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破海
井九理解元骑鲸的失落,就像理解所有人那样。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不予理会,但这次看在元骑鲸对方景天的干脆手段上,他决定安慰一下对方。
“你也更强了。”他对元骑鲸说道。
这是很高的赞美,元骑鲸这次被南趋偷袭重伤,没有任何挫败,反而更上一层。
对通天境大物来说,哪怕再往前踏一步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老病将死的时候,容易看淡一些事,自然也更强些。”
元骑鲸说道:“按照凡人的说法,这就是回光返照?”
井九说道:“不吉利的话少说。”
元骑鲸想问他既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为何提前出关,听着他的要求便闭了嘴。
井九说道:“清心大会谁去?”
按照瑟瑟那年的说法,悬铃宗的清心大会应该就在这段日子。
老太君的寿辰不重要,清心大会上的那些高阶铃铛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悬铃宗将来由谁说了算。
现任悬铃宗宗主是瑟瑟的母亲,老太君的儿媳妇,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持续了好些年。
老太君的势力要大很多,现任宗主靠着青山宗,才够强支撑到了如今。
这场清心大会的意图很明显,老太君看着时日无多,想要从根本上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元骑鲸说道:“适越峰的何不慕。”
井九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元骑鲸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你参加承剑大会的时候,那个何长老。”
井九想了想,那个小何是破海初境,说道:“低了些。”
何不慕只是适越峰的普通长老,代表青山参加清心大会,不管是境界还是身份资历都低了些。
元骑鲸说道:“都在闭关。”
以前经常代表青山宗露面的是南忘,不管是梅会或是问道大会,因为她好热闹,而且修行也不勤勉。
现在连她都在闭关,青山确实找不出合适的对象。
整个修行界都在等待那场春雨,青山宗必然无心理会山外的事情,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很好的时机。
但老太君决定召开清心大会的时候,西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代表什么?
井九说道:“她与云梦山有协议。”
中州派封山还有一年时间,只是老太君快要死了,等不下去了。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要不然你去?”
井九说道:“好啊。”
元骑鲸怔住了。
井九接着说道:“我自己去,不要告诉别人。”
说完这句话,他向洞府外走去。
元骑鲸醒过神来,问道:“你去哪里?”
井九说道:“去别的峰看看。”
元骑鲸没有再说什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欣慰想着,终究还是改变了很多啊。
其实他对这个师叔的期望比谁都高,当年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修行界都说他不喜欢这个师叔,那是因为师叔太懒,什么事情都不管。帮着青山做些事情,哪里就会影响修行了?
就像现在你还是这么懒,但总算是愿意做些事情,有耽误你的修行吗?
想着修行速度这个词,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心想真是没天理。
……
……
井九去了云行峰。
剑峰如前,还是那般荒冷,除了铁鹰,看不到任何生命。
他注意到峰间多了十余道飞剑,还有些残片,应该是死在西海一役的弟子的飞剑。
然后他去了适越峰,去了趟药园与丹房。
他不是很擅长这些事情,看着那些药草没缺水,像大白菜般生长着,炼丹炉也没有熄火,便认为一切都好。
他没有去昔来峰,那些典籍都看过,又不会自己飞走,那些人事记载毫不重要。
他也没有去两忘峰,那里的好东西早就被他搬到了神末峰,现在只剩下那些年轻弟子的热血与汗味,去做什么?
是的,他就是在视察青山,就像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
类似的事情,前些年他也做过一次,确认了青山就是自己的青山。
只不过那次他看的没有这么仔细认真,没有关心过这些细节。
师兄与柳词当掌门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他只需要修行,别的什么事都不用管。
这一世真是多了太多事,有些辛苦。
井九这般想着,落在了碧湖峰顶的湖畔。
拿着那张竹牌,碧湖峰顶的禁制阵法对他自然无效,也没有谁能够看到他的身影。
清风徐徐,他从湖面走过,白衣轻飘,一步便是数百丈,仿佛仙人。
对岸有片银色的沙滩,前方是那座隐隐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宫殿。
井九走到宫殿前。
沙滩上没有脚印,也没有水渍。
数百只野猫在树上、在草丛里警惕而不安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确认了他的身份,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猫味,有几只胆大的野猫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向他靠拢。
看情形,这几只野猫是想要蹭蹭他的脚,表示臣服与亲热,同时沾些仙气。
井九说道:“不要。”
那几只野猫不敢继续向前,趴在地上,或者侧卧,或者袒露着肚皮,各种装乖。
井九走进宫殿里,看都没看一眼架子上的那些瓷瓶,直接走到了青石阵的深处。
青石阵生出感应,转动起来,一个石台从地面长起,上面搁着几个瓷盘,瓷盘里几段焦黑的木头。
这便是青山重宝雷魂木。
看着这五根已经成熟的雷魂木,井九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算初子剑不行,用别的舍身好了,何必这么执着?
他不是替师兄思考问题,而是想起了与柳词的那段对话。
井九拿起一根新的雷魂木。
这根雷魂木是一百多年前,蓬莱神岛的宝船带回来的,离成熟还差三百余年,正是需要大量雷威淬养的时间段。
他要做什么?
……
……
碧湖峰顶正对着青山大阵的某处阵眼。
阵眼忽然开启了一道口子。
盛夏的风灌了进来,越来越疾,有雨点落下,然后隐隐听到雷声。
此时的外界正在下着一场雷暴雨。
井九站在殿中,闭着眼睛,握着那根新雷魂木,开始召雷。
无数声雷鸣在高空响起。
咔嚓!
一道闪电从那些阴沉而恐怖的云里生出,准确地劈中了碧湖峰顶的宫殿。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闪电落了下来,不停地轰向殿里,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青山剑道里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便是用雷暴里的精纯天地能量洗剑。
他也是在洗剑。
……
……
雷暴里蕴藏着无数能量,闪电撕扯着空间,让天地元气变得有些混乱。
在这样的环境下,碧湖峰顶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只有元骑鲸在上德峰看着这边。
就像那年井九第一次来碧湖峰找白鬼,元骑鲸与柳词也是这样看着他。
如果白鬼真的要杀他,他们自然会出手。
雷暴依然在持续,无数道闪电照亮了群峰。
碧湖峰顶狂风大作,湖水被掀起一道一道的巨涛,拍向银色的沙滩。
有些闪电落在湖里,把湖水轰出一个破洞,片刻后才被湖水重新吞噬。
这时候的碧湖,看着就像是一片狂暴的海洋,到处都是破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闪电终于停了,雨也渐渐止了。
井九走了出来,白衣烂成一条条挂在身上,缺损的耳垂有些焦黑,浑身缭绕着着蓝色的电光,发出噼啪的声音。
这时候的他看着很狼狈,却又很可怕,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极其恐怖的能量。
野猫们不敢靠近宫殿,躲在树叶下,身上被雨淋湿,毛耷拉着,就像他一样狼狈。
但它们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敬畏。
井九走进湖里,时隔多年洗了一个真正的澡。
残破成絮的白衣随湖水而走,那些多余而有害的雷暴能量也逐渐散去。
如海般的湖水渐破,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取出早已备好的白衣穿上。
赵腊月与卓如岁在闭关,争取破境入游野上。
他也破了。
破海。
……
……
第七十四章谁当掌门比较好?
井九回到神末峰的时候,白猫已经醒了。www.uu234.netwww.uu234.net
碧湖峰那么大的动静,它没办法再继续打盹。
看守雷魂木是它的责任,现在柳词也没办法给它替班。
确认井九没有拿雷魂木,它放下心来。
猫醒了,别的人也会逐渐醒来,九峰皆如此。
井九这般想着,伸出手指在崖上给赵腊月留了封信,便坐剑而去。
剑落在云集镇外。
云集镇的酒楼再次提前关门,就为了包厢里的那一锅白汤。
顾家的马车停在了酒楼前,不管多少年就为了那一个人。
车轮碾压着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音。
井九靠在垫上,抱着初子剑,看着窗外缓慢后掠的风景,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白猫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仰起头嗅了嗅,确认他的身上确实有别的猫的味道,随意地蹭了蹭。
这么一蹭,它便感觉到井九的境界有了突破性的提升,赶紧认真地蹭了蹭。
它有些后悔,当年怎么就被承意境界的井九骗了……应该趁他弱的时候一口吃掉,连湖水都不用喝一口。
井九知道它在想什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表示安慰。
白猫没有躲开,眯着眼睛享受,忽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初子剑,有些吃惊。
这是准备把南趋的剑重新炼成自己的?那为何不在云行峰做,却要出来?
你就这么把它抱在怀里,不担心宇宙锋吃醋吗?
它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眼神骤变,冲着井九有些着急地喵了一声。
果成寺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我可是看过的!你想让太平真人转生为剑,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西海之变……现在你把初子剑就这么带在身上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用它把真人诱出来?
井九嗯了一声。
白猫顿时急了,凄厉地喵了好几声。
我最多能打那只鸟,再加个玄阴子,可搞不定!
井九不理它,继续看着窗外缓慢后掠的风景。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猫叫。
应该是哪只野猫听着阿大的凄厉叫声,以为相和。
那应该是只母猫。
井九心想。
阿大老羞成怒,在他脸上挠了一记,带出一道火光。
……
……
悬铃宗在黎明湖畔,黎明湖是被东岭包围的一片大湖。
东岭里有无数座大山,入夜之后看着并无两样,如果没有星光,修行者也很容易迷路。
今夜云层遮星,某座山里的篝火更加醒目。
那是一座破庙,篝火的光线穿过破窗与门散了出去。
不时有破空声响起,陆续有修行者落下,走进庙里,彼此行礼问候,当然首先要自报家门。
“三清宗褚道人。”
“龙虎山散修甘某。”
“玄天宗何驰。”
“紫昊门吴不知。”
……
……
今夜出现在夜庙里的人们都是去参加清心大会的小宗派代表与散修。
他们需要这样的场合互通有无,了解一下当前修行界的情形。
荒山夜庙的篝火就是召集的信号。
破庙角落里坐着一个人,那人戴着笠帽,袖子微颤,不知道手在里面做什么。
有人说道:“我还以为今年的清心大会要推迟了。”
所有人都知道,悬铃宗这次的清心大会,名义上是请修行界同道赏鉴名铃,同时替老太君祝寿,其实别有意图。
整座朝天大陆都在等待那场春雨,在此之前无人敢妄动,就连中州派都封了山,为何老太君却坚持按期举办?
“很明显,老太君就想趁着谁也不敢动的时候,先把这件事情定了。”
那位紫昊门的吴不知说道:“云梦封山,听闻青山宗的强者们也都在闭关,谁会理会悬铃宗的事?”
前面那人问道:“青山宗是什么态度?”
吴不知说道:“青山宗想必会派人去,但毕竟是悬铃宗的自家之事,就算老太君……有些糊涂,也不好说什么。”
“青山宗向来支持陈宗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正道领袖,怎好对别家的宗派事务指手划脚?”
“可笑,如果连别家宗派事务都管不得了,那还算什么正道领袖?”
“道兄此言或者有理,但青山宗现在的情况特殊,只怕会静观其变。”
这个时候,庙外响起脚步声,一众修行者有些意外,心想如此深山荒岭,难道还有普通人出现?
走进庙来的正是曾经与井九有过数面之缘的老少二僧。
老僧愈发苍老,皱纹更深,看来这些年在雪原很是辛苦。
那位年轻僧人也不再年轻,神情沉稳多了,看来不需要再修闭口禅。
众人看着他们身后的药箱,便猜到身份是果成寺的医僧,赶紧起身行礼,把篝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二僧婉拒,自去角落里坐着歇息。
不知道为什么,破庙里变得安静了很多,篝火被夜风吹着,发出呼呼的响动。
龙虎山那位姓甘的散修忽然站了起来,自嘲一笑说道:“看来这场清心大会,我还是不参加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真的就走了。
破庙里依然安静。
修行者们知道甘姓散修为何离去,自己也有些不安。
过去无数年里,只要修行界发生什么大事,果成寺便会派出僧人前去治伤救人。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在修行者的心里渐渐形成一种定式,只要在不需要果成寺出面的场合里,看到果成寺的僧人,那就说明稍后必然会出大事,甚至果成寺的僧人在某些修行者的心里,渐渐成了不祥的象征。
悬铃宗的老太君向来不喜欢和尚,清心大会从来不会邀请果成寺,而果成寺的僧人听的是钟与佛经,不需要铃铛清心,这两位僧人为何要去参加清心大会?那自然只有一种解释,果成寺觉得这一次的清心大会一定会出事……
修行者们都很尊敬果成寺的僧人,但没有谁想被他们治疗,更不希望被他们超度……就算清心大会上的铃铛再好,价钱再如何便宜,也不值得,所以那位甘姓散修才会苦笑着离去。
想到这种可能,众人觉得好生无奈,决意清心大会的时候一定要低调些,若出了乱子,一定要躲的越远越好。
众人自然也没有再讨论悬铃宗的兴趣,说起了现在修行界最关心的那件事。
……
……
“几年后若那件事情真的尘埃落定,谁会接任青山宗的掌门?”
“那必然是剑律大人了。”
听到这个答案,大部分修行者连连点头,觉得理所当然。
到时候青山宗只有元骑鲸一位通天境大物,他辈份资历最高,权位最重,当然是掌门真人的不二人选。
吴不知却有不同意见,说道:“青山宗的剑律之位极重要,如果元祖师接任掌门,谁来做剑律?最关键的是,天光峰与上德峰对峙多年,柳词真人一脉肯定不愿意接受元祖师做掌门,两忘峰的那些年轻弟子杀性极重,真闹将起来,就算不出大事,面上也不好看。而且元祖师寿入深秋,只怕要苦思解脱之法,不见得有兴趣做掌门。”
有人觉得有理,忧心说道:“可除了剑律大人,还有谁能服众?”
吴不知说道:“你们没有亲眼看过西海之战,适越峰主广元真人曾经在沧海之上瞬杀一位西海破海境长老,单剑拦住一茅斋主布秋霄,据闻他早已是破海巅峰,有望通天,我看应该便是这位了。”
有人说道:“如果按境界论,昔来峰主方景天亦是破海巅峰,有望破境,据说现在正在闭关苦修,而且伐西海时,就他没有去,负责坐镇青山,由此可见柳词真人对其的信任与倚重,说不得遗诏里面便会是此人的名字。”
这些修行者自然不知道方景天已经被元骑鲸关进了隐峰里,不至通天不能出。
有人又说道:“剑出青山,云行峰是剑峰,难道峰主伏望就没有希望?”
谁会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门,这是整个朝天大陆最关心的事情,与之相较,别的任何事情都是小事。
人们讨论的很是热烈,言语里满是关心与担心。
修行者们是真的很关心,而且担心这件事情,因为没有人希望青山宗出事。
青山乱,天下怎么办?
火光照耀着那顶笠帽。
那人静静听着人们的讨论,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唉……不管是谁接任青山掌门,也不可能像柳词真人那样一剑耀天下,万物不敢出了。”
众人的讨论因为这句感慨而忽然终止,破庙里弥漫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氛。
是啊,那场春雨终将到来。
中州派封山三年,那就等于说还有一年?
庙里的这些修行者出身小宗派,或者是散修,与青山宗这样的庞然大物完全无法比较,也够不着对方,但想着那位通天大物会这样离去,还是难免有些怅然。
因为这抹怅然之意,晨光未起,人们便陆续离开了。
那位戴着笠帽的人起身,走到两位僧人身前,问道:“你们觉得谁当青山掌门比较好?”
第七十五章清心一问
老僧看着他温和一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不知道答案,还是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年轻僧人看着比以前稳重很多,但还是有些脾气,闻言不悦说道:“阁下此言何意?”
先前那些修行者讨论的时候,也只是说谁当青山掌门的可能更大,而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谁都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事情。
年轻僧人觉得对方这个问题明显带着恶意。
“随便问问。”
井九摘下笠帽,在二僧身前坐了下来。
年轻僧人看到是他,很是吃惊,开心说道:“井九仙师,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又见面了。”
井九说道:“不修闭口禅了?”
年轻僧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老僧也笑了起来,说道:“您那年去寺里的时候,我还在北边,回来后听徒儿说……”
正说着,他忽然咳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很是痛苦的样子。
年轻僧人赶紧解释道,自家师父在雪原那边受了内伤,很难治好。
井九望了过去,发现老僧的经脉被寒意入侵,有些凋萎,确实没有太好的的方法,只能好好养一段时间。
年轻僧人正说着白城的风寒、雪国怪物的难看、刀圣的神秘……忽然抬起手捂住了嘴。
井九心想今天也没见着老僧让你闭嘴啊?
年轻僧人用手捂着嘴,唔唔了两声,坚持不肯说话。
老僧笑着咳了两声,说道:“西海事后,寺里便不让与青山弟子来往了。”
井九知道这是因为柳词放走了太平真人的缘故,以禅子的性情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他对年轻僧人说道:“我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我是神末峰弟子。”
年轻僧人心想也对,寺里与青山关系本就普通,只是与神末峰一系亲厚,赶紧放下手,说道:“仙师您刚才问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
井九说道:“身在此山中,不知真面目,听听别派想法也是好的。”
年轻僧人完全没想他这个年轻弟子为何要关心掌门的人选,摇了摇头,直接说道:“那些大人物我都没见过,一个都不认识,哪里知道谁更适合当青山掌门。”
井九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自己谁能说真正认识谁?
年轻僧人好奇问道:“你支持谁?广元真人还是方景天峰主?”
