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悬崖勒马
另外一边,莫渊山上因为少了白舒的原因,也不是那般热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似乎除了那个道法天才,剩下的数千弟子就都说不出什么有味道的话,做不出什么有腔调的事情了。
叶桃凌离开白舒回到了东洛剑宗的消息也传到了观里。
众人都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桃凌做了白舒的跟班,白舒去哪里叶桃凌就跟去哪里,叶桃凌甚至还会在别人面前极力的维护白舒,听不得别人讲白舒一句坏话。
久而久之那个清冷高傲的叶桃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虽然说不上是一落千丈,但至少也是有所变化,而且是众人不喜欢的一种变化。
可听说这次叶桃凌回剑宗之后依旧是我行我素,谁人都不搭理,在离开了白舒之后,那个风华绝代的叶桃主似乎是又回来了,这样的消息简直让众人感觉到了振奋。
可紧跟着另外一个消息也传了回来,叶桃凌在星院中遗失了名剑乾沧,却把白舒的星陨剑带了回去。
都说白舒善剑,而且观中一直有所传闻,徐冶亲自锻造的星虹星陨两柄剑冢,星陨更是出色。可白舒上一次四派论道被封了剑,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让星陨剑大出风头,这剑就被叶桃凌拿去了。
而且众人还听说,白舒用一道杀字符杀死了剑宗乾宗宗主李安忆,之后又因为触怒了星院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而被废掉了修为。
白舒的事迹太过于传奇,但种种传闻最终拼凑起来的,却是一个持才自傲黑白不辨是非不分的少年跌落神坛的故事。
很多人甚至在想,白舒一直没有离开陵武城,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丧家之犬,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而不敢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他一直横行无忌的圈子里面。
只有真正了解白舒的人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桃凌已经亲口承认,白舒修为尽毁,这事情总归是做不了假。
可叶桃凌却想不到自己这一句话,能给修为尽毁的白舒带来多大的风险,一时之间白舒成为众矢之的。幸好白舒留在了陵武城中没有出城,陵武城占地之广,人流之多,足以让别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躲在了哪里。
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幸灾乐祸,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白舒担忧。
纸鸢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因为白舒的原因,有些人甚至看向纸鸢的目光都有些古怪,纸鸢虽然不懂那些眼神的具体含义,却能感觉出来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代替白舒照顾着纸鸢的罗诗兰忽然说要出门一趟,让纸鸢自己去天心峰找红豆和江圣轩住上几天。
红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小纸鸢,不管他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送去荷花塘居给纸鸢取用,而且红豆少年老成,比起旁人来,罗诗兰更愿意把纸鸢托付给红豆。
因为其他人对纸鸢好,是因为白舒的原因,因为叶桃凌的原因,包括罗诗兰自己,她也是不喜欢的纸鸢的。
罗诗兰之所以给了纸鸢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因为白舒把纸鸢托付给了罗诗兰。白舒在太虚观中,最信任罗诗兰,罗诗兰自然要把纸鸢照顾好了。
可罗诗兰始终认为,受人之托的照顾,不如纯粹的喜欢的照顾来的更加的体贴和温暖,所以罗诗兰要离开的这天,把纸鸢送到天心峰下,就打发纸鸢自己上峰了。
天心峰上,江圣轩临崖而立,远望云海,一身出尘之意。
介子渝在江圣轩身后三步开外,望着江圣轩的背影,眼中满是迷离之色,仿若在看漫天的闪耀星辰。
太虚观弟子之前去澄湖寺的那一次,介子渝也脱了鞋子百阶一拜的求佛上山,那时候白舒问她求的是什么,介子渝言说姻缘。
白舒又问她什么姻缘要来澄湖寺这样求,怕不是难如登天,介子渝也应了声是。
介子渝是和白舒同一时间上山的内门弟子,才貌过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她想求一份姻缘,哪怕是金玉良缘,也都是易如反掌。
可她平时里对待师兄弟都只有保持着礼貌,同时更保持着距离,久而久之,介子渝的追求者少了很多,但持之以恒者也并非没有。
介子渝跟很多人都说过自己心有所属,可从来没人清楚,她的心究竟是交到了何处。
倘若此刻有一个人在天心峰之上,望见介子渝看向江圣轩这近乎于痴迷的眼神,这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了。
一个是刚入山门二八芳龄的娇羞小娘子,一个是名望深厚人已半百的沉稳老星君。
这样的爱情只能存在于小姑娘的浪漫幻想之中,却永远也擦不出什么热烈火花,更不可能有一个结果。
倘若介子渝只是少女怀春一梦也就罢了,怕就怕这般日思夜想,念头一烧起来,没有无疾而终,反而是一往情深了下去。
介子渝也知道她和江圣轩没有任何可能,那是她的授业恩师,她理应尊师重道,不得有辱师门。
所以介子渝诸般心思都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告诉江圣轩或者是别人知道。
她只是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从黑发俏佳人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时候,别人再问起她为什么终生未嫁时,她还能不改初心的说一句: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若不是嫁他,宁愿孤老。
介子渝甚至幻想过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应该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来,神色自然也是温柔的不像话。
正在介子渝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江圣轩回过身来,盯着介子渝的脸看。
介子渝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师父,随后俏脸之上染起两片绯红,脸颊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那娇羞动人的姿态,语言也难以言尽。
江圣轩人已半百,经历的人情冷暖和是是非非,自然不是介子渝这种小姑娘可以比的,所以江圣轩看人也要更准一些,他知道介子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羞红了脸的女孩子,她是那种落落大方的姑娘,若不是面对着心上人,是不会有如此作态的。
有些时候其实你根本不用和对方说什么,你的那些心思对方实际上全都知道,不过知道,也仅仅只到知道为止了。
江圣轩身材伟岸,站在介子渝面前,仿佛已经遮挡住了日光,实际上在介子渝的世界中,向来都是暗无天日,只能望见江圣轩身上的光芒。
江圣轩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介子渝就飞快的从茶壶之中倒了一杯茶水出来,递到了江圣轩的手上。
江圣轩不动声色道:“子渝啊,你最近修炼的确实是勤奋,我也暂时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你也不用一直留在天心峰上面伺候着。”
介子渝略有失望,心里也是小鹿乱撞般想到自己之前羞红了脸那摸样,怕江圣轩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是把这翻话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一念之后,介子渝忽然鼓足勇气道:“师父您整日待在天心峰上,我怕您闷嘛,陪着您给您解解闷儿。”
这句话说完介子渝又有些脸红,她向来是不善于撒娇和说这种话的。
江圣轩和蔼的笑道:“遁出尘世,每天只看云海也是一种修行,纵使有什么烦恼也都消去了,更不会觉得闷的。”
介子渝想起江圣轩每每出神时那略带哀伤的眼神,和她偷偷摸摸东拼西凑出来的关于江圣轩的一些往事,她只道江圣轩在说谎,竟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师父当真是没烦恼么,我只知道您一直没有从往事之中走出来,总是自惹烦恼。”
江圣轩一把年纪,被一个小姑娘一口戳破心事,脸上顿时有几分尴尬,说道:“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这些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圣轩这句话,介子渝心里莫名委屈,头一偏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江圣轩连忙低头询问,介子渝却只喃喃自语道:“师父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恍惚中介子渝就听见江圣轩说道:“傻丫头你可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要说出来呢?”
于是介子渝就赌气般的说道:“师父,我就是要说出来,我...”
江圣轩生气的一甩袖袍,打断了介子渝的话道:“住口,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若是在多走一步,咱们连师徒都没得做了!”
介子渝哭的更加伤心了,她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心里话,她说:“师父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每天都想着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呢?”
江圣轩一听这句话,顿时觉得怒发冲冠,竟然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回身就狠狠的给了介子渝一个耳光。
可这一巴掌刚刚打下去,江圣轩就追悔莫及。
介子渝低下了头去,秀发散乱在自己的眼前,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想让江圣轩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子渝...”江圣轩想说些什么,介子渝却哭着转身,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了。
介子渝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山路路口站着一个一言不发的小姑娘,是白舒的干女儿小纸鸢。
纸鸢一脸诧异,甚至被江圣轩和介子渝这番突如其来的争吵吓的完全愣住了。
这种事情被别人撞见,介子渝更觉得丢脸,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有直接往山崖下面一跳,死了倒不是一了百了,可现在才想起来,却已经是不好回头了,介子渝只能一跺脚,跑下山去了。
等介子渝彻底没了踪影之后,纸鸢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怯生生的给江圣轩请安。
江圣轩不过片刻就神色如常,笑着问纸鸢道:“是纸鸢啊,红豆他不在,怕是要中午才回来,你自己进去玩儿一会儿吧。”
纸鸢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江圣轩道:“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江圣轩疑惑道:“白舒那小子不在,不是兰丫头看着你么?”
纸鸢解释道:“诗兰姐姐去接我家少爷了。”她这句话说完,神色之中又难免流露出了担忧。
江圣轩也听说了白舒的传闻,安慰纸鸢道:“不用担心,就当是好事多磨吧!”
他这一句话仿若一语双关,也不知说的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同门
这时候罗诗兰才刚刚封好荷花塘居的栈道,一路走到了腾霄广场上面去,只要穿过腾霄广场,再越过洗剑池,就是太虚观的山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情况下罗诗兰一年只有四派论道做领队和去白访云老宅祭拜才会下山,可自从白舒来了以后,每每让罗诗兰牵肠挂肚,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是要出去找白舒几次才会安心。
罗诗兰刚刚走到那颗开满了梨花的树下,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她道:“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一阵清风吹过,满树梨花簌簌作响,又片片飘落,香气一荡,叫人醉在风里。
整个太虚观之中只有一人会称呼罗诗兰为师妹,她也自然熟悉这个男子的声音,毕竟罗诗兰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一声师妹他也是叫了罗诗兰二十年了。
罗诗兰回身站好,睫毛正好被下落的梨花砸到,双瞳微眨,秋波盈盈的望着许劫道:“是白舒出了些事情,我去接他回来。”
许劫早就知道罗诗兰中心想法,自然不会奇怪,说道:“我也听说小师弟在陵武城招惹了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落得了一个修为尽毁的下场。”
再听别人说起这事情,罗诗兰还是心中一疼,怅然若失的愣在了原地。
许劫惋惜道:“小师弟他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啊,怎么会遭此横祸?”
罗诗兰垂眸道:“师弟向来多灾多难,更要小心照顾呢!”
许劫却砸了砸嘴,不认同罗诗兰的说法,白舒是什么模样许劫一直看在眼里,他可不认为白舒需要罗诗兰这般照顾。
于是许劫说道:“小师弟可是个有主意的人儿,你怕是看都看不住的。”
罗诗兰轻叹道:“你说的也是,师弟确实很不安分,我这个做师姐的总要多照看一二。”
许劫半天没再说话,罗诗兰却如同往日一般,微微点头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许劫眼见着罗诗兰那蛾儿雪柳一般的身姿,步步轻摇远去,带着一路的芬芳,盖过了梨花的香味儿。
他对着罗诗兰的背影喊道:“师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你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罗诗兰随即站住了脚步,许劫那颗被逐渐抽空的心又渐渐有了充盈之势。
梨花胜雪,罗诗兰今天是一身浅蓝色长裙,那蓝色已经淡到了极点,近乎接近梨花的白了,这让她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和圣洁。
罗诗兰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她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实际上罗诗兰虽然号称是太虚观的花仙子,可她自己真没觉得自己和太虚观有什么关系,她只和白访云有关。
罗诗兰独自站了半响,没有给许劫一个解释,只是轻声说道:“我要走了,师兄。”
不管罗诗兰是如何清冷的姿态,只要他唤许劫一声师兄,许劫就会感觉到说不出来的幸福,因为罗诗兰很少称呼别人,一句师兄已经算是极为亲密的称呼了。
于是许劫又对罗诗兰喊道:“以你的性子,去了陵武城见到了小师弟之后,怕不是要去找那位天启高手讨一个说法?”
罗诗兰没有接话,但这种沉默已经算是一种默认,有人欺负白舒,她总要讨一个说法。
许劫也知道罗诗兰的答案,所以许劫紧跟着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总是人多一些互相有个照应,去一趟都城也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说话间腾霄广场之后又走来了一群太虚观的弟子,以徐慕灵为首,后面跟着淳于弘毅、张敏、官如霜、姜雪和元幼晴。
不仅如此,开阳一脉的二师兄余观也带着方兴、陆兴盛、萧雨柔、柔嘉和复堂一起来了,甚至连白露和蒹葭姐妹也都跟在了一起。
许劫有些不明所以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陆兴盛,他道:“还不是听说了小师弟的事情,我们正准备去陵武城接小师弟回来,顺便把柔嘉和复堂送回去,毕竟他们也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
许劫看了看余观,又看了看徐慕灵道:“接一个小师弟,用的了这么多人?”
徐慕灵微微一笑道:“自然还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许劫面色一寒道:“胡闹,你可知道天启境界意味着什么?就凭你们?”
许劫冷哼道:“先在山上修炼个一甲子再说吧!”
徐慕灵笑道:“不是还有许劫师兄您和罗师姐么,难不成你们不是去陵武城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许劫哑口无言,他只好又说道:“破虚境界以上的倒还可以,你们带这些小辈来,万一伤到他们怎么办?”
徐慕灵伶牙俐齿道:“许劫师兄莫要担心,我自然会照看好他们,咱们太虚观的弟子,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他们都是白舒的朋友,愿意一往,就让他们跟着好了,总归是人多也多些帮衬。”
徐慕灵说罢上前一步,用只有她和许劫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难得小辈有心,总不好如此打煞人家的热情。”
余观也适时劝道:“让他们都跟着来也是师父的意思,说是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更何况小师弟并没有在星院大开杀戒,就平白被人废了修为,这口气总是忍不下去,管他什么天启不天启,我们也要去讨一个说法。”
许劫叹一声气,若是萧半山的意思,他们跟着一起去也无可厚非,许劫总不能逆了白舒恩师的意思,也只有点头同意了。
罗诗兰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一响,忽然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往观外走,他生怕去迟了会有什么变故,自然不愿意和别人一同上路。
只因为人一多了,要照顾和协调的地方也就多了,赶路的速度一定会大大减慢,罗诗兰自然不想带些累赘,但这话却是不好明明白白说出口的,只得连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就自己先去了。
别人在后面追着罗诗兰问了几句,罗诗兰只说自己要先走,等到了陵武城,汇合之后再做打算。众人知道拦不住罗诗兰,也就没有再横加阻拦,只有许劫细心叮嘱了众人一番,才急匆匆的追着罗诗兰去了。
在某些方面,罗诗兰和白舒一样,都会冲动用事,意气用事,许劫怕放任罗诗兰一个人先去陵武城,会出什么变故,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
罗诗兰和许劫相熟多年,许劫也是她难得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最重要的是许劫不会拖累罗诗兰,反而有他跟在罗诗兰身边如有神助,罗诗兰也就默许许劫跟着自己了。
只不过让罗诗兰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白舒一个人的事情,竟然几乎牵扯到了七脉的弟子,不得不说白舒在太虚观中人缘极好。
这一行人去陵武城都是为了白舒,他们为了同门之情,这一趟走的坦然,可身在其中的萧雨柔心里面却不是滋味。
白舒离开太虚去陵武城之前已经喊过萧雨柔萧姑娘,算是和萧雨柔诀别,断了关系,萧雨柔本来也在心里恨死了白舒,赌气似得要和白舒老死不相往来。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和白舒一杯两宽的准备,可当萧雨柔听到白舒修为尽毁的时候,还是觉得如遭重击,心里担忧到了极点。
几番犹豫挣扎权衡抉择之下,萧雨柔才终于放弃了脸面,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陵武城,不管能不能帮上白舒的忙,能不能给他出气,至少亲眼看见白舒,能让萧雨柔安心一些。
因为自从白舒离山之后,萧雨柔每天都发了疯一样的修炼,可她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都是在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度过,这些梦或多或少,都跟白舒有关。
想要摆脱这种情绪,要么完全释怀,要么萧雨柔就必须亲自去见白舒一面。
归根结度,萧雨柔心里还是对白舒抱有着一丝幻想的,哪怕这幻想如同一触及灭的焰火。
这一行去陵武城,还不知道是要多久。
天权宫清幽竹舍,钟雨微坐在竹椅之上,小腹高高隆起,已经是到了临产的光景。
这时杨孤城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在桌子边上灌了一碗茶水,对钟雨微道:“刚听他们说的,罗诗兰带着好几个破虚境界的师兄弟和一帮小辈往陵武城赶了,说是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杨孤城一句话说完,就一直盯着钟雨微看。
钟雨微哪里不知道杨孤城的心思,问道:“你也想去?”
