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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白衣少年应犹在,只是竹椅改

    井九看了元骑鲸一眼,意思就是说快点。www.uu234.net

    元骑鲸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这样吧。”

    青山弟子们有些糊涂,心想什么叫那就这样吧?曲终人散之前,难道不得先宣布结果?

    就算元龟大人支持小师叔,那不是还有您与夜哮大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元骑鲸走到小庐前,对着椅子里的井九行了一礼。

    “上德峰元骑鲸拜见掌门。”

    这便是他的态度。

    至于尸狗的态度,自然不用专门再去问。

    虽然可以用这个来拖延一些时间,但是何必呢……

    有两位青山镇守与剑律支持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有资格在掌门的位置上坐一坐了。

    广元真人想着这些话,来到庐前,带着深意看了井九一眼,然后郑重行礼:“适越峰陆广元,拜见掌门。”

    ……

    ……

    “碧湖峰成由天,拜见掌门。”

    “云行峰伏望,拜见掌门。”

    几位峰主依次来到庐前,拜见井九。

    井九坐在椅子里,手摸着猫,点了点头。

    赵腊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南忘也没有动。

    ……

    ……

    接着便是各峰的长老。

    “昔来峰程必贞,拜见掌门。”

    “上德峰迟宴,拜见掌门。”

    “清容峰梅里,拜见掌门。”

    ……

    ……

    “拜见掌门大人!”

    数百名青山弟子,对着小庐整齐拜倒。

    夜空里的数百道飞剑,同时剑锋微垂,仿佛行礼。

    剑意凌然而起,直上苍穹。

    夜空里闲云尽散,星光更加灿烂。

    天光峰顶满是肃穆的味道。

    远处的剑峰生出感应,伴着无数道低沉的嗡鸣声,至少有数千道飞剑腾空而起,对准了天光峰的方向,以为恭贺。

    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些或深或浅的飞剑,散发着或银或黑的光泽,也许谈不上美丽,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

    看到这幕画面,所有青山弟子都被震撼的无法言语。

    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剑来朝吗?

    能够引发如此异象,难道井九就是天生应该做青山掌门的人?即便是那些最不愿意接受井九成为掌门的人,在看到这幕画面后,都不禁生出了这种念头,心里的疑问与不满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减弱。

    就在这样肃穆而庄重的时刻,一道非常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还是反对你当掌门。”

    简如云盯着井九,眼底深处满是绝望的情绪:“除非你杀了我。”

    井九没有理他。

    这种无视让简如云感到更加愤怒,清啸一声,便唤出了飞剑。

    赵腊月眼神微冷,弗思剑随时准备出手。

    简如云没想过去杀井九,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他想的是自杀,用自己的鲜血来洗净此间的丑陋与罪恶。

    那道飞剑带着一道明虹,刺向着他的眉心!

    他很早便晋入游野初境,剑道不凡,如此近的距离自杀,很难有人能拦住。

    井九还是没看他一眼。

    嗡的一声轻响。

    那道剑光停在了空中,然后摔落在地,溅起一些碎冰。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简如云看着元骑鲸,愤怒而绝望地喊道:“要我看着这个恶贼当上青山掌门,还不如让我死了!”

    “你死不死我不管。”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你身为晚辈,挑动诸峰不奉遗诏,当入剑狱受罚,想死的话出来再说。”

    这次简如云是真的绝望了。

    上德峰执事弟子前来,把他带离了天光峰。

    元骑鲸望向井九。

    这是等他说话的意思。

    既然是掌门了,总要说些什么。

    至少也要回顾一下过去,展望一下将来。

    井九说道:“一切依旧例。”

    青山弟子们认真听着。

    井九说道:“就这样。”

    听到这话,青山弟子面面相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就完了?

    井九说的是真心话。

    他没当过掌门。

    柳词做的不错。

    那就按照以前来便是。

    省事。

    而且修道者就应该修道,今天已经耽误了一天时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散去。

    元骑鲸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面无表情说道:“具体事由日后再议,散。”

    说完这句话,他踏剑而起,飞向上德峰。

    上德峰弟子赶紧向井九行礼,然后跟上。

    其余诸峰也依样行事,各自驭剑离开。

    只不过夜空里的那些飞剑都很慢,很多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天光峰顶。

    星光照着小庐。

    井九坐在椅子里,摸着那只白猫。

    那件白衣与那份淡定从容,让这幅画面多了一些更深的意味,必将在所有人的记忆里留存很多年。

    玉山也随上德峰的师兄们一道走了,想着先前井九向着那座小庐走了过去,白衣飘飘,坐到椅上的画面,双手不自禁地拢在身前,眼里满是夜星的光。

    当年在洗剑阁,他们同窗,后来她喊井九师兄,后来是师叔,现在居然要喊掌门了?

    不远处的另外一把飞剑上,一位姓吕的上德峰弟子有着相似的感慨。

    三十余年前,他去往那个小山村,看到了那位天生道种,也看到了那个躺在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今夜那位少年穿着的白衣仿佛还是那件,只是椅子却换了一把。

    ……

    ……

    数百道飞剑正在离开天光峰,向着各处飞去,速度却是极缓,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感觉,那些剑光仿佛都停止在了夜空里,与满天繁星混在一处,竟仿佛是星海已经落到了人间。

    峰顶变得安静了很多,神末峰的人没有走,天光峰的长老与弟子也没有走。

    井九接任青山掌门,自然也就成为了天光峰的峰主,当然要做出相应的安排。

    过南山走到庐前,开始禀报相关事务,除了天光峰的事情,他还管着两忘峰的弟子,看起来要说很长时间。

    看着那些敛神静气的师弟们与弟子们,听着过南山的声音,白如镜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先前他可以反对井九做掌门,那是因为井九还不是掌门。

    现在井九已经确定是掌门,他当然不会再次发难。

    这时候他再敢做什么,那便是造反。如果他赢了,他便可能成为掌门。而如果输了,他就会是大逆不道的叛徒,会被镇压进剑狱里,终生不得出来,就像泰炉师叔那样,连去隐峰等死的资格都没有。

    白如镜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天光峰的实权,哪里敢对掌门之位生出半点觊觎之心。

    不过他觉得自己至少有不在这里等着被羞辱的资格。

    “掌门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他没有等过南山说几句话,便站了出来,对着井九说道:“若没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谈不上恭敬,但也没有刻意散漫,显得很平静。

    可不知道为什么,峰顶的人们听着那句掌门大人,总觉得大人二字里充满了讥讽与嘲弄的意味。

    井九没有生气。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看谁都像鬼。

    觉得自己配不上掌门大人这个称呼,才会觉得是嘲弄。

    白如镜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微微一怔,行了一礼,转身就向峰下走去。

    他对井九的礼数虽未缺,动作却稍嫌快了点。

    更何况,这个时候过南山还在禀事,他却自行离开,这算什么?

    顾清与元曲看着这位师伯的背影,觉得有些恼怒。

    白如镜来到崖前某处,准备驭剑下峰,心里的郁结始终无法消散,终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峰顶很安静,这声冷哼谁都听到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了另一个声音。

    “嗯?”

    ……

    ……

    柳词真人不怎么喜欢长篇大论,每当弟子禀事的时候,经常都只会用一个嗯字来给出回应。

    像卓如岁这样的弟子,也继承了师父的习惯。

    所以天光峰的长老与弟子最擅长的就是听嗯辨意。

    他们很轻易地听出这声看似表示疑问的轻嗯里蕴含着的不满与指责。

    天光峰顶变得更加安静,如死寂一般,夜空里洒落的星光都变得冷了数分。

    白如镜停下脚步,沉默了会儿,转身问道:“掌门还有什么吩咐?”

    井九低头摸着猫,问道:“你哼什么?”

    白如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今后的青山,哼都不能哼了吗?”

    阿大趴在井九膝上,看着此人脸上演出来的悲愤,不屑想着,除了元骑鲸谁敢对他哼来哼去?

    顾清向前走了一步,看着白如镜问道:“师伯对家师出任掌门还有什么不满吗?”

    居然被一个晚辈弟子质问,白如镜真是愤怒到了极点。再也无法忍住,声音微厉说道:“我倒想知道,难道就因为哼了一声,掌门就想治我的罪?掌门今日刚刚继位,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听到这句话,井九的手微微一紧,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原因。

    问题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摸猫。

    阿大感到后背一紧,下意识嗷了一声。

    那道强大的威识再次出现在峰顶,狂风呼啸。

    白如镜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下意识里唤出了飞剑,拦在了身前。

    这个时候,顾清的声音非常及时地响了起来。

    “大胆!竟敢对掌门亮剑!你是何居心!”

    ……

    ……

    峰顶再次变得安静无声。

    阿大嗷完那嗓子之后,有些幽怨地看了井九一眼,没有再做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夜空下的那道飞剑。

    白如镜的脸色非常难看,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

    很明显,这是对方设的一个局,就是想要激他出手。

    问题在于,对着那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谁都会下意识里像他那样做。

    愤怒归愤怒,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把剑收回来,不然真要被顾清泼一盆脏水。

    他心意微动,飞剑破空而回……却没有回来!

    伴着清脆的撞击声。

    夜空里出现一朵极其明亮的火花。

    一道气息清寂的飞剑出现在夜空里,拦住了他的剑。

    青山弟子都认识这把剑。

    宇宙锋!

    白如镜脸色铁青,看着椅子里的井九,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仅仅想羞辱我,栽赃我,还想真的与我战一场?

    就凭你吗?

    ……

    ……

    正在缓慢离开天光峰的人们,都看到了夜色里的那朵火花,知道是两剑相遇的痕迹。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望向天光峰顶,看到了白如镜与井九对峙的画面,不禁很是吃惊。

    掌门这是要做什么?

    广元真人、伏望这种境界深厚的强者也很吃惊,只不过想的问题不同,他们不明白的是……井九这是怎么做到的?

    白如镜先前并不是在出剑攻击,而是收剑,居然被宇宙锋拦住了。

    要知道井九到白如境的距离,可比剑到白如镜的距离远出十倍有余,而且收剑并无定式,依循的是剑丸与飞剑之间的无形联系,想要拦阻对方回剑,可比挡住对方的飞剑攻击要困难无数倍!

    就算井九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算到了白如镜的所有剑路,又如何能够看清这种联系,超越这种距离?

    难道他的剑已经快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先前只是一种巧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并不是巧合。

    白如镜强行压制住心里的怒意与教训井九的冲动,再次试图收剑。

    夜空里再次出现一朵火花。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当年在云梦山里,他曾经与井九对过一次剑,那天的夜空里生出过数千朵火花。

    今夜明显与那天不同,井九的境界实力明显已经提升了很多倍,问题是,这才过去几年?

    两次收剑都没能成功,白如镜的脸色更加难看。

    在某些普通的青山弟子眼里,甚至是他在向井九发起攻击,而被井九拦了下来。

    井九抱着猫站了起来。

    白如镜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情微冷,缓缓挑眉。

    无论是峰顶还是夜空里的那些飞剑上,所有的人都很紧张。

    直到这时候,依然没有谁觉得井九能够胜过白如镜,哪怕他已经两次让白如镜未能收剑。

    一位是破海上境的天光峰资深长老,一位是游野中境的年轻天才,听着都很强大,境界的差距却是那样的明显……

    天光峰顶起了一阵清风。

    井九的身影从庐内消失。

    白如镜一声清啸,双手并指为剑,向身前斩落。

    他没有出剑,是因为宇宙锋在那里,也是因为他清楚主动向掌门出剑会是什么罪过。

    井九的身影在他的身前出现。

    白如镜的身前已经多出了数道剑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这就是承天剑法的真义。

    井九的手落在了他身前的空气里。

    啪啪啪啪无数声密集的声响,就像是剑折的声音。

    那道由承天剑意构成的屏障,瞬间破裂。

    白如镜身前出现两道裂口,如被重击的石头一般,倒飞而去,重重地撞在了山崖上。

    轰的一声巨响。

    崖前到处都是石砾与碎松。

    白如镜靠着断崖,身上到处都是血,脸色苍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峰顶一片安静。

    井九抱着猫走了回去,坐进椅子里,示意过南山继续。

第五章青山的未来

    不管是留在天光峰顶的人,还是驭剑于夜空里的那些人,看到这幕画面后都惊呆了。www.uu234.net

    破海上境的白如镜长老,居然败给了游野中境的井九,这怎么可能?

    而且他自始至终都抱着那只猫!

    人们看着重新坐回椅子里的井九,神思不禁有些恍惚,觉得这件事情比井九成为掌门还要不可思议。

    就连赵腊月与顾清这两个最无条件信任井九的人,都有些不确信自己的眼睛。

    南忘一直没有离开天光峰顶,看着井九吃惊问道:“你什么时候破的海?”

    青山破境一般都会用晋入某某境的说法,只有破海境例外,反正里面有个破字,何必那么麻烦。

    这种习惯是从六百多年前开始的。

    井九说道:“前些天。”

    广元真人飞回峰顶,刚好听到这句问答,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震惊的情绪反而消解了些。

    先前他还说井九境界太低,没有资格做掌门,哪里想到对方竟是已经破海了。虽然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但总之是已经在一个大境里面。如果说破海境还没有资格当掌门,那难道自己要去隐峰里熬到通天才出来?

    更何况井九还如此年轻。

    连南忘与广元真人都这般吃惊,更不要说别的青山长老与普通弟子。

    井九入青山修道不过三十余年,居然便晋入了破海境!

    从来没有人见过类似的事情,也没有听说过,甚至想都不敢这么想!

    人们常说他可能是青山历史上修行速度最快的天才,现在应该把可能两个字划掉了。

    不要说是青山宗,即便放眼整个朝天大陆的修行史,他都应该是最快的那个人!

    如此匪夷所思的成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大概只有震古烁今这四个字勉强能衬得上。

    无数道震惊、崇拜的炽热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只是还有一个并不重要、却让人想不明白的问题。

    就算井九破境成功,现在也只是破海初境,与白如镜长老相差甚远,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战胜对方?

    “先天无形剑体到了修行后期,居然会如此厉害吗?”

    广元真人看着井九,感慨说道。

    很多年前那场青山试剑大会结束后,各峰峰主曾经留了下来专门讨论了一番井九,有人怀疑他是果成寺的蹈红尘传人,但最后还是判定他应该是传说中的先天无形剑体,应该好生培养。

    即便是青山剑宗,对先天无形剑体的了解也不多,谁也不知道随着境界提升会如何。

    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传开,很多人都知道井九是先天无形剑体,但平时没有人见到过他的出手,自然也就渐渐淡忘,直到今夜看到峰顶的画面,再想到先天无形剑体这六个字,人们不禁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平静。

    井九刚入破海境便这般强大,如果境界再高些,岂不是要越境战通天?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明白了柳词真人为何会留下那封遗诏。

    他的眼光在未来。

    剑律大人不做掌门,也是想着未来。

    青山的未来,就是井九。

    ……

    ……

    井九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先天无形剑体,但也不会否认广元真人的说法。

    反正没有人见过先天无形剑体,也没有人见过幽冥仙剑,正好可以帮着掩饰一下。

    白如镜的弟子们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却不敢扶着他离开,有些紧张地站在崖前。

    广元真人向井九行了一礼,替白如镜求情。

    墨池长老与天光峰别的长老弟子,也出声替白如镜求情。

    今天白如镜的表现很令他们不满,但对方毕竟在天光峰里生活了数百年,看着他此时的凄惨模样,有些不忍。

    更何况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掌门故意施加的惩戒,不然白鬼大人当时为何要嗷那一声,顾清为何又要说那一句?

    过南山、顾寒等人更是非常清楚井九为何要这么做。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十岁的事情。

    是的,那年井九便想好了,只要进了破海境,便要把白如镜打一顿。

    一念及此,顾寒的身体有些微寒,尤思落等几名弟子的心情也有些纠结。

    天光峰、两忘峰与神末峰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掌门如此记仇,以后可怎么办?

    卓如岁看着井九,眼神有些复杂。

    他没有替白如镜求情,也不用担心井九记仇,在青天鉴幻境里,他可是帮井九杀了好些人。

    井九很熟悉他此时的眼神。

    这种眼神里带着些向往,带着些羡慕,带着些无奈。

    六百多年前,他跟着师兄杀完那些师伯师叔后,柳词与元骑鲸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想着元骑鲸,元骑鲸的剑便到了。

    天光峰顶的野草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霜。

    微雪里,三尺剑里传出元骑鲸的声音。

    “白如镜对掌门不敬,入剑狱反省三年。”

    这个惩处不轻,但想着修道者动辄数百年的寿元,也算不上太重。

    井九没有说话。

    片刻后,三尺剑里元骑鲸的声音再次响起:“掌门觉得如何?”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井九嗯了一声。

    ……

    ……

    白如镜被上德峰的执事弟子带走了,想来就算被关在剑狱里,也不会住在太糟糕的囚室,简如云还可以给他做个伴。

    广元真人也真的走了,夜空里剑光闪动,人们消失在各座峰里。

    过南山站在庐前,想着先前被打断的事务禀报,心想还要继续吗?

    就在他准备继续的时候,南忘又走了过来,对井九说道:“有事问你。”

    那些天光峰弟子再次紧张起来,心想清容峰主居然不称掌门,以掌门小气记仇的性子,不会又出事吧?

    井九想都没想这些,说道:“何事?”

    柳词在的时候,南忘也很少叫他掌门,喊声师兄就算很尊重了。

    南忘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不是大事,把阿大借我用用。”

    说完这句话,也不待井九同意,她伸手便把阿大抓了起来,踏上锦瑟剑向清容峰去。

    阿大被她抱在怀里,从肩上探出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井九。

    井九知道它这时候很紧张,想了想还是没管,用眼神示意我很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负我。

    星光照耀着锦瑟剑,折射出无数道若有若无的剑弦,不时弯曲缩起,看着就像一个个问号。

    连续被打断两次,过南山也断了想法,简单介绍了一下天光峰的情况,便请井九示下。

    这次井九没有直接喊散会,视线在天光峰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墨池的脸上,说道:“你太老实了,不行。”

    墨池长老连连点头,心想新的掌门大人还很了解我嘛。

    井九又看了看卓如岁,摇了摇头。

    卓如岁不服,嚷道:“师叔!”

    井九嗯了一声。

    卓如岁清了清嗓子,柔和了一下语气,重新说道:“掌门师叔,您摇头是什么意思?”