井九说道:“都不认识,自然都不支持。”
年轻僧人听不懂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脑袋。
不知为何,井九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僧人,微笑着问了问他的近况。
这种程度的寒喧,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年轻僧人来了精神,把这些年与师父在世间游历、治病救人的事情讲了一遍,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离奇的病情,都一一说来,真可以说得上是事无巨细地做了交待。
这哪里是近况,这是回忆录。
井九听着那些行侠仗义、那些救死扶困,没有烦,也没有称赞,没有嘲弄,也没有接话,只是偶尔嗯两声。
但看得出来,他听得很认真。
老僧微笑看着这幕画面。
井九表现出来的态度,便是果成寺僧人最喜欢、追求的境界。
晨光终于落在了峰间,篝火也已成灰,便要继续赶路,年轻僧人问道:“井九仙师,您也是去悬铃宗吗?”
井九说道:“嗯,但不想表明身份。”
年轻僧人看着他的脸犯愁说道:“这真是极难……就算有笠帽遮着,不表明身份,悬铃宗也不会让进吧?”
井九说道:“如果前面有集市,我想去买两顶笠帽。”
年轻僧人不懂,老僧却是懂了,沉思片刻后说道:“也好。”
……
……
东岭群山之间有片湖,东面有道峡谷,每天迎来晨光,故名为黎明。
黎明湖不像青山碧湖那般奇特、也没有大泽的水面辽阔,胜在湖畔美景如画。
山风拂着柳枝,轻点水面,生出无数涟漪。
很多柳枝上都系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混在一起也不令人心烦,只是令人心意宁静。
悬铃宗最出名的便是清心铃。
清心铃可以帮助修行者邪静意,不管冥想或是神游的时候,都是极重要的法器。不同品阶的清心铃起到的作用相差非常大,所以各修行宗派对悬铃宗都很重视。加上因为青山宗的缘故,整个修行界无声无息了两年,清心大会算是第一件大事。前来参加的宗派很多,除了封山的中州派、无恩门以及被灭掉的西海剑派,差不多都到齐了。
这次的清心大会除了如往常一样提供各种品阶的清心铃赏鉴,还有一件事便是庆贺老太君的寿辰。
有意思的是,除了老太君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活了多少岁。
修行界只知道她第一次在修行界出现的时候,梅会还没有开。
无论是清心铃品鉴还是老太君寿辰,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黎明湖畔却没有任何欢庆的气氛,甚至有些压抑。
各宗派修行者们明白原因,各自约束门人,在大会召开之前不要随意行走,便是游湖也最好不要。
随着老太君越来越老,越来越不放心悬铃宗的将来,担心现任宗主、也就是她的儿媳妇陈氏会在自己死后改嫁,把悬铃宗拱手送给外姓人。多年前她曾经提议陈氏嫁给自己夫家一个侄儿,被毫不犹豫地拒绝,那天后悬铃宗的内部暗流便变成了明处的矛盾,老太君为了保证德氏一脉的延续,动了很多手段,如果不是有青山支持,只怕陈氏早就被废了。
……
……
三个戴着笠帽的僧人来到黎明湖畔。
负责接待的悬铃宗弟子,自然是见多识广之辈,一看便知道对方来自果成寺,心里有些不舒服,也只能把对方迎了进去。果成寺深受修行界同道敬仰,如果让人知道悬铃宗把果成寺的大师拒之门外,必然会引来很多指责。
这位悬铃宗弟子心里不舒服的原因,与那位破庙里的散修提前离开的原因相同老太君绝对不会邀请果成寺的僧人前来参加清心大会,对方自行来此,难道是断定清心大会一定会出事?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如此之快,或者说桌子被掀翻的如此之早。
当天晚上的欢迎宴上,白发苍苍的德老太君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搀扶下站到了主位。
没有陈宗主,也没有悬铃宗少主德瑟瑟的身影。
那名中年男子境界颇深,气息清冷,在各宗派修行者的眼里却有些陌生。
老太君淡然说道:“为诸位道友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家的侄儿,名为渊泉。”
无数道视线落在这位名为德渊泉的中年男子身上。
有人已经猜到,这便是老太君当初为陈宗主挑选的道侣。
片刻惊愕之后,人们终于明白了老太君的用意,不禁一片哗然!
就算老太君对陈宗主的逼迫再如何厉害,修行界也一直以为,她是想着杀母传孙。
看今天这场面,难道她是准备直接传位给这个德渊泉?
那陈宗主与德瑟瑟呢?是被囚禁起来了,还是……已经死了?
没有人说话,场间一片死寂。
哪怕是骨肉相残的惨事,终究是悬铃宗的自家事。
很明显老太君已经完全控制了悬铃宗,别人管不得,也不敢管。
这个时候,仿佛有某种默契,无数道视线离开了德渊泉,投向了厅里的某一处。
那是厅里最好的位置。
青山宗来人便坐在那里。
为首的是适越峰长老何不慕,随行的是林英良等年轻弟子。
何不慕平时就在峰间种植药草,炼制丹药,偶尔出面主持一下承剑大会,在修行界没什么名气。
看容貌气度,众人都觉得这是位忠厚而沉默的老者。
青山宗会有什么意见?
“陈宗主呢?”
何不慕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问题却是非常直接。
老太君面无表情说道:“陈氏前些天染了重病,不便出来见客。”
何不慕说道:“既然如此,我要去看望一下。”
老太君木然说道:“男女有别,不便。”
这便是很强硬了。
何不慕说道:“那少宗主呢?”
老太君说道:“瑟瑟要照顾她的母亲,无暇分身见客。”
何不慕站起身来,看着老太君说道:“您要知道,神末峰多年来只有三位客人,童颜、白早以及少宗主。”
老太君面无表情说道:“何长老有话直说。”
何不慕说道:“她不能有事。”
老太君依然面无表情,说道:“少年人喜欢玩闹,磕一下也正常,难道因为这样,赵腊月便要把老身一剑杀了?”
何不慕沉默了会儿,望向那个叫做德渊泉的中年男人,说道:“你……想不想死?”
第七十六章井九做事
青山宗的风格集中表现在他们的口头禅上,就是那句著名的:“你想死吗?”
这句话有时候会以别的表现形式呈现出来。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比如柳词真人与他的关门弟子卓如岁,再以及现在的井九都很喜欢的一声轻嗯。
何不慕是适越峰长老,与花草丹丸这些不会说话的事物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性情沉稳而温和,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修改了一下措辞,显得礼貌了很多,至少把不想死这个选项也提了出来。
但谁都知道这是多余的,何长老的言辞再如何温和,实际上也是强硬或者说冷酷到了极点。
在关键时刻,青山向来只会给这个世界提供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死亡。
如果悬铃宗生乱,陈宗主与瑟瑟真出了事,作为天南修行界秩序的守护者,青山宗必然要做事。
那也就意味着,这个叫做德渊泉的中年男子,不管能不能成功继任宗主,都必死无疑。
青山宗这句著名的口头禅,很多修行者都听说过,但真正亲耳听到过的人却不多。
场间一片哗然。
在很多人想来,为了等待那场春雨,青山宗应该会低调好些年,谁曾想到,这位看似温厚的长老竟是上来把老太君与德渊泉逼到了悬崖的边上。难道今天青山宗要当众杀人吗?
老太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皱纹就像是用刻刀雕出来似的,纹丝不动。
“这是我悬铃宗的家事,就算你们青山宗是正道领袖,也不能妄加干涉。”
她握着拐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看着何不慕面无表情说道:“想要号令天下?青山宗准备学血魔教吗?”
这是非常有力度、有道理的指责,不管是谁都很难回答。而且何不慕就像别的青山剑修一样,不擅言辞。但为何大部分青山剑修都不擅言辞?自然是因为青山宗很少需要和人讲道理。
“看来云梦山对老太君有所承诺。”
何不慕直接挑明了这件事情的本质,“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但明天我要见到宗主与少宗主,不然这个谁……”
适越峰弟子林英良在旁说道:“德渊泉。”
何不慕继续说道:“……不错,这位德渊泉先生,那就只好请你去死一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林英良等几名青山弟子向厅外走去,竟是没有给老太君再开口的机会。
厅里的数百名修行者沉默不语,空气里弥漫着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人们清楚地感觉到,这位何长老与几名年轻弟子的心情都有些不好,火气很大。
很明显,青山方面不愿随意出剑,被修行界指摘,才会自行离开,给悬铃宗思考一夜的时间。
至于谁会赢,这不是修行者们思考的重点。
虽然何不慕是普通长老,带着几名普通弟子,但终究是青山的长老与弟子。
就算他们没办法对付悬铃宗,青山自然会再派人来。
两年前西海剑派被青山宗灭派的事情,相信再过两百年也没有人会忘记。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老太君的身上,想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如果陈宗主与德瑟瑟已经出事,战争自然难以避免,可按照老太君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把事情一开始就做绝。
老太君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不到任何的犹豫与退让。
人们想到何长老说的那句话,心想果然如此,中州派还是插手了……可是那边不是还在封山吗?
……
……
回到安静的小院里,三名僧人摘下笠帽。
老僧看着井九叹了口气,说道:“贵派这位长老火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对佛家弟子来说,动不动就问别人想不想死,请别人去死一死,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井九说道:“何不慕除了种花,也要炼丹,难免会有些火气。”
两个火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说明他根本不在意何不慕的表态。
因为那件事情,现在的青山宗很沉默,但沉默不代表低调,更多的时候代表着有种力量正在蕴积。
从他到元骑鲸,从何不慕到林英良这些年轻弟子,情绪都有些问题,火气自然有些大。
这种时候,悬铃宗的老太君居然与中州派勾结,青山本能里便会做出最强硬的反应。
年轻僧人听不懂师父与井九的对话,担心问道:“陈宗主与少宗主没事吧?”
井九望向院外的天空,仿佛在听什么声音,片刻后说道:“没事。”
老僧对他说道:“您真的要在这里做事?”
井九嗯了一声。
……
……
黎明湖的湖水很绿,湖水里隐隐有团白毛在浮浮沉沉,不知是被风吹到一处的柳絮,还是在低头觅鱼的白鹅。
哗啦水声里,那团白毛向着湖底沉去,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变成一条白线,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湖畔柳梢头的那些铃铛,更是没有响起任何警示。
没用多长时间,极偏僻处的一座小岛上,微风轻拂,出现了一只浑身湿漉的白猫。它的毛很长,平时在神末峰被赵腊月与寒蝉天天梳得无比顺滑,还显不出什么,一旦被打湿后,结成一绺一绺的,看着便很有些狼狈。
白猫挺胸收腹低头,努力地舔了舔胸口,发现只是徒劳,恼火地摆了摆头,跳进了数百丈外的那片树林里。
悬铃宗的戒备森严,尤其是这座小岛,到处都是阵法与机关。
这些阵法与机关伤害不到它,但如果触动了警报,总会有些麻烦。
就像那个小太君也不是它的对手,但如果拿着悬铃宗的镇派法宝来拼命,也会很麻烦。
白猫此生最喜欢的三件事情是睡觉、在井九头顶睡觉、在赵腊月怀里睡觉,最不喜欢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麻烦。
所以它很小心,没有在沙滩上留下足迹,在树下也没有留下尿。但需要走的如此小心,本身就是件很麻烦的事,它的眼神越来越幽怨,心想井九明明可以装成无声无息的人形自行石头,为何却要自己来?
就在这个时候,它听到了石壁里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
“真是拖累吾儿了……”
“姆妈,不要这样说……祖母是坏人……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不要这样说长辈,如果不是这次你让她伤心过度,她也不会这么选。”
“哼,她不让我和哥儿在一起,我才不会听她的,和尚怎么了?和尚吃咱家米了吗?”
听到这句话,白猫确定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被关押在石壁里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对母女。
它抬头对着天空轻轻喵了一声。
……
……
作为青山宗的镇守大人,刘阿大有着通天初境的杀伤力。只不过有些难堪的是,最近这些年它和井九一起出去的时候,遇到的都是它打不过的,或者不敢打的。比如苍龙,比如玄阴老祖,比如太平真人……但在悬铃宗这种地方,它可以比较放松,就算不想面对的那些麻烦到来,大不了就是战一场而已。
确认自己无法打开那道石壁,它便直接去了悬铃宗最核心的区域,隐匿在满山青叶间,望向远方那座楼台。
那是悬铃宗的摘星楼,有着一个很俗气、在各州郡都能看到的名字。
老太君坐在椅中。德渊泉站在她的身前,态度恭谨。
“我知道应该再等两年,至少应该等到中州派结束封山……”
老太君看着他说道:“但我已经活不到明年了,所以只能行险。”
德渊泉掀起前襟,跪在了她的身前,说道:“令母亲劳神,儿子不孝。”
老太君说道:“喊母亲也好,喊婶婶也好,都无所谓,我从不指望过继能变成亲生的,更没指望过,我死后你会把宗主之位传给瑟瑟那丫头,但千椿万椿,你至少有一椿好处,那就是你姓德,这个你改不了。”
德渊泉叩首说道:“都是母亲疼爱。”
老太君说道:“想把这件事情办成定局,便要让陈氏死,今天晚上你就去处理了。”
德渊泉有些意外,心想前些天德瑟瑟那个死丫头以死相逼,你才让陈氏活了下来,打算让她慢慢病死……今天青山宗的人已经来了,却又要忽然行此雷霆手段,难道真不怕青山宗出手?
老太君说道:“以死相逼这四个字看着简单,实则不然,你至少要让对方知道你敢死,你敢让别人死。我要用陈氏的死亡来取信于青山,然后再用瑟瑟那丫头逼他们暂时退让,只要能够再拖一年,待那件事情定了之后,便无所谓了。”
德渊泉说道:“一切谨遵母亲教诲。”
老太君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记住,我们能以死逼人,别人也能让我们死。”
德渊泉想到那名青山长老问自己的话,眼神微冷说道:“何不慕入破海尚浅,不是我的对手。”
悬铃宗是正道大宗,有山门大阵在,就算青山想要攻下来也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需要一段时间。
而他杀死德瑟瑟那个死丫头,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行。
只要黎明湖畔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悬铃宗便可以把这件事情拖下去。
老太君已经风烛残年,略说了几句话便有些累了。
德渊泉扶她上了榻,细心地照料了番,才离了摘星楼。
从摘星楼到他自己的居所不远,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回身向山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
……
白猫回到小院的时候,井九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修行。
平时在神末峰修行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躺着,或者随意坐着,很少出现如此正式的、充满仪式感的修行画面。
他的头顶生出一道雾气,里面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晶粒,那是实质化的剑意。
宇宙锋与初子剑在那片雾里,相对着缓慢移动。
世间有无数种炼剑的方法,没有谁比井九懂得更多,今天他用的是磨剑术。
两剑相对,以意为桥,然后被天地间最纯正、锋利的剑意磨励,彼此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
在那片雾气里飘浮的时间越久,宇宙锋的气息越清寂,初子剑的气息越淡。
南趋与西王孙分隔千年留在剑身上的精血,快要没有任何痕迹。
白猫用神识把先前看到的一切都传给井九。
小岛的位置,铃铛的数量与分布,阵法的弱点,德渊泉的洞府。
这些是井九的安排,它以为等会儿要先去救人,然后再去做事。
井九没有睁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它的话。
从他头顶冒出的雾气越来越淡,宇宙锋与初子剑的气息也越来越淡清。
白猫隐隐猜到了些什么,眼瞳微缩,向后面退了两步,让出一条从小院通往天空里的通道。
……
……
黎明湖很大。
摘星楼离各宗派客人所在的地方约有二十余里。
檐角的风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老太君睁开眼睛,起身望向某处,脸色有些苍白。
不远处的某座楼内,同样铃声大作。
一道剑光穿破铃声,来到楼深处。
德渊泉抬起眼帘,面无表情挥手,手腕间系着的铃铛飞了起来,迎向那道剑光。
他被老太君暗中调教多年,境界确实深厚,那道飞剑竟是被铃铛夹住了!
一道强大而沉重的力量传到了他的指间,德渊泉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半步,眉心殷红,仿佛要出血一般。
那道飞剑气息清冷,却颇宽大,看着很不协调。
德渊泉想到了是谁的剑,神情微变。
风微动,井九在他身前出现,右手点向他的眉心。
果然是你!
德渊泉双掌一翻,夹住了井九的右手。
他没有理会手间传来的剧痛,和那些不停淌落的鲜血,看着井九的脸,心里满是震怒与不解。
为了替德瑟瑟那个死丫头出头,你居然来杀我!
就算你是青山宗不世出的剑道奇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游野境,但你居然敢来杀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境界吗?
真是荒唐!
虽然觉得很荒唐,很愤怒,但德渊泉不准备杀死井九。
道理很简单,他不敢。
楼里铃声大作。
夹住宇宙锋的铃铛也开始散发无声的波动。
哪怕是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很容易被这些铃声破去道心,然后真元尽虚,只能束手就擒。
井九神情不变,右手忽然散发出一道光芒。
那不是道法产生的光芒,也不是法宝的光毫,而就是从他的手里生出来的。
那光线有些冷,就像是金属的光泽。
擦的一声轻响。
井九的右手穿过德渊泉的脑袋。
没有一滴血。
也没有一点脑浆。
铃声静止。
风再起时。
井九消失。
宇宙锋也是如此。
二十余里外的小院里,起风了。
老僧与那位年轻僧人境界不高,只隐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下意识里望向屋里,发现井九坐在蒲团上没有动过。
白猫看着蒲团上的井九,震惊地张着嘴,喵不出声来。
第七十七章陈宗主与她的女儿
(一直在白猫,白鬼与刘阿大之间摇摆,到底用什么指称,以前的设定是,井九与它说话的时候喊阿大,平时用白猫,被人看见的时候,惊呼白鬼大人,但又觉得直接叫阿大也挺好,大家有什么意见,麻烦在这里留个言。m.www.uu234.net)
……
……
井九睁开眼睛。
宇宙锋才回来。
刘阿大合拢了嘴,看着井九的视线里充满了赞叹与感慨。
居然比自己的剑都跑得快……这他么算什么剑法?
