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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恨不能孤家寡人

    一茅斋书生成圣比青山通天与中州大乘更重要,天地提前便显现出了各种征兆。

    这场大风便是其中一种,今年的荷花居然在初春便提前盛开又是一种。

    小荷摘了一片荷叶,又用荷花揉出汁液来,仔细忙了半宿,终于蒸好了香甜的荷叶饭,开心端到柳十岁的身前。

    因为山村血案的事情,柳十岁这些天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她不知如何开解,只能在吃食方面格外用心。

    好在柳十岁不像井九,对吃东西还留着几分兴趣,总算是没有让她的心意白费。

    看着柳十岁吃的香甜,小荷觉得好生满足,把书桌上的纸墨收拾了一下,走到窗边去检查符纸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最近这段时间的风太大,必须用符纸摆出避风阵,才能不被侵扰。

    至于她开的这间客栈当然没有什么生意,顾清当年替她挑的地方再好,也禁不住天地的打扰。

    她来到窗边,见着前方山里生出数道清光,紧接着看到了几名修道者,神情微异道:“中州派居然也来人了?”

    柳十岁走到窗边望过去,视线落在一名瘦高老者的脸上,与当年在云台里背下来的那些卷宗一对照,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说道:“任千竹,当年是化神境巅峰,但这百年里不知因何晚来发枝,竟是连破三境,已经是炼虚上境。”

    小荷听着对方竟是炼虚上境的大强者,紧张说道:“那岂不是中州派的大人物?”

    柳十岁说道:“以前谈真人不喜欢他,这些年才算是得了些权柄,越千门死后,他在云梦山的地位更高。”

    一百多年前,井九与布秋霄在旧梅园搭成协议,一茅斋不再干涉皇位之事,在中州派看来这便是背弃盟友的行为。

    那之后,一茅斋与中州派的关系自然不复当年亲近,后来布秋霄在朝歌城亲自守了井九十年,双方更是快要撕破脸。

    今次中州派让任千竹来庆贺布秋霄成圣,明显是想要修复两家宗派之间的关系。

    青山宗现在给中州派的压力太大,井九回到青山干脆利落地击败方景天,也没有让青山内耗太严重。

    想到这件事情,柳十岁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些,说道:“中州派再如何挣扎也没意义,终究都不是公子的对手。”

    小荷心想谈白二位真人可是朝天大陆最顶尖的人物……好吧,她已经习惯了柳十岁对井九的盲目信任或者说崇拜,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和这个任千竹比呢?”

    柳十岁说道:“他是中州派的资深长老,我自然远不如他,不过有不二剑与管城笔,我应该能杀了他。”

    ……

    ……

    这里是千里风廊的入口处,但没有什么森严的看守,山色河景寻常美丽,只是新生的青草都被风压平了下去,看着有些可怜。想来这里平时风小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很多游客。

    任千竹轻拂衣袖,把扑面而至的大风驱散,看着那座客栈以及紧闭着门的那些商铺,在心里想着这些。

    走过客栈,沿河而行,没有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一座湖畔。

    湖面生着无数波涛,一道一道地横亘而至,看着颇有威势,浪声惊人。

    湖边生着柳树更是被吹的不停狂舞,叶子尽数落光,就连柳枝的皮都剥离了不少。

    “千里风廊果然名不虚传,据闻到了风廊深处,风势更疾,更有着下界的阴气,刺骨寒魂,如罡风一般,在那里修行,磨炼心志的效果比青山剑峰也差不到哪里去。”

    任千竹对随行的弟子们说道:“我已传书入斋,应该还需要段时间,你们在此间各自修行,感悟一番。”

    弟子们领命应下,自去树林里静坐养神。

    扑楞扑楞。

    一只红鸟逆风而至,落在一棵柳树上,低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任千竹站在树下,看着湖上的巨浪,仿佛无所察觉。

    红鸟抬起头来,乌溜溜的黑眼珠轻轻一转,口吐人言:“冷山地底那边如何?”

    任千竹依然对着湖面,神情却恭谨了很多,应道:“当年安排的那名散修莫名死了,那件用鳞片制的法宝也应是毁了,无法确定火鲤的位置。”

    红鸟说道:“即便找到火鲤,也需要找到控制它的方法,不然那道屏障极难摧毁。”

    任千竹神情凝重说道:“越千门死后,白真人更加信任我,但控制火鲤的方法只有她知道,连谈真人都不知道,她不可能告诉我。”

    “那就算了。”

    红鸟从枝头飞起,顺风而去,很快便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风廊入口处。

    任千竹依然没有动,静静看着湖面的巨浪,很久后才收回视线。

    原来他也是不老林的人。

    难怪去年越千门在朝歌城拿还天珠的时候,会被太平真人掌握行踪,继而杀死。

    ……

    ……

    那只小红鸟飞到了千里风廊入口处,落在了那间客栈的檐上。

    狂风吹得它羽毛乱翻,朱色浓浅不定,反而很是可爱。

    它缓缓转首望向风廊深处。

    一茅斋就在那里。

    再过些天,布秋霄便会成圣,在那之前,这里的天地气息会发生剧烈的变化。他只需要选择任意一刻,伤到布秋霄的本体,取到他的圣人之气,破掉一茅斋镇压冥界通道的阵法,便能把这场大风送到冥界。

    风是气的流动,没有任何杀伤力,哪怕是带着阴寒意味的罡风,对冥界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他要借的是风势。

    只有这场大风才能把冥河里的火焰尽数点燃。

    狂暴燃烧的冥河如果遇着东海的无尽海水与通天杀阵里的满天血雾,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便是他想着那个画面都有些喜悦。

    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才能靠近布秋霄。

    如果他跟着任千竹进一茅斋,应该能瞒过那些书生的眼睛,问题在于任千竹也无法靠布秋霄太近。

    想着这些事情,小红鸟在檐上不停地踱着步,发出啪啪的轻响。

    ……

    ……

    啪啪,啪啪。

    小荷抬头望向屋顶,说道:“往年也没这么大的风,石子都被卷了起来,你听,打的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

    柳十岁右手握着管城笔,左手握着微微颤抖的不二剑,看着桌上的那张纸说道。

    小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保持着这个姿式,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还是选择放下了手里的笔与剑。

    那张纸上是他抄写的一篇前人古赋,说的是正气入星汉、国士本无双。

    在这一刻,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句话恨不能孤家寡人。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绝对不会放下管城笔与不二剑,就算稍后会战死,至少能通知一茅斋里的同窗们,警告先生一声。

    屋顶的石子撞击声与滚动声忽然停了,小荷看了眼窗外,发现风还在继续,不禁有些疑惑。

    又是啪的一声轻响,屋顶一片瓦片破掉,狂风与天光一道灌入,发出凄厉的啸鸣。

    那只小红鸟飞了进来,挥动着翅膀,风声顿时消失。

    伴着一道清光,红鸟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红衣少年。

    小荷猜到对方的身份,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下意识里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柳十岁的身旁。

    太平真人对她笑着说道:“那年烦你带我去摘了些莲花,还没有谢你。”

    ……

    ……

    (今天带着全家人正式踏上旅途了,十个人,两台车,我感觉到压力很大啊……)

第十九章百年结果

    小荷紧张到了极点,哪里说得出话来,只知道不停地摇头,也不知道是说不用谢,还是说我根本没想帮你,是被你逼的……

    柳十岁把她护到身后,看着太平真人说道:“说吧。”

    太平真人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你难道不应该喊我一声师祖?”

    柳十岁说道:“我早已从白如镜门下离开,与你更无任何关系。”

    太平真人说道:“那从景阳那边论呢?”

    柳十岁说道:“他是我家公子,与你何干?”

    太平真人看着他微笑说道:“没有一见面便喊打喊杀,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我打不过你。”柳十岁给出了一个最简洁明快的解释。

    太平真人看了他两眼,说道:“你体内异种真气的问题已经完全解决,境界不在赵腊月与卓如岁之下,已经算是修行界真正的强者,难道就不想尝试一下?”

    很多很多年前,柳十岁与小荷寓居在果成寺外的菜园里,按照井九的吩咐修行佛法,以求镇压住体内的异种真气。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认识了太平真人,并且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很多指点。

    当然,这并不影响后来他跟着赵腊月,把太平真人从果成寺一路追杀到大泽。

    “公子在朝歌城都没能杀死你,我当然远不如你。”

    柳十岁的解释依然是那样的简单,而且明确,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太平真人忽然说道:“我们先吃饭?”

    当年在果成寺外的菜园里,他去给柳十岁解经的时候,每次都要吃顿好的,酒也要喝佳酿。

    小荷有些害怕地看了柳十岁一眼。

    柳十点盯着太平真人,点了点头。

    小荷鼓起勇气从他身后站了出来,远远绕开太平真人坐的地方,向楼下走去。

    太平真人说道:“如果还有跳水泡菜,不妨多夹些。”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险些把小荷吓哭了,她双腿有些发软,扶着墙壁才艰难地走下了楼。

    “你就不担心我缠着你,她跑了出去?”柳十岁盯着太平真人的眼睛说道。

    “狐妖至情至性,你为了她能活着大逆本性不向我出手,她又怎么舍得丢下你让你一个人死?”

    太平真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对世情人心的洞悉与同情。

    柳十岁看着纸上的那篇古赋,没有说话。

    太平真人微笑说道:“你是景阳这一世第一个带在身边的人,但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更像。”

    柳十岁说道:“公子说过。”

    太平真人继续说道:“从浊水除妖,到叛门别投,再到回归青山,如是种种,我也曾经历过。”

    柳十岁说道:“公子也说过。”

    太平真人说道:“那我想做的事情,他有没有详细对你说过?”

    柳十岁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想通过类似的这些经历,告诉我人心的险恶,说服我赞同你的理念……你就不该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太平真人笑了笑,说道:“你觉得那些人不该死?”

    柳十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可能是所有人,更不可能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太平真人说道:“你说的对,所以我不应该说该不该死,而是应该说他们死不死对这天地有何意义?”

    柳十岁双拳微微握紧,说道:“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应该知道对我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太平真人看着他平静说道:“我当年经受那些劫难的时候,是一个人。我没有师父,没有同伴,没有帮手,景阳他们都还不够强大,而你今天能在这里对我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运气比我好,当你经受这些劫难的时候,景阳都帮你顶了下来,不然你觉得你还会是现在的你吗?”

    如果柳十岁在浊水底吃了那颗妖丹、被关进剑狱之后,没有顾清让猴子去搬救兵。

    如果他回到青山之后,没有井九带着神末峰顶住方景天的压力。

    如果他再次被关进剑狱之后,没有井九帮他从隐峰逃走。

    如果没有井九,就没有后来的果成寺与一茅斋……那么他会吃多少苦?

    这些苦处合在一起再乘上十倍,大概就是太平真人当年吃过的苦。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变成你这样的人。”

    很多年前他叛出青山,便得到了西王孙的信任,直接领入云台重地,这便是太平真人的意思。

    太平真人说道:“因为我很想看到,他最看重的传人变成了我这样的人,他会有怎样的感受。”

    柳十岁说道:“你还想杀了赵腊月。”

    太平真人说道:“不错,因为赵腊月就像是第二个他。”

    柳十岁有些不解问道:“扮演这种神明一般的角色,暗中影响我们这些人的人生,你觉得很有趣吗?”

    太平真人说道:“你为何不去问他?”

    柳十岁说道:“公子从来不会要求我做什么,只会告诉我可能发生什么,让我自己做选择,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太平真人微笑说道:“可最终你们还是无法摆脱我们两个人的影响,不管当年还是现在。”

    “不……你们都影响不了我。”

    柳十岁说道:“公子曾经说过我比你们两个都要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强在哪里,但我相信他。”

    不管遇着什么事,听到什么话,太平真人的脸上始终都带着那份亲切的、干净的笑容,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准备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楼梯处传来小荷怯生生的声音:“要不然吃完饭了再聊?”

    今夜的菜很是丰盛,极次于井九与赵腊月去果成寺菜园的那一次,跳水泡菜更是装了足足三大碗,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太平真人竖起筷尖,在鱼腹上划下一整条拖泥送进唇里,美美地吃了下去,有些含混不清说道:“你知道当年浊水里的鬼目鲮是从哪里来的吗?”

    柳十岁抱着饭碗,骤然警觉,说道:“听说是被冥界的人驱游过来的。”

    太平真人用勺子盛了些青菜煎蛋汤,呼噜噜地吃了,又问道:“那颗妖丹旁边的血魔教秘法呢?”

    柳十岁放下饭碗,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是西王孙用来诱叛青山弟子的手段。”

    太平真人又夹了一块腊肉,送进嘴里卟哧卟哧地嚼了,说道:“南趋老儿一脉常年躲在雾岛上,去哪里找到血魔教的秘法?至于这种诱叛手段,难道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噫,这腊肉不错,用的松柏枝极上等。”

    柳十岁越来越心惊,说道:“难道那些都是你的手段?那又能如何?”

    “那颗妖丹和血魔教的秘法,你觉得就这么简单?”

    太平真人放下饭碗,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浓茶,看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曾经在果成寺做过一任住持,略通佛法。”

    略通佛法自然是自谦之词。

    佛法在很多时候,说的就是因果二字。

    而果成寺佛法里,最玄妙难言的是两心通。

    太平真人看着柳十岁笑了笑,说道:“当年浊水底的妖丹与血魔教秘法是因,今天我便要来摘你这只果。”

第二十章一朝入魂

    可能是因为今天饭菜太过丰盛,小荷因为恐怕手抖的有些厉害、做出来就用了些时间,再加上吃饭的时候不停说话又用了些时间,不知不觉间夜色已至,桌上的烛火早已点燃。

    千里风廊的风呼啸而出,即便窗上附着阵法,依然能够听到呜咽的声音,从木板缝隙里钻进来了一些气流,吹得火苗不停飘着,如鬼火一般。

    小荷隐约听明白了太平真人与柳十岁的对话,脸色苍白至极,身体微微颤抖。

    柳十岁盯着太平真人的眼睛,管城笔已经落在手里,剑镯也不再颤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快走!”