    井九说道:“你太聪明了,也不适合。”

    卓如岁心想原来是这样,哪还有什么不服的,美滋滋地退了下去。

    “天光峰也交给你先管着。”

    井九对过南山说道:“就一点,两忘峰如果想做什么,你先要去神末峰问过我。”

    过南山很吃惊,心想天光峰里还有这么多师叔,怎么让我管,而且为何要去神末峰问您?

    墨池也很糊涂,说道:“掌……掌……门你不住天光……峰吗?”

    井九说道:“没住过,住不惯。”

    上德峰他倒是住得惯,可是不喜欢,而且元骑鲸也不会让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再没有别的交待,收起宇宙锋,起身便准备离开。

    赵腊月唤出弗思剑,拉着他的手便化作一道红线,消失在了夜空里。

    顾清召出自己那把普通的、直到今天还没有换掉的飞剑,也赶紧跟了上去。

    元曲挑了挑眉,喜不自禁,心想师叔还是在神末峰住着,这真是太好了。

    平咏佳完全想不到他在高兴什么,手伸在半空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心想师兄你得带着我走啊。

    ……

    ……

    回到神末峰里,平咏佳终于醒过神来,为何元曲师兄这般高兴,师父现在已经是青山掌门了,却还是住在神末峰里,那神末峰的地位自然与以前大不相同,他们这些做弟子的……等会儿!

    他这时候终于醒过神来,顿时怔住了,师父……做了青山掌门?

    他有些怀疑今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幻觉。

    自己还在殿里闭关,那些都是心魔?

    他望向元曲与顾清,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却发现这两位师兄的情形也有些不对劲。

    元曲已经从狂喜的情绪里冷静下来,这时候正与顾清坐在崖边发呆,看着夜空下的银色云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咏佳走了过去,在他们身边躺下,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我们这算不算躺赢?”

    “当然算,只是感觉压力也很大啊。”元曲沉默了会儿,认真说道:“我明天就开始闭关,可不能给掌门丢人。”

    顾清沉默不语,心想说到压力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你们……

    今夜崖畔没有猫影,寒蝉抱着寒玉髓啃得很是欢实,待吃饱了,叭的一声翻过身来,对着星光开始修行。

    顾清看了它一眼,有些羡慕。

    ……

    ……

    井九与赵腊月在神末峰最高的那座洞府里。

    星光从洞府上方里落下,照在他们的身上。

    赵腊月跪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这算不算是夺回了曾经失去的东西?”

    井九说道:“我没当过掌门,也不想当掌门。”

    今天发生的事情震惊了青山九峰,想来再过数日便会震动整座朝天大陆。

    神末峰的三名弟子都被震撼的开始胡言胡语。

    他自己却很平静。

    他确实没做过掌门,但至少当了三百年的太上掌门,真的没什么感觉。

    仔细算起来,这还算是降级。

    那有什么好激动的。

    当青山掌门需要处理很多事务,往往一语便要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实在与他的性情相逆。

    如果不是为了把承天剑鞘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柳词再活过来,他也不会同意。

    嗯,如果他真的能活过来,再说。

    赵腊月说道:“毕竟是喜事,不是过年,也可以庆祝一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进怀里,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赵腊月靠着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井九做青山掌门,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还是很高兴,好奇问道:“今天这些事情都是你事先算好的?”

    “顾清说过,当掌门需要服众。”

    井九说道:“我现在的境界实力无法让他们服,那就选好了。”

    现在的青山,他真正的靠山是元骑鲸与阿大。

    阿大是碧湖峰的祖宗,这就是两票,元骑鲸是尸狗的现任主人,这也是两票,再加上神末峰的一张铁票,便是五票。

    不管白如镜如何跳,天光峰最后肯定会支持柳词的遗诏,这又是一票。

    “就算你对元龟大人有信心,那也才七票。”

    赵腊月忽然想到这点,坐直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今天你可能会输。”

    云行峰、昔来峰、适越峰、清容峰里只要有一座不支持他,他便会失去掌门之位。

    事先来看,这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井九嗯了一声。

    赵腊月说道:“如果今天真的输了,那怎么办?”

    井九说道:“走了便是。”

    得到遗诏指认,却被从掌门的位置上踢了下来,那还能怎么办,他自然没脸再留在青山,

    他说的很平静淡然,赵腊月的道心里却掀起了一场惊天巨浪。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离开青山的一天。

    忽然间,她明白了井九为何要推动局面走向投票这条道路,因为他有些倦了。

    回到青山后,他一直在试图找出那些鬼,直到西海一役,他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鬼。

    如果今天他得不到诸峰的支持,他的倦意便会落在实处,让他从此不再理会青山的事。

    他有可能是给自己寻找离开的理由,也可能是在给后辈弟子一次最后挽留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点,赵腊月心里有些难过,低声说道:“好过些了吗?”

    井九想着在与白如镜的数百年退让里终于勇敢了一次的墨池,想着过南山与卓如岁,想着南忘……

    谁知道南忘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担心阿大。

    赵腊月见他不说话,怜惜尽数化作不甘与狠劲儿,沉声说道:“就算要走,也应该是他们走。”

    什么事情都要讲个先来后到。

    “七百年前和今夜的情形很像,师兄他输了,但是没走……所以后来死了很多人。”

    井九说道:“那样的杀人,一次就够了。”

    赵腊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语。

    井九不再说这些事情,拿起承天剑鞘,说道:“出来吧。”

    伴着扑楞扑楞的声音,一只青鸟从里面飞了出来。

第六章春雨的过去

    赵腊月有些吃惊,伸出手掌。UU小说

    青儿挥动着翅膀,落在她的掌心,说道:“你好,小腊月,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话,她变回了人形。

    她还是那般小,完全可以在赵腊月的手掌上跳舞,只是灵体渐实,明显在那条道路上向前走了好些步。

    赵腊月望向井九,说道:“她怎么能在里面?”

    青儿是天宝真灵,但渐成实体后肯定要占据一定空间,怎么能藏身在一道剑鞘里?

    要知道承天剑鞘可不是青天鉴。

    井九说道:“这剑鞘能藏万物。”

    赵腊月心想再高阶的空间法器也无法藏万物,忽然想到那把剑的名字,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不确定问道:“能藏万物,便能藏任何事物,那岂不是藏天下?”

    “意思大概相同,但不是一回事。”

    井九说着话,把剑鞘收进了那个天下里,然后终于真正的放松下来。

    柳词离开朝天大陆的三年时间里,他看似平静,实则心神一直紧绷,万一这把剑鞘落在别人手里,那该怎么办?

    青儿一直盯着他在看,当看到承天剑鞘消失之后,她的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容,说道:“真人没说错,你果然很怕死。”

    井九确实怕死,而且不以为耻。

    他反而不明白,身为一个修道者,怕死有什么好羞耻的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赵腊月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些问题,不愿他们吵架,问道:“你随真人去了哪些地方?”

    青儿说道:“我们先去了蓬莱神岛,找到传说中的宝船之祖,买了一艘比飞剑还快的船。”

    井九说道:“那船没有剑快……我就说他应该带把剑走。”

    青儿不理他,对赵腊月继续说道:“那船是真快,没过几天便到了雾岛……”

    井九说道:“不快,而且他走的时候没带钱,所以那船应该是偷的。”

    青儿再也受不了了,对着他呀了一声。

    赵腊月都觉得井九有些讨人厌,有些奇怪,示意青儿继续。

    柳词带着青儿去了南海雾岛,确认依然无法打开,便去了大漩涡看了几天的风景。

    最后,他们用了很长时间终于抵达了海对面的那片异大陆。

    “海的那边居然生活着很多精灵,生得很好看,也有透明的翅膀,看着和我有些像。”

    青儿对赵腊月开心说道:“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我的族人。”

    井九说道:“那些精灵太过纤细敏感,很烦人。”

    青儿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那些精灵确实有些烦人,以为我们是坏人,不管我们怎么说都不信,幸亏这时候有个很大的巨人……真的很大……就像一座山一样,醒了过来,帮我们解了围。”

    井九说道:“我朋友。”

    青儿很恼火,赵腊月也很无奈,心想我们都知道,用得着在这时候插嘴吗?

    与那位只会说阿加一个词、却能表现出无穷意思的憨厚巨人分手后,柳词带着青儿向大陆深处走去。

    他们看到了比浊水还要肮脏的河流,比青天鉴里的齐国学宫还要壮美的宫殿,比冷山荒原还要冷清的寒地。

    他们看到了独角的野兽、飞天的骏马、黑色的恶龙、泥巴样的怪兽,还看到了十七个人类王国与一个精灵帝国。

    他们看到了很多美好与丑陋,看到了高尚与卑鄙。

    就像很多年前井九看到的一样。

    那些与朝天大陆并没有太多分别。

    赵腊月好奇问道:“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青儿说道:“当然遇到过,都被真人杀了。”

    柳词是把朝天大陆杀了个寂静无声才离开,去到别的异大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井九说道:“要是带着剑,肯定能杀的轻松些。”

    他去过那里,知道那里有些强者,甚至有像巨人朋友这样的存在,但整体实力远不如朝天大陆,自然不会担心。

    青儿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然后就在前些天,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我送了回来。”

    这便是剑游的手段。

    当年井九境界还很低的时候,便曾经通过剑游,让弗思剑通知了那位巨人朋友。

    井九说道:“你们就在西风大陆停留了三年?”

    青儿睁大眼睛问道:“还有别的大陆吗?”

    井九说道:“比西风大陆还不如,有的甚至就是一座岛。”

    青儿有些遗憾说道:“早知道还有别的大陆,也应该去看看的。”

    井九说道:“他不肯带着剑,飘的那么慢,自然没办法去太多地方。”

    青儿终于忍不住了,挥动着翅膀飞到他面前,嚷道:“你就和剑过不去了吧!”

    井九没有再说什么。

    赵腊月都不知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片刻后才想明白……他只是想多打打岔,好让青儿讲的慢些。

    因为这是柳词最后的故事。

    紧接着,青儿也想到了。

    柳词已经离开了。

    一场云游。

    一场春雨。

    洞府里变得很安静。

    三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了。”

    井九看着青儿说道:“青天鉴在哪里?”

    青儿顿时从伤感的情绪里醒来,盯着他警惕说道:“你想做什么?那是我的。”

    井九说道:“青天鉴是我和柳词从云梦山里偷出来的,提议的人是童颜,他承诺把青天鉴给我。”

    青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被童颜倒手到了青山,不禁气急,说道:“你们下棋的人怎么都这么心黑呢?”

    这些年里,这句话她想过不下数十次,说也说了好几次,井九自然不在意,提醒道:“外面不安全。”

    青儿冷笑道:“放心,安全的厉害,倒是你担心自己吧。”

    这话里明显有些深意,井九看了她一眼,说道:“童颜在隐峰,你要不要见?”

    青儿说道:“不见,我算是看明白了,人都不是好东西。”

    井九说道:“人本来就不是东西。”

    青儿说道:“你呢?”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你后悔了吗?”

    青儿也沉默了会儿,说道:“自己变成人才知道为什么人会想那么多,现在还不知道是好是坏。”

    井九没有再问这方面的事情,说道:“你准备住哪里?”

    他不会再把承天剑鞘拿出来,青儿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在里面。

    青儿说道:“我随时可以回青天鉴,你不用担心我。”

    井九分了道极细的剑识落在她的裙子上。

    青儿看了他一眼,转身向着上方的星光里飞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井九感觉到那道剑识消失了,有些意外。他算到青儿肯定会回青天鉴里,才会留下那道剑识,想要知道青天鉴的位置,没想到居然被青儿看穿,最没想到的是,青儿居然有能力抹灭那道剑识。

    如此也好,想来没有人能找到青天鉴。

    他起身走到洞外,看到崖畔的三人一寒蝉,再次想起那只猫,望向对面的清容峰。

    淋过春雨的云海,比平日里低了些,星光如水,把清容峰的景物照的非常清楚。

    清容顶那块黑岩与那棵花树还在旧日的位置,花树正在盛开,但没有人影也没有酒,这让他有些担心。

    ……

    ……

    众所周知,清容峰主南忘好酒,嗜酒,甚至酗酒,而且最喜欢躺在峰顶那块岩石上,对着那棵花树饮酒。

    哪天她没有喝酒,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心情极度不好。

    在洞府的深处,南忘压着阿大,居高临下看着它的眼睛逼问道:“井九到底是谁?”

    阿大在她怀里喵了两声,听着有些沉闷。

    南忘冷笑一声,说道:“不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在荒山杀南趋的时候,他是怎么回事?西海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从碧湖峰去了神末峰,对着他这么老实?”

    阿大是通天境的镇守大人,无论境界还是地位都比她这个清容峰主要高,但它是真的不想得罪这个女人。

    当年柳词把碧湖划给南忘做禁地的时候,她连清容峰主都不是,它又敢说个不字吗?

    就算是洗澡水还不是一样要喝!

    嗯,还不错。

    就像这时候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这应该是色诱吧?

    问题是我该怎么回答呢?

    阿大很苦恼。

    如果井九的真实身份让南忘知道了,他绝对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短命的掌门。

    别看在天光峰顶,井九打白如镜似乎很轻松的样子,那是另有隐情,阿大很确定他打不过南忘,更何况那会是处于疯狂状态的南忘。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阿大用神识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南忘哼了一声,说道:“修行界关于他有这么多传闻,我怎么知道哪条是真的。”

    “哪个传闻传得最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阿大艰难地挤出头来,发现这风有些香,有些暖,有些软。

    南忘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他真是景阳的后人?”

    阿大喵了一声,表示反正他身上有景阳的味道。

    南忘若有所思,说道:“所以你才如此听他的话,甚至愿意帮他看家守院。”

    阿大用可怜的眼神告诉她,你的师父师叔我都得罪不起,这位小爷我也得罪不起,不然万一哪天你师叔回来了怎么办?

    南忘蹙眉说道:“柳词知道他的身份,才想着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阿大喵了一声。

    南忘说道:“柳词死在哪儿了?”

    阿大表示不知道。

    在天光峰顶的时候,它很仔细地观察过所有人。

    当承天剑鞘插回石碑上时,元骑鲸有些佝偻,广元真人叹了几声,过南山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少人都面有悲色。

    只有南忘与卓如岁两个人的眼睛是红的,很明显哭过。

    修道之人怎能如此。

    阿大有些怜惜地看着她,心想难怪你修行境界一直提升的如此之慢,原来还是那个多情之人啊。

    想着这些事情,它用两只前爪轻轻地踩了踩,表示安慰。

    南忘拎着它的颈向洞外走去,说道:“你还这么流氓呢?”

    阿大喵了一声,心想这是本性,再说了在碧湖峰顶,在湖中舟上,不都曾经有过吗?

    来到洞府外,站在崖边,看着对面的神末峰,南忘忽然问道:“他是景阳和谁生的?”

第七章不是当掌门的料

    阿大感觉到强烈的警惕不安,如果不是境界高深,竟是险些炸成一朵蒲公英。m.www.uu234.netUU小说

    它仰头看着南忘,一脸无辜,表示井九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像去过水月庵。”

    南忘看着对面的神末峰,自言自语道。

    阿大喵了一声,心想那时候我不在他身边。

    南忘细眉微挑,训斥道:“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后给我盯紧些!”

    说完这句话,她直接把它扔到了天上。

    青山九峰里,适越峰与昔来峰隔的最近,只有一道石梁的距离。

    神末峰最孤,哪怕是最近的清容峰也隔着数里。

    也只有南忘这样的破海上境强者,才能把一只猫扔出这么远。

    阿大化作一道白影,贯穿云海与夜空,画了一道弧线,落在了神末峰顶。

    轰的一声响,石屑到处乱飞。

    正在崖畔发呆的顾清、元曲与平咏佳,还有正在吸收天地灵气的寒蝉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来看。

    崖面上出现了一个坑。

    阿大从坑里爬了出来,摇头晃脑抖掉石屑,又像吐猫毛一样呸了好几声,回首望向清容峰,眼里满是恼意。

    幸亏神末峰的禁制没开,不然它今天真要掉一身毛,疼好些天。

    名字再如何乡土,看着再如何无害,似乎在神末峰没有任何地位,它终究是青山镇守白鬼大人,是年轻弟子心里的老祖宗,顾清三人自然不便看着它如此狼狈,赶紧散开,回到道殿里。

    井九走到它身后,问道:“还好吗?”

    阿大再回首,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好个屁,没看到我这样了?

    井九有些意外,心想眼神幽怨也就罢了,为何会有恨意。

    阿大愤怒地喵了一声。

    “要弄白如镜,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直接就掐下去了,不疼啊?还有!最后如果不是我用威压震住他的心神,你打得过他吗?你要打得过他,一直把我抱着做什么?就为了装吗?我呸!”

    井九心想自己现在刚刚破海,在先前那种关键时刻,当然还是要把你抱着比较安全。

    阿大的愤怒依然未消:“你装就装吧,结果装完就不管我死活了?居然让那个酒鬼把我抱了过去!”

    井九说道:“她打不过你。”

    “这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我要真把她的脸挠花了,元骑鲸会是啥态度!你会是啥态度?”

    阿大更加愤怒,在神识里疯狂地吼着:“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

    ……

    ……

    说元骑鲸,元骑鲸就真的到了。

    这次来的不是三尺剑,而是他本人。

    阿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敢做什么,捞起一直在装死的寒蝉,转身向洞府里走去,去找腊月。

    元骑鲸神情漠然,心情却有些略怪,问道:“阿大这是怎么了?”

    井九不方便说南忘的事情,转而问道:“一夜你都等不及?”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不说明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说的自然是柳词遗诏的事情。

    白如镜逼元骑鲸宣读遗诏的时候,就可以看清楚,他已经猜到了遗诏的内容,而且不想执行。

    井九走到崖边坐下,双腿下意识的荡了荡,发现脚底离云海比平时更远。

    元骑鲸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说道:“你腿没他长。”

    井九说道:“今夜的云太低。”

    元骑鲸说道:“你真想当掌门?”

    井九说道:“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当掌门?”

    星光落在元骑鲸的脸上,脸色如雪。

    他没有受伤,是在生气。

    三百年前我就想让你当掌门,结果当时是谁不干,还让柳词当了?

    “你是当掌门的料吗?”

    元骑鲸寒声说道:“柳词真是胡闹!”