井九用的当然是幽冥仙剑。
刘阿大确定了路上的那些阵法与德渊泉的位置,他计算路径,静养真剑数十息,然后一击杀之。
这是高境界剑修最常用的雷霆手段,只不过他与那些剑修最大的区别是,他用的剑是自己。
他现在的幽冥仙剑当然还远远不及柳词把他当剑用的时候,但剑意飘渺,如仙如鬼,也可以说是厉害至极。
德渊泉境界深厚,对着破海境的青山长老也面无惧色,只是没想到井九的剑道如此诡异,竟就这么死了。
刘阿大当然见过井九用幽冥仙剑,可是绝对没有见过这样的幽冥仙剑,盯着井九不放。
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强了呢?
井九说道:“破海。”
这是说他前些天在碧湖峰顶成功破境的事情。
刘阿大斜了他一眼,心想你当我是傻狗那么好骗吗?世间有这么强的破海吗?
如果说破海境用幽冥仙剑便能瞬杀德渊泉这种角色,那将来等你修至通天,岂不是朝天大陆上你想杀谁能就杀谁?
很多年前井九就对赵腊月说过,自己其实是朝天大陆最擅长做刺客的人。
这是在雪原道战,连夜追杀那些雪国怪物时得出的结论。
那些雪国怪物天生感知敏锐,却依然无法在黑夜里感知到他的到来,换成人类修行者,又怎么可能避得开他的暗杀。
但今天杀死德渊泉,他扮演的不是藏在夜色里的刺客,而是进行了一场光天化日下的狙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信心杀死对方。
在镇魔狱里,他开创了这种全新剑道,从那刻开始,传统的剑道境界分阶对他来说便不适用,至少不够完善。
因为幽冥仙剑的缘故,来到破海境界的他,拥有了难以想象的速度与杀伤力。
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地拥有了些自保之力,当然这是在他的概念里。
他只带着刘阿大便敢离开青山,用初子剑诱师兄现身,就是基于这种自信。
这些道理与原因,井九没有对阿大解释,因为懒。
他戴上笠帽,起身向屋外走去。
刘阿大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脚步稍微有些虚浮,才知道那一剑的消耗相当巨大。
念及此,它有些遗憾,心想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剑,如果能源源不断地输出,那该多得劲儿啊?
来到院子里,两位僧人正在准备晚饭,大锅里不知道煮的是什么,旁边搁着些新鲜蔬菜,闻着味道不错。
“中午悬铃宗提供的素斋,就我与师父吃,剩了很多,觉得可惜便提了回来。”
年轻僧人邀请井九道:“菜叶是我才摘的,煮着吃很香,您要不要来点?”
阿大轻蔑地看了年轻僧人一眼,心想井九这个家伙连火锅都不吃,更何况你这种没油水的清水乱炖锅?
接着他又生出很多同情,心想和尚的日子真苦啊,瑟瑟那个小丫头也是的,非要嫁和尚干嘛呢?
井九说道:“不了,我去湖边逛逛。”
阿大有些意外,心想你不是才逛了一圈吗?
走出小院,它发现井九已经恢复如常,不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心想这也太快了吧。
井九没有去湖边,而是在悬铃宗为客人们提供的居所后方,找到了一口井。
阿大跳上井口,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不是枯井,井底有好多水,不禁有些犹豫。
它在碧湖畔生活了几千年,还是不喜欢水。
井九伸手抓起它塞进袖子里,跳了下去。
卟通一声。
水声渐渐平静。
……
……
黎明湖中间散布着很多岛屿。
其中有座小岛很偏僻,而且极不起眼。
岛上传来一声轻响,就像是什么东西破了。
井九跳了跳,身上的泥土尽数落下,如露水从荷叶上滚落。
阿大从袖子里摔了出来,被那些泥土洒了满头满脸,模样很是狼狈。
它没有抱怨,也没有发脾气,因为知道对井九没意义。
井九戴上笠帽,观察了一下岛上的阵法,发现与阿大先前看到的已经有所变化,确定应该是座天地元气自流阵,不禁有些意外,说道:“这阵法有些古怪,你是怎么找到她们的?”
阿大心想真是个笨蛋,快速摆头震飞泥沙,然后抬起头来,满是得意洋洋的样子。
它的颈上系着一个铃铛,正是当年瑟瑟送给井九的那只清心铃,曾经在镇魔狱里帮了他不小的忙。
随着它抬头的动作,那只铃铛无风而起,斜斜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明位置。
有清心铃指路,没用多长时间,也没费太多精神,井九便来到了那道石壁前。
所谓石壁只是一道障眼法,真正的囚室在后面。
井九把手放在了石壁上,开始用承天剑法解阵。
石壁上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逐渐扩展,露出越来越多的真实。
井九感受着里面的真正阵法,确认自己无法破掉,至少需要很长时间,而且肯定会惊动那位老太君。
他再次确认自己的承天剑法学的不够好,看来就算再不喜欢,也得想办法加强一下了。
然后他想起当初雪姬只是看了两眼,便学会了承天剑。
他明白了元骑鲸以及别的所有修行者看自己时的感受。
这种感受确实不怎么舒服。
他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修道确实在于天赋,但不止于此,是个相对比较公平的游戏。
就算天赋再高,也需要积累、感悟,像雪姬这种层阶的生命,近乎与天地同寿,需要积累的时间也必然要长很多。
想着这些事情,石壁已经逐渐虚化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那间囚室。
囚室里没有床,只是随意堆着些干芦苇。
一位美妇人躺在芦苇上,裙上满是鲜血,双腿已断,脸色苍白,美丽的眉眼却依然温婉,看不到任何怨毒的神情。
瑟瑟跪在那位妇人身边,用手帕蘸了些石壁上的水,轻轻地涂着妇人有些干枯的嘴角。
阿大颈间的清心铃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
瑟瑟听到铃声,转身望去,看到了戴着笠帽的井九与一只白猫,不由怔住了。
那位美妇人看着瑟瑟的神情,微微一笑,对囚室外那个戴笠帽的男子问道:“你就是哥儿?”
“不是!不是!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瑟瑟跳了起来,连连摆手,走到囚室前,对井九不停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更不要把笠帽摘下来。
井九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对那位美妇说道:“我是井九。”
瑟瑟不由捂住了额,发出一声郁闷的叫声。
那位美妇神情微异,然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说道:“今日天阴,井九公子为何还戴着笠帽?”
她躺在干芦苇堆上,双腿已断,裙上都是血,看着极其凄惨,但声音却还是那样的温和,令人觉得舒服,就像正躺在美人榻上,对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温柔地说着话,令人如沐春风。
井九知道这位受伤极重的美妇便是悬铃宗的陈宗主。
他明白了为何当年瑟瑟说千万不能让她的母亲看到自己,自然不会把笠帽取下来,甚至没有接话。
瑟瑟见他识趣,放下心来,同时也放下手来,看着他问道:“你来做什么?救我吗?”
井九嗯了一声。
瑟瑟有些感动,指着挂着囚室外的那几十串风铃说道:“这座阵没法破。”
那些风铃从崖下垂落至下,自然生成一道屏障,随天地间的气流而改变阵型,确实极难解破。
井九又嗯了一声。
瑟瑟说道:“赶紧走吧,如果让老太君发现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井九这次没有嗯,说道:“我答应过你帮你杀人。”
瑟瑟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容颜很是动人,只是略有些凄楚。
小时候的胡闹,原来对方一直都记得,只是现在我已经不小了。
“当年听腊月姐姐说你特别擅长杀人,所以才会想着请你帮忙暗中杀几个人。”
她看着井九微笑说道:“现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没办法再偷偷动手了,就算了吧。”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祖母今天晚上便会杀了自己的母亲。
这件事情阿大告诉了井九,井九不准备告诉她。
“以后我可能会一直留在青山,很难再出来帮你把这件事情做了,把名单给我。”
井九说道:“我答应过你多杀五个,别忘了。”
瑟瑟沉默了会儿,开始说名字。
那些名字她都记得很清楚。
就是那些人挑拔祖母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就是那些人坚定地站在了祖母那边,帮着祖母牢牢地把握住了悬铃宗的大权。
只要那些人死了,悬铃宗里的绝大多数长老与弟子,都会站在她与母亲这边。
“德渊泉……”
瑟瑟最后说道:“这是我最想杀死的人,但也是最难杀的,如果你觉得困难,不要动手……不,这个名字去掉。”
井九说道:“他死了。”
听到这句话,瑟瑟怔住了。
祖母准备让德渊泉那个贱人成为下任宗主……怎么就死了呢?
修行者很难因急病而死,也不会因为受惊的野马而横死,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井九知道德渊泉一定是她名单上的人,所以提前杀了。
“很好。”
瑟瑟重新生出当初在雪原杀死姜瑞时的狠劲儿,看着井九欣赏说道:“如果不是有哥儿,我一定要娶了你。”
“我谢谢他。”
井九转身向岛外走去。
陈宗主用温柔而清雅的声音说道:“公子慢走。”
井九没有回头,心想瑟瑟有些像她妈,只是道行却差多了。
第七十八章一声叹息杀一人
摘星楼的风铃在轻轻地响着。www.uu234.net
不远处的另外一座楼的风铃则是全部裂了。
悬铃宗山门大阵已经完全开启,气氛压抑而紧张,黎明湖微起波澜,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十余名悬铃宗长老站在楼里,脸色难看至极,心情却并非全部如此。
各宗派的代表也来了十余人,心情有些沉重,脸上却看不出来什么。
德渊泉的尸体在地板上,没有人动,保持着刚死时的模样。
血水从他的脑后流出,已经蔓延开来数尺方圆。
真正恐怖的是他脸上的那个洞,那个洞从鼻眼处一直通到脑后,看着异常可怕。
如此诡异的伤口,不管是什么元婴还是剑鬼,都来不及逃出来。
老太君站在德渊泉的尸体旁,身体佝偻着,面无表情看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里异常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老太君终于直起身来,身体里发出清脆的铃声,那是一身功法已然修至化境的象征。
她缓缓转身望向何不慕,声音平缓而没有任何情绪说道:“青山宗欺人太甚。”
听到这句话,好几名悬铃宗长老向何不慕望了过去,视线满是怨毒与怒火。
各宗派的掌门与长老们也觉得……青山宗确实有些过分。
这毕竟是悬铃宗的家事,怎么能横加干涉,甚至妄自杀人?
最没道理的是,你青山宗不是给老太君一天时间选择吗?怎么就这么突然出手了?
“老太君血口喷人。”
何不慕木然说道:“我等与大泽左雨使一直在说话,此事与我等何干?”
来自大泽的左雨使苦笑一声,说道:“是啊老太君,我保证先前青山一众道友都在。”
老太君面无表情,提起拐杖轻轻敲了下地板。
地板微颤。
德渊泉的头颅如花瓣般裂开,然后变成碎末。
老太君没有发疯,这也不是她做的,而是隐藏在德渊泉头颅里的残余剑意。
那些残余剑意消失在空中,依然留下了痕迹。
“如果老身的感知没有错,这应该是青山剑意,而这剑法应该是云行峰的苍鸟剑诀。”
老太君看着何不慕面无表情说道:“杀人居然都不做些隐饰,贵派也未免太嚣张了些。”
何不慕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木然如石,说道:“也许是太平余孽,也许是不老林的刺客。”
老太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谁知道你们与太平有什么关系呢?”
何不慕说道:“太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与他能有什么关系?老太君还请慎言。”
老太君脸上皱纹更深,仿佛只是半天时间,便又老了很多。
“既然死了人,那就总得查出来凶手是谁,还请诸位道友在我这里多盘桓数日。”
她看着楼里的各宗派修行者们面无表情说道。
这句话说得客气,黎明湖的风景也不错,但谁都知道,这等于是变相的软禁。
各宗派修行者有些不悦,但看着地板上那具无头尸体,谁也没说什么。
德渊泉是老太君挑选的新宗主,结果刚在修行界亮相便惨死,换作谁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只是青山宗的人会留在这里吗?
数十道情绪各异的视线落在何不慕身上。
依照青山宗的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接受悬铃宗的要求,更何况老太君已经直接指认此事与他们有关。
谁都没有想到,何不慕居然接受了。
他带着林英良等三名适越峰弟子向楼外走去,不高不低的声音留在了楼里。
“为什么要走?我在峰里看了这么多年的花花草草、明火暗火,留在这里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好?”
……
……
新宗主德渊泉死了,清心大会自然草草收场,但不管是各宗派的代表还是那些散修,都被留了下来。
悬铃宗用的方式倒也简单,就是隐在湖光山色里的大阵。
两年前西海剑派的山门大阵被青山宗轻松攻破,那是因为太平真人潜入少明岛里毁了阵枢。
现在修行者们想要离开,除非他们能够在悬铃宗的监视下找到阵枢,然后毁掉。
悬铃宗不让人离开,却也不禁止修行者随意往来,明显不担心这一点。
果成寺的年轻僧人去打听了一番消息,回到小院里,连连摇头,说道:“据说那位死的很惨。”
老僧看着井九叹了口气。
年轻僧人不知道师父因何叹气,说道:“听说青山宗的何长老与老太君又怼起来了。”
老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有让他闭嘴。
年轻僧人望向井九,说道:“老太君说了句青山宗欺人太甚,何长老便回了句悬铃宗血口喷人,瞧瞧,这对仗真工整……”
井九心想这两句话还确实有些像以前自己在书里看过的对联,没想到何不慕居然还有种本事,有些欣赏。
年轻僧人接着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到凶手……您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不是青山宗的仙师做的,只是有些好奇,是谁能悄无声息做了这件事,对了,您说还会死人吗?我觉得应该不会了。”
老僧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真应该让你闭嘴才对。
年轻僧人摸了摸脑袋,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师父为何连连叹气?
有时候叫一语成谶,有时候叫乌鸦嘴。
总之,当天夜里黎明湖畔又发生了件命案。
一位悬铃宗资历极深的长老死在了夜色里,尸体落入湖中,惊飞了好几只白鹅。
年轻僧人匆匆出门,没用多长时间便回来了,有些遗憾说道:“死的太透,没法救,那个刺客真厉害。”
那位悬铃宗长老的死状与德渊泉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脸上多了一个洞。
老僧再次望向井九,又叹了口气。
……
……
其后数日里,黎明湖畔的气氛更加紧张,悬铃宗的弟子们更加警惕,但依然阻止不了命案不停发生。
不管是在洞府里,还是在湖心岛上,到处都在死人,而且死的都是悬铃宗里的重要人物。
老僧看着井九不停叹气。
年轻僧人再如何天真,这时候也懂了,只是不明白这几天井九明明没有出过小院,他是怎么做到的。
井九的脸色有些苍白,回到屋里冥想休息。
阿大知道他的剑元消耗太大,有些心疼,于是没有爬到他的头顶去睡觉。
年轻僧人看着紧闭的房门,愁眉苦脸说道:“师父,我们这算不算帮凶?”
……
……
山门大阵已经开启,黎明湖被封,谁都知道,那名可怕的刺客不可能是自外界来的,而是就隐藏在宾客中。
问题是那名刺客太过厉害,不要说没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满山遍野、檐角梢头的那些铃铛竟是一次都没有响过,那些悬铃宗的长老与强者们便无声无息的死去。
最诡异的前天夜里,栅堂两位长老明明在黎明湖的东西两端,却是几乎同一时间死去。
人们震惊至极,心想难道刺客不止一人?还是说那名刺客的身法竟然已经诡异难测到了这种程度?
越来越离奇的猜想与不停死人,让很多弟子感到恐惧,但对悬铃宗里的某些人来说,这则是最好的事情。
悬铃宗里一直都有很多支持陈宗主的人,只不过以前因为老太君的威权,还有那些长老们的强硬手段,他们不敢站出来。现在那些长老都死了,还有谁能阻止悬铃宗涌动的暗流冲破地面呢?
某天深夜,一位资历极深的长老来到摘星楼前求见老太君。
“我们都很清楚现在这局面由何而来,请您尽快解除大阵,放了宗主吧。”
老太君的声音依然毫无情绪:“现在悬铃宗都已经被外人欺到头上了,你们还要帮那些外人说话?”
那位长老声音低沉而毫不退缩,说道:“宗主嫁到黎明湖多年,她怎么能是外人呢?”
……
……
随着那些长老被杀死,悬铃宗两派的实力对比终于发生了大逆转。
但谁都知道,老太君绝对不会就这样接受失败。
来参加清心大会的修行者们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等待着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何不慕与那三名适越峰弟子每天都在大厅里坐着,与大泽、镜宗的熟人说着闲话,真的就像是在看热闹。
大泽左雨使与镜宗长史等人,以为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证明青山与此事无涉,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在准备什么。
第四天清晨,那件事情终于发生了。
黎明湖畔铃声大动,天地灵气随之而舞,生出无数个无形的漩涡。
有些境界稍低些的散修,承受不住灵气变化,脸色苍白,冲到湖边不停呕吐。
随着铃声,阵法笼罩住了某间小院。
数十名悬铃宗弟子把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确保没有人能够离开。
老太君扶着拐杖,缓缓走到了小院前。
听到消息的各派修行者也赶了过来,悬铃宗没有瞒着他们的意思,任由他们站在四周。
小院的门被推开,那名年轻僧人看着外面的阵势,不由吓了一跳,说道:“前辈,您这是……”
老太君没有理他,走进小院,也没有看那名老僧一眼,直接走到那个戴着笠帽的僧人身前。
“你确实如传闻里说的那样,不管是剑还是人都很快,竟连老身的命铃都无法提前感知到。”
她看着那名僧人说道:“但你太低估我悬铃宗了。”
这些天在黎明湖畔杀人的那把飞剑确实诡异奇速,但杀的多了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悬铃宗的大阵按照那些痕迹不停缩小范围,最终在昨夜那道飞剑再次杀人的时候,惊动了老太君的命铃。
那个戴着笠帽的僧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院外的各派修行者们很是紧张,心想如果这张笠帽被取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大泽左雨使与镜宗长史看了何不慕一眼,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知道真是青山宗做的。
老太君看着那名戴着笠帽的僧人,想着对方诡异的身法还有这两年修行界里的传闻,深吸了一口气。
“井九道友,你不在青山静修,却扮作果成寺的和尚藏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听着这话,各派修行者不由哗然!