杨孤城耿直的点头说道:“白舒拿我当朋友,这次他出事情,别人都去了,我不能不去。”
钟雨微费尽力气的从竹椅之上挺起了身子,杨孤城赶忙上前扶着钟雨微坐好。
就这么一个动作,钟雨微额头之上都微微渗出了汗水来,她问杨孤城道:“你和白舒身份地位修为名望差了如此之多,你觉得他还拿你当朋友么?”
杨孤城顿时有些恼火,忍住怒气道:“你也不是不了解白舒,你说呢?”
钟雨微又道:“可就算你去了,你又能如何,你能帮白舒什么忙呢?”
杨孤城摇头道:“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至少要去一趟,求一个心安理得才好。”
钟雨微轻哼一声道:“你别傻了,白舒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安安心心的留在山上吧,他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杨孤城低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抬头失望道:“你好像变得自私了,我还记得端午那一日,白舒受到刁难,我还没有什么表示,你却要上前为白舒出头。”
钟雨微叹气道:“孤城,不是我变得自私了,是咱们必须要成熟一些了。”
钟雨微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道:“咱们的宝宝就要出生了,你难道不想陪在我们母子二人身边么?况且你这出门一趟不知道是要多久,也不知道安全与否,你叫我们母子二人如何放的下心呢?”
钟雨微这一句话终于起了效果,杨孤城连忙把手放在钟雨微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愁苦道:“你说的对,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们。”
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任何人做任何决定,不过都是取舍罢了。
钟雨微和杨孤城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遗憾的是,白舒一生也学不会取舍。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这就来杀你
白舒走出自己的梦境时跟陆静修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陆静修却告诉白舒,他把自己一生所遇到能引发人感触的天地异象都通过自己的小轮回界记录了下来,只要白舒愿意,现实之中只要一瞬的时间,小轮回界之中就能给白舒参悟千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能让陆静修念念不忘甚至要记录下来的天地异象,无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自然奇观,陆静修告诉白舒,感受这些天地法则,就好比天地用另外一种语言在和你说话,你忽然听懂了而已。
而运用这些天地法则,就是你和天地用其特有的语言对话,你不仅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也能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旦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才算是初步掌握了沟通天地的方法,算是正式入了陆静修这一支道传。
而你一旦修行到了深处,你抬手之间,就是地覆天翻。
只不过相比较于直接使用灵气,而不去感悟规则来讲,这一个过程极为耗费时间,很多人甚至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什么进展。
可白舒却不一样,白舒能在小轮回界之中坐享其成,看遍陆静修记录下来千年以来难得一遇的天地异象,而不用耗费自己一生的时光。
如此的机缘和造化,普天之下独此一份,陆静修也想看看,以白舒的潜力,最终能在浩渺天道之上,前行多远。
在小轮回界之中,很长很长时间,白舒的世界之中只有自然,狂风暴雨,熔岩冰川,或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或是无边无涯的荒田,天地间那些污浊的气息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一片清明和纯净。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久到白舒已经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等到了最后,白舒自己就是清风,自己就是明月,他千变万化,已经彻底融化在了自然之中,渐渐脱离了人的本性。
有时候你想一件事情就需要千年之久,而顿悟只需要一瞬。
小轮回界之外,已经过了一月时间,盛夏以暮,山叶红了叶尖。
太虚观一行弟子浩浩荡荡的入了陵武城,除了柔嘉和复堂以皇室规格回都城,其他太虚观弟子到的都不慢,只比罗诗兰将将晚了三天。
只不过就算是太虚观的一行弟子到了陵武城,却也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儿有关于白舒的消息,陵武城的百姓甚至还有好多人没听说过白舒的名字,不知道那几天的星院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诗兰是白舒最信任的人之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自己到了陵武城,白舒就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可罗诗兰表明了身份,在陵武城中大摇大摆的转了三天之久,都没有等到白舒。
罗诗兰不受自己控制的想到了一个最差的结果,白舒很可能不是修为被毁,而是出了一些更严重的事情。
许劫总是劝罗诗兰,白舒可能已经悄悄离开陵武城了,但罗诗兰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白舒离开陵武城,那么他一定会回太虚观,他既然没回太虚观,就说明他还在城中。
陵武城是华国都城,城中能威胁到白舒安危的,也就只有一个星院而已。
罗诗兰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就和太虚观一众弟子上了凤霞山,进到了星院之中。
在进星院之前,许劫拉住罗诗兰轻声说道:“师妹,等下进去你别说话,一切听我安排,我保证找到小师弟,可以么?”
许劫是怕罗诗兰冲动之下又酿大祸,他太了解罗诗兰的性子了。
罗诗兰心里情绪一阵翻涌,很快又在许劫的劝说之下平静了下来,她终于同意了许劫的要求,默默的跟在了许劫身后。
而许劫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压力。
他心里松是因为至少罗诗兰暂时不会失控,而感觉到的压力,却来自于对于找到白舒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许劫反倒不会认为白舒还留在星院之中。
至于星院之中那位天启境界的大能,许劫还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人的背后只有一颗大树,而许劫已经坐拥一座青山了。
众人进入星院之后,并没有硬闯,而是由星院弟子去通报易癸,太虚一行人进入会客厅等待。
许劫是观里除星君外资历最老的一批弟子,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所以这次来星院讨一个说法,许劫自然是先礼后兵,不能失了太虚观的风度。
从太虚观等人一入陵武城易癸就感知到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些人上山,只不过易癸没有想到,太虚观如此千古大观,礼数竟是如此的周全,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如此这般易癸也没有拿捏着架子,得到通传之后立刻就来到了会客厅,见到了太虚观的一行弟子。
“诸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易癸第一句话声如洪钟,也是客客气气。
许劫领着众人起身行礼,回应道:“您是前辈,我们晚辈自然是应该登门造访。”
易癸微微点头,没问众人来意,只等着几句客道话之后,看看太虚观究竟是要如何。
却不料许劫一礼之后,开门见山道:“我开阳一脉小师弟白舒和星院起了矛盾,可是被您一指废掉了修为?”
易癸沉声道:“你这是质问我?”
许劫不屑一笑道:“你这是不敢认?”
易癸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废掉那小子一身修为,省得他日后为非作歹!”
罗诗兰面色一寒,就要发难,却被许劫一步挡在身前拦了下来。
“师妹可还记得,你在门外答应过我什么?”许劫低声说道。
罗诗兰瞪了易癸一眼,这才收了气势,等着许劫处理。
许劫朗声道:“就算小师弟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是赏是罚,也是我们太虚观的事情,您一个外人肆意妄为,莫不是不将我们天下道传看在眼里。”
易癸冷哼一声道:“按你的道理,只许你们太虚观横行霸道,我出手维护师门,就不行了?”
许劫上前一步,闲庭信步道:“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小师弟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废他的修为,他是毁你星院根基,还是杀你星院弟子?”
许劫这句话话里有话,毁星院根基的是叶桃凌,当时叶桃凌也和白舒在一起,白舒被废掉了修为,叶桃凌却安然无恙的回剑宗去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叶桃凌白舒二人和星院的纠葛颇深,各种缘由复杂,易癸若是真的解释,就已经算是弱了气势,落了下风,易癸心气极高,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解释。
易癸一挑眉道:“他大不敬于星院,罪可致死。”
许劫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你废我太虚门徒,于太虚观是大不敬,罪可致死。”
这一句话之后,满场寂然,针落可闻,气氛刹那间凝重到了极点。
就连太虚观一众弟子都没想到许劫居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毕竟易癸是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别看只差一个境界,那一步就是两个世界,天壤之别。
易癸也被许劫这一句话说的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太虚观中居然还有比白舒更猖狂的弟子。
易癸怒气反笑道:“既然我罪可致死,那你来杀我吧!”
易癸这句话话音一落,许劫身上的气势骤起,竟然让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这是天启境界特有的一种气机,壮如山海。
任谁也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也是天启境界,如若不然,他怎敢带一众太虚弟子,来星院讨一个说法。
易癸脸色大变,他终于知道许劫说这句话并不是毫无缘由,许劫有着自己的底气。
而许劫面对易癸这一句“那你来杀我吧”,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话,简介而又有力,许劫道:“好,我这就来杀你。”
他话音一落,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世间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天启之间的较量了,想不到这次这种事情只发生在两人对话的一瞬间。
就连罗诗兰这样极为了解许劫的人都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会选择这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要知道人一旦突破到了天启境界之后,就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在这个阶段每一次和同境界的对手较量,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较量,仅仅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就大打出手的,更是罕见,也自然是不值得。
许劫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人的名树的影,白舒是太虚观的人,他错就错了,到时候如何赔罪那是后面的事情,但易癸千不该万不该废了太虚观的道法天才,而且罗诗兰想为白舒出一口气,如果不出这口气,罗诗兰也不会善罢甘休。
许劫想的是,师妹若想出气,总要帮她出了这口气才好。
就在许劫和易癸将要碰撞在一起,一决高下的时候,会客厅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大师兄,不要!”
这人在众人眼里是千呼万唤方才现身,他才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关键,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能拦的住许劫。
下一刻许劫又云淡风轻的退回了原处,那汹涌如潮的气势在一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仿佛之前那咄咄逼人,要叫人血溅三步的人,不是他许劫。
第三百三十四章 故土难离
适才白舒本来还在小轮回界之中,已经忘乎所以,陆静修却忽然唤醒了白舒,将白舒拉回了现实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从燕京远道而来的纯钧找到了忘月水榭,或许别人在陵武城找不到白舒的任何消息,但纯钧却可以。
见到白舒平安无事,甚至是有几分光彩照人,纯钧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同时她也告诉白舒,罗诗兰等人到了陵武城,而且刚刚才上了凤霞山。
白舒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许劫。
“小师弟!”
“师弟!”
“师兄!”
众人一见白舒,都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然后什么礼数也不管了,一拥而上的对着白舒动手动脚,嘘寒问暖的。
白舒心里难得如此温暖,开玩笑道:“别看了别看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我现在好的很呢。”
罗诗兰听闻白舒此言,眼眶有些发红道:“修为都没了,哪里好了,净做些样子给我们看,怕不是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
白舒本来早就收整好了情绪,谁料罗诗兰这样一句话,惹的白舒心头一酸。
是了,别人看不出来也猜不到,罗诗兰心里却是清楚的,白舒这段日子确实吃了很多苦头,很多很多苦头。
白舒强颜欢笑道:“师姐说笑了,我真没什么事情,这段日子我都在一位老先生家里做学问呢,师姐可别忘了,我也算是半个读书人。”
徐慕灵阴阳怪气道:“呦,什么时候我观的道法天才都开始做起学问来了,倒叫我们这些道法庸才汗颜。”
白舒立刻笑道:“纵使想继续修习道法,也没机会了不是?”
他这一句话笑着说出来,但其中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徐慕灵听完立刻后悔起来,又说道:“你别担心,跟着我们回太虚,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机缘巧合我入了道门,莫名其妙又失了修为,细细想来,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白舒继续笑道:“世间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又不缺我一个,倘若和大道无缘,那便只有认了,我本意也不想再回太虚。”
白舒苦涩一笑道:“毕竟落得一个灰头土脸,平白给师门丢人。”
众人神色都是一黯,白舒这一番话句句透着悲凉,字字诛心,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前路却不是光明坦途,而是一片泥沼和黑暗。
白舒却洒脱道:“不过诸位同门自丰嘉城而来,一路月余颠簸,前来接我回山,我白舒从心底是无比欢喜的,多谢诸位。”
白舒说罢深深行了一个道家礼,众人还礼,一时之间这陵武城星院,竟像是道士们自家的地盘。
白舒话说到这里,许劫才施施然开口道:“小师弟刚才因何拦我,叫我们大家一口气都出不痛快。”
白舒心中一直对许劫有所忌惮,可他也万没想到,许劫竟然有天启境界的修为,也难怪观主说世间天启高手最多的地方就是太虚。
面对许劫的发问,白舒坦然道:“之前的事情师弟我也做的不妥,易癸前辈废我修为,我却是不怪他的。”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道:“但有一点我必须要像易癸前辈说明。”
易癸心知白舒不是什么善茬,所有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倒是全不惊讶于白舒语气转变的速度。
“我听着你,你小子说吧。”易癸心里也有些好奇白舒是要如何。
白舒坚定不移道:“那把被扣在观星台的乾沧剑,我是一定要拿回去的,而且一定是我自己亲自来拿。”
白舒望着易癸,目中毫无惧色道:“虽然不是今天,但总有一天我会来拿的,你等着我!”
这句话换旁人听立刻就听的明白,白舒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剑不过是日后再找易癸麻烦的一个借口。
只不过一个修为尽毁的人,要如何找一名天启境界的高手麻烦呢?
易癸自然也不相信,全当白舒嘴硬,回答道:“星院院门不闭,就等着你。”
白舒点点头,抱拳一礼,这一礼是敬易癸给自己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随后白舒带着太虚观一行人离开了星院,下了凤霞山。
实际上白舒并不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不恨易癸,反而还有些感激他,因为要不是他白舒不可能跟随着陆静修修炼,不可能获得这么多的成长。
在白舒心里,他是真的很想拿回叶桃凌的东西,那柄乾沧就是叶桃凌的东西,旁人都没资格拥有。
而且最关键的是白舒未来很可能再没有什么见叶桃凌的机会,他和叶桃凌本就不应该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叶桃凌把这柄剑拿回来。
其他的不管是温暖还是拥抱,承诺还是未来,白舒都不可能给她了。
下山之后,众人就催着白舒回太虚观,白舒又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一行大部分人都没有来过陵武城,白舒便领着大家在太平湖一带转了一圈,好好的玩儿上了一天。
晚间白舒引着一众同门就住在了忘月水榭之中,并告诉大家他还有一些关于学问方面的问题要请教水榭中的老先生,众人一番协商之下,决定就留在陵武城之中暂时住上一段时间,也算在漫长的修行生涯中,给自己一次入世历练的机会。
夜色初染,白舒独自在一处僻静地方闭目靠在廊柱边坐着,他不用睁眼,忘月水榭中灵气的运转,水流的动态,清风或者是明月的姿态,他都了然于胸。
只不过在小轮回界之中白舒所见到的终归是幻象,纵使有所感悟,但在现实之中白舒却不能像在小轮回界之中那般得心应手,他现在顶多算是刚刚入门而已,能听得懂天地的语言,交流起来却还是非常吃力。
正在白舒全身心的感悟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头都不回就笑道:“是你来了,师姐。”
不是因为白舒如何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罗诗兰的存在,而是因为随着罗诗兰的到来,那清幽淡雅的香味儿飘进了白舒的鼻子里面。
罗诗兰挨着白舒坐下,忧心忡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舒便立刻宽慰她道:“师姐真的没必要为我担心..”