    小荷大喊一声,拦在了柳十岁的身前。

    数根散发着极浓妖气的尾巴破空而起,向着太平真人轰去。

    烛火摇动的更加厉害,就连空气仿佛都要被撕扯开来。

    她以前就是不老林的厉害刺客,与柳十岁在一起生活了百余年,稍微有些怠于修行,境界实力较诸多年前还是深厚了不知多少。这是她的搏命一击,即便是中州派的那些长老应付起来也极为困难。

    太平真人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静静看着柳十岁。

    擦!一根殷红色的羽毛平空而生,穿过那些挟着极强威力的狐尾,轻而易举地穿透小荷的身体,把她钉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很多年前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庙里,不二剑刺穿她的身体时,也是相同的位置。

    太平真人与井九是朝天大陆剑道修为最高的两个人,最为清楚一个人或者妖物最薄弱、最致命的地方。

    小荷被那根红色羽毛钉在墙上,不停地吐着血,眼看着便要不行。

    柳十岁沉声说道:“放开她。”

    忽然,他发现了问题。

    因为他竟然无法抬起自己的右手,就连管城笔都快要握不住了。

    太平真人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宁静的意味。

    柳十岁的眼里出现一抹坚毅的神情,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血花。

    书桌上的那篇古赋随风而起,迎在那道血花之上。

    心血为书,挡住了太平真人的视线。

    嗡的一声。

    太平真人从原地消失。

    那只殷红色的小鸟出现在空中,向着那篇古赋飞去。

    哗哗,古赋燃烧起来,瞬间成灰。

    得此一阻,柳十岁终于回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操控,提起管城笔向那只小红鸟挥去。

    一道彩虹碾压烛火,照亮室间,便要破窗而去。

    就算无法拦住对方,但至少可以示警!

    朱雀振翅!

    两道仿佛火焰般的巨翼,出现在房间里,却没有真实的温度,把管城笔带起的彩虹尽数吸了进去!

    柳十岁调起身体里所有的浩然正气,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挥向了那两道火翼。

    风势骤疾,火翼非但未散,反而更加势盛。

    两道火翼的中间,那只小红鸟用乌溜溜的黑眼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柳十岁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毫不犹豫命令不二剑斩向自己!

    他不知道太平真人想做什么,但知道一定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

    轰的一声。

    火翼开始狂暴地燃烧,然后骤然敛灭。

    渐有极微弱的笛声响起。

    ……

    ……

    天还没亮,柳十岁便带着小荷离了客栈,坐着马车进了千里风廊。

    纵然是世代养在一茅斋的神符马,进了风廊深处,迎着呼啸的巨风,想要前行也极为困难。

    柳十岁与小荷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更没有驭剑而行,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蛟池。

    水面上的荷叶早就被大风掀翻过来,好在都是异种,不用担心会断折,只不过看着就像裙子飞起蒙着脸的少女,那些荷花就像是快要掉落的首饰,未免有些狼狈。

    一茅斋的书生们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看着车厢里脸色苍白、满身血渍的柳十岁与小荷,不由吃了一惊,唤道:“师叔,这是怎么了?”

    那匹可怜的神符马终于不需要继续与狂风作战,被牵去了避风处歇息,柳十岁与小荷则是被书生们抬进了一茅斋。

    斋里来了各宗派的不少客人,忽然看到这个画面,不禁很是震惊,纷纷站起身来。

    任千竹注意到了小荷耳垂上的那颗耳坠,那颗耳坠应该是红宝石所制,殷红如血,很是美丽。

    柳十岁与小荷的伤势极重,自然不会有任何耽搁,很快便被送到了一茅斋深处,来到了奚一云的身前。

    如今的一茅斋,除了那些老先生,便是奚一云的地位最高。

    他神情骤变,以最快的速度给二人喂了草药丹,然后扶起柳十岁开始给他治伤。

    没过多长时间,柳十岁便醒了过来,却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四周。

    奚一云明白他的意思,挥手让斋里的书生们都离开,问道:“发生了何事?”

    “昨夜太平真人来了,看他想法应是准备用果成寺的两心通控制我的心神,就像我们当年所猜测的那样,控制天近人的法子。”想着昨夜的遭遇,柳十岁余悸未消,说道:“我用了管城笔与不二剑都没有用,眼看着要不行的时候,公子给我的那根骨笛忽然飞了出来,不知为何,他竟表现的十分畏惧,就这样走了。”

    奚一云很是吃惊,说道:“他来一茅斋做什么?”

    柳十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顿了顿后,他接着低声说道:“我怀疑与先生成圣有关。”

    听着这话,奚一云的神情更加凝重,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再过些天青山掌门大典就要开始,你过去?”

    这是一茅斋原先的计划,但现在太平真人忽然出现在千里风廊,柳十岁还受着伤,为何会急着让他离开?

    这里面隐藏着很多问题,柳十岁很快便想明白了,说道:“你担心?”

    奚一云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要小心一些。”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好。”

    奚一云接着说道:“小荷留在斋里,我会把她照顾好。”

    这句话里依然隐藏着别的意思,柳十岁懂,而且接受,说道:“多谢师兄。”

    小荷知道他要离开,有些不安,颤声说道:“怎么了?”

    柳十岁安慰说道:“没事。”

    奚一云说道:“我也希望没事。”

    ……

    ……

    (今天往漠河开,八百多公里……呃,好累。)

第二十一章世界毁灭之前

    当那只小红鸟在千里风廊逆风飞行的时候,一个头发稀疏、鼻头糟红的老头子去了果成寺,或者说回了果成寺。

    禅子在雪原,老住持已经圆寂,现在的果成寺真正能镇压邪派高手是山门大阵。

    但不知为何,这座大阵像一百多年前那样对那个糟老头子没有任何用处。

    这个容貌丑陋、令人印象深刻的糟老头子,自然便是玄阴老祖。

    老祖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了果成寺,找到曾经炒过好几年菜的厨房,掀开一个隐蔽的箱笼,端出犹有余温的焖猪蹄,美美地啃了一口,含糊不清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只会藏在这些地方。”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眼里涌出悲伤的意味,慢慢吐出一颗断牙,再没了吃东西的心情,把焖猪蹄放了回去,对着那个含笑看着自己的老僧说道:“不准笑。”

    老僧微笑说道:“住持当年经常说,我们要笑看人间事,习惯了。”

    “这样的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但我还是不习惯。”

    玄阴老祖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几十根头发,看着老僧说道:“你这个讲经堂首座也是他的人?”

    这位老僧便是果成寺的讲经堂首座,禅子不在,他便是果成寺辈份最高、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我当年初入寺里,便随住持学经。”讲经堂首座微笑说道。

    玄阴老祖干脆坐了下来,扳着指头数道:“你一个,以前的律堂首座一个,肯定还有很多个,这果成寺岂不就是他的?真人还弄这么麻烦做甚?”

    讲经堂首座叹息说道:“弟子们无能,境界低微,帮不了住持什么。”

    玄阴老祖不赞同说道:“你的境界确实差了些,不及我百一,但放在果成寺也算是厉害人物。”

    讲经堂首座说道:“总是不及禅子,更不如曹园远矣。”

    玄阴老祖忽然转了话题,说道:“准备好了吗?”

    “我这辈子佛法学的不好,境界也低微,全部时间用在研究咒阵上。”

    讲经堂首座微笑说道:“通天井畔的咒阵,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那还等什么?”玄阴老祖揉了揉红鼻子,说道:“走吧。”

    海风吹拂着稀疏的头发以及没有头发的头顶,这便是来到了东海畔,站在了那口阴森至极的通天井畔。

    玄阴老祖站在崖畔,低头看了眼幽黑的下方,面无表情说道:“这里的咒阵如此强大,你确定能破掉?”

    “我说过,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研究如何破掉这座阵法。”讲经堂首座说道:“当然这座咒阵里还有很多是水月庵布置的,那就非我所能了。”

    话音方落,一位水月庵师太从崖石间走了出来,看着玄阴老祖面无表情说道:“破掉这座咒阵之后,先生便要运集毕生魔功修为,从海底打破通天井里的三十三重天,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您应该很清楚,您确定到时候不会手软?”

    玄阴老祖大声笑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正派高人嘲讽我这个邪派老祖不够冷酷无情的样子。”

    ……

    ……

    千里风廊的风。

    东海里的水。

    还需要什么?

    二者都是朝天大陆通往冥界的最重要通道。

    但要说到通道,最著名以及最大的却是在大海深处。

    那里有座极大的漩涡,号为鸣泉秘境。

    青山宗的雷魂木便是出自此间。

    初冬的某天清晨,一声凄厉的鸣啸穿透了轰隆的落水声,在海里传出去极远。

    不知道隔了多少时间,平静的海面忽然隆起,隐隐可以看到水下有巨大的黑影。

    紧接着,海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白色的水线。

    那些黑影与白线都是妖兽们的痕迹。

    过往无数年里,冥界为了祸乱朝天大陆,不知道暗中蓄养、驱使了多少妖兽来此。

    那些隐藏在浊水里的妖兽,在百余年前尽数死在柳词的剑下,但在沧茫无垠的大海里依然藏着数量极多的妖兽。

    今天伴着那声厉啸,所有的妖兽都来到了大漩涡旁,缓缓现出身影,望向天空里的那个小黑点,表示出了绝对的臣服。

    那个小黑点更像是一个细细的黑线,因为阴凤的尾羽实在是有些长。

    它飞在虚境与真实之间,居高临下看着海面上的那些妖兽,眼神漠然,仿佛君临天下。

    即便它是通天境的青山镇守,也没有办法召唤驭使这些实力恐怖的妖兽,更不要说在那天的时候它还要命令这些妖兽投身大漩涡以为血祭。之所以它能够把如此多的妖兽召唤至此,是因为它的啸声里有着太平真人烙上去的神魂印记,更因为被罡风拂乱的斑斓羽毛里隐着无数道极小的符文,正不停地洒落在海上。

    极遥远的海的那边,有座极大的岛屿,朝东的那面有座高山。

    那座高山是位巨人。

    阴凤的啸鸣跨越无垠大海来到这边时已经微不可闻,就连那些纤细敏感的精灵都没有听到,依然在花里沉睡。

    巨人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了声阿加。

    这就是景阳说过的蚊子叫吗?确实有些烦人。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随便的轻声自语,对树林里的那些精灵来说就像是雷鸣,也很烦人。

    半透明的花朵展开,精灵战士们举着长矛与弓箭飞了出来,对着高山般的巨人不停地训斥着什么,展现着自己的勇气与无畏。

    ……

    ……

    云雾散开,谈真人沿着石阶缓步走到峰顶,望向云海那边的太阳。

    不知道是朝阳太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额头要比当年显得更加宽广,那件简朴的布衣却还是当年那一件。

    “任千竹去一茅斋了。”

    白真人走到他的身边,面无表情说道:“不管布秋霄能否成圣,只希望他像以往这些年一样保持中立就好。”

    谈真人知道她说的淡然,实则还是很有压力,说道:“流云不与清风争,风也散不了云。”

    白真人没有接他的话,说道:“青山大典的时候,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谈真人看着遥远的天边,忽然说道:“当年刚入云梦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看着天边,死在眼前?”白真人说道。

    谈真人收回视线,看着她认真问道:“你确定要去?”

    白真人神情漠然说道:“放心,我会等他们先死一个再出手。”

    谈真人叹了口气,说道:“那里是青山。”

    “那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越来越强?”白真人说道。

    谈真人说道:“花草树木、精怪日星,强自有强的道理,怎能被外力打断?”

    白真人漠然不语,心想只要外力足够强,没有不能被打断的规则,哪怕是因果。

    谈真人知道无法说服她,说道:“就算太平与景阳会有一人死去,青山大阵如何破?”

    白真人说道:“太平若要与景阳争,必争之物便是青山大阵,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谈真人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说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早儿做的菜了。”

    白真人说道:“她做的菜不好吃。”

    谈真人说道:“我去三千院看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那你呢?”白真人看着他漠然说道:“你的修道天赋远超同侪,犹在我之上,为何到今天还无法踏出那一步?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云雾里走去。

    云深不知处。

    不知是何处。

    应该还在云梦山,却仿佛已经到了别处。

    无形的阶梯通往了极高的地方,空中静静悬浮着黑色的石块,组成一座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复杂的阵法。

    白真人走到黑石之间,挥了挥衣袖,一道精纯至极的气息随之散开,均匀地落在那些黑石上。

    黑石开始散发出幽冷的光泽,如果视线在上面停留时间过长,极可能会误以为是通往深渊的道路。

    接着那些黑石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光泽也随之闪动,仿佛变成了星辰,只不过比朝天大陆能够看到的星空要稀疏很多。

    或者那才是真实的星空。

    远方隐约可以看到一颗火球,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只有寒意。

    白真人对着这片星空跪倒,说道:“白渊拜见先人。”

第二十二章回来吧,回来哟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一道充满了威严味道、但并非绝然无情的声音从遥远的彼处响起:“何事?”

    白真人不敢抬头直视那片虚空,纵然那片虚空里并没有真实存在的身影,低声说道:“晚辈诚请先人归来。”

    那道声音变得更加飘渺而高远,就像根本不应该在人间能够听到:“何故?”