那个戴笠帽的僧人居然是青山井九!
他为什么要来悬铃宗杀人?
人们想到何不慕前些天说的那句话,又发现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神末峰这些年只有三位外客,童颜、白早与悬铃宗少主德瑟瑟。
童颜拜访神末峰的时候,井九还在雪原被困,这也就是说他亲自接待的外客只有白早与德瑟瑟二人。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井九与白早的关系,他与德瑟瑟的关系可想而知,德瑟瑟出了事,他怎么可能不来?
……
……
听到老太君的话,何不慕微微眯眼,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了起来。
他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而是捏好了剑诀以及通知林英良等三名适越峰弟子准备动手。
这三名弟子境界不高,最强的林英良也才是无彰中,知道一旦开战,只怕会出事,但哪里会管这么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名僧人抬起右手取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看到那张脸,何不慕有些意外,心神却放松了很多,右手捏的剑诀也松开了。
小院很安静。
气氛有些尴尬。
那名僧人的脸很清秀,但并不完美。
那他自然就不是井九。
何看着老太君认真问道:“我是果成寺僧人,为何不能在这里?”
……
……
(好了,按照大家的意见,以后主要就用阿大这个名字了,比刘阿大少一个字……)
第七十九章你到底是谁?我们呢?
老太君与悬铃宗的高手们都去了那座小院,想抓住井九。www.uu234.netwww.uu234.net
井九这时候却在二十余里外的摘星楼。
阿大终于展现了猫的种族天赋,倒悬在檐下,张嘴咬住那只明显不寻常的铃铛,确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这画面看着有些滑稽,实则非常凶险,除了像它这样的通天境镇守,还有哪只猫能把老太君的命铃当老鼠叼着?
摘星楼里有微风起拂,井九像道烟般在楼内高速穿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寻找着阵枢。
陈宗主不知道阵枢在哪里,这是只有老太君知道的秘密,她也正是依靠这个,在儿子死了数十年后依然控制住悬铃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停了下来,望向窗前的一个花盆。
那个花盆是瓷做的,里面种着一株极其珍稀的三夜昙。
阿大倒悬在檐下,咬着那只铃铛咬了很长时间,口水不停地滴在它自己的身上,早就受不了了,看着井九对着那盆三夜昙发呆,不禁大恨想着,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这儿发花痴!
它不知道井九只是忽然觉得这盆花有些古怪。
然后他想到了鹿国公府里的那些注定会被毁掉的名贵瓷器。
他伸手把盆里那株极珍稀的三夜昙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看到这幕画面,刘阿大吃惊地张大了嘴,险些把那只铃铛吐了出来,赶紧又吞了进去。
想着铃铛上面满是自己的口水,它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井九捧起那个花盆,把里面的土都倒了出来,又拎起对准阳光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大更加吃惊,心想难道这个瓷花盆就是阵枢?
就算瓷花盆有些像放大后的铃铛,但这是一回事吗!
……
……
黎明湖无风而生波,山上松涛亦是阵阵。
山门大阵就此解开。
那座小岛上的风铃大阵也随之而解。
阵枢被人发现,还夺了去。
悬铃宗绝对不会觉得这件事情很搞笑。
各派修行者没有心情照顾悬铃宗的心情,呼朋唤友,鸟兽成群,便飞离了黎明湖。
湖畔的楼榭阁台里到处都是飞掠与奔跑的身影,悬铃宗乱的一塌糊涂,眼看着便要迎来一场内乱。
井九看着那座摘星楼,问道:“她果然没有杀你,看来还没有完全老糊涂。”
何说道:“你为什么确定她不会杀我?”
老太君向来不喜欢果成寺,更不喜欢何,白天虽然有何不慕还有各宗派的修行者在场,但如果老太君真的强行要杀他,局面依然很危险。
井九说道:“算的。”
何在悬铃宗,也是他算出来的。
前天两名悬铃宗长几乎同时被杀死,其中一个是他动的手,另外一个是谁?
那个刺客的身法也很诡异,如幽灵一般,来去无踪,井九自然想到了何。
在赵国皇宫,何随那名洪老太监学了一身神秘而又诡异的本事。
青天鉴幻境里的修行层次有上限,不代表功法就很低级,相反那些功法放在朝天大陆来用,才能展现出真实的威力。
回到现实世界后,何的境界提升极快,真实战力更是强大。
井九算了算,最有前途的年轻修行者大概有五个人,除了何与苏子叶,还有三个半在青山,半个在一茅斋,只要他们都能活下来,两百年后还是青山的天下。
何忽然说道:“我其实想不明白,老太君为何会忽然翻脸。”
井九说道:“中州派肯定有承诺。”
何说道:“但老太君难道不应该等到云梦开山?”
井九说道:“问题是她过不了今年。”
这是卷帘人打听了很长时间才确定的消息。
知道这个消息,便能理解老太君为何如此着急,居然连青山宗都不放在眼里。
大限将至,世间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到畏惧呢?
夜色下的黎明并不安静,悬铃宗的两派势力对峙着,偶尔会有些小冲突,然后很快平息,能够看出来,忠于陈宗主的势力正在逐渐控制局面。
“你们先走吧,青山最好还是不要直接出面。”
何说道:“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这句话等于是把他自己看成了悬铃宗里的一分子。
井九心想瑟瑟哪怕只继承了其母的百分之一,果然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抗的。
哪怕何不是普通人,是果成寺的蹈红尘传人,看来也要堕入红尘里。
想着这些事情,他转身向东岭深处走去。
“你到底是谁?”
何在他身后忽然问道。
井九停下脚步。
因为西海发生的事情,整个修行界都在猜测他的真实身份。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两年。
很多人都知道,西海之战开始的时候,井九不在现场。
直到那道剑光照亮天地,他忽然出现在了舟里。
最重要的是,当卓如岁召集各峰真剑结阵,对抗南趋的时候……不二剑也出现了!
如果不是那天雾岛老祖南趋身死,西海剑神被逐,太平真人现身,发生了太多大事,不二剑的出现绝对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即便当时没有人议论,事后也会生出各种猜想。
不二剑是两忘峰主剑,早已随着景阳真人飞升,为何会忽然在世间出现?
很多人都知道了,不二剑在柳十岁的手里。
柳十岁与井九的关系,世人都很清楚。
于是,所有的疑点都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这两年里,修行界对井九的来历与身份多出了无数猜测。
青山弟子同样如此。
何看着井九的背影说道:“我回过庵里一趟,听说是你把我大姨送回去的?”
井九嗯了一声。
何说道:“那你到底是谁呢?”
当初宝通禅院里的他们四个人还有白早都隐约猜到了过冬的身份。
他随着与水月庵的接触加深,更是明确了这种判断。
过冬重伤,居然是井九送回去的,那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何犹豫了会儿,问道:“你真的是景阳真人的私生子?”
这是现在修行界流传最广的一种猜测。
井九转过身来,看着他嗯了一声。
二声。
他不是生气,想问何要不要死,而是真的有些意外,居然会有人这样想。
何笑着说道:“怎么看这都是最靠谱的推论。”
井九说道:“不是。”
何不解问道:“那不二剑是怎么回事?”
井九说道:“我只能提醒你一句,柳十岁与柳词都姓柳。”
何有些吃惊地啊了一声,若有所悟。
井九转身离开。
何没有与他讨论童颜与苏子叶在西海设的那个局。
井九也没有说在朝歌城里与布秋霄的那场谈话。
世事本就无意思,非要弄清楚真相,并不见得是好事。
东岭群山绵延不断,如天地间的盆景,风景颇美。
来到一座峰顶的松树下,井九转身望向来时处。
黎明湖已经变成一面小镜子,摘星楼的灯火变成了一点萤火。
阿大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顺着手臂熟练地爬到他头顶蹲着。
它的视线落远处的黎明湖畔,神识微动:“就这么走了,不怕出事?”
井九嗯了一声。
阿大有些不理解。
“就算阵枢被我们偷偷给了陈氏美人儿,那个太君必然还有压箱底的法宝,两边真打起来,只怕要死不少人。”
井九说道:“景淑会放弃。”
阿大瞪圆了眼睛。
“景淑?这是那个老太君的名字吗?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井九说道:“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居然认识她?什么时候见过?我怎么不知道?南忘知道吗?
井九说道:“在她很小的时候。”
……
……
黎明湖畔的混乱渐渐平息。
各宗派修行者早已趁乱离开。
悬铃宗两派势力的对峙也已经结束。
摘星楼依然灯火通明,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就像巨大的灯笼,有些耀眼。
摘星楼里没有别人,只有三个女人。
瑟瑟跪在榻前,没有说话。
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应该是刚刚哭过,但这时候已经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陈氏坐在轮椅里,搭着毛毯,看不到齐膝而断的双腿。
遭遇如此惨事,她的神情依然温和,眼里看不到任何怨毒之意。
她看着榻上的老太君,轻声问候道:“母亲,这几天您过得可好?”
“自然不怎么好。我这辈子做事,总喜欢留些余地,现在看来却是错的。”
老太君望向瑟瑟,说道:“你也是,女生外向。”
瑟瑟有些不服气,说道:“您不是一样吗?您生下来的时候可不姓德。”
老太君说道:“是啊,我从镜宗嫁过来,再没替娘家想过一天,我是这样,你也会这样,那我怎么能不担心?”
陈宗主轻声问道:“既然如此,母亲您对我这个儿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太君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你纵有千般不好,对我儿子还不错,所以我一直能够容你,可是他死了,以你的性情肯定会再嫁,对吧?”
陈宗主微笑说道:“儿媳修道略有所成,说不得还有几百年的时间要熬,如果没个人陪,这怎么熬得下去?不说改不改嫁,找个伴儿总是要的。”
老太君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那几百年后悬铃宗还会姓德吗?我怎么能留你?”
陈宗主安慰说道:“不是还有瑟瑟吗?您何必牵挂这些小事。”
老太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向瑟瑟说道:“再说你。我原想着给你招个赘婿,结果你偏偏不干,非要嫁个和尚,和尚能还俗吗?能入赘吗?”
瑟瑟撅着嘴,不说话。
陈宗主劝说道:“夜已深了,母亲您好好休息吧。”
所谓休息自然不是睡一夜这般简单,而是今后的日子老太君都只能在这楼里生活。陈宗主的意思很清楚,老太君你虽然要杀我们母女,我们母女却不会杀你。你就在这楼里慢慢等死好了,反正应该不需要太长时间。
有些奇怪的是,老太君直到最后都没有做什么。
她已年老体衰,但在悬铃宗里依然是境界最高、修为最深的那个人。
如果她真的选择全力出手,还真说不准最后会是什么情形。
瑟瑟推着轮椅向楼外走去。
老太君忽然说道:“中州派开山,你准备怎么应对?”
陈宗主说道:“那天之前您若还没死,我自然会请您死,这事您就不用考虑了。”
老太君沉声说道:“你觉得中州派会这么罢手吗?”
陈宗主唇角微扬,说道:“有井九公子帮衬,媳妇不怕的。”
老太君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漠然的样子,从榻上支起身子,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个该挨千刀万剐的狐媚子!当年我就应该活撕了你!”
第八十章花要落地,娘要嫁人
夜色下的黎明湖很安静。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只有摘星楼里不停传出无法入耳的污言秽语与近乎诅咒般的骂声。
悬铃宗的弟子们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去听,却早已习惯。
前任宗主死后,老太君便经常在楼里这样骂人。
她骂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儿媳妇。
“这就是我的家。”
瑟瑟站在崖边,听着那边的污言秽语,叹了口气。
何看着她,说道:“都会好起来。”
瑟瑟转身望向他,说道:“谢谢你能来。”
何说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瑟瑟微笑说道:“能来就不晚。”
何没有说话。
“现在这种情况,我没办法离开。”
瑟瑟抱住他,把脸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回白城吧,我在这里等你。”
何想了想,说了声好,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递给她。
瑟瑟想到某种可能,表情变得有些精彩,说道:“我是女孩子……没法练吧?”
何无奈说道:“想什么呢?这是烤鱼的秘方。”
听到这个答案,瑟瑟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下意识里舔了舔嘴巴。
何接着说道:“上次我给童颜写的秘方忘了两味调料,这个好吃。”
……
……
何与瑟瑟以为童颜在云梦山里闭关。很多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很少人知道童颜已经离开了云梦山,知道他在青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于知道他藏在隐峰里的更是只有三人一狗而已。
夜风拂面不寒,松涛声声入耳,井九顶着猫在山岭里向北轻掠,很快便要来到大陆中部的那片平原。
直到最后中州派也没有来人,表明云梦封山是真的,看来在那场春雨落下之前,修行界依然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老太君如果不是熬不过今年,也断然不会选择现在出手。
“既然你说她什么都怕,那为何做了这么多事后,最后她却选择了放弃?”
这是阿大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换作它是老太君,反正都要死了,怎么也得大闹一场,再潇洒离开。
井九唤出宇宙锋坐了下去,离地数尺而飞,星光下的田野就在下方,仿佛伸手可及。
“那些长老死后,她已经控制不住整个局面,如果想要强行镇压,便会把整个悬铃宗都打烂。”
井九看着脚下那些青色的麦子,有些不懂已经到了盛夏,为何还没有变颜色。
他小时候在书里读过很多与稻花、丰年相关的诗词歌赋,五谷相关的常识则是完全一点没有。
阿大不明白他的话,说道:“打烂就打烂呗,不然留给自己最讨厌的儿媳妇?”
井九伸手摘了一根麦草在眼前端详着,说道:“她觉得自己是德家的人,悬铃宗是德家的,烂了怎么会不心疼?”
“老太君担心瑟瑟嫁人后会像自己一样,所以才不想把悬铃宗给她?真是愚蠢啊。”
阿大趴在井九头顶,伸出右爪拔弄了一下他手里的麦草,心想到最后任何事物都是死神的。
夏花会变成秋叶,青苗会变成腐草,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何必操心那么多呢?
但既然悬铃宗注定会变成别人家的,老太君为何不干脆打烂了事?
井九说道:“她应该想到了,瑟瑟与何结为道侣是最好的事情。”
阿大不懂这有什么好。
井九说道:“和尚的私生子很多。”
阿大喵了一声,心想那是特别多。
井九说道:“你见过有几个和尚的私生子会随父姓?”
阿大又喵了一声,心想和尚他么的就没有姓,这怎么随?
“所以瑟瑟与何的儿子,将来大概率还会姓德。”
井九说道:“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那还争什么呢?”
阿大心想陈氏改嫁后,再给瑟瑟生七**十个弟弟怎么办?
井九说道:“瑟瑟认识我们,这次我们已经证明,青山会保证瑟瑟做宗主,景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晨光渐渐出现在原野远方。
宇宙锋向上飞起,来到云层上方,速度依然不怎么快,感觉更像是普通人散步一般。
两日后,井九来到一座城镇里,去了一家医馆,确认了悬铃宗最后的消息。
陈氏重新夺回大权,老太君因为身体不适,在摘星楼里静养。
想来她应该不会再有离开小楼的一天,虽然现在还没有死,但也算就是死了。
阿大望向井九,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些感慨、追忆的情绪,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就没啥想法?”
井九说道:“死是最不好的,次不好的就是老。”
阿大想着那位满脸皱纹、身体佝偻的老太君,沉默片刻后轻轻地喵了一声。
是啊,谁都不想死,也不想老,可是连我都老了,这些可怜的人类又怎么逃得掉呢?
它看着水面上自己的脸,觉得有些心酸,心想居然连胡子都白了。
井九说道:“你胡子本来就是白的。”
……
……
这里是一片原野。
数条河流在其间缓慢而安静的流淌着,时而交会,时而分开,就像生命里的那些事情。
田野里散落着很多民宅,盛夏的村庄满是蝉鸣,却更显幽静。
井九站在树下,看着远方不知何处,忽然说道:“他应该不会来了。”
听到这句话,阿大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围着他的腿转了几百圈,带着一些青叶碎屑,显得欢快至极。
数息后,它跑的有些累了,躺到了地面,四脚朝天,露出了肚皮。
井九想了想,把寒蝉取了出来,扔在了它的身边。
寒蝉正在那边看星星,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朝天大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茫然,直到看到白鬼大人的模样,才明白井九要自己做什么,赶紧翻过身去,六肢朝天,也露出了肚皮。
井九望向怀里的初子剑。
前些年在果成寺里,柳十岁给过他几封信,他也回过几封信,对方在信里说了说佛法,他说了说轮回。
那些事情看似与修行没有关系,但他相信以对方的修行天赋与智慧,一定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真正想说的事情。
对方看过信后有所触动,才会决定去西海取初子剑。
是的,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师兄在果成寺里。
现在初子剑在他手里,如果师兄真的想转剑生,便一定要来找自己。
他去悬铃宗是答应替瑟瑟杀人,也是希望能够把师兄诱出来。
柳词会放师兄一马,他却一定要师兄死。
相同的道理,师兄最恨的人就是他,只要有机会便会想办法杀死自己,更何况现在又多了初子剑。
他在悬铃宗里停留数日,离开又有数日,不老林应该已经能找到自己,师兄再远也应该来了,却……没有来。
如果没有初子剑,你准备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呢?