白舒稍一犹豫,干脆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罗诗兰,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白舒都不会瞒着罗诗兰,这世上的人大多白舒都信不过,罗诗兰却是一个例外。
在知道白舒气海还有希望复原,而且境界修为会更上一层的时候,罗诗兰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
可对于白舒一带而过的那些跟随着陆静修修行过程中所遭受到的苦痛,罗诗兰仍然是心疼不已,因为罗诗兰知道白舒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两个人只是在雁南见面的那一次,抱着一起哭过,之后的日子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白舒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白舒好言安慰一番,和罗诗兰问了很多纸鸢的事情,太虚观的事情,又和罗诗兰说了一些自己日后的打算。
无非也就是尽快重建气海,修到破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然后离开太虚观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之类的,近乎于理想化的打算。
罗诗兰一如既往的支持白舒做的任何决定,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很有默契的都不再开口,而是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忘月水榭这近乎梦幻般的月色。
忽然间白舒指着水里面的不知名的水生花朵问罗诗兰道:“师姐咱们回太虚之前,你还不移一些这里的花草回去,都是丰嘉城找不到的品种呢。”
罗诗兰摇摇头道:“我养了那么多花草,都是因为这些花儿长势不好,或者是被不懂事儿的师弟挖了出来,被践踏和摧残,我这才带回我的荷花塘居好生呵护起来。”
罗诗兰笑道:“有了它们的陪伴,我平日在荷花塘居也就不觉得冷清了。”
“原来是这样。”白舒一直都以为罗诗兰是喜欢养花养草的,谁知道只是怜惜罢了。
罗诗兰极少见的说自己的事情给别人听道:“我最近已经开始把荷花塘居里面的花草一点一点移到后山去了,有的种在了明月峡,有的种在了莫愁湖。”
白舒奇道:“怎么都给移出去了?”
罗诗兰解释道:“花儿的长势已经大好,早就该移出去了。”
罗诗兰一句话说完就开始沉默,白舒却察觉到了罗诗兰这一刻有些异样的情绪,便问道:“师姐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罗诗兰盈盈抬眸,正好和白舒的目光对在了一起,眼中温柔更盛道:“我有些想家了,二十年没回去过,准备等你和董色成亲,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就回家看看,以后也不会再回太虚观了。”
若非如此,陪了罗诗兰很多年的那些花草,怎么可能被她一点一点给移出去呢!
白舒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第一次问罗诗兰的身世道:“师姐你不是被我爹捡回来的么,还有家么?”
罗诗兰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羞涩道:“是捡回来的没错,但就像你让我移这水榭中的花儿一样,很多时候还不是因为故土难离罢了,哪怕那地方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我还是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罗诗兰若是真的故土难离,那她为了白访云在太虚观一住就是二十年,现在又为了自己留了下来,究竟是有多在乎这一份感情。
白舒伤心道:“师姐以后真的不和我一起住么?”
白舒望着罗诗兰那被月色染成霜色的面容,脆弱道:“少了你的照顾,我可怎么办啊?”
罗诗兰笑着摸了摸白舒的脑袋道:“小舒儿,我想你了就会去看你的,在这尘世太久,我有些倦了,我是真想回去了。”
白舒便说道:“那师姐走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
白舒说的从不仅仅只是送君千里,到时候他也要去罗诗兰的故土看上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故土叫人如此难离,明明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都快成为恍惚前世中的一场梦了,她却还是还念念不忘的想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关系
两人正说话间,许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近前,招呼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舒连忙起身喊道:“大师兄,你来了。”
许劫点头笑笑道:“我刚才和陆先生交谈过,想不到先生谈吐不凡,见识不浅,短短一刻闲聊,竟然让我收获不小,小师弟你可当真是会找地方啊,住在这水榭之中每天做做学问,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许劫嘴上虽然对陆静修连连称赞,但那姿态却还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白舒心里觉得好笑,要是许劫知道这位陆先生就是太虚祖师的师弟,怕不是要惊得目瞪口呆。
白舒不动声色道:“先生确实博学多才,我这段日子住在忘月水榭,每天和先生一起研读些经史子集,倒也是觉得安逸的很,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情,也就不甚挂心了。”
许劫点点头道:“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得失容易,成败色难这个道理,就连师兄我也不能做到如此。”
许劫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满是赞赏和感慨道:“我观小师弟一言一行,泰然自若,竟是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境修为,师兄我也是佩服的。”
白舒被许劫称赞的心里一愧,想到自己若不是得了陆静修的指点,还不知道要如何消沉,况且成败和得失,于白舒心里都是极为重要,许劫这一番赞,白舒还真是担当不起。
于是白舒说道:“师兄言过其实了,我看这人生,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百年光景匆匆而过,与其一味沉沦,倒不如活的洒脱一些。”
说到这里白舒微微一顿道:“况且来日去日,也并非都是定数,往昔我越崖攀山,一峰高过一峰,而今我入谷潜渊,不与云海相逢,但我今后何去何从,又是眼见什么风景,却都犹未可知。”
白舒气度不凡道:“叶桃主有一剑催城之力,白某莫非没有破而后立之能不成?”
白舒这一句话已经把自己比作了和叶桃凌同一级别的人物,世间攀上过高峰,又深深摔入谷底的人大有人在,可在最低谷处还有如此决心的人却少之又少,多半都是一蹶不振下去。
许劫望着白舒这一刻自信满满的摸样,心里终于开始认同,天下间确实又多了一个如同叶桃主一般的存在,甚至要比和叶桃凌齐名的那三位,还要更与众不同一些。
许劫有感而发道:“小师弟说的不错,我太虚门徒一生追求浩渺天道,很多人一辈子活下来,却不知天道如何,人道如何,自己要走的道路,又是如何。”
许劫轻轻叹气道:“你师兄我天启之后才想明白的这些事情,你却早已经了然于胸了,我本意是来安慰和开导你一番,却不想是我多虑了。”
白舒弯腰行礼道:“师兄肯来陵武城接我,我心中已是无比感激,话不多说,情分白舒已在心里记下,我今生今世,不管尘埃落定之后归于何处,都不后悔入了咱们太虚道门。”
许劫听过这话之后却是微微有些诧异,白舒言语之中数次有了去意,仿若太虚不是他的埋骨之地,有生之年,白舒一定会离开太虚观一般。
许劫还要再问,罗诗兰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各自回去歇着吧。”
白舒点头应是,恋恋不舍的望了罗诗兰一眼,许劫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二人好好休息之后,也终于离开游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秋月如洗,澄明绰影,霜天清寒,水佩乌啼。
罗诗兰和许劫相继离开之后,白舒看了一晌月色,再转身时,身后远处游廊尽头,早已经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粉衣少女。
再回首时,萧雨柔如同第一次在雁南撞见白舒时的可人样子,这一晃的时间,已经两年过去了。
和白舒相处时间最多的,不是董色和罗诗兰,更不是叶桃凌,而是这个至情至性的小师妹。
两年的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讲,足够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谁能想到萧雨柔铁了心跟定了白舒,白舒却在几番辗转犹豫之下,最终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呢!
白舒只是微微一愣,就向着游廊尽头的萧雨柔走了过去,他要回到自己住处,总得要经过那里,就像一个人要继续生活,有些事情总也不能避免,逃避终究不是什么办法。
萧雨柔从在星院第一眼见到白舒,就不可自制的想要靠近白舒,和白舒说上几句话,问一问白舒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又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狠心。
可思来想去,萧雨柔几番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有在别人和白舒都说过一遍话之后,她才敢等在这个路口,期待着能和擦肩而过的白舒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萧雨柔便眼见着那个叫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身影一步步的靠近自己而来,她的心也开始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同时那道好似就要愈合的伤疤,又重新撕裂开来,提醒着萧雨柔,曾经白舒究竟给了她多少的伤害和痛苦。
倘若许下不变的承诺没有兑现,曾经亲密的关系也变得疏远,那么无论是痛苦的画面还是美好的回忆,就都会变成穿肠毒药,腐蚀着人的内心。
所以萧雨柔关于白舒的所有记忆和感觉,就在此刻全部化作了折磨人的痛苦。
直到白舒走到了萧雨柔的身边,微笑着打招呼道:“小师妹这么晚了,应该要去睡觉了哦。”
白舒这是哄小孩子的口气,却没有如萧雨柔想象一般问自己: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非逼不得已,白舒是不会做明知故问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萧雨柔是在等自己。
萧雨柔只是习惯性的靠近白舒,想靠近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可等她真正站在白舒面前,她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白舒,说些什么话才好。
见萧雨柔沉默,白舒笑笑道:“你们月余舟车劳顿,赶紧去休息吧,别在外面受了寒了,我也先回去睡了。”
再见萧雨柔时白舒没喊她箫姑娘,白舒觉得与其那般疏远,倒不如现在这样坦然。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舒迈开步子就要离开,萧雨柔只见白舒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好似两人第一次在雁南见面的时候那一次相遇,那个飘着雪花的傍晚,人影阑珊。
就在白舒越过萧雨柔的那一瞬间,萧雨柔终于鼓足勇气道:“白舒,我好想你。”
白舒立刻停了下来,只听见萧雨柔紧接着哀求道:“你能不能和我说几句话?”
白舒便回应萧雨柔道:“好啊,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萧雨柔吱吱呜呜,最终还是说道:“我只想听你说话,却不敢和你多说什么。”
白舒便问萧雨柔道:“那你最近修炼怎么样,有没有不听师娘的话,或者是惹师父生气。”
萧雨柔听到白舒如此发问,连忙为自己分辨道:“没有没有,我在山上可听话呢,每日都修炼到深夜,清早又起来练剑,现在就连爹爹都说我的进境有些一日千里的意思了。”
“那可真好!”白舒由衷的赞叹道。
萧雨柔柔声道:“白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把境界和实力提升起来,到时候我就能像罗师姐和大师兄一样保护你了。”
白舒摇摇头道:“我几时需要别人保护?我只希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一句话说的萧雨柔哑口无言,曾几何时白舒说要照顾好她,而今话风一转,竟只说让萧雨柔自己照顾好自己。
白舒却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萧雨柔在为之前的事情失落,便解释了一句道:“我上次离山的时候话说重了,你别在意...”
白舒话没说完就被萧雨柔打断道:“你一句话说的我痛不欲生几个月,现在轻飘飘一句严重了,就要揭过去么?”
白舒无所谓道:“你可以打我骂我恨我,只要你开心。”
萧雨柔撇嘴道:“我不开心,我现在只想你拿我当师妹看,咱们有个同门之谊就可以了,好不好?”
萧雨柔自己问完就开始下意识的紧张起了,她生怕白舒连这样的要求都要拒绝。
谁知白舒很痛快的说道:“行,就是同门之谊,这个好!”
萧雨柔随即如释重负,拍着胸口道:“你知道么,这段日子你不在太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早就应该放弃你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你转身离开我的时候变得撕心裂肺的。”
萧雨柔神色严肃道:“因为才我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我不能承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所以只要你还认我做你师妹,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萧雨柔说完开始甜甜的笑,刚笑起来又掉起了眼泪,开始一声不响的哭。
白舒安慰她道:“傻丫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回去睡觉啦,我明天带你们去陵武城里面转转,好好玩儿上一天。”
萧雨柔终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话也没说,就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转身离开了。
有时候渐渐疏远一个人,不是不喜欢,只是不能喜欢,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挽回一个人,也不是死皮赖脸,而是真的在乎,甚至在乎到不在乎再相处的时候,究竟和那人变成了什么关系。
但只要有关系就好!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陷害
第二天陵武城秋高气爽,一众太虚观弟子在忘月水榭的灵气大阵之中泡了一整晚,再起床时,身子骨都轻了几分,有飘飘欲仙之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众人收整得当之后,白舒便做东请一众太虚观弟子去春镜楼吃了顿上午饭,宴欢而毕,众人漫步在太平湖边,往荔香院的方向走去。
初秋时节的太平湖一带,霜叶初染,湖镜如练,湖光之上,天色更是碧蓝似洗,好一个清爽宜人。
旅途劳顿之后,众人都极为享受这惬意的一刻,就连萧雨柔这等连日以来苦闷缠身的人儿,到了这时候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名山大川自有其灵秀,但像这太平湖如此开阔的景观和陵武城如此繁荣的都城,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白舒正在湖边走着,冷不防徐慕灵悄悄走上了前来,重重的拍了白舒的肩膀一下。
和徐慕灵熟络之后白舒才发现,这位看似稳重要强的师姐,实际上却是个俏皮活泼的性子。
当下白舒打趣道:“慕灵师姐可小心喏,别把师弟我一掌拍死了,我现在身子可弱。”
徐慕灵啐道:“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最多是吓你一下,又没用多大力气,就是个小姑娘也受得,别说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了。”
白舒笑笑也不说话,他只是喜欢看徐慕灵生气的样子,毕竟两人从敌对关系修成现在深厚的同门之谊实属不易,白舒也缺少一个能肆意嘲讽的对象,徐慕灵此刻就是白舒的开心果。
徐慕灵看着白舒坏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白舒就要打,白舒赶紧跑开,却怎么可能跑的过徐慕灵,几步就被徐慕灵追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远处许劫和罗诗兰并肩走着,望见白舒和徐慕灵打闹的场景,也是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等到徐慕灵打够了之后,她才终于收起了嬉笑之心,一本正经的问白舒道:“我问你个事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白舒心里已经猜到徐慕灵要问什么,笑道:“你要问李安忆的事情?”
徐慕灵肃然道:“是了,就是这件事情。”
白舒问徐慕灵道:“你认为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么?”
徐慕灵看着白舒的脸,既感到熟悉,又觉得陌生,稍一犹豫之后徐慕灵才道:“我不清楚,我只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白舒心里略一失落,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在别人心里竟然是这样不明是非的好杀之人,可徐慕灵的下一句话却让白舒无比感动。
她道:“倘若真是你做的,我相信你也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到时候有任何后果需要承担,我和你一起。”
白舒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慕灵师姐的信任,但李安忆之死确实和我无关,我总感觉是有人刻意嫁祸于我。”
徐慕灵面色凝重道:“这话要怎么说?”
白舒便将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徐慕灵说了一遍,徐慕灵听过之后说道:“也就是说有人书信告诉余秋寒,李安忆会在七月初七在春镜楼和他碰面,然后那天你本来也要出现在春镜楼,就在你和余秋寒巧遇之后,李安忆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太平湖边,正好被你和余秋寒看到?”
白舒点点头道:“没错,而且李安忆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只有一道杀字符的气息。”
徐慕灵沉思片刻,发愁道:“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对,但这世上会杀字符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呢?”
徐慕灵这一句话出口,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说道:“是黄俊么?”
白舒摇了摇头道:“黄俊不可能有杀死李安忆的实力,而且黄俊下山之前,观主已经抹去了黄俊对于杀字符的记忆,据我所知,普天之下会杀字符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徐慕灵困惑道:“那这事情就说不通了,而且倘若真有别人会杀字符,也一定是我太虚观的人,更是没有道理杀李安忆再嫁祸给你啊。”
白舒沉默良久才道:“我之前其实已经在观主的授意下把杀字符忘了,我画不出杀字符来,但我还是能用杀字符。”
徐慕灵一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
白舒解释道:“会画杀字符的只有我一个,但任何身有灵气的人都可以使用杀字符。”
徐慕灵这才明白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人有画好的杀字符,就可以用来击杀掉李安忆是么?”