    白真人说道:“连三月死了,曹园重伤,先人归来可以轻易杀死他们所有人,阻止景阳再次飞升。”

    那道声音消失了片刻时间后再次响起。

    “我留下的仙还有一正一副两道,那么这次谁来承接?”

    说话的人自然便是朝天大陆最后一个飞升者白刃仙人。

    中州派不知用了何种秘法,居然能够与上界的仙人直接通话。

    更令人想不明白的是,白刃仙人竟似乎一直在朝天大陆不远的地方,才能如此快便回应中州派的呼唤。

    白刃仙人为中州派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在极端情况下,确实可以分出一道仙识重新回到朝天大陆,但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需要非常合适的仙躯承接。

    上次白刃仙人分出一道仙识降临,白早用了很多年的时间炼化仙,也要付出自身魂飞神散的代价。

    现在白早还在沉睡,水月庵与青山宗都盯着三千院那边,而且她现在的身体里已经拥有无数仙气,如果白刃再次降临,必然会立刻崩解,甚至会直接摧毁整座大原城。

    白真人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她不会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平静说道:“请您……真正的归来吧。”

    那道声音又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再响起时,变得格外清冷。

    “你知道你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飞升成功的仙人回到朝天大陆,那便基本上没有再次飞升的可能。

    “先人心系苍生,一直不忍远离,既然如此,在外界守着与在里面守着,有何区别呢?”

    白真人平静说道:“当年坠仙岛那位谪仙归来,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您若归来,是要守护这片大陆与人族。如果这次您不归来,再无人能压制青山宗,那些剑修必然会大肆搜刮天地元气为其所用,他们甚至动用邪派,想要占了昆仑派的灵脉……如果井九真的带着无数天地元气飞升,这个世界怎么办?”

    ……

    ……

    那场春雨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柳词真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很长时间。

    按照他留下的遗诏,井九接任了青山掌门,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掌门大典上方景天忽然通天,阿飘从石阶上飘了起来……

    他就这样被太平真人逼出了青山。

    直到一百多年之后,他在朝歌城一步通天,把方景天再次打入隐峰,这场推迟很久的大典终于将要再次开始。

    以青山宗如今在修行界毫无争议的领袖地位,这场大典自然是最大的盛事,到时候所有的修行宗派都会派来宾客祝贺。

    有些出人意料、又让人觉得情理之中的是,第一个抵达青山的是柳十岁。

    他到的实在有些太早,大典的各项准备远远没有妥当。

    只是想着他与井九之间的关系,青山也没有真把他当作什么宾客。

    柳十岁去了天光峰,与过南山、顾寒、卓如岁等人见了一面,聊了聊这些年。

    过南山等人很欢迎他的到来,又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你怎么会到天光峰来,难道不应该先去神末峰拜见掌门真人吗?

    直到他们送柳十岁下峰的时候,看着柳十岁去白如镜长老以前居住的洞府前砍了些老竹子,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哑然失笑,摇头无语。

    卓如岁带着他直接驭剑去了神末峰。

    来到峰顶,柳十岁对井九与赵腊月行礼后,很自然地接替了顾清的工作,开始煮茶。

    饮过些茶,叙了些闲话,柳十岁便开始砍竹子,修理已经坏了好些处的竹椅。

    他现在是一茅斋的大人物,回到青山便开始做这些杂务,如果落在外人眼里,必然有些荒唐,他却做的那般自然。

    哪怕在青天鉴幻境的楚国皇宫里相处过很长时间,卓如岁依然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事情,走到顾清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好像与火锅有关。

    竹椅需要修,自然无法再躺,井九走到崖畔坐下,双脚与云海隔着数尺的距离,闭着眼睛,晒着初春的阳光,仿佛要睡着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大回到了神末峰,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了井九的……肩上,稳稳当当地趴在那里,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赵腊月负着双手站在崖边的另外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曲在道殿里准备掌门大典的事宜。

    平咏佳和阿飘与柳十岁见面次数不多,对这个传说中的大师兄很是好奇,蹲在他的旁边,不停地询问着旧年的那些事情。

    柳十岁一面修着竹椅,一面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

    今天人到齐了。

    照着神末峰的春日,好生温暖。

    ……

    ……

    这样温暖的日子,最适合吃火锅。

    就像那些寒冷的日子,那些喜悦的日子,那些悲伤的日子一样。

    各式鲜美而极致的食材,摆满了桌面,火锅里阴阳相对,雾气蒸腾。

    赵腊月端坐在上位,长箸在眼前静静搁着,眼神淡然宁静,毫无争先之意。

    卓如岁与元曲、平咏佳、阿飘则是神情严肃,势若将要出柙之虎。

    顾清端了碗清汤送到崖畔。

    井九躺在新修好的竹椅上,翻了两个身,满意的嗯了一声,接过滚烫的清汤一饮而尽,更加满意。

    柳十岁不在桌边,拿着一把小剑在切肉、收拾菜疏。

    不愧是世间第二锋利的绝世名剑,他根本不需要动用血魔教秘法替那些深冻的极品牛羊肉解冻,便能轻而易举地切成薄厚合适的片或块或粒,送入汤中自然呈现不同的美妙口感。

    各色牛肚被切成模样不一的花,各色菜蔬被摆成一盆大花,在火锅的四周盛开着。

    赵腊月举起筷子,夹起肉送到唇里,满意的嗯了一声。

    筷落如风亦如雨,更像是剑。

    数道剑光疾掠而过,锅里的肉顿时都没了。

    “适越峰送了很多过来,何必这么急。”

    柳十岁端着刚切好的一大盘肉走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火锅,忍不住笑了笑,满是宠溺的神情。

第二十三章故地重游

    阿飘的修为境界稍差些,被烫的有些说不出话,只能对着柳十岁竖起大拇指。

    平咏佳则是满脸赞叹与仰慕说道:“不愧是大师兄,剑法真好。”

    元曲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次试剑大会之后,他曾经与顾清讨论过神末峰的排序问题,下意识里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神色如常,就像是没有听到平咏佳的话,元曲还是有些不安,又吃了些肉,便放下筷子,向着崖边走去。

    来到竹椅旁,他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依照门规,大典当天,您需要拿出承天剑,接受所有青山弟子的朝拜,您看……”

    顾清刚从朝歌城回来的时候,便说过这个问题。

    谁有承天剑,谁就是青山掌门,这是当年井九用来堵方景天的原话,不管是因为门规还是这句话,承天剑总是要现世的。

    井九摸了摸阿大,说道:“就这么办。”

    阿大闭着眼睛,紧紧抱着寒蝉,就当是睡着了,没有听到这句话。

    没用多长时间,火锅便吃完了,适越峰的弟子过来收拾残局,同时带来了一位适越峰长老与几名清容峰的少女弟子。

    那位适越峰长老对井九恭谨行礼说道:“掌门真人,您的礼服已经制好了,请试穿一下可否?”

    清容峰的少女弟子们压抑住紧张与好奇、兴奋,抱着手里的华服款款拜倒。

    井九没想到做青山掌门居然这么麻烦,看了元曲一眼。

    元曲赶紧解释道:“一百多年前那次,柳词真人离世不足十年,依门规一切从简,今日……”

    听人解说青山门规也是件极麻烦而无趣的事,当年井九不愿见元骑鲸便有这方面的原因,他直接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对那名适越峰长老无奈说道:“快些。”

    看着洞府石门缓缓关闭,卓如岁等人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柳十岁拿着不二剑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在手腕上一扣,重新变成剑索。

    如果放在以前,不二剑今天被拿来切了这么多肉,也没有被仔细清洗,必然会极为恼火,震动不停,但今天可能是因为离井九太近,显得极为老实。

    柳十岁走到崖畔,站到赵腊月身边。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一百多年里,除了井九在果成寺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一番长谈,其余的时候很少见面。

    但他们是最早追随井九的人。

    更准确地说,他们本来就是景阳当年留给青山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关系也是特殊的,有种非常独特的默契。

    他们曾经在桂云城里联手杀死过洛淮南,联手追杀过太平真人,彼此之间不需要言语,便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但今天赵腊月有话想要对他说,因为那非常重要。

    “他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就走吧。”

    大道不必一直同行。

    “他走后你想做些什么?我是指除了修行之外。”赵腊月看着他问道。

    柳十岁望向云海的那边。

    那是遥远的天边。

    “我想呼风唤雨。”

    “嗯?”

    “我想一瞬千里,我想遨游四海。”

    柳十岁笑了笑,说道:“我还想睡在梦里,醒在梦境。”(注:法老的我想)

    在梦里沉睡,醒来是现实。

    若现实如梦境,那便是好的。

    反过来想,则是梦还身前疑入梦的意思。(注:我的。)

    赵腊月明白这四句话,却不明白他有何指。

    便在这时,伴着沉重的摩擦声,洞府石门再次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那位适越峰长老与几名清容峰的少女捧着华服跟在身后,脸上满是不安的神情。

    “怎么了?”赵腊月迎了上去。

    井九说道:“不喜欢。”

    赵腊月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是啊,你还是穿白的好看。”

    柳十岁看着这幕画面,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在神末峰住了三天,柳十岁说要去其余诸峰逛逛。

    他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回来过了,顾清等人很理解,井九躺在竹椅上摆了摆手。

    猿猴们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顾清听了听,发现无甚意思,便没有理会。

    柳十岁没有驭剑,顺着石阶而下,负着双手,看着崖间的藤蔓与流下来的细水,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没走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一座有些古旧的木屋前,他停下脚步,走进去看了看那些黑茶,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顾清修的那间房子吗?”

    木屋外,猿猴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皱眉说道:“真是聒噪。”

    整个世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离开木屋,柳十岁继续向峰下行走,初春时节,又有青山大阵,山风清凉宜人,他却取出了那把折扇慢慢摇着,隐隐可以看到扇画上似乎画着一朵花。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只有清容峰在相对较近的地方,就这样望着它。

    柳十岁来到清容峰下,对值守的清容峰弟子报上名号,说想上峰游玩一番。

    那些清容峰的少女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柳十岁,很是吃惊,赶紧向他行礼,表示不用通传师长,请他自便。

    看着他消失在山道上的身影,这些少女们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情绪,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柳师叔的道侣是位狐妖,所以才没能留在青山,今天一看他满身正气,哪里像妖邪之辈?”

    “娶狐妖不代表自己就是妖,现在朝歌城里的神皇陛下便是狐妖生的,又能如何?”

    “说起来柳师叔摇扇子的模样,真不像是修道中人,更像个书生。”

    “你这个小傻瓜,柳师叔现在是一茅斋的大人物,本来就是书生啊!”

    ……

    ……

    柳十岁自然不知道那些少女在身后议论什么,在山道上缓步行走着,遇着花便停下闻一闻,看着古松便伸手摸一摸,显得颇有兴致。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青山,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对所有的景物与变化都充满了好奇。

    待他来到梨涧谷时,有位清容峰长老在那里迎着他。

    柳十岁说道:“师姐,听闻梨花酿味道极佳,能不能赏些与我喝?”

    那位清容峰长老微微一怔,示意弟子去山洞取了罐酒。

    柳十岁行礼致谢,拎着那罐梨花酿飘然而起,便来到了秋语台上。

    秋语台是清容峰第二高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峰顶那块黑色的巨石以及石后的那株花树。

    如果运气好或者不好,甚至还能看到清容峰主南忘。

    今天的天气很好。

    柳十岁坐在秋语台的亭子下,缓缓饮着至清至纯的梨花酿,微笑看着那边。

    雾气渐散,显露出清容峰顶的画面。

    南忘倚在黑石上,提着一个小酒壶,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意甚闲适,不复当年醉态酣然的模样。

    柳十岁看着那处,眼里都是温暖的笑意,饮了口酒。

    有清风徐徐而起,拂落花树上的花瓣,纷纷洒洒落在南忘身上,如轻抚一般。

第二十四章我见青山

    “这位柳师叔真是个怪人,来峰间赏景倒罢了,居然开口便要峰主最喜欢的梨花酿,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名清容峰少女看着秋语台上的那个亭子,细眉微挑说道:“这时候还敢盯着峰主看,难道就不怕惹得峰主不喜,将他打杀了?”

    那位长老说道:“休得胡言乱语,放尊重些,要知道他可是掌门真人最得意的传人。”

    那位少女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说道:“景阳祖师最得意的传人不是神末峰主吗?”