井九收好初子剑,又收好猫与寒蝉,脚尖轻点田垄,便到了百余丈外。
十余息后,他便穿过了那几条安静的河流、散乱的村庄、不知名的杂树与依然青色的麦田,看到了远方那座大城。
后方十余里外有座小山,有着茂密的树林与令人心烦的带钩野草。
明明盛夏时节,这里却不觉得热,反而有些冷,树叶上生出露水,野草甚至覆着一层浅浅的霜。
元骑鲸背着双手,看着井九走进了朝歌城,确认师父不会出现,有些遗憾地转身离开。
风雪落了下来。
……
……
朝天大陆西北有座极寻常的城镇,因为离雪原更近的缘故,盛夏时节,这里却是气候如春。
一辆马车准备出城,被风刀教的教徒拦了下来。
出城不远便是冷山,最近两年风刀教配合朝廷清剿邪道妖人,各种搜检变得更加严密。
风刀教徒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掀开车帘,便有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车里有个小炉子里,煮着黑黑的药汁,看着便极苦。
一个年轻公子躺在软榻上,眉眼清秀,脸色却很苍白,看着有些虚弱,笑容却还是那般可亲。
一个红糟鼻、半秃的老头正在报侍他,看着应该是家里的老仆。
那名风刀教徒见多了这种想去白城拜佛的病人,心里道了声可惜,放下帘子,挥手示意通行。
伴着咳声,马车穿过了城门,向着荒原前进。
这里是远离中原繁华地带的偏僻地方,景氏皇朝也依然进行着有效的治理,城外荒原上的官道竟是由青石铺成,经过了百余年依然坚实,明显当初是受到了修行者的帮助。
车轮碾压着坚硬的青石板,发出喀喀的声音,车厢不停震动,里面的咳声也没有停止过。
玄阴老祖看着脸色苍白的阴三,眼神里满是担心,还有一些别的复杂情绪。
他现在终于获得了真人的一些信任,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信任这个词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更麻烦的是,真人好像要不行了。如果真人到死的那天,也不把避开青山剑阵的方法告诉他,那他怎么办?所以……
他情真意切说道:“真人您要万寿啊!”
听到这句话,阴三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随着咳嗽,他衣服下的身体不时突起一截,然后渐渐平伏,看着极其诡异。
这不像是真的身体,而更像是一个年坏失修的木头桩。
阴三推开窗,望向外面的荒原,咳着说道:“还是喝酒吧。”
荒原上新鲜的空气灌入车厢里,迅速吹散了浓郁的药味,却有种味道始终存在,无法消散。
那是一种树木腐朽的味道。
老祖把炉子上的药壶取下来,换上了一个酒壶,手掌贴了上去,数息便让酒温到了最合适的程度。
给真人温酒这等细腻的活儿,他这位玄阴宗的老祖宗,当然要比炉火控制更精确。
酒壶里的酒味散发出来,竟有一种很浓的八角、大料的味道。
老祖抽了抽红糟的鼻子,心想这酒的味道也不如何,怎么像卤蹄膀的汤似的。
酒也很诡异,是极深的绿色,在杯中轻轻荡着,在杯壁上缓慢涨落,如油一般。
老祖双手端着酒杯送到阴三身前。
阴三接过酒杯凑到嘴边,缓慢却不间断地饮下,眯着眼睛说道:“好酒。”
说来神奇,喝了这杯酒,他的咳嗽竟是真的好了很多。
看着老祖好奇的神情,阴三笑着说道:“你也喝杯试试,不错。”
老祖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侧过身体喝了,然后啪嗒了一下嘴。
再烈的酒也不可能伤害到他,刺激却还是存在的,尤其是这酒像油般,竟是汽化的如此之快,竟有些像化成水的一团火,给人一种由内而外的温暖感觉,确实不错,他心想难怪真人如此喜欢。
“这是凡间最烈的酒,一般都是用来调着喝,基本上没有谁敢纯饮,担心伤着咽喉与胃,我们却能轻松地喝着。”
阴三又喝了一杯,说道:“感受其美好,却不畏惧其伤害,这便是修行者的好处了。”
玄阴老祖也陪了一杯,把酒杯放了下来。
这绿色的怪酒虽然不错,但能修行到他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自我控制能力都极强,说放下便能放下。
像太平真人这样的人真的很少。
“初子剑如果被送进朝歌城皇宫,就更不好抢了。”
老祖问道:“为何我们不动手?”
阴三喝了酒后,脸色不再苍白,浮现出两抹可爱的红晕,说道:“元骑鲸做事死板,不够灵动,但一板一眼,很少犯错,这就是他与柳词最大的区别,我不想冒险。”
马车离开了青石铺就的官道,斜斜驶入荒凉的原野里。
数日后,伴着一道有些凄清的笛声,马车来到冷山的深处。
原野表面有一道极其深刻的裂缝,涌出的岩浆经过两年时间早已冷却,凝结成各种各样的奇怪形状。
这便是柳词那一剑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想必再数百年,应该会成为朝天大陆最著名的风景。
玄阴老祖心想如果那一剑斩的是自己,自己必死无疑。
他的视线顺着裂缝望向百余里外,落在已经变成废墟的烈阳峡里,沉默了很长时间。
一切都已风流雨散,世间再无玄阴宗。
阴三看着窗外的画面,把骨笛收进袖内,说道:“只要活着,宗山便在。”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祖,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老祖想着正在收拢玄阴宗离散弟子的苏子叶,还有封山无声的中州派,没有说话,扶着阴三下了车。
原野上起了一阵风。
阴凤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落在了车顶。
被南趋斩断的那根尾羽重新生了出来,看着有些短,应该还没有完全长好,但伤应该是好了。
“你们都可以说话,那就好好谈,谈不拢再说。”
阴三看着阴凤微笑说道:“就要两片鱼鳞,它应该能答应。”
第八十一章羽化
“位置没有错?”阴三转身对玄阴老祖问道。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老祖摸了摸稀疏的头发,带着些许追忆感慨说道:“本来就是邻居,我又在地底藏了这么多年,不会弄错。”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有些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虚点数下。
无数光点飘出,变成一道极其繁复的立体图,印进了阴凤的眼里。
阴三与井九的身体不同,生机更加浓郁,相应也更容易出事,比如被点燃。所以他没办法深入到地底的那条岩浆河流,老祖如果离开他身边太久便会被青山剑阵发现,也没办法去,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交给阴凤处理。
阴凤振翅而起,向着那条被柳词一剑斩开的地缝里飞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阴三慢慢走到崖边,向地缝深处望去,眼里满是孩子般的好奇与探究欲。
他还是像个少年,只是身体已经逐渐衰老、腐坏。
老祖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担心。
又过去了两年时间,真人现在连飞行都已经无法做到,只能坐车,还能再撑几年?
初子剑被送入朝歌城皇宫,真人已经很难再转剑身,那他为何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冷山?
火鲤的鳞片到底有什么意义?
朝廷的神卫军与风刀教一直都还在这里清扫残余,更不要说白城就在山的那边,万一被曹园发现了怎么办?
老祖想着这两年里为真人准备的另外几件东西,越发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马车发出咯吱的声音,小石头滚动起来。
老祖知道开始了。
……
……
地底深处并不黑暗,到处都是深红或浅红的光,甚至有些耀眼。
岩浆河流的安静被打破了,炙热恐怖的岩浆不停翻滚着,四处飞溅,落在崖壁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巨大的火鲤在岩浆河流里高速游动,不时摆动尾巴,把岩浆当作武器射出去,显得暴怒至极。
阴凤在岩浆河流上方高速穿梭飞行,不时伸出利爪攻击,就像是一道闪电,带出无数道更细微的闪电。
作为与白鬼境界实力相仿的青山镇守,它的利爪堪比破海境剑修的飞剑,无论是锋利程度还是杀伤力都非常恐怖。
火鲤在岩浆里时浮时沉,拼命地躲避着它的攻击,身上已经多出数道清楚的白痕。
幸亏它的鳞片防御力很强,才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作为中州派的预备神兽,除了被井九威胁过一次,它哪里受到过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早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对方拖到岩浆里直接烧死,然后一口一口吃掉……可是这只怪鸟的速度实在太快,攻击太过强大,它实在打不过啊。
一鸟一鱼追逐着向着岩浆河流远方而去,河面上不时生出如烟花般的岩浆溅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火鲤终于被逼到了岩浆河流的尽头、那截隔断人间与冥部的透明巨墙之前。
火鲤从岩浆里浮了出来,只露出了头,警惕而仇恨地看着阴凤,随时准备再潜下去,嚷嚷道:“我说你到底谁啊?上来就干,不要以为你跑得快,真把我逼急了,我运起神功,让岩浆倒灌,直接把你变成烧鸡!”
阴凤也受了些灼伤,抬起右爪舔了舔,显得很是邪恶,然后说道:“你可以试试。”
火鲤骂了句脏话,说道:“我真试了噢!”
阴凤放下右爪,眼神冷酷说道:“就算你能让岩浆灌满整个地底,我也能挖洞先躲着,等你撑不住了,岩浆降下去的时候,我再飞出来挠你,不,到时候我就专门啄你眼睛!”
火鲤吓了一跳,心想那不得疼死?可如果闭着眼睛游,撞到石头还是会很疼啊,赶紧说道:“我就不出来了我!”
阴凤说道:“有本事你就一千年不出来,我就在这儿跟你耗一千年,省省吧,你是鱼,我是鸟,你天生就干不过我。”
火鲤正准备辩论一下,并不是所有的鱼都打不过鸟,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惊呼道:“天啦!你会说话啊!”
“怎么了?”阴凤觉得好生莫名其妙,心想不是已经说了这么多句?
“我也会说话啊!”火鲤激动地连声道:“你看,朝天大陆的神兽数量已经很少了,会说且愿意说人话的就更少了,我们难得碰到,何必打生打死,有什么事情可以聊啊!”
说话的时候,它的鱼唇就像圆圈一样不停张大缩小,看着有些憨喜。
阴凤心想真人说的果然有道理,不过它还是习惯自己的行事风格,先把对方打服了再说,居高临下说道:“我教训一下你这个晚辈,有什么问题?”
火鲤不服说道:“你是麒麟吗?你是元龟吗?既然都不是,那你肯定没有我年纪大,装什么长辈。”
阴凤微微一怔,心想如果按年龄算还真是如此,不禁有些羞恼,向前踏了一步。
火鲤赶紧向岩浆里再沉下了些,连声道:“哥,万事好商量,都好商量,你要什么你说,只要别让我死就成。”
阴凤说道:“你不是觉得是我的长辈?怎么又叫哥了呢?”
火鲤认真解释道:“达者为先,能者为师,这么浅显的道理,本大王还是懂的……你到底要啥啊?我这里真没啥宝贝。”
阴凤说道:“莫担心,不会坏了你性命,只是需要你两片鱼鳞而已。”
火鲤听着这个要求顿时怒了,说道:“鱼鳞是长在身上的,又不是装在袋子里的,怎么给你!从身上撕下来难道不痛吗!你会说人话,咋就没点人性呢?难道我要从你身上拔几根羽毛你也给?”
“我是鸟,你是鱼,谈人性做什么?”阴凤越发觉得这个家伙莫名其妙,说道:“至于羽毛,我倒确实要生拔几根出来,疼虽疼些,但能做成这件大事,怎么都值得。”
火鲤发现自己好像是逃不出对方的毒爪了,可怜兮兮说道:“哥,您到底是什么鸟啊?”
这句问话里当然隐藏着极强的报复意愿,只要知道对方是谁,它便能让中州派替自己报仇。
阴凤说道:“吾乃青山镇守,你可以称我妖鸡。”
火鲤怔住了,心想这还怎么报仇?不禁觉得好生烦闷与恼火,心想你们青山宗怎么都这样呢?
……
……
玄阴宗被毁,受到波及的还有十余个大大小小的邪道宗派,混乱之下,有很多法器与功法遗落在这片荒原里。
朝廷与风刀教虽然对冷山盯得非常严,仍然止不住有些胆大的漏网之鱼和散修来这里拣便宜。
在这种地方,马车是非常显眼的事物,就像篝火吸引修行者与飞蛾一般,引来了很多人的窥视。
那些人现在都变成了地面上的尸体,死的悄无声息,连护身的法宝、魔器都来不及用。
他们哪里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玄阴老祖这位一代邪道宗师。
老祖挥了挥衣袖,那些尸体顿时燃烧起来,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扔进了地缝里。
阴凤振动双翼飞了出来,把如巨镜般的两片鱼鳞扔到车前,看着老祖不满说道:“你想再把我砸下去啊?”
它是青山镇守,对玄阴老祖这个遁剑者当然没有任何好感。
老祖笑了两声,没有与它争执。
阴凤不再理它,转身对阴三说道:“这条火鲤确实有些厉害,好在还没有成年,不然我真不见得能打过它。”
阴三的视线落在它被灼伤的地方,说道:“辛苦了。”
阴凤说道:“只希望真人莫忘了当年的承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阴凤提起这件事,不是因为今天的辛苦,而是因为它为此事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阴三说道:“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能出去,我就不离开。”
阴凤说道:“现在已经有了苍龙的骨髓、飞鲸的软骨、火鲤的鳞片,还差什么?”
朝廷里肯定还藏着不老林的人,弄到镇魔狱的东西,对阴三来说不难。
飞鲸是西海剑派的神兽,尸体现在是青山的财产,自然有人双手送给他。
火鲤的鳞片,得来也没费太多功法,只是费了些口舌。
阴三说道:“我们还要去千里风廊摘些荷花。”
老祖终于明白了。
两年来的那个疑问,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他,也被震撼的有些心神摇晃,声音微颤问道:“真人……这是准备羽化?”
阴三嗯了一声,神情很平静。
老祖震惊说道:“羽化……不是传说吗?”
道门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羽化飞升。
在普通人的认知里羽化飞升是一回事,事实上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道。
飞升就是飞升,羽化就是羽化。
自古以来,飞升者虽不常见,但始终会有。
却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听说过羽化。
羽化更像是一种传说,甚至神话。
“等我成功了,传说或者神话,自然就会变成真事。”
阴三淡然说道:“当年我曾经得到过一本老书,里面有羽化的相关记载,细节不是很充分,这些年我尝试着补充了一下,还没有完全成功,不见得能行,但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冒险试试。”
老祖冷静下来,想着真人准备的那些材料里最后才是荷花,顿时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荷花就是莲花,在禅宗里象征着复活或者轮回。
看来真人准备用佛法来填补羽化道法里的残缺或者说用佛法修正那门道法的错漏。
不要说能不能成功,有人敢尝试修行羽化道法,更是敢以佛立道,便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老祖畏惧太平与景阳,但要说佩服其实还好,直到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
他对着阴三很认真地行了一礼。
阴三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行礼。
这一刻没有什么正邪之分,也没有什么利用与算计,只是修道者对修道这件事情本身的尊敬。
老祖忽然想着传说里曾经提过的某些画面,说道:“朱雀鸟已经绝脉,到哪里去找雀羽?”
羽化自然需要羽毛。
朱雀鸟自天火中来,其精血里蕴藏着极玄妙的复活神威。
阴凤飞到车顶,说道:“当然用我的。”
……
……
(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一卷的最后几章,感觉特别饱实而愉快。这种愉快的写作感觉,从西海之局,一直延续到现在,而且应该还能延续好几天,真是幸福,这就是我追求的、喜欢的工作啊。)
第八十二章皇宫秘事
老祖心想你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凤字,但你……不是只锦鸡吗?
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www.uu234.net
他接着想到阴凤如果真的愿意舍一根本命羽,那便要折损千年修行,难怪它先前会提醒真人记得曾经的承诺。
马车离开地缝,向着荒原东面而去,骨笛声再次响起,不再凄清,明显喜悦了很多。
阴凤蹲在车顶,数丈长的尾羽手在后面,就像马车长了一个辫子,正在随风飞扬。
它略有些尖厉的声音也在风里不停飞着。
“真人,这件事情您得说话啊。”
“小四被关进了隐峰,掌门之位若是让元骑鲸得了,那该怎么办?”
“元骑鲸那个家伙与掌门真人可不同,他是真想您死的。”
“隔代指认怎么了?门规里写着不让吗?”
……
……
元骑鲸当然想太平真人死,原因很简单,青山门规三百多条,除了淫亵之类的条款,其余的基本上都被他师父破过。
所以当井九抱着初子剑去悬铃宗、满大陆闲逛的时候,他完全不在意通天大物的尊严,像个保镖一样跟着。
问题是太平真人也很了解他,哪怕明知道初子剑的重要性也不现身,他没有办法,只好折回青山。
青山虽远,他有三尺剑,比柳词方便很多。
井九进了朝歌城,来到那条小巷里,忽然停下脚步。
阿大从袖子里钻了出来,顺着手臂爬到他的肩上。
前面便是井宅,想着要给井九留些面子,它没有上头。
它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心想这是怎么了?近乡情怯这种事情可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井九静静看着那扇门,视线已经穿过,落在花厅里。
那一家人正在吃饭。井商的眼角多了些皱纹,井父更是已经垂垂老矣,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井商媳妇与岑诗正在分菜,井梨在旁低声说着什么,其乐融融的样子。
井九推门而入,走到花厅里,把众人吓了一跳。
井商起身相迎,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直接去书房,没料到井九竟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井梨赶紧搬了座椅放在首位,井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岑诗满脸喜色地递上一杯茶。
她已经不是宰相家最受宠的七小姐,而是井家的儿媳妇。
为这件事情她特别感激井九,自然想让小叔看到自己的贤惠。
井九喝了一口,发现就像三年前那样茶还是冷的,说道:“盛碗汤。”
井梨会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看了媳妇一眼,发现她竟是毫无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喝完一碗汤,井九便起身去了书房。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想着自己今后很多年都不会离开青山,这就算是告别。
这次他没有召唤鹿国公过来,而是自己通过地道去了隔壁的国公府。
鹿国公的卧室里没有人,院子里那个专门负责听声音的退伍老兵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这是井九第一次来鹿国公府,四处看了看,视线落在花架上的那件名贵瓷器上。
他不知道这件瓷器是什么窑的,但想着鹿国公曾经说过的话,能摆在这里就必然极名贵。
他拿起那件瓷器,扔到地上摔碎。
可能越名贵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越是悦耳,传的越远?
