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牺牲者
小书阁之中一片死寂,就连沉浸在绝望之中的元幼晴,也彻底的愣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瞎婆婆看守小书阁,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个年头,谁都知道这个老婆子除了耳朵好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本事,都以为她只是一位长寿的老妇人,在观中长辈的可怜之下,才讨得了这一份生计。
太虚观中的弟子大多秉性纯良,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人欺负过瞎婆婆,但也没有人像白舒一样,愿意和瞎婆婆多说上几句话,因为那黑洞洞的眼窝,着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白舒和瞎婆婆交流的次数比较多,从谈吐和阅历上来分析,白舒早就认为瞎婆婆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甚至白舒会以为瞎婆婆是一位隐世高手,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小书阁里面从没出过乱子,也没丢过东西。
可白舒从来没想过,瞎婆婆居然也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机子。这样汤无厌告诉元幼晴关于巫少白的事情,要找瞎婆婆帮忙,就解释的通了。
元幼晴这时终于稳定了情绪,语气也软了下来道:“那婆婆您可以活下来,少白应该也可以吧,求求您告诉我,您是如何摆脱天藏的?”
瞎婆婆长叹了一声,嘴唇却微微发起抖来,像是不想再提起往事。
元幼晴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白舒拦了下来,有事情忘记之后要再回想起来,真的是要花些时间的。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瞎婆婆终于缓缓开口道:“当年我也才十三四岁吧,第一次上山,什么都不懂,修到归灵,就在小书阁中随便拿起了一本落满了灰尘的书。”
白舒能想象得到瞎婆婆十三四岁的模样,应该是像萧雨柔一样可爱的清丽少女,白舒说道:“是天藏对么?”
瞎婆婆回答道:“没错,说也奇怪了,小书阁中那么多本书,我都没有看上,偏偏想弄清楚,那本天藏上记载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舒微微一叹,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只是一个你认为不经意的转身,就足矣决定你一生的命运。
瞎婆婆讲着讲着笑了起来道:“当时看守小书阁的人还不是我,是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道人,他姓梁丘,我姓端木,当时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都是复姓。”
瞎婆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说到自己最喜欢的事物时,所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种神情。
“梁丘抢过了我手里面的天藏,说不让我看!”
瞎婆婆苦笑道:“但你知道么,在此之前他看守小书阁二十年,二十年间不止我一个翻动过天藏,可其他人他都没拦过,偏偏拦了我一次。”
“而好笑的是,其他人都没能看懂天藏,偏偏我看懂了。”
白舒听到瞎婆婆这一番话,心中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因为这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事情,会让凡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瞎婆婆回忆道:“也许他不拦着我,我看一段时间看不懂,也就自然放下这本天藏了,可我生性顽劣,他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不服气,凭什么别人看得,我看不得?”
瞎婆婆这一刻像是年华倒转,又变回了那个倔强的少女,她继续说道:“我便变着法的给梁丘找麻烦,让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然后我趁他不备,把天藏偷了出来。”
“我听过关于天藏的传言,一门天术有多重要,我也差不多能理解,可梁丘没有把天藏失窃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亲自离开小书阁来找我,但我要想藏起来,谁都找不到我的。”
“很快,我心里面忘记了天术的说法,也忘记了梁丘,我一门心思的研究这本天藏,并很快的沉浸在了天藏的世界中。”
瞎婆婆怀念道:“看懂天藏的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得完全不同,我很开心,也很得意,我找到了梁丘,把天藏甩到了他的桌子上。”
“我得意的告诉他,这门天术被我学会了。”
瞎婆婆笑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梁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怜惜,他知道天藏之命,是怎么一回事儿。”
“后来他告诉我,他当年看我这样一个小姑娘想去研习天藏,他下意识的想到,万一她真的看懂了呢?就这么一念之差,梁丘拦住了我,也成功的走入了我的生命里,从此和我难解难分。”
瞎婆婆说到这里就沉默了起来,她呼吸稍微有一些重,似乎是说的累了,但白舒知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内容,有可能要比现在所言,沉重的多了。
果不其然,稍稍休息了片刻之后,瞎婆婆继续讲述道:“梁丘对我照顾有加,甚至比我那些天天变着法的给我献殷勤的师兄还要体贴,我很快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梁丘。”
“那一年我刚过豆蔻年华,而梁丘他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但我依旧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瞎婆婆痴迷道:“毕竟当年的我是那样的少不经事,而梁丘他是那样的厚重沉稳,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平日里享受不到的细微体贴。”
白舒苦笑着听着,少女痴迷大叔,这向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人一旦把这种想法变成现实,就会受到数不清的阻力。
果然,瞎婆婆接下来说的话,就印证了白舒的想法。
“我和梁丘的接触越发的频繁,我们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到了后面,我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瞎婆婆露出了幸福和满足的神色道:“我被人责骂为荡妇,受尽唾弃,是梁丘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维护我,说他一定会娶我,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归宿。”
“我本来很委屈很伤心,可从那之后,我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和梁丘交往,观中谁都知道,梁丘和端木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少妻,虽然奇怪,却总算没有人当着我的面羞辱我了,哪怕我那些师兄弟对我很失望,看我眼神很怪异,我也都不在乎了。”
白舒颇怀敬畏道:“年龄确实不是爱情路上的阻碍。”
瞎婆婆笑着点头道:“是啊,年龄不是阻碍,可命运总归是,你越是反抗,老天就越是要把你的每一根骨头敲碎,每一滴热血都熬干,让你支离破碎,让你备受煎熬。”
瞎婆婆叹息道:“某一年异灵者祸乱一方,梁丘的一位好友前去镇压,却没能回来,我早就预见了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梁丘,可紧接着,我预见了梁丘的殒命。”
瞎婆婆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道:“我没能拦的住他,他去给他的朋友报仇,他也真的死在了那些异灵者的手里。”
“那一年死了好多的人,我都有预感,却都无能为力,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让他们都活下来,做了多少的努力。”瞎婆婆激动的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白舒连忙上前帮瞎婆婆拍着后背,她缓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梁丘死后,我把我们的孩子生了下来,我想守护着他长大,可命运就像是在捉弄我一般,我孩儿十二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他是有先天疾病,我们用尽办法给他吊住了命,可他觉得拖累了我们,自杀了。”
瞎婆婆怨恨道:“你知道么,天机子不仅要承担天藏之力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你能预见任何悲剧的发生,你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事情的结果。梁丘的死是如此,我孩儿的死更是如此,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死,可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努力。”
如果瞎婆婆还有眼睛的话,她这时候肯定已经泪如泉涌。
“我恨我看见的那些东西,在我孩儿去世之后,我亲手把我的两颗眼珠抠了出来,可是没有用啊,就算没有了眼睛,那些画面还是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开始日复一日的做噩梦,而那些噩梦,慢慢都变成了现实,我再也承受不住天藏所带给我的这些痛苦了。”
瞎婆婆咬牙切齿道:“于是我自废了气海,天天用迷惑人心神的草药麻痹自己,天藏之力所带给我的精神上的痛苦终于缓缓淡去,但我自己的痛苦却永远没有尽头。我虽然瞎了,没有了修为,但我依旧可以分辨出谁是谁来,甚至我还是能隐隐预见一些事情的发生,只不过…终归是没有以前那样清晰了。”
白舒不理解的说道:“如果天机子生来就是一个悲惨的命运,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天藏毁掉,不让人修习呢?”
瞎婆婆摇了摇头道:“因为我算不上真正的天机子,我只是站在了天藏脚下来看向这个人间,一旦真正的天机子问世,他站在了天藏的肩膀上,他承受住了这些痛苦和压力,他就能逆天改命,改变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拯救那些身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度过末日浩劫。”
瞎婆婆肃然道:“我后来才慢慢的明白了过来,天藏的存在就是要寻找出这样的一个人,寻找出真正的天机子来,而我只是凡尘间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青出于蓝
白舒一脸凝重道:“那您的意思是,少白也是这样的牺牲者?”
瞎婆婆摇头道:“我不知道,有可能他会是那个天藏一直在寻找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元幼晴不满道:“但他更有可能只是千载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是么?
瞎婆婆依旧摇头,半响才说出了一句让白舒觉得很压抑的话。
“他既然在现在这个时间成为了天机子,他还真有可能就是天藏一直所寻找的那个人。”
白舒紧咬牙关,双拳也不自觉的攥紧了起来。
元幼晴的眼中却骤然闪过了一丝希望之火,她急忙问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去帮助他呢?”
瞎婆婆想了片刻回应道:“一入天藏,就不在三界五行中了,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做的每一个决定,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
瞎婆婆肃然道:“祈祷他就是那个人,他可以逆天改命!”
白舒低头苦笑着,观主可没有说过巫少白也是众生棋中的一个变数,那么他凭什么逆天改命?
有些时候你不走到最后一步,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身处的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你身边的人,面皮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面目。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鸣蝉已经叫过了两次,元幼晴虽不死心,却还是被白舒劝了回去。
因为白舒向元幼晴承诺,如果真有什么办法,一定会第一时间说给她听的。而经过了姑沛的事情之后,元幼晴信任白舒。
小书阁之中只剩下了白舒和瞎婆婆两个人,残烛将尽,人声初歇,白舒想安慰瞎婆婆几句,却发现平日里自己的一副伶牙俐齿,都失去了作用。
人力的渺小在这一刻无限被放大,白舒和隐隐感觉到,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大手再推着自己前进,而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迈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不用觉得我有什么可怜,或者是命苦的。”一片死寂之中瞎婆婆施施然开口,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怨恨和激动。
瞎婆婆继续道:“我一个人看守小书阁这么多年,我渐渐也明白了,命就是命,怨不得天,更尤不得人,只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却还没有去死么?”
白舒恭敬道:“您自当长寿,观中弟子,尽可当成儿孙,又何必寻死。”
“不对!”瞎婆婆皱着眉道:“我这条老瞎狗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下来,我是等着看你们啊!”
瞎婆婆激动道:“我等着亲眼看你们赢一次。”
瞎婆婆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到了白舒身边,拍着白舒的肩膀道:“白舒小子,记住,永远不要质疑自己已经做好了的决定,也永远不要走回头路,不管别人许你什么样的好处,不管你身后有多少你所牵挂的人。”
白舒的身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观主劝白舒放下,而瞎婆婆却让白舒坚持,他应该听谁的?
不过片刻白舒就有了答案,因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怎样干扰白舒,白舒自始至终,都只听自己的。
倘若凌问儿还在就好了,白舒会听她的。
可现在,凌问儿不在了!
瞎婆婆按着白舒的肩膀道:“白舒小子,只要你一迟疑,你一回身,你行进的速度就慢了,慢人一步,就意味着输了!”
瞎婆婆低声呵道:“你明白了么?”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我白舒只有一条路,不回头,也肯定不偏不倚。”
瞎婆婆桀桀的笑了两声,慰怀道:”好小子,你跟我来。”
瞎婆婆说着,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走到了的小书阁的楼梯之上。
白舒望着瞎婆婆的佝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因为白舒知道,眼前这个糟老婆子,曾经被人唤为端木姑娘,也是一位才色过人的女子,却活生生被天藏折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噔、噔…的脚步声传遍了整个小书阁,白舒跟着走着,一层、两层…一直到了顶层。
楼梯的尽头,有一道深黑色门板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瞎婆婆一口气爬了六层书阁,却连大气也不喘一声,她微微侧身,给白舒让开了位置道:“你试试你能不能拆了这块门板?”
白舒答应了一声,随手一记天心掌拍了上去,还没有触碰到那门板,白舒就感觉自己的力道被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吸了进去。
白舒吃了一惊,瞎婆婆却笑吟吟的道:“你再用些力气试试,用符也可以。”
白舒不是那种轻易服软的人,于是他全力画了一道海字符,甚至,白舒召集了小书阁附近的全部灵气为己用。
符势刚起,却仿佛一头扎进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之中,连个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白舒大惊失色,那么磅礴的灵气,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那片门板之后,要不是亲身体验,白舒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瞎婆婆这才慢悠悠的解释道:“小书阁和洗剑池同年修建,这是咱们祖师留下来的禁制,除非使用祖师留下来的信物,否则你就算是把莫渊山填平了,你也不可能进的去。”
白舒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黄俊学会了杀字符的事情,他肯定进去过小书阁第七层,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瞎婆婆这时才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东西,等瞎婆婆将那东西交到白舒手里的时候,白舒才勉强看清楚了,自己手心里面是一枚黑色的勾玉,像是一条小蝌蚪。
白舒对玉器有着一定的了解,勾玉又称曲玉,有首尾之分,首端宽而圆,有一钻孔,可系绳,尾端则是细而尖。
在漫长的岁月变迁之中,勾玉的含义也有着丰富的变化,其形状如动物獠牙,最初象征杀戮。
同时勾玉也是胎儿的形状,灵魂的形状,月亮的形状,分别象征着生殖崇拜、巫蛊活动和月亮崇拜。
瞎婆婆适时的解释道:“勾玉共有两枚,一黑一白,分别化作洗剑池中的两尾锦鲤,后来被某一任观主收服,变化成了玉石的模样,小书阁第七层的这扇门,这才被人打开。
白舒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在太虚观中,这两枚勾玉变代表了阴阳,而阴阳永远是万事万物的根源和起点。
瞎婆婆继续解释道:“只要手持信物,三拜九叩,即可入小书阁七层,其中有一本竹简,你切忌不可翻看。”
白舒心中一动,知道瞎婆婆所言竹简就是观主提到过的,记载着种种秘闻的那些文字,可翻看它的前提,是白舒要先接手少观主。”
果然,白舒刚想到这里,瞎婆婆就说道:“观主交代过,这勾玉就暂时留在你的手上,交由你来保管,等你成了少观主,你就有资格翻看那竹简了。”
白舒心里有些发痒,却还没有忘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于是白舒问瞎婆婆道:“婆婆,近几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通过您这块勾玉上过小书阁第七层么?”
瞎婆婆默然摇头。
“那另外一块白色勾玉,现在在谁的手里?”
白舒总归是要知道,究竟是谁带黄俊上去,看过一次那道杀字符,究竟是谁想要和自己过不去?
毕竟太虚是白访云的地盘,有人与白舒为难,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瞎婆婆没有犹豫,直接回答白舒道:“另一枚勾玉,一直都在罗道全的手里,只不过他死之后,勾玉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白舒骤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发愣,很快白舒问瞎婆婆道:“罗道全是哪位前辈,观中的天启前辈么?”
瞎婆婆点头道:“他当年修为压了现在的观主一头,只不过他已经不在观中多年了,有人说他已经仙去,也有人说他神游太虚,去探索天道了。”
就在白舒以为这一条线索断了的时候,瞎婆婆一句话,让白舒立刻紧张了起来。
“罗道全是白访云和萧半山的师父,更是罗诗兰的爷爷。”
白舒目瞪口呆,这才想起罗诗兰解释过自己姓氏的事情,白访云为了让罗诗兰名正言顺的入观,不像自己一样受人排挤,他给罗诗兰安上了一个罗道全孙女儿的名号。
那罗道全这枚勾玉,若是留在了太虚,要么就在白访云手里,要么就在萧半山手里。
白访云已经死了,能带黄俊上小书阁的,就只有萧半山了。
白舒骤然想通这一关节,不仅没有觉得愤怒,反而还有些开心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萧半山知道自己的身份。
之前白舒还一直愧疚于自己欺骗了萧半山的感情,但如果萧半山也一直在欺骗白舒的话,那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萧半山能亲手害死亲如长兄的白访云,他能骗过白访云,就说明萧半山的城府也不浅。
难道那些关怀和照顾,都是装出来的么?