    那位长老说道:“柳师弟与神末峰主的境界孰高孰低无人知道,但他肯定是掌门真人最信任的人。”

    ……

    ……

    喝完那罐梨花酿,柳十岁便离了清容峰,去了云行峰。

    云行峰里剑意太盛,除了赵腊月等极品人物之外,无法在里面长期修行生活,所以长老弟子们都生活在峰下。

    那片宅院里到处都可以看到青烟,能听到法器轰鸣的声音,都是修复飞剑的动静。

    柳十岁报上身份,求见云行峰主。

    前任云行峰主金思道自然无脸再留在这里,但也没有勇气进隐峰,最终选择了出外云游。

    现在的云行峰主是平咏佳,他在神末峰赖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被顾清赶到了这里,哪怕赵腊月曾经暗示过他可以住在神末峰……顾清用的理由是门规,而且平咏佳的修行与所有人都不同,就应该在这里。

    前些天,柳十岁与平咏佳还在神末峰里一起吃火锅,不知道这时候为何又要见他。

    那些长老与弟子们听到柳十岁的要求,苦笑连连,说道新任峰主来了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上了峰,便再也没有下来。

    听到这个答案,柳十岁觉得好生有趣,婉拒了众人的陪伴请求,自己一个人向着云行峰上走去。

    云行峰就是剑峰,峰里除了石头便是剑,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溪流美景。

    所以与在神末峰和清容峰不同,这一路上他没有看什么风景,很快便消失在云里。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到了剑峰极高处,阳光终于可以穿透云层,把荒芜的山崖照亮。

    几只铁鹰发出金石相击般的叫声,振翅飞起,绕着山崖不停飞舞。

    柳十岁走到崖前,看到了并排的三个洞口,有些好奇地坐进了左手边的那一个,摸了摸四周紧密的石壁,心想这和果成寺里面壁的苦行僧也没什么区别。

    他跳了下来,走到最右手边的洞前,歪头望向里面闭着眼睛、仿佛沉睡的平咏佳。

    他看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直起身体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有些古怪。”

    然后他便下了云行峰,仿佛就是专程过来看平咏佳一眼。

    接下来他去了适越峰,找到一片看着已然荒芜的药园,在某块石头下摘了片明显不凡的七叶莲,送进嘴里生嚼了,然后去了一间停火多年的废弃丹房,在某个架子下面摸出一瓶丹药尽数倒进了腹中。

    不管是那片荒芜的药园还是那间废弃丹房,都在适越峰极偏僻的地方,根本无人打理,就连适越峰的长老弟子都不见得知道其存在,也不知道柳十岁是怎么能知道这两个地方,还能从里面找到那两样东西,更令人不解的是,那片七叶莲与那瓶丹药的药力应该极为霸道,他就这么服了下去,难道就不怕出问题?

    柳十岁吃完丹药后,在丹鼎里静坐了片刻,稍微消化了些药力,便从丹房后方的窗子里跳了下去。

    山风呼啸扑面而至,接着便是常见的云雾,啪的一声闷响,他的双脚落在实地上,却不是峰底,而是一道隐藏在云雾里的石梁。

    石梁上那些如竹叶般的足迹早就已经被百余年的山风拂没。

    柳十岁顺着石梁走到昔来峰,没有惊动任何人,去了后峰某处,取了些书册看了片刻。

    接着他去了两忘峰,顺着那道绕崖而上、没有任何分岔的山道向着峰顶而去。

    见着天空里的剑光与那些年轻有朝气的弟子,他的眼里露出欣慰的神情。

    来到峰顶,便再无去处,顾寒闻信离开洞府来到崖边,还没有来得及与他说句话,便见着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照亮天空,投往了远处的上德峰。

    一名两忘峰弟子带着羡慕与向往的神情说道:“那就是不二剑吗?”

    顾寒点了点头。

    有弟子带着些不服说道:“掌门真人也是偏心,柳师叔现在已经是一茅斋的人,不二剑是青山重宝,怎么还能由他保管?”

    顾寒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知道他曾经为青山立下多少大功,便不会有这样愚蠢的问题。”

    ……

    ……

    上德峰的崖壁上到处都是积雪,就连空气都是那般寒冷,吸一口进去,仿佛吞下了无数把小刀子。

    雪松簌簌而动,落了一场小雪,柳十岁没有理会脸上与身上的雪屑,深深地吸了口空气,流露出想念与满足的神情。

    他悄无声息经过上德峰弟子们的居所,掠向后峰那片陡峭的崖壁,落在一块大石上。

    很多年前,元曲与玉山曾经在这里看过星星。

    柳十岁不知道这件事情,站在石上看着青山诸峰,神情渐渐冷峻,就像是上德峰的风雪,然后他转身一闪便消失在了崖间。

    那道天光从极高处落下,照亮地面。

    尸狗静静趴在那道天光下,如一座黑山。

    剑狱一切如常,还是那样的安静。

    仿佛没有人来过。

    那道通往隐峰的门不知何时却已经开了。

    柳十岁行走在青青的丘陵与矮峰之间,最终驻足于一片野花之前。

    那片野花生得极好,满山遍野,甚至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觉。

    他没有拾起野花间的那根竹笛,只是静静看着那座山峰某处。

    隔着花海、黑土与石壁,他看到了昏睡中的方景天。

    他踩花而起,带着花香上了仿佛静止的云海,破海而前,来到了极遥远处的那座石山前。石山里有很多洞穴,洞穴里有很多青山前人的遗蜕,都是未能通天而死,至于青山历史上那些曾经通天、却未能飞升的强者,大部分都像柳词与元骑鲸那样,化作了春雨冬雪或者光点。

    “如果我死了,不会化作虚无,将一切归还给这个世界。”

    柳十岁说道:“到时候就把我放在这里,将来若有哪个青山弟子需要,过来吃我一口肉,还能有些用处。”

    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样一句像是遗言的话。

    隐峰无人,也不知道他这句遗言是说给谁听的。

第二十五章大典

    狂风呼啸不停,一茅斋里的古柏有阵法保护,不担心会倒下,但窗外远处的那些柳枝早已尽数横了起来,而且已经断了很多,就像是激流里的水草。

    小荷坐在窗前,看着这幕画面,心里如湖水一般生起无数惊涛骇浪,却不敢有任何显露,紧紧地咬着嘴唇,隐有血迹。

    那颗红宝石耳坠,在她的耳垂下轻轻摇摆着,就像是血凝成的一般,美丽至极,又有些诡异。

    ……

    ……

    深海里的风浪更加险恶,如碧蓝色的巨墙,不时出现,不时落下,不知轰死了多少鱼群。

    大漩涡里的轰隆声更加震耳欲袭,仿佛雷鸣一般,却掩不住高空里阴凤的啸鸣。

    受到凤啸与羽符的召引,越来越多的妖兽从海洋各处游了过来,在海面上形成无数道白线。

    最先抵达的数只妖兽已经在漩涡畔血解而死,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道,竟连向着地底不停涌落的无数海水都无法冲淡。

    ……

    ……

    这里是大海极深处,便是如此巨浪,想要传到朝天大陆也得是多日后的事情。

    东海畔风平浪静,初春的风微微拂着野草,崖壁上的那些黄色符纸轻轻颤动,连哗哗的声音都没有。

    果成寺讲经堂首座与那位水月庵的师太坐在深草之中,气息宁静至极,仿佛已与天地合为一体。

    除了像水月庵主这样的通天境界大物,别的修行者就算来到通天井畔,也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的气息已然与此间的符意完全相同,伴着轻声的吟唱,那些黄色的符纸正在渐渐变淡,更可怖的是,那些深深刻在崖壁里的经文也在变淡。

    仿佛有一场无形无声的罡风正在不停侵蚀着那些崖壁,比正常岁月流逝速度快无数倍地抹灭所有痕迹。

    安静的东海深处,玄阴老祖闭着眼睛,静坐在海水里,稀疏的头发随暗流飘动,如被鱼群啄食过多的水草。

    一道极其幽暗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却并未远离,渐渐凝结成黑烟,把海水染成墨般的事物,看着极为可怕。

    ……

    ……

    禅子不在果成寺在雪原,水月庵主乘着青帘小轿去了青山。

    掌门大典正式召开,天下各宗派的代表都去了那里。

    果成寺、风刀教也派出了代表,镜宗与悬铃宗这些与青山亲近的宗派自然也到的极早。宝通禅院与别的一些少理世事的宗派也来了,就连昆仑派都来了,还有像三都派、清风楼这样的小宗派没有拿到请柬也赶了过来。

    天光峰石林前的高台上坐满了客人,只有像水月庵主、大泽令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资格在峰顶有座,当然像雀娘与瑟瑟这样的人会得到特别的照顾。

    峰顶最好的位置却没有留给那顶青帘小轿。

    神皇景尧坐在椅子里,明金二位供奉以及鹿国公等朝中大人物安静地随侍在旁。

    这是修行界最盛大的一次聚会,无论是当年的中州派问道大会还是无疾而终的上一次青山大典都不及此次。

    天地佳时未至,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不时有人会望向天空里,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还是警惕什么。

    高空里的云层忽然变得有些凌乱,生出无数道飞絮,然后渐渐分开,显露出一艘巨大云船的身影。

    中州派到了。

    看着这幕画面,有些人面露释然,有的人则是更加紧张,尤其是当他们感觉到那两道极其高远强大的气息之后。

    谈白二位真人同时到访,这是准备做什么?

    众人猜疑不定的时候,青山群峰里忽然生出一道极其森然的气息,从北到南缓缓移动,仿佛要把天空切开一般。

    中州派的云船以最快的速度后撤,直至数百里之外才缓缓停了下来。

    天空没有被切开,这只是青山剑阵开启了一条通道。

    谈真人从天空里走了下来,落在天光峰顶,与广元真人、南忘揖手为礼。

    广元真人认真还礼,南忘理都不理。

    紧接着,天光峰顶出现一团云雾,雾里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看不清楚容颜。

    除了在雪原的刀圣曹园与禅子,世间所有的修行强者都到了。

    如果这些修行界的强者忽然发难,必然是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

    青山宗对此却是丝毫不惧,不然也不会把谈白二位真人放进来。

    当年在朝歌城,无数人亲眼目睹过万剑齐下的那幕画面。

    仙人都会被青山剑阵杀死,谁敢在青山放肆?

    没有人想过,各宗派强者都来到了青山,这意味着朝天大陆现在很空虚。

    空虚这个词一般是用在防御上,那朝天大陆的敌人又在哪里呢?

    ……

    ……

    南忘看着那团云雾,冷哼一声,想要嘲讽对方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

    她是南蛮部落的真神,胜在一个蛮字,言语上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

    这时,峰顶响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卓如岁看着过南山一脸无辜说道:“难道谈真人当年与她拜堂成亲的时候,也没见过她长的究竟咋样?”

    过南山真正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说便说,为何每次都要与我说?

    有些青山弟子听着卓如岁的话,有些不安,心想难道这便是要当场开打的意思?

    而像大泽令等修行界的大人物却反而放下心来,因为……白真人没有一掌把卓如岁拍死,这就表明了今天中州派的态度。

    中州派想借此次掌门大典向青山释放善意,更准确来说他们是来求和的。

    ……

    ……

    清雅的礼乐声响起,云海微动,自有肃然气息。

    广元真人拂袖,回日剑破空而去,在天光峰顶承接日光,变得无比明亮。

    南忘弹指,无数道剑弦生出,微散日光,凝成锦瑟剑,静静悬着。

    紧接着,无数破空声起,青山各峰长老与弟子纷纷召出飞剑。

    一时间,碧蓝的天空里出现千道飞剑,形状各异,剑意不一,合在一处却是森然至极。

    看着这等阵势,各宗派修行者震撼无语。

    就算方景天废了,现在青山宗还有三位通天大物、三位镇守大人,更可怖的是还有七十余名破海强者,更有数位破海境巅峰!

    再过百年,这将会是什么样的阵容?

    ……

    ……

    崖壁后有脚步声响起。

    无数道视线望了过去。

    白衣轻飘。

    井九走了出来。

    赵腊月站在他的右手后方,没有抱猫。

    跟在他后面的是顾清,抱着剑。

    元曲抱着掌门大典需要的金册。

    卓如岁抱着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大概是不方便的缘故,阿飘没有出现。

    平咏佳还在剑峰沉睡,如百年前一样,完美地错过了这场大典。

    有很多视线落在了井九的左手后方。

    柳十岁站在那里。

第二十六章还是我来吧

    各宗派的修行者来到青山后,没有发现一茅斋的书生,生出了很多疑惑。

    就算布秋霄正值成圣的关键时刻,但以一茅斋与神末峰这百余年的关系,总要派些弟子前来才是。

    直到这时候看到柳十岁,众人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谁都知道柳十岁与井九之间的关系,他现在又是一茅斋的大人物,这个安排确实极为妥当。

    有些心思阴暗的人则想的更多些。

    最受布秋霄喜爱器重的弟子便是奚一云与柳十岁,将来的继任斋主肯定就是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挑。据说一茅斋内部因为此事已经分成两个派系,奚一云与柳十岁表面上毫不在意,依然亲近,互相尊敬,但谁知道暗底里如何?

    现在布秋霄无法视事,如果是奚一云让柳十岁来参加青山大典,是不是想借此表明些什么意思?

    不理那些人在想些什么,青山大典还要继续。

    大泽令做为修行界宾客代表致辞,各种颂词,却没有人觉得过谀,因为……那些颂词的对象是井九。

    那些仿佛史书般的颂词,就像花朵一样在天光峰四周飞舞着,带起云海里的丝絮。

    人们看着峰顶的那个白衣男子,心情有些复杂,有仰慕有敬畏,更多的却是惘然。

    哪怕再活一世,这个白衣男子依然是朝天大陆最了不起的人物,还是景阳真人。

    当然,终究还是有了些变化。

    景阳真人当年不问世事,常年隐居在神末峰里,没有留下传人。

    这一世的井九还是很懒,却弄出了很多事来,还收了很多弟子。

    赵腊月已经是破海巅峰的大强者,柳十岁从气息来看只怕也不在她之下。

    卓如岁不是他的弟子,也是受其影响极深。

    顾清与元曲已经是青山乃至朝廷的重要人物。

    平咏佳已经是云行峰主。

    再加上镜宗雀娘以及那个谁都知道、谁都不敢提的冥界女皇……

    更不要说还有果成寺、水月庵这些外援。

    在人们带着复杂情绪的眼光注视下,大泽令宣读完了颂词。

    果成寺十余位高僧出列,以石塔露水为井九净额。

    接着各宗派代表献上礼物。

    神皇景尧亲自致礼。

    元曲是此次掌门大典的总管,深知井九性情,尽可能地简化了流程,门规里的那些唱礼、演剑都尽数取消,但这些流程依然持续了很长时间,此时太阳来到中天之上,被青山大阵一隔,没有什么炽热的感觉,只觉灿烂。

    广元真人走到石碑前,再次宣读柳词真人留下的遗诏。

    接下来便到了最后的环节。

    井九只需要取出承天剑,接受青山九峰长老弟子的朝拜,便会正式成为青山掌门真人。

    举剑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便是凡人里的三岁儿童都能做到,天光峰顶的气氛却变得凝重起来。

    百余年前井九便是因为不愿意拿出承天剑,最终被迫离开青山。

    今天呢?