很快,鹿国公便来到了卧室里。
井九看了他一眼,确认还能活好些年,觉得不错。
鹿国公赶紧下跪请安,问他此次来朝歌城做什么。
井九说道:“安排一下,夜里进宫。”
还是那个理由,他觉得自己今后很难再离开青山,有些事情总要交待一下。
……
……
神皇独宠胡贵妃多年,却一直没有把她立成皇后,在朝野间有很多猜想。其实就是神皇觉得为这事与文臣们扯官司,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事,而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神皇其实也是很愿意偷偷懒的。
现在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妃子,当个没下属的皇后对胡贵妃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而说到吸引力这种事情……她这几年很注意自己的仪容打扮,衣着很是保守,却不知道裹的太紧,反而更能衬出媚意。那是天生的媚意,怎么掩得住?
“先生,好久不见。”她对着顾清行了一礼。
顾清微微侧身,说道:“娘娘不必多礼。”
他一直住在最偏远的房间里,与胡贵妃的寝宫隔得最远,不管是避嫌也好,还是何事也好,总之平时除了教书传剑,他从来不会踏进胡贵妃的寝宫一步,倒是太子景尧去他那边很勤,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
二人倒真的是有好些天未曾朝面了,也就是这么一句简短对话,便各自沉默。
景尧没有察觉什么,想着就要见到师祖,他现在有些紧张。
不管是在修行界,还是凡间,他那位师祖的名气都太大。
现在甚至传闻他是景阳真人的私生子。
景尧怎么能不紧张?
鹿国公带着井九走进殿里,胡贵妃赶紧带着景尧拜倒行礼。
井九没有理她,看了景尧一眼,发现这孩子进境普通,但修行还算勤勉,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顾清在旁边很欣慰。
井九取出初子剑递给景尧,说道:“好好用。”
顾清认出这把剑的来历,不禁有些吃惊,心想这剑只怕能排进世间前三,您就这么给了这孩子?
景尧哪里懂这个,老老实实地双手接过。
井九接着对顾清说道:“准备回山。”
顾清再次吃惊,心想景尧当太子才两年,不要说羽翼未丰,在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正在最重要的时刻,自己却要离开?
他哪里知道,在井九看来,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件事情重要。
青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他可不行。
……
……
星光照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看着就像是果子外面裹的一层糖浆。
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对井九与神皇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相对而坐。
盛夏时节,微凉的地板有些舒服。
神皇说道:“不用担心,我还能活些年。”
井九嗯了一声,然后发现这似乎太冷漠,说道:“我说过,你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羽化这种旁门左道上。”
神皇笑了一声,说道:“如果不能出去,多活再多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井九说道:“多一年便多些希望。”
神皇从袖子里取出那枚朱雀玉卵,轻轻摩娑着,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像我们这种人,天赋不够,想要飞升,当然只有借助外物。”
井九说道:“但它孵不出来。”
这颗玉卵无法孵化,朱雀鸟无法重现世间,所谓羽化自然还是一场虚幻。
神皇没有再讨论这个,说道:“那把剑给尧儿,只怕他受不起。”
井九说道:“受不起是他的问题。”
“当年你把那把剑给了我,这次又找回来给了他,前后两次厚赐,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要给些回礼。”
神皇说完这句话,把朱雀玉卵扔了过去。
井九接过朱雀玉卵,沉默片刻后,收进了那处。
神皇把这颗玉卵养了太多年,早已有了感情,总要想想以后谁来护着。
这大概就是托孤的意思。
当然放在青山最为安全,如果青山宗始终不出事的话。
井九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胡贵妃就算被青山护着,但一个用情至深的妖狐能承受离别的痛苦吗?
他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满。
不满的原因有两点,首先就是这事儿凭什么又是青山宗担着?
再就是你如此用心良苦,都用在了情之一字上,那还修什么道,想什么羽化?
看着井九的眼神,神皇便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用意,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了话题。
“掌门之位定了吗?”
“定了。”
神皇心想不管是谁,只要是你选中的那就好,不再担心这件事情,说道:“镇魔狱年前出了点小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井九嗯了一声。
……
……
太常寺官员被要求留在各自的房间里,不得向外窥视。
井商沏了壶茶,有些不知味道地喝了口,隐约猜到应该与自己名义上的兄弟有关。
在鹿国公的带领下,井九进了太常寺,穿过那片竹林,看到那丛紫色的花,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年,却仿佛还在眼前,就像那个穿着五彩衣裳的冥皇的透明的脸。
现在的镇魔狱就是苍龙的尸体,没有任何神通,只是坚固,走到深处也没花多长时间。
那方剧毒的碧潭还在,只是水位已经下降很多,想来用不了多少年,便会完全干涸。
井九注意到,潭后的那道山崖垮塌了很多,裂缝深入地底。
这里是苍龙身体最坚固的地方之一,绝对不可能这么几年便自然风化倒塌,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他从原地消失,进入了裂缝的最深处。
那里就像发生了一场地震,到处都是碎石。
宇宙锋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飞行起来,以最温柔的力度,把那些碎石堆到一起,然后重新组合排列。
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需要极其强大的眼力与推演计算能力。
但对以前经常堆沙打发时间的他来说,真的很简单。
那些碎石渐渐修复成以前的模样,无论岩层还是颜色都非常清楚,只是中间多了一个缺口。
有人拿走了苍龙的一点骨髓。
那东西除了用来熬白汤,还能有什么用?
井九想不明白。
……
……
不知道是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井九在朝歌城里留了下来。
明明那天夜里,他让顾清回山是那般着急。
他去了赵园,躺在湖上的那艘小船上,看着天空里的云与雨,转眼间便到了秋天。
知道他在朝歌城的人越来越多,引发了很多关注。
悬铃宗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很多人都已经猜到,那些离奇死去的长老与德渊泉与他肯定有关。
何终究还是没能把所有的锅都抢过去。
能在老太君的眼皮下,能在悬铃宗大阵里杀死那么多高手,表明井九的实力更加强大,竟隐隐有了上一代强者的感觉。
距离他第一次参加梅会才二十余年,这种境界提升的速度实在是令人们觉得不可思议。
传闻里说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景阳真人的血脉,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
悬铃宗的事情,也再次证明青山宗依旧强势,那个问题再次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究竟谁会成为青山宗的下一任掌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山掌门掌握修行界乃至整个朝天大陆的最高权力,自然引发了无数讨论。
在公开场合,没有哪名修行者或者官员敢直接说自己支持谁,只敢讨论可能性,然后表示谨慎的看好。
现在有三个人被认为最有竞争力,那就是昔来峰主方景天、适越峰主广元真人、云行峰主伏望。
当然,如果元骑鲸不在意天光峰一脉的情绪,强行要当这个掌门,谁也阻止不了他这位剑律大人。
伴着一场秋风,奚一云到访赵园。
他站在湖边行了一礼,说道:“家师想知道一个名字。”
其实他不理解,就算井九是景阳真人的隔世传人、甚至可能是景阳真人的后人,但毕竟只是青山宗最年轻的二代长老,他又怎么可能影响到青山掌门的归属,为何斋主如此重视他的看法?
井九心想布秋霄派个弟子来就想问到答案,这与打秋风有什么区别,说道:“不是伏望。”
说完这句话,他躺在船头,继续看天空里被秋风追逐的到处乱跑的云,仿佛觉得很有意思。
奚一云觉得有些没意思,谁都知道云行峰主伏望的可能性最小,我专门从千里风廊过来一趟,就得到这么个回答?
第八十三章润万物而无声
接下来的那些天里,又有两个人到访赵园。顶 点 X 23 U S
他们与一茅斋一样,都隐约猜到井九对这件事情有一定发言权,至少知情。
果成寺因为禅子的怒意,与青山断绝了来往,所以来的是净觉寺住持。
井九觉得这完全是脱了衣服淋雨,多此一举,谁不知道净觉寺从住持到香火僧都是从墨丘来的?
他不待住持开口,直接说道:“不是伏望。”
净觉寺住持失望离开。
最后来的风刀教使者,对井九的态度非常恭谨,应该是得到了刀圣的叮嘱。
看来曹园看到了那一剑的真相。
井九这般想着,说道:“不是方景天。”
风刀教使者满意离开。
秋天很快过去,朝歌城刚进入腊月,便迎来了一场雪。
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真是令人感伤的一句话。
在风雪里,井九这样想着,坐剑而起,带着顾清回了青山。
朝歌城在下雪,天南也在下雪。
青山九峰就像他离开的时候那般安静,神末峰也是如此。
往年这种时候,南忘都会要求柳词把青山大阵打开一条通道,把初雪迎进来。
今年她还在闭关,柳词不在,自然没有落雪。
井九坐在崖畔,双脚虚踩着云海,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猫趴在他的身边,显得很老实。
寒蝉蹲在它的身边,更加老实。
顾清站在他身后,看着依然青葱的群峰,忽然说道:“要下雨了?”
明明现在外面是风雪天,他却问的是雨。
这是整个朝天大陆都最关心,也是很多人最期待的一场雨。
井九轻轻嗯了一声。
顾清沉默不语。
井九在赵园里否决那两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在场。
连方景天师伯都不能成为下一任的掌门,那么会是谁?
井九说道:“你怎么想的?”
顾清想起好些年前。
那天也是一个风雪天,井九就在这片崖畔对他说过一句话。
你是要做掌门的人。
想着这件事,顾清的性情再如何沉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得意的狂笑,而是荒唐的苦笑。
他怎么可能当掌门?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不用那些峰里的师伯师叔动手,他自己就往崖下的云海里跳下去,图个清净与心安。
“元师伯如果继任掌门,对我们确实是最好的事。”
顾清以为师父是这样想的,也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神末峰与天光峰、两忘峰的关系向来不好,比如白如镜,比如简如云,比如他那位兄长顾寒,只有卓如岁是个特例。
如果元骑鲸做掌门,天光峰一脉必然要受到打压,想来没有什么精神理会神末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元骑鲸可以继续镇住方景天。
那年云台之役,青山强者尽出,方景天站在虚境里看着神末峰,众人如临大敌。
顾清当然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井九只用一句话便结束了顾清的推理与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元骑鲸不愿意。”
可能是因为天光峰与上德峰争了太多年,元骑鲸大局为重,不愿意青山生出内乱,可能是别的一些原因。
总之他不愿意。
顾清怔住了,半晌后说道:“那就只能是广元真人了,他境界高,能服众,只是担心会引发一些别的问题。”
这说的是广元真人在西海上拦住了布秋霄,让太平真人逃走。
井九没有在意顾清说的,自言自语说道:“服众啊。”
看着妩媚的青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次坚定了想法。
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修行。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以后要对他更尊重些了。
于是它没有跳到井九头上。
寒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抱着寒玉髓啃了两口,然后向后一倒,闭上眼睛,举起前面的四根甲肢,开始吸收天地灵气。
……
……
日夜轮转,光影变化,季节交替,外界春意渐深,青山也渐渐醒来。
广元真人出关、伏望出关、南忘出关……出关的人越来越多,这究竟是冥冥中自有感应,还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醒来的人越来越多,青山里依然听不到任何吵闹的声音,安静至极。
井九睁开眼睛,望向云海那边的天尽头。
赵腊月、元曲、平咏佳以及寒蝉都已经醒来,与顾清站在后面等他。
井九起身,说道:“走吧。”
……
……
天光峰最高。
今天峰顶的日光依然强烈,只是被那些纷纷到来的剑光夺去了些光彩。
井九等人来到峰顶的时候,其余诸峰的人都到了。
剑律元骑鲸、行云峰主伏望、清容峰主南忘、适越峰主广元真人、碧湖峰主成由天,神末峰主赵腊月。
两忘峰这些年一直不设峰主,那就是除了在隐峰闭关的昔来峰主方景天,所有的青山大人物都到齐了。
当然,那个人不在。
这是青山宗多年以来,到的最齐的一次,以往即便是青山议事,也往往是以剑相商,很少亲身到场。
顾清带着元曲、平咏佳去了崖下。
过南山、卓如岁与顾寒等人,还有其余诸峰的普通长老与弟子们都在那边。
墨池与白如镜等天光峰长老,则是站在峰顶稍微靠后些的地方。
无数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因为他没有动,还站在原地,就在赵腊月的身边。
只有六位峰主才有资格站在峰顶,你凭什么站在那里?
白如镜的脸色有些难看,简如云的眼神微冷,顾寒挑了挑眉,峰间隐隐响起一些议论。问题是,最严厉的剑律元骑鲸没有说话,脾气最大的南忘也没有说话,崖间的数百名青山长老与弟子们,想到那个传闻,也沉默了下来。
元骑鲸挥了挥手。
青山大阵开了一条通道。
所有人都向那边望了过去。
一道黑线从天边而来,没有任何威势,就这样安静地穿过群峰,来到天光峰顶。
啪的一声轻响。
承天剑鞘插进了石碑,回到了它原先的地方。
……
……
石碑下方。
元龟缓缓睁开眼睛,苍老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它送走过很多代青山掌门。
这个终究是不同的。
阿大不知何时从井九的袖子里钻了出来,蹲在地上看着石碑上的那道剑鞘,表现出难得的安静。
上德峰底,尸狗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那道天光的最深处,温暖的眼神深处,多了些悲伤。
……
……
一茅斋在千里风廊最深处。
柳十岁正在用管城笔练字,这是布秋霄给他的功课,练了几年,笔法已然纯熟。
他手腕上的剑镯忽然震动起来。
柳十岁依遁着不二剑的想法,起身走到窗边,向着青山的方向望去,才发现起风了。
……
……
千里风廊。
风,持续千万年不停。
入口处的风势相对稍小些,所以那里还有些建筑,生活着一些凡人,只是生意也不如何好。
小荷坐在窗边,撑着下颌,看着几天都没有人迹的道路,觉得好生无聊。
忽然间,她看到了一幕画面,脸色顿时苍白。
……
……
一辆马车从丘陵间行来。
阴凤站在车顶迎着风,羽毛微乱,便如它此时的心情。
玄阴老祖坐在辕上,稀疏的头发被大风吹得更乱。
一道悠扬明快的笛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不是冥河摇篮曲,也不是羽化成仙曲,而是人间极普通的黄梅小调。
只有车厢里的那人与井九知道,柳词是黄梅镇上的人。
……
……
三尺剑。
锦瑟剑。
皆空剑。
回日剑。
潮来剑。
弗思剑。
远在千里风廊的不二剑。
天空里的数百道飞剑。
还有那把剑。
所有剑都静静对着石碑上的那道剑鞘。
青山弟子拜倒于地,齐声道:“恭迎掌门,剑归青山!”
忽有春雨落下,打湿那道石碑,润万物而无声。
第八十四章风过青山来就来
朝歌城也在下雨。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春天的雨很常见,这样的句式也很常见。
但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很多人都知道意味着发生了什么。
神皇与胡贵妃站在殿前,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略有感慨说道:“终究都是要走的。”
胡贵妃有些担心,说道:“没事吧?”
神皇说道:“朕活着,中州派不敢如何,朕死后,青山宗自然也要管,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苦几年。”
胡贵妃不依说道:“陛下万岁,何出此言?”
……
……
水月庵里的静室还是那般静。
过冬依然在沉睡,丝线随风而起,有的飘到窗外,被雨水淋湿,落了下来。
那扇窗是圆的,对着的湖也是圆的,湖畔的树被砍了很多,这些年也重新生出一些,看着有些乱。
湖对面有座单独的小院,被水月庵的阵法所禁,无法进出。
景辛就住在这里。
他被逐出朝歌城,又进不了果成寺,最后只能来了水月庵。
就算是曾经的皇子,也是位皇子,居然要在一间尼姑庵里生活,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羞辱的事情。
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怒与怨毒,就连他的眼神也就像湖水般平静。
春雨落在湖面上,微起涟漪。
……
……
狂风呼啸,把雨点卷起到处乱洒,打在草屋的泥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千里风廊最著名的就是不时而刮起的大风。
春雨再温柔,在这种鬼地方也会变得愤怒起来。
风停的时候,斋里的阵法自然解除,那些重新续上的雨丝无声无息湿了柳十岁的脸。
他看着南方,沉默不语。
布秋霄带着淡淡的水雾带到他的身边,望向春雨里的世间,问道:“你在想什么?”
柳十岁擦了擦眼睛,说道:“我在担心。”
布秋霄明白他的的意思。
青山宗与中州派之间有所缓解的关系,在这些年里再次变得紧张起来,甚至比往年更加紧张。
不管是太平真人还是皇位的事情,都注定了这两大正道领袖要发生一次正面碰撞。
布秋霄很确定,以白真人的心性与手段,朝天大陆自此多事。
他与井九那场谈话后,一茅斋选择了中立。
但柳十岁永远十岁,不会做选择。
大风呼啸再起,把雨丝切断成无数碎片,卷起击打在草屋的泥墙上。
布秋霄说道:“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谁来做掌门。”
他派弟子去朝歌城问过,得到了一个很无趣的答案。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云行峰主伏望没什么希望,那么到底是方景天还是广元真人?