白舒微微点头道:“我忘掉杀字符之前,刚刚才画了一批杀字符,使用了最为上乘的符砂和符纸,能最大程度的发挥杀字符真正的威力。”
白舒轻叹一声道:“这批杀字符基本上都在我手里,惟独有一张我送给了别人。”
徐慕灵责怪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呢,这时候反而平添了烦恼,给了别人陷害你的机会。”
白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徐慕灵追问道:“你把那张杀字符送给了谁呢?”
白舒心里也是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其实他说起这件事情,本意就是告诉徐慕灵让她帮着自己分析一下,话说到这里,白舒压低了声音道:“我只送给少白一张杀字符,就在他离观之前的那个晚上。”
徐慕灵先是一愣,随后骂道:“好你个白舒,少白离观你明明知道,都不告诉我!”
白舒针锋相对道:“你心里也清楚,他本是任意去留之人,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徐慕灵也知道白舒说的不错,神色一阵黯然,紧跟着为巫少白分辨道:“少白是不可能陷害你的,咱们先不说是不是他杀了李安忆,就算是他,你觉得少白会滥杀无辜么,说不定李安忆就和那批他去追查的异灵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不然他为什么平白消失了那么久。”
“别说了!”白舒打断了徐慕灵的话道:“李安忆师兄秉性纯良,我看的出来的,更不要提人家在临川的时候,还有恩于我们,现在李师兄尸骨未寒,你觉得你说这些话合适么?”
徐慕灵听白舒这话火气一下冒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少白他有问题了,你那么相信外人,却不信自己的同门么?”
旁人闻听徐慕灵和白舒吵起来,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白舒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喊个什么,不等我说清楚了。”
徐慕灵却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清楚,枉少白还一心把你当成他最好的朋友。”
白舒无奈之下只好急匆匆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是少白遇到了危险,杀字符被旁人抢去了。”
这一句话说愣了徐慕灵,仔细一想白舒的话却是很有道理,心下不免又担忧起巫少白来,连忙说道:“你说的很有可能,咱们要赶紧找到少白。”
白舒叹气道:“我早就顺着李安忆的线索去找了,可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我也不知道少白去了哪里,想要找他,却是比登天还难。”
徐慕灵经白舒这么一说,心中恐惧,竟然眼眶一红,脆弱不堪起来,她求救似得问白舒道:“那到底要怎么办啊,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要是你也没有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舒沉吟片刻道:“只能等回到观里,和长辈们说一下这事情其中的原委,相信我师父他们应该会有什么办法。”
徐慕灵本就是个急性子,尤其是牵扯到了巫少白,她就更加急不可耐,当时就道:“那咱们今天就回太虚观,你也是的,怎么拖了这么久都不回山,害的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
白舒说道:“少白自己选择离山,自己就要承担风险,就像我修为尽毁之后,我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自尝苦果一样,而且我觉得以少白的实力,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而且这事情都是我自己的猜测,说不定真的是少白杀了李安忆师兄,在没有证据之下,我回去也是徒然。”
徐慕灵冷哼一声道:“我不管,咱们立刻就要回太虚观去,叫我师父他们想些办法,汤师叔也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弟子,而且这事情也牵扯到咱们太虚和剑宗世世代代的关系,更是马虎不得,你就不怕剑宗中人奉你为敌,尤其还是在你修为尽失的这个时候。”
白舒泰然道:“叶桃主一直在我身边,有她为我作证我怕个什么,况且我没做亏心事,就算是有一天我白舒举世为敌,那又如何?”
徐慕灵知道白舒心高气傲,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说再多也是枉然,就没有继续和白舒谈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急着赶回太虚。
白舒却告诉徐慕灵道:“我在陵武城还有事情未了,不如你先回一趟太虚,我留在这里把事情了结,然后再探查一番,毕竟李安忆是死在陵武城中的,这里总归是更有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徐慕灵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又和白舒细细询问了一番七月初七那天整件事情的一些细节,这才告别了众人,独自急匆匆的骑马离开了陵武城,往丰嘉城赶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踩联入院
荔香院是华都落定之前就存在于太平湖边的,始建年份不详,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荔香院先后经过了三次重建和修复,而今的荔香院仍然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旧制和古建筑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据传闻言说,旧时太平湖边只有荔香院一处建筑,那时候太平湖畔还未曾像现在这般繁华,因此只有荔香院是最大的去处,想要粗略的在荔香院中浏览一遍,都需要大半天的光景,更不要说细细赏玩和流连了。
荔香院也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府,不仅仅是陆静修在荔香院之中抄过书,就连帝师苏羡鱼这位大文豪,也是从荔香院之中走出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苏羡鱼甚至还在荔香院中教过书。
陵武城两院,一南一北,一高一低,一明一暗。星院主掌华国气脉,望尽天星风水,一直以来都给人以无尽的神秘色彩。而荔香院却是别开生面,院门不闭,广迎天下之客,院中学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的注视之下,端得是君子坦荡。
要知道很多门派或者组织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大程度取决于百姓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敬畏,一旦你将自己**裸的展示在别人面前,就很容易失去这份威严和本来的地位。
不仅如此,不同的势力内部,还会有着外人理解不了的行为和准则,更有甚者,诸如澄湖寺之流,内里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为什么四派对于门户的把握都格外的敏感的一大原因。
真说起来,像荔香院这样经营成不加掩饰的开放形式的书院,也就只有太虚和剑宗胆敢以同样的坦然来面对世间的外人。但太虚和剑宗永远不会真的敞开大门任由普通人进出,单这一点,白舒就由衷的佩服荔香院。
这是身在红尘历练中,本该云深月拢,偏偏谪落做灯。
白舒等人到荔香院的时候,在门口就一眼望见院中秋菊初开,还未进门,那淡雅的香味儿却已经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叫人精神为之一阵。
抬眼之后,方才低头,白舒就发现荔香院大门口的地板之上刻着两副对联,字体古雅,风骨蔚然。
上联写作:四丧陵第一,四技武第二,老夫居陵武,孰是第一孰是第二?
下联写作:三派道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道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众人也同时发现了自己脚前这一副对联,徒自看了半晌,都不得其解,惟独白舒看过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开心。
罗诗兰便对白舒喊道:“师弟书读的多,给大家讲讲这一联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白舒这才收敛了笑意,认真解释起来道:“四丧自然是指君臣贵贫这四种人的丧葬规格,其中只有帝王之穴被称之为陵墓,最为尊贵,因而许为第一。而四技指的是方武岐算,其中武学自然难以与咱们这种修炼有成之人相比,许为第二。”
说到这里白舒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写这上联之人说这些只是为了引出陵武二字,他住在陵武城中,又占了第一,又占了第二,因此他问人家,究竟谁才是第一谁才是第二。”
白舒感叹道:“他言下之意莫不是老子才是天下第一,旁人算得个什么东西。”
官如霜听后笑道:“白师弟如此一解释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出联之人当真是有一股自命不凡的气势。”
白舒回道:“岂止是自命不凡,怕是心气高到了极点,才思也算是敏捷,说不得就是荔香院的人。”
官如霜兴致更盛,追问道:“那下联白师弟要如何来解呢?”
白舒低头看了一眼,笑意更盛道:“下联说的三派我猜应该就是道剑佛三派,太虚为首,向来是在前,而三才指的是天地人,天地在前,人字在后,所以对上这下联的,说不好是咱们的一位同门,毕竟他自称为道人,因而他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张敏在一旁听了半响,这时候也忍不住拍手道:“上联那自认天下第一的气势已经无可超越,再如何狂妄和张扬,也都顶多是与其分庭抗礼,而下联这不敢在前不敢在后的不卑不亢,对比起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已经是大获全胜了,当真是妙极。”
白舒认同道:“师兄说的对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想要赢这份桀骜不驯,就还真的只有这份不卑不亢,可与一战。”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一阵感叹,再想起自己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之中,也难免会有心浮气躁,心高气傲的时候,却忽略了修行中人本就应该保持着这份不卑不亢的事情。
“小哥儿不知道这楹联背后的故事,却能丝毫不差的解出联来,我本以为你也是苦读诗书的来日圣贤,想不到却是丰嘉太虚中人,佩服佩服。”众人正唏嘘间,一直在旁边听白舒讲话的一位中年胖子走上前来搭话道。
白舒这才注意到这人,拱手一礼道:“在下书读半卷,半蒙半猜,最多算是半个读书人。”
那人笑道:“鄙人商行万里,万买万卖,绝对称得万贯行路商。”
白舒听过之后一愣,和那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白舒再次行礼道:“我在陵武城也盘桓多日,却不想城中妙人儿如此之多。”
那人笑道:“小哥儿说笑了,不过你虽然联意尽解,但你可知道这幅楹联为何不悬与门户两侧,而是刻在了地面之上么?”
白舒心里有些不成熟的猜测,也不愿直言出口,干脆说道:“愿闻其详。”
那中年胖子往前踱步,走到了那副对联之前,慢悠悠的说道:“当年荔香院出过一位大文豪,才动一世,游学授书多年,甲子年后方才回荔香院住下,偶有经传流传而出。据传闻言说,这位老先生古稀年那一晚,有一位年轻人深夜造访,敲门只说请你喝酒,言语间未见足够尊敬,那老先生因此心生不满。”
那中年胖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老先生便闭门不迎,只问一句来着何人,那年轻人回是无名小辈,因此老先生才说了这么一副对联。”
白舒点点头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老先生那一日古稀,难怪用了老夫这个称呼,言下之意就是文无第一但我已然不见敌手,无名小辈又凭什么可以和我痛饮。”
那中年胖子腆着肚子笑道:“小哥儿分析的很有道理,谁料那年轻人下联对的如此之妙,那一晚老先生开门迎客,一老一少二人从夜半三更,一直喝到鱼肚微白,老先生不胜酒力,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方才酒醒,那少年人却已然不见,老先生就吩咐人把这副对联刻在了荔香院的门口。”
那中年胖子故弄玄虚道:“小哥儿可知道这对联为何是刻在地下,而不是高挂起来。”
白舒心说这有何难,当下自信满满的解释道:“无非是因为老先生当年已然在文坛顶峰,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小辈看的透彻,不管是道门还是书院,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是晚辈,自然应该要虚怀若谷,不卑不亢。”
白舒低头看那楹联一眼,微微一笑道:“因此这楹联就被刻在了地上,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人们,要保持谦虚。”
那中年胖子称赞道:“小哥果然才思敏捷,不过老先生还想传达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现如今的读书人,无不是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事,老先生实际上想传达给人们的是,抬眼看物,低头做事,叫人们不要眼高手低,而要脚踏实地。”
那中年胖子言语之中满是崇敬道:“这脚踩楹联,就是荔香院第一景,不管是谁入这荔香院,都要先亲自踩一踩这副楹联,时刻记着老先生的训导。”
白舒受教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天下学子所仰慕的学府,果然是不同凡响。”
那中年胖子笑道:“我还有事情,只能先行告辞而去,耽误一刻金银就短了千两,可万万耽误不得。”
他说着就急匆匆离去,走之前还告诉白舒等人道:“诸位不妨踩一踩这楹联,入荔香院再去看看有什么有趣儿的景观,保管不会叫人失望。”
太虚观一行人便真如那人所说,踩着这副楹联入了荔香院,这一步步踩了下去,才知道当年那位老夫居陵武的先生,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这一点也正是道门和书院的不同之处,道门看重个人机缘和参悟,而在书院之中,人们永远都能接受到最正确最为崇高的精神引导,就好比这脚踩楹联入院。
别看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两行并不高深的文字,却足足可以在一个人人生道路的起点之上,做出最为正确和深远的导向和影响。
很多在荔香院中读书读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在垂垂老矣之际回首自己的一生,也只能说一句“此生无悔入书院,问心无愧数十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梧桐剖心
众人踩联进入荔香院中,院内第一层建筑是一片宽广的开阔地,未显含蓄之美,却叫人感觉到说不出的痛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色石砖遍铺,整齐如砌,树边和石台之下堆满了一盆盆初开的秋菊,香气袭人。
一般来讲院中花朵都应该是看时节分区域盛开,极少像荔香院一般全用了盆栽,什么时节就摆上什么时节的花朵在前院,如此这般倒是一年四季都做得一枝浓艳,没有个消停的日子。
这些暂且不提,进入荔香院之后,最为显眼的要数前院中心那一颗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一身清爽。
许多第一次进荔香院的游客,一进门别的都先不管,径直就要去这梧桐树前看上一眼,此时此刻,那梧桐树下就聚集了一群游人,正在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舒等人便也凑了上去,才到近处,白舒就吃了一惊,原来这梧桐树干的正中心处,开了一个大洞,中间空荡荡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不等白舒细细观瞧,就听到一旁有人说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这梧桐可是荔香院的院魂,早在荔香院建院之前就长在这里了。”
白舒听闻这个说法,心道有趣,不成想一棵树也能成为荔香院的院魂,便开口问道:“请问这院魂二字,要从何说起呢?”
那人见众人大感兴趣,一阵得意道:“这话就要从数百年前荔香院中的一位乐师说起了。”
那人自顾自的走到了人群之中,站在梧桐树下讲述道:“数百年前院中有一乐师,技高超绝,喜奏诸般乐器,却唯独不奏古琴。旁人问起,他只道古琴有魂,吾未见城中一琴如此,无魂之琴不若不奏焉。”
白舒微微摇头,有些不认同那个乐师的观点,因为白舒知道叶桃凌的第一把剑只是一根树枝而已,不过白舒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懂乐律的,既然不懂,就只能算是外行人,而外行人非议他行之事,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不等白舒多想,那人又道:“同年那位乐师写出一首古琴曲名为乌凉调,惊动一时,曲谱一传十十传百遍布天下,可世间竟是没有任何一张琴,能完整的弹出这首曲子。”
白舒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就不是曲高和寡的事情了,音游难至才是乐道最大的悲哀,那些妙曲圣调,只存在于乐师的想象之中,却根本没有机会亲耳听上一次,那将会是何等的悲哀啊!
那人接着又道:“那乐师自然不甘心自己谱成的曲子永远只是一纸虚妄,便收拾好行李,游历四方,准备找神木天丝,亲手制作一张古琴,来演奏这首乌凉调。”
话说的这里,那人语气之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唏嘘道:“乐师这一去就是一个甲子,就在人们已经快要忘记他,忘记有那么一首永远也弹奏不出来的乌凉调的时候,那位乐师他回来了。”
那人轻轻一叹道:“他离开荔香院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可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白发苍苍,陪着他一起回到荔香院的,还有一组上好的冰丝琴弦,那是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东西。”
那人说到这里,卖起了关子,竟然是闭口不语起来,旁边围观的人急忙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制出那张能弹出乌凉调的古琴?”