    那时候的井九是破海境界,拿出承天剑很可能被人夺走,太平真人要用承天剑收服他,他当然要稳妥起见。

    现在他已经是通天境大物,战胜方景天后,在很多人看来他只怕已经是通天上境,快要与刀圣、谈白二位真人平起平坐。

    再加上青山剑阵在手,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井九没有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视线,走到小庐前,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那把椅子纹丝不动。

    赵腊月与柳十岁等人站在了椅子后面。

    “这椅子是我亲手修好的,怎么样,结实吧?”

    卓如岁与顾清并排站着,得意说道。

    顾清看着他微笑说道:“听说这椅子本来就是你弄坏的?”

    这番对话自然无人听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井九的身上。

    这把椅子是青山掌门之位。

    坐到这把椅子上,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极重要的动作。

    井九却是如此随意。

    就像平时坐到那把竹躺椅上。

    就像以前他坐到宇宙锋上。

    就像躺到顾家的那辆马车里。

    就像与柳词斗嘴。

    就像与元骑鲸大眼瞪小眼。

    就像反手牵住连三月的手。

    井九看着天边,沉默不语。

    天光峰顶一片安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

    远处上德峰有截冰柱从洞府上方落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不大的声音传到此间,惊着了好些人。

    井九收回视线,反手拿出了一样东西。

    阳光正盛,照在他的右手上。

    承天果然不是剑。

    是剑鞘。

    鞘上刻着古意盎然的花纹。

    沉静黑暗的鞘口,隐隐散发着极淡却高妙至极的剑意。

    井九握着承天剑鞘的手很稳定,没有任何颤动。

    所有人都知道,他绝对不会放手。

    不管是承天剑鞘还是这座青山。

    广元真人缓缓拜倒。

    南忘拜倒。

    赵腊月拜倒。

    成由天拜倒。

    顾清拜倒。

    ……

    ……

    所有的青山弟子拜倒。

    远处剑峰隐隐传来剑意波动,云雾渐散,想来片刻后便会是万剑来朝的壮观画面。

    青帘微动,水月庵主坐在里面,微微躬身。

    果成寺十余名高僧口宣佛号,合什为礼。

    各宗派修行者或者跪倒在地,或者大礼参拜。

    便是谈真人与雾气里的白真人也微微欠身。

    所有人都对着井九行礼。

    这是对青山宗的尊重。

    是对景阳真人的尊重。

    更是朝天大陆修道者对大道二字的尊重。

    然而。

    天光峰顶有一个人没有动。

    那是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修行界都知道,他是被井九从那个小山村里带到青山的,他愿意为了井九去死。

    为何今天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赵腊月抬头望向那人,眼神微变。

    广元真人与南忘看着那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情绪。

    无数道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带着不解、震惊与惘然。

    没有动的人就是柳十岁。

    当井九举起承天剑鞘的时候,他的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他静静站椅子的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直到所有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掸了掸衣裳,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井九说道:“还是我来吧。”

    ……

    ……

第二十七章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一百多年前,朝天大陆落了场春雨。

    承天剑归青山,插进那块石碑里,带回了柳词的遗诏。

    就在青山宗的大人物们争执不定的时候,忽然有风过峰顶,拂动一件白衣。

    在无数道视线里,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踩着元龟的壳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剑鞘,然后走到椅子前转身坐下,对所有人说道:“我来吧。”

    一百多年后,还在天光峰顶,还是在相同的地方,有人走到椅子前,对他说了句很相似的话:“还是我来吧。”

    那个人是柳十岁。

    天光峰顶寂静无声。

    人们震惊无语。

    广元真人与南忘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因为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

    ……

    ……

    “原来是这样。”

    井九看着手里的承天剑,忽然问道:“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柳十岁却怔住了,有些不确定说道:“一百四十九年?”

    风再次拂过庐下。

    井九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柳十岁的的眼神发生一丝极微妙的变化,变得清冷了很多,说道:“从云集镇算起,确实是一百四十九年。”

    井九说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柳十岁的眼里流露出挣扎的情绪,说道:“就是一百四十九年。”

    接下来,他忽然取出扇子,在天光峰顶的清风里不停扇着,仿佛极热。

    “是一百四十九。”

    “确实是。”

    “但那说的是离开青山。”

    “不。”

    ……

    ……

    争吵声随着扇风不停响起。

    人们看着庐下的画面,错愕无语。

    没有人在与柳十岁争执,他是在自己和自己争吵,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说的不都是一百四十九年吗?

    忽然,所有的争吵声消失了。

    柳十岁看着井九问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说道:“是的,一百四十九年前你离开剑狱,而我认识了他。”

    柳十岁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说道:“我不相信你能算到所有。”

    井九说道:“不是算到,而是刚好。”

    当年他飞升失败。

    同时,那个人离开了剑狱。

    他穿过地底的河流,去往那个小山村,见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子。

    那个人在云集镇酒楼里被赵腊月的剑索缚住,假死而遁。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距今刚好一百四十九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看着他平静说道:“大道在前,你做的这些事情看起来何其无聊?”

    柳十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哪里无聊?”

    井九静静回视着他,说道:“这是我的东西。”

    柳十岁问道:“如果真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这时候还不收回去?”

    井九的右手握着承天剑,按道理应该随时能够收回去,此时的情形却有些怪异。

    承天剑鞘微微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落在上面的阳光被震碎成如雪屑般的事物,似乎它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剑出青山,这里的人们最明白剑是什么。

    不是你握住剑,这把剑便是你的。

    对剑的控制从来不是如此。

    剑的归属也向来不会这般计算。

    井九看着他认真说道:“这把剑是柳词给我的。”

    “柳词把承天剑给了你,不代表就是你的。”

    柳十岁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因为当年我没有给他,所以这把剑还应该是我的。”

    广元真人与南忘看着柳十岁,脸上的表情极其怪异,有些不确认地问了句:“师父?”

    柳十岁笑了笑。

    还是那张微黑的脸。

    神情还是那样的真挚。

    但就是这样一笑,便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太平真人。

    ……

    ……

    峰顶的寂静顿时变打破,人们震惊至极,高呼出声。

    “太平真人!”

    “他是太平魔头!”

    是的,只有太平真人才能说出这句话。

    当年他并没有把承天剑传给柳词。

    只不过景阳带着柳词、元骑鲸把他关进了剑狱里。

    没有审判,没有传位,只是偷袭。

    如果从青山道统来说,承天剑当然还是他的。

    一道血红色的剑光照亮天光峰顶。

    没有人明白,那个人明明是柳十岁,为何却变成了太平真人,这是传说里的夺舍,还是控制神魂?

    赵腊月没有想这些,站了起来。

    弗思剑与她的视线一道,对准了太平真人的眉心。

    很多年前,在云集镇的酒楼里,她用弗思剑缚住对方,接着便是一道飞剑从窗外来,洞穿了对方的眉心。

    她不知道对方羽化成功之后,现在境界到底有多高,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杀死对方,只能按照当年的经验做着准备。

    带着清寂意味的宇宙锋也出现在峰顶,随时可能落下。

    那道灰色的曲折怪剑悄悄地隐藏在宇宙锋的身后。

    卓如岁站在元曲身后,伸出右手对准了太平真人的背后,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

    神末峰的弟子们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始准备战斗,其余的青山弟子却处于震惊茫然的情绪里。

    这时候有几名青山长老从人群里奔了出来,对着太平真人跪倒行礼,惊喜呼喊道:“掌门!您回来了!”

    墨池长老心情激荡,也正准备出去行礼,忽然想着这几百年来的事情,缓缓收回脚步,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叹息。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有人在喊掌门,有人在喊师父,有人在喊师祖……

    不管太平真人被关在剑狱里多少年,不管修行界怎样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对青山宗的某些人来说,他依然是师父,是师祖,是掌门……

    只是祖师爷回来做什么?

    他要争掌门吗?

    那我们应该支持谁?

    这个时候,井九做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松开了握着承天剑鞘的右手。

    松手,不代表真的放手。

    他无法把承天剑鞘收回去,是因为承天剑鞘受到了太平真人的控制。

    在这种时候,手有没有握着剑鞘并不重要。

    承天剑鞘没有落到地上,静静悬停在他与太平真人之间,微微震动着,发出如野蜂般的嗡鸣。

    井九起身,向崖边走了几步。

    承天剑鞘随之而动。

    太平真人也走到了崖边,与他隔着数丈的距离,彼此并不对视。

    承天剑鞘依然在二人中间。

    广元真人与南忘对视一眼,知道师父与师叔对承天剑鞘的控制力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赵腊月却看出了更多的事情,知道井九不想他们参与进来,因为他们的境界太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比如说这时候强行出手,可能杀不死太平真人,却会伤害到他附体的柳十岁?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最了解井九、也了解他与柳十岁关系的人。

    太平真人明显也很了解这一点,才会冒险去千里风廊,付出很大代价构织出这个局面。

    井九如何破局?

    他抬起眼来,望向云海里某处。

    那里有一顶青帘小轿。

    青帘随微风而动,隐约可以看到水月庵主的身影。

    不需要言语,水月庵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帘再动。

    一朵粉嫩的桃花在帘间盛开。

    水月庵主踏云而至。

    很多修道者直到此时才知道水月庵主的模样。

    她看着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穿着素色的裙子,眼神明亮至极,隐隐有几分连三月的感觉。

    她看着普通,实则是朝天大陆有数的强者。

    云海骤然碎出十余道空洞,那是她留下的脚印。

    只是瞬间,她便来到了天光峰顶,带着强大的难以想象的威势,手掌一翻,拍向太平真人的胸口。

    这时候的天光峰顶,井九与太平真人在争夺承天剑,唯一能阻止她的人便是广元真人与南忘。

    广元真人与南忘对视一眼,没有动。

    啪的一声轻响。

    水月庵主的手掌落在了太平真人的胸口。

    看似可以摧山翻海的一掌,最后落下的时候却是那般的温柔,就像是一缕清风。

    因为她的目的不是把柳十岁打死,而是要把太平真人从柳十岁的身体里打出来。

    井九没有让赵腊月等人动手,而是走到崖边看了青帘小轿一眼,便是这个意思。

    当年在朝歌城里,连三月能把白刃仙人从白早的身体里逼出来,水月庵主自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太平的神魂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白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太平真人的身体微微摇晃,唇角溢出一道鲜血,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一道彩虹照亮天光峰顶。

    水月庵主轻哼一声,化作一道清光,退回青帘小轿之中,竟是受了些伤。

    天光峰四周一片惊呼,众人望向太平真人的视线里充满了惊畏。

    人们不知道水月庵主那一掌里的深意,看着他与井九争承天剑,还能与水月庵主正撼一记,以伤换伤,心想这是何等样可怕的修为境界!

    太平真人收回管城笔,看着井九神情漠然说道:“很多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里,同样的方法你在朝歌城用过,难道还想在我身上再用一次?”

第二十八章争青山

    水月庵主的这一掌证明了她与井九的猜想是错的。

    太平真人用的手段不是神魂附体。

    柳十岁没有夺舍,那为何会变成太平真人?

    崖外的天空里响起一道苍老而微颤的声音。

    “两心通?”

    说话的人是一位果成寺的高僧,而同时井九也想到了。

    太平真人羽化成功,变成灵体般的存在,两心通越发强大,但这种控制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生效,他这时候究竟藏在柳十岁身上何处?

    “一茅斋的本事确实有些奇怪,那个小子没有看穿我,却莫名警惕,让我来青山寻你求援,却不知道这也在我的算中。”

    太平真人说的自然是奚一云与他的那番颇有深意的对谈,只可惜奚一云那时候只以为他在柳十岁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却不知道他已经控制了柳十岁。

    至于小荷也是受了他的神魂影响,只是下意识里恐惧而茫然,却不知道那些情绪的来源。

    井九说道:“十岁天赋高,心志坚,修了百余年浩然正气,根本不会被你的两心通控制。”

    太平真人说道:“你算尽所有,难道就没算到当年那颗妖丹有问题?”

    井九面无表情说道:““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杀死他,你也无路可逃。”

    太平真人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说道:“你在朝歌城里连白早都舍不得杀,何况这个小家伙。”

    说完这句话,他擦了擦唇角的血水。

    井九闻着风里飘来的味道,说道:“补天丹?七叶莲?”

    太平真人笑着说道:“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师弟。”

    井九说道:“我看过你留下来的笔记。”

    听到这番对话,别的人倒还罢了,广元真人与两名适越峰极资深的长老则是神情骤变。

    太平真人说道:“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具身躯的存灭,所以补天丹与七叶莲的害处,你不用说。”

    井九果然不再说话,右手忽然一翻,对准了天空。

    不停震动的承天剑忽然静止下来,变得异常明亮。

    鞘口处那些极淡的剑意飘摇而起,喷薄而射,如倒射的雨滴一般,穿透青山大阵,在极高远的天空里留下了十余道孔洞。

    那些孔洞的位置极高,竟已经到了虚境。

    孔洞里隐隐有幽蓝与绯红的颜色,可能是雷域里的那些雷暴。

    太平真人屈指。

    承天剑再次震动起来,而且比先前更加剧烈,仿佛在挣扎一般。

    鞘口里溢出来的剑意变得就像千里风廊里的柳枝,不停乱飘,再也无法维系。

    青山大阵无声关闭,高空之上的雷域异象就此消失。

    忽然,一直安静呆在他手腕上的剑镯,伴着锃的一声清鸣,化作清亮锋利的小剑,向着太平真人的眉心刺去!