    不管是修行天赋、智慧、推演计算能力、阴谋水准,井九都很优秀,甚至可以说完美,是青山掌门的完美人选。

    问题是元骑鲸知道他有病。

    懒病。

    柳词也很清楚这点,为何会在遗诏里写下井九的名字。

    在元骑鲸看来,道理很简单,就是为了防着自己。

    不管是方景天还是广元真人,也不用理会天光峰一脉的意见,如果元骑鲸真想当青山掌门,谁能压得住他?

    就连太平真人回山都没用,放眼朝天大陆,只有一个人能让元骑鲸主动退让。

    柳词看着温和而低调,真是智慧无双的人物,用一个方法便解决了青山继承可能出现的所有问题。

    井九看着云海的尽头,说道:“你以为我想?”

    元骑鲸说道:“不想就不要做,几百年来你不一直这样?”

    井九依然看着远方,眼神有些复杂,说道:“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与他的对话。”

    元骑鲸心想你居然也会和人聊天?

    “他最常问我的话总是那么几句话,你来做掌门?掌门你来做?要不然你来?你来?”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来就我来。”

    风过青山。

    说来就来。

    峰顶安静了很长时间。

    元骑鲸神情木然说道:“激将法对你无用,你终究还是为了承天剑。”

    虽然是剑鞘,但青山众人习惯了称之为承天剑。

    井九心想不管你怎么说,掌门可以不做,剑鞘反正是不会拿出来的。

    元骑鲸踏空而起,准备离开,说道:“既然做就好好做。”

    井九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元骑鲸不急着走,问道:“大典什么时候办?”

    继任青山掌门这种大事自然要大办,必然会是修行界里最盛大的一次典礼。

    井九说道:“我又不是适越峰的弟子。”

    崖下传来猿猴们小心翼翼的应和声。

    “不是要你耍猴给人看。”

    元骑鲸强行压抑住怒气,说道:“云梦山今天开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时候,青山不能低调。”

    井九想了想,说道:“那你安排。”

    元骑鲸说道:“什么都要我安排,那还要你这个掌门做什么?”

    井九还是不说话,反正承天剑你别想拿走。

    ……

    ……

    晨光初现,朝阳未升,神末峰的三名弟子便已经醒了。

    他们站在崖畔,看着眼前的云海,自然生出壮阔情怀,却又觉得有些紧张。

    太阳渐渐从群峰之中升起,云海生起微波,峰顶渐渐明亮,却始终无人前来。

    神末峰就像以前的数十年、数百年那样安静,甚至有些孤清。

    元曲与平咏佳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修道之人清静无为,掌门又不是皇帝,哪里可能出现上朝那样的场景。

    顾清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摇了摇头,取出铁壶开始准备煮茶。

    做了掌门的弟子,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轻松之余,难免也有些淡淡的怅然。就在这个时候,崖下的猿猴们忽然叫了起来。顾清侧耳静听片刻,说道:“山下有人求见掌门。”

    元曲望向山下,视线被云海所阻,也听不到那里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里有道热气,又似乎听到了嗡嗡的蜂鸣。

    三人来到山下,发现竟是来了很多诸峰的长老。

    平咏佳有些担心,问道:“这是要给师父下马威吗?”

    ……

    ……

    青山掌门不是皇帝,没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处理,也没有太多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诸峰长老此时前来,是真的有事情需要新掌门处理。

    柳词真人离开青山后,宗门的事情都是由元骑鲸在处理,但总有些需要掌门才能定夺的事务,即便修行宗派的事情再少,三年时间也累积了不少数量。

    顾清上前与各峰的师伯们行礼,询问何事。

    他现在是掌门首徒,又是太子之师,各峰长老们自然不会把他视作普通弟子,不敢怠慢,揖手回礼,说出自己的来意,请他禀报掌门大人。

    神末峰以前没有类似的经验,而且顾清想着师父肯定不愿意处理这些事务,只怕会……顿时觉得压力巨大。

    元曲说道:“请各位师伯上峰再说。”

    平咏佳在旁小声提醒道:“师父可不喜欢太吵。”

    顾清心想这话有道理,便请了诸峰长老去了山间那个小木屋。

    这间小木屋是三十年前他与猴子们一起修筑的,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小荷也住过一段时间,现在被用来接待上峰的客人们,感觉竟有些像神末峰的门房。

    诸峰长老发现自己竟是被安排在了这种地方,不禁有些恼火,心想难道以后来禀事也都要走山路到这里等着?这间小木屋里连椅子都不够,怎么坐?

    顾清看出这些师伯们的心情不怎么好,喊猴群搬了些树墩过来,又让元曲与平咏佳在这里好生陪着,便去了峰顶。

    ……

    ……

    顾清是个谨慎而细致的人,把各位长老禀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一字不差讲给了井九。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这些事情只怕会让他心烦。

    井九还好。

    他早就想到做掌门便会有这一天,对顾清说道:“这种事以后不要禀我,你自己处理。”

    顾清虽然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难怪师父会把自己从朝歌城里带回来与代行青山掌门之权相比,教景辛怎样做皇帝确实算不得大事。

    但这些都是掌门才能决定的事情,您就这么随便交给了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他感觉到极大的压力,难得地幽怨了一句:“我又不是姓何的秉笔太监。”

    井九说道:“我也不是赵国皇帝。”

第八章垂帘偶尔听政

    可能是因为收了承天剑鞘,井九有些高兴,竟是难得的风趣了一次。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按照正常的要求,这自然谈不上什么有趣,但他的标准当然要低些。

    阿大心想你是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说些自以为有趣的话,还指望所有人都跟着笑。

    顾清却真的笑了起来。

    阿大觉得好生荒唐,心想这也愿意配合?

    它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井九是准备把顾清当张大学士用。

    青天鉴幻境里的事情,井九没有对人说过,但别的问道者自然不会替他保密。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楚国皇帝是多么的懒,张大学士是多么的不容易。

    顾清也想起了那位张大学士,笑容顿时消失,心情很是沉重,然后拖着更加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洞府。

    走出洞府,他先去殿里拿了铁壶与茶,才去了崖下的那间小木屋。

    诸峰长老等着被井九召见议事,已经有些急了,见他回来赶紧起身问询。

    顾清微微一笑,请各位师伯坐下,一面给他们煮茶,一面说道:“各位师伯要问的事情师父已经知道了,他要再想想,处理完了会通知你们。”

    诸峰长老心想这样也行,不,这样最好不过。

    要他们对着如此年轻的掌门行礼,确实也有些别扭,相见争如不见。

    既然如此,茶还有什么好喝的,他们放下手里的禀事玉牌便离了神末峰。

    元曲不解问道:“师叔真不想见他们?”

    顾清看着案上搁着的七杯茶,有些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不喝茶,何必让我煮?

    反正不拉屎,占什么茅坑?

    “师父让我自行处理这些事情。”他说道。

    元曲有些吃惊,还是没想明白,说道:“那你何必让他们等,批了或者否了不就结了?”

    顾清说道:“这是掌门才能做的事情,怎么能让我来做,至少不能让他们亲眼看见。”

    平咏佳若有所悟,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太监干政啊,得偷偷地做。”

    顾清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师父是个昏君还是儿皇帝?”

    平咏佳憋的满脸通红,说道:“师兄,你不能这样……”

    顾清懒得理他,拿过那些禀事玉牌,把剑元输了进去。

    淡淡的剑意释出,接着变成了极淡的清光,最终变成了文字。

    来禀事的诸峰长老只有七位,事由却有二十余项。

    顾清端起一杯黑茶,站在那些清光凝成的文字里,认真看着。

    平咏佳有些羡慕,心想这就是手握大权的感觉吗?

    元曲没有什么感觉,给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就在他们的脚步快要踏出小木屋的时候,顾清忽然喊住了他们,说道:“过来帮着看看。”

    平咏佳有些兴奋,脆生生地应了声,便往回走,元曲则是叹了口气。

    然而只是看了两眼,平咏佳的脸色便变了,问道:“师兄,师父真让你说了算?”

    顾清嗯了一声,说道:“这棵七星玉兰怎么分配你怎么看?这是何长老亲手养活的,按道理应该留在适越峰里炼丹,但是如果生花入脉,对破游野境极有帮助。”

    能够帮助修行者破境入游野,不管是丹药还是灵材,放在世间拍卖行里,都能卖出极大的价钱,若遗落在修行界里,甚至可以让一个小宗派灭门!

    平咏佳哪里敢出主意,声音微颤说道:“这责任太重,担不起啊……”

    顾清看了他一眼,说道:“那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平咏佳走到那块玉牌前,发现是昔来峰提交的奖惩事宜,更不敢说话,眼睛骨碌一转,说道:“啊,白鬼大人让我去找那颗海珠,我都忘了这事,师兄,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顾清说话,赶紧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顾清望向元曲。

    元曲一脸真诚说道:“这些事情哪是我们有资格定夺的,还是请井九师叔看看吧。”

    顾清摇了摇头,他知道师父放权便是真的放,自己不用担心被指责,只需要把这些事情做好,当然如果事情做不好,大概还是会被师父骂的。

    元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好弄。”

    顾清说道:“你得留下来帮我。”

    “我们不是一个师父,你别想拖我一起死。”

    元曲笑着说道,然后走了出去。

    顾清再次叹了口气,把杯里的黑茶一饮而尽,又从案上取了一杯,重新走回那些玉牌前。

    青山宗的事务确实不多,需要由掌门亲自确定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几样。

    九峰人事、弟子抚恤、附庸宗派事务、人间宗族事务、以及最重要的各项资源分配。

    嗯,事情真的不多。

    顾清看了眼案上的六个茶杯,心想以后自己得经常给自己煮茶了。

    黑茶还得换成绿茶。

    ……

    ……

    井九成为青山掌门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朝天大陆的每个角落,速度甚至比不二剑还要快。

    举世震惊,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管人们觉得这件事情再如何荒唐,终究是已经确定的事实,于是各派纷纷派出使者前往青山宗以为恭贺,同时询问掌门就职大典何时举行。

    这是何等样的大事,就连中州派都让昆仑派带去了礼物,更不用说别的宗派,大泽等天南宗派第一时间送出重礼,悬铃宗与水月庵的贺礼尤其厚重,只有果成寺没有理会,可能是禅子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那些贺礼被昔来峰收了,然后列出详细的清单送到了神末峰。

    顾清知道井九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自己看了看礼单,选了几件白鬼大人与寒蝉可能喜欢的小玩意,又挑了几件贵重的送去了天光峰与上德峰,其余的便让昔来峰入了库。

    他的视线落在了清单某处,那是一茅斋送来的几样贺礼,其中有一件颇为古怪。

    昔来峰也觉得如此,在那里做了备注,而且提前已经把那件贺礼,送来了神末峰下。

    顾清不敢耽搁,让昔来峰弟子赶紧把那件礼物送上来,然后亲自带去了峰顶。

    ……

    ……

    众人站在崖畔,围着一茅斋送来的那件礼物。

    井九走到那把新竹椅前,摸了摸竹条,仿佛能够感受到十岁做椅子时的喜悦。

    他躺到竹椅上,感受了会儿。

    赵腊月坐到竹椅末端,她最熟悉的那个位置,问道:“怎么样?”

    井九说道:“还可以,不如我做的那把。”

    平咏佳入门晚,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师兄,很是好奇。

    他问元曲:“我呆会儿能不能坐一下?”

    元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死吗?”

    ……

    ……

    世间春光明媚,青山四时明媚,神末峰亦是如此。

    青葱山野之间,偶有马嘶,猿啼不绝。

    春光易逝,因为每天的美好与繁忙都是相似的。

    青山宗积累三年的事务,顾清用了几天时间终于全部处理完毕,不知道诸峰评价如何,反正到现在为止,没有出现什么指责与不好的反应。

    就在他以为自己总算有时间可以闭关修行一段时间的时候,又有人求见掌门。

    这次来的是上德峰的迟宴。

    看着那堆洁白的玉牌,顾清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师伯,这不合门规吧?”

    迟宴也不明白为何剑律大人要把这些事务交给神末峰,安慰道:“这是该掌门考虑的事。”

    他的意思很明确,不管元骑鲸与井九之间有什么问题,反正与他和顾清无关。

    顾清苦笑不语,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迟宴走后,顾清端起一杯绿茶,开始看那些上德峰送来的玉牌。

    当他喝到第四杯绿茶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知道这次必须要惊动师父了。

    总有些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或者说没有资格解决的,比如与死亡有关的问题。

    他握着那块玉牌来到峰顶,走进洞府,运转剑元,把玉牌里的内容投影出来。

    井九看了眼,带着疑问嗯了一声,心想这又怎么了?

    顾清说道:“简如云在剑狱里还是想着自杀,还有那些……曾经站出来反对您的弟子,也依然不服,他们没能说动任何人,情绪越来越燥狂,很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

    那些年轻弟子认为井九当掌门是令青山蒙羞的一件事情。

    既然他们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便愤怒地喊着,要去地下见青山历代祖师,求个公道。

    “元骑鲸说过,简如云必须在剑狱里熬完这段日子再说,所以他不会死。”

    井九说道:“那些人如果继续闹事,逐出青山,不准以青山为名行走,青山弃徒的名号也不能用,否则杀了。”

    顾清心想那些年轻弟子一心求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真弄出那般血腥的场面,不说如何向列代祖师交待,关键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井九说道:“别死在山里就行。”

    这就是说,那些年轻弟子如果被逐出青山再死,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青山蒙羞这种事情他不在意,又不是拿了笠帽不给钱。

    顾清很是无奈,离开洞府再次下山,忽然听着崖下猿猴的叫声,没多长时间再次折回,对井九说道:“过南山师兄一定要见您,具体什么事情没说。”

    井九心想当掌门确实很麻烦啊,示意他把人带进来。

    过南山来到洞府里,认真行礼,开始禀报。

    益州那边传来消息,那位自称明王的玄阴教主再次显露踪迹,正在暗中召集旧部。

    两忘峰准备派弟子过去查看一番,如果有机会就直接把那些玄阴宗余孽除了。

    如果是以前,过南山根本不需要请示谁,直接带着两忘峰弟子便去了。但井九离开天光峰的时候专门提醒过他,说得很清楚,两忘峰弟子如果想要做事,必须经过他的同意这是掌门的命令,必须遵守。

    过南山来神末峰之前,想过掌门可能不允许两忘峰弟子出去,没想到的是,掌门竟是认为这消息都是错的。

    “不是王小明,是苏子叶。”井九说道。

第九章新人旧事两相忘

    过南山怔住了,问道:“为什么?”

    井九说道:“王小明死了。www.uu234.net”

    过南山说道:“但不管是风刀教还是朝廷的神卫军,都没有发现他的尸身。”

    井九没有再解释什么,因为他很确定王小明已经死了,不管有没有找到尸体。

    过南山相信了他的判断,神情凝重说道:“如果是苏子叶,这件事情更要慎重对待。”

    西海之局结束后,所有人都知道苏子叶与中州派曾经有过一份协议。如果在益州召集玄阴宗旧部的人是苏子叶,那这件事情背后有没有中州派的影子?春雨刚刚落下,云梦刚刚开山,那道隐藏了三年时间的阴影便要露出真容?

    对青山宗来说,这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顾清的眼里也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心想那确实应该派人去益州看看。

    井九说道:“这不是你们操心的,境界这么低,就应该留在山里好好修行。”

    从道理上来说,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青山宗与中州派是正道修行界的两大领袖,底蕴深厚,强者无数,如果双方之间发生战争,法宝飞剑满天飞,以两忘峰弟子的境界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只能是送死。

    在那种层级的战争里,只有破海境以上才有资格做些贡献。

    过南山有些不安,想要说些什么。

    井九接着说道:“什么时候破海,什么时候出山。”

    过南山很是无语,心想门规里哪有这样的说法。

    两忘峰现在的行事风格源自于太平真人,在柳词真人的手里发扬光大。

    井九接任掌门的那天曾经说过一切依旧例,为何会改掉两忘峰的规矩?

    “我觉得……您对两忘峰有偏见。”

    过南山看着井九认真说道。

    “我不喜欢两忘峰,但这不是偏见。”

    井九说道:“你告诉我这三十年里,两忘峰死了多少弟子?”

    过南山想都不用想,直接说道:“已有十四位师弟剑归青山。”

    这十四位青山弟子死在雪原上,死在西海上,死在斩妖除魔的无数次战斗里。

    “在我与腊月之前,青山最有天赋、最有潜力的年轻弟子都去了两忘峰。”

    井九说道:“他们应该能走得更远,就算死也应该死在破境之时,或者天劫之下。”

    过南山不明白,说道:“吾辈修剑之人,不经历生死考验,怎能成大道?”

    井九说道:“让家里有钱的小孩子去扛沙袋挣钱,这不是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是白痴的行为。”

    过南山明白他的意思,却无法接受不要说游野境,即便是无彰境的青山弟子,在凡间也像是神仙一般。但按照井九的说法,这种境界的两忘峰弟子,就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

    他说道:“当年掌门您也曾经与赵腊月峰主去世间游历过。”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顾清明白师父想说的话是你能和我比吗?

    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井九发现当掌门之后最麻烦的事情不是见人,而是需要说很多话。

    “经历生死考验,确实可以提升修行速度,但是很可能会死,死了还怎么破境?活着才有希望,而你们的境界越高,青山便越强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过南山觉得有些荒唐,心想青山修的又不是无情道,难道什么都不做?

    “两忘峰至今数百年,杀死的妖兽与邪道中人,还没有你师父一夜杀的多。”

    井九最后说道:“你自己想想这个道理。”

    ……

    ……

    过南山还是想不通,但面对掌门举的这个例子,他也是无话可说。

    他回到两忘峰,召集尤思落、顾寒等人,把事情讲了一遍。这些骄傲而勇敢的两忘峰弟子们自然不服,觉得这位新任掌门完全是在乱来,言语间颇多不恭敬,直到被过南山训斥了几句,才安静了些。

    “如果都能像师父他老人家那样,那当然世间再无宵小敢现身,问题是世间能有几个师父这样的人?”

    顾寒愤怒地说道:“破海境才能出山?九峰里的破海境长老每天都在闭关修行,除非宗派有大事才会出面,怎么可能愿意因为他们眼里的这些小事出山?如果我们两忘峰也如此,那谁去斩妖除魔?谁去保护那些凡人?”