白舒不能自已的笑了出来,然后他问瞎婆婆道:“那这段时间以来,我师父萧半山有来过小书阁么?”
瞎婆婆凝神想了想,回答道:“他还真来过一次。”
“您可记清楚了?”
“我眼睛虽然一塌糊涂,心可清楚着呢。”
白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如果这是萧半山的阴谋,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是顺风顺水的,一天变得比一天要强?
他就真的不怕,青出于蓝么?
第二百七十章 杀字符
白舒心里面五味杂陈,说不出究竟是一个什么滋味儿,但白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懂得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只要身边的人不受到伤害,白舒就无所畏惧。
“谢谢婆婆,我知道了。”白舒衷心的道谢。
瞎婆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独自走下了楼梯,只留下白舒一个人,手里握着黑色勾玉,呆呆的站在小书阁七层的门前。
白舒摆正了身形,喃喃道:“三拜九叩,让拜就拜吧!”
于是白舒按照道家礼节,恭恭敬敬的手持勾玉,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对于太虚祖师,白舒还是发自内心的尊重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太虚观现在所拥有的成就,更多的在于白舒佩服太虚祖师,以天地为盘,众生为棋,敢与上天博弈,对局千年之久。
这是何等的魄力和勇气,太虚祖师这样做,也一定有一个令人动容的缘由。
礼成,黑色勾玉之上光华一转,挡在白舒面前那扇连海字符都不可撼动分毫的黑色门板,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要知道,从外面看小书阁,越到上层,楼层就越是狭小,这小书阁第七层,在白舒的想象之中,应该是一间狭小的阁楼,摆上一对桌椅,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将整个房间塞满。
可实际上,白舒推门进了小书阁之后,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四周全部都是漆黑,看不到尽头的墙壁,脚下也是漆黑,看不到地板的分布,但小书阁第七层的屋顶,却是光华流转的。
穹顶之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璀璨星空,这给白舒的感觉,不像是站在地面仰望星空,更像是他自己,站在银河之中,被星辰之光吞没。
仿佛小书阁的第七层,直接跨越了无限的空间距离,让人一步登天,直接迈入到了璀璨星河之中,这一层的空间,就是无穷无尽的广袤宇宙。
这须弥芥子的无上神通,委实叫人惊叹。
白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在进入小书阁第七层的一瞬间,心脏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攥住,几近无法跳动,那璀璨迷人的星光就像是白舒来到这个世上,睁眼看到的场景一般。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白舒呆呆的站在原地,在星光之中迷失了心神,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了神来,低下头看到那浓郁的黑暗,眼中却还有星辰在跳跃闪耀。
白舒苦笑道:“原来这才是书阁摘星!”
一直以来白舒都以为是小书阁足够的高,离着星空最近,才有了书阁摘星的说法,可谁能想到,真正的书阁摘星,原来指的是小书阁第七层里面的情形。
太虚观毕竟传承千年,秘闻无数,不管是藏剑锋还是小书阁,或者是洗剑池和轮回阁,又怎么可能真的都如人们所想象的这般简单呢?
如果不是因为白访云的原因,白舒就算入了太虚观,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发现这些秘密,亲眼见到这些地方最真切的样貌。
白舒站在第七层门口,渺小的就像是世间的一粒尘埃,他由衷的赞叹道:“您当年自南海而来,骑毛驴入关,至莫渊山开山立派,奠定了太虚千载基业,还真是了不得的大手笔啊!”
就这样一个古观,藏风聚气,洞天福地,灵秀其外,金玉其中,几乎包含了天地万物所有的奥妙。
东洛归来不看剑,世无太虚道难言!
白舒甚至不敢想象,倘若人间没有太虚观,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因为这里的这个道,不光是道家的道,太虚观门人从不去弘扬道法,每个人生活在人世间,都有自己看待事情,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而太虚观,给了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太虚观的弟子所学驳杂,各有所长,观主也不会因为白舒学了魔宗功法就对白舒有什么偏见,甚至于太虚观的弟子可以去澄湖寺拜佛。
一般情况下,宗教束缚了人们的行为和思想,可太虚观并非如此,每一个从观里走出来的弟子,都不是宗教文化熏陶过后的产物,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坚守着与众不同的道的自由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且弥足珍贵。
而且只要太虚观还在,每一个太虚观的弟子,都有坚守自己道心,一步不退的勇气,因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今天的太虚观一十七位天启一样,剑宗只能出剑修,魔宗出小烛龙,寺里只出和尚,每一个门派,都是一个小天地,也只有太虚观,称得上是一整个世界,而不是世界上一个相似群体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角落。
包容才是通往繁荣的正确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太虚观始终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原因。
震惊过后,白舒终于注意到,小书阁第七层之中,有着一个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木头盒子。
每一个木盒子都是四四方方,仿佛有所依托一般,纹丝不动的凌在空中,成一条直线排列下去,盒子和盒子之间,只隔着短短五步路程。
那道白舒梦寐以求的杀字符,应该就在这其中的某一个盒子里面。
白舒强忍着激动,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前去,打开了第一个木头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一筒竹简,竹色葱翠,好似是新制成的,全没有搁置上千年的沧桑陈旧之感。
白舒问了观主很多问题,观主都推到这一筒竹简之上了,可倘若白舒想一探究竟,就必须接受太虚观少观主这个位子。
现在小书阁第七层之中,只有白舒一个人,瞎婆婆不在,观主也不在,就算白舒偷偷看过了,也不会有别人知晓。
白舒死死的盯着那一筒竹简,在璀璨星光的照耀之下,这竹简之上流转着晶莹如玉的光芒,不过片刻,白舒手心里就渗出了汗来。
白舒非常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同时白舒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他终于没忍住,一把抓起了那筒竹简,准备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白舒松了一口气,把那筒竹简原样不动的放了回去。
这竹简就和小书阁第七层门板一样,除非用特殊的办法,否则谁也别想打开。
白舒低声骂了一句,他要是早知道情况如此,也不至于对着一筒打不开的竹简挣扎了这么久。
这件事情并没有带给白舒什么挫败感,他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第二个盒子之上。
每个盒子上面都有一个太极图案,只要轻轻按上去,那盒子立刻就变成几个部分摊开,露出盒子里的东西。
不同于第一个盒子,在面对这第二个盒子的时候,白舒并没有急着去打开,因为白舒隔着盒子,都能感觉到盒子里面塞满且溢出来的浓烈杀气。
只一瞬间,白舒就汗毛竖立,头皮发麻了起来,如果说太虚后渊剑灵气浓郁到近乎实质,就像是水一般,那么现在白舒所站的这三步见方的地方,杀气浓郁的就像是泥沼一样。
不多不少,第二个木盒子之中的杀气就敛在这三步见方之内,是以刚才白舒没有察觉,而现在一靠近,白舒就深陷泥潭之中。
无尽的杀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将白舒束缚在了原地,阵阵杀意冲击着白舒的意识,还没有打开这个盒子,白舒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头脑像着了火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白舒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清凉,瞬间汇入白舒的四肢百骸,如果说之前的白舒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么现在,这块烙铁已经被封印在了寒冰之中,不过片刻,白舒就重新冷静了下来。
白舒心里清楚,是月字符起了效果,到目前为止,白舒也就画过一道月字符,可月字符对白舒的影响,却没有止步于符势消散的那一刻,而是跟随着白舒留了下来。
趁着现在灵台一片清明,月字符还在缓慢的发挥着效力的时候,白舒赶忙打开了这第二个盒子。
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那重如泥沼的杀气,居然在一刹那间,收敛的干干净净,盒子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当白舒看着这道杀字符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道符的杀意会如此涌动。
因为这道杀字符是之前那位伟大的神符师留给后人的,杀意盎然是杀字符的本质,而见到有资格研习杀字符的符师之后,杀气的收敛则是一种尊重。
这是那位神符师赋予这道杀字符与众不同的一种特质,不然别人想学杀字符,还没见到符本身,就先被杀气所影响控制,那还得了。
之前白舒只见过黄俊画的那半道杀字符,而现在,白舒终于亲眼见到了杀字符完整的符线,这一刻白舒凝视着那奇妙的曲线,忽然觉得,这道符是活的,它在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和白舒做着交流。
很快,那符线一根根的在白舒眼底跳跃旋转了起来,被拆分成了一根一根单独的线条,而这些线条又以无数种不同的方式,在白舒眼前重新的组合了起来。
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这些符线都组成了一个符道中的杀字。
如果现在白舒还拥有那一身的澎湃杀气的话,他立刻就能完全掌握这道杀字符,自己模仿着画出一道来,甚至于说,就算是现在经过了月字符的净化之后的白舒,依旧能掌握这道杀字符。
只不过掌握仅仅是掌握,白舒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画不成这道符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死不论
白舒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越过第二个盒子,往后面走了过去,白舒离开的一瞬间,那盒子又自动恢复了原样,等待着下一次的开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这一瞬间,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站住了脚步,仔细打量着这些盒子的排列。
如果说小书阁第七层的禁制是太虚祖师亲手设置下来的,那么这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是太虚祖师留下来的,就像那一筒竹简一样。
可杀字符明明不是太虚祖师留下来的道法,它不属于太虚观六大神符之一,这是后人自创出来的一道符。
这就说明这第二个盒子,不是给杀字符准备的。
可现在杀字符放在那里面,那原来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又去了哪里?
带着这些疑问,白舒又打开了小书阁中的第三个盒子。
第三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柄剑,最让白舒觉得不可置信的是,他曾经亲眼见过这柄剑。
那是一柄用纸成的剑,有头有尾,还有护手,就和白舒在剑宗的时候,剑宗宗主用纸折出来的那柄剑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宗主那柄剑是白色的纸张,而现在躺在盒子里的这柄纸剑,纸张的颜色有些微微泛红。
如若不然,白舒甚至会以为当天那柄在自己加强版千剑阵虚极障之下化为粉末的纸剑没有随风飘逝,而是被人拿到了小书阁之中放了起来。
又和剑宗有关系,不管是遥遥相望的两方洗剑池,还是太虚后渊,和剑宗之中天剑术一样的剑招,又或是现在这把同时在剑宗和太虚出现过的纸剑,都代表着,太虚观和东洛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太虚祖师去剑宗找祖师婆婆做了什么?两个人又约定了一个什么样的赌约?太虚祖师在建好了洗剑池之后去了哪里?剑宗祖师婆婆为什么也随着太虚祖师一起消失?她最终到底是不是去了先圣岛?
没有人能给白舒答案,白舒也不认为自己最终能揭开这个秘密。
自那个年代一直活下来的,世上就只有小白一个人了,她都不清楚,白舒更加不可能知晓。
可白舒还记得宗主那一柄纸剑的威力,没有任何的灵力,仅仅是附带了剑宗剑意的纸张,都能刺穿白舒在三道山字符加持之下的加强版虚极障。
更不要提宗主肯定是对白舒手下留情了,这种不含灵气,而是单纯靠剑意的攻击,白舒至今都琢磨不到任何端倪,但宗主折出来的那把纸剑,和小书阁之中躺着的这一把如此的相似,总归是有道理的。
或许下一次白舒去剑宗的时候可以就此事问问宗主,但现在白舒只身一人,他自然想自己先研究一下。
白舒将那柄微微发红的纸剑从盒子中取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面,仔细端详着,可很快白舒就发现了,这柄纸剑除了纸质较硬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白舒便想着把它带回去,给叶桃凌看看,以叶桃凌对剑道的理解,说不定她能看出些什么,也说不定她会知道什么。
观主和瞎婆婆只说让白舒不要碰那筒竹简,而没有任何其它的交代,于是白舒把这柄纸剑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据为了己有。
第三个盒子之后,还有无数个盒子,只不过后面的盒子周围,都笼罩着一丝丝淡紫色的丝线,状如闪电的纠缠在一起,保护着那些盒子,不让别人打开。
白舒顺着往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这些整齐排列着的盒子仿佛无穷无尽,但能打开的,只有那前三个。
小书阁第七层守卫的如此严密,那么这些盒子里面就不可能盛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至少也要是像杀字符这样珍贵且不能轻易被寻常弟子接触到的东西。
白舒不敢想象后面这无数个打不开的盒子里面盛放的东西的价值,可白舒知道,自己在小书阁待的时间已经足够的长了。
那道杀字符的符线,已经刻在了白舒的心里,同时,白舒还收获了一把纸折成的剑,猜到了一些事情,这一趟的收获,已经远远超过了白舒的预期。
离开小书阁第七层,在下楼的时候,白舒非常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人。
巫少白穿着一身白衣,如同第一次上山一样,背负着行李,如同离家游子,却恍如浊世中的翩翩公子,英气逼人。
白舒撞见巫少白的时候,他正把一本书塞进小书阁的书架之上,见到白舒,巫少白也是无比的诧异。
白舒有些不满的质问巫少白道:“你就准备这样一声不吭的跑下山去,让我们为你担心么?”
巫少白历来冷酷,可此时此刻面对白舒的质问,他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愧色。
毕竟白舒等人待他不错,不告而别也确实不妥。
巫少白歉然道:“就出去一段日子,留了一封书信给你们,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白舒摇了摇头,叹一声气道:“你来还天藏么?”
巫少白微微点头,和白舒相视一笑,笑容中平添了几分苦涩。
小书阁是两人友情开始的地方,白舒可不想让这个地方,再次见证二人友情的破裂。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有些人刚刚分开,还又重逢,而有些人分开,很可能一生都没有重逢的机会了,白舒看着这一刻的巫少白,就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白舒几度欲语还休,最后开口的时候,只是一句:“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去哪里,何时归来才好啊!”
有了去向和归期,才稍微有一些保障,至少你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什么时候应该去找他。
巫少白犹豫道:“我也不确定,总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要去找一个答案。”
白舒自然不理解,只能猜测道:“你不会去找那些异灵者吧。”在白舒心里,冷姗姗一定给巫少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巫少白是想复仇的。
“不一定,若是碰上了,肯定要讨个公道。”巫少白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那你要去找什么答案呢?”
巫少白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和天藏有关,说不定我不会死。”
白舒沉默良久,想到瞎婆婆说的,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支持巫少白做的每一个决定,于是白舒拍了拍巫少白的肩膀道:“那你去吧,我在观内,自然会照看徐慕灵。”
白舒说罢,又从怀里面掏出了几道画好的神符递给了巫少白,这其中甚至还有一道杀字符,是白舒用常悦给他准备的高级的符道材料画成的。
“灵力激发就可以使用了,你带着我,我放心一些。”白舒说道。
巫少白没有犹豫,直接接了过来收好,深深看了白舒一眼,转身就往下走。
白舒却一把抓住巫少白的胳膊,严肃道:“一定回来对吧?”