    从一茅斋到天光峰顶,不二剑始终沉默,仿佛臣服,直至此时,它才终于唤醒了柳十岁的一抹神识,发起了偷袭!

    除了万物一,不二剑便是青山品阶最高、最为锋利的仙剑,此时全力一击,威势真是强的难以想象!

    然而只闻得嗡的一声,不二剑停在了太平真人的眼前,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太平真人的眼里出现一抹寒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不二剑,含怒一弹。

    不二剑化作一道剑光,飞向了远处的剑峰,擦的一声,深深地钻进了山崖里,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出来。

    ……

    ……

    云行峰里的雾气消散了很多,崖间很多飞剑已经探出头来,有的已经来到了天空里。

    它们是受到承天剑鞘的召唤,准备向新任青山掌门朝拜,谁曾想下一刻便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这些飞剑并无灵识,只能凭着剑意行事。

    忽然,峰顶最高处的山崖里出现一道极细小的破洞。

    那是不二剑留下来的。

    峰间的飞剑仿佛受到了某种震动,纷纷飞了起来,崖石簌簌落下,震起无数烟尘。

    一道灰色的飞剑破空而起,便要杀向天光峰。

    当当两声脆响,一道淡青色的飞剑斜刺里飞了过来,将其击飞在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飞剑开始互相攻击,很明显,有些飞剑准备向天光峰发起攻击,有些飞剑则是在做阻拦。

    天空里到处都是飞剑的影子,到处都是飞剑撞击、追逐的声音,无数道剑意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铁鹰早就惊地远远飞离,而崖间残留的云雾则是瞬间被切割成了碎絮,消失无踪。

    剑峰高处的山崖,平咏佳还在那个洞里沉睡,他对剑意的感知最为敏锐,此时峰间剑意大乱,他的气息也随之而乱,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耳朵里渐渐流出血来。

    飞剑乱战渐渐停止下来,然后分作了两边,看着就像是静止在空中的暴雨,彼此对峙,画面极其神异。

    ……

    ……

    数道清冷却纯净至极的剑意从承天剑鞘里飘出来,向着青山群峰而去,所到之处,天地皆有感应。

    天光峰上的人们感受到了剑峰处的异动,但看不到具体的画面。

    广元真人与南忘的神情异常凝重,知道师父与师叔对承天剑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确认原来青山剑阵的阵枢就是承天剑!

    难怪青山门规里会明确说,只要拿着承天剑才有资格做青山掌门!

    那万物一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青山剑阵的阵源?

    承天剑不在的时候,元骑鲸又是如何控制青山大阵的呢?

    天光峰崖前的云海生起狂波,颜色也变得灰暗很多,只是瞬间便凝结出了无数水滴,迸射而出!

    一场暴雨向着崖畔的井九与太平真人而去。

    “不要!”广元真人望向峰顶某处大声喝道。

    在那处,大泽令神情凝重地祭运着一张大幡。

    那张大幡里仿佛隐着无穷雷电、如倾海般的雨水。

    这正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幡。

    大泽令调集了天地自然之力,想要给太平真人致命一击。

    先前他与各宗派的修行者一样,想着青山自己应该能处理太平真人之事,哪里想到太平真人回到青山后竟是如此强大。

    水月庵主与井九明显有默契,才会发出那次攻击,既然如此,他当然也应该做些事情。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

    满天暴雨骤然消失,云海平静如毡。

    大泽令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至极,看着手里被削断了一角的八方风雨幡,不可思议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谈真人扶住他,渡入一道灵气,叹道:“这是青山剑阵。”

    ……

    ……

    无数若隐若现的剑意出现在崖畔。

    有风过便会被切成碎片。

    便是阳光落在那些剑意上,都会闪闪发光。

    这些剑意缭绕着井九与太平真人的身体,更准确来说是以承天剑鞘为中心,把他们两个人罩在了里面。

    在人们的视线里,他们这时候在发光,发着无数的剑光。

    广元真人先前想要阻止大泽令,不是心向太平真人,而是担心他会受伤。

    争夺承天剑,便是在争剑峰,争青山剑阵的所有权。

    青山剑阵源自万物一。

    这也同时意味着万物一剑的控制权。

    群剑已起,青山剑阵已经落下,笼罩着井九与太平真人,只是不知道最终会让谁万剑穿心而死。

    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等于同时被青山剑阵保护着,与真实的世界隔绝开来,不管是大泽的风雨幡,还是景云钟这样的法宝,都无法过去。

    水月庵主这时候也再无能为力。

    只能看崖畔的那对师兄弟究竟谁能获胜。

    剑意越来越多,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森然,剑光越来越亮,崖壁上生出无数道裂缝,云海缓缓向下沉降。

    峰顶的人们快要承受不住了,站在近处的赵腊月等人衣衫上出现无数裂口,隐有青丝落下。

    天地元气变得更加混乱。

    青山大阵显出真身,一道广阔无限的青光罩住了群峰,表面不停流动着光线,隐隐出现了一些缝隙。

    远处的碧湖峰顶忽然生出一片乌云,雷电轰然落下,照亮了那片碧湖,湖上已然生出千堆雪,看着极其骇人。

    上德峰顶忽然落下一场暴风雪,只是十余息时间,便积了数尺的雪,有松树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喀喇声里纷纷断裂。

    碧空里也出现了闪电,云行峰里的剑意更是森然杂乱至极,山崖不停坍塌。

第二十九章大海落冥界

    “都散开!”南忘厉声喝道。

    广元真人挥动衣袖,散出数道剑光,把赵腊月等人逼到后方。

    飞剑乱起,法宝的光毫照亮狂风呼啸的峰顶,青山弟子与各宗派代表纷纷避走。

    “师父!师叔!如果你们再这么争下去,青山大阵会崩溃的!”

    广元真人右手在前,剑意如火,挡住呼啸的风与恐怖的剑意,对着崖边的两个人沉声喊道。

    “我不在乎啊。”

    一抹极其高冷、视生死如无物的笑容出现在柳十岁那张微黑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你呢?你应该也不在乎吧?除了自己,你还会在乎谁呢?你这时候是不是有些后悔,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先把这个小家伙杀死?”

    井九说道:“你呢?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感觉很好?”

    太平真人大笑说道:“不是对抗,而是毁灭,毁灭一个旧世界的感觉确实很美妙。”

    ……

    ……

    大海深处不停响着恐怖的啸鸣声。

    海面上有一艘蓬莱宝船的残骸,那些船员抱着木板在起伏的巨浪里挣扎,听着远处的啸鸣声,心里满是绝望的神情。

    那是大漩涡的吼叫所谓鸣泉秘境,泉声并不叮咚,始终这般可怕。

    为什么今天这些啸鸣声里多了些别的声音,仿佛真实的生命一般,充满了痛苦的意味,又有几分解脱的轻松?

    那些船员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便被巨浪吞噬,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这艘蓬莱岛的宝船是运气不好,才会成为太平真人血祭里的一部分,那些被阴凤从四海八荒召集而来的妖兽却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有些灵识较高的妖兽曾经试图挣扎求存,却无法抵抗冥部烙印在它们神魂里的印记,只能眼睁睁朝着大漩涡而去。

    巨大的鬼目鲮、吞舟兽又或者是朝天大陆的人类根本没有见过的异种妖兽,自海水中显露出身影,咆哮着冲到崖外的天空里,却无法落入漩涡深处,在坠落的过程里便开始崩解,喷出鲜血,最终变成一蓬蓬血雾。

    妖兽们痛苦而绝望的嚎叫甚至压过了大漩涡的声音。

    那些血雾没有被狂暴的海水冲散,渐渐凝结在空中。

    无数血珠相连,在大漩涡的上空画出极其复杂的花纹,然后组成极其复杂的、立体的图案。

    如果寇青童这时候还活着,或者可以认出这是血魔教尝试多年、却始终因为血祭数量不够而无法摆出的通天杀阵。

    ……

    ……

    遥远海的那边,醒来的巨人再次听到了那些声音,眼里流露出忧虑的神情,顾不得那些再次被惊醒的精灵们的喊骂声,拿起一根木棒向着海里走去。

    巨人的身形极高,仿佛要顶到天空,一步跨出便是数里,只是身体太过沉重,步伐实在缓慢,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才能走到大漩涡。

    看着渐渐消失在海里的巨大身影,精灵们渐渐停止了咒骂,放下了手里的长矛与弓箭,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一名苍老的女精灵从树林深处飞了出来,用近乎咒骂的语气急促地尖声喊着什么,精灵们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赶紧向着山梁的那边飞去。

    ……

    ……

    通天杀阵并不能真的杀尽世间所有人,因为就连邪恶至极的血魔教当年也没想过要做这样的事情。

    在太平真人的计划里,这座阵法的作用是撼动大漩涡的天地伟力,改变天生地造的自然通道,把向着深渊流去、最终从极北处另一处大漩涡涌出来的无尽海水改变去向。

    他要把这些海水引入冥界。

    冥界里没有太阳,自然昏暗单调,那条缓缓流淌,散发着光亮与热度的冥河,便成为最显眼的存在。

    这里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忠于大祭司的冥界军队,被冥都的军队围困在了冥河两岸,眼看已无退路,却爆发出来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如果想要强攻,灭掉这十余万大祭司的忠心部属,冥都方面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高山里有座石台,冥师站在崖边,静静看着远处的冥河,身上的蓝衣如冥河一般醒目。

    “继续围困固然能少死些战士,但消耗也会极大,更重要的是,冥都那边会不稳,咳咳……”

    童颜用拳头堵住嘴,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还是认为应该强攻,你必须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我。”

    冥师微笑说道:“前些天我不愿意对你解释,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幕想象中的画面究竟有没有可能发生,今天请你来,便是想请你一道见证。”

    童颜忽然感觉到了些异样,顺着冥师的视线望去,只见昏暗的天空某处忽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轰轰轰轰!

    冥界仿佛响起了从来没有过的雷鸣。

    从天而降的却不是雷电,而是无数的海水!

    碧蓝的海水在幽暗光泽的照耀下,就像是巨大的蓝色光柱,狂暴地从天而降,向着地面轰来!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声音微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冥界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只是在关于人界的传说故事里听说过,一时间根本无法把从天而降的那些东西与海水联系起来。大祭司却是见过海水的,半透明的脸上流露出惊惧与茫然的光线,喃喃道:“天破了吗?”

    ……

    ……

    轰!

    从天而降的海水挟着难以想象的威势,落到冥界地面上,瞬间摧毁了一座山丘。

    驻扎在这里附近的数百名大祭司部属,直接被拍成了肉饼。

    大地不停地震动,冥河摇晃不安,大祭司的军队惊恐地四处奔逃,却哪里能够比那些汹涌的海水更快?

    真正给大祭司军队带来灭顶之灾的并非漫过他们头顶的海水,而是海水与冥河的相遇。

    伴着无数道密集的嗤嗤声,海水涌入冥河,瞬间燃烧起来,变成难以想象的火海。

    那些侥幸逃过海水冲击的冥部兵士,都死在这片火海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童颜盯着冥师的眼睛问道。

    很多天前,冥都的军队便不再执行他的战略,哪怕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依然按照冥师的想法,缓步推进,把祭司最后的部属赶到了这片山谷里,却也把自己这一方面也陷进了极大的麻烦,想攻极难,却又不能撤离……现在看来,冥师很早便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然他怎么会提前便把军队都驻扎在高且不便的山间?

    “是不是很壮观?”冥师指着夜空极高处的那道如碧玉般的海水,声音微颤问道,有些激动。

    那里的通道被海水冲洗的越来越大,落下的海水数量也越来越多,冥河里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生出更多的青烟,烟雾里隐隐有着魂火的碎片。

    “壮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童颜盯着他说道:“如果让这些海水继续落下来,毒烟会笼罩整个冥间,到时候怎么办?”

    冥师微笑说道:“这些烟很轻,会往上去。”

    童颜看着冥河上的那些青烟,看着那些捂着嘴死去的冥部士兵,看着那些青烟的方向,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这是太平真人的手段。”他喃喃说道。

    冥师感慨说道:“青烟起处,便换了人间,除了先生,还有谁能成此伟业?”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就算……就算朝天大陆的人类会死伤惨重,冥部也会被这些毒烟杀死很多子民。”

    冥师眯着眼睛说道:“你错了,这不是冥界与上界的战争,而是修行者对那些浪费资源与元气的普通人的收割……死的不管是人类还是冥部子民,都只会是普通人。”

    杀死所有普通人,建立只有修行者的世界,这便是太平真人的野望,也是他被整个世界视为魔鬼的原因。

    “我以为几百年过去了,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总不会还这样疯狂。”童颜盯着冥师的眼睛说道。

    冥师微微一笑,说道:“你忘记了一件事情,我是真人的学生。”

    童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因为冥界没有天地元气。

    也因为他生命里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恐惧。

第三十章天地为炉

    轰隆如雷的巨响里,无数碧蓝的海水从极高处泻落,落到冥界地面时,带来极大的冲击力,与从天而降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瞬间便冲毁了岸边的山陵,然后涌进冥河里。

    看着那些向着四面八方以及天空里飘去的青烟,童颜面无表情说道:“陛下回来后,你怎么交待?”