那人微微摇头,遗憾道:“那乐师回荔香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可他想要的琴却还没有制好。他便广告天下说需要上好的琴木制琴,举国上下都在寻找那乐师所要的琴木,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一块令那乐师所满意的琴木,而这个时候那位乐师已经风烛残年,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白舒更是深深明白这种全力以赴,到最后还是镜花水月,满望成空的无力感,这也正是人们所常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
就在众人感叹不已的时候,那人走到了梧桐树边,摸了摸树干道:“那一天也是一个秋日,阴风怒号,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暗了下来,那乐师就在这颗梧桐树下,召集了荔香院中一众善于音律的院生,准备将自己寻到的那组冰丝琴弦赠出去。”
白舒的思绪便也跟随着那人的讲述,穿越到了那个秋风肆虐的阴天,可怜那日秋菊已然凋零。
那人继续讲道:“那乐师站在树下,憾然道‘一生求琴,死而不得,乌凉无响,泉下遗音’,他一句话说罢,就要咽气而亡,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风忽然吹熄,苍穹云破天明,那乐师身前的梧桐树上骤然炸裂开一个大洞,洞中掉落出一块梧桐木,正好落在乐师脚下。”
白舒心里微微一震,终于明白这梧桐树上为何破了这样一个大洞,耳听得那人声调高了几分,一字一句道:“这就是荔香院中最为传奇的一段佳话,梧桐剖心的故事。那位乐师最终用那段梧桐心木,制成了一张上好的古琴,就在这树下我站的地方,亲手演奏出了他数十年前自己谱出的那首乌凉调,一曲而终,那乐师仰天长啸,千里之内的鸟儿尽数而来朝拜,落满了梧桐树,那乐师一啸之后,也终于撒手人寰,只不过他这一生,再无分毫遗憾。”
白舒听的心情一阵澎湃,却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乐师也算是不枉此生,只不过这院魂一说,又要如何解释呢?”
那人看了白舒一眼,高声道:“那乐师早年间奏乐,都在这梧桐树下,一人一树分别数十年之久,再相见时,已是忘年知己,没有人比这颗梧桐树更加了解乐师心中所想,为了成全乐师,这颗梧桐甘愿剖心以献,而乐师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也一辈子没有停下来一步,至死方休,这就是荔香院的院魂。”
那人高声问道:“从荔香院之中走出去的学子,都要在离开之前问一问自己,你是否愿意为民剖心,为国剖心,终其一生走在这条造福天下苍生的道路上,不死不休!你能做到这一点么?你究竟愿意为了什么,才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白舒被那人几句话说的微微激动,站在原地,身子颤了一颤,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白舒究竟愿意为了什么甘愿剖心以献,有没有什么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的事情,白舒想着想着心就沉了下来。
因为他从没想过为国为民,他只想要凌问儿活着,可人世之中,怎么可能会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
到了如今这般光景,白舒心里纵有千万般悔,千万般恨,千万般不舍和不甘,也只能慢慢学着放下了。
旁人不像白舒一般自私,心里都在想着那人方才那一番话,梧桐剖心,为国为民。这本和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都没有关系,却被荔香院奉为院魂,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也是读书人所特有的本事。
比起星院来,白舒自然是更喜欢荔香院,不管是踩联入院,还是梧桐剖心,都能体现出荔香院对于精神教化这一方面的深厚底蕴,这是世间其他组织所都不具备的一种东西。
这一番曲折的故事听了这么久,太虚观的一行人也都是感慨万千,尤其是许劫和罗诗兰二人,两人在莫渊山清修苦练多年,早已经没了什么理想和追求,性子一分一分的淡了下来。
此刻二人闻听梧桐剖心之事,年少时期久远的记忆又重新翻腾了起来,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多久没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冲动了。
罗诗兰偷偷看了白舒一眼,目若秋泓。
倘若白舒望见这一幕,他可能会明白自己就是那个甘愿令罗诗兰剖心以献的人,只可惜白舒这一刻沉浸在悲伤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罗诗兰的一举一动。
旁人也注意到了白舒这般失魂落魄的表现,都没有开口去打扰白舒。
一直到围观梧桐树的人散去了大半,白舒方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白舒才发现罗诗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从锦袖之中探出了纤长白皙的手臂,用指尖轻轻点在了梧桐树的树干之上。
那温柔触碰的摸样,和那怜惜到如望见白舒一般的神情,都静美如同秋叶。仿佛罗诗兰伸手触摸的不是一颗树,而是一个没有了心的,只有着黑洞洞可怖胸口的,无怨无悔却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样。
“师姐...”白舒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罗诗兰把她从那种悲伤凋零的氛围之中给拉出来,可罗诗兰看都没看白舒一眼,只是忽然抬了抬头。
白舒也顺着罗诗兰的目光看了过去,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冠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曳了起来。
罗诗兰忽然朱唇轻启道:“不用等了。”
她这一句话说完,整颗梧桐树的树叶开始如同秋雨一般纷纷下落,绿色的树叶在从树冠处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就逐渐变得发黄,然后又一点一点的烧成了红色,最后落在地面之上,化为了灰烬。
一身白衣的罗诗兰在火焰之中,在树叶遮挡下的白舒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那若有若无的身影,伴随着让白舒难以忘记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都逐渐变的不真切起来。
她是这场火雨之中唯一没有化为灰烬的东西!
一直到了最后,梧桐叶落尽,剩下的那一颗光秃秃的树干,也在无声无息中燃烧了起来,烈火骤然而起,火光一直烧到了天边。
白舒在熊熊烈焰之中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抓着罗诗兰的手腕把她从梧桐树边拉了回来,罗诗兰冰凉的手心激的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荔香院的那颗院魂,在顷刻之间就彻底化成了一片灰烬,一阵平地而起的狂风过后,甚至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院中最开始满是惊呼,而到了这一刻,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罗诗兰淡然开口道:“它不知道那个乐师已经死了,还以为是他又一次离开,只不过第一次它等了一甲子,这一次它多等了几百年。”
罗诗兰握紧了白舒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刚告诉它不用等了,因为已经等不到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墨池题梅
白舒亲眼所见,这颗经年古树,一刻枯荣,就好比人生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有感而发道:“想不到一颗梧桐树竟然能和凡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这一等就是数百年。”
罗诗兰垂眸,疏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道:“都说爱恨,你可知道人最看重恨,而妖却最在乎爱么?”
白舒莫名伤感,问道:“师姐是说这梧桐树是妖么,它难不成爱上了那个乐师不成,妖和人之间,也会产生爱情么?”
罗诗兰沉默片刻,为白舒解释道:“对于妖来讲,情就是情,你说这梧桐剖心给那位乐师,仅仅是因为爱情么?”
白舒一愣,剖心以献,只为成全,这似乎已经脱离了爱情的范畴,达到了一个更伟大的感情程度。
白舒轻叹一声道:“或许轮回之中它还能和乐师相见。”
罗诗兰遗憾道:“没机会了,人都有轮回,而妖只有宿命,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得百年阳寿,而妖怪却可以在世间存活千年的原因,只不过人死之后尚且可以修得来世,而妖若是死了,就真的会彻底消失。”
罗诗兰这番话出口,所有人心中都悲戚起来,因为倘若罗诗兰说的是真的,那这颗梧桐树的命数以定,注定了只有化为灰烬,却没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罗诗兰伤感道:“它剖心那一刻本就耗尽了所有修为,之所以数百年仍然屹立不倒,全靠着它对乐师那一份执念,而今我见它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还不清楚永生别离,实在是于心不忍,就让它不要在等了。”
罗诗兰曾经也想过等白访云回来,可所有人都告诉他白访云不可能回来了,她也亲自去找过白访云,直到最后罗诗兰才确定,白访云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知道这种等待的感觉,多等一刻,便多一分煎熬。
罗诗兰怅然道:“它总要明白,有些人你永远都等不到了。”
随后罗诗兰幽幽一叹,秋日光辉随之一阵黯然,她站在那里牵着白舒的手,和白舒靠的很近,可她那哀怜的模样和幽慕的气质,却好似在她身边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所有的人都隔绝开来,一直到她和别人处在同一个平行时空的两个不同的世界之中。
当年罗诗兰站在东洛剑宗之外,望着碧落山上那灵秀无双的亭台之时,也是这个模样。
白舒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就算不懂罗诗兰,不是罗诗兰那个真正想要永久陪伴的人,也至少能给罗诗兰带来一些温暖,可这一刻白舒才发现,原来感情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够替代。
所以罗诗兰触景伤情之后,白舒率先心痛到无以加复。
白舒拉了一下罗诗兰的手,轻轻把她拥进来怀中,低声耳语道:“师姐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个拥抱短暂而又温情,只是轻轻一触,两人就已经分开了来,罗诗兰那一身寒意和哀愁,也在这个拥抱和那句耳语之下分崩瓦解。
于是旁人又喘得气来,秋菊依旧还是芬芳。荔香院深处涌出了大量闻风而来的人群。
院魂尽焚,从此世上再无剖心之证。
白舒拉着众人避过风头,从旁边的侧门走清幽小路进了荔香院的深处,离开之前白舒还听得数声痛心疾首的嚎哭。
此情此情虽然非是信仰崩塌,可那种悲痛欲绝的感情,绝对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到了这一刻白舒也不好说罗诗兰此举是对是错,毕竟倘若这梧桐树继续在那里屹立下去,荔香院院魂就永远不会倒塌,说不定乐师转世投胎之后,还有机会走到那颗梧桐树下,纵使相逢应不识,也是见过,念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随着罗诗兰这一句别等了,什么都没有了,罗诗兰说人才有轮回,妖只有宿命,说到最后,也不过是命该如此四字。
再往荔香院中走,人就渐渐的少了起来,经过了梧桐焚尽这事情之后,众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就算是强行开口,也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正在这时白舒等人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寻觅着声音走了过去,却见一月亮门前题了三字唤作墨池苑的地方。
白舒只见墨池苑三字,那本来因为院魂焚尽而忧伤的情绪立刻就振奋了起来,这三字蔚然自成风骨,竟然是白舒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字体。
白舒顿时如获至宝,唤停了众人,站在月亮门下,盯着那墨池苑三字看了又看,连连赞叹道:“真是一副好字,我回太虚的时候,一定要给熊师兄带一副拓本。”
许劫顿时笑道:“不如小师弟进去瞧瞧有什么门道,大家也都散开自己走走转转,我陪着罗师妹说一会儿话。”
其他人都应了下来,白舒回眸看了罗诗兰一眼,见她虽然还是略显惆怅,但并没有显露出如何抗拒的意思,便微微放下心来,转而白舒又望向许劫,在得到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白舒才对罗诗兰道:“那我进去看看,师姐有事儿尽管唤我。”
罗诗兰微微点头也不言语,跟在了许劫身后,白舒又对许劫抱拳一礼,这才进了墨池苑。
只不过这行礼的动作却让许劫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来,只因为刚才白舒那表现完全就像是把自己家的丫头托付给外人照顾片刻的模样,可实际上许劫和罗诗兰才是青梅竹马长起来,认识的最久,不管怎么说,感情的深厚程度也要超过白舒才对。
就算是托付也是许劫把罗诗兰托付给别人,而不应该是白舒做出如此的姿态。
或许感情在白舒这里讲究个先来后到,但在罗诗兰心里却未必如此。这一点许劫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可他还是千里迢迢的赶来了陵武城,只是为了给太虚观争一口气么,倒也并非真是如此。
他轻叹一声,陪着罗诗兰继续往荔香院深处走去,其他人有的跟着白舒进了墨池苑,自然也有去其他院落观瞧的。
才进墨池苑中,白舒就看到了满庭院的梅花,片片盛开着,不合时宜的挂满了枝头,墨池苑内游人如织,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
就是用细毫在每一瓣梅花之上,小心翼翼的留下自己的字迹,整个墨池苑内,飘满了梅墨香气,白舒身处其中,就像是跌跌撞撞,一头栽进了一副水墨画中一般。
白舒站在树边看了一晌,忍不住指出一位少女在落笔时的笔画错误,被白舒指出错误的那位少女脸色微微红晕,羞答答的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将毛笔藏了起来。
可她那眼神却还难以抽离的留在梅花花瓣之中,满心欢喜的望着花瓣上那几乎淡不可察的字眼。
白舒客客气气的问道:“姑娘可否告知,为何满苑游客,都在此处题梅?”
那少女望了白舒一眼,不可思议道:“公子竟然不知荔香院秋菊只是幌子,真正有意思的,全在这墨池苑梅花之上么?”
秋菊迎人,梅花却藏在深院之中,白舒自然知道哪一个更加有趣,当下他追问道:“这墨池苑的梅花,可有什么说法。”
经过了踩联入院和梧桐剖心这两件事情之后,白舒哪里敢小瞧荔香院,是以他问的时候,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期待。
那少女又偷眼看了看自己题下的字迹,才回答白舒道:“墨池苑本就是一处僻静住所,暮冬临水,素日苦寒,就连荔香院中的弟子,过了夏天之后也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彻底荒废下来。”
那少女给白舒解释道:“后荔香院中有一位先生攻于书篆,常常被人求字索问,以至于无法专心于书法,逼不得已之下,才搬到了这里。”
那少女笑道:“第一年先生来的时候,庭院中有一树梅花,自初秋一直开到暮冬,再有人登门,先生就只说谁能提满这树梅花,就让谁进门,却不想这个办法适得其反,一时之间学子们反而趋之若鹜。”
白舒也笑了起来,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群学子争先恐后的赶过来,围着一树梅花大做文章的滑稽模样。
那少女自然更知道其中趣味,笑语嫣然道:“而后一年,庭院之中便多了一树梅花,慢慢的庭院之中梅花一年多过一年,到了现在,除了咱们落脚的地方,院中竟是再无空地植梅,而那方池水,已经被多年来先生洗砚涮笔,彻底染成了墨色,被后人称为墨池,这才有了墨池苑这个地方。”
白舒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又是一段传世佳话!”
那少女和道:“如今先生早已仙去多年,可这墨池题梅的传统却是留了下来,你今年来的算早,用不了几日,这些梅花就要被全部题满,你可要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多写几个字在上面。”
白舒道过谢后,又教那少女写了一会儿字,才抬腿往里面走去,想去一睹墨池风光。
可还走不到两步白舒就骤然驻足,发起了愣来。
只因为他忽然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叶桃凌有没有忘了自己交代给她的功课,她现在写出的字,是不是比适才那个少女要清丽可人?
倘若真有机会,他白舒也要题一题剑宗的血桃才是。
第三百四十章 城上已三更
思念叶桃凌,也不过是白舒一个愣神儿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不过几步路远,就走到了墨池旁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墨池水和传闻中一般无二,几近墨色,却又没有真正的黑暗那般令人感到恐惧,满是水墨画荡漾出来的清气。
墨池边围满了人群,取水为墨以做题梅之用,白舒也觉得有趣,便走近水边观瞧。
这时白舒才深刻体会到之前那少女所言,墨池苑中,临水而寒是什么意思。方才靠近墨池,白舒就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寒气,可白舒仔细观瞧旁人,却不见有人像自己一般畏寒,都是一脸轻松写意的表情。
至此白舒才突然明白过来,墨池边的寒气恐怕不是常人轻易就能感受到的,只有像他这种对天地法则有所感悟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一分寒冷。
当下白舒蹲在墨池边仔细观瞧,试图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感悟到什么,可白舒看了良久,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的端倪。
白舒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心里也清楚对于自然现象的感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在白舒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墨池的黑色暗波之下忽然有白亮一闪而逝,像是一条纯白色的鲤鱼。
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自己投入荷花塘之中的那枚黑色勾玉,那条黑鲤游曳而去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姿态。
白舒站住了脚步再仔细往水中观望,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层一层深不见底的黑色。
许是看花了眼,白舒心里这么想着,沿着莫池边往墨池苑深处继续走去。
再往深处行去,游人就越来越少,也终于再也闻不到一点儿梅花香味儿,直到到了墨池边一处围着木篱笆的院子,院中另有一支寒梅,门口木凳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白舒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就被那老者喊住,那老者轰赶道:“这里可不对外开放,赶紧回去吧!”