巫少白点头道:“一定回来,生死不论。”
白舒笑骂着打了巫少白的胸口一拳道:“只能生,要是死了,就别回来了!”
巫少白紧了紧行李,头也不回道:“好!”
他的语气就像是答应朋友待会儿见一样的随意,可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落寞。有时候白舒很佩服巫少白,因为巫少白选择把所有的问题都独自背负起来,他选择自己承担。
而白舒自己,都时常有脆弱的时候,并且在某些情景之下,白舒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就比如他告诉董色凌问儿的事情,他在宗主面前可怜兮兮的问着,自己想让凌问儿陪自己一辈子,是不是太贪心了。
可巫少白不会,他只会说生死不论,只会说一个好字,那就注定了,他要比一般人走的更加艰难。
陈词走了,巫少白也走了,两个太虚观中最懂白舒的男人相继离开,白舒知道,自己某一天也终将离开太虚观。
月有晴缺,人有合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只是白舒不愿意到了最后,这些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再难回到从前的关系。
可不愿意是一回事情,实际上是另一回事情,白舒总是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己身边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影响。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死不能返人间,时光一转,诸事都会有一个答案。
白舒下到小书阁一层的时候,发现瞎婆婆还坐在那里,依旧没有休息,而门外遥远的东方天空,已经隐隐露出了鱼肚白。
白舒歉然道:“婆婆,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瞎婆婆闻言摆了摆手,说道:“在我这里,没有黑夜和白天之分,自然也就无所谓休不休息,小书阁晚上关门,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孩子休息。”
白舒也不管瞎婆婆看的看不见,就对瞎婆婆行了一礼,表示尊重。
在离开之前,白舒又多问了一句:“婆婆,您知道轮回阁的事情么?”
瞎婆婆道:“入轮回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白舒笑道:“我肯定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瞎婆婆轻叹一声,说道:“如果你非要去的话,就说端木让你去的,毕竟轮回阁那地方,观主说了都不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所谓伊人
一夜已过,天色朦朦胧胧的亮了起来,山雾平生,莫渊山上下一片清寒,白舒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黑色勾玉,一边往天一峰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到了天一峰的时候,白舒才发现,厨房里面已经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音,炊烟也就此袅袅升起,显然已经有人早起忙活了起来。
白舒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叶子,怎么起这么早?”
可当白舒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才彻底的愣住了,因为叶桃凌不在厨房里面,在张罗着早饭的,是许久不见的白露和蒹葭姐妹。
白露笑语盈盈的望着白舒,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情愫酝酿了出来,而蒹葭则毫不矜持的扑进了白舒的怀里,抱的白舒喘不过气来。
白舒甚至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蒹葭的时候,她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而到了现在,却能和白舒如此亲密。
白舒笑着摸了摸蒹葭的头,问道:“两位姐姐什么时候到的?”
白露巧笑嫣然,露出了白皙的牙齿道:“离丰嘉城越近,蒹葭就越想你的紧,我们是赶了夜路,清早才到的。”
白舒责怪道:“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了,你们急个什么?”
蒹葭却在白舒怀里抬起头,仰望着白舒,傻傻的道:“少爷你又长高了!”
白舒愣了愣,摸了摸鼻子道:“是么?长再高我也是你的弟弟啊。”
感受着白舒的温度,耳中听闻白舒温暖的声音,这一刻蒹葭才觉得这一晚的夜路走的值了。
屋子之内,几人围坐一团吃着早饭,到了现在,也只有白露和蒹葭最清楚白舒有吃早饭的习惯,知道白舒最爱吃的口味是什么。
白露坐在白舒身边,抽空给白舒擦了擦嘴角她才说道:“我们早早到了观门口,还以为进不来呢,可那看门弟子一听说我们是来找少爷您的,不仅立刻放我们进来,还亲自领着我们上了天一峰,少爷您现在在观里面的地位,可真不一般呢!”
白舒笑道:“是啊,所以你们来太虚住多久都可以,没关系的。”
白露眼眸一转,落在的叶桃凌的身上,似有所指道:“我也听说了太虚观中有一对儿玉人风头正盛,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时候想起我们家小姐孤零零的,倒是羡慕的紧呢!”
白露用一双秋瞳注视着白舒,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是吧,少爷!”
白舒不动声色,顺口问道:“最近有没有董色的消息?”
听到董色的名字,就连叶桃凌都支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白露摇了摇头道:“我们也只是知道小姐离开了丰嘉城,还想问问少爷您小姐的去向呢!”
白露有些担忧的问道:“您不会也不知道吧?”
白舒回道:“她去解毒了,我们约好了一年后再见,还有八个月的时间。”
白露应了一声,却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再次提醒白舒道:“以小姐的性子,估计也就是自己一个人,而且过的不知道有多么清苦呢!”
白舒安慰白露道:“流言蜚语做不得真,就算是她听闻了,她也不会信的,而我现在,是数着日子过的,你尽管放心,用不着两次三番的提醒我。”
白露被白舒拆穿,吐了吐舌头,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开开心心的对付起了身前的早饭。
蒹葭则有些好奇的偷瞄着叶桃凌,毕竟她之前只是听说过红衣桃主的名字,而叶桃凌久未下山,她一直没机会亲眼见一见红衣桃主的风采。
叶桃凌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极少说话,也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除了白舒以外,旁人很难看出叶桃凌情绪的好坏。
虽然白舒成功的将叶桃凌带回了人间,可叶桃凌十几年来潜移默化的一些习惯,总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分崩瓦解,她虽然时常会笑,但更多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除了那天睡了个懒觉之外,依旧是每天清晨早早起来练剑。
在旁人眼里,叶桃凌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她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给自己准备棺材的女子,依旧潇洒的像是不羁的山风,肆意妄为的吹袭着。
忽然之间,叶桃凌放下了碗筷,站起身道:“我先去打水了!”
叶桃凌的那株向日葵已经开出了花来,每天叶桃凌都会仔仔细细的给那盆花浇上三次水,白舒能看得出来,叶桃凌很喜欢这盆花。
白舒点了点头道:“今天让纸鸢跟着你吧,我陪我这两位姐姐四处转转。”
叶桃凌一言不发,只是凝注着白舒的眸子。
白舒摆了摆手道:“放心吧,我晚上按时回来。”
得到白舒这句保证,叶桃凌这才心满意足的牵起了纸鸢的手,下了天一峰去。
叶桃凌离开之后,白舒和蒹葭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没有了刚才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白露甚至很夸张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呼吸有些急促道:“真想不到我一个下人,居然能有机会和叶桃主同席吃饭,简直像做梦一样。”
蒹葭也附和道:“是啊,想不到叶桃主生的如此貌美,简直比小姐还要好看。”
白露隔着桌子用手指戳了戳蒹葭的额头道:“小姐也不差的好么,只不过叶桃主这一身红衣穿上,气势太强了,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白舒见两人夸张的样子,不禁说道:“真的假的?叶子她虽然冷淡了些,但性子还是不错的,不至于给到你们压迫感吧!”
白露瞪大了眼睛问白舒道:“你刚才喊她什么?”
白露这么一问白舒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和叶桃凌已经这么熟了,他甚至没喊过董色的小名,只是在某个寒夜,隔着房门唤过她一声宝贝。
白舒语气有些微牵强道:“师姐也这样喊她,我跟着喊,叫习惯了。”
白露欲言又止,意味不明的望着白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有话就说吧!”白舒无可奈何道。
白露清了清嗓子道:“少爷既然您让我说,那我就说了,我倒是真想问问,您和叶桃凌究竟是什么关系,您又把小姐放在一个什么位置。”
几句话出口,白露甚至有些委屈了起来,不过她还是强忍着情绪质问着白舒,依旧像是白舒记忆中的那个凌厉的小姑娘。
白舒抿了抿唇道:“自然是朋友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白露愁眉苦脸道:“我的傻少爷,您当真是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呢?”
白舒是真正的聪明人,他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有些事情白舒不可能挑明了说出来。
白露却不管那些,继续道:“一个女人愿意对您唯命是从,和您住在一起,每天等着您回家,这意味着什么,您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见白舒还不说话,白露干脆把话挑明道:“不管您喜不喜欢叶桃主,她肯定是喜欢你的,倘若有一天她要你永远留在她身边,您真的忍心拒绝她么?”
“毕竟你心软到了这种地步!”
最后一句话,白露没有用敬语,而白舒却想到了最开始自己要求白露蒹葭姐妹别对自己这样客气的事情。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白舒没有正面回应,他转过话题道:“我都把你们当姐姐,喊我就别您您的了,说你就好,而且…”
白舒左右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们向来也不是什么下人,是我白舒的家人,自然有资格和叶桃凌同桌吃饭,以后别让我在听见什么下人不下人之类的话了。”
“少爷…”蒹葭唤了白舒一声,情不自禁的抓住了白舒的袖子,白舒也拍了拍蒹葭的头表示安慰。
最开始的时候蒹葭可是冷冰冰的,话都不愿意说一句,现在和白舒熟络起来之后,也变成了这个晕乎乎的可爱模样。
白露望着这一幕,感叹道:“我们本来是个早亡的命,头儿让我们活着,我们才有了服侍少爷的机会,当时头儿就跟我们说了,以后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就侯着您去燕京,伺候您起居就好了。”
说到这里,白露忽然有些羞涩道:“我们姐妹就是您的下人,任您取用,用来暖床的那种…可…可少爷您怜惜,碰都不碰我们,还把我们当成亲人看待,我们心里是很感动的!”
蒹葭也说道:“我是真的喜欢少爷您,就算是一年到头只见您两三面,我也乐意等的。”
白舒心中一片柔软,最初在魔宗炼体的那些黑暗痛苦的日子,要不是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陪着白舒,伺候着白舒,白舒根本不可能坚持的下去。
白露低着头,刘海儿盖住了眼睛,她低声道:“少爷您知道么?您当初要是把我们两个当成下人看待,我心里多半会怨你恨你,把你当成皇宫里那些鼻孔朝天的混蛋一样看待,就算我表面上服服帖帖的,背后我也会骂你咒你,总之不会说什么好话给你。”
白露抬起头来望着白舒的眼睛道:“可少爷您把我们当亲人看待,所以我才会以下人的身份自居,我心甘情愿服侍你一辈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姻缘难得
白舒感叹道:“傻丫头,就知道你心思多,我可没想过那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露笑语盈盈道:“可少爷您最后亲自把我和蒹葭送走了,还给了我们那么多的银票,您就不怕我们两个狼心狗肺,拿了您的钱一去不返么?”
白舒难得的真情流露道:“其实说实话,我第一次去燕京,一个人在魔宗里面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的,是你们两个一直照顾着我。”
白舒正色道:“那种照顾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们曾经对我那么好,就算你们真的一去不返,你们以后不对我好了,在我心里,你们对我而言还是那么重要,我会记着你们的好,并且一辈子都对你们好的。”
白舒微微失落道:“因为我不会变,我始终如一,我只怕你们有一天会忘了我,那样我心里面对你们的那些惦记,就有些可惜了。”
白舒这番话说出口,两个小姑娘已经抱在了一起,泣不成声起来。
白舒安慰她们道:“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可以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
白舒看了二人一眼道:“在外面漂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两人哭的更加厉害了。
哭了半响,白露才抹着眼泪道:“我们这段日子去了很多地方,玩儿的也算开心,但…但我们心里始终没着没落的,不知道最终要怎么办才好。”
白舒仔细分辨着白露话中的意思,小心翼翼道:“你带着蒹葭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没有回燕京,而是选择来太虚找我,是不是代表着,你们觉得我能给你们心安的感觉,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归宿?”
白露点了点头道:“我们这次来找您,就是希望您能收留我们,我和蒹葭准备就在华国安顿下来,说上一门亲事,我们姐妹两个嫁给同一个男人就好了,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还能时常见到少爷,这不是挺好的么!”
这一刻白舒真的很开心,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为了别人的依靠,于是白舒说道:“好,你们就住在华国,我保证给你们说一门金玉良缘,让你们两个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蒹葭望着白舒,有些失神的说道:“可亲事易成,良缘难得,哪里去找少爷这样好的人呢?”
蒹葭话音刚落,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陆星盛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道:“我啊,姑娘看我怎么样?”
白舒一脸尴尬的看着陆星盛,似乎每次有女人来太虚观找白舒,都能让陆星盛撞见,而这次他终于遇到待字闺中的未嫁女了。
白露摩拳擦掌的站了起来道:“你居然敢偷听我们和少爷说话!”
面对白露气势逼人的质问,陆星盛说不出的紧张,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可没有偷听,我碰巧上来,进门之前又碰巧听见了姑娘说的那句话。”
白舒压了压手示意白露坐下,这才颇为无奈的道:“七师兄,是什么风把您吹上山了。”
一听白舒喊陆星盛师兄,白露顿时收敛了凶神恶煞的嘴脸,微微有些担忧了起来,长幼有序,尊师重道,辈分可不能乱了。
想到这里,白露站起身来,欠身一礼道:“刚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怪罪。”
陆星盛哪里敢怪白露,连忙说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是我鬼鬼祟祟,偷听在前,你骂我几句自然是对的。”
白舒捂着额头看着陆星盛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出言道:“你们以后就不必拘礼了,我在丰嘉城一天,就能任由你们横着走,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丰嘉城了,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陆星盛也附和道:“是啊,白师弟可是我们太虚观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你们自当是我观贵客。”
白舒瞪了陆星盛一眼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上来是做什么呢?”
陆星盛正色道:“我受小师妹之托上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白舒苦笑道:“一来是看看我白舒有没有沾花惹草,二是你也顺便来看看姑娘们对吧?”
陆星盛闻言老脸一红,解释道:“白师弟多虑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白舒强忍着笑意道:“那我就多谢七师兄一番好意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送七师兄下山了。”
陆星盛见白舒下逐客令,连忙说道:“别啊,小师弟…我…”
白舒故意装作不解道:“不是没有其他事情么?”