    “我与陛下的想法不一样。阳光雨露确实不是我们必须的东西,但我也不愿意一直被你们人族踩在头顶。”

    冥师走到他的身边,望向崖下那片混乱至极、恐怖至极的世界,说道:“世界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做好拥抱它的准备,不然谁都会被这道洪流吞没。”

    “这是毁灭世界。”童颜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确定你们可以做到?”

    冥师说道:“今天青山大典,人族修行界绝大多数的强者都会过去,正是我们击穿那些通道的最好时机。”

    童颜说道:“然后呢?”

    “然后就像你看到的,无数海水从漩涡里落到冥界,就像你们人类也无法想象的大暴雨。”

    冥师的脸上流露出坚忍而壮志得酬的光线,指着天空里某处说道:“你看,接着便是一场大风。”

    在昏暗的世界最高处,在深渊的某个点,忽然发生了空间的扭曲。

    那是空气的急速流动,那是从大陆表面来的风。

    ……

    ……

    千里风廊的风不停呼啸,湖边的柳树半横于水面,画面有些好看。

    小荷坐在窗边,脸色苍白,衬得耳垂上的那颗坠子更加殷红。

    风忽然变得更大了,从宅院四周的阵法里钻了几丝进来,拂得窗户微微震动,拂动她额前的青丝,也拂动了那个耳坠。

    耳坠缓缓摇摆,悄无声息地变成一根约手指长短粗细的红色羽毛,随风飘出去窗去。

    小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湖面上的惊涛骇浪,神思越发恍惚。

    那根秀气的红色羽毛飘出了窗户,飘过草舍间的石板路,飘过池塘,飘过池塘上的那只白鹅,向着深处而去。

    这里是一茅斋戒备最森严的学宫,再往深处去不过数十丈,便是布秋霄读书闭关的地方。

    书斋四周的庭院流水花树都是一茅斋最擅长的阵法,却没能拦下那根红色羽毛。

    奚一云忽然睁开眼睛,脸上流露出惊怒的神情,暗道不好,疾掠而去。

    可惜的是那根红羽的境界太过高妙,当他感知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庭院深处有个看着极普通的书斋。

    布秋霄闭着眼睛坐在地板上,身前摊开着一本书籍,衣衫无风而轻拂,气息沉静而悠长。

    从数十日前他便进入了真正的空明状态,神游天地之间,感悟至高妙义。

    在最后成圣那刻到来之前,他会一直停留在这种状态里,对身外的动静不会有任何感知。

    书斋的池塘里落下一片叶子,荡起无数圈好看的涟漪。

    那根红色羽毛借着涟漪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飘进了书斋,随风来到布秋霄的身前,就这样缓缓地飘了过去。

    即将成圣的他,肉身的强度坚逾法宝,却被那根看似柔软的羽毛割开了。

    没有任何声音,布秋霄的手指上便出现了一道极小的裂口。

    那是他右手的食指,平时握笔的时候在最高处,不知写出了多少圣贤文章。

    一滴血珠从那个裂口里涌了出来。

    奚一云与几名一茅斋老书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书斋里,刚好看到这幕画面。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赶紧开始重新布置阵法,同时运起浩然正气帮布秋霄止血。

    但真的来不及了。

    布秋霄右手食指上的那滴血珠忽然消散,变成极淡的血雾,向着书斋四周而去,根本没有被那些阵意拦住。

    那抹极淡的血雾向着天空飘去,没用多长时间,便接触到了真正的风。

    轰的一声巨响!

    一茅斋四周的山河景物尽数被染红,就像是落日提前来到了人间。

    最可怖的是,那些呼啸作响的大风竟也被染红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开始燃烧。

    本就极为恐怖的大风,这时候变得更加狂暴,一茅斋的阵法被迫显出身形,发出咯吱的承重声响,勉强支撑着。

    一茅斋的书生弟子们还有各宗派前来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走出草舍,看着天地间的异象,震惊无语。

    小荷在窗边怔怔起身,看着天空里如血般的大风,感受着更加恐怖的天地之力,下意识里捂住了嘴。

    “风向变了!”一名老书生忽然颤声喊道。

    一茅斋里响起无数声惊呼。

    千里风廊的风从来没有停歇过。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那些风来自地底深处的冥界,狂暴而可怕至极,直到经过漫漫千里,被柔顺的水面与险峻的峡谷不停磋磨,最终才会变成无害的风进入朝天大陆。

    当年一茅斋祖师选择在这里开宗立派,除了镇压那条通往冥界的通道,也是想要为世间黎民百姓挡灾。

    今天这些风居然变了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湖面上的荷花被忽然转向的大风从水面带起,重重地砸向另外一边,一时间只能听到噼啪的密集巨响。

    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有数万株荷花断枝而飞,被碾压成粉末,画面看着极为惨淡。

    湖水深处传来惊恐的尖啸,不知有多少墨蛟向着远处避走,带得湖水再次生起巨浪。

    在遥远的千里风廊入口处,无数的风正在向着里灌注,小荷的那间客栈已经变成了废墟。

    在千里风廊的最深处,那座通往冥界的石山处,风势更是极为恐怖,仿佛整个朝天大陆的风都来到了这里。

    石山里有着无数道缝隙,往深处去便是通往冥界的通道,平时有一茅斋的阵法镇压。

    无数狂风向着石山里涌入,石缝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酥化,然后碎成粉末。

    那些阵法也随之而散。

    ……

    ……

    “真人用血祭成通天杀阵,强行改变天地通道,让无数海水入冥,再破一茅斋石钟山,令狂风入冥,风助火势,便能生出无数雾气。”

    冥师的视线随着高空里的那些风落到冥河上方,指着那些青烟说道:“就如你猜想的那样,这些雾气里有毒,待它们去往地面后,会杀死所有的普通人。”

    童颜脸色苍白说道:“这就像是一座灶,他想把整个人间放在上面。”

    冥师说道:“当年真人曾经说过,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不管是人族还是冥部,不经历这番炼化,如何能够去芜存菁,更好向前?”

    童颜说道:“现在有风箱,有灶眼,那烟道呢?难道是东海畔的通天井?”

    冥师看着他欣赏说道:“都说你是中州派最擅推算之人,后来青山宗也颇借重你,确实不凡。”

    童颜说道:“那你们注定会失败。”

    冥师说道:“因为那里由水月庵与果成寺共同看守?你大概不知道真人曾经做过一任果成寺的住持。”

    童颜说道:“但他低估了一个人。”

    冥师微笑说道:“真人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人。”

    童颜说道:“不,不管你对那个人再如何重视,到最后你还是会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

    ……

    东海畔还是风平浪静。

    不管是遥远大海里向着冥界轰然落下的无尽碧蓝海水还是千里风廊深处向着地底疯狂灌入的大风,都来没及来得及影响到这里。但渐渐变淡的黄色符纸以及崖壁上那些正在变浅的经文,还是惊动了果成寺与水月庵里的人们。

    十余名水月庵长老与弟子赶到了山的那边,没过多长时间,果成寺的高僧们也赶到了东海畔,看到了令他们震惊无比的画面镇压通天井的阵法已经变得薄弱了很多,无数阴秽而森然的气息正在向着外界散溢。

    那些来自冥界的阴寒气息,瞬间把崖畔的野草冻成霜条,然后向更远处蔓延。

    在野草的深处,果成寺讲经首座与那位水月庵师太的身上也凝成了极厚的冰。

    天光穿透冰层,照亮他们的脸,隐约看到唇角在微微翕动,不知道是在念经文还是咒语。

    这是怎么回事?

    果成寺与水月庵的人们震惊至极,想要去重新修复阵法,却发现自己无法穿过这片阴寒的冥界气息。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崖壁上簌簌落下碎石,那些被凝霜野草寸寸断裂,地底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巨响。

    不远处的海水深处,玄阴老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双手带着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涡,缓缓收回身侧。

    海水深处的崖壁上出现一个巨洞,四周飘着无数死鱼,那是被狂暴的暗流直接压死的无辜生命。

    看着眼前的画面,老祖的眼里满是愉悦与得意。

    他很满意自己先前的这一掌,便是巅峰时期也不过这种水准。

    一掌落下。

    通天井里的三十三重天,直接破了六重天。

    如果再来几掌,通天井便会被全部打通。

    只是如此威力的一掌消耗了他不少魔息,需要暂时调息平复一下,老祖再次在海底坐下。

    有一道极淡的青烟从通天井底升起,从海底的裂口处飘进了海水里。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闻不到这道青烟,但玄阴老祖是何等样境界,瞬间发现异样,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道青烟在海水里像蛇一般扭曲,飘过,来到他的鼻端,被他吸了进去,只有极少的残余化进了海水里。

    海水渐静,一只海龟惘然地游到老祖身边,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呼吸。

    老祖感受着青烟的味道,看着死去的海龟,知道真人的计划成功了,脸上露出有些疯癫的笑容,眼睛明亮至极。

    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喝醉了的老闲汉,又像是吸了仙气的癞蛤蟆。

    那只海龟是被冥界青烟毒死的第一个大陆生命,而这只是开始。只要通天井打通,便能与大漩涡、风廊形成一个完美的天地通道,再没有人可以逆转这个过程,便是仙人归来也不行。

    随着大漩涡落下的海水越来越多,随着千里风廊里灌进冥界的风越来越多,随着冥界的火焰越来越高,彼此将会生产更多的青烟。那些青烟穿过通天井来到地面,会杀死越来越多的生命,无论它们躲在海里还是山里,都逃不过死亡。

    不止是朝天大陆,蓬莱神岛与遥远的东易道也躲不过这场灾难,甚至就连遥远的异大陆也最终会被青烟覆盖。

    数十年或者百余年后这些青烟才能被天地净化,那时候所有的普通人都会死光。

    ……

    ……

    童颜说道:“不可能这么简单,青烟在冥界四处飘散,要把它们从固定通道送到朝天大陆表面,必然需要极大的阵法,而要准备这座阵法,需要很长的时间。”

    “真人第二次下冥便开始做准备,你想想那是多少年?而我就是冥界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冥师说道:“我与大祭司最大的区别便在这里,在他眼里所有冥界生灵都是他的奴隶,他的财产,舍不得死一个,我却不然。”

    童颜说道:“我一直觉得你这一百多年在青山面前表现的太过弱势,原来是借此掩饰你的真实目的。”

    冥师看着他感兴趣说道:“你确实很擅长推演计算,我能如此轻易战胜大祭司也多亏你的帮助,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忽然再次来到下界,难道你算到了这一切?”

    “井九或者能算到所有这一切,我没有这种能力,当我下棋的时候遇到过于复杂、超出算力的情况的时候,习惯凭直觉来做判断。”

    童颜说道:“当日在景园里我没有算到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来冥界看看,于是我就来了。”

    冥师感慨说道:“这种棋盘上的直觉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好在你的境界修为不够,就算来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的算力不如井九,但总还是有些,至少不会犯最基本的错误,如果我来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那我最开始的时候为何要来?”

    童颜右手出现了一个古意盎然的小钟。

    冥师眼瞳骤缩,蓝衣无风而舞,带着他的身体向着远处疾飘而去。

    童颜的手指落在了这只小钟上。

    嗡!

    钟声回荡在崖间高台上。

    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就连遥远地面冥河里的火焰都被碾压了下去。

    冥师发出一声闷呼,重重地撞到崖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

    ……

    (开车太累,取消了阿尔山行程,提前回家啦,关于这趟旅游,写了点流水账发在微信公众号里,大家感兴趣就看一眼吧。)

第三十一章看那边洪水滔滔

    冥师是冥界毫无争议的最强者,是与谈白真人等阶的人物,居然会被一道钟声所伤!

    这个小钟究竟是什么?

    童颜再次敲响手里的小钟,脸色更加苍白。

    一道无形的气息波动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仿佛要凝结一切,又似要摧毁一切。

    轰的一声,崖壁坍塌!

    冥师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啸,破石而出,向着童颜疾掠而来。

    童颜运转真元,想第三次敲响小钟,却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血雨。

    眼看着,他便要死在冥师的手下。

    看着夜空里的无数魂火,童颜眼里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握住袖子里的一件硬物,道念疾转。

    风过崖台,一道清光闪过,他从原地消失。

    冥师落到崖边,看着极遥远处的某道气息,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渍,神情微异说道:“居然带着景云钟与千里玺……”

    那抹血渍在宝蓝色的衣衫上格外显眼,就像这时候仿佛还在回荡的钟声。

    景云钟是中州派非常特殊的法宝,据说是远古时期在麒麟颈间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无法像飞剑及别的法宝一般隔空施出,只能由持钟者亲自施为。

    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谪仙,只要被景云钟在耳边响起,都会魂飞魄散,痛不欲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必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两句完全抄的前文。)

    如果今天是谈真人忽然在他身边敲响景云钟,他再如何强大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童颜天赋再高,终究还没有抵达他们的境界,只能重伤了他,却未能完全扭转局面。

    但他警惕不解的是,景云钟是谈真人的随身法宝,千里玺应该也被中州派收了回去,为何现在会出现在童颜这个中州派叛徒的身上?

    ……

    ……

    “这时候,世界正在毁灭。”

    太平真人看着山崖那边的井九说道:“冥河会来到人间,我们之间的所有分歧、争执都会结束。”

    狂风呼啸,剑光如无数落叶,在崖间缭绕着,根本无人能站在近处,广元真人与南忘也驭剑来到空中。

    人们听到了他的话,感受到了天地气息的微妙变化,震惊无语。

    如果太平真人说的是真话,大漩涡改道,引无数海水入冥,再以冥河为炉……那便真是灭世!