    新掌门对两忘峰的禁令很快便在青山内乱传开,引发了很多争议与不服。这些年来,两忘峰一直被视作青山最锋利的一把剑,峰里的年轻弟子们,代表着青山在人间的形象,证明着青山的荣光。现在他们被禁止出山,这可怎么办?

    ……

    ……

    井九一直都不喜欢两忘峰。

    事实上,他不喜欢的不是两忘峰的那些年轻弟子,而是两忘峰的味道与存在本身。

    破海境、通天境的师长都在各自的洞府里闭关修行,却让这些只有无彰境、游野境的年轻人去世间历练,去经历生死,完全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往最深处里想,这里面其实隐藏着极大的自私。

    如果你们觉得人间的事情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与精力,那么何必让这些孩子去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喜欢热闹。

    迟宴,然后是过南山,接着还有别的人。

    崖下的猿猴不停地叫,很是热闹。

    看着他的美丽与哀愁,赵腊月同情说道:“不如把禁制解了。”

    神末峰的禁制很强大,除了元骑鲸这种人可以无视,别的想要拜见新掌门的人,都只能老老实实落在山下,然后走上来,被顾清迎进那间小木屋里。如果解除禁制,青山的人们便可以直接飞到峰顶,不需要再让那些猴子们喊半天。

    井九心想那比猴子还烦,摆手示意不用,决定就这么忍了。

    他走出洞府,来到崖畔,向着对面的清容峰望去。

    那张新的竹椅不知去了哪里。

    他原以为元骑鲸来后,南忘便会过来,没想到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出现。

    做的不错。

    他望向腊月抱着的白猫,在心里表扬了一句。

    阿大喵了一声,得意地直起身子,蹭了蹭腊月的脸。

    井九说道:“我要去趟上德峰。”

    阿大喵了一声,把脸埋了进去,不想理他。

    赵腊月有些不解,心想简如云的事情你不是说不会管吗?

    ……

    ……

    春寒料峭这个词,最适合形容现在的上德峰。

    峰间青松如海,雪线渐高,却依然寒冷。

    那座终年覆着雪霜的洞府,被宇宙锋清寂的剑光一照,更是寒意十足。

    元骑鲸站在井边,望向他说道:“两忘峰是柳词的得意之作。”

    井九说道:“他不是因为自私,不代表别的人也这么想。”

    元骑鲸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像你一样。”

    井九说道:“修道者就应该像我这样。”

    元骑鲸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对。”

    不是不想做,只是做不到。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至少对他和柳词来说,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

    井九忽然问道:“做掌门是不是出山比较麻烦?需要报知谁?你吗?”

    元骑鲸说道:“掌门最大,你想走就走。”

    井九有些不解,说道:“柳词不是很少出去?”

    元骑鲸说道:“他是在学你。”

    井九想起自己在朝歌城里与井家、鹿国公、皇帝告别时的场景,沉默了会儿。

    ……

    ……

    伴着那道天光,他落在幽暗的井底。

    尸狗睁开眼睛,微微低头向他行了一礼。

    井九还礼,向剑狱深处走去。

    白如镜与简如云的囚室相隔不远,离大厅较近,环境还算不错。

    两间囚室都很安静,愤怒的年轻人可能痛骂了几天几夜,也没了气力,白如镜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当然不是来看简如云与白如镜的。

    来到大厅,他望向右手边那条布满剑意的通道,视线落在紧闭的囚室石门上。

    囚室里的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来,裹着被子转身望向囚室的石门。

    双方的视线隔着石门与重重剑意再次相遇,然后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时间到了。

    井九离开前说了一句话。

    “我有把新的竹椅,要不要换?”

    雪姬嘤嘤了两声,表示拒绝。

    ……

    ……

    顺着剑狱通道走到尽头,推开石门,走过雾气,便来到了隐峰之中。

    他唤出宇宙锋,坐剑而起,踏云而飞,很快便来到一座山峰里。

    这座山峰的背面很是幽暗,青藤之间隐着一座洞府,洞府门前的宝石散发着红色的光泽。

    方景天就在这座洞府里。

    他是破海巅峰的昔来峰主,本来极有资格争夺掌门之位,只是三年前便已经被元骑鲸逼进了隐峰闭关,与外界消息隔绝,正在全力突破通天境那道门槛。

    井九明白元骑鲸的意思,这是对方景天与太平真人私下勾结的惩罚,如果方景天无法晋入通天境,便只能老死在这座洞府里,最终变成远方那座山里的一具枯尸。

    这同样也是对方景天的一次考验甚至是激励。

    如果他能够突破那道门槛,成为通天境大物,便能走出隐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两忘峰弟子去世间斩妖除魔,接受生死考验的用意并无两样。

    井九不知道方景天能不能成功,只知道对方走出隐峰的那天,就是自己迎来麻烦的那天。

    他这次没有立即离开,盘膝坐下,取出很久不见的瓷盘,开始堆沙。

    堆沙是游戏,是静心的工具,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算筹。

    洞府里的方景天不是雪姬,没能感觉到井九的到来。

    阳光缓慢移动,把连绵不绝的群峰照成不同的形状,颜色也在浓淡之间变幻不停。

    暮色来临的时候,井九结束了推演计算,收好沙盘,站身离开。

    他算出来的结果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好。

    这并不是说那是个模糊而没有明确指向的结果,而是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他觉得那样的结果是自己可以接受的。

    ……

    ……

    井九去了童颜闭关的洞府,看了眼门边的绿色宝石,直接推门而入。

    童颜正在冥想修行,淡淡的烟气在他的头顶凝成一棵树的模样。

    道树外显,这表明他的境界又有提升,想来元婴已然大成,只是离化神还有段距离。

    童颜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不知道是修行有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眉毛反而更淡了,再加上这张稚嫩的脸,神情越严肃的时候越发可爱。

    修道者在修行的紧要关头,忽然被人打扰,这真是最令人厌恶甚至愤怒的事情。

    井九没有理他,伸手轻摁石桌下某处,洞府外的那颗宝石变成了红色。

    然后他说道:“苏子叶冒充王小明,想要重启玄阴宗,顾清不擅长做这些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童颜说道:“苏子叶不是我的朋友,但他是何的朋友,也是我的盟友。”

    井九说道:“我和何不熟,而他是中州派的盟友,你现在是青山弟子。”

    童颜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青山弟子还有这种义务?”

    井九嗯了一声。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座峰的弟子,但想来应该不是神末峰。”

    童颜微笑说道:“我也不会加入神末峰,这并不违背我们的协议,所以你不能命令我。”

    井九说道:“你是哪座峰的弟子不重要,因为我现在是掌门。”

    童颜很意外,很震惊,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心跳与血液流动,感受着他的气息,确认这是真实的反应。

    这表明他确实没有与外界联系过,青儿没有来隐峰找过他。

    童颜用道法凝了一杯清水,双手递了过去:“掌门请喝茶。”

    井九接了过来。

    童颜说道:“苏子叶不会让你如此重视。”

    井九说道:“他的身后是玄阴子。”

    童颜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阴子的身后是太平真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柳词走了,中州派应该会做些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井九说道:“你写个方略,看看怎么对付他们。”

    童颜静静看着他。

    井九说道:“想回去?”

    童颜说道:“不想。”

    然后他取出棋盘,在上面放了几十颗棋子。

第十章青山三百日,世事总无常

    童颜摆的不是什么出名的古谱,也不是想与井九再切磋一番。www.uu234.net

    他的棋自然极好,井九更好,能看懂他的意思。

    黑棋由里而外,隐然有要成大龙的迹象。那些白棋看着散乱,偏于一隅,看似挡不住黑棋,但如果发展下去,也许能把那条大龙吃掉也未可知。

    中州派是黑棋,青山宗就是白棋。

    按照现在的局面,中州派不会直接与青山宗翻脸,而是会尝试着向角落里发展。

    这可以说是对青山宗的试探,也可以理解为对青山附属势力的蚕食。

    悬铃宗老太君与云梦山的交易只是一步隐招,苏子叶在益州的行为才是真正落了棋。

    益州离海州不远,翻过西陵雪山便能看到西海。

    西海被青山宗纳入势力范围才三年时间,根基不稳,很容易出事。

    “白棋后发,只怕会疲于应对。”井九说道。

    童颜点了点棋盘,说道:“待对方经营一段时间,再吃掉,便对得起你的隐忍了。”

    井九下棋就是计算,说到棋盘上的大势却是不如童颜。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不需要算这些。

    “苏子叶那边,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童颜最后说道:“算是送给你的,但请你十年之内不要再来烦我。”

    ……

    ……

    回到神末峰,井九没有说棋局的事情,只是把童颜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赵腊月不喜欢这个故事,说道:“比杀洛淮南还麻烦。”

    元曲说道:“而且总觉得没甚意思,不像是童颜想出来的。”

    顾清摇了摇头,说道:“他想多了。”

    井九知道顾清是真的明白了,说道:“高度不够,细节太多,故事难免有些冗余。”

    当年赵腊月与柳十岁杀洛淮南时,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童颜才需要设计一个完美的方案,但现在井九是青山掌门,要对付的是玄阴宗余孽,根本不需要在乎这些。

    平咏佳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问道:“谁去益州?”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两忘峰的弟子想要破海成功,哪怕是境界最高的过南山,至少也还要十几年。

    如果真要让一位破海境长老去益州,又担心会引来中州派的强硬反应。

    ……

    ……

    转眼间便到了夏天。

    青山宗很安静。

    两忘峰弟子不再出世斩妖除魔,浊水两岸少见剑光。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柳词真人离世带来的影响。

    神末峰除了猿猴们不时会喊几声,别的也与往年没有太大区别。

    某天午后,青山大阵打开一条通道,露出了外界的真实天地。

    天空里乌云密布,不停翻滚,有雷电隐于其间,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井九走出洞府,抱着阿大回到了碧湖峰顶,踏过湖面,来到那道殿里。

    数百只野猫嗅到了阿大的味道,纷纷涌到石阶上与窗上,向殿里望去,画面很是可怕。

    青石阵法缓缓转动,露出石架与正中间的石台。

    阿大如闪电般在殿里掠过,确认那些珍贵的雷养丹药与珍材都没有缺少,放下心来。

    那五根半雷魂木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它早就数过了。

    井九走上前去,握住那根没有成熟的雷魂木,抬头望向天空里的阴云。

    阿大喵了一声,提醒他先把衣服脱了。

    神末峰顶的白衣已经没有几件,要等到过冬醒过来做新的,谁知道还要多少年。

    井九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解下白衣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

    雷鸣于空。

    无数道闪电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数十道剑光在其间若隐若现。

    那是无彰境与游野境的弟子在借雷威洗飞剑。

    闪电落在殿里,炽白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井九的身影。

    那些野猫早就已经逃走了。

    阿大从白衣下面钻了出来,看着这幕画面,不禁啧啧称奇。

    这就叫天雷轰顶吗?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雷声停了,雨却还在继续下。

    井九的身体上缭绕着无数道蓝色的电弧,雨水落在他的身上,顿时发出嗤嗤的声音,瞬间被蒸发成水汽,把他笼罩其间,平添了几分仙意。

    片刻后,大殿顶重新关闭,雨水被隔绝在外。

    白色雾气渐散,那些蓝色的电弧也渐渐隐没于他的皮肤里面。

    阿大叼着白衣走到他的身前。

    井九穿好衣服,把那根没有成熟的雷魂木放回原处,向殿外走去。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脚下生出一道花火,地面上出现一道深刻的、带着焦糊味道的足印。

    看着这幕画面,阿大摇了摇头,心想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无止尽的吸收雷电的能量,将来破通天境的时候,那可有得麻烦了。

    ……

    ……

    转眼又是一年。

    初春来临的时候,过南山再次来到神末峰,被顾清迎进了那间小木屋里,然后开始喝茶。

    整个青山现在都知道,如果想要见到掌门大人,首先便要过顾清这一关,要喝他一杯茶。

    过南山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喝的第几次茶,与以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卓如岁跟在一路。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掌门还在闭关?”

    顾清说道:“是的。”

    过南山说道:“到底什么时候出关,有没有准信?”

    顾清说道:“这个真不知道。”

    过南山有些失望。

    修道者闭关是很经常的事情,而且往往一闭关便是很多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卓如岁。

    问题是,这件事情真的很急,已经拖了一年,谁知道益州那边的情形如何。

    如果换作以前,还是师父柳词作掌门的时候,他根本想都不用想,便会派人去益州,但现在……

    卓如岁对这些事情不关心,似觉得有些无聊,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外面逛逛。”

    说完这句话,他打着呵欠便走出了小木屋。

    顾清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天生道种难道也天生聪明些?

    “我不管在益州城的是王小明,还是掌门认定的苏子叶,但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火势渐起。”

    过南山认真说道:“就算不打算把火扑熄,总要派人过去看看,不然中州派真把手伸进天南怎么办?”

    顾清的神情也很认真,说道:“我离破海还远。”

    这意思非常清楚,不管派谁去益州城,反正他不行。

    两忘峰弟子如果还没能破海,也不行。

    因为这是掌门的命令。

    “顾家在益州的商行发现了一些线索,顾寒觉得他过去比较合适。”

    过南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只是看一看,不做别的。”

    顾清没有什么反应,很明显这些线索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随着他在青山里的地位日渐提升,尤其是现在成了为掌门首徒,顾家早就已经明确了全力供奉的对象。

    小木屋里很安静,铁壶里的黑茶发出汨汨的声音。

    顾清不会同意他的请求,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是真的掌门。

    过南山起身准备离开,就在快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说道:“能不能放过他们?”

    修行界表面还很太平,青山内部也很平静,但人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南河州的简氏家族与商州城的马家,这一年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不管是生意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他们都遭受了狂风暴雨般的打压,而这场风暴的源头便是顾家。

    顾清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他们靠青山挣的钱,都要吐干净。”

    过南山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马华和简如云得罪了掌门,但他们毕竟是两忘峰弟子,为青山立过功,你能不能求个情?”

    顾清说道:“这不是掌门的意思。”

    过南山神情微异。

    顾清接着说道:“这是师姑的意思。”

    去年春天,柳词真人的遗诏在天光峰顶出现。

    最先站出来反对井九接任掌门的便是简如云与马华。

    赵腊月没有说话,不代表她不会记得这件事,尤其是那个叫马华的胖子,她非常不喜欢,一直不喜欢。

    如果不是顾清说不合适,也许她早就已经亲自动手了。

    过南山没想到这居然是赵腊月的意思,知道那两个家族应该是完了。

    顾清看着他的神情,安抚道:“我有分寸。”

    过南山摇头说道:“家破自然人亡。”

    顾清平静说道:“他们站出来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这是在拿自己的整个家族做赌注。现在顾家可以轻易地碾压他们以及别的家族,那是因为我现在是掌门首徒,如果那天他们成功了呢?你觉得顾家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

    过南山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离开了。

    顾清喝完杯里的黑茶,安静坐着,坐了很长时间。

    窗外的春风有些微冷。

    卓如岁始终没有回来。

    他心想这个家伙应该是自己走了,起身离开小屋,向着峰顶走去。

    来到峰顶,他才发现卓如岁已经来了这里,不由微怔。

    “卓师兄,这样不合规矩。”

    “哪里来的狗屁规矩?别人说说就罢,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执行掌门了?”卓如岁躺在崖边那张竹椅上,眯着眼睛,晒着春天的太阳,说道:“我是来玩的,又不是来说事儿的,难道也要在那个门房里呆着?”

    顾清心想也对,自嘲一笑,问道:“你去逛了些什么地方?”

    卓如岁指着崖下某处,懒洋洋说道:“那片草地晒太阳不错,居然还有匹马,我骑了会儿。”

    顾清佩服说道:“你是第一个想着去骑那匹马的家伙,除了那些猴子。”

    青山弟子驭剑,谁会想着去骑马?

    卓如岁眯着眼睛,得意说道:“我就不是寻常人。”

    顾清感慨说道:“那是,敢躺这把竹椅的人,你也是头一个啊。”

    说话间,洞府的石门缓缓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顾清赶紧迎了上去。

    卓如岁站在地面,两眼睁得极大,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躺下过,这辈子就没躺下过。

第十一章火锅与剑,消散的云烟

    井九一边用剑火洗脸,一边向着崖边走去。www.uu234.cc

    随着他的脚步,灰尘从衣间振落,很快便干净如新,清逸出尘,就像雨后的荷花。

    顾清跟在他的身边,用极快的语速,平静的声音,把这一年里修行界以及青山的重要事情说了一遍。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想到这不就是说书里常见的太监或者奸臣形象?忍不住笑出声来。

    井九看了他一眼。

    卓如岁赶紧侧身让开道路,说道:“竹椅我刚擦过。”

    井九躺到竹椅上。

    顾清站在旁边继续说道:“过南山来过很多次,先前也来过,说的还是益州那件事情。”

    井九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看来今天的春日真的很好。

    卓如岁看了眼天空,在心里发出一声羡慕的叹息。

    顾清最后说道:“悬铃宗与大泽、水月庵传信来问过几次,想要知道大典的确定日期。”

    如果只是这些,他不会有太大压力,关键是上德峰那边也在催问。

    井九说道:“你看着办。”

    顾清有些无奈想着,又不是我当掌门,那只好继续拖着了。

    修行界的时间概念与人间不同,比如像中州派的问道大会,谁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三万年整,提前几年或者推迟几年都很常见。

    只是这件事情终究不可能无止境地拖下去。

    井九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今天吃火锅。”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很好,还是想着做了掌门一直没有进行什么仪式化的事情,又或者是想回顾一下六百年前以及三百年前的故事。

    太平真人与柳词成为掌门的时候,都吃过一顿火锅。

    顾清有些吃惊,心想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卓如岁连声说道:“好!好!好!”