陆星盛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适才听两位姑娘说差一桩姻缘,不知是真是假。”
白露望着陆星盛,掩嘴笑道:“我们姐妹又不会说谎,自然说的是真的。”
陆星盛左右打量着白露和蒹葭二人,说道:“今天咱们能在天一峰相遇,我觉得就是一桩缘分,二位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二位在莫渊山上下好好转转。”
不等二女说话,白舒就对陆星盛道:“她们两个可是我姐姐,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我可不放心把他们交给你,七师兄还是请回吧。”
陆星盛一脸严肃道:“小师弟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仰慕别人,和爱上别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单看相貌,你就说你如何喜欢人家,你倒不如说,你喜欢人家一副好皮囊,犯了贪花好色的毛病。”
陆星盛说着,还白了白舒一眼,他继续道:“可我诚心邀请两位姑娘在莫渊山上下赏玩一番,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两位姑娘,和你那肤浅的以貌取人可不一样。”
白舒沉默了半天,看着陆星盛那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七师兄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口齿如此伶俐,今天当着两位姐姐,我也不拆你台,不过…”
白舒笑意一顿,严肃了起来道:“不过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别欺负了她们。”
此刻的陆星盛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和白舒对视着,认认真真的答应道:“小师弟放心吧,我不是三心二意的那种人。”
白舒这一瞬间也分辨不出,陆星盛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白舒知道以白露的聪明,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只不过单看白露被陆星盛逗的喜笑颜开的样子,白舒也有些期待他们之间能真的擦出什么火花来。
魔宗的丫头,嫁到太虚来,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太虚观真的是哪里都好。
接下来的一整天,白舒和陆星盛带着白露和蒹葭转遍了整个莫渊山,因为这次有陆星盛陪伴着的原因,观中终于没有再传白舒的流言蜚语。
到了晚上,陆星盛主动请命带白露和蒹葭下到城里去转转,而白舒也因为有事情要和叶桃凌谈,就放任三人去了。
走之前陆星盛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照顾周全并且给两人安排好住处,白舒见白露和蒹葭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反而有几分乐在其中,也就允了。
晚间叶桃凌带着纸鸢归来,晚饭之后哄着纸鸢睡下,白舒才拉着叶桃凌在门外石凳上坐好,从怀里掏出那柄淡红色的纸剑递给了叶桃凌道:“桃主,你见过这个么?”
叶桃凌没有注意到白舒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以叶桃凌的性子,她想不到那么多,就算白舒管她叫傻叶子,她也会答应的。
叶桃凌接过纸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肯定的说道:“我没见过这柄剑。”
“你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么?”白舒还不死心。
叶桃凌再次摇头道:“感觉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
白舒叹了声气,连叶桃凌都看不懂的一柄剑,谁还能看懂呢,小白么?
白舒接着解释道:“这是我在小书阁第七层找到的一柄纸剑,之前我在剑宗的时候,宗主她也折了这样一柄纸剑用来展示剑宗的剑意,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叶桃凌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师父从来没给我看过类似的东西。”
白舒轻嗯了一声,收好了那柄纸剑,转而问叶桃凌道:“你还准备入轮回看看么?”
叶桃凌抬眼看着白舒,微微有些委屈道:“观主说这事儿不归他管,我去了轮回阁一趟,碰了个软钉子。”
白舒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叶桃凌则一脸无邪,不明所以的望着白舒。
因为碰了个软钉子这句话白舒之前和叶桃凌说过一次,当时叶桃凌不明白,白舒可是仔仔细细的给叶桃凌解释了半天,想不到没过多久,叶桃凌也会用这种带有隐喻性的俗语了,当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
“要不是因为你是叶桃凌,你恐怕就要碰一个硬钉子了。”白舒开玩笑道。
叶桃凌低头笑笑,拍了拍自己的乾沧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做人要吃软不吃硬么?”
白舒点了点头,叶桃凌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回来了,等着你给我想办法。”
白舒赞赏道:“真聪明,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妥当!”
第二百七十四章 马脚
千里之外的东洛剑宗,春海柔波,正是山桃开的最美的时候,从天门一眼望过去,后山如火桃林,远处飘摇东海尽收眼底,一素一艳,一明一暗,堪称绝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理说这是剑宗之中最美的月份,连海风都带着撩人的气息,可剑宗之中人人都有几分魂不守舍,兴许是众人无数次抬头凝望,都没能看到如故崖之上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吧!
只不过和剑宗相隔千里的太虚观,时常都有叶桃凌的消息传来,自古剑宗一条路,碧落苍山不可攀,本来剑宗几近与世隔绝,但自从叶桃凌留在了太虚观之后,宗内弟子山上山下走动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只是因为众人想得到叶桃凌的消息,关心她一个人在太虚,过的究竟好不好。
幸而,叶桃凌和白舒住在一起,形影不离,她如何如何维护白舒的消息相继传了过来。
这让所有的剑宗弟子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仅仅从这些消息之中就能听的出来,在太虚观的这个叶桃凌,和本来的那个红衣桃主,是有所偏差的,至少,不像是以前那样孤僻。
若说不吃白舒的醋那是假的,剑宗最优秀的女弟子,都逃不过太虚观弟子的魔爪,但如果真有人能把叶桃凌从如故崖之上拯救下来,这些剑宗弟子自然乐意看到这种场面。
我不需要拥有叶桃凌,我只希望她能幸福,这是大部分剑宗弟子的想法。
后山桃林,落英闲然,余秋寒负剑而立,抬首仰望着桃林之中最繁盛的那株母树。
相传魔宗有一株千叶神木,活得年头未必比这颗血桃母树要短,但余秋寒并不认为,世间还会有其他树木,生长的比这一株母桃秀美。
自从叶桃凌离开剑宗之后,余秋寒就时常来到这株母桃之下,一站就是一下午。
叶桃凌住进碧落后山的第一天起宗主就有吩咐,从此之后这片桃林,就是叶桃凌的了,旁人不得轻易打扰桃主清净。
自那之后,余秋寒就没有再踏入这片桃林一步,这段日子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余秋寒被白舒打败之后留下来的伤患,不仅没有痊愈,反而还变得更加难缠了起来,大有抽丝之势。
一片静谧之中,山路尽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余秋寒头都没用转一下,依旧怅然若失的望着血桃母树的绚烂树冠。
那血桃有着火红的头发,像是一月份的余烬,风一吹,余秋寒的心也跟着燃烧了起来,他第一次见凌问儿,背靠着桃树,手捂着胸口,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余秋寒很想就这样一眼看进时光里面,再和那精灵般的少女来上一场不期而遇,如果真有机会的话,余秋寒会走上前去,至少告诉她,他的名字是什么。
总好过桃林抚琴,雪中舞剑,那少女都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默默的注视着她,甘愿卑微进尘埃里面。
“余师叔,近来伤势可有大好?”
听到有人问候,余秋寒终于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见到来人是李安忆,还微微弯腰行了一礼,才说道:“有劳挂心,小伤小病,不碍事儿的。”
李安忆毕竟是乾宗宗主,虽然实力并不是太强,但在剑宗之内的地位不低,尤其是李安忆虽然身居高位,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一身的书卷气息,时不时还会有些羞涩的地方,着实讨人喜欢。
面对余秋寒这一礼,李安忆赶忙还礼道:“师叔不必客气,我碰巧路过这里,想起您来,就顺便进来看看。”
余秋寒眯着眼睛看了李安忆一眼,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听说桃主在太虚观和白舒相处的不错?”
李安忆苦笑道:“岂止是不错,在离开太虚观之前我就看出来了,叶师妹对待白舒和与其他人相处都有些不同,按照现在的消息,说不定白舒已经俘获了叶师妹的芳心。”
李安忆顿了顿继续说道:“余师叔有所不知,白舒修为极高,待人又极好,是那种心思细腻,会照顾人的人儿,叶师妹跟着他我也放心的。”
余秋寒只见过白舒拼死拼活的模样,倒还真不知道也有温柔的一面,他闻言心里一酸,自言自语道:“你说为什么咱们剑宗的姑娘,都喜欢太虚的弟子呢?”
李安忆闻听此言,第一时间没有想到那位喜欢说中的凌前辈,而是想到了太虚观中的诗兰仙子,心里苦涩的想到,我是剑宗弟子,还不是照样喜欢上了太虚的姑娘。
可李安忆嘴上还是说道:“不管如何,能给咱们的姑娘带来幸福,我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余秋寒瘪着嘴摇了摇头道:“我还听说白舒有沾花惹草的毛病,身边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这可不行!”
李安忆思量片刻,说道:“依我之见,白舒倒是个正人君子,看别人的目光都是清澈如水,倒不是三心二意的那种人。”
李安忆斟酌着措辞道:“只不过他对别人太过于照顾,生的又俊俏,平白多了招蜂引蝶的本事,倒还真不是花心。”
余秋寒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他才无可奈何道:“我是看着桃主长大的,她的性子你也清楚,不管咱们怎么看,她都不会在乎,倘若她真的倾心于白舒,此刻就肯定已经覆水难收了。”
李安忆笑道:“余师叔肯定和白舒兄弟有什么误会,我倒觉得桃主跟着他,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当然,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余秋寒看了李安忆一眼,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叶桃凌只对白舒一人假以辞色,那就说明白舒就是叶桃凌唯一的选择,既然是唯一的选择,再说这选择是好是坏,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
显然余秋寒也明白这一点,可余秋寒就是不喜欢白舒,他这么多年以来没敢踏进一步的屋子,白舒就那样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甚至白舒还在凌问儿的梳妆台上乱摸。
最好笑的是,白舒还在剑宗,就在凌问儿那间屋子前面,越境击败了自己,险些将自己杀死。
余秋寒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里的苦涩晕开,叫他久久不能释怀。
李安忆陪余秋寒站了一会儿,才说道:“天要暗了,我送师叔回去吧。”
余秋寒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桃花树冠,忽然低声对李安忆道:“他会天剑术!”
李安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回应道:“您说什么?”
余秋寒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白舒,他会天剑术,他和我打起来的时候,出的第一剑,就是天剑术!”
李安忆面色凝重,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天剑术是东洛剑宗之中最高深的剑招,很多人一辈子见都没机会见到,更不要提学会了。
余秋寒见李安忆发愣,继续说道:“世上会天剑术的人只有三个,宗主、凌师姐和叶桃主!”
李安忆震惊道:“叶师妹那时候还没见过白舒,所以说白舒的天剑术要么是凌前辈教的,要么就是宗主教的!”
余秋寒意味深长道:“白舒入太虚的门才一年,他也不可能见过宗主,那他的天剑术是从哪里学的呢?你说凌师姐,会不会还活着?”
余秋寒以为自己了解剑宗这门无上天术,可他并不知道,白访云也会天剑术,而白舒的天剑术,是和白访云学的。只不过余秋寒的猜测,依然无限接近于现实,白舒在世间走动的越多,他露出的马脚也就越多。
“终于找到你了,在说什么呢?”
两人一惊,转头看去,剑宗长老李言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两人身后,笑呵呵的望着他们。
李言城走上前去,拍了李安忆的肩膀道:“我可找了你半天了,原来你藏进桃林里了。”
李安忆不明所以,还是毕恭毕敬道:“李长老有什么吩咐么?”
李言城摸着胡子严肃道:“外面传来消息,在华洛边陲发现了异灵者活动的迹象,你看你最近有没有空,带上人过去看看,应该就是之前伏击太虚观弟子的那批人。”
李安忆愣了片刻,很快应了下来,又和李言城商定了一些细节,李言城交代完事情,也就告辞离去了。
李安忆也想告辞,去准备离开剑宗的事宜,余秋寒却一把拉住了李安忆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李安忆不解,余秋寒继续说道:“李淼在太虚观断了右手,可你看李言城,除了最开始阴着脸过了几天,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我可跟他认识好几十年了,他溺爱孙儿可到了一个几近变态的程度,要是按照往常他的性子,他没道理和白舒这般善了,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呢?”
李安忆皱眉道:“可能是因为这只胳膊是叶师妹亲手砍下来的吧,他毕竟理亏。”
余秋寒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转而道:“这次我跟着你去吧,也好下山活动活动筋骨。”
李安忆犹豫了片刻,想着下山走动,总好过闷在桃林之中,也就同意了。
一边往林外走,李安忆一边嘟囔道:“近些日子咱们剑宗真是留不住人啊,叶师妹走了不说,前几天孟克之也终于下山了,他错过了四派论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余秋寒闻言也感叹道:“四派论道孟克之要是没去,就少了一半看头,今年四派论道开在咱们剑宗,我倒真希望到时候孟克之再上一次碧落山。”
世人都以为孟克之早就离开了剑宗,可谁能想到,他越了规矩,在剑宗多待了几个月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食指大动
日色西沉,澄湖寺晚钟响彻,山亭之中,李月溪在渡垣大师身后一步,两人面对着夕阳,一览澄湖落日之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夕阳悬挂在千乘山的山口,最后一丝余晖将整个澄湖染成了金色,虔诚的佛子对着澄湖寺跪拜,若说佛光普渡,也只有这一刻才最为贴切。
李月溪是渡垣最喜爱的亲传弟子,李月溪对渡垣也是无比的敬爱,寒风吹袭,将渡垣的僧衣吹起,狂风鼓动间,隐隐可见渡垣僧衣之下骨瘦嶙峋的身躯。
李月溪微微向前一步道:“师父,起风了,该回殿里诵经了。”
渡垣抬头望着远处的千乘山脉络,金色漾满了他的眼眸,这一刻他宛若活佛临世,李月溪低唱了一声佛号,没再说话。
渡垣却喃喃自语道:“叶桃凌在太虚修行一年,等她回剑宗的时候,说不定可就突破天启了。”
李月溪淡然道:“叶桃主修为确实举世无双,如果是一年前的孟克之,遇到叶桃主,他战无不胜的名号就要改一改了,包括今年才突破到破虚巅峰的薛冬亦,他也肯定不是叶桃主的对手。”
渡垣望着远山静水,轻叹一声道:“那倘若孟克之和薛冬亦加起来呢,难道还奈何不了叶桃凌么?”
李月溪闭上了嘴巴,年轻一辈弟子中,已经无人能和魔宗抗衡。
渡垣看了李月溪一眼,颇为担忧道:“太虚本就有一个差孟克之一步的罗诗兰,如今又多了一个道法天才,以后咱们的四派论道,要如何争呢?”
李月溪面不改色,甚至还补充道:“师父,太虚观里面还出了一位颜丹晕,也是个好胚子,还有今年才下山走动的陈词,还有他们的天机子巫少白,据说也已经到了破虚境界,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年就到了破虚。”
李月溪沉声道:“不论如何,太虚的起势都压不住了,我总是觉得,等白舒真正成长起来,他会变得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可怕。”
渡垣微微有些愠怒道:“通天塔前你放那臭小子离开,四派论道的时候还在他手下折了一个月兴。”
渡垣顿了顿道:“若非月兴修为废了大半,我也不舍得送他进通天塔。”
李月溪无奈道:“我在太虚就想对白舒做些手脚,可罗诗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我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在比试的时候,我限制白舒不让他用剑和杀字符,可他以希微境界,还是击败了月兴师弟,弟子也因为白舒的影响,而败给了叶桃凌。”
渡垣眯着眼睛看着李月溪,缓缓说道:“月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月溪心中一寒,回答道:“澄湖寺的脸面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渡垣沉着脸色点了点头道:“这次你和月兴,就丢了我们澄湖寺的脸,而且,这以后的四派论道,你要怎么去争呢?”