    无数的海水与冥河相遇,被千里风廊的风点燃,化作剧毒的水汽,从通天井里升出,向着大地与海洋蔓延而去,世界再如何宏大,又如何禁得住天地这个大炉的蒸煮?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怎么办?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还是这一套。”井九收回视线,看着他问道:“你就没想到些新鲜的法子?”

    太平真人微笑说道:“世间本无新鲜事,最老的往往就是最好的、最管用的,比如你我。”

    井九说道:“数百年来,你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够成功,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我准备了数百年的时间,唯一能够阻止我的就是青山,但现在我就在青山。”

    太平真人望向那顶青帘小轿,望向谈真人,望向那团云雾,说道:“而这些人也都因为青山而来,谁来阻止我呢?”

    朝天大陆的修行强者们都因为青山掌门大典来到此间,那些入冥通道才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局说来简单,实则极妙。

    听着这话,大泽令等人极其愤怒,便是那些支持太平真人的青山长老们也神情微变,广元真人更是黯然一叹。

    “不必唏嘘。”太平真人看着天光峰四周的人们说道:“今日的事情与你们并无任何关系,那些自下界而来的烟气,对你们没有任何伤害,你们会好好活着,而且应该会觉得更加清静。”

    “那我们的家人呢?我们的后代呢?他们都会死去!”天空里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不知道是哪家的修道者。

    太平真人说道:“那些凡人迟早都会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很淡然的话淡淡地飘在天光峰的四周,却让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因为里面隐藏着极大的漠然与冷酷。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一道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说话的人是南忘,她怔怔地看着崖畔的太平真人,眼里满是茫然的情绪,就像还是当年刚入门的那个小姑娘。

    太平真人看着她怜爱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有资格来青山参加掌门大典的修道者,很多都知道数百年前那场秘辛,知道太平真人想杀死所有凡人,建立一个只有修行者存在的世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如此丧心病狂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南忘破境入通天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师父这里得到回答。

    “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飞升,因为那似乎是人族修行者长生的唯一途径或者说去处。”

    太平真人望向灰暗而遍布雷电的天空,平静说道:“那飞升之后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仙界还是上界?当年我在冥界仰望通天井口,想到这个问题,朝天大陆对冥界来说是上界,但那是真正的仙界吗?不,只不过是另一个地方罢了。”

    很多修行者有些骚动不安,心想飞升之后不是仙界那能是哪里?

    有些人则是沉默不语,比如谈真人。

    太平真人望向谈真人,继续说道:“我们与那个世界之间有着极其强大的屏障,飞升便是要打破这个屏障,而你们真的去了那里人,更会发现那里根本不是仙界,而是一个陌生的、寒冷的近乎死寂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有着极其强大的存在。”

    赵腊月说道:“你没有飞升,凭何如此确定?”

    “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便是这个世界站得最高的那个人,自然看的更远。”

    太平真人依然看着谈真人,说道:“你觉得我说错了没有?”

    谈真人依然沉默不语。

    太平真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停止与井九争夺承天剑的控制权。

    笼罩群峰的青光大阵,渐渐向着地面落下,表面的缝隙越来越大。

    阴云里的雷电不停劈落,把碧湖峰的湖水斩成各种形状。上德峰的暴风雪越来越大,剑峰处的剑意越来越乱,又隔空凝成一道极森然强大的剑意,把太平真人与井九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到处都有树木无声而断,山崖塌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狂风呼啸,吹得修道者们脸色苍白,衣衫如旗,却依然吹不散那片云雾,看不到白真人的脸。

    一道有些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了起来,还是先前那位果成寺的老僧:“禅宗古经里确实一直都有域外天魔的说法。”

    事实上除了禅宗古经,还有很多道门典籍里也有隐晦的记载,但因为各种各样可以理解的原因,那些猜测与说法就像满地青草里的一株野花,被掩藏住了身影,很难被发现。

    太平真人望向井九说道:“你应该知道坠仙岛那个懦夫曾经说过什么,你甚至可能亲眼见到过,你怎么说?”

    井九的视线穿过云海与闪电及风雪,落在极遥远的地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赵腊月说过,飞升后曾经看到数万把飞剑燃烧起火,像流星一般穿行于遥远的星域之中。

    如果一道飞剑都是一位飞升成功的仙人,那个世界何其强大而可怕?

    咔嚓!数道闪电照亮碧湖峰,然后哗哗地落下雨来。

    青山剑阵的剑意尽数落在他与太平真人的身上,本体渐弱,竟连真实世界里的风雨都无法挡住。

    “这个世界太弱小了。”

    太平真人看着风雨里的群峰,感慨而怜惜说道。

    雨水落在他微黑的脸上,也打湿了他的衣衫,看着有些狼狈,又有些像那些在河堤决口处抢险的老农。

第三十二章当世界要毁灭的时候,他出了一张牌

    大雨滂沱。

    天光峰顶被雨珠击出很多烟尘,然后很快变成泥点,继而被水流冲入崖下的云海里。

    狂风携着雨点击打在庐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赵腊月盯着崖边的太平真人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那些域外天魔没有杀过来?”

    太平真人依然看着雨中群峰,任由雨水在脸上流淌,说道:“因为我们与外界之间有屏障,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这里的灵气不多,不足以引发对方的注意。”

    “即便是真的,与你做这些恶事又有何关系?”赵腊月抹掉脸上的雨水,眼眸更加黑白分明。

    “你想必是要飞升的。”太平真人转身看着她微笑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会留下些什么?带走些什么?”

    飞升不是死亡,不适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句话,白刃仙人飞升之时便给中州派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只是他这个问题是何意思?

    赵腊月说道:“我会带走我的剑。”

    太平真人笑了笑,说道:“错,你还会带走身体里的天地灵气。”

    听到这句话,有些人隐隐明悟了些什么。

    修道的本质是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修道者境界越高,身体的天地灵气数量便越多,那些通天境大物修道数百载,从天地间取走的灵气数量更是难以想象,而那些飞升的仙人……又要带走多少?

    “此方天地乃是一隔世居所,并无外界灵气补济,只是自行循环往复。”

    太平真人指着大雨上方的天空,说道:“一人飞升,会带走很多天地灵气,如此重复,终有一日,此间的天地灵气会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无法维持那道屏障。”

    那道屏障是什么?是有着狂暴能量的雷域,还是那道若隐若现的分野?

    太平真人的声音在暴雨里不停穿行,回荡在峰顶以及天空里,落在所有修道者的耳中。

    “屏障崩塌,雷域化虚,此方天地便会暴露在外界之中,如果被发现,极可能会瞬间毁灭,那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他望向天空里的谈真人,神情淡漠说道:“白刃飞升之后一直没有远离,守在外面,是不是想着若再有飞升者,来一个便杀一个?”

    谈真人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不知。”

    太平真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这些年连飞升这两个字想都不敢想,又是为何?”

    谈真人再次沉默不语,身边的那团云雾微微飘动,自天而降的那些雨水根本无法进入。

    太平真人摇头说道:“白先人行事看似激进,实则还是如中州派三万年来一般粘糊,不过是乌龟的作派罢了。”

    听着这句点评,那些中州派的长老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太平真人接着说道:“我青山修的是剑,便要把天捅开,怎么能一直困在这里?但在捅开这片天空之前,总要做些准备。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完全改造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数量有限,资源亦是有限,按照现有的模样,发展速度极慢,为何要把时间与精神浪费在那些无用的凡人身上?尽数杀了便是。”

    很淡然的一句话,随意抛出了一个结论,却仿佛一道雷在暴雨里炸开。

    有修道者忍不住问道:“且不论此议何其邪恶残酷,只从道理而论,修道者专心修行,那些俗务由谁来做?”

    “自然是修行天赋稍差些的人来做。”太平真人淡然说道:“不管是种药还是开矿,修行者的能力都远超凡人,若让他们来做这些事,这个世界才会更快的强大起来,更重要的是,修行者习惯在这个世界里居于上位,受凡人供养,禁受的磨励太少,耽于安乐,岂能一直如此?”

    又有人带着畏惧与不解说道:“那些天赋稍差些的修行者凭什么愿意听你的?”

    太平真人望向暴雨里某处,发现是位昆仑派的长老,微笑说道:“你又何尝是真心喜爱我青山宗才会来参加今日的大典?”

    “可是……师祖,修行者的人数太少,您再如何聪明,也安排不过来啊。”

    这次说话的是卓如岁,神情依然无辜,眼神却很冷漠。

    太平真人笑了笑,说道:“那就多生几个好了。”

    卓如岁的眼神更加冷淡,说道:“就算是双修道侣,也有可能生下不能修行的后代。”

    太平真人说道:“那就再杀。”

    ……

    ……

    暴雨如注。

    如泣。

    如诉。

    整个人间仿佛都在哀鸣。

    在场所有人早就都猜到了答案,卓如岁也是如此,只是想听太平真人亲口说出来。

    因为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邪恶、太过冷血,太不可置信。

    就算是当年的血魔教,也不会有如此骇人听闻、血腥残酷的想法。

    无数道视线穿过暴雨,落在崖畔那道身影上,仿佛看到了数万年最可怕的魔鬼。

    数百年前,太平真人从青山掌门忽然变成修行界的公敌,便是因为这些答案。

    但直到此时很多人才真正相信原来故事就是这样的,并没有什么背叛与陷害。

    墨池长老与很多青山长老,脸色苍白,怔然无语。

    “一层一层,一阶一阶,唯如此,这个世界才能更快的强大起来。”

    被无数道恐惧、痛恨、厌恶的视线注视着,太平真人的神情依然平静。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很多年前在朝歌城外的湖上,他便对她说过太平真人的野望以及他的想法,今天他又会说些什么?

    “几百年了,关于这件事情我想了不少次,还是觉得你的想法与做法都很白痴。”

    井九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仿佛把暴雨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他收回望向天边的视线,看着太平真人说道:“如果你想做成这些事情,就应该让我先飞升。就算你猜到白刃守在外面,我把她杀了,她带走的天地灵气也会回来。你如此做,我始终留在朝天大陆,你又如何办得成这些事?”

    太平真人说道:“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真能用烟消云散阵飞升,而且失败之后居然没死,还能再回来。”

    井九说道:“飞升这种事情,我自然要谨慎些。”

    有些修道者想起一百多年前,从神末峰顶斩向天雷的那道嚣张剑光,心想能从哪里看出谨慎二字来?

    太平真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你飞升成功,因为在我准备好这些事情之前,我不想这个世界冒任何风险,所以一个飞升者都不能有。但烟消云散阵没有问题,只不过我做了些修改,待准备妥当时,所有修道者都习得此阵,连结世间所有灵脉,同时飞升,如此才能活下来,甚至夺了那些域外天魔、或者所谓仙人的世界,即便不能,这个世界被毁灭,飞升离开的修行者们总能留下些火种……师弟,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又哪里白痴了?”

    井九说道:“你的想法与做法无论对错,都很白痴,因为这一切最终都只能是妄想,无法在现实里发生。”

    咔嚓!数道雷电落下,这次不是碧湖峰处,而是在离天光峰顶极近的地方,照亮了暴雨里崖畔的两道身影。

    狂风呼啸,席卷着雨点向着四面八方挥洒,承天剑在雨里却是一丝不动,仿佛绝对静止的圣物。

    太平真人张开双手,迎接着狂暴的风雨,说道:“以天地为炉,灭世重生,这一幕正在你的眼前发生。而我不相信你能提前算到所有,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并无关心,与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冷漠无情者。”

    “不错,我没能算到所有,因为这个世界太大,比沙盘大太多,推演能有无数可能,难以穷尽。”

    井九说道:“很多年前小四第一次想杀我,当时我生出一个想法,为何要算你们在想什么?”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越来越少取出那个堆满沙子的瓷盘,越来越少去玩那个游戏。

    “不管你们要做任何事情,都越不过我,那你们必然要来找我。”井九看着太平真人平静说道:“我就是青山,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找我,然后我再把你们打死,这样才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太平真人感慨说道:“就算你能打死我,这个世界也会毁灭,终究你还是只想着自己啊。”

    无数道视线随着他的这声叹息,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你想带领这个世界不停向上向前,却根本没有理解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其内在的运行规则,比你我想象的更大,自身更有力量。”井九说道:“当这个世界要被毁灭的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

    太平真人微笑说道:“布秋霄成圣当前,神游天下,无法醒来,曹园受伤极重,锋芒不再,青山之外就只有那个小和尚,他还在雪原,那么现在谁能站出来?谁能出手改变这一切?”

    朝天大陆的最强者们绝大多数都在此时的青山,如果想要分赴各种入冥通道解除灭世之患,也已经根本来不及,即便是最快的飞剑也做不到。

    “此方天地奉养我千年时间,那么我自然应该先出手。”

    说完这句话,井九伸出右手。

    一块翠绿色的竹牌,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块竹牌上刻着一只锦鸡,线条分外鲜艳生动,被雨水打湿后,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这是一张幺鸡。

    这也是阴凤的命牌。

    因为它还有个名字就叫妖鸡。

    多年前这块命牌里的精血便已经被取出,当初在西海时井九便拿阴凤没有办法,这时候取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太平真人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变。

    啪的一声轻响。

    一滴雨珠在竹牌上摔成粉碎。

    竹牌也碎了。

    ……

    ……

    (我知道你们会说月票也碎了……别这样,威胁不到我啊,这几年就没要过月票,要不然咱们换个方式,比如说你们的心也碎了……好肉麻,遁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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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