    顾清看了他一眼,更加佩服,心想能蹭神末峰两顿饭的人,真就只有你了。

    ……

    ……

    吃火锅最重要的便是热闹,人当然不能太少,于是正在闭关的赵腊月、元曲与平咏佳都被喊了出来。

    在天光峰一闭关便是数十载的卓如岁,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不知道神末峰的闭关本来就是这么随便。

    火锅如果让顾家来送,自然能弄到最好的锅底与食材,不管是鸿茂斋的涮肉还是益州最出名的九香居,都不在话下,只是那样太麻烦,要太长时间。

    适越峰倒也能做,毕竟是掌门的要求,问题是他们只会做药膳锅,而且井九不喜欢那座峰里的猴子,所以最后决定只让他们提供食材,别的都自己来。

    主厨的是平咏佳,因为他最年轻,而且自人间来的时间最短,还没有忘记怎么切菜、放调料。

    他切菜的时候,元曲很好心地在旁边帮忙,卓如岁则是在看热闹,因为他没有看过人切菜。

    井九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理会。想当年在那个小山村里,他只用三天时间便学会了切菜,杀鱼剁鸡也是不在话下,切出来的蓑衣黄瓜可以拉到两尺长……就平咏佳这水平,连十岁的十岁都远远不如,也不知道怎么会想着学剑的。

    清水锅里扔了些姜片与葱段,便算是做好了汤。

    修道者很少吃东西,但偶尔会犯馋,所以适越峰备着牛羊肉,自然是世间最好的那种。

    卓如岁用最快的速度扔进去很多羊肉片,刚刚变色便捞了起来,在调好的麻酱里如柳枝拂水而过,便全部送进了唇间。

    众人都看呆了。

    “味道稍微淡了点。”

    卓如岁面不改色说道,手里的筷子已经又伸向了鲜切的牛肋条。

    顾清赶紧盛了碗汤,趁着还没有太多油之前,然后端到了井九身前。

    赵腊月则是往汤里扔了几片青菜。

    井九喝了几口汤,吃了一片青菜,重新躺回竹椅上。

    锅里瞬间再次出现各式各样的肉,填的满满的,像是山一般。

    肉山上还插着几双筷子。

    众人看着锅里,等着肉熟,都没有说话。

    吃的安静不代表气氛尴尬,而是说明大家都吃的很认真。

    说起来,这应该是神末峰第一次吃饭,放在人间应该称之为燎锅底,或者说是温居?

    卓如岁吃着吃着,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吃的最多的那个人。

    赵腊月看着吃的很淡定,实则筷子从来没有停过,而且几个弟子又不敢和她这个师长抢肉……

    “真是小瞧你了。”

    卓如岁想的当然不是吃肉,而是简如云与马华的那件事。

    他不喜欢简如云与马华,对两忘峰也没有任何归属感,只是没想到赵腊月这个看似一心修道的剑痴,居然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想要问赵腊月几句,开口却转了话题:“小师姑,后天无形剑体怎么练啊?”

    火锅边的人都向他望了过去,就连井九的一只半招风耳都动了动。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我是在剑峰练的。”

    “我从去年春天便在剑峰里坐着,但没有什么用,感觉那里的剑意都不怎么喜欢我。”

    卓如岁自我反省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剑意太强的原因?”

    元曲与平咏佳对视一眼,心想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贱吗?

    修行是正事。

    赵腊月放下筷子,开始与他交流。

    卓如岁认真听着,手里的筷子却没放下来的意思。

    平咏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与剑峰有关。这让他想到一件事情,跑到竹椅旁边,蹲下对井九说道:“师父,清容峰的剑谱我已经背熟了,我什么时候去剑峰取剑啊?”

    如果井九不再收徒,他就将会是这一代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就像卓如岁当初的地位一样。

    问题是,卓如岁刚入天光峰便得了把好剑,然后开始闭关,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声名远扬。

    可他现在……还没有剑。

    刚才切牛羊肉与白菜葱蒜的时候,他用的是顾剑那把普通、而还没有被换掉的剑。

    元曲听着这话,端着碗便跑了过来,蹲在竹椅另一边,看着井九说道:“师叔,我这剑也不行啊……”

    顾清也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师父,梅会就要开始了,要开试剑大会,还是您指定弟子去?”

    井九站起身来,赵腊月知道他有些烦了,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峰顶便被清寂的剑光照亮。

    看着远去的宇宙锋,顾清沉默了会儿,回头望向元曲与平咏佳。

    元曲与平咏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哪敢辩解,低下头去。

    顾清指着天上说道:“我也没剑,我说过什么?师尊自有安排,你们急什么?”

    卓如岁在旁听着,啧啧出声,说道:“看起来你还真准备接掌门啊?”

    顾清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有意见?”

    别的时候,他可以平静而谦和,但这既然是师父的安排,他半步都不会退。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说道:“到时候你再来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涮肉吃。

    ……

    ……

    宇宙锋破云而出,来到极高的天空,然后向着云雾最浓的那处飞去。

    云雾里那座隐约可见的峰便是云行峰,也就是青山弟子常说的剑峰。

    几只铁鹰被突然到来的飞剑惊得飞起,剑峰变得更加安静。

    井九收起宇宙锋,在陡峭而荒凉的崖间走过。

    随着他的行走,山崖微微震动,有沙石倾泻,各式各样的飞剑与剑胚从岩石里冒了出来。

    井九并起右手二指,捏了个七梅剑诀。

    感受到那道明确的剑意,有些飞剑缓缓回到山体里,有些剑则飞了出来,静静悬停在他四周。

    他四周看了一眼,指向天空里的一道飞剑。

    那道飞剑微微振动起来,似是非常高兴,用最快的速度飞到他的身前,其余的飞剑则是安静地回到了各自的地方。

    井九接过那道飞剑,观察了片刻。

    这道飞剑并不是特别直,中间有三个不明显的转折,剑身有些微暗,应该是夹杂着陨铁,表面上自然生出一些冰片状的结晶,看着有些像花瓣。

    井九很满意,带着这道飞剑来到更高处的地方,把它插进了一片云纹岩里。

    这道飞剑很适合七梅剑法,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形,需要在剑锋再蕴养一段时间。

    他没想过给元曲换剑,觉得这应该是上德峰的责任,只是看元曲先前那副模样实在可怜,才变了想法。

    元曲现在有了新剑,平咏佳的剑怎么办?无数年的承剑后,剑锋里的好剑越来越少,尤其是青山越来越强大,归剑也越来越慢,想要在这里找到一把高品阶飞剑很难,要找到适合无端剑法的高品阶飞剑则是更加困难。

    清容峰应该留了些不错的飞剑,但那需要与南忘打照面,井九想都不会这么想。

    看来平咏佳只好再空手几年了。

    井九走到那道断崖前,坐进洞里,看着峰里的荒凉景物,平静无语。

    他刚刚出关,不需要闭目修行。

    这道山崖接近峰顶,无数道剑意凌厉而可怕,别的修行者在这里坐着会觉得非常难受,时间稍长些,甚至会受到内伤。

    他却觉得很舒服,因为这里很清静,猴子不叫,没有人找。

    在元骑鲸与某些人看来,他和前世相比发生了很多变化,神末峰也变得热闹了很多。

    事实上,他还是更习惯一个人。

    一个人可以不用以剑火洗面,可以不用还要来这座山峰里拣破烂,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那些飞剑与剑胚向着山体深处而去,那些或圆或扁的小洞里溢出道道烟尘,与笼罩剑峰的云雾渐渐融为一体。

    烟消云未散。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想起那座名为烟消云散的阵法。

    烟消云散阵可以帮助修行者斩断一切尘缘因果,如此才能轻身上路,破雷劫,开天路。

    他破了雷劫,开了天路,却没能斩断尘缘因果,所以现在才会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烟云沉默不语。

    他确认自己布的阵没有问题,那么便只有一种解释,师兄教他阵法的时候,教的就是个错的。

    当然,还有一个相对美好些的解释,那就是师兄学的这个阵法本来就是错的。

    他曾经怀疑过,师兄在传自己阵法的时候,便怀着不好的意图,但那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冥皇还没有被关进镇魔狱,师兄还不是后来的太平真人。

    师兄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在哪座山里看着不同的风景,有着一样的感慨,然后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没有初子剑,他便没有办法转剑身,一切都将风消云散。

    但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死去?

    只要一天没有消息,那就说明他还活着,还隐藏在某处,看着他热爱的世间与青山。

    ……

    ……

    飞升的时候没能断尽尘缘,他才会被白刃偷袭,问题是白刃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着他想到问道大会上拿到的那张仙,白刃附着里面的那道仙识,表明她有回来的想法。

    好不容易出去了,为何要回来?就是因为对未知与无限的恐惧?

    这也是他始终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就连赵腊月都觉得不可理解。

    白刃飞升的时候留下了六道仙,现在还剩一主两副,中州派会用这三张仙来做什么?

    现在青山宗只有元骑鲸一个通天,中州派肯定会做些什么,但他们敢做什么呢?

    井九当然不会放过中州派,但换作以前他绝对不会考虑这些事情,现在则不然。

    他是青山掌门,就必须考虑这些问题,不然为何会让童颜摆那副棋局?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弄清楚烟消云散阵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以前他的境界很低,想这些事情没有意义,现在已经破海,那便要思考再次飞升的事了。

    ……

    ……

    暗灯穿不透屋墙,星光也照不亮被云雾遮掩的剑峰,只有阳光才可以。

    一夜时间过去,晨光落下,唤醒了铁鹰与洞里的井九。

    他睁开眼睛,与朝阳一道去了适越峰。

第十二章铁树开花镜照人

    适越峰的猴子实在是太过聒噪,远超柳十岁与果成寺那个年轻僧人,所以井九没有落在被树林包围的道殿前,而是直接去了峰后某处。www.uu234.ccwww.uu234.cc那里有十余座看似寻常的院落,里面存放着极其珍贵的修行典籍与丹药,戒备十分森严。

    为了防止天火,这片山崖里除了耐烧的铁树,没有别的植被。

    铁树不开花也不结果,树叶苦涩难吃,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猴子。

    宇宙锋的剑光惊动了适越峰,井九落地便被十余道飞剑围住,至少还有数座杀机强烈的阵法随时准备发动。

    有弟子喝问道:“来者何人!”

    井九转过身来。

    “小师叔……不,掌门师叔!”

    “拜见掌门!”

    “参见掌门大人!”

    适越峰的弟子看着他的脸,吃了一惊,赶紧收起飞剑,纷纷行礼。

    井九说道:“我自己看看,你们不要跟着。”

    他说的是不要跟着,而不是不用跟着,自然不是在表现新掌门的亲和力。适越峰弟子对视无语,心想这里是青山禁地,存放着最重要的修行典籍与丹药珍宝……好吧,整座青山都是您的,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井九走进不远处的小院里,来到一座三层小楼前。

    楼里的那位长老早已起身候着。井九没有与他说话,直接向着楼里走去。

    长老吃了一惊,双手一错,剑元疾出,用最快的速度解掉楼梯间里的阵法。

    井九继续向前,脚步未作停留。

    那位长老跟在他的身后,双手不停翻舞,继续解除阵法,只数息时间,额头上便冒出了一阵细汗。

    这座看似寻常的三楼小楼里竟然有着六道凶险至极的阵法,就算是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难以强行闯入。

    来到三层楼上,井九停下脚步,对那位长老说了声辛苦。

    那位长老躬身行礼,便退出了楼去,站在石阶前,防止有人误入楼里,打扰了掌门大人看书。

    井九忽然想到元骑鲸没有把青山大阵交给自己。

    这件事情他没有多想,向着楼里走去,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排架子,取出里面一本很薄的册子。

    当年他刚到青山的时候,在适越峰里呆了十年时间,没有学会种花除草、炼丹配药,只是把峰里所有的修行典籍都看了一遍。后来他又陆续来看过几次,直到确认就算是青山宗也无法再搜刮到更新的修行典籍才再没有来过。

    那些值得记住的修行典籍他都还记得,今天来不是为了温习,而是看看那本书。

    那本旧书的内容很少,主要说的是一种自观法。

    以镜观花,当镜子变成碎片的时候,花亦随之而繁,可若镜子最终变成粉末,万花便会同时寂去。

    这种自观法并不深奥,更谈不上玄妙,但作者由此而得推演出来的分镜之术,却非常重要。

    太平真人当年就是受到这种分镜术的启发,才创出了烟消云散阵。

    井九没有看这本薄册上的文字,搓了搓纸张,确认了一下大概年代,同时确认了自己看不出什么。

    他走出小楼,把这本薄册交给那位长老,说道:“查一下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那位长老问道:“掌门想查到何时?”

    井九说道:“最开始时。”

    ……

    ……

    这个消息很快便被报到了广元真人处。

    广元真人接过那本薄册看了一眼,沉默了很长时间。现在的青山都是上德峰一脉,像他这种资历的峰主多少都了解一些烟消云散阵,知道这本书与那座阵法的关系。为何井九要查这本书的来历?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掌门的命令,那就仔细查。”

    就因为井九一句话,整座适越峰都动了起来。

    七名长老带着数十名弟子,外加数百名执事,什么事都不做了,就专门来查那本书的来历。师长们提出想法然后发布命令,数十名弟子则负责分析,然后做记录与索引,数百名执事则要抱着沉重的书籍,在那些院子之间来回奔跑。

    崖间弥漫着紧张却又热闹的气氛,就连那些铁树仿佛都受到了感染,在风里微微摇着,似乎想开出花来。

    难免也会有些抱怨,比如负责西山流石药园的一名弟子忽然想了起来,今天忘了施雨,忍不住腹诽了几句新掌门胡闹,然后到师长面前去请罪。

    谁知道那位师长毫不在意,说道:“不重要,先把掌门交待的事情办好,只是翠兰缺水容易卷叶,你夜里用玉髓液擦擦。”

    那名弟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心想那片翠兰有三百一十七棵,每棵都要擦叶子,那自己还能休息吗?而且看这架式,明天还不得继续来翻这些故纸堆!

    师长们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意思,至少有些新趣,尤其是那些藏在楼里的最老的典籍都被搬了出来,有好些是他们都没看过的。他们一面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典籍翻看,一面示意那些执事把书仔细摊开,平放在石板上。适越峰的藏里,有阵法保证干燥与温度,但书籍这种东西,常年不见天日,还是会出现问题。

    今年春天的太阳不错,刚好可以晒书。

    ……

    ……

    想要查到一本没有来历的书的来历,即便像井九这样擅长推演计算,也做不到。但集合适越峰全峰之力,却只用了三天便查到了确实的线索那本书的原作者应该是千年之前的修行大家闫真路。

    问题在于井九要求查到最开始时,那么闫真路的思路又是来自何处?

    要知道这位修行大家虽然出名,却是位散修,直到离世之时也没有宗派归属。

    最后通过几本修行野史与几本地方宗派散记,适越峰的长老们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闫真路应该是镜宗的弃徒。

    收到适越峰的通报,井九很满意,心想当掌门确实还是有些好处。以往他在神末峰里当太上掌门时没感觉,但如果他现在还是个普通弟子,适越峰根本不会让他去查,更不要说动用如此多的资源帮他来查。

    那天的火锅之后,元曲与平咏佳变得老实了很多,就连阿大都安静了些。

    直到某天,顾清实在是忍不住了,再次说起了梅会的事情。

    春意渐深,想来朝歌城的花也都开了,梅会就在十几天后,但青山宗还没选出人来,更不要说出发。

    井九说道:“试剑大会照常进行,带队的还是南忘。”

    顾清心想只要有句话便好,赶紧传话给昔来峰,让他们安排具体事项。

    第二天试剑大会顺利举办,接着却有意外发生,南忘说她要闭关,不想去朝歌城。

    顾清有些担心,这是师父当掌门以来第一次有峰主直接无视师父的命令,这会不会意味着什么?

    井九有些意外南忘现在修行竟是如此勤勉,却不怎么担心,说道:“那就广元。”

    然后他想起来今天的青山试剑,问道:“谁赢了?”

    顾清没有说话,微笑望向他身后某处。

    井九转身望去,只见元曲站在道殿二楼的窗边,有些不好意思的举着右手。

    元曲在神末峰显得很普通,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但那只是因为这里是神末峰,天才太多。

    井九有些意外,也有些满意。当年他还是无彰境的时候,就在青山试剑上连胜马华、顾寒二人,甚至折断报过南山的蓝海名剑。元曲境界普通,飞剑也普通,居然能够拿到试剑第一,虽说难度远远不如,但确实还是有自己的一分风采。

    想着这些,他对元曲说道:“去朝歌城也不准输。”

    元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紧张想着,掌门师叔这是要我一定拿梅会道战第一的意思吗?

    ……

    ……

    各宗派参加梅会的人都陆续去了朝歌城,位于翡翠城的镜宗也是如此。镜宗长史带着十余名弟子早就在十几天前离开,宗主又在闭关,于是主持宗内事务的便变成了雀娘。雀娘的辈份不是最高,在同辈里也不是最大的师姐,但她天赋好,悟性强,修行又勤勉,境界提升极快,极得宗主与长史的疼爱,再加上另外一个原因,如今在宗内的地位越发特殊。

    雀娘连续赢了好几次棋战,创造了梅会的历史,是公认的棋道最强者,难免有些寂寞,今年便没有去。她放下手里的书卷,望向镜子里的梅枝,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看到井九先生与童颜公子那样的棋呢?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有弟子前来禀报,有青山道友前来拜访,指名想要与她见一面。

    雀娘有些奇怪,心想镜宗虽与青山交好,但自己在青山里并无相熟之人,反而在云梦山倒是有,这是谁来看自己?

    她走到院外,看着镜宗弟子带过来的两个人,越发觉得奇怪。

    春日温和,这两个人为何要戴着笠帽?

    雀娘微笑说道:“不知二位道友……”

    走在前面的那名青山弟子微微抬起笠帽,露出了半张脸。

    雀娘眼里满是惊喜,示意那名镜宗弟子退下,带着二人进入小院,对着那人行了一礼,说道:“井九先生,您怎么来了?”

    两人解下笠帽,正是井九与赵腊月。

    雀娘又赶紧给赵腊月行礼,忽又想起来井九现在的身份,神情骤变,再次认真行礼:“见过掌门真人。”

    如此短的时间里她做了这么多事,难免显得有些急乱,脸有些发红,小雀斑微微发亮,显得越发可爱。

    雀娘惊喜之余,又有些不解,心想朝歌城正在开梅会,中州派在那件事上逼迫正急,你怎么却来了镜宗?而且堂堂青山掌门,可以就这么随便到处走吗?

    井九直接表明了来意。

    雀娘觉得闫真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不记得曾经是宗里哪位前辈,说道:“可能要去问问师长。”

    赵腊月接住从井九袖子里爬出来的白猫,抱在怀里说道:“麻烦你了。”

    雀娘准备离开的时候,忽又停下,带着歉意说道:“这件事情我必须禀报师父。”

    不是说查闫真路会有什么麻烦,而是井九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

    无论如何雀娘也必须禀报宗主,不然他在这里出了事怎么办?