李月溪不慌不忙道:“这次渡灭师叔不是去捉拿渡空了么,只要魂典能拿回来,我怎么可能会不如叶孟二人。”
渡垣叹气道:“只可惜灭师弟沉不住气,要是他先回寺里一趟,我们二人联手去捉拿渡空,这事情就毫无纰漏,可现在,我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李月溪安慰道:“渡灭师叔可是得到了影祖的真传,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差错,您静候佳音即可,寺里总要您来坐阵。”
渡垣有些不安道:“渡空他毕竟是我们的师兄,他的本事,着实不容小觑。”
李月溪微微蹙眉道:“要不弟子今晚出发,过去看看,也能帮衬渡灭师叔一二。”
渡垣看着李月溪,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跟着去看看也好,渡空死活不论,魂典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渡垣已经紧紧抓住了李月溪的胳膊,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贪婪。
李月溪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手,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才行礼告退。
通天塔之下,极寒之地。
宝塔之下,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天空之上没有日月星辰,却闪着淡蓝色的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从蓝色变成惨白。
每天宝塔之下的光线由蓝色转变为惨白色的时候,就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若你的位置足够深的话,完全能把你浑身的血液冻结起来,牢牢的沾在你的骨头上面,轻轻一敲,就变得支离破碎。
境界越是高深的人,就越愿意往深处而去,因为越是寒冷,身体血液循环就越慢,越不容易感觉到饥饿,能活更长的时间。
而那些处于高层,接近于地面的地方,人就相对来讲要多一些,厮杀也要更加的激烈。
在通天塔下层的极寒之地中,死了无数的人,但你找不到任何一具尸体,任何一根骨头,甚至连人的灵魂,最终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离还没有死,他靠在通天塔下层的墙壁之上,恶狠狠的望着那透明的水壁,他知道自己身处于澄湖无尽的水域之下,可就是那么一层透明的水壁,你就算是把头撞破了,都没有出去的可能。
月离做过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全都失败了,他不认为有人能从极寒之地活着走出去,但月离并不甘心,他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啃食着一根人的大腿骨,腿骨上一道贴在骨壁上的暗红色肉丝,让月兴食指大动。
他进来之后杀了一个人,他靠着那具尸体,活到了现在,而此时此刻,他只剩下这一根手指大小的大腿骨残片了,他需要补充体力,吃完这根骨头,他就要站起来,走过去,再杀一个人。
月离本性并非如此,直到他亲眼看和六儿被人宰杀在自己面前,鲜血横流了一地,直到他知道六儿死之后灵魂也到了这座塔里,成为了别人的食物。
月离彻底的改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思虑纯善的小和尚了,他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扒皮抽筋,一口一口的撕扯着生吞活剥了。
极寒之地的地面之上铺满了薄薄一层灰烬,就像是一层灰色的积雪,在惨白色天光的照射下,隐隐发亮。
月离托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他没有什么目标,等下他遇见谁,只要月离打得过那人,那人就是他的目标了。
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月离明明更有机会遇到那些早就堕入了极寒之地的,他素未谋面过的人,可他偏偏遇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那人一身的伤患,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身上数处凹陷。
两人同时看见了对方,月离笑了,而那人眼里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好久不见,月兴师兄。”月离没行佛礼,就像是普通人碰面一样,随意招呼着。
可这一句话就吓了月兴一个哆嗦,月兴和李月溪交好,送月离进通天塔的那天,月兴也在现场,所以对月离而言,月兴的肉要比其他人的肉好吃多了。
尽管月兴被白舒打的不成人样,身上皮肉都被拍烂了,但月离丝毫不嫌弃,他口水甚至已经有了决堤之势,月离忍不住的对着月兴吞起了口水。
月兴的脸色比天上惨白的光线还要瘆人,在澄湖寺之中,月兴自认自己的实力不输于月离,可进了极寒之地,不知道是为什么,月兴在面对月离的时候,就是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大到月兴甚至于频频发抖,某一刻月兴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他在极寒之地中,会没有在地面上有底气,因为月离目光中的贪婪和狠毒,与那些吃了很多年人肉的老家伙一般无二。
月离很快适应了极寒之地之中的生活,并活了下来,月兴却没那么容易适应。
月离快步走上前去,近乎于跑了起来,月兴跌坐在地上,连逃跑这种求生的本能都忘了个干净。
月兴只能哭喊道:“月离师弟,这一切都是李牧坤(李牧坤法号月溪)那个混蛋的安排,跟我没有关系,我也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两个联手,一定能走出去的,给你的六儿姑娘报仇的。”
月离狞笑道:“从六儿死的那天起,你就不是我师兄了,你们这些和尚一个都活不了,都得去死。”
……
三天之后,月兴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准确的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还活着。
月离把月兴带到了极寒之地的更深处,从手臂开始吃起,但损失了一条手臂,并不意味着月兴这个人就死了。
他气海被月离击散,身子被月离绑了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的看着月离每天从自己身上取下肉来吃。
月离饿的很了,三天的时间他就吃完了月兴的一只胳膊,剩下来的一根手臂骨,月离把它留了下来,用牙齿一点一点的啃出了一根尖锐的骨刺。
废月兴气海花了月离太多的力气,月离想着,也许下一次多一件武器,做起事情会更容易一点。
第二百七十六章 花可重开
燕洛边界,兰溪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近初夏,山上的夜晚还是微微有些凉意,董色靠在窗边望着皎洁明月,嗅着窗台之上春菊的淡淡香气,神色有些惨淡,真个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从头到脚娇袭而来的幽怨。
借着月色,董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宝玉温润,在轻柔月色之下,浮动如光斑。
董色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千灯湖和白舒拥眠的那一晚,就都历历在目,只不过一转眼到了这个光景,董色心里总归是有些委屈。
本来怕你一个人苦闷,可现在知道你和叶桃凌如胶似漆,门当户对;招摇过市,成双成对;相敬如宾,出双入对;难舍难分,举案齐眉;并蒂芙蓉,比翼双飞;伉俪情深,夫唱妇随;而我对你魂牵梦萦,相思成灰;牵缠挂肚,望穿秋水;朝思暮想,愁怨攀眉;神魂颠倒,无怨无悔。
想到这里,董色居然不觉得委屈了,她爱上白舒,本来就没想过要和白舒有什么结果,她本来就无怨无悔,她得知白舒和叶桃凌的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倘若自己不能和白舒相伴一生,有一个叶桃凌,白舒至少过的也不会多么孤单。
月色宜人,菊香盈盈。
忽然窗外鸟鸣,吸引了董色的注意力,她霍然抬眸,只见窗前两只雪鹭耳鬓厮磨着,飞悬在一起,逗留着不肯离开。
当年这只雪鹭是受伤谪落于兰溪寺中,受到了董色的照顾,可这雪鹭跟着董色一年多的光景,燕华都走了个遍,却还是在这最初相遇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伴侣。
董色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反正我也时日不多了,又陪不了你,你能找到另外一只雪鹭,是你的福分。”
那雪鹭低声鸣叫着,一声一声化作了哀啼,忽然舍下了自己的伴侣,飞身俯冲了下来,落在了董色的肩膀上,用脖颈处柔软的羽毛,恋恋不舍的蹭着董色的下巴。
这一年多以来,董色总是一个人,唯一和她作伴的,也就是这只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鸟儿了,董色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不舍呢。
可鸟儿双宿双飞,寻求的正是那种渺万里层云,暮雪千山,翩影成双对的生活,从前雪鹭形单影只,可现在不是了。
董色心中虽然不舍,可她还是为雪鹭感到高兴,她把雪鹭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哄赶道:“快走吧,别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沾上了晦气。”
雪鹭的哀鸣声愈发婉转,在窗前忽得飞上飞下,兜着圈子,久久不肯离去。
董色目中有泪,别过了头去,大声呵斥道:“快走吧,你已经跟了我够久的了,你还等什么?”
董色说着,回到屋子里面,拿了几本书,劈头盖脸的像雪鹭砸了过去,几本书砸完,董色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窗边的春菊随之抖了一抖。
董色背靠着窗子,一行清泪已经流到了嘴角,窗子外面雪鹭依旧在不停的哀鸣,甚至是飞身上前,用身体撞着窗子。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窗外终于安静了下来,董色重新打开窗子,外面已经没有了两只鸟儿的影子,只有那恋恋不舍的哀鸣,还回响在董色的心中。
这一刻董色知道,她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那只有着纯白羽毛的鸟儿了。
正在董色伤怀之时,庭院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董色抬眸,只见渡空和尚走过那株玉兰树,路过了那口养着金鱼的水缸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董色回到兰溪寺之后,住的就是当年白舒住过的那间厢房。
董色蹙眉瞪着渡空道:“大和尚,你怎么又过来了,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行行好,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回燕京去,不然我解不开结脉血咒,白舒他也得死!”
何其相似的情景,时光一转,董色又被困在了兰溪,她还是想回燕京,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能带她离开了。
渡空和尚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只管安心住下,总会有办法的。”
董色幽幽一叹,望着窗边的春菊道:“你看这花儿,春来盛开,但赶不到冬日,就要枯死,这时候的芬芳,又是为谁呢?”
渡空道:“花开重落,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暂时落劫了,来年春天,芬芳如故。”
董色目若秋水:“花落可以重开,人死可能再生么?”
不待渡空回答,董色就自言自语道:“人死不然不能再生,只是死了还算落个干净,最怕的就是,不生不死的活着。”
董色说着,嗔怨的瞟了渡空一眼。
自丰嘉城白访云老宅和白舒一别,董色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之前的调理和全部的努力所带来的起色,都在一点一点被千叶白灵子蚕食了回去,这段日子以来,都是渡空给董色续命,可董色能感觉的出来,她自己时日无多了。
她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燕京找到血老怪,找到解除结脉血咒的方法,然后董色就永远的消失,让别人找不到她的任何一点踪迹,就像当年黯然离开的凌问儿一般。
渡空没有接董色的话,走进了屋子里面,准备向往常一样,给董色续命过活。
董色冷冷的道:“大和尚,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我的命一天比一天难续,你那点修为,还能支撑多久呢?算了吧!”
渡空不以为意道:“总归是能多支持几天的,修为没了可以重新修炼。”
董色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不过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渡空似有所觉,抬头望着董色憔悴的容颜。
“如果白舒来兰溪找你,你就说我千叶白灵子以愈,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其他的你一句都不要说,好不好?”
渡空闻言摇头道:“出家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董色打断了渡空道:“你非要我们两个都痛苦一生才罢休么?”
董色喃喃自语道:“他有师姐和萧雨柔,现在又有了叶桃凌,少我一个人,真没什么关系的!”
董色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脸色一阵病态的猩红,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几声咳出口,又呕出了一滩血来。
渡空上前一步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按照我说的做…”
渡空话没说完,月称和尚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他神色匆匆,却并没有如何慌张,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样告诉渡空道:“师父,寺里来人了,一个渡字辈和十几个月字辈,前院僧人已经死了大半,他们马上就到后院来了,您带着魂典和董色施主先走,我就在这里,尽量多拖一会儿。”
月称语速很快,交代完事情之后抬腿就要回去,却被渡空一下子拉住了胳膊道:“兰溪寺的僧人不应该受此劫难,我也不可能离开的。”
渡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卷,交到了月称手里道:“你带着董色离开,这魂典一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渡空说完,一步跨出,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之中,天启境界,无上神通,视千里如无距。
兰溪寺前院,月字辈僧人走在最前面,将四散逃跑的兰溪寺僧人打杀,而那些不反抗的僧人,都被人安排在院子之中跪好。
其中一个月字辈的僧人对渡灭行礼道:“首座,我们不进后院么,渡空那叛徒若是跑了可…”
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渡灭一个嘴巴,渡灭淡然道:“我师兄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这里这么多僧人的命,他难道不要了么?”
这句话刚说完,渡灭就笑了:“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果然,渡灭话音一落,渡空就来到了前院之中。
“阿弥陀佛,师父要是在世,岂能容你滥杀。”
渡空一出现,本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溪寺僧人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无视地上的残肢和鲜血,齐唱佛号。
渡灭却摇了摇头道:“若非师兄一意孤行,这兰溪寺的僧人,又怎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渡空怒目道:“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和师父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有一天通天塔里的事情影响到了寺务,你这样做会毁了澄湖寺的千载基业,更会使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渡灭不屑的笑道:“你们就会自欺欺人,通天塔什么时候影响不到院务,你要知道,这是前人的安排,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
兰溪寺后面山路之上,月称把董色送到了小路之上,忽然将那个叫做魂典的书卷塞进了董色的手里。
“这东西你给苗历前辈也可以,但千万不能交给澄湖寺的人,你明白了么?”
董色接了过来道:“好,这段日子麻烦你和大和尚照顾。”
月称点了点头,行色匆匆的就要离开。
董色却在后面喊道:“喂,月称和尚,你们可别死了。”
董色想说些有意义的话,但遗憾的是,如果渡空和月称真的死了,董色既没有办法给他们报仇,也没有机会为他们收尸。
月称身形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很快消失在了董色的视线之中。
而董色心中无比的悲凉,也许从今往后,兰溪寺就是一个荒野废寺了,院里落满了荒草,玉兰和桃花再也开不出安宁和谐的味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撒网捞鱼
燕京,三里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门前一盏孤灯,灯下一道孤影,苗历独坐在竹椅之上,闭目似瞑。他本是当打之年,可眼角平生皱纹,两鬓星星斑白,就连说话做事,都变得慢吞吞起来了。
宗门之内的人都知道,苗历身子不好,从副宗主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不仅如此,苗历一天比一天糊涂,连事情都近乎记不清楚了,也只能缩在三里巷中,颐养天年。
到了这般光景,苗历手下除了十几名普通的魔宗弟子,以及承影和纯钧之外,竟然已经无人可用,昔日在燕京城只手遮天,一身黑皮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如今就像一条老狗一样,缩成了一团,就连出门晒晒太阳,都要看别人脸色。
苗历拍了拍手,旁的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奉茶那人小心翼翼,手却还是有些发抖,他望向苗历时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心有余悸来形容。
苗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微微咳嗽两声,懒洋洋的抬眼看向奉茶那人,说道:“不必紧张,你看到什么,就回报上去什么,我不会与你为难。”
这些普通的魔宗弟子,都是孟宗给苗历换来的,美曰其名是给苗历的院子增派人手,实际上就是摆在明面上牵制和监视苗历的眼线。
那人听到苗历的话,深深一礼,毕恭毕敬道:“多谢副宗主体谅,小的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儿。”
魔宗分为明暗两个方面,明里修炼,与天下各方势力走动,暗里就是苗历这一支,杀人放火,净做些心狠手辣,见不得人的事情。苗历这一支最鼎盛的时期,一句话就能影响着燕国局势,改朝换代。
这几十年以来,这股势力在神秘之余保持着绝对的威严,被苗历经营的如同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现在就算是苗历不掌权了,这些魔宗弟子,也不敢对苗历有丝毫的不敬。
毕竟现在这个缩在竹椅上的男人,曾经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燕京城晃上一晃,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苗历的亲信都受到了排挤,但毕竟不是被宗门清除,你把他们打散了安插出去,他们要么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就销声匿迹,叫人寻不到一点儿影子。
而且孟宗根本不能确定,自己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魔宗弟子,光鲜亮丽的服装之下,是不是披着一身黑皮,那些消失不见的魔宗弟子,是不是都在暗处潜藏着,等待着苗历的一声令下,就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开杀戒,叫燕京城血流成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苗历就代表着半个魔宗,你削了他的权,蒙他的眼,断他的手脚,却不能代表着你可以彻底的掌控魔宗。
孟宗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个尴尬的境地,而且有方倩这个天启站在苗历身边,他也根本没办法彻底除掉苗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只能是像现在这样牢牢的看着苗历,等待着事情出现新一步的进展。
夜色渐深,寒意渐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苗历的腿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之上,放着一支新折下来的春海棠。
苗历打了个哈欠,低声对着海棠说道:“给我揉揉头吧。”
苗历话音一落,他身后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身段儿窈窕的蒙面少女,那女子半弯着腰,把青葱玉指点在了苗历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
两种肤色的反差,就是叫人难以捉摸的时间。
很快,苗历的眉头在纯钧的按揉之下舒展了开来,鼻下海棠的芬芳让苗历心中莫名欢喜,他拿起那朵海棠放在手心里揉搓着,花瓣在苗历的掌心之中变得褶皱,可那汁液的芬芳却能久久地留在人的手心里面。
片刻之后,残花落地,苗历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近来有什么情况么?”