白舒笑笑道:“您误会了,我是受人之托,来这里取一样东西的。”
那老者眼睛一瞪道:“胡说八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住处,老先生离世之后,也就只有陆先生住在这里过,我五十多年前有幸给陆先生做过侍读,现如今也快一甲子没见过陆先生了。”
这老者虽然是在责怪白舒,可言语中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傲气,仿佛能给陆静修做侍读,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白舒望着那老者微微发红的面颊,心中觉得这老者这份自豪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天下间能和陆静修比肩的人物,也就只剩下太虚祖师了,也许还有剑宗的祖师婆婆瑶姬,能和这样的人物接触一番,归根结底也还是值得自傲的。
白舒便假意装作惊叹道:“陆先生可是传闻中的那位岐方先祖,当年在太平湖畔名扬四方的那位先生?”
那老者摸着胡子,盛气凌人道:“自然就是那位陆先生,你小子知道就好。”
白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他只是忽然想到倘若这老者知道自己扯过陆静修的胡子,骂过陆静修老混蛋,陆静修对着自己耍赖般的吐过口水,会不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
白舒抿了抿唇,压住了笑意恭维道:“原来您做过陆先生的侍读,佩服佩服,想必您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白舒说话间又是欠身一礼。
那老者极为受用,不闪不避白舒这一礼,洋洋得意道:“你小子倒是还有几分见识,你也是荔香院中的弟子么?”
白舒不卑不亢道:“小子只是暂居陵武城,未曾与荔香院结缘,却是太虚观的弟子。”
那老者微微一惊,摇头道:“太虚观道法自然是无双,不过论起学问来,却是远远不如我们荔香院的。”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便说道:“小子经过这墨池,偶得一诗,说与您听,以待斧正,如何?”
那老者有些诧异,很快就点头应下道:“好,想不到太虚观的弟子也会作诗。”
白舒心里不服气,表面却是笑呵呵道:“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那老者听闻白舒所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片刻之间白舒就给了他一首高水准的诗词。
白舒却自谦道:“太虚观的弟子确实不懂文墨,也就只能做出这种水平的诗来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那老者在荔香院多年,虽然持才自傲,但也是真有学问,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清楚白舒这一首诗不论从词句还是寓意上来看,都不落下风,更是无话可说。
尤其是在这老者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更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一句,明里是说墨池苑,实际上从白舒嘴里说出来,意指从莫渊山出来的弟子都带有太虚观特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节。
而后一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更是在之前老者看不起太虚观弟子和现在白舒这种风霜高洁的风骨的对比之下而更显得具有讽刺意义。
“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白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老者却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白舒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见到老者如此反应,白舒心里就清楚自己是没找错人,陆静修吩咐白舒来墨池苑取一样东西,他算准了如今留在这里的,还是自己多年前的那位侍读。
那老者瞠目结舌之下,终于回过了神来,忙问白舒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老者姓高,素来腿脚不灵便,陆静修便唤他高跛儿,多年前高跛儿给陆静修做侍读的时候,每晚到三更天才能休息,可高跛儿喜欢偷懒,往往熬不到三更天,就靠着凳子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是以每到三更陆静修都会提醒高跛儿,让他睡到床上去。
就算是现在,偶尔在梦里,高跛儿也会在恍惚之中听到城上三更打遍,耳畔响起陆静修那一句“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
白舒笑道:“是陆静修叫我回来拿东西的。”
高跛儿闻听此言,竟然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打湿了白髯,他激动道:“经年别离,先生可还安好?”
白舒听的出来,高跛儿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便回答他道:“诸事无恙。”
高跛儿连连点头道好,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最终他又问白舒道:“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白舒这时才皱眉沉思了起来,思考自己和陆静修究竟算是一个什么关系,就在那高跛儿奇怪不已的时候,他才见白舒正色道:“我是陆静修的弟子!”
高跛儿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厉声呵斥白舒道:“既然你是先生弟子,怎敢直呼先生姓名,岂非目无尊长!”
白舒轻飘飘的摆了摆手道:“我和陆静修的关系有些不简单,实在是不方便说与你听。”
高跛儿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舒打断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我受陆静修之托,来此处取东西。”
白舒说着绕开高跛儿就往里面走去,高跛儿连忙拦住白舒道:“你现在不能进去,要拿东西也是晚上才能拿。”
白舒被搅的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我拿个东西不过片刻,你偏偏要我等到晚上,这是为何?”
高跛儿吱吱呜呜半天也解释不清楚,半响才憋出了一句:“你们太虚观的弟子文采亦是风流,老朽还想和你讨量一二。”
白舒被气的笑了出来,问道:“你就不怕耽误了陆静修的事情,到最后他怪罪与你?”
“这...”高跛儿一阵气结,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挡在白舒身前,说道:“就算是先生怪我,我也不能让你进去,你就等等吧,也等不了太久。”
白舒晚上还另有安排,自然不愿意在荔香院中耗上一整天的时间,当下白舒微微一笑,拍了拍高跛儿的肩膀,高跛儿顿时就觉得身子一僵,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白舒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这一拍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预期,随即白舒抬腿继续往里面走去。
高跛儿却还在喋喋不休道:“你真不能进去,你怎么不听人劝呢...”
他话还没说完,白舒就回头瞪了他一眼,下一刻高跛儿张大了嘴巴,却始终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像是忽然失声了一般。
白舒再次满意的笑笑,终于畅通无阻的推开木篱笆门,走到了院中那树梅花之下。
这树梅花只有树梢一朵花瓣上被人题上了字,白舒匆匆一瞥,依稀瞥见家国二字,忍不住心中一暖。
因为木篱笆之内外人不得而入,这家国二字是写给自己看的,并非是昭示于旁人,有这份真心,白舒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就在白舒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暗处凭空出现了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白舒的胳膊,竟是要把白舒擒拿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聪慧与笨拙
这两名侍卫多半也和纯钧一样,会一些隐匿功法,所以白舒并没有事先发觉二人的存在,可这两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过电光火石一刹,白舒就被两人死死的钳制住了,动弹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舒也不慌乱,只是好奇的问道:“咦?你们两个拦我作甚,莫非我不能进这间屋子么?”
其中一名侍卫面无表情,话也不屑和白舒说一句,抬手就要将白舒打晕。
白舒轻蔑的笑笑,刚要有所动作,就听见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声道:“外面在吵什么?”
那侍卫终于开口,毕恭毕敬的道:“是一个毛头小子要闯进来,我们给拦下了。”
屋中沉默片刻,忽然道:“放这股清气进来吧,不碍事儿的。”
两名侍卫得了命令,这才松开了白舒,白舒却在心里暗骂这两名侍卫,就连屋中那人都听见白舒与高跛儿的对话,这两名侍卫岂有听不见的道理。
既然都听见了,那太虚观弟子这个身份,岂是一句毛头小子可以概括的,这分明就是对太虚观的一种不敬。
白舒转了转自己被捏的生疼的胳膊,冷哼道:“还不滚开,你家主子都发话了。”
那两名侍卫面色一寒,虽然没有言语和动作,可看向白舒的眼神却足以令人胆寒,两名侍卫显然不是什么善茬,手下的人命也不会比白舒少。
可白舒在这种注视之下,依旧我行我素的撞开二人,大摇大摆的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竹窗半掩,阳光洒在桌案之下,照不出一丝一毫的灰尘,桌案之后是硕大的书架和堆积成山的书册,书架旁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手里正捧着一卷书在研读。
白舒看了那人一眼,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上前去,坐在椅子上,在桌案上下翻找了起来,全当那中年男子不存在一般。
白舒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刚才和高跛儿说话,已经浪费了白舒太多的时间,所以此时此刻他缺乏任何说话的兴致,也完全不关心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名中年男子是谁,甚至于不愿意花什么心思去思考。
白舒只是专注而平静的在桌案之上翻找着,桌案上的书卷和字画,倒还真有一大半是陆静修留下来的,不是因为白舒熟知陆静修的字迹,而是白舒才这些书卷之上望见了陆静修特有的一种气息。
只不过白舒仔细找过一遍,都没有找到陆静修说的那本书册,白舒起身望向身后的书架,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已经被茫茫书海压的喘不过气来。
陆静修说那东西在桌子上,就没道理会在书架上,所以很快白舒就转头看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动过桌子上的东西?”
两人同时发声之后,都是一愣,却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白舒挑了挑眉道:“把你手里的那本书给我看看。”
那人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白舒会说这样一句话,愠怒道:“你可别忘了,是我让你进来的。”
白舒无所谓道:“你让不让我进来,我都要进来,总不可能这墨池苑是你的吧?”
那中年男子一脸认真的道:“墨池苑就是我的,我让谁进,谁才能进。”
他这一句话说口,不自觉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白舒也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为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
只不过白舒向来不吃这一套,直言道:“墨池苑是你的,可屋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你的,我要拿走,你没资格拦我。”
因为白舒针锋相对的这一句话,屋子里面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下来,倒不是说白舒总是咄咄逼人,这就和之前白舒在剑宗的时候,进凌问儿的屋子一样。
呵斥白舒不配的,永远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外人,凭什么白舒进陆静修的房间,还要经过别人的同意,白舒最不服气的,就是这一点。
那中年男子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拿走试试,看看走的走不出这间屋子。”
那人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来,白舒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乐那人手中的书卷,同时白舒微笑的望着那人,另一只手已经扼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虽然还没有发力,可白舒眼神中那淡漠生死的态度,却不得不让人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拥有着杀伐果敢的勇气。
只不过令白舒感到不解的是,那中年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连身子都没有晃动一下,他看着白舒,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有时候太虚观三个字不能保你平安,反而可能会是你头顶的一道催命符,你知不知道?”那人的声音很轻,轻到白舒需要去仔细聆听才能听的分毫不差。
可白舒就算是经历过了大起大落,他仍然没有改变什么,依旧是如此极端的情绪化,不留丝毫余地的不妥协。
白舒微微叹气,松开了扼着那人的手道:“我和陆静修的关系很好,我不希望我进他的屋子,拿他的东西,还要有人说三道四的。”
一般情况下白舒做任何事情,都是直接去做,从来不会做任何解释,可现在他解释的这一句,是驳斥那人关于太虚观是自己头顶的一道催命符的观点。
因为一切都不过是白舒个人的小情绪的在作怪,而不是什么太虚观这种关乎于地位和宗门之类的原因。
这几年白舒活的很委屈,他不要名不要利,只是想守住那些值得珍重一生的感情,却总是被人质疑和蔑视,如果可以的话白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站在这些人面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白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那个被外人充分误解的模样。
那中年男子从白舒的一句话里面听出了不服气,也听出了失落和委屈,更在恍惚中回想起来在自己人生道路之上,那些和白舒感同身受的时刻。
“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说了,你果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中年男子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带上了几分赞赏的意味。
白舒却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名满天下这个事实,更让白舒感觉到奇怪的是,这个中年男子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真的认识白舒一样。
白舒充分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在此之前,他从未和面前这个男人有过任何的接触,更不要说,白舒在陵武城没有故识。
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疑虑,那人轻巧的解释道:“我见过你的画像,白舒。”
白舒闻听此言直接蹙起了眉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过什么画像,如果真如那人所言有的话,那这画像会是谁画的呢,这名中年男子为何又见过自己的画像?
白舒有心去问,却忽然厌倦了这些扑朔迷离的复杂关系,他不温不火的应了一声,低头仔细翻看起刚刚抢过来的那一卷书册。
果不其然,这卷书册就是陆静修叫白舒来墨池苑取的东西,白舒默然合上书卷,将书卷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怀里,他最后又扫了一眼陆静修曾经居住过的房间,这才准备推门离去。
那名中年男子却忽然开口道:“你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修为尽毁的颓废,倒是和洛凡那个不争气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难怪叶丫头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白舒的手本来已经快要触在门上,听到这一句话白舒硬生生的止住了去势,回过头来目如寒霜的望着那人,还未开口,就有一种阴郁的气息从白舒身上散发了出来,一如在遇到萧雨柔之前的薛冬亦。
“洛凡并不是不争气,我很尊敬他为叶桃凌做的一切。你和叶桃凌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唤她一句叶丫头?叶桃凌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过。”
白舒说了一连串的话,前两句白舒讲的极为认真,极有底气,可白舒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自己也有些出神。
因为白舒心里也不清楚,自己和叶桃凌之间发生过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星河斑斓的梦,那一晚二人相拥,算不算是在一起过。
白舒只是忽然意识到,在认识叶桃凌之后,他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连挂心叶桃凌的次数,也前所未有的多,白舒甚至都没有对董色如此牵肠挂肚过。
这或许是因为董色的聪慧总让白舒感觉到安心,而叶桃凌的笨拙,从没有让白舒放松过一刻。
这辈子都没什么人为叶桃凌操心过,而白舒想为叶桃凌多想一想,只不过白舒只能为她牵肠挂肚一阵子,却不可能一直操心下去,他不具备同时照顾两个小姑娘的资格,也没有多余的那些精力。
关于操心的问题,包括洛凡,洛凡也不知道叶桃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白舒知道。
她除了要为自己的胞妹讨一个公正之外,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就如同白舒的肩膀一样。
“你小子在发什么愣?”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唤醒了白舒,白舒脸上闪过一丝羞愧的情绪,因为在这段感情里面,他总是被其他人所干扰,亏欠董色的太多。
只不过有时候白舒身在其中看不清楚,而现在他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没事儿,我要走了。”白舒终于不再与那中年男子为难,伴着梅香,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墨池苑。
第三百四十二章 温情
你若是从世上所有的人里面仔细挑选,心思复杂程度能超过白舒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舒那些柔肠百转的心思,他自己若是不说,外人就很难了解和体会到,包括他某一时刻的想法和情绪。
世上能看懂白舒那些表情和体会白舒那些心思的人,也只有董色一个,毕竟董色和白舒认识的时间最久,相处的时间最久,说过的话最多也最为默契。
只有董色知道白舒会因为一片花瓣失神,一朵头顶飘过的云失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失神,白舒的心思就是如此的脆弱和敏感,以至于他时常多虑,自己陷入自己营造的泥沼之中,而且会达到深陷无法自拔的程度。
有的时候,有些人能拉白舒一把,譬如罗诗兰;有些人会推白舒一把,就像萧雨柔;还有些人会和白舒一起深陷泥沼,叶桃凌或许如此。可真正能拯救白舒,彻底治愈他那颗楚楚可怜的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因为荔香院中发生的这些事情,白舒彻底失去了继续游览下去的兴致,他只和离开荔香院时碰到的张敏说了一声,自己就提前回到了忘月水榭。
白舒见到陆静修的时候,陆静修正优哉悠哉的给自己养的水仙花浇水,纯钧就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身黑衣,蒙着黑色的面纱,极为少见的没有躲在暗处,而是望着那盆水仙怔怔出神。
白舒走上前去拍了拍纯钧的肩膀,关心道:“纯钧姐,没事儿吧?”
纯钧的肩膀比起之前,要少了几分丰腴,更显消瘦,毕竟这一阵子魔宗里面事情很多,都是她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做了苗厉最为得力的耳目和手脚。
纯钧清眸含黛,眉如远山,身上凌厉的气质淡薄到了极点,竟然给了白舒一种温婉柔弱的错觉。
她轻声说道:“最近忙于宗务,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有些倦了,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
如此一句白舒立刻就心领神会,人不管在忙,只要是忙,就没时间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而一旦放松了下来,就会难以控制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忧心忡忡。
白舒不知道纯钧担心的是谁,是什么情形,但不论如何,纯钧目中都不应该有这样脆弱的神情,那是一种对未来没有信心的神情。
陆静修在侧,白舒知道纯钧不会多言,便吩咐道:“纯钧姐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等下送到我房间里面。”
纯钧看了白舒一眼,想起白舒在燕北啃带着砂子的硬饼子时的模样,心头一软,应下就独自去了,只剩下白舒和陆静修二人站在水仙花前。
白舒走近一步,才嗅到几乎淡不可闻的水仙花香气,他今天嗅到的所有香气,唯有此刻,是可以用朦胧二字作为表达的。
“你要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问题。”白舒从怀里将陆静修所要的东西取出递给了他,又靠在了栏杆上伸了个懒腰,精神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陆静修接过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个,留在荔香院中,总不怕找不到或是遗失。”
白舒感叹道:“还真是高跛儿在守着墨池苑,我一句城上以三更,念的他老泪纵横,你多年不回荔香院,你怎得知道他还在那里?”