    ……

    ……

    镜宗宗主还在闭关,但雀娘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惊动了他老人家。

    青山掌门到访镜宗,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大事,哪怕明显是秘访,也比闭关什么的重要无数倍。

    镜宗宗主听完雀娘的禀报,沉思片刻后说道:“闫真路我有印象,应该是宗里出去的,虽然不知井掌门要查什么,全力配合便是,只是……他既然是私下前来,想必是不愿意被人知晓,我就不出面了,你也要小心,莫要走漏了消息。”

    从这天开始,井九与赵腊月便留在了小院里,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镜宗里的长老与弟子们,就像适越峰的长老与弟子们一样,开始在那些故纸堆里找故事。

    好在翡翠城的春日也很好,可以顺便晒书。

    雀娘一直在院子里陪着井九与赵腊月,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赵腊月怀里的白猫,更多的时候则是不停偷看井九。

    井九知道在童颜与雀娘这种人的眼里,美丑远没有黑白重要,知道她想做什么,说道:“来吧。”

    雀娘怔了怔才醒过神来,惊喜至极,说道:“先生你太好了!”

    当年棋盘山的惊天一局,她是唯一看到最后的那个人,为她的棋道带来了极大影响。

    从那天开始,她便一直视井九为师,此时心情激荡之下,直接喊了出来。

    赵腊月抱着白猫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声先生喊的不亏。

    “这些年有几次议论您的时候,我下意识里称您为先生,让门里很多人误会了。”雀娘清醒过来,有些微窘说道:“去年您成了青山掌门,结果师长们以为我与您之间真有什么关系,更加重视我……还请您见谅。”

    她的房间里便有棋盘,被满屋的镜子一照,变成了无数张棋盘。

    井九拈起一颗白子,看着她说道:“镜子把你照成什么模样,那是镜子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雀娘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很长时间,取出一颗黑子轻轻放到棋盘上,说道:“请师父赐教。”

第十三章小荷又露尖尖角

    数日后,雀娘抱了一堆书进了小院。

    这些书里有极旧的典籍、笔记,也有崭新的纸张,应该是镜宗长老们这些天的分析结果。

    井九没有把这些拿走,就在小院里看了一遍,挑出值得记住的东西记在了脑海里。

    闫真路果然是镜宗的弃徒,想来当年他与镜宗之间有段极复杂的故事,但那不是井九关心的重点。

    他只想知道闫真路的镜花之论以及分镜术与适越峰那本薄册里的内容是否完全一样。

    用了两个时辰推演计算,他最终得出结论,闫真路如果按最初的路子走下去,分镜术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有人在看似不起眼的第七级分镜里做了手脚,调整了先后顺序,继而导致烟消云消阵出现了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隐患。

    适越峰的那本薄册是七百三十四年前被收集进青山的,师兄是七百三十三年前开始思考烟消云散阵,二者之间的时间太近,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本薄册是师兄带去适越峰的,也是他在分镜术里做了手脚,只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井九望向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语。

    赵腊月很少看到他这般落寞的样子,雀娘更是有些紧张。

    井九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高兴还是失望,但想到师兄到最后也没有说,那么还是应该愤怒才对。

    既然烟消云散阵有问题,那就需要修好,只是他不确定能不能行。

    那名叫做闫真路的前人只是提出了设想,并没有真的尝试过。

    如果不行,那就只能再想个别的方法飞升了。

    他望向自己的右手,在心里想着。

    ……

    ……

    离开镜宗的时候,雀娘很认真地行了叩拜大礼,井九允许她随时去青山看望自己,至于下棋这种事情,他也想好了,大不了把她带到隐峰去找童颜。

    赵腊月不是很理解,明明没有什么来往,他为何对这个镜宗的女弟子如此信任。

    井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事实上这与以棋观人四字有关,但如果他这么说,岂不是等于支持童颜的说法?

    他们回到神末峰的时候,朝歌城的梅会也结束了,数日后广元真人前来禀报事宜,井九才知道雀娘为何会那么担心。

    各大正道宗派与景氏皇朝之间的合作,涉及到很复杂的修行资源分配问题,每届梅会的时候,分配比例都会按照各宗派的贡献与地位做出一些微调。西海剑派与无恩门之间的势力对比,便曾经导致过分配比例的明显变化。

    青山宗与中州派始终坐在梅园的最高处,朝天大陆的修行资源首先便要供给他们,自然不会担心被削减。

    今年梅会发生了一件最令人震惊的事情,那就是中州派要求减少青山宗的修行资源。

    中州派的理由听上去很有道理,各宗派为了镇压冥界通道付出了极大代价,青山宗原本负责追杀散落各地的冥部妖人,现在冥部如此老实,放眼朝天大陆连几个怨魂都找不到,青山宗无事可做,为何还要占据那么多的份额?而且中州派要求青山宗减少的份额非常小,小到就连最普通的宗派也不会在意。

    但减少就是减少,谁都知道如果开了这个头,中州派肯定会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青山宗自然不会答应这件事情。

    广元真人与中州派的越千门长老在净觉寺里吵的非常厉害,险些动手。

    也就是那个时候禅子说了一句话,才避免了局势就此恶化。

    当时禅子对越千门说:“你又打不过广元真人,声音这么大有什么用?”

    说这段的时候,广元真人没有笑,井九也没有笑,赵腊月也没有。

    平咏佳刚笑了一声,便被元曲一巴掌打了回去。

    禅子现在不会帮着青山说话,他的话自有深意,甚至可能就是对青山说的。

    越千门确实不是广元真人的对手,云梦山十二位谷主里,应该找不到一个人是广元真人的对手。

    问题是,广元真人也不可能是谈白二位真人的对手。

    中州派两通天加麒麟,青山宗一通天加猫狗,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强些。

    更何况云梦山的后谷里谁还知道有什么老家伙,大陆上又还有几只火鲤大王这样的存在呢?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结论?”

    广元真人说道:“秋天在果成寺里再谈,白真人亲自去,我们这边可能要请剑律师兄走一遭了。”

    秋天还有段时间。

    果成寺很熟。

    井九说道:“我去。”

    广元真人怔住了,心想你行吗?

    ……

    ……

    广元真人走后,井九看了元曲一眼。

    先前平咏佳发出笑声的时候,被元曲打了一巴掌,这事落在他的眼里,让他有些意外。依元曲以前的性子,那时候只怕会与平咏佳对着傻笑,这次不知道在朝歌城里经历了什么,竟是变得聪明了些,看着也沉稳了些。

    “在朝歌城里的时候,鹿国公找过我。”

    元曲说道:“他说这一年里朝廷里也有些不安静,那些支持景辛的官员又浮了出来。”

    井九心想最开始就应该直接杀了景辛,这么弄将来终究会是麻烦,对元曲问道:“你如何?”

    元曲知道掌门师叔问的是梅会道战的事情,磨蹭半天才低声说道:“弟子没用,只拿了个第二。”

    井九确实有些不满意,问道:“第一是谁?”

    元曲低着头说道:“是柳十岁师兄,他代表一茅斋出战。”

    井九心想原来是输给了十岁,没有再说什么。

    ……

    ……

    柳十岁这一年过的非常开心,甚至可以说,这是在他进入两忘峰后最开心的一年。一茅斋真的很适合他,奚一云与各位师兄都是君子,斋主对他很是看重,认真教他读书修行,还让他代表一茅斋去参加梅会。

    最开心的事情,当然还是公子居然做了青山掌门。

    就像井九曾经感受过的那样,他在做那把竹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公子当年也拿过道战第一,当然,他的对手比我这次强多了,而且又遇着了雪国出事,我可不是要和公子比。”

    柳十岁微黑的脸满是喜悦的光泽。

    然后他注意到,小荷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有些躲闪,敛了笑容,认真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荷声音微颤说道:“去年落那场春雨的时候,太平真人来过这里。”

    柳十岁眼神微凝,问道:“太平真人?”

    小荷低着头说道:“他的脸我不会忘记,就是果成寺里那位僧人,你不是说他就是太平真人?”

    柳十岁问道:“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荷抹了抹眼睛,说道:“我太害怕了……后来想告诉你,可是你读书太辛苦……而且我怕你怪我。”

    柳十岁心想就算你当时害怕,为何事后不说,我又怎么会怪你?问道:“他来千里风廊做什么?”

    小荷低声说道:“他什么都没做,就摘了些荷花带走了。”

    柳十岁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那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

    他与小荷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她非常了解,知道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不敢告诉自己的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我也没做什么,就给他指了一下路。”小荷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颤声说道:“我是真的很害怕,他要我带他们去蛟池,我哪里敢不依?”

    柳十岁说道:“你说的是斋后那个蛟池?”

    小荷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为了方便她去斋里看自己,柳十岁把斋里的令牌给了她一个,凭那张令牌才能通过风廊。

    柳十岁沉默不语。

    小荷哭着说道:“你要告诉斋里吗?”

    柳十岁摇头说道:“不会。”

    小荷眼里含着泪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柳十岁起身向书桌走去,说道:“斋主知道我把牌子给了你,但如果让他知道你带着太平真人进去过,你会死。”

    小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说道:“你变了……如果是因为我,我很抱歉。”

    柳十岁坐到桌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墨条。

    墨上描着金,里面也混着金丝,在石砚上无声地滑动,渐渐变成金黑两色的液体,很难用语言描述。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曾是山村里无忧无虑的孩子,后来是两忘峰里行侠仗义的弟子,却又在不老林里度过一段很长的岁月。

    他知道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制的金墨磨好了,他取出一枝毛笔,蘸上墨汁开始写信。

    这枝看似寻常的毛笔便是一茅斋的镇斋之宝管城笔。

    当年严书生把管城笔交给他后,他一直都带在身边,只是境界不够,无法使用。

    现在他在一茅斋里学习多年,经过梅会道战之后,境界再有提升,终于得到了管城笔认主。

    小荷擦掉眼泪,走到他的身后,有些不安说道:“你给谁写信?”

    柳十岁说道:“公子。”

    这件事情不能告诉斋主先生,但总不能瞒着公子。

第十四章你走这边,我走那边

    (昨天广元真人说到果成寺的会议,井九心想他熟,他去,我修改的时候把那两句删了,这章再让井九因为阴三的荷花问题才下决心去果成寺,结果草稿箱里忘记改了,今天才删掉,只是个小细节,但比较重要,和大家汇报一下。UU小说)

    ……

    ……

    写完信后,柳十岁没有叠起,也没有装进信封里,就这样扔到了窗外。

    信纸随风而起,仿佛生出两道翅膀,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飞去。这封信里附着一茅斋的符文,如果路上有人拦截这封信,这封信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毁掉,而里面的符文则会向对方发起攻击。只有符文里的气息主人,才能阅读这封信。

    柳十岁这里很好找到井九的气息,比如茉莉花,比如不二剑上都有。

    数日后,这封信来到了青山外,却无法通过青山大阵。

    元骑鲸走到洞府外,面无表情望向高空,看到了那封信。

    以他的目力应该能轻易看到信纸上的内容,但不知因为管城笔的法力还是符文的作用,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墨团。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是来自一茅斋的书信,让青山大阵打开了一条通道。

    那封信穿过通道,向着神末峰飘去。

    元骑鲸的视线随着那封信落在神末峰处,想起井九与布秋霄在朝歌城里的那场谈话,忽然发现让他做掌门似乎也不错。直到今天为止,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场谈话的真实内容,人们只知道那天之后,一茅斋便不再支持景辛皇子。

    井九看到飘到竹椅前的那张信纸,伸手取了下来,看完后便扔回了空中。

    信纸无火而燃,瞬间变成灰烬,洒落在崖下的深草里。

    赵腊月转头问道:“十岁信里说些什么?”

    井九拿起阴木梳继续,说道:“那人去一茅斋取了些荷花。”

    赵腊月说道:“有问题?”

    井九说道:“不确定,但是感觉……有些不好。”

    赵腊月伸手接过阴木梳,说道:“那就抓紧。”

    井九起身去洞府里写了一个单子,交给被赵腊月喊出来的顾清三人,说道:“用一天时间,把上面的这些东西全部备齐。”

    平咏佳完全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老老实实地应了声。顾清只认出来其中有两件是极其珍稀的道法材料,想来其余的几十样东西也差不多是同等级的宝物,说道:“只怕九峰里不见得有。”

    元曲家学渊源,识得的宝物比他更多,摇头说道:“别说九峰,有几样东西只怕整个朝天大陆都很难找到。”

    待三人把那些名字都背了下来,井九把那张纸揉成粉末,用剑火烧成青烟,接着说道:“这些东西分别在天光峰、上德峰与适越峰里,你们分头去取。”

    那些道法材料确实很罕见,当年他都用了几十年时间,如果现在重新开始收集,只怕用几百年时间都无法找齐。

    不过他当时一次性便凑了四套,飞升的时候只用了一套,现在的青山里还有三套。

    除了纸上写的那些珍稀材料,还需要更多的、常见的辅助材料,比如晶石、地黄粉之类的事物。

    神末峰开始不停接收东西,猿猴们难得有了具体的差使,大呼小叫着,上下搬个不停,很是热闹。元骑鲸知道了那边的动静,很容易便查到那些辅材的种类与数量,很是不解,心想你这时候就开始摆阵了吗?想要飞升是不是太早了些?

    数十样罕见的道法材料与其余的那些物事被送进了神末峰顶的洞府,石门紧闭,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谁都不知道井九在里面做什么,时间就这样缓慢的流逝,很快便到了夏天。

    ……

    ……

    苍茫的大海上到处飘着浮冰,一艘宝船正在破冰浪而前行。

    阴凤蹲在帆顶,看着前方不停拍过来的浪头以及远方看不到尽头的冰块,神情肃穆至极。

    它看似与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但如果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它的尾羽少了一根,身上的羽毛颜色也淡了很多。

    宝船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严寒,阴凤身上挂着的冰霜越来越厚,但它没有下来的意思,依然站在如刀子般的寒风里。

    在西海一役里,它被南趋斩中两剑,现在又损失了千年修为,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但越是如此,它越是高傲。

    任何生命的修行都是与天抗争,痛苦是必然承受的代价,也是最好的灵气。

    伴着几声闷响,宝船的速度骤然下降,应该是撞到了海底的一座冰山。

    玄阴老祖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检查了一遍给宝船提供动力的晶石炉,确认没有问题,走到船首望向前方的无尽浮冰,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应该没人能追到这里来了吧?”

    阴凤居高临下看着他,眼里满是轻蔑的神情,心想真是邪魔外道,胆子小的可怜。

    一年前他们去了蓬莱神岛,在宝船王那里半卖半抢了这艘特制的宝船,驶进西海然后一路向北而行。

    朝天大陆的正道宗派到处搜寻他们的踪迹,哪里知道他们居然来了罡风横行、严寒刺骨的北海。

    寒风呼啸,把玄阴老祖稀疏的头发吹成了百余道细细的直线。

    冰海风景太单调,而且他不希望自己的头发这么早便全部落光,转身便进了船舱里。

    这艘宝船很大,里面有很多房间。

    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布置着好几道阵法,里面按照星位放着几个形制大小不一的器具。

    那些器具里散发着各种奇异的香气与灵意。

    老祖知道最小的那个瓷盅里是苍龙的骨髓、那个木漆圆匣里放着的是火鲤的鳞片,放在盔甲箱里的是飞鲸的软骨。

    最长的那根南妃竹里则是藏着最重要的一根凤羽。

    阴三坐在这些奇珍异宝中间,手里拿着那根骨笛轻轻地敲着,静静看着身前的那朵荷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朵荷花很是神奇,不在缸中,甚至不在水中,仿佛从虚无里生出来一般。

    直到现在,玄阴老祖也不知道真人为何要冒险去千里风廊取这朵荷花。

    无论怎么看,这朵荷花都是一朵普通的荷花。

    阴三停下手里的动作,把骨笛收进袖里,问道:“如何?”

    老祖说道:“晶石炉没有受损,但能提供的温度也不够,达不到真人您的要求。”

    井九在想着如何飞升的时候,阴三在想着怎样羽化。

    他已经按照那本古籍的记载以及自己的推演,准备齐了备用的材料,现在需要的是开始祭炼。

    不管是炼剑还是炼丹,都需要极高温且火焰纯净的炉子。

    他需要的炉子,比普通的剑炉与丹炉温度都要高很多。

    之所以去蓬莱神岛抢了这艘船,他便是看中了宝船王亲自设计的晶石炉,只是没想到还是不够。

    去冷山抢火鲤鳞片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烈阳幡的碎片一块都没有了。

    那些碎片不可能随风而逝,也不可能被地火烧成灰烬,那么总应该存在于何处。

    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不老林。

    “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风刀教的人。”

    阴三看着玄阴老祖说道:“我想应该是苏子叶,让他帮着送过来。”

    玄阴老祖说道:“那个小子曾经卖过我们一次,还能用吗?”

    阴三笑着说道:“孤魂野鬼,能被人用就会觉得很感激了。”

    ……

    ……

    在第一场雷暴雨到来之前,洞府石门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他抱起阿大去了碧湖峰。

    无数道天雷从夜空里落下,轰在碧湖峰顶,有很多都灌进了他的身体。

    事后他在碧湖里洗了一个澡,身体无法容纳的多余雷电散进了湖水里。

    伴着噼啪的密集响声,数万条鱼就这样昏了过去,浮到水面,肚皮向天翻起,看着就像是数万枚银币。(再次向更俗大大致敬)

    那些可怜的鱼儿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但有些还是死了,有些则是进了沙鸥的肚子。

    井九没有看到这些凄惨的画面,他连夜去了上德峰。

    “你究竟想做什么?”

    元骑鲸眉上的冰霜就像檐角的冰棱,似乎随时会落下,却又永远不会落下。

    上德峰洞府的温度太低,雪霜自成,而他从春天到夏天,一直因为井九的原因皱着双眉。

    井九说道:“那座阵法有问题,我想改一下。”

    元骑鲸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烟消云散阵,问道:“成功了?”

    井九说道:“没有,可能要想新的方法。”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原来你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井九不想理他,说道:“秋天的时候我去果成寺。”

    元骑鲸挑眉,雪霜渐落,心想你是怎么了?