纯钧轻咳一声说道:“白舒少爷一直没离开过太虚观,只不过白露和蒹葭他们两个找上了门去,现在应该被白舒安顿周全了。”
苗历悠闲的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这两个丫头,到底还是去找他了。”
纯钧接着说道:“渡灭带着人去了兰溪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承影已经去接小姐了。”
苗历用手轻轻摩挲着腿上的毛毯,说道:“渡空那老和尚肯定舍不得僧众,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澄湖寺那些和尚肯定不知道丫头也在兰溪,她多半没什么危险。”
纯钧有些不满道:“我插的那两颗钉子,都被渡空大师拔掉了,不然还能提前把消息告诉他们,保小姐安全,万无一失。”
苗历摆了摆手道:“老和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而且如果渡灭亲自去兰溪的话,再多十倍的人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纯钧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华洛交界有了异灵者活动的迹象,就是追杀白舒少爷的那批杂碎,剑宗已经派人去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苗历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睁开眼睛,思虑片刻道:“派人盯着,那些人销声匿迹这么久,连我都找不到,剑宗的人凭什么能找到?”
苗历眯着眼睛说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叫人看好了,三天一报。”
纯钧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轻声在苗历耳边说道:“克之少爷今天回宗了,头儿,咱们什么时候收网?”
纯钧一直以为,苗历把宗内的人手都散了出去,就是等着孟克之回来,再一网打尽。
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天下间每一个重要的角落,苗历都安插好了人手,包括魔宗内部,也满是他苗历的眼线,只要苗历一声令下,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苗历现在韬光养晦的模样,甚至比几年前他顶在血雨腥风最前面时的样子,还要更加可怕。
良久,苗历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的网还没有铺开呢,更何况,收网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现在用了,将来臭小子怎么办?”
纯钧有些急切道:“到时候宗门收复回来,要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
苗历意味深长的看了纯钧一眼,苦笑道:“几年前还真是我说了算,可现在,没有人敢这样确定了。”
另外一边,魔宗之内。
孟克之蹲在池塘边上,望着幽深的池水。他幼年时期孤僻,又迟迟入不了动心,时常被人嘲笑和排挤。
那时候孟克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上,往池塘里面撒上一些面饼碎屑,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鱼儿或隐或现的游曳着,把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的食物渣滓吃个干净。
久而久之,就算孟克之不给这些鱼儿投食,只要他一蹲在池塘边上,那些潜藏在水底的五颜六色的鱼儿也会相继游出水面,欢呼雀跃着和孟克之碰面。
孟克之离开魔宗足足一年半的时间,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看来查看自己的鱼。
可现在孟克之发现,自己的鱼全都死了,甚至连池塘里的水,都变得漆黑,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
孟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孟克之的身后,他默然望着让自己最得意的那个儿子,这么多年以来,孟克之好像从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东西拿到了么?”
没有嘘寒问暖,孟宗也没有提孟克之的鱼一句。
孟克之回答道:“天剑术我碰不到,剑宗的禁地我也去过了,根本没有什么上古神剑的存在,应该就和他们说的一样,东西都在太虚。”
孟宗点了点头道:“就算没学到天剑术,你还是到了破虚巅峰。”
孟克之不以为意道:“剑宗看海,那天地韵律,叫人想不进步都难。”
孟克之依旧低头看着那一池死水,虽然他在剑宗看了一年半的海,可他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院子里这小池塘的模样。
孟宗不知道究竟是不清楚孟克之的心事,还是不在乎孟克之的心事,他满意的说道:“薛冬亦也突破到了破虚巅峰境界,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追上你了。”
孟克之神色如常,反问道:“只是同样的境界,就算是追上我了么?”
孟宗摇头道:“不过他至少有了追赶你的机会,如果你们两个都突破到了天启境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要好办很多。”
孟克之沉默片刻,说道:“天启对我而言算不上太难。”
孟宗点头道:“确实,薛冬亦明天就去他们那边帮衬一二,他们同时也会派一个人过来,这几天你就安心留在宗内修炼就好了。”
孟克之终于站起了身,目光离开了那潭死水,他注视着孟宗道:“爹,这次让我去吧,让冬亦留下。”
孟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逆孟克之的意思。
“嗯,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孟宗转身就要离开,他并不担心孟克之会处理不好,因为自从孟克之动心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让孟宗失望过。
就在孟宗将要离开孟克之的小院子的时候,孟克之忽然艰难的说道:“我养的鱼全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像嗓子里面卡了石头。
孟宗头也没回道:“明天给你放一池新的鱼在里面。”
孟克之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喃喃自语道:“换了新的,就不算是我的鱼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那是前世一场梦
华洛边界,周游山,凤栖山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门窗皆闭,屋内雾气氤氲,翠鸟屏风之后,木桶之中,有一女子香肩半露,肤白如雪,一头墨染黑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膀之上,和雪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显秀美。
青竹站在门口,欲语还休,他隔着门窗,都能嗅到从门板缝隙之中渗透出来的淡淡香气,香气撩人,叫人不能自持。
“有事么?”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冰雪恬淡。
青竹隔着门窗对里面道:“魔宗那边儿派了孟克之过来,咱们是不是应该也要派人过去了?”
屋子里的女子顿时来了兴趣道:“哦?我以为孟宗会让薛冬亦那小子过来,想不到竟然让孟克之来了,这可说不上是什么诚意。”
青竹理解她的意思,孟克之的实力无容置疑,他来到周游山,也不会完全听从己方的安排,更不要提控制在手里了,反而孟克之会成为一根镶嵌在自己队伍中的一颗钉子,做起事情来,反而要更加谨慎小心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孟克之是一把双刃剑,他一人的实力,胜过千军万马,他能做一些,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木桶之中洒满了花瓣,有些花瓣粘在了那女子的锁骨之上,像是来自于情人的吻痕。
她幽幽一叹,摘下那片花瓣,对着门外道:“那我就去一趟魔宗吧,看看他们的宗门,究竟是被分离成了一个什么模样,怎得经营了两年多的光景,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
青竹沉声道:“还不是因为苗历盘踞燕京多年,他不松口,谁能在他嘴里夺食儿,孟宗也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咱们为什么不干脆帮苗历铲除了孟宗那厮?”
确实,当年苗历要不是为了保证魔宗的整体实力,孟宗不可能活到现在,也不可能修成天启,只不过一步错,步步错,木已成舟,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晚了。
屋内女子继续拨动水帘,那哗啦啦的响声清脆悦耳,她没有回答青竹的问题,只是忽然忧伤道:“听说苗历一十七年没出过燕京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竹疑惑道:“因为魔宗离不开他?”
那女子叹惋道:“人易离分,事无必由,哪儿有谁是真的离不开谁呢?”
她继续说道:“燕京少了一个苗历,还会有下一个苗历填补上去,燕城不变,魔宗未改,他真正离不开燕京的原因,依我看还是因为往事。”
青竹经那女子一提点,也想了起来,皱眉问道:“十七年前,通天塔里,白访云的死?”
那女子声音高了几分道:“当年关于白访云的死,苗历和萧半山各执一词,可萧半山是白访云的师弟,苗历只和白访云相识一年,还不是同门,换作是你,你会信谁?”
青竹想都没想道:“我自然是信萧半山的,同门之谊,兄弟之义,自然经得起考验。”
那女子冷笑道:“这段日子以来,你也算是了解苗历的为人了,就算是十七年前的他,一个毛头小子,但你觉得,像苗历这种人,他会说谎么?”
他会说谎么?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青竹的心里,对于青竹而言,太虚观意味着很多东西,他向来是不愿意以恶意揣测太虚观的弟子的,可这一刻那女子这般问他,他又想到苗历这个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不禁开始怀疑了。
像苗历这种人,他会说谎么?他怎么可能屑于说谎?
可别忘了,当年的萧半山,在白访云万丈光芒的遮掩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谁又能肯定,萧半山没有说谎呢!
青竹想为萧半山辩驳,可他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因为青竹也不相信,苗历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倘若苗历真的杀了白访云,那就算是他当年认了这件事情,那又如何,反正归根结底,这事情都被赖在了苗历头上,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安然无恙。
一桶水洗到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温热和舒适的感觉,屋内那女子出浴而起,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水声,她慵懒的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休息,今晚出发去燕京。”
青竹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可他还是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那女子也知道青竹没有离开,她不以为意的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套上了一件薄纱衣,推开了窗子,在梳妆台前坐好,对着铜镜,用木梳子轻轻梳理着一头黑发。
她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边梳状,一边对着镜子唱起了歌来:
“左右春镜照晚,便呕哑嘲哳轻叹,春衣几试,诗韵几转,落花谁捡,妆成谁看?”
“不若接天连叶开遍,送孤舟直入荷花秀卷,回梭织朵,各个垂莲(怜)子,吃一回清口香甜!”
“行行花儿,对对蝶掩,隔窗一望月下,停梭一晌花前。”
“独自看多时。”
“个中忧思,悠悠次次与谁知?只听闻他娶了明珠,她嫁了玉石,山盟海誓不迟!”
……
那女子唱腔婉转优美,却别有一股哀愁在其中,青竹听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嫦曦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说起自己那只可怜的猫儿,青竹惶恐不安的神情就像是少不经事的少年人,第一次遇到棘手的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一般。
里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道:“是不是我不救她,你就不给我办事儿了?”
青竹面色有些难看,沉声道:“若不是风月铃帮着挡了一道天雷,我早已手刃仇人,就算嫦曦活不过来了,我也不会太过于愧疚。”
青竹攥紧了拳头道:“可现在嫦曦还被封在寒冰之中,她的仇人却还好好的活着,你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屋中女子轻叹了一身,说道:“我知你心意,你既然选择了信我,就要给我些时间,一旦这段日子忙完,我立刻就想办法救活嫦曦。”
见青竹沉默不语,那女子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以嫦曦相逼,胁迫着你为我们卖命?”
青竹道:“我既然跟了东家,东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青竹顿了顿,垂头丧气道:“而且我兵戈以向太虚,您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那女子在屋子里面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她道:“你兵戈以向太虚?你还没弄清楚么,你当太虚观的道士,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一句在青竹心里如同炸开的一道惊雷,曾经那些在莫渊山上的画面,不断的在青竹脑海之中闪过,他闭目凝神,恍惚中真的如同梦见了自己的前世。
那女子继续说道:“你就算还念着太虚又如何,你还会那些道法又如何,你回莫渊山试试,你觉得你还能活着走下来么,你的那些长辈和晚辈,岂能容你。”
青竹面露痛苦之色,那女子句句话都戳在青竹的心上,将那心上破破烂烂的伤疤重新揭开,渗出新鲜的血液来。
良久,青竹终于平静了下来道:“他不就是个例外,太虚观也不是全不接受异灵者。”
屋中女子道:“青竹啊青竹,你还不明白么,他身份没暴露之前,在太虚观中如鱼得水,可一旦别人知道他是异灵者,他连被做成一锅汤的机会都没有。你既然到了我手下,你就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就不可能有人肯收留你了。”
青竹情绪有些低落,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小姐。”
屋中那女子轻嗯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道:“你别担心了,这段日子我是真没功夫,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我爹在另外一边儿也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尘埃落定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嫦曦。”
得到了那女子的保证,青竹心里稍稍有底,说道:“多谢小姐,我知道了。”
那女子打了个哈欠道:“你回去吧,我需要睡一会儿,今晚我就出发北上。”
青竹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小姐,沧浪也突破破虚境界了。”
那女子奇怪道:“这么快么?他似乎不愿意再为咱们做事情了。”
青竹回答道:“沧浪确实这样说过,而且他实力实在是强的可怕,一旦他脱离了咱们的掌控……”
青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味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沧浪没有剑灵气,都能在同境界打的白舒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可现在,这个男人破虚了!
那女子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了魔宗的帮助,我们也用不上他了,保险起见,等孟克之到了之后,叫他送沧浪上路。”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心中也是微微有些不安,因为像沧浪那种人,你若是杀不掉他,那后患恐怕就是无穷无尽,但你若不杀他,他又说不定什么时候跑出来搅局,到时候事情就会更难办。
青竹想劝那女子一句,思量片刻还是作罢,只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而那女子趴在床上,一双精致玉足胡乱踢着,一副俏皮模样,全没有了刚才成熟的气息。
她把下巴垫在玉枕上,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面一刻灰色的珠子,把玩个不停。
不得不说,当时陈词孤身单骑,懵懵懂懂闯入了冷家镇,那高冷坚毅的样子,确实是太有杀伤力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相约
荷花塘居,满室荷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诗兰用清亮的眸子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舒和叶桃凌二人,他二人一人红衣似火,一人蓝衣如水,不知怎的,罗诗兰竟觉得此刻二人说不出的般配,就连两人现在说话做事的样子,都有着几分相似。
确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真的是会互相影响的,叶桃凌笨拙的改变,努力向着白舒靠拢,而白舒有时候也喜欢像叶桃凌一样,表现的清冷而又潇洒。
“师姐,我觉得这次入轮回是一个机会,至少我能得知一些当年的真相,我想和叶桃主一起去。”不知道怎得,在别人面前,白舒就是不想唤叶桃凌的小名儿。
许是怕人误会,或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在里面。
罗诗兰有些为难的道:“入轮回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曾经就有人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白舒肯定的道:“师姐放心吧,我小心一些,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只不过纸鸢这丫头,就要麻烦师姐照顾了。”
叶桃凌也一言不发的放下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那盆向日葵,花儿总是离不开浇灌和照料。
罗诗兰看了那向日葵一眼,又摸了摸纸鸢的头,何其相似的情景,白舒虽然收留了纸鸢,可有一半的光景,都是罗诗兰在帮着照顾。
白舒看着罗诗兰和纸鸢二人,心中其实也有疑问,罗诗兰明明那么在乎白访云,为什么她没有去轮回之中找一个答案,为什么她从来不在乎给白访云报仇的事情。
罗诗兰这个女子性子实在是太清淡了,清淡到你不去找她,她要没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去找你。
而且这还不是一种不打扰,白舒能看的出来,只要自己安安全全待在莫渊山上,罗诗兰就绝对不会对自己牵肠挂肚,除非白舒他离开了莫渊山,没有在罗诗兰眼皮子底下,她才会有一些情绪的变化。
白舒从没把罗诗兰当成外人,于是他不解的问道:“师姐,你难道没想过去轮回阁中找一个真相么?”