陆静修有些高深莫测道:“有些人你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今生今世如何,高跛儿怎舍得离开墨池苑呢?”
陆静修虽然说了一句一言难尽的话,白舒却不难猜测到,当年陆静修在墨池苑的时候,肯定也带给了高跛儿一些波澜壮阔的经历,和难以割舍的念想。
高跛儿虽然有些盛气凌人,但念陆静修这一份旧情,却是念的紧的,单凭这一点,白舒就喜欢高跛儿这个人,因为白舒本身就是一个把人情味儿刻在骨子里面,又蒸发出味道的人。
当下白舒长叹一声,忽然问陆静修道:“你说你活了这么久,除了你师兄之外,你可还有什么一直挂念着的人么?”
陆静修顿时默然不语,神色也在白舒这一句话之下,变得萧索了起来。
白舒经常会想,什么才是世上最美妙的东西,实际上不管什么东西,你独享都体会不到乐趣,只有和别人分享,才是最能令人感觉到欢愉的。包括惦念这种东西,也只有是相互的,才意味着什么。
陆静修用目光触了触水仙,良久才回答白舒道:“天道无情,纵使你有情义,又怎么可能真的保留的住呢?”
白舒没有经历过陆静修所经历过的漫长的岁月,可他却在小轮回界之中,触碰过岁月的眉角,那种万物变迁,沧海桑田之后,只有你自己还混混沌沌的存留的那种感觉,足以消磨掉人类所有的情感。
白舒抬眼望着陆静修,忽然同情起他来,倘若有一天陆静修真的白日飞升,进到他所言说的那个上界,他会不会遇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然后产生一份永恒不变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感情呢?
白舒没有跟陆静修提这个想法,只是转而问道:“小子本道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你何时也这般谦逊过?”
陆静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道:“人家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我一时兴起去找他喝酒,难不成还要骑在他头上不成,这一句话之后,多一个忘年交,哪怕没几年交情,也总算能让我快活几年。”
这话陆静修笑着说出来,白舒却听得几分悲凉,他假意懵懂无知,打趣陆静修道:“你才是真正的老妖怪吧,还管别人叫老家伙。”
陆静修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他当年装成意气风发的才郎,才和那位老先生痛饮畅谈。太平湖名起之后,不论是谁知道陆静修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和陆静修毫无嫌隙的相处,可偏偏此时此刻的白舒可以。
一片笑声之中,陆静修忽然很认真的问白舒道:“白舒小子,你想得长生么?”
白舒未加思索道:“我喜欢的那些人也可以和我一起长生么?”
陆静修吹胡子道:“那自然不成。”
白舒不屑道:“那我要长生何用,我娘那样的仙女都没有长生,我也配么?”
提到凌问儿,白舒的神色又变得温柔起来,那是陆静修所见的,前所未有的一种温柔,他不知道究竟是有多在乎一个人,才能让心柔软到这个地步。
一瞬间的,陆静修没忍住,狠狠的揉了揉白舒的头发,将白舒的墨发揉的散乱,白舒因此而凭空生出了一种女儿家的气质。
白舒本来就风流俊俏,比寻常女子还要秀美,只不过他说话做事硬朗不凡,往往以气质作风将这种天生的风流姿态压了下去。
因为陆静修这一番动作,白舒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这种温情从白舒心里流淌出来,一直蔓延到了白舒的眼中,他竟然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一个人无依无靠久了,忽然有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依靠,他难免会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从心底蒙灰的深处翻找出来,再细数一遍,重新咀嚼和吞咽。
不管是罗诗兰和苗厉,又或是观主都可以给白舒依靠,但谁能像陆静修一样,给予白舒最大程度的理解呢?有时候一些深刻的体验和理解,就算是董色,她也是做不到的。
白舒忽然问道:“我离开陵武城之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陆静修回答白舒道:“就在忘月水榭里面听听小曲儿,什么也不去做。”
白舒咬了咬唇,有些羞涩的道:“那倘若有一天,我惹了一屁股的麻烦,我可以来找你么?”
在最阴暗的梦里,白舒无数次的梦见自己奔走在逃亡的路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人们追来赶去,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收留自己。
白舒想过魔宗,想过剑宗,也想过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小村子或者是燕洛边陲的兰溪寺。
可这些地方白舒都不能去,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有所牵连呢?
就在这一刻,白舒觉得或许孤家寡人的陆静修不会害怕自己这个麻烦,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受到白舒的牵连,所以白舒问出了这句话,问出了这句让他羞红了脸的话。
陆静修根本没想到白舒这样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也会生出一刻依赖自己的想法,他肯定说道:“好啊,这有什么!”
白舒对陆静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盆水仙,就转身离开了。
于白舒而言,他始终羞于将那些高贵的感情表达成语言的形式,但这并不会使得别人对白舒的喜爱减弱分毫。正是白舒这种小心翼翼,才更显得这份感情的珍重,陆静修自然也能体会到这一点。
直到白舒离开很久很久之后,陆静修才轻轻的叹了一声气,他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居然也会有那么一刻控制不住情绪,揉了揉白舒的头发。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谎言
白舒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纯钧也正好也用木托盘托着一碗热汤面过来,进到屋子里面,纯钧为白舒摆好了碗筷,白舒才看发现纯钧的袖子已经挽了起来,手上还沾着零星的面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纯钧准备同往日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的时候,白舒忽然捉住了纯钧的手腕,拉着纯钧在桌边坐下,又给纯钧倒了一杯凉茶道:“纯钧姐这碗面是你给我做的么?”
碗里的清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麻油的香气。白舒见过纯钧匕首的尖锐,却不曾想过这个女子也有如此柔软傍身。
细细想来还是有的,在燕北那次白舒的胳膊断了,纯钧那时候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温柔。
面对白舒的发问,纯钧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多年前承影浴一身血衣归来,疲惫不堪的坐下,正好嗅到厨房汤面的香气,露出过那么一丝贪想的神情。
这一幕落在纯钧眼里,一番念想就想了数年,她学会了做面,却没来没有机会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给承影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倒叫白舒先尝了尝味道。
想到这里,纯钧的神情又变得模棱不清起来,几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遗憾,几分是无可奈何相见难的煎熬。
白舒拿起筷子,想要吃上一口面,却又忽然停箸道:“纯钧姐,把面纱摘了吧,这几天你就在忘月水榭,也不用出去。”
纯钧以面纱遮面已经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因此她下意识抗拒的摇了摇头。
白舒却忽然有几分憎恨苗厉,实在是不应该让纯钧这样的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
于是白舒慢慢的伸出了手去,贴近了纯钧的面颊,在纯钧清霜般的注视下,轻轻揭下了她的面纱。
纯钧长期受不到阳光照射的面容略显苍白,却拥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冷峻绝美的容貌。
她低垂着眼帘,有些不适应这般**裸的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别人眼前,她微微躲闪着,旋即放松了下来。
若是单看这张容颜,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冰山美人,孤寒冷艳,可纯钧的作态却不似寒冰,反而拥有着小女儿娇羞的神情。
白舒便联想到,纯钧这张面容数年一日的躲藏在这黑漆漆的怖人面纱之下,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那颗怯懦的心。
白舒由衷的赞叹道:“纯钧姐,你真漂亮,我若是早几年认识你,一定要把承影哥挤到一边儿去,我来娶你。”
纯钧轻咬唇道:“你喜欢我,我却未必稀罕你呢。”
白舒撇撇嘴,开玩笑道:“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你满四派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呢!”
纯钧认同似的点了点头,轻咬嘴唇道:“要是他也像你一样明白我的心思,那就好了。”
白舒安慰道:“纯钧姐,等我解决了魔宗的这些事情,就让苗叔退下来,你们也都退下来吧,到时候自然有时间留给你们厮守。”
纯钧凝眸望了白舒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去道:“别耍贫嘴了,趁热吃面吧。”
白舒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专心吃面,吃过一半还由衷了赞了一声汤面的美味。
纯钧只是拿起手帕为白舒擦了擦嘴角,喊白舒慢一点吃。
实际上没有什么是比在荔香院中看过院魂一刻焚尽之后,回到自己的水榭幽居中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事情了。
因为这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儿,总能把白舒那颗在虚幻的云端跳动不安的心重新拉回到心房里面。
其实真说起来,白舒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燕洛边陲的那个不知名的小村里面,每天和凌问儿一起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白舒对未来从来没有过迷茫和恐惧,要考虑和思量的东西,也仅仅是如何讨凌问儿欢心而已。可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人会在白舒在外面贪玩儿而不归家的时候把他揪回来,或是手把手的教他写字,又或是言传身教的告诉白舒一些做人的道理了。
水榭幽居之外秋风阵阵,帘卷柔影,白舒忽然开口问道:“纯钧姐,董色在兰溪寺解千叶百灵子,解的怎么样了,她彻底好了么?”
纯钧一愣,还没说话,只看见白舒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青花瓷碗,听见他痴痴的说道:“我很想她。”
纯钧目欲垂泪,轻声说道:“承影去照看着她呢,小姐一切都好,你跟我回魔宗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白舒不知道纯钧是在骗自己,闻言发自内心的笑笑,眼中柔情一转,说道:“真的吗?谢谢你们替我照顾她。”
纯钧用指头戳了戳白舒的额头道:“你小子这是什么话,我们照顾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白舒只是心满意足的在笑,却没有为自己争辩什么,因为在白舒心里,所有对于董色的关怀和温暖,都应该是无微不至的来自于自己身上,别人对她再好,也都是替自己照顾董色罢了。
纯钧却打断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白舒道:“怎么样,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白舒当即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回太虚观去呢,我知道董色安好就足够了,你若见了她就告诉她,我也很好。”
纯钧脸色立刻变得紧绷起来,凭空而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出来,她用不可商量的语气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回太虚观去做什么,你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你也看到了,我师姐和大师兄都来找我,许劫师兄是天启境界,你又何须挂心我的安全?”
纯钧认真反驳道:“你那师兄也不过是外人,我信不过他。”
白舒笑着解释道:“我修为之前确实是尽毁,但在陆先生的帮助下已然有所好转,并非是终生无望大道,这件事情你也要告诉董色,我怕她听到一些不切实的传闻,心有虑忧。”
见到纯钧一脸的不可置信,白舒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刚才你身边那位给水仙花喂水的先生,名叫陆静修。”
纯钧眼瞳一紧,责怪白舒道:“那你不早和我说清楚,害得我还以为你因为修为的事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呢?”
白舒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才空下来有机会和你说话么,之前一直都在忙。”
实际上白舒在修为尽毁之初确实是强颜欢笑,他在小轮回界中也吃尽了苦头,只不过这些事情只有白舒自己知道,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说给别人听了。
倘若有一个真正理解和体谅白舒的人问起白舒的这段经历,白舒还是愿意坦诚相告的,甚至白舒很想给别人讲一讲自己和寻眉姑娘隔雨相望时的场景,和乌渠之中世间最为烂漫的晚霞风光。
白舒笑笑道:“所以我真不回去了。”白舒见纯钧似有微词,又紧跟着道:“只是暂时不回去,一有空我就会回去看你们的,而且我感觉得到,我在太虚观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纯钧轻叹一声道:“反正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既然你不跟我回去,身边也没有什么危险,我现在立刻就动身回燕京了,你照顾好你自己。”
白舒挽留道:“纯钧姐你别急着走啊,可以在忘月水榭之中住上几天。”
纯钧摇摇头漠然道:“你以为头儿身边有什么靠得住的人么?我必须赶紧回去了。”
白舒从纯钧的话里面听出了一丝危机感,便问道:“怎么?可以魔宗又有什么变故?”
纯钧不欲多言,只解释道:“你就不用操心了,头儿会处理好一切的,不然也不敢让你们回燕京去。”
白舒心知纯钧的话有道理,也就没有继续担忧,纯钧却很快又蒙上了面纱,和白舒告别道:“我这就回去了,有事情我再来找你。”
白舒略微有些不舍,拉了下纯钧的袖子,又想起什么,把巫少白和李安忆的事情同纯钧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让她帮忙查一查其中的驳杂脉络,纯钧都一一应下,说是有消息会差人给白舒去送信。
随后纯钧没有逗留,在其他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忘月水榭。
白舒却还怔怔的望着桌上的青花瓷碗出神,心里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奈,纯钧千里迢迢赶到了陵武城,也只是和白舒简单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人生不如意便是十之**,从来情深两念也不过聚少离多,谁又能跑的脱呢?
从纯钧简单的一番话里,白舒不难猜到燕京的处境也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好,要不然纯钧也不会匆匆忙忙的赶来,又一刻不停的归去。
那一晚白舒在湖边烹鱼,依次见过了苗厉的很多手下,他们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怎么可能少了纯钧就不行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苗厉真的到了用人的时候,而他的人手也是真的不够用,他之所以还派纯钧过来,是因为在对待白舒的时候,他只放心的下纯钧和承影二人。
白舒与纯钧这一番交谈下来,唯一让白舒感觉到有所安慰的,就是董色的千叶百灵子总算要被彻底解掉了,也不枉白舒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牵肠挂肚,和最初白舒送给董色的那半条命。
第三百四十四章 归意
(最近在四处面试找工作,家里也有事儿自己也有事儿,难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后几日白舒都跟在陆静修身边,一众太虚观弟子,也尽数在陵武城盘恒。
这日陵武城中又有大事发生,只因为去太虚求学的复堂公子和柔嘉公主一并还都。可两人到了陵武城之后,不先去见过华帝,反而率先来到了忘月水榭,给白舒等人请安,而且这一住就是三天。
连日以来关于白舒的传闻,已经在陵武城中不胫而走,柔嘉和复堂这次的到访,更是将白舒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之上。
更有些夸张的传闻说,白舒早在一年之前就得到帝师苏羡鱼的赏识,因此向华帝举荐白舒,华帝这才命柔嘉复堂前往太虚求学,甚至有意把柔嘉公主许配给白舒。
还有人说这一次白舒和洛凡争风吃醋,因而大闹了星院,让洛凡颜面扫地,叶桃凌更是在两人的争执之下心灰意冷,独自跑回到东洛剑宗去闭了死关。
不仅如此,还有传闻说太虚观的一众弟子甚至还杀进了星院,为白舒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而后白舒又在荔香院中,弄毁了荔香院的院魂。
这一段时间白舒的所作所为,就在不明真相的百姓嘴里,演化出了诸多离谱的版本,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总而言之,白舒在陵武城中的声望,一度一落千丈。可众人想的最多的却是,那个年纪轻轻却一身傲骨的陵武城太守,究竟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若在白舒和洛凡之中选一个人,毫无疑问,陵武城的百姓都会选择洛凡。
而被人津津乐道的白舒本人,此时此刻就坐在忘月水榭的藤椅之上,皱着眉头望着那个闭着眼睛,有些不苟言笑的小姑娘。
白舒发愁道:“公主啊,你说你到陵武城之后不回宫,你带着你弟弟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柔嘉攥紧了柔弱的小拳头,气鼓鼓的道:“先生你在陵武城中被人欺负,我爹他明明知道却都无动于衷,我才不要回去见他呢,我回陵武城自然是来看先生你的。”
白舒闻言面色更加愁苦,倘若柔嘉是因为白舒的原因而不去见华帝,那白舒的罪过可就大了。无数双眼睛现在都在盯着忘月水榭,凭什么华国的公主回到都城之后不入宫,反而跑到白舒这里住下。
到时候关于柔嘉和白舒有婚约在身的传闻,怕是又要被人家捡起来说上几遍,而且越说就会越离谱。
白舒语重心长道:“这次的事情错主要在我,我不管落得个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公主又何必生气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陵武城的原因,白舒没有像平日般随意的称呼她为柔嘉,而是一直喊她公主。
柔嘉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神色略显失落,她始终仰慕的是那个把自己当小姑娘看的白舒,而不是叫自己公主的白舒,于是柔嘉闭上了嘴巴,甚至于不想再和白舒多说什么话。
白舒却拿起了架子道:“你莫非是到了陵武城,平添了底气,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柔嘉闻言一阵慌张,终于怯声道:“不是...只不过...”