这两位峰主是现在青山最有希望突破、进入通天境的强者,难道要等到那一刻再说?
还是说元骑鲸不惧物议,准备强行接手青山?
……
……
春雨落在云雾里。
云雾渐散。
十余座如仙境般的山谷,渐渐在人间显现。
就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中州派结束了为期长达三年的封山。
一声长啸响彻天地之间。
那是麒麟的喊声,不知道是示威还是在表达自己的快意。
云梦山里闭关静修的长老与弟子们纷纷走了出来,神情平静而自信。
从豫郡往北,无数附庸云梦的小宗派开始筹划,前往云梦山朝拜的事宜。
如云般的缎带挂在树梢,白早走到崖畔,望向南方,沉默不语。
师兄究竟去了哪里?
井九,你这时候又有着怎样的心情?
……
……
春雨落在人间,各处都有感应,知道柳词真人走了。
柳词此生行事低调,事功不显,在朝天大陆的历史上,本来只能占据不多的篇幅。
但三年前那道纵横天下,无人能抗的剑光,完全改变了他的历史地位。
世间邪道尽除,浊水一夜变红,中州派居然被迫封山,整个世界安静无声。
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位青山宗掌门是多么的强大,对朝天大陆拥有怎样的影响力。
正因为如此,他的离开也必然会引发极大的动静。
眼看着,大陆便要迎来一场变局。
而就像布秋霄说的那样,大陆的局势究竟会怎样变化,首先要看的就是那件事情。
谁会成为下一任的青山掌门?
……
……
青山很安静。
天光峰顶更是如此。
包括几位峰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像是雕像般站在原地。
承天剑鞘在石碑上投下的影子渐渐变短,然后又渐渐变长,最后延伸出了碑面,不知去向了哪里。
就像是人生的不同阶段对生命的感知。
时间慢慢流走,春雨渐渐停了,红暖的夕阳照着群峰,有些好看。
元骑鲸说道:“就到这里了。”
不知道是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还是老了的缘故,他的背不再像往年那般挺直,声音也显得有些疲惫。
举哀就此结束,来到下一个重要的环节。
悲伤与缅怀的气氛依然还在群峰之间飘荡,而且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大道总是要继续向前。
这不是修道者无情,而是青山向来的行事风格。
所有的青山弟子踏剑空中,等着峰顶的师长们宣布,究竟谁是新的掌门。
近千道飞剑散发出来的剑意,极其凌厉,仿佛已然形成实质,崖间的云海生波,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峰下的石林显露出真身,看着就是无数道时刻准备飞起的巨剑。
天光峰顶的画面也第一次完全显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峰顶到处都是片状的岩石,其间隐约有一条小道,通向石碑后面的某座小庐。
庐里有把椅子,看着极为普通。
三百年前,太平真人被关进剑狱,柳词被选为新任掌门,当时就是从这条小道里走过去,坐到了这把椅子上。
可能是因为不喜欢那天的回忆,也许是单纯觉得那椅子有些硬,又或者是不如坐在崖边离云海近……
总之,柳词不喜欢这把椅子。
他当了掌门之后从来没有坐过,更没有在这里接见过同门与晚辈弟子,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这把椅子就是青山掌门之位。
无数道视线落在那把椅子上。
今天会是谁坐上去?
……
……
元骑鲸是青山宗辈份最高、年龄最大、境界最高的那个人,如果他接任掌门,那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天光峰与上德峰对峙多年,那些长老与弟子怎么会甘心?两忘峰弟子也大多出身天光峰,他们会表现出来什么态度?
元骑鲸就算可以凭自己的威信与实力,把这些反对意见尽数压下去,也必然会引发很多非议,在青山内部生出很多不满掌门真人刚走,你便要打压天光峰一脉,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最关键的是,元骑鲸的年龄比柳词还要大,余下的寿元也不多,反倒不如继续保有剑律的身份,把新掌门送一程。
按资历接下来就应该轮到昔来峰主方景天。方景天白眉飘飘,低调多年,看着就像是寻常富家翁,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想想元骑鲸是太平真人首徒、柳词是次徒,他排行第三,便能推断出此人绝不简单。
适越峰主广元真人更加低调。
直到在西海出剑,朝天大陆的修行者们才知道他的境界高的不像话,早已是破海巅峰,有望通天。
这三人便是青山掌门最合适的人选。
元骑鲸如以往那般严肃,没有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广元真人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接下来的事情。
方景天在隐峰闭关,今天没有出现,代表昔来峰议事的是一位伍姓长老,他猜到峰主进入隐峰闭关、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没有出现,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心里自然有怨气,看了元骑鲸一眼,说道:“昔来峰推举广元真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家峰主今次明显没有希望,那不如先站出来支持广元真人。
适越峰与昔来峰两峰并立,关系一向不错,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元骑鲸做掌门。
其余的青山长老与弟子们不知道这些内情,很是吃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云行峰主伏望视线在那些人的脸上扫过,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支持者,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云行峰推举方师兄。”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就算没有希望,也要让场间的局面乱一些,谁知道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种场合向来沉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居然开口说话了,他推举的是元骑鲸。
上一任碧湖峰主雷破云就是死在元骑鲸的剑下,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有几位资历极深的长老也站了出来,推举自己心目当中的掌门人选,场面变得稍微有些乱。
三代青山弟子们自然不敢说话,情绪随着那些名字而起伏。
过南山有些不安,担心青山宗会就此生乱,可他就算是青山首徒,在这种时候也没资格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为什么不先看看掌门的遗诏里怎么写的?”
说话的是白如镜,他与墨池当年同时入门,柳词真人走后,便是天光峰资历最深的长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话就代表着天光峰的态度。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才醒过神来,那几名急着推举新掌门的长老更是觉得有些羞愧。
掌门真人当然会留下遗诏,对未来的青山早有安排,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急什么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座石碑。
承天剑鞘在那里,相信遗诏也就在里面。
白如镜看着元骑鲸说道:“有请剑律宣读掌门遗诏。”
他知道柳词真人不可能把掌门之位传给元骑鲸。
可能与天光峰与上德峰之间的旧怨有关。
更重要的是,哪有师弟传师兄的道理?
元骑鲸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去拿剑鞘的意思。
峰顶一片安静。
暮色变得不再那么温暖。
数百名青山弟子看着平日最敬畏的剑律大人,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很明显,元骑鲸不想宣读遗诏。
或者说,如果真的有遗诏的话,他也不想执行。
白如镜向前走了两步,盯着元骑鲸的眼睛说道:“师兄你为何不敢看这份遗诏?”
峰顶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过南山等天光峰弟子的眼里渐有敌意生出。
这个时候,忽然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过南山震惊无语。
简如云同样如此,然后生出难以抑止的愤怒。
白如镜觉得自己眼花了。
就连广元真人都非常意外。
更多的人觉得有些恍惚,因为受到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
卓如岁耷拉着的眼睛,早就已经睁成了铜铃,看着那道身影,下意识里说了声我草。
元曲与平咏佳更是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差点抱在了一起。
顾清脸色苍白,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
天光峰顶还能真正保持平静只有两个人。
元骑鲸叹了口气。
赵腊月早就已经想到,只是静静看着那边。
风过青山。
一件白衣。
无数道视线里。
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
他踩着元龟的壳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剑鞘。
接着。
他走到椅子前,转身坐下,对所有人说道:“我来吧。”
……
……
(第五卷终)
第一章说井九,为什么是井九?
千秋岁为金陵史致道留守寿
宋代:辛弃疾
塞垣秋草,又报平安好。m.www.uu234.net尊俎上,英雄表。金汤生气象,珠玉霏谭笑。春近也,梅花得似人难老。
莫惜金尊倒。凤诏看看到。留不住,江东小。从容帷幄去,整顿乾坤了。千百岁,从今尽是中书考。
……
……
从有仪到抱神、由知通到守一,再从承意到无彰,继而游野破海直至通天,青山宗的境界便是如此一阶一阶,对赵腊月、卓如岁以及这个故事里经常出现的那些名字来说,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看上去非常简单,可事实绝非如此。
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个境界大概会拦住半数的修行者,而从知通到破海需要破境五次,很轻松便能算出能走到那一步的修行者真可以说是千里挑一。
有的修行者天赋不够,意志却极坚强,想用年月来熬过那道门槛,可问题是,你境界不够,又能拥有多少年月呢?
所以大多数修行者会很早就确定自己与飞升这种事情无关,然后确定自己会在某个境界里停滞不前,知道自己就会在这里活着,然后在这里死去。
这真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
但就像凡人对死亡的态度一样,绝望的事情发生的多了,自然会习以为常。
这可以称之为麻木,其实就是不去想。
明国兴就是这样一名青山弟子,他很多年前就已经进入了无彰初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些年他在山门处负责登记访客,有着仙师的名,做着执事的活儿,直到这两年凭着资历终于熬成了南松亭的授业仙师,本质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希望。
他可不指望自己能像吕师兄那样运气好,遇着那样几个徒弟,居然能回九峰里得赐丹药冲击破境。
不过在南松亭的日子也挺舒服,这些年轻人眼里的崇拜,着实有些令人愉快。
因为这些崇拜的眼神,明国兴决定今天多说些,挑眉说道:“悬铃宗的事情知道了吧?”
那些年轻的外门弟子们连连点头,激动地等着下文,有些人更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是井九师叔!”
“小师叔太了不起了!”
明国兴微笑说道:“你们知道他也是从南松亭走出来去的,但你们应该不知道当年是我把他接入的青山。”
如果在山门处问姓名、做记录也算是接引的话……他在心里想着,反正吕师兄也不会再来南松亭。
听着这话,这些外门弟子们很是吃惊,看着明国兴的眼神更加炽热,纷纷问道井九师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明国兴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那时的画面:“当年那个少年,白衣飘飘,美不可言,一看便知不凡……”
他的声音忽然停下。
外门弟子们有些不解,心想这是怎么了?
明国兴走到窗前,望向远方群峰之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
……
暮色照耀着洗剑溪,仿佛天神手里握着的一根金鞭,随时可能从地面腾空而起,抽向大陆各处。
洗剑溪畔的年轻弟子们还没有承剑,没有资格去天光峰,但与南松亭等地的外门弟子相比,他们至少知道正在发生的那件大事,哪有心情看已经看了好几年的美景,视线落在遥远的天光峰,低声议论着新任掌门究竟是谁。
有些人甚至想到了更遥远的事情,待再过数百年,三代弟子里谁有可能成为以后的掌门呢?
过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岁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看上去希望都很大,同时还有几个名字被提到。
然后,某个极聪慧的弟子只用了一句话,便否定了上面这些人的可能。
“你们别忘了,腊月师姑与井师叔都还很年轻。”
是的,赵腊月与井九是师长,年龄却比过南山、卓如岁等人还要小。
弟子怎么能与长辈争掌门?
偏生这两个长辈还这么年轻,想熬死他们都做不到。
这么看,再过几百年,小师叔还真有可能做掌门?
……
……
暮色笼罩着群峰。
天光峰顶承接着最后的天光,依然明亮,画面很是清楚。
没有人说话,因为震惊。
无数道视线落在那把椅子上。
那代表着青山的掌门之位。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井九会坐在那里?
人们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眼瞎了。
元龟很慢,承天剑都已经被取走了,它才反应过来,哎哟了一声。
这声哎哟惊醒了所有人。
人们都在心里哎哟了一声,想起来井九刚才说的那三个字。
“我来吧。”
……
……
你来什么来?
风来还是雨来?
等饭来还是菜来?
来歇歇还是来玩玩?
总不可能是……你来做掌门吧?
……
……
井九坐在椅子里,低头看着承天剑鞘,明显没有起来的意思。
人们看着他的眼神,渐渐由茫然变成错愕、继而变成愤怒,最后又回到茫然。
你要做青山掌门?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是的,这件事情太荒唐了,以至于那些峰主与长老们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生气还是发出笑声。
南忘挑了挑眉,觉得此事好生有趣,说道:“这也可以?”
广元真人微微侧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井九。
既然是荒唐的事情,便要尽快解决掉,不然青山宗的颜面何存?
元骑鲸保持着奇怪的沉默,但总有人怒火来的更快一些。
“你疯了吗!”
白如镜走出人群,看着井九厉声喝道。
没有人觉得白长老失态,因为很多人都觉得井九疯了,如果今天不是场合特殊,人们其实更想对井九说的是那句青山口头禅选青山掌门这是何等样重要的大事,即便你是井九,也不能这么胡闹啊!
幺松杉、雷一惊等平日里无比崇拜井九的年轻弟子,这时候也觉得好生尴尬,下意识里转过脸去。
就连卓如岁这样脸皮厚的家伙,都觉得有些臊的慌,用手扇了扇风。
神末峰的人自然更是紧张的不行,顾清的脸色有些苍白,元曲与平咏佳虽没真的抱在一起,却在一起颤抖。
只有赵腊月神情平静,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
……
……
井九也很平静,仿佛不是当事人,不是他踩着元龟的背拿下了承天剑,不是他坐进那把椅子,说了声我来吧。
他收回看承天剑鞘的视线,望向峰顶与天空里的那些弟子们,与数百道视线相遇。
“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说道:“这个掌门又不是我自己想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承天剑鞘,不轻不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这不像是那些诗人在楼上拍栏杆,更像是渔夫拍舷而歌。
一道剑意从鞘口里飘了出来。
各位峰主与长老们感知的很清楚,这剑意乃是掌门真人的承天剑意,谁都伪造不了。
那道剑意遇着天光峰顶残留的雾汽,凝出无数细微的水珠,被夕阳照射着,渐渐要显出形状。
众人很吃惊,心想难道这就是掌门真人留下的遗诏?
随着那些水珠越来越密,那些字越来越清楚,人们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紧张。
掌门真人在遗诏里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方景天还是广元真人,又或者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哪位峰主,比如南忘?
看着那些越来越清楚的文字,南忘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对掌门之位没有什么野心,但如果师兄如此宠她,她当然也要接着。
终于,那些文字完全显现了出来。
柳词真人的遗诏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五个字。
“青山归井九。”
……
……
这五个字不可能出现任何误读、强行解释成别的意思。
柳词真人的遗诏非常清楚,下一任的青山掌门就是井九。
青山众人再次震惊望向那把椅子,只是眼神与先前已经不再一样。
刚才他们觉得坐到椅子上的井九疯了。
现在他们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居然真的是井九?
怎么能是井九?
……
……
青山弟子入门之前都会被查清清底细。
井九的来历非常清楚,上德峰早就已经得出过结论,没有任何问题。
他是朝歌城井家二子,自幼向道,少年离家,四处求仙,在某个山村里被上德峰弟子吕某发现并带回。其后他经历了承剑、试剑、梅会、问道四次大比,剑闻于世,就此成为青山乃至整个修行界的年轻一代最强者。
像幺松杉、雷一惊这样的青山弟子有很多,对他无比崇拜,小师叔这三个字在青山里早就成了他的专属名词。
他天赋早就超越了一般天才的范畴,境界提升速度甚至在整个青山历史里都可能排在首位。
西海一役之后,因为一些事情,很多人都在私下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甚至怀疑他是景阳真人的后人。
但不管如何,井九只是个年轻人。
他进入青山学剑不过三十余年,境界与真正的强者比起来,尚有很远的差距。
柳词真人怎么会把青山交到他的手里?
天光峰顶寂静无声。
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掌门的遗诏如此荒唐,怎么可以接受?
可那毕竟是遗诏。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我反对!”
敢站出来反对柳词真人遗诏的人,不是刚才不想宣读遗诏的元骑鲸,也不是除了他之外境界最高的广元真人,甚至不是一位二代长老,而是一个年轻的三代弟子,他的名字叫简如云。
简如云出身云行峰,在两忘峰里排名第四,也有过天才的称号,但在这种场合,他就是个普通的年轻弟子罢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胆量第一个站出来。
很多青山弟子感到吃惊,知道那些往事的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简如云的亲弟弟,因为查当年碧湖峰左易一案,被冥界妖人杀死,这笔账一直被他记在井九与柳十岁的身上。
他怎么可能眼看着井九成为青山掌门?
不,哪怕死他都不会同意。
井九算到肯定有人站出来反对。
站出来的是谁他完全不在意,只是看了元骑鲸一眼。
按照青山门规,这本来就是应该由剑律解决的问题。
“掌门之位由遗诏指定,这是门规。”
元骑鲸看着简如云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有遗诏就够了。
至少门规是这样写的。
“身为青山弟子,不奉掌门遗诏自然是死罪。”
简如云落在峰顶,对着元骑鲸行礼,沉声说道:“事后我会以死谢罪,但我还是反对。”
这便是我以我血的意思了。
即便面对青山剑律,他依然面无惧色,毫无退意。
也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会让他感到畏惧?
如此悲壮的表态,着实令很多人有些动容。
没有几个修道者愿意付出生命来做成一件事情,更不要说阻止一件事情。
元骑鲸说道:“你的反对并不重要。”
事实上,简如云的生死对青山宗来说也不重要。
他站在峰顶,身影有些孤单。
忽有破风声起。
一个有些胖的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顶,站在了简如云的身边。
元骑鲸与峰主们不认识他,如果说简如云还有些份量的话,这个胖子又是谁?