罗诗兰美目一转,落在白舒的脸上,轻叹一声道:“你们入的了轮回,可我不行。”
白舒追着问了一句,罗诗兰只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可她目中含伤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活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只要表露出一点情绪,就足矣让别人心中翻江倒海。
白舒见问不出来什么,好似还触到了罗诗兰什么伤心事,连忙柔声安慰道:“我就随口问问,师姐别放在心上。”
罗诗兰抬眸看了白舒一眼,目光中隐隐透出了几分脆弱,直看的白舒心中一软,刚要再开口安慰,罗诗兰已经恢复了常态,说道:“那你们小心一点儿,我帮你照顾纸鸢。”
白舒笑道:“如此便有劳师姐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师姐要帮我注意着点儿。”
罗诗兰点头道:“你说。”
白舒解释道:“我听人说,这一入轮回,不知道一来一回就要耗费多少光景,现在是五月初,我六月份还要动身去一趟陵武城,所以我想请师姐帮我算着日子,一个月以后,不论如何师姐你都要叫醒我!”
罗诗兰忽然有些委屈,眼睛一红道:“你这一年到头来,都没个几天安稳,怎得又要去陵武城了。”
白舒也不瞒罗叶二人,直言道:“董色身中剧毒,需要一味灵草做解,我这次去陵武城,目的就是为了那株灵草,我势在必得,拼了命也要拿回来的。”
罗诗兰有些生气,别过头去不看白舒,愠怒道:“你已经分了一半寿命给她,难道还不够么?”
白舒一愣,不可置信道:“这事情我从没告诉过你,你怎得知道?”
不光是白舒,就连叶桃凌也愣住了,只不过叶桃凌惊讶于,白舒分了一半的寿命给董色。
不是金银,也不是人情,那可是活生生的命啊,都说舍命陪君子,有着过命的交情,但人活一世,至长不过几百年光景,真到了这种程度,又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命分一半给别人呢。
叶桃凌不止一次听闻董色这个名字,她只知道董色对白舒非常非常重要,却没想到已经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叶桃凌微低着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罗诗兰面对白舒的发问,淡然解释道:“你刚来太虚,我就感觉你大有不同,却又不敢确定,我以为是我看走了眼,可直到董色也来到太虚,我才看出来,你们的命理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了,你的那盏命魂灯,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舒想起董色,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如果说罗诗兰是一处避世的港湾,能让白舒感到平静安详,那么董色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白舒甘愿和她一起,同归于烬。
尤其是和董色分开久了,这种自己将要被燃烧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仿佛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就是为那个女子而生的。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是当时唯一能救她的方法,我自然要那么做。”
白舒说完这句话,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要一整条命,他白舒也给了。
罗诗兰深深看了白舒一眼,没再说话,她清楚凌问儿在白舒心里的地位,那件陆山羚的披风,除了见董色穿过一次之后,罗诗兰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清楚楚的。
离开荷花塘居之前,白舒把瞎婆婆给他的那枚黑色勾玉丢进了屋子后面的荷塘之中。
如白舒所想象的一般,那勾玉入水就化作了一条黑色的鲤鱼,它游进荷花丛中的时候,甚至还特意对着白舒摇了摇尾巴。
出了荷花塘居,白舒和叶桃凌并肩走在山路上,伴随着微风,空中还时不时还飘散着稀稀疏疏的柳絮。
叶桃凌随手摘下一团沾在白舒肩膀上的柳絮,捏在指尖看着,忽然说道:“我在碧落山上从没见过柳絮。”
白舒有些意外,回道:“我也没有漫山遍野鲜红似火的桃。”
叶桃凌目光从指尖的柳絮上移开,望着远山说道:“我在太虚见到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做了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偷瞄着叶桃凌,说道:“希望这些能对你突破天启有所帮助。”
白舒这句话说出来,叶桃凌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一些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很久,直到快到了轮回阁,叶桃凌才终于忍不住问白舒道:“董色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白舒默然点了点头,也许对叶桃凌来讲,白舒是她唯一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可对白舒而言,董色才是全天下那个最懂自己的那个女子,他不应该辜负董色的感情。
“我知道了。”叶桃凌平静道。
轮回阁位于林中,周边甚至连一条小路都没有,白云径锁,浅草封苔,两人到轮回阁的时候,才发现轮回阁的大门早就是打开了的,好似就在等着他们两个人进去一样。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叶桃凌并没有因为上次在轮回阁之中碰了一个软钉子,而有着丝毫的怯懦。
她是红衣桃主,最年轻的破虚巅峰,她自然有在任何场合气势都不落下风的资本。
轮回阁大殿之中空空如也,无人看守,也没有桌椅杂物,只是大殿的尽头,有一条漆黑的通道。
“你怎么又来了?”静谧之中这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将白舒吓了一跳,白舒觅着声音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有一根横亘在墙壁之间的木梁,木梁之上,栖着一只硕大的,通体火红,头尾和脖颈处羽毛为明黄色的鸟儿。
这鸟儿两目都有两个眼珠,看起来甚是可怖,刚才那声音,就是从这鸟儿那位置传过来的。
看到这两对儿眼珠子,白舒心里就稍稍有了些底,传说中有着这样容貌的鸟儿,也不过重明神鸟一支,白舒虽然猜到了它的身份,却也不好当面问个清楚。
白舒稍稍稳定心神,行礼道:“弟子开阳一脉白舒,得端木姑娘指点,欲入轮回一试。”
重明鸟轻振双翅,从木梁上飞下,落在了白舒身边,细细的打量着白舒道:“你认识端木?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舒一听这话,就知道瞎婆婆并没有骗自己,难怪她说入轮回这件事情观主也做不了主,原来看守轮回阁的,是这样一只神鸟。
白舒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瞎婆婆的一些近况,那重明鸟听了,幽幽一叹,说道:“想不到端木最终还是落了劫,我若非离不开这轮回阁,我定要去见她一面。”
重明鸟说罢看了叶桃凌和白舒一眼道:“既然端木都为你们说话了,我就送你们入一次轮回,只不过这小丫头境界是够了…”
它颇为鄙视的看了白舒一眼道:“你这个修为就有些勉强了。”
叶桃凌连忙为白舒分辨道:“他不比我差多少的。”
重明鸟没有多问,只交代了一些入轮回的事情,就放白舒和叶桃凌进了轮回阁深处。
通道尽头,是一间一间单独的小房间,按照重明鸟的说法,入轮回前,都要选择一个房间走进去。
两人没走太远,各选了一个近点的屋子。
进屋之前,叶桃凌忽然叫住了白舒道:“你去陵武城的时候带上我吧,我也去!”
白舒愣了一愣,想起叶桃凌说过的,要去星院看洛凡的事情,忽然回过了味儿来。
“好,那就一起去!”
第二百八十章 一夜横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天剑山关隘过长江,要度过最长的一段江面,时以初冬,船家歇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想借着最后的这几天光景,再赚上一笔过冬钱。
几叶客舟三三两两的飘在江面,秋乌号寒,江风萧疏,星河散彩,水木清华,客舟之中,有一白衣少年临江而立,江风习习,白衣飘飘,朗月清辉之下,那少年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世人都说长江壮阔,可若非亲自过来领略一番,又怎能真的明白这壮阔二字意味着什么呢?”白衣少年远眺江面,唏嘘道。
船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船夫,他闻言朗声笑道:“若非这壮阔景色,有谁会想到从这天剑山关隘之前渡江呢,您后半夜上船,等到了对岸的时候,天色就蒙蒙亮了,人们都说这一晚上星云变幻,就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样,客官好好体会吧。”
客舟一晃,船舱里面又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年,浓眉大眼,面色坚毅端正,他扶着白衣少年的手也站到了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极目远眺,忽然眉头舒展感叹道:“我说师兄为什么急急忙忙就要下山来呢,原来是存了游山玩水的心思,我本以为目下穷冬,水草枯竭,没什么意思,想不到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白衣少年爽朗的笑笑道:“半山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死板,每次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信,偏偏要自己看过了,才承认。”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少年时期的白访云,二十刚过,破虚巅峰,离着天启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而他身后这位青衣少年,就是萧半山了。
萧半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道:“师兄你明明和我一样,没下过山,怎得你对山下的东西就这么了解呢,好像是早就来过一般。”
白访云拍了拍萧半山的肩膀道:“你啊,平日里也不爱读书,更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交流,自然是什么都不清楚了,我家经商多年,莫说是那些走南闯北的掌柜的,就算是我自己,也对这外面的世界,有着充分的了解。”
白访云说着,招呼船家道:“您这边儿水运总头是不是戚三哥?”
那船家微微诧异,他没想到白访云和萧半山这一行面色稚嫩的年轻人还知道自己行当里的事情,他愣了一下就回答道:“没错,客官您也听说过戚三哥?”
白访云微微一笑道:“我是丰嘉城白家的小伙计,听掌柜的说过几次,戚三哥在长江这一带很吃的开。”
那掌柜的立刻变了个态度,笑呵呵的道:“原来小哥儿是白家的人啊,我们这一带船夫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你们白家周转过来的,等回头过了岸,我找车送您到城里。”
白访云抱拳道了声谢,又和船夫就长江附近的商事闲扯了一通,说的老船夫笑的嘴角都合不拢,直称赞白访云会说话儿。
没过多久,江风骤起,白访云和萧半山在船夫的时候劝就下回到了船舱里,舱中自有其他同门弟子热好的温酒,两人进入船舱之后,对坐而饮,萧半山心中有疑问,喝不进酒去,便小声问白访云:“师兄,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人,你就是白家的少爷啊?”
白访云笑而不语,三杯酒下肚,直把萧半山急的要跳脚,白访云才慢悠悠的解释道:“他要是知道我的身份,定然不敢收我的船钱,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最后一笔生意,你还要给他搅黄了么?”
白访云瞟了萧半山一眼道:“更何况他若知道我的身份,定然要局促不安几分,咱们和他相处起来,反而不自在,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过了江还有免费的车坐,岂不是正好。”
萧半山不解道:“你家都那么有钱了,你还精打细算着。”
白访云笑笑也不接话,一直等到江风散了,客舟可以顺水而行一段,那老船夫才进了船舱里面。
老船夫进舱,靠在一边坐下,甩了甩烟袋,看向了白访云,他知道白访云是这帮年轻人中的头领。
白访云点了点头,示意那老船夫可以抽烟,那老船夫这才嚓的一声点起了火来,没过多久,就舒爽的吞云吐雾了起来。
自古烟酒不分家,白访云见老船夫抽烟的模样,又看他闪烁着目光,频频看向酒桌,就知道他是酒瘾来了,嘴馋的不行,便示意身边的太虚观弟子给老船夫递了一壶酒过去。
那老船夫先是推脱,随后很快就接受了下来,三杯酒下肚,老船夫脸色微微泛起了一丝潮红,他踢了踢桌下的火炉,一阵火星子飞溅了起来,船舱内的温度也随之高了一些。
“我说白家小哥儿,我看你们这一行人,穿戴不似常人,更不像是去做生意的,您这是?”老船夫江上飘了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儿没碰见过,要不是看白访云面色和善,他也不会有此一问。
白访云笑了笑道:“我这两年在白家也赚了些银子,眼下收了收心,跟着我这帮弟兄出去讨生计,要换个营生了。”
那老船夫抽了口烟,面色凝重道:“若是这段日子去燕国的话,您可要避着点儿东边。”
白访云一听,就知道老船夫话没说完,他摆了摆手,第二壶酒就递到了老船夫的手上。第一壶酒早已下肚,这时候老船夫倒也真不客气了,接过第二壶酒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段日子,燕国东边,在闹大虫,已经有数十人丧命了。”
萧半山屏气凝神半天,听到这么一句话,不满道:“我当是什么呢,就一只老虎,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们看起来像是畏怕山虎的普通老百姓么?”
白访云看了萧半山一眼,没好气道:“你见过什么老虎,能杀了数十人,还好好活着,没被除掉的?”
萧半山闻言一阵词穷,白舒则对老船夫道:“您老继续说。”
那老船夫赞赏道:“还是小哥儿心思细,这大虫确实不一般,据说是嘴长獠牙,背生双翼,毛皮雪白,啸人聋耳,身上已经背了几十条人命,现在都还没有被人抓住呢,敢上前的人,全都死光了,到了现在,虽然捕杀了那大虫能得到不少银子,可已经没人敢接这活计了。”
老船夫叹气道:“银子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白访云和萧半山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忧。
那老船夫左右打量了二人一眼,劝道:“回头上了岸,我给你们安排了车马,你们进城就好了,千万不要在荒郊野外走动。”
老船夫说罢又轻声嘟哝了一句:“若客死异乡,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酒也喝过,烟也燃尽,老船夫道了声谢,又重新走出舱外,修正客舟行进的路线。
船舱之内,几个太虚观弟子可热络的闹开了花,这些都是年轻一辈弟子,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下山,就算是之前下过山的弟子,多半也没有过什么战斗的经验。
锄强扶弱,除魔卫道一直都是这些年轻弟子心目中最渴望去做的事情,奈何天下太平,久无纷乱,纵使学了一身道法,也没有什么舒展的机会。
众人讨论了一阵,就不自觉的把目光放在了白访云的身上,白访云是太虚观的少观主,也是这次下山的领队,只有他点头同意,众人才有机会碰一碰大虫之患的事情。
白访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听这船家形容,这次为祸一方的定然是一种奇异的灵兽,若是参与,定然是说不出的凶险,这事情你们管不得。”
听闻白访云此言,众人心中一阵失望,又不死心的多问了几句,白访云又无奈道:“这是燕国的事情,纵使去管也轮不到我们,魔宗的人说不定此刻已经到了,过几天怕是就有祸患以除的消息会传过来,咱们等着就好,也省的扑一个空。”
众人一听白访云这话也有道理,也只好悻悻做罢。
只等到夜色深寒,众人酣睡之际,萧半山才推了推熟睡的白访云,白访云睡眠很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点上了灯,一言不发的望着萧半山。
萧半山一副了解白访云的样子道:“师兄,我就不信,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不想去看看。”
白访云笑了笑,剪了剪灯芯,压了压火苗道:“要真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萧半山心知有戏,连忙问道:“那究竟要怎么办啊,你才说了不带他们去的。”
白访云四下环顾了片刻几名熟睡的太虚观弟子,低声说道:“早上到了城里,让他们安顿下来,咱俩就说要去处理一些白家商铺的事情,偷偷溜过去看一眼,若是力所能及,就收了那恶虫,也算功德一件,若是不行,咱们快马敢去燕京,请魔宗的高手前来。”
听到最后,萧半山脸都涨红了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成为了万人敬仰的打虎英雄,名满天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岐方仙祖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院清梅,远山晨雾,三三两两的少女嬉戏打闹着出得屋门来,未待从井中取水梳洗,就先见到一位一身杏黄色桂花疏纹夹袄,百褶荷叶冬裙的少女,翩翩起舞般的在院中练剑。
她秀足微点,宛若秋雁啄江般轻盈,她出一剑,晨雾就要消散几分,待到睡梅苏醒,旭日初悬,天地间已是一片清明。
一个水绿色衣衫的少女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走上前去道:“问儿妹妹,怎得连出门再外,都不放下修炼。”
那黄衣少女笑道:“便是少练一天的剑,这浑身上下就都不自在,师父给我这柄坤熹,自然是希望我为剑宗搏一个好名声来的,我怎好懈怠,自然要更加勤奋。”
那绿衣少女揉了揉黄衣少女的脸蛋,宠溺道:“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问儿妹妹这名号早已经传了出去,我不信这次四派论道,有谁还能是你的对手。”
这黄衣少女自然是凌问儿,一十六岁的凌问儿,正是她身子刚刚长开,生的最美的时候。
凌问儿听人夸奖,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还颇为担忧的道:“你难道忘了么,太虚观出了一位少观主,才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到了破虚巅峰,据说他甚至半只脚已经踏入天启了,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绿衣女子是凌问儿的师姐,名为苏画情,她闻言笑道:“问儿妹妹担心个什么,我要是男子,一见了你,魂儿都没了,别说对你下狠手,就是说重了一句话儿,心都要碎了,哪里有人是你的对手。”
凌问儿被苏画情说的俏脸绯红,羞涩道:“师姐又打趣我。”
苏画情含情脉脉的望着凌问儿道:“别说是男人,就是我都不忍心凶你。”
她说着说着,话语一转道:“你这可是第一次下山,保管叫其他几派弟子看直了眼,到时候你可要好生留心着,莫要被别人骗了,尤其是不要被男人骗了。”
寒梅清香,丝丝点点落入鼻腔之中,混合着清冷的气息,让人脑海中一阵一阵的舒畅。
凌问儿懵懵懂懂的点头应下,又听苏画情念叨道:“到时候我可不能跟在你身边,平白被比了下去…”
不多时,剑宗一行弟子穿戴整齐,梳洗完毕,便各自收拾好了行李,继续赶往燕京城。
进了燕境,天气愈发寒冷,众人也从骑马,换作了乘坐马车。
这天中午,气温渐升,车队不知道因为什么停了下来,凌问儿挑着窗帘,美目盼兮,隔帘一望,正瞧见苏画情和路边客栈的老板在商论着什么。
凌问儿屏息凝神细细听着,隐约听到了恶虎和吃人之类的字眼,不多时苏画情挑帘上了马车,也不说话,自己坐在窗边算计着什么。
凌问儿可怜兮兮的望着苏画情,不用她如何言语,苏画情就开始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事情的原委。
“店家说是前面闹了虎患,还是条虎中异兽,凶猛异常。”
凌问儿担忧道:“那咱们是不是要避开着走,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苏画情摇了摇头,古灵精怪道:“刚得了消息,那吃人猛虎已经被人收服了,你猜这个时节,这个地地界儿,究竟是谁有这种手段?”