    井九没有解释,这是因为那人在千里风廊摘了一朵荷花。

    荷花在禅宗里意味着转世。

    而果成寺里刚好有一个转世之人。

    他走进井里,伴着天光来到幽暗的地底。

    尸狗睁开眼睛,低头行礼。

    井九飞到它的眼前,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说道:“你说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画面就像一只猫努力伸长前爪,想要安抚某个大男孩。

    这个问题自然得不到尸狗的回答。

    他穿过幽暗而气息污秽的通道,来到剑狱深处,再次望向那间孤单的囚室。

    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来,转身望向囚室的石门。

    视线再次相遇。

第十五章再灭你满门一遍

    雪姬来到青山后,井九已经来剑狱里看过她几次,不管是路过还是专程来,对他来说都是很罕见的事情。UU小说UU小说这首先体现了他对她的重视与尊敬,其次是因为他有件事情想要确定,最后且最重要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和她进行一些交流。

    能够拥有他曾经的高度与经验、可以与他平等交流的生命,真的很少。

    前面几次交流,最终他都选择了放弃,只是问她想不想换把椅子,因为他不想冒险与对方的神识接触。

    那朵荷花的缘故,今天他真的很想与她交流一番,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转身向通道那边走去。

    雪姬转回身去,望向这边的雪山孤峰。

    ……

    ……

    通过剑狱来到隐峰,碧空里万里无云,星光如水,与那边的雷雨夜完全不同,仿佛是虚假的一般。

    井九收回视线,踏空而去,落在某座峰间。

    洞府外的红宝石依然亮着,他留下的剑识没有被触动,看来尸狗确实没有来看过方景天。

    接着,他去了童颜的洞府。

    童颜睁开眼睛,看着是他,声音微冷说道:“不是说好十年之内不要来烦我?”

    井九没有理他,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面散落着数十个棋子,还是上次他来时童颜摆出的模样。他拿起一颗黑棋,放在左下角的一个位置上,棋盘上的局面顿时与先前有了明显的不同,最角落里的几颗白棋再无逃生的希望,眼看便要被吃掉。

    童颜知道他这是准备动手了,有些意外问道:“为何是现在?”

    井九说道:“我有事情要出去,顺便办一下。”

    童颜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加意外,说道:“你要出山?”

    如果是卓如岁,这时候肯定会说一句:我已经去了趟镜宗要告诉你吗?井九没有说这些,只是把朝歌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童颜,然后说到秋天的果成寺之会,最后问道:“白真人会怎么做?”

    ……

    ……

    盛夏时节的朝天大陆,到处都吹着湿热的风,人们的心情也被弄的有些闷闷的,却又是那样的躁动不安。

    朝堂之上,官员们争吵不休,现在自然没有谁提景辛的事,争的都是些河工、军械的政务,但谁都知道风起于何处。

    那些小宗派不停往云梦山去,如朝圣一般,也带起了一股歪风。

    风雨欲来,将往青山去。

    整个修行界以及朝廷里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秋天在果成寺的那场谈判。

    所有的视线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过去,无人注意到那些偏远的地方也在发生着一些事情。

    比如益州初夏那场洪水过后,至少有三百名失踪的百姓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尸体,极有可能是冲进了地底的暗河里。

    暗河里没有任何光线,只有极微弱的水声,置身其间,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冥界,虽然真实的冥界并非如此。

    今夜的暗河却有着一些极淡的鬼火,那不是源自死人的尸骨,而是充满了残忍意味的眼睛。

    在青山宗碧湖峰与朝廷清天司的追缉之下,这些应召来到益州城的玄阴宗余孽们,只能在地底的暗河里苟延残喘。与他们相比,那些在暗河里沉浮的残缺尸体更加悲惨,落进暗河里的那些人当场便死了,变成了祭炼邪功的生魂。

    前方传来水声,如鬼般的眼睛变得极其明亮,充满了贪婪的意味。

    但下一刻,那对眼睛里的情绪便只剩下了恐惧。

    暗河被一道剑光照亮。

    那名玄阴宗弟子祭出黑幡想要降服那道飞剑,黑幡却瞬间便被撕破,嗤的一声轻响,他的头颅掉进了暗河里。

    暗河畔响起数声闷哼,十余道极其污秽阴暗的气息像龙卷风般,向着那道飞剑袭去,同时数道黑幡招摇而起。

    那道剑光骤然敛没,然后再次亮起,在暗河里高速穿行,根本无视那些黑幡。

    剑光时隐时现,数名玄阴宗弟子发出闷哼声,就这样死去。

    暗河很安静,只有头颅不停落入水里的声音,只有飞剑在不停杀人。

    幽暗的崖壁忽然震动起来,数十名玄阴宗弟子再也顾不得藏匿身影,破土而出,向着暗河下游的夜色逃走。

    就算来人再强,也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留下来。

    玄阴宗就剩下他们这些人还活着,所以他们要拼命地活下来,只要还活着,玄阴宗便还存在。

    夜色深处的暗河下游忽然被剑光照亮。

    那道剑光有些奇异,泛着极深的红,像晚霞,更像是血。

    一道凌厉而孤绝的剑意顺着水面横扫而至,最前面的几名玄阴宗弟子无声而死。

    夜色被剑光照亮,几番交手后,还活着的玄阴宗弟子们浑身带血逃回,却被前面那名剑修拦住了去路。

    玄阴宗弟子们对视一眼,发出绝望而怨毒的怒吼,动用玄阴宗的烈阳秘法,点燃了自己体内的精血!

    轰轰轰轰!

    无数声沉闷的爆炸声在地底响起。

    暗河掀起狂浪,瞬间被带着邪恶气息的魔焰烧至沸腾,然后变成更高温度的蒸汽,向着上下游狂涌而去。

    很长时间后,烟尘渐渐落下,暗河恢复了平静。

    一道剑光自下游破空而至,卓如岁浑身是血,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没有想到这些玄阴宗余孽最后竟然动用了燃烧精血这种邪招,离得稍微近了些。

    赵腊月戴着笠帽,踏剑而至,艳红的火光与更红的剑光照亮了她的剑。

    河面上残存着的火焰里,无数玄阴宗弟子的碎裂肢体散落在河面上,然后渐渐下沉,与那些无辜百姓的残缺尸体合在了一处,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暗河里的盲鱼吃掉,再也无法分开。

    ……

    ……

    益州最出名的就是火锅。

    苏子叶最不喜欢的就是火锅,因为他在烈阳峡那个天地自然生成的火锅里生活了太多年。

    那天夜里,烈阳峡跳向了天空,然后摔死了自己,峡谷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他那些忠心的部属以及父亲。

    这些不好的回忆像极了那道剑光,每当他记起一次,便感觉魔轮被砍断一次,痛苦至极。

    他取出一颗丹药吞进腹中,然后开始沉重的喘息,绿色的脸庞上出现一些不健康的红晕,颜色更加诡异。

    过了段时间,他眼神里的痛苦变成陶醉,直至最后,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只剩下平静。

    玄阴宗就像所有邪道宗派一样,没有真正的灵脉,修行总会出问题,靠服药也撑不了太久。

    他离开租住的小院,去了一家廉价的老茶馆。

    老茶馆里有人在喝茶,更多的人在打牌,茶杯上的陈年茶垢很清楚,大水壶搁在煤炉上,壶里的水永远都是沸腾的,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

    苏子叶要了杯最便宜也是最常见的茉莉花茶,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穿着布衫,戴着面具,与茶馆里的这些客人并无两样。

    时间慢慢流逝。

    大水壶的呜咽声忽然消失了。

    那些牌桌上的喧闹声与脏话也渐渐远去。

    苏子叶端起茶杯,把沫子吹开,喝了一口,然后望向对面。

    卓如岁说道:“听说你的脸是绿的,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苏子叶放下茶杯,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的行踪一直都很隐秘,召集那些流散在外的弟子用的也都是明王的称号,知道这个茶馆的只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他以前的旧部,境界实力很好,而且非常忠诚,绝对不会出卖他。

    卓如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苏子叶说道:“像阁下这般没精打采,偏又剑意凌厉如实的人物,放眼青山,也就只有卓如岁了。”

    卓如岁称赞道:“不愧是苏子叶,果然有几分见识。”

    苏子叶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但就算你是卓如岁,也没资格杀我。”

    卓如岁说道:“以前修行界都说你比洛淮南强,那你应该和我差不多,我一个人想杀你,确实有些麻烦。”

    既然这么说,那么他自然便不会是一个人。

    苏子叶望向茶馆外,看到了戴着笠帽的赵腊月,还有散发着血色光芒的弗思剑。

    修行界都知道赵腊月是景阳真人的隔世传人,天生道种,杀性极强,但苏子叶还是没想到她都快游野上境了。

    卓如岁的境界也是如此。

    青山宗的年轻一代真是强的不像话。

    苏子叶想着这些事情,说道:“这不公平。”

    他是邪道年轻一代的最强者,修行天赋还在洛淮南之上,就算赵腊月与卓如岁再强,他也不会有任何畏惧,但是二打一必输无疑。

    卓如岁说道:“啥?”

    苏子叶摘下面具笑了笑,取了颗丹药送进嘴里。

    药效发作的奇快,他的脸瞬间变红,与青色混在一起,便变成了紫色,眼神有些涣散,气息却变得强大很多。

    赵腊月不知道这是什么,卓如岁却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丹毒,认真说道:“这么吃下去你会死的。”

    苏子叶说道:“但至少今天你们会先死。”

    卓如岁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如果嗑药有用的话,谁敢说比适越峰的丹药多?就凭丹毒便想杀死我们?

    苏子叶又取出一个浅褐色的瓶子,这瓶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似玉又似瓷。

    赵腊月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卓如岁则是有些感慨,说道:“四荒瓶果然在你手里。”

    苏子叶举起四荒瓶,平静说道:“这不重要。”

    茶馆里忽然响起呜咽的声音,那是大水壶里的水沸腾了。

    一个老人提着水壶走了过来,眼窝深陷,散发着极其浓郁而刺鼻的血腥味道。

    老人在这间老茶馆里烧了很多年的的开水,就在所有人都离开茶馆的时候,他还留在这里。

    他是玄阴宗的长老华阴,很多年前被苏七歌逐出了烈阳峡,一直在益州隐姓埋名地活着,直到最近才被苏子叶请了出来。

    此人魔功了得,大概等同于青山宗的破海境强者,赵腊月与卓如岁就算联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华阴提着一壶开水,面无表情看着赵腊月与卓如岁,就像看着两个死人。

    忽然。

    擦的一声轻响。

    华阴的身体里面掠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视觉上的幻像,实际上那个人是从华阴身后穿过来的,只不过速度太快。

    开水壶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华阴也倒在了地上,溅起无数血花,身体分成两半。

    不管是魔轮还是气海又或者是血肉经脉,都这样断成了两截。

    那人落在地上,鲜血无声淌落,没有半点凝滞,就像荷叶上的水珠倾泻而下,瞬间干净如初,白衣依然如雪。

    苏子叶盯着那人的脸,问道:“井九?”

第十六章到地狱也不放过你

    “何当年说你的脸像我一样好认。www.uu234.ccwww.uu234.cc”

    苏子叶看着井九说道:“现在看来是真的。”

    开水壶落在地上,水汽蒸腾,化作丝缕,进入他手里的褐色瓶子,画面看着有些神奇。

    四荒瓶可以吸噬空气里的一切水分,是件很厉害的法宝。

    他有信心配合华音长老,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赵腊月与卓如岁。

    但井九来了。

    华音长老死了。

    卓如岁说道:“何必说这些无趣的话来拖延时间?不会有人来了。”

    苏子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隐藏在地底暗河里的玄阴宗弟子们,应该都死在了他与赵腊月的剑下。

    先前他便注意到,卓如岁受了些伤,赵腊月的裙摆有些湿。

    赵腊月与卓如岁是青山年轻一代里最能杀的两个人,更何况井九现在是青山的掌门真人,他亲自出面,此时的益州城内外不知还隐藏着多少青山宗的真正强者,那些弟子哪里还有活下来的道理?

    苏子叶看着华阴长老的尸身,想着那些死在暗河里的弟子,想着玄阴宗的历史到今天为止,有些感伤说道:“我其实从来没想过与青山为敌。”

    卓如岁说道:“童颜是你送进西海的。”

    童颜去了西海,青天鉴里的仙引发一场天劫,太平真人避过此劫,柳词却化作了一场春雨。

    柳词,是卓如岁的师父。

    苏子叶说道:“如果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童颜被你们暗中杀了?”

    童颜离开了云梦山,这件消息被中州派严格控制住了,修行界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这些年苏子叶与他一直暗中保持着联系,忽然发现联系不到童颜,自然生出很多猜测。

    卓如岁说道:“童颜我肯定是要杀的,但他躲在中州,我暂时没办法。”

    苏子叶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心想那童颜究竟出了什么事?

    卓如岁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要杀他,他就别想活太久。”

    苏子叶沉默了会儿,望向井九说道:“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井九说道:“要灭你们玄阴宗,你们就不能重来。”

    这是柳词与他商量好的事情,所以玄阴宗必须断根。

    苏子叶说道:“你知道我不是王小明?”

    井九说道:“他死了。”

    那夜剑光与刀光相遇到冷山,烈阳峡毁灭。

    那个怎么看都很像某个故事主角的年轻人,以烈阳幡护身,还是变成了死人。

    这种结局确实有些难以令人接受,但井九在漫长的修道生涯里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比如洛淮南,比如桐庐,比如早年间的很多天才修道者。

    王小明没能得到第二次机会,苏子叶也不能。

    井九说道:“不要有下一次。”

    苏子叶知道对方不想杀自己,不然这时候自己已经死了,问道:“为什么让我活着?”

    井九说道:“白真人的想法是什么?”

    苏子叶笑了起来,青色的脸显得有些诡异:“你应该直接去问白早。”

    赵腊月说道:“你想寻死?”

    “我是个魔胎,活在死去的母亲的身体里,准备着随时成为我父亲的魔气来源,我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把我父亲弄成了一个瘫子,掌握了玄阴宗的大权,结果又遇着王小明这么一个怪物,你以为我猜不到他是谁的人吗?至于中州派答应的事情,你又以为我会信吗?我是个孤魂野鬼,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这个世界上飘来飘去,唯一的落脚处就是玄阴宗,结果却让你们青山宗毁了,现在还不让我重建,那我继续这么飘着,又有什么意义?”

    要说身世之悲惨,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苏子叶。

    但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说明他的死志很坚定。

    井九要留着苏子叶的命,自然是要用此人,但现在不二剑在柳十岁处,他没办法像控制小荷那样控制苏子叶。

    更何况现在苏子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他应该如何控制此人?

    井九说道:“玄阴宗只是你最初的那个窝,毁便毁了,你可以再重新修一个家。”

    苏子叶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难道要你离开青山,你也能接受?”

    井九说道:“可以。”

    听到这个回答,赵腊月眼神微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苏子叶沉默了会儿,说道:“开宗立派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卓如岁说道:“有人支持便不同,中州派承诺给你的,我们能给你更多,比如昆仑派的那条灵脉。”

    苏子叶说道:“白真人能给我的,你们能?”

    井九说道:“我是青山掌门,她是?我还可以帮你解了丹毒。”

    听到这句话,苏子叶终于有些动容。

    丹毒便是他日常服用的那种丹药,源自南方群岛上的一种妖鹤。

    那种妖鹤的头顶生着红冠,冠里蕴着剧毒,可以帮助修道者稳固神魂。

    邪道修行者的修行方法有极大的问题,很容易产生极大的痛苦,导致神智不清,所谓滥杀无辜,种种恶事往往都由此而来。如果他们想要保证自己的清醒,丹毒往往会成为不得已的选择。问题是丹毒的诱惑与事后的痛苦同样可怕,一朝沾染便再也无法摆脱,邪道修行者随着境界变深,需要的丹毒数量越来越多,体内的毒素也会越积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直至最后惨死,除非他们能在死亡到来之前,破开魔轮,成就真正的魔神大道,就像玄阴老祖那样。

    苏子叶求死的原因,除了心灰意冷,也与丹毒带来的痛苦绝望有关。

    “没有人能解掉丹毒。”他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

    井九说道:“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苏子叶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想着青山掌门的身份,又生出些希望,问道:“你究竟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不管是解除丹毒,还是帮助他开宗立派,都是重于生死的大恩,他再有潜力与前途也不值得青山宗如此做。

    井九说道:“玄阴子如果找你,你想办法通知我。”

    苏子叶这才知道原来青山宗想要通过自己对付太平真人与老祖,摇头说道:“他们现在不会再相信我。”

    井九说道:“你能骗了西来这么多年,应该也有办法取信他们。”

    ……

    ……

    三人随剑而起,破云而出,落在舟上。

    赵腊月有些遗憾,来去匆匆,竟是没能吃到益州当地的火锅。

    卓如岁有着相同的感慨,闻着袖子上带着的茉莉花茶味道,望向顾清,心想是不是应该请他再煮一壶茶?

    顾清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来到竹椅前,问道:“师父,苏子叶会答应吗?”

    “他现在就是只孤魂野鬼,任何稻草都愿意抓一把,青山就是最结实的那根,他没道理不试一下。”

    说完这句话,井九向着剑舟角落,那里有一张油布,盖着一个箱子。

    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负责控制剑舟的适越峰弟子也不知道。

    孤魂野鬼是苏子叶的自称,也是童颜的判断。这次能够如此轻易地清剿玄阴宗的余孽,童颜的分析与布局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与苏子叶暗中合作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对方的行事习惯。

    中州派伸出来的手都要被斩断,悬铃宗那次只是尝试,这次是真的。

    益州之行,便是井九落下的那颗棋子。

    但最重要的还是秋天的果成寺之会。

    朝天大陆的修行资源分配比例,将会在那时候得到确定。

    朝歌城里的局势有些紧张,有着中州派背景的官员不敢对神皇说什么,却借着各种事由,向清天司指挥使张遗爱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御史台与大理寺就像疯了一般,谁都不知道这位背叛了云梦山的大人物还能撑多久。

    现在还是夏天,距离果成寺之会的日期还有很多天,这艘青山剑舟提前去了东海。

    所有人都留在了剑舟上,井九只带着赵腊月离开,顾清注意到那个被油布盖住的大箱子不见了,没有说什么。

    太阳在后方渐渐沉下去,地面已经是黑暗一片,眼前的东海就像一茅斋的蛟池般漆黑。

    通天井的深渊里更是看不到任何光线。

    没有阳光,井九与赵腊月却依然戴着笠帽,应该是不想被人看见。

    他走到崖边,手掌轻翻,洁白如玉的寒蝉便出现在掌心。

    寒蝉感应到他的神识,赶紧翻过身来,高速摩擦甲肢,放出那些看不见的蚊子。

    赵腊月的视线渐渐向着通天井底而去,她也看不到那些蚊子,但知道它们要去哪里。

    井九解开那块油布,打开箱子,看着坐在里面的童颜说道:“准备了。”

    没有人知道,他把童颜从隐峰里带了出来。

    童颜睁开眼睛说道:“你确定可行?”