赵腊月知道他叫马华,境界天赋普通,心思却极复杂,有些意外此人居然也站了出来。
青山里有很多崇拜井九的人,自然也有嫉妒、讨厌乃至恨他的人。
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又有十余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顶,站在了简如云的身后。
元骑鲸说简如云的命不重要,那十余名青山弟子的命加在一起呢?
第二章说反对,谁有资格反对
用生命也要阻止井九成为掌门。m.www.uu234.net
这在很多人眼里很悲壮,在井九看来很无谓。
如果他不是拿了承天剑鞘,接了遗诏,这时候甚至可能会说些很冷漠的话。
比如如果要死就死远点,绿水青山什么的。
但他是掌门了,做事便要讲究一些。
问题是,他只会像悬铃宗里那样做事,不会做别的事,想讲究些便只好什么都不做。
他坐在椅子里,看着承天剑鞘,想着天边的柳词,觉得这些事情好生乏味,看都没看一眼场间。
这画面落在很多青山弟子的眼里,不是无情,而是淡定。
问题是,没有谁能像他一样淡定,哪怕都是修道者。
而且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
如果简如云这些年轻弟子的分量还不够,接着站出来的这些人则不同。
“这是乱命,我不能接受。”
白如镜脸色沉重说道。
他代表着天光峰,居然都站出来反对掌门的遗诏!
紧接着,昔来峰的程长老与另外几名长老也落在了峰顶。
落在峰顶的人越来越多。
青山弟子们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嗡嗡嗡嗡。
场面乱的有些厉害,眼看着便要失控。
元骑鲸望向四周,视线很是冷淡。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暮色笼罩着峰顶。
年轻弟子们驭剑落下,站在各峰师长的身后,心情紧张而不安。
那些真正能决定青山前途的那些大人物还没有开口说话。
云行峰主伏望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掌门真人的遗诏里写的是方景天或者广元真人,甚至哪怕是南忘,他也都能接受,可是……井九?
他凭什么连这样一个年轻弟子都比不过去?
“我也觉得掌门真人的遗诏不妥。”
伏望没有质疑遗诏的真实性,盯着椅子里的井九说道:“你入青山不过三十年,有什么资格做掌门?”
就在元骑鲸准备说话的时候,一道有些清冷、却极其强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是景阳真人的隔世弟子,与你同辈,如果他没有资格,你又有什么资格?”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
伏望冷笑一声,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广元真人举起手来。
他望向椅子里的井九,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人否认你的修道天赋与能力,但你境界太低,终究难以服众。”
这就是表明了态度。
青山弟子们的表情变得更加紧张。
广元真人在西海一役里展现出来极其高深的境界与实力,被很多人视为下一代掌门的最佳人选。
这便是要争了吗?
按说掌门真人留下了遗诏,道理在井九这边。但现在的青山宗确实需要一位强大而服众的强者引领,才能在柳词真人走后的朝天大陆上,与中州派正面抗衡。井九确实太年轻了,而且资历与境界都太浅了些。
哪怕那些崇拜他的年轻弟子们,也很难想象他成为掌门后的青山会变成什么模样。
看着那些落在峰顶表示反对意见的师长们,还有最开始站出来的简如云与马华,过南山的神情有些沉重。
卓如岁低声问道:“怎么了?觉得这些人说来说去,有些无视你这个青山首徒的意见?”
过南山说道:“不,我只是在想,师父刚走,说的话就不管用了吗?”
卓如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支持井九?”
过南山说道:“我只知道那是师父的遗诏。”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说道:“问题是……我们青山的遗诏什么时候管用过?”
听到这句话,过南山也沉默了。
是啊,如果遗诏有用的话,当年青山会死那么多人吗?
……
……
井九还是那样安静,就像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
他坐在椅子里,看着手里的承天剑鞘,没有说话。
现在的局面,他并不意外。
遗诏当然重要,问题是青山宗……向来就有不奉遗诏的传统。
如果遗诏管用的话,当年师父的遗诏怎么会被人当众就撕成了碎纸?传给师兄的掌门之位怎么会旁落?
他与师兄又怎么需要杀死那么多师伯师叔,才能重新把掌门之位夺回来?
青山修的是剑。
剑,就是要把天捅穿。
连天都敢捅,还有什么不敢捅的?
……
……
现在已经陷入了僵局。
元骑鲸是青山剑律,在掌门真人走后拥有着最高的权威与地位,问题是他愿意为了柳词的遗诏,强行镇压这么多人吗?
就算他觉得门规重于一切,可是那样青山必然生乱,甚至可能会死很多人。
中州派已经开山,意思非常清楚。
现在的青山宗如何能够承受得住内乱的代价?
没有人注意到,在如此纷乱的局面下,赵腊月看了一眼那个叫做马华的两忘峰弟子。
马华眯着眼睛,没有看椅子里的井九,而是看着上德峰迟宴等几名长老的脸色。
赵腊月知道了,这个胖子没有勇气以命抗诏,只是算准了元骑鲸不愿意因为此事让青山宗发生内乱。
马华忽然出列说道:“弟子记得门规里曾经说过,若遇着这种情形,应由诸峰选出掌门。”
他转身望向元骑鲸,恭敬行礼说道:“请师伯决定。”
元骑鲸没有说话。
上德峰长老迟宴在稍远些的地方,听着这话微微皱眉,空着的袖管无风而飘。
青山门规里确实有这条,若有人能够得到诸峰三分之二的支持,更能成为下一任的掌门。
但那是掌门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现在情形完全不同,凭什么要这样做?
马华似乎知道很多人在想什么,微笑说道:“因为井九师叔……实在是不能服众。”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但确实很有力量。
青山很现实。
与遗诏相比,青山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人支持他,如果他做了掌门,青山该往何处去?”
白如镜看着元骑鲸,说道:“请师兄决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忘忽然开口了。她的眼睛有些微红,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缘故,情绪也明显有些烦躁,说道:“我说快点好不好?要投就赶紧投。”
元骑鲸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如此也好。”
听着这话,场间又是一片哗然。
连剑律大人都同意了这种做法,那便是已成定局。
白如镜没有注意到元骑鲸的眼神,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还好,看来就连你都不愿意那个小孩子做掌门。
他完全不担心井九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
青山九峰,两忘峰没有说话的资格,那便还剩下八座峰。
广元真人、伏望、代表昔来峰的程长老、代表天光峰的自己、最不喜欢神末峰的南忘,肯定都会反对。
元骑鲸同意由诸峰选出掌门,也表明了他也不希望井九成为掌门,先前只是囿于门规,被迫摆出那种姿态,不然怎么会南忘稍微给个台阶便下来了?
就算成由天谨慎胆小弃权,井九最多也只能得到自家神末峰的支持,离六座峰差得太远。
怎么看,这是个必输无疑的局面。
果不其然,广元真人、伏望直接表示了反对。
现在只需要再有一座峰表示反对,井九便无法接任掌门。
稳赢了。
白如镜这般想着,淡然说道:“我也反对。”
这种能够在青山历史上留名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
……
峰顶变得很安静。
人们的心情有些怪。
就连很多不支持遗诏的青山弟子,都觉得有些抱歉。
井九刚坐进椅子里,拿着遗诏说自己便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门,结果没过多长时间便被废掉了。
这真是极其羞辱的事情。
而不管是对青山的奉献,还是别的,井九都不应该承受这种羞辱。
除了极少数人,绝大多数青山弟子与长老都这样认为。
井九低头看着承天剑鞘,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因为丢脸不好意思抬头。
广元真人眼里生出怜惜之意,准备对井九说几句话,安慰他一下。
井九忽然抬起头来。
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有人搬出那条门规。
就像七百多年前那次一样。
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里。
那么同样的事情可能再发生一次吗?
自然是不能的。
至少对他来说。
他对白如镜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这个问题让很多人先是愕然,然后有些担心,心想难道是大起大落的刺激太过,让井九现在的道心有些不稳?
不然他怎么可能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白如镜看着井九笑了笑,似乎是怜悯,实则是厌憎,说道:“我代表天光峰,当然有资格反对。”
井九说道:“我问的就是你凭什么代表天光峰?”
白如镜怔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微怒道:“难道我没有资格吗?”
青山弟子们也怔住了,心想谁都知道,白如镜是天光峰最有权势、境界最高的长老,现在掌门真人已走,他当然有资格代表天光峰。
井九靠到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没有再与此人废话。
顾清走了出来,解释道:“家师的意思是,就算白师伯有资格代表天光峰,也不代表天光峰愿意被你代表,这是两个概念。”
白如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声笑了起来,说道:“难道还有人反对……”
“我反对。”
过南山站了出来,眼神平静与白如镜对视,没有一丝游移。
“我也反对。”
卓如岁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困的有些厉害,就像南忘一样,眼睛有些微红。
第三章说不服,还真有谁不服
一片哗然。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过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岁是关门弟子,是柳词真人最重视的两个徒弟。
他们虽然只是三代弟子,却绝对不是普通的三代弟子,在青山里向来拥有极特殊的地位。
现在这一首一尾两大弟子同时站出来反对白如镜……那就像井九说的那样,白如镜你真的有资格代表天光峰吗?
白如镜很是意外,身体有些微僵,视线在天光峰其余的长老弟子身上扫过。
他在天光峰地位颇高,积威日重,然而那些弟子此时都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长老甚至直接与他怒目相对!
白如镜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望向过南山与卓如岁沉声说道:“不要忘了,我是你们的师叔!”
接着他霍然回首,盯着井九厉声喝道:“你以为这些手段有用吗!我是天光峰资历最深的长老!我是破海上境!谁有资格反对我!”
是的,这是一个问题,但又不是问题,所以井九没理他。
墨池走了出来,那张奇丑无比的脸上满是遗憾与难过,说道:“那我呢?”
白如镜声音微涩,说道:“你出来做什么?难道你也要与我争?”
墨池说道:“几百年了,我从来没有与你争过什么,但这次不得不争,因为我们是天光峰的人,当然要执行掌门遗诏,结果你在做什么?”
卓如岁在旁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从一开始就上蹦下跳地反对师父遗诏,有什么资格代表天光峰?”
白如镜没有理他,盯着墨池咬牙说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师兄!”
墨池的神情有些挣扎,似乎有些话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井九看了元骑鲸一眼。
元骑鲸微微皱眉,望向白如镜说道:“墨池比你入门早一天。”
白如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说道:“名册里应该记得很清楚,我入门更早,不然可以到昔来峰去查。”
元骑鲸神情漠然说道:“那是你劝他改的,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白如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还有隐情,只是具体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早一天晚一天很重要吗?真是莫名其妙。”
卓如岁打了个呵欠,没精打彩说道。
他这句话竟是把元骑鲸、白墨二人、甚至一直没有说话的井九都嘲弄了一番。
“就算你资历最早又怎样?我还是不服。”
他望向白如镜,面无表情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天光峰范围里问一下,看看有几个人支持你?”
井九发现自己越发欣赏这个孩子了。
白如镜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无法再继续下去,脸色难看至极,对井九说道:“就算你挑拨成功,难道以为还有谁会支持你?”
是的,就算天光峰支持掌门遗诏,也只有一票而已。
现在除了神末峰,还有谁会支持井九做掌门?
白如镜是这样想的,广元真人、伏望以及绝大多数青山弟子都是这样想的。
“我支持啊。”
说话的人是南忘。
白如镜脸色更加难看了。
很多人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同意掌门的遗诏,为什么又附议白如镜要各峰来选?
“我知道这份遗诏很乱来,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我当然要支持。”
南忘一脸无所谓说道:“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
……
明明是必然会输的局面,随着天光峰的转向以及南忘看似极不负责任的一票,忽然迎来了转机,看到了一点希望。
神末峰自然会支持井九,那么他现在便已经有了三座山峰的支持,如果元骑鲸也投他一票?
白如镜的脸色很难看,情绪却还没有落到谷底,现在局面看似有些危险,其实不然,毕竟对方要拿到六座峰的支持才行,还差得很远。
就在这个时候,成由天忽然说道:“我当然也支持掌门的遗诏。”
因为雷破云旧事,碧湖峰这些年一直特别低调,甚至可以说有些窝囊。
在很多人看来,他最多会弃权,怎么会也选择支持井九?
其实人们想的没有错,成由天确实准备弃权,但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蹲在赵腊月裙边的那只白猫……
而白猫正在看着他,眼神幽冷至极。
他认出了对方是谁,那还能怎么办?
成由天的表态再次引发一阵骚动,白如镜等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在现在局面依然处于掌握之中。
他们只要再有一票,井九便输了。
那一票就在昔来峰的手里。
代表昔来峰的程长老,毫不犹豫地表示反对井九继任掌门。
这一次井九没有像对付白如镜那样,问他有什么资格代表昔来峰。
至此尘埃落定。
元骑鲸不需要投票了,哪怕他真的支持井九也没有意义,因为就算再加上赵腊月也不够。
“除非你有本事像当年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那样,杀得诸峰不得不服……”
白如镜看似平静实则恼怒至极,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否则你今天就当不成这个掌门!”
井九依然不理他。
“那接下来谁当掌门?按这个弄法,谁都不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难道就这么空着?”
南忘也没有理白如镜,看着广元真人不悦说道:“我说你在这儿瞎折腾什么呢?”
便是柳词与元骑鲸对着小师妹都没办法,广元真人再厉害又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与她争执的想法,毫不犹豫说道:“我推举元师兄接任掌门。”
很多人认为广元真人是掌门的最佳人选,他却提议元骑鲸,这有些令人意外,仔细想来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就像南忘说的那样,现在双方已经撕破脸,谁都很难同时得到六座峰的支持,这也就是说难以服众。
现在的青山便只有元骑鲸这位通天大物有此威望。
即便元骑鲸曾经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做掌门,但看着今天的局势,为了避免青山出现内乱,说不得也只好做一做了。
诸峰长老与弟子们都觉得这应该便是今天最后的结局。
谁敢不服?
喵~
天光峰顶忽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无数道视线望了过去,看到了从赵腊月裙子下边钻出来的那只白猫。
广元真人与伏望的脸色微变,南忘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白如镜更是神情警惕至极,如临大敌。
那些青山弟子们觉得好生奇怪,心想这里怎么会有只猫?
下一刻,他们看到师长们的神情,不禁有些吃惊,心想一只小猫,有何可怕?
阿大抖了抖身体,白色的长毛散开,看着就像是一团蒲公英。
可如果仔细去看那些猫毛,便会发现一簇簇的,就像是剑一般。
普通青山弟子没有这么好的目力,但他们感受到一道强大的、难以想象的威压出现在了天光峰顶。
无数声闷哼响起,好些境界低些的弟子直接双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便是卓如岁这样的人物,也必须释出剑意,才能够强抵抗住这道威压。
青山弟子们震骇至极,心想这种层次的威压只怕已经到了通天境,这只白猫……到底是什么怪物?
但所有人这时候都已经明白了,白猫喵那一声的意思。
我不服。
……
……
广元真人无奈说道:“白鬼大人,收了神通吧。”
阿大看了他一眼,峰顶的那道威压忽然消失。
听到白鬼大人四个字,青山弟子们哪里还猜不到它的身份,震惊与兴奋交杂。谁都知道青山镇守里有位白鬼大人,最是神秘,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身,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出现了,而且它居然是只……嗯……是只猫?
顾清看着白如镜说道:“门规里写的很清楚,诸峰推选掌门之时,还要问过四位镇守大人的意思。”
阿大向着石碑后面那座小庐走去,蓬开的白毛渐渐平顺下来。
它走到椅前,纵身一跃,落在井九的膝上。
它缓缓回首,望向峰顶所有的人。
它眼神漠然,气度非凡,睥睨天下。
一只手落在它的头上,然后向后滑动,稳定而温柔。
井九表扬道:“乖。”
……
……
无数道视线都落在那间小庐里。
井九坐在椅子上。
那只白猫躺在他的膝盖上,发着轻微的呼噜声。
就像无数声雷落在人们的心上。
这幕画面惊住了很多人,包括白如镜。
片刻后他才醒过神来,想起顾清的那句话,嘴里有些发苦。
青山门规里确实就是那么写的,想要推选掌门,青山镇守与各峰峰主一样,都有自己的一票。
镇守们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另外那两位不知道,白鬼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都已经跳上去了,都已经被摸的眼睛眯起来了,都已经打呼噜了!
一只猫还能如何表明自己的态度?
广元真人、伏望与南忘隐约知道一些白鬼的近况,但没有想到它居然真的站到了神末峰那边。
阿大这时候表态不是井九的要求,而是它自己的想法。
它当然不愿意元骑鲸当掌门,不然将来和那条狗还怎么见面?
狗仗人势这种事情,它可比谁都清楚,当年太平真人带着那条狗在隐峰里,让它吃了多少苦头?
不要看它平时就像一只没有的懒猫,只知道横卧美人怀,万事不理,但它毕竟是青山镇守,在这种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绝不会有半点含糊。
局势至此,就像两忘峰那条山道一样,峰回而路转。
八位峰主加上留在青山的三位镇守,这便是十一票,想要成为掌门,便需要得到至少八票。
井九如果能够得到剩下的所有票数,也就是元骑鲸、尸狗以及元龟的支持,也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掌门。
“你支持不支持啊?”
元骑鲸看着石碑下的元龟说道。
那些没来过天光峰的青山弟子们再次被吓了一跳。
今天他们受到的震惊实在是太多了些。
他们原以为石碑下的那只龟是真正的石龟,难道也是位镇守大人?
元龟没有睁眼。
此时暮色已然尽去,无数星辰缀在夜光里,峰顶依然明亮,只是更加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只石龟,等着它的决定。
井九知道如果要等下去,以元龟的磨蹭性子,只怕要等好几年,有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二声。
元龟睁开了眼睛,探头撕下一小片星光,咽了进去,然后带着些委屈,轻轻嗯了一声。
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