白舒紧跟着柔声道:“听话,你先回宫去吧,我一切都好,还不用你一个小女孩儿挂心。”
柔嘉便又在白舒的只言片语之中,寻觅到了安心的感觉,仿佛白舒说的什么都是对的,自己也要照做一样。
于是柔嘉轻轻的点头,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归根结底,她还是害怕与华帝做的这些斗争,只不过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些行为,给白舒争取到一些来自于华帝的保护。只不过柔嘉并不清楚,白舒根本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安安静静的柔嘉。
“嗯,那我送你出去。”白舒终于不觉得头痛,准备送柔嘉和复堂离开忘月水榭。
柔嘉站起身来,拢了拢衣摆,往前只走了一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小声问白舒道:“我听他们说,很快你就要离开陵武城,回太虚观去了?”
柔嘉才刚刚舟车劳顿到了陵武,可转眼白舒就又要回去,她却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重回太虚的。
白舒嗯了一声道:“是啊,我来陵武城的时日可是不短了,太虚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自然要赶紧回去了。”
柔嘉沉默片刻,忽然微笑道:“我和复堂这次回陵武城啊,估计要一直等到过完冬天,来年开春儿才好回太虚观。”
白舒赞同道:“你身子柔弱,寒冬腊月待着宫里有人照顾,最好不过了,若是在莫渊山上,却不好说会不会受了苦寒。”
柔嘉微微摇头,发丝跟着一阵荡漾,她纤细而柔弱的身姿,就像一朵弱不禁风的花儿。她怅然道:“宫里甚是无趣,我在太虚观的这几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连复堂也是这么想的。”
白舒听过之后一愣,忽然想到柔嘉在宫里可能整日都是枯坐,就连出门嗅一嗅花香,吹上一会儿风都是极大的享受,实在是不如在太虚观里面待得自由。
更何况开阳一脉上下都心疼柔嘉的目不能视,都怜惜她的轻柔娇弱,大家都对她很好,这分好却没有宫里那些人的势力,反而多了很多让她觉得温暖的人情味儿,这也难怪柔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白舒安慰柔嘉道:“你身份贵为华国的公主,自然不能像我们一样,开心了就去山上做个道士,不开心了也去上山做个道士。”
柔嘉听了一愣,很快就羞涩的笑了出来,有时候命中注定的人生,就是不管你开不开心,都要去山上做道士的。
白舒又承诺道:“你明年春天再去太虚观的时候我们都还在,现在这段日子,你就踏踏实实的待在陵武城,倘若到时候你爹不让你们去太虚,我就来接你们,好不好?”
柔嘉心中一喜,追问道:“你说真的么?”
白舒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柔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离开陵武城之前,会去宫里看看我和复堂么?”
白舒犹豫了一下,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只是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柔嘉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的要求,自己摸索着栏杆一步步的往里面走,远处等在一边儿的侍女赶忙小跑着走了上来,搀扶住了柔嘉的胳膊,却很快又被柔嘉甩开。
白舒为了避嫌,也就没有送柔嘉和复堂出去,自从他听到外面传闻说自己和柔嘉有婚约在身之后,白舒就知道,她必须和柔嘉保持最远的距离了,尽管白舒待柔嘉如弟子,柔嘉唤白舒作先生。
白舒说的来年开春儿去接柔嘉回太虚,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就算到时候柔嘉不能回太虚,白舒也不会去接她的。
直到柔嘉离开很久之后,白舒才终于静下心来,准备尽快动身回太虚观,做一些离开前的准备。
陆静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白舒的身边儿,打断了白舒的沉思道:“你这臭小子,总是扰我水榭的清静,连公子和公主都让你给招惹来了。”
白舒瞪了陆静修一眼道:“你少来了,他们的身份你陆静修会看在眼里,两个小孩子不懂事儿罢了,我已经给哄回去了。”
陆静修望了白舒一眼,神色有些严肃道:“你可要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哪儿有功夫去管别人。”
白舒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忽然问陆静修道:“你说柔嘉这天生的眼疾,你能不能治?”
白舒心里虽然认同陆静修的话,但还是忍不住的想要为柔嘉多做些什么,陆静修没好气道:“能是能,不过你得求我。”
白舒一下子又想起在乌渠的时候,陆静修也让自己求他,当下白舒腿一软就要跪下,嘴里还高喊着:“好啊,好啊,我跪下求你,磕头求你。”
陆静修一把把白舒拉住,止住了白舒的下跪之势,啼笑皆非道:“别别别,你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白舒不依不饶,抱着陆静修的胳膊道:“那你帮不帮我?”
陆静修连连点头道:“不就是治好她的眼睛么,我应下了,你赶紧起来,别让别人看见你这无赖行径。”
白舒这才松开了陆静修手臂,抚平了衣襟下摆的褶皱,没脸没皮道:“那我就晚几天再走,先把柔嘉的眼睛医好。”
白舒很少有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天性如此,还是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白舒才会做出这般姿态,这一点就连白舒自己都不清楚。
陆静修点了点头道:“我看你还懂些医术,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我再多教你点儿东西。”
白舒心下感动,相比较萧半山来讲,白舒更愿意陆静修做自己的师父,师父师父,不仅仅是老师,也是父亲,白舒从小没了爹,后来又没了娘,没爹没娘的孩子,自然更加渴望那一份来自于亲人的关怀。
而今白舒在陆静修身上,就感受到了这份关怀,所以白舒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把忘月水榭当成是自己的家。
包括墨池苑中陆静修住过的房子,除了凌问儿以外,白舒可曾还对别人生出过那种感情?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中秋
白舒一连跟着陆静修学了好几天的医术,给柔嘉医治眼睛的配药,全部都是白舒在陆静修的指导之下所完成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不过柔嘉是天生的眼疾,单靠药材治疗,几乎是没有什么作用的,所以陆静修还教了白舒一门疏通经脉的法门,只有两种手段配合着使用,才能逐渐使得柔嘉的眼睛恢复光感,至于最终能恢复到一个什么程度,就连陆静修也没有把握。
不过尽管如此,白舒还是已经心满意足了,先天缺陷能用后天手段弥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舒的贪婪有所收敛,变得容易知足了起来。这一点就连白舒自己,都没有发现。
本来白舒准备直接回太虚观,来一次不告而别的,结果现在要给柔嘉医治眼疾,倒是要多跑几次皇宫了,这让白舒有些头痛。他心里自然清楚,规矩最多的地方,就是深宫大院,像白舒这种人进了里面,肯定是诸般的不自在。
可白舒每每想起柔嘉摸索着前行的模样,就忍不住大骂起天道不公来,为了她能重见光明,离开陵武城之前再忙上几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正好华帝也派人来忘月水榭,邀请白舒一行人进宫参加中秋晚宴,至此白舒才忽然意识到,时间一转已经到了九月末,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入冬了。
白舒回想起自己从凌问儿离世之后的一番经历,细细想来,这已经是白舒认识董色的第三个冬天了,人世中能有几个记忆深刻的冬天呢?
听说要以柔嘉和复堂的师门长辈的身份去皇宫之中参加中秋晚宴,除了许劫和罗诗兰以外,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期待。只有白舒自己清楚,这一段日子以来自己惹了太多的麻烦,出了太多的风头,自己只要是在外面一露面,就又会招惹到许许多多的是非。
也幸好白舒有一种泰然自若的坦然,有这种气度在身,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麻烦,白舒总能漂漂亮亮的将这些麻烦处理掉。
第一年四派论道的时候,白舒在赏雪台见过燕王,而这一次,白舒自然也要看看华帝,究竟是什么人物。
八月十五当日,一众太虚观弟子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忘月水榭之中等着宫里传唤,白舒也在对自己的配药做着最后的整理。
罗诗兰站在一旁,望着手底下不停忙活着的白舒,感叹道:“师弟,自从师姐来到陵武城的这些日子里,就没见你怎么休息过,你不是在和陆先生研究学问,就是在忙活柔嘉要用到的药。”
白舒抽空对罗诗兰笑笑道:“很快咱们就可以动身回太虚了,师姐无需担心我,再忙也忙不了几天了。”
罗诗兰抿唇摇头,唇上发白,担忧道:“就是因为又要舟车劳顿了,我才会担心你。”
白舒没有说话,一直到忙完手头的事情,用布擦了擦手,才转过身来面向着罗诗兰道:“师姐说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舟车劳顿不成。”
罗诗兰点点头道:“你睡眠本就不好,长途跋涉更是难以入眠,我怎好放心你时常远行,今年的四派论道你也就别去了吧。”
白舒细细一想,心知自己多半也还不是薛冬亦的对手,修为彻底恢复也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最重要的是,白舒没有必要再去四派论道了,今年是东洛剑宗的主场,他去了只能是惹麻烦。
于是白舒自然而言的应下道:“都听师姐的,今年四派论道我就不去了,不过年末还是要离开太虚去找她。”白舒说的她自然是指董色,不光是去找董色,白舒甚至还想去寒潭边,看一看凌问儿的睡颜。
谁能想到白舒和凌问儿这一别,已经有两年之久了。不用多想白舒就知道,曾经自己和凌问儿住过的那间茅草屋子,肯定已经被风雨击垮了。
一念及此,白舒又心痛起来,于白舒而言,悲痛只会沉寂,却永远不会消失。
罗诗兰眼见着白舒的神态从淡然到痛苦,十分不解道:“怎么了师弟?”
白舒没敢提凌问儿的名字,往事多提一次,痛苦就又席卷一回,这些痛苦白舒时常体味就足够了,他绝不能和旁人分享这些痛苦。
于是话到嘴边,白舒解释道:“哦,可能是忙的有些久了,肩膀酸痛。”
罗诗兰疑惑的看了白舒一眼,问道:“是么?那你过来师姐给你揉揉。”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一众太虚观弟子,许劫的目光也落在白舒和罗诗兰身上。白舒不好意思道:“休息下就好了,不用麻烦师姐。”
罗诗兰微微蹙眉,一声不吭的走到白舒身边,按着白舒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随后罗诗兰的身子贴近了白舒,也不管旁人如何做想,就温柔的给白舒按起了肩膀。
罗诗兰柔软的玉手带着冰冰凉凉的寒意,用轻柔的指法驱散了白舒的疲倦。她长发如水墨一泄,垂在白舒耳畔,撩的白舒有些发痒,白舒甚至想捧起罗诗兰的长发,凑到鼻尖去闻上一闻。
就算不闻,白舒也已经陶醉在罗诗兰身上的芬芳之中了。
这也难怪旁人总是误会白舒和罗诗兰的关系,因为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实实在在的将亲情刻在了骨子里面。
这种亲情表现在当罗诗兰和白舒相处的时候,会自然而言的营造出一种微妙的氛围来,仿佛将世界一分为二,他和白舒在一个世界中,其他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中。
任何人来到他们的身边,都会遭到排斥,而无法进入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之中。所以这一刻其他人望着罗诗兰细心给白舒按揉肩膀时的温柔模样,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怕打扰到他们两个人一样。
暮色临近,在秋风和煦的傍晚,白舒等人终于等到了华帝的传唤,跟着几位侍从一起,往华国皇宫里面走。
陵武城不如燕京壮阔,长街巷尾只见繁华,却不见丝毫肃杀之气。是以众人一路走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沉醉在了晚风之中。
天色将晚,朦朦胧胧的灯火映照在长河之中,忽明忽暗的闪着,白舒便在人声鼎沸之中,再一次精神恍惚起来,他仿佛低头听见陵武古都穿越时空而来一声呐喊。
无数个日日夜夜,春秋变换,旧城模样变了几变,城中百姓也是换了又换,唯独天上明月亘古永恒,古时今日,都是一轮冰卿。
尤其是白舒走在华国皇宫古朴的城墙之下,望见檐角那一轮冰清玉洁的圆月冉冉升起,这种感觉就愈发的强烈。
“白师弟,在想什么?”官如霜凑到白舒身边,拍了拍白舒的手臂。
白舒终于在中秋迷离的意境之中回过了身来,对官如霜笑了笑道:“只不过即将离开陵武城了,有些唏嘘罢了,这地方比起丰嘉城来,还是要繁华了太多。”
官如霜赞同道:“那是自然,咱们华国上下,也就陵武城这么一处热闹地方,比起燕京来都是不逞多让。”
官如霜一句话说完,眼中秋波一转,欲语还休,只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白舒便好奇道:“官师姐,凭咱们的关系,又有什么话不好直说呢?”
官如霜看了白舒一眼,有些愤愤不平道:“那杨孤城和钟雨微夫妇,平日里不是和你关系最好么,他们在陵武城中颇有权势,也不见在你落魄时拉你一把,甚至在观里都没有问过你一句。”
白舒还真没想到官如霜会提到杨孤城二人,他哪里想到距离入门试炼之前和杨孤城同寝同眠,已经一眨眼间过了这么久呢,就算是现在想起来,入太虚观也如同一场梦一般。
白舒宽慰官如霜道:“他二人都是做了爹娘的人,怎么好还像我一样,总是四处胡闹。”
官如霜还要多言,白舒忽然调侃道:“倒是官师姐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还没有心上人不成么?”
官如霜连连苦笑,白舒这才想起来,她一直都是喜欢陈词的,只不过陈词从来没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过。
紧跟着官如霜又道:“你罗师姐比我还要年长,不也没有成亲,我又急个什么?”
“那不一样...”白舒张嘴就要反驳,却迎上官如霜一双寒眸,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官如霜不满道:“你师姐驻颜有术,莫非我就红颜易老么?”
白舒啼笑皆非,摆了摆手,不再去讨论这个话题,官如霜也闭口不语,也不知心里面是在想什么。
直到快进到皇宫的时候,官如霜才忍不住又问白舒道:“话说你最近可有什么陈词的消息么?”
白舒一愣,不解道:“陈词师兄一去不返,你们都没有他的消息,我又如何知晓?”
官如霜叹气道:“他平日里最欣赏你,真有事情,他肯定会先去找你,但是他绝对不可能找我,这一点我想你也应该清楚。”
白舒心中一念,知道官如霜说的不假,便更替她觉得伤感,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说道:“官师姐倒是真不用担心陈词师兄,以他的强横的实力和低调的作风,就算是久出未归,也必定安然无恙,倘若我有他什么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官如霜点点头,又道了声谢,悄然退到了队伍的后面。
白舒心里自然清楚,官如霜哪里是来关心自己的,只不过中秋佳节,动了相思而已。
说也可惜了,在太虚观里面最对白舒脾气的两个人,一个巫少白一个陈词,都相继离开了太虚观,到了最后,白舒肯定也要离开,莫非这古观,真的留不住像他们这样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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