    井九说道:“还有几十天的时间,你自己选的地点,只要冥师配合,这件事情不难。”

    童颜说道:“如果冥师根本不想理你,把我杀了怎么办?”

    井九说道:“好运。”

    这样的对话自然无法继续下去。

    于是一夜无语。

    清晨时分,朝阳未升,寒蝉忽然动了两下。

    井九知道蚊子回来了。

    随着蚊子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模样丑陋、像是石头与植物组成的山怪。

    童颜知道这个山怪便是传闻里的鬼差,对通天井四周的符文抵抗能力极强,而且据说喜欢吃人肉。

    随着冥部势衰,鬼差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通天井附近出现过了。

    鬼差在深约数十丈的地底等着他,眼睛泛着幽幽的光。

    童颜再次觉得自己转投青山真是极为不智的一次选择。

    赵腊月说道:“路上小心。”

    童颜叹了口气,向着通天井底跳了下去,用天地遁法化作一片落叶,落在了鬼差的身上。

    赵腊月才发现那只鬼差看着普通,实则身形极为巨大,童颜在他的掌心,就像是片真的落叶,随时可能被揉碎。

    鬼差慢慢倒爬而下,渐渐消失在阴冷而恐怖的深渊里。

    童颜就这样去了冥界。

第十七章桃花沧海两心通

    井九收回视线,同时收回了寒蝉与蚊子。www.uu234.ccwww.uu234.cc

    一道白光仿佛闪电般自夜空里落下,准确无比地落在赵腊月的怀里。

    阿大喵了一声,表示没有任何人看到先前的画面。

    与冥界勾结这种罪名,着实有些大,太平真人当年都承受不住,井九也不想惹来麻烦。

    就像中州派与冥部大祭司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一样,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被人看见。

    “你们先回去。”井九对赵腊月说道。

    接下来他要去的地方很安全,不需要带着阿大。

    赵腊月知道他要去水月庵,没有说什么,抱着阿大,驭起弗思剑便回了剑舟。

    卓如岁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想要问几句,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隐约可能猜到些什么的顾清,这时候正在舟首,对着新升的朝阳冥想修行,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东海畔的风很清爽,哪怕已是初夏也不炎热,尤其是那片山谷更仿佛还在春天,石阶前的那株桃花生得正艳。

    井九落在石阶上,摘了一朵桃花,轻轻敲了敲门。

    没多时水月庵的门便开了,露出一张可爱而干净的脸,正是那名叫做甄桃的女弟子。

    在云梦山的时候,甄桃参加问道大会的资格便是被井九拿走了,而且她还亲眼目睹了井九与卓如岁的满天花火一战,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虽说井九这时候戴着笠帽,依然被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震惊无比说道:“井……掌门?”

    先前她正在做晨课,忽然被庵主喊了过去,说有位贵客到访,要她悄悄引进庵里,她哪里想到居然是井九。

    井九直接去了那间静室。

    就是那间开着圆窗、对着湖、湖边的树都被砍光了的静室。

    窗还是那样的圆,湖水还是那样的绿,草木却重新生长起来,未经裁剪,反而更添野趣,颇有些生机勃勃的感觉。

    井九很满意,望向依然沉睡中的过冬,又有些不满意。

    已经五年了,那些天蚕丝都已经化作飞絮而逝,她却还没有醒过来。

    井九在她身边坐下,把那朵桃花搁在她的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闭上眼睛开始感知她身体里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他离开静室,在甄桃的带领下去见庵主。

    穿过雨廊,行经灰色的墙时,他看到了那顶青帘小轿,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位师妹应该很多年前便走了。

    “师姐的情形如何?”

    水月庵主的境界颇高,只是修行的岁月不足,还没有抵达真正的妙境。

    她的清秀眉眼依然像少女一般,想来时间还多,自然也不怎么忧心,与甄桃倒有几分相似。

    “应该无事,只是隐约有些很奇怪的变化。”井九说道。

    过冬醒来的时间比他推算的要晚很多,但是她修行的本就是世间独一无的功法,他也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水月庵主说道:“我倒有些担心……因为湖畔的花草生长速度越来越快了。”

    这是天地灵气集中的现象,按道理来说,对沉睡里的过冬是好事,但井九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时间都是相对的。

    水月庵主忽然说道:“悬铃宗那位太君死了。”

    井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会儿说道:“景淑应该有心理准备。”

    现在猜到他真实身份的人依然不多,但水月庵是特别的。

    过冬不说,庵主也不说,但不代表她们还想不到。

    水月庵主说道:“生死这种事情无法准备。”

    因为只有一次,任何准备都只是预想,永远谈不上完备,就像永生无法得到证明。

    井九说道:“所以尽可能不要准备。”

    水月庵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切都会终结,哪怕飞升,也必然会有一个结束。”

    井九说道:“以因果而论,确实如此。”

    水月庵主说道:“谁又能跳出因果呢?”

    井九说道:“即便会结束,也要越晚越好,如果有长度,也要越丰富越好。”

    水月庵主说道:“她为了追上你,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这有意义吗?”

    井九说道:“你错了,她有她自己的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她那条道路上的风景。

    水月庵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亲手冲了一杯桃花茶,推到井九身前,说道:“还没恭喜你做了青山掌门。”

    井九想着顾清说过,水月庵送来的礼物最厚,接过那杯桃花茶饮了口,便起身准备告辞。

    水月庵主看着他说道:“桃花茶不助桃花,却能清心。”

    井九没有说话。

    “我不是果成寺的师兄,会使两心通,但天人通也可以帮我看清楚一些事情,比如你的杀意。”

    水月庵主问道:“你要杀谁?”

    井九说道:“景辛。”

    水月庵主没有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叹道:“虎毒尚不食子,你果然还是那般无情。”

    井九说道:“如果她还醒着,景辛早就死了。”

    水月庵主沉默了会儿,说道:“先前通天井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看到。”

    各大宗派都要负责看守镇压冥界的通道,通天井做为朝天大陆最大的一条通道,由果成寺与水月庵联手负责,水月庵离得最近。通天井的崖畔到处都是符文与阵法,像鬼差那么大一个怪物、童颜这么醒目一人物,怎么会不惊动水月庵。

    井九算到此事瞒不过水月庵,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用这件事情来做交易。

    “为何?”

    “这是陛下的请求。”

    “好。”

    “秋天那件事情,我们自然是支持青山的,不用担心。”

    ……

    ……

    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势力划分非常简单。

    北边的归北边,南边的归南边,想要说服那些宗派改变阵营,基本上是做不到的事情。

    悬铃宗的老太君曾经想过试探一下,结果便败的一塌糊涂,然后现在死了。

    除了这些南北宗派,果成寺、水月庵、东易道、宝通禅院等世外宗派向来中立,现在一茅斋也似乎要进入这个行列。

    绝了玄阴宗,送走了童颜,确定了水月庵的态度,接下来井九要做的事情,便是搞定果成寺。

    如此一看,做青山掌门也不是太难。

    青山剑舟破开朝阳,与晨光一道落在了墨丘。

    墨丘那条通往果成寺的大直道两旁,就如平常每个日子一样,停满了马车,田野里搭着简易的窝棚。

    那些前来求医问药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看着那艘巨大的剑舟,心想这就是神迹啊,跪到地上叩拜不止。

    震撼之余,人们对果成寺高僧治好自家的病更添了不少信心。

    果成寺正门大开,百余名僧人站在寺前的广场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禅子站在最前方,讲经堂大士、各堂长老安静站在后面,这阵势真是大到了极点。

    现在的井九已经是青山掌门,与当年那个来听经的青山弟子完全是两个概念。

    果成寺的僧人们纷纷合十向井九行礼。

    赵腊月与顾清、卓如岁向禅子行礼。

    井九没有动。

    禅子也没有动。

    风吹着僧衣动。

    白衣也在动。

    果成寺前一片安静。

    晨光渐盛。

    说到在朝天大陆的地位,青山掌门要果成寺禅子略高一筹,但说到辈份、资历却又是禅子高多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谁先对谁行礼,这还真是一个有些麻烦的问题。

    果成寺里的僧人们觉得好生奇怪,心想禅子平日里最是亲切随意,为何今日却如此认真?

    卓如岁与顾清也觉得很怪异,心想掌门平日里最是随便懒散,为何今日却如此严肃?

    直到最后,井九与禅子都没有向对方行礼,只是禅子禀着主人的本分,淡淡说了声请。

    别人觉察不出什么,赵腊月却是知道内情的人,心想这二位是要闹哪样?

    ……

    ……

    当年的静园早就已经毁了,事后由朝廷拔款重修,果成寺顺便把受毁严重的后寺也全部整修了一遍。

    寺里的医僧们经常减免病人的药钱,用起朝廷的钱却是极其大方。

    那座石塔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塔下的地面已经再次生出青苔。

    时间的痕迹,对修行者来说更加清晰。

    井九与禅子在静园深处的那间禅室里相对而坐。

    “都说你是我那位故人的儿子……”

    禅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喊声叔叔来听听。”

    井九自然不会喊,那声小友他到今天都还没有忘记。

    一切至此明了。

    禅子转身望向窗外的那座石塔,沉默了很长时间。

    一朵祥云忽然生于半空中,其间有座宏大的莲花宝座若隐若现。

    禅子从静园里消失,来到莲花宝座上,坐云向东,以观沧海。

    沧海在朝阳的照耀下,变幻着无穷的颜色。

    半个时辰后,禅子回到果成寺,看着井九的脸,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一句话。

    “你挑的这脸倒是不错。”

第十八章回到各自的位置

    很多年前景阳真人假洞府开启的那一夜,禅子第一次看到井九,然后用莲云护了这个“晚辈”一程。www.uu234.cc

    在梅会的时候,井九在道战里写下点点血梅,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年在果成寺,麒麟化身前来,太平真人与玄阴老祖暴起出手,却都铩羽而归,出手的是柳词与神皇,但井九却是关键人物。

    西海之役,一道剑光纵横天地,春雨过后,这个年轻的“晚辈”便成了青山掌门。

    万事禁不住想。

    禅子早就在怀疑井九的真实身份,但他没有写信去问,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怀疑很荒唐。

    就像南忘那样,就像过冬那样。

    前世与景阳越熟悉、越亲近的人,越无法相信这件事。

    就算朝天大陆的人都死光了,浊河断流,极北处那座雪峰崩塌,大漩涡消失,景阳怎么可能败呢?

    于是禅子也接受了那个传闻,或者说强行用那个传闻来说服自己。

    井九是景阳留下的血脉,得了他的真正衣钵与留下的宝物,所以修行破境的速度才会如此惊世骇俗,震古烁今……

    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神受到了极大冲击。

    说什么禅法精深,道什么不动无念,终究也要以观东海才能平复心神。

    滚烫的茶倒入杯中,散发着淡淡的白烟,就像晨时海面的雾气。

    禅子的视线穿过那些白雾,落在井九脸上,声音如眼神一般深静,却又充满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九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水雾如云遮住了脸,声音就像眼神一般飘渺而不定:“有些事情没办完。”

    禅子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极有韵律的声音吹散了茶杯与井九脸上的雾气,说道:“什么事?”

    井九放下茶杯,说道:“不知道。”

    这话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禅子自然能懂。

    他深深看了井九一眼,心想……原来还是这么喜欢装啊?

    “那太平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逃出来,在西海的时候,又被你们放走了。”

    “柳词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人呢?”

    “应该在海上,蓬莱宝船王被抢了一艘好船。他现在很虚弱,世外感会能让他稍微安心些。”

    井九说道:“他拿了龙髓与风廊的荷花,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普通人很难通过这么简单的几句描述想到什么,禅子却是微微挑眉,说道:“转世?”

    他了解太平真人现在的情形,那么只需要荷花一个词便能联想到对方的想法。

    井九说道:“这方面我不了解。”

    所以他才会提前这么长时间便来果成寺。

    禅子说道:“莲花转世,并非前世的延续,这与你不一样,与水月庵不一样,我不认为太平会这么选。”

    井九认同他的说法,因为禅子是他所知唯一的真正转世重生之人。

    但禅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死在太平手下的果成寺老僧。

    因果犹存,过往皆无。

    “东易道对莲花转世研究比较深,稍后我取些典籍来给你看。”

    禅子转而问道:“那座阵法当年看过,没有什么问题,为何会出事?”

    当年他在神末峰与景阳论道百日,看到了三条道路。

    过冬走了一条,井九被迫选择了另外那条,而在两条道路之上自然是了断因果的飞升大道。

    有事情没办完,那就说明尘缘未尽,烟消云散阵出了问题。

    井九挥了挥衣袖,数十面铜镜出现在空中,把禅室里的景物收了进去,然后渐繁渐深。

    禅子研究过烟消云散阵,知道是分镜术,这时候想的却是你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好镜子?

    井九伸手从窗外唤来清心铃。

    铃铛发出清鸣,在数十面铜镜之间往复不断。

    禅子取出一根细木棍,掏了掏耳朵,说道:“镜宗,悬铃宗……看起来你和从前确实不同了。”

    ……

    ……

    静园修复如初,那就是真的修复如初,石塔在同样的位置,三道雨廊也与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赵腊月在这里听经数年,过了好几个新年,对此很满意,自去熟悉的位置坐下。

    阿大也去了它第二熟悉的位置石塔前面的蒲团上,只可惜现在是夏天,被大常僧扫过来的树叶不够枯,躺着不是很舒服,而且阳光有些烈,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它便起身踱回了雨廊下,趴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伴着清鸣,铃铛从它的颈间飞走。

    它回头看了眼那边,眼神有些幽怨。

    赵腊月挠了挠它的脖子,早没了当年在碧湖峰第一次抱着它时的拘谨与紧张。

    卓如岁带着顾清来到那座小石塔前,介绍道:“这就是前代神皇陛下的灵骨塔。”

    顾清闻言肃然,很认真地行礼,做了番祭拜。

    “我和这座塔很熟。”卓如岁有些感慨,摸了摸塔身,表示感谢。

    当初在果成寺里那场恶战,出手的都是玄阴老祖、麒麟化身这等层级的大人物,他只是师父柳词的眼睛,境界最低,如果不是抱着这座石塔,早就被大风吹走了。

    二人说话音,数十名僧人捧着书册走进静园,向着园后的禅室而去。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想起了前些天适越峰上的画面,赵腊月则是想起了镜宗里的画面,心想这真是与书干上了?

    卓如岁有些不确定说道:“掌门师叔这是要与禅子论道?他行吗?”

    说到修行天赋这种事情,他现在不得不服井九,但说到学问这种事情……禅子可是能与景阳师叔祖坐而论道的大智慧之人,世间有几人能体悟他的妙思?

    顾清笑了笑,说道:“当初在朝歌城里,布秋霄斋主也没说过师父。”

    卓如岁心想那是嘴上功夫,与学问这种事情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看不到的那间禅室里,井九与禅子没有坐而论道,而是在看书,只不过他们看书的方式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近千本佛宗典籍与相关的论册,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到了空中,飘在他们的身周,然后落进那些镜子里。

    那些典籍开始自行翻开,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了一阵阵的清风。

    井九与禅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怎么看。

    那些轻柔的微风出窗,来到静园里,在雨廊与庭院之间来回。

    赵腊月觉得很是清凉,摸了摸阿大,阿大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顾清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微风,怔了怔后,坐到了石塔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开始冥想休息。

    那些依然青意十足的落叶,被风推着,渐渐渐围住了蒲团。

    卓如岁坐到廊下,两条腿一晃一晃,与风来的节奏渐渐合一。

    他觉得这些清风好生奇特,自四面八方而来,无所不在,有的拂着自己的睫毛,有的轻轻吹着耳风,有的顺着衣袖钻了进去,角度极其刁钻。

    在这样的无数道清凉微风里,想不睡觉也很难啊。

    他想着这些事情,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耷拉下来,就这样沉沉睡去。

    ……

    ……

    暮色最浓的时候,卓如岁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夕照石塔风已静,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还在今日,还是已经过了好几日。

    赵腊月在那边的雨廊下摸着猫,不知想着什么事情,顾清依然闭着眼睛坐在石塔前,落叶已经渐渐漫至他的腿侧。

    忽然间,静园后方发出一声轰鸣,狂风呼啸而至,卷起庭院里的树叶漫天飞舞。

    禅室里,无数书籍落在地上,或者翻开着,或者合拢着。

    看着就像是或大或小的浪花生于海面,又像是将化未化的残雪掩着地面。

    禅子睁开眼睛,说道:“我看的比你快。”

    井九没说话,从地板上拾起一本东易道的莲生经继续看了起来。

    禅子说道:“你现在这么弱,秋天的时候,白真人把你轰死了怎么办?”

    井九继续看书,头也未抬说道:“这是果成寺。”

    这话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现在知道了我是谁,还能看着我出事?

    ……

    ……

    卓如岁直接被那道狂风掀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回首望向静园,只见在夕阳的照耀下,漫天青叶仿佛形成了一道青红相交的圆球,看着极其壮观。

    “这就是禅子的神通吗?”

    卓如岁带着震撼的情绪走回静园里。

    禅子没有发起攻击,应该只是神念的外溢,居然便有如此大的威势。

    他发现赵腊月抱着白猫依然坐在先前的地方,心想有镇守大人撑腰果然好,不会像自己这般狼狈。

    紧接着他发现顾清也还坐在原先的地方,不禁有些恼火,心想如果自己还抱着这座石塔,又怎么会被吹出去?

    满天青叶落下,洒在顾清的身上,就像要把他埋进去一般。

    卓如岁正准备发笑,忽然神情微怔,说道:“居然要破境了?”

    赵腊月听到他的话,望向浑身树叶的顾清,发现他的气息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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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