凌问儿咬唇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苏画情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道:“竟然是许久不在江湖中出现的岐方仙祖陆静修,他现在就在兰溪镇之中,离着咱们现在的位置,也不过一天路程,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个热闹?”
凌问儿微张小口,吐气如兰道:“从没听过这人,他是?”
苏画情嗔了凌问儿一眼,低声解释道:“陆静修本是山野修士,虽做道士打扮,却不是太虚观中的弟子,他平日里清贫出世,倒真个是默默无闻,真正让人们知道他的,是因为三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苏画情轻咳一声道:“当年盛夏,名不见经传的陆静修还在太平湖畔,荔香院中抄书,有一天太平湖来了一个中年人,二话不说,就要开湖取墨。”
凌问儿目光闪闪,一脸好奇的望着苏画情,见她话音一停,连忙催道:“然后呢?”
苏画情悠悠道:“荔香院是陵武城中最有名的私学,当年荔香院中出过一位大文豪,书气清华,傲骨铮铮,因时政维艰,遭受到恶人的迫害,不堪受辱,于太平湖投湖自尽。”
“而自那之后,太平湖泛舟,人们就常常看到太平湖水底有黑色水墨晕开,像是先生生前笔墨。”
苏画情颇为惊叹道:“那个中年人也不知是不喜欢这个故事,还是有什么别的动机,他来到太平湖边,竟用大神通将整个太平湖的湖水吸了起来,高举到了半空之中,说要看一看太平湖底究竟有没有陈年水墨。”
凌问儿紧张道:“那他找到了么?”
苏画情笑道:“水墨是没找到,那中年男子倒是被陆静修狠狠的修理了一顿,但由于两个人都是天启境界,到了最后,陆静修收不住手,失手将那中年男子的头砍了下来。”
“啊!”凌问儿惊呼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人身首异处,脖颈处血液喷涌的样子。
苏画情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恶心道:“那人头颅落进太平湖中,沉入水中又浮了上来,他身首异处,可那头颅从水里浮上来,吐了一口湖水,甚至还能说话。”
凌问儿顿时不寒而栗起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苏画情微微摇头道:“那头颅开口说他是魔宗的宗主,虽然今天命丧太平湖,但来日要刀兵直向陵武城,搅得一个天下不宁,那头颅说完这句话,才闭上眼睛死去。”
“陆静修闻听此言,叹了口气,走上前抓住那颗随波逐流的头颅,又安回到了那人的尸首上面。”
苏画情赞叹道:“谁想到那中年男人又活了过来,并和陆静修冰释前嫌,留在荔香院一个月之久。”
凌问儿听到这里,心中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所表达了,她只是茫然的听苏画情讲着。
苏画情解释道:“从此陆静修这个名字,才被世人所知晓,又因为陆修士医能生死人,战能斩天启,医术和道术都高深莫测到了一定的境界,不似凡人手段,所以世人才尊称其为岐方仙祖,这几十年来,陆修士都是满天下游历修行,极少现身,也极少在某个地方停留过久,但这次咱们去,说不定真能见到他。”(岐黄是医术,方术就是道术)
凌问儿微微有些崇敬之色,却还是说道:“陆修士厉害是厉害,但咱们这样的普通弟子,总是和人家差了太远的,若是碰上了可以招呼一声,倒是没有必要特意前去打扰。”
苏画情撇嘴道:“你哪里算是普通弟子,陆先生见了你,说不定收你为徒,带你浪迹天涯呢!”
凌问儿赶紧抗拒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回碧落山陪着师父。”
苏画情用手指戳了戳凌问儿粉嫩的脸蛋道:“知道你和宗主感情好啦,不过这次我是真想过去看看,能见陆修士一面也是极好的,好妹妹,你就陪姐姐走一趟吧。”
凌问儿本不愿前往,却架不住苏画情再三磨求,终于还是带着所有的剑宗弟子,往兰溪寺而去。
越靠近兰溪寺,关于猛虎和陆静修的消息就越来越多,据传言讲,这猛虎本是一只白虎,出没于燕国中部的雪林之中,以有三五十年没有出过雪林,从未伤过百姓。
而今年深秋,这猛虎忽然变了样子,口中生出了獠牙,背上平添了双翼,性情也是大变,变得狂怒易躁了起来,最开始只是伤人,等到了后面,已经是凶性难平,连杀数人,杀人之后,还要将尸体分而食之。
初冬时节,这恶虎已经从燕国的中部腹地,一路向东,杀到了燕洛边境。
而陆静修正好就在燕国,听闻此事之后,一路追随着这猛虎的足迹,终于在兰溪镇外,收服了这只恶虎,据传言,就连陆静修收服此兽,都大废了一番周折,甚至还受了些伤。
至于陆静修伤成了一个什么模样,就没有人清楚了,众人只知道,陆静修最终带着那头猛虎上了山,住进了山上的兰溪古寺之中。
至此虎患以除,人心皆安,陆静修又是名声大噪,每天想着看热闹,一睹陆静修真容的人不计其数,兰溪镇周边十里八乡都有来人,倒是快要踏破了兰溪寺的山路。
只不过陆静修入寺前有过交代,这几日他要封寺养伤,闲杂人等,一律都不接待,就这么着,这事情的热度才稍微消了消。
人们对陆静修闭寺养伤的事情倒也并不担心,毕竟陆静修医术高明,能生死人,就算是收服这恶虎受了些伤患,也肯定没什么大碍。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机缘
兰溪古寺,寒梅傲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茶从早煮到中午,茶香已经溢到了窗子外面,和梅花的淡淡清香交织在了一起。
外有僧人快步而来,在门外站定,对立面恭敬道:“陆修士,门外来了客人,是剑宗的弟子,路过想要入寺诚拜一番。”
陆静修本在写信,闻言笔锋一顿,回答道:“让他们进来吧!”
门外僧人应了一声,自行告退。
陆静修虽然是一位天启修士,岐方过人,但对于世间这四大门派,却还是怀有着极高的崇敬之心,这兰溪寺山门,拦的了普通人,却拦不住四派的弟子,更不要说这个时节出来活动的剑宗弟子,定然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精英,以后难说有什么修为和成就,若是早见一面,说不定又是一番造化。
兰溪寺外,寺门一开,僧人一愣,看呆了眼。
苏画情捧着凌问儿的手护在掌心里,红唇凑上前去呵着气,而凌问儿素面冰心,只顾着望着墙角的梅花怔怔出神,甚至连寺门打开都没有发现。
倘若刚才敲门的是凌问儿,不需要陆静修开口,剑宗弟子也能入寺。
直到苏画情轻咳了一声,那僧人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侧开了身子,闭上了眼睛,低头吟诵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
本是佛前古井无波之心,奈何一面成麻,将理难理,欲斩不断,僧人自责,犯了清规戒律。
剑宗弟子入寺,佛前静无香客,新雪一扫凡尘,檐角积雪时不时哄落下来,溅起一阵雪花,倒真能在静谧之中,吓人一跳。
凌问儿本就不是为陆静修而来,她来到兰溪寺中,见到清幽如此,心下暗暗欢喜,便和苏画情说了一声,独自沿着小路一个人走到了古寺深处,而苏画情还不依不饶的缠着引路的僧人,套着关于陆静修的话。
与此同时,兰溪寺门外梅花树上,已经拴好了两匹骏马,白访云和萧半山结伴而来,却没吃到门禁,看门的僧人,早已经不知所踪。
萧半山见四下无人,禁不住纳闷儿道:“师兄,不是说这兰溪寺门看的紧么,怎得连人都见不到一个?”
白访云深处于清幽古寺,心情大好,摇摇头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吸着鼻子嗅着隐隐梅香。
另外一边,凌问儿只挑着积雪未扫的地方探寻,越是往深了走,人烟越是稀少,只留下长长一串脚印,像是一条缀在她身后的尾巴。
直到凌问儿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遇到了一树桃花,她才彻底站住了脚步。碧落后山血桃繁盛,开尽三季,可不论如何,冬天也都是不开花的。
凌问儿万没想到,燕国的桃竟然开的如此的妖艳,与寒梅争香,傲雪而放。
“你身上的剑,是坤熹么?”
就在凌问儿出神儿的功夫,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中年人,一身粗布麻衣,像是山里的挑夫一般,站在凌问儿身后望着她。
与旁人不同的是,这人眼中一片清明。
凌问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佩在腰间的那柄剑,疑惑道:“没错,你是如何知道坤熹的呢?”
坤熹剑朴实无华,除了清根刻印,没有什么区别于普通宝剑的标记。
那人笑笑道:“我在荔香院的时候看过剑谱,坤熹几乎已经是天下间最好的一柄剑了。”
听到荔香院三个字,凌问儿意外道:“你是陆静修陆修士?”
那人笑意渐盛道:“姑娘也听过我的名字么?”
凌问儿点头道:“昨日才听说的,想不到今日就见面了。”
陆静修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换了旁人,定要要说一些修士之名,如雷贯耳之类的话,偏偏凌问儿毫不做假,才听说过就是才听说过。
而且凌问儿入寺只管往无人僻静的地方走,全不像她那些同门,这也是为什么陆静修单独找上了凌问儿的原因。
陆静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凌问儿道:“有些关于那异兽的事情,要说与燕京知道,并让他们前来处理,姑娘肯定是要去燕京的对吧,可不可以帮我送个信儿呢?”
凌问儿接过了陆静修的信收好,点了点头,忽然问陆静修道:“你真的能把死人的头接回去,叫人死而复生么?”
陆静修一愣,多年以来很多人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凌问儿还是第一个当着陆静修的面问出这句话来的人。
陆静修心里稍稍有些宽慰,当年他在太平湖畔本是默默无闻,谁想到出了那么一桩事情,平白毁了清净,时至今日,陆静修已经很久没能遇到愿意和自己平辈论交的人了。
他摇了摇头,回答凌问儿道:“人死不能复生,纵使你医术再过高明,也是枉然。”
凌问儿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一树繁盛的桃花道:“花有重开,人怎么可能有重来的机会。”
这看似寻常的感叹,却让陆静修生出了淡淡的伤感。
只一刹那间,那一树桃花簌簌而落,竟像是到了晚春落红之时,凌问儿下意识望向地面,想看一看一片桃花铺在白雪之上的样子,耳边却忽然听到了水声,那些桃花都落进了池水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桃花树下,多了一方静美的水池,一瓣瓣桃花落在水中,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随即晕开在了凌问儿的眼中,她意识一阵模糊,忽然好似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陆静修很喜欢凌问儿这个小丫头,他又看了凌问儿一眼,凌问儿的眼眸已经陷在了水波之中。
“便是今日,我送你一桩机缘!”
另外一边,白访云和萧半山也来到了前院之中,院中一颗参天玉兰已然盛放,白色的花朵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将整个院子都遮盖了起来。
树下有一石桌两石凳,桌上还有一盘残棋,白访云走到棋盘旁边,凝神一望,不自觉被棋局吸引了进去。
萧半山在一旁喊了白访云几句,没得到回应,便一个人径自往兰溪寺深处行去,不过片刻,前院之中就只剩下白访云一个人了。
微风自寺上屋檐划过,吹动一树玉兰众香摇落,棋盘之上,白棋如玉,黑棋似墨。
“要把这局棋下完么?”
许是白访云太过于专注,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陆静修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白访云终归不是俗人,更不像是白舒,白舒喝酒看情份,人情到了,他才举杯,而白访云就要潇洒多了,他向来是来者不拒。
下棋也是一样,不需要问明身份,也不需要任何的废话。
白访云落座,执黑子,陆静修也坐下,手执白子,二人一言未发,你来我往的落了十几子。
陆静修捏起一枚棋子,夹在指间,忽然抬眼看了白访云一眼,问道:“明明是黑棋劣势,你为何还要先抢黑子?”
白访云拿起一枚黑棋,抛在空中,光滑的黑棋棋面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下一秒那枚棋子落入白访云的掌心,白访云把手伸出去给陆静修看,解释道:“黑子正好可以倒映出玉兰,白子却不行。”
陆静修深深叹气。
只从这棋子的选择,就能看明白一个人,也能看清楚一个人将要走的路。
陆静修忽然有些犹豫,他又落了一颗子,继续说道:“听说罗道全和观主都收了你做徒弟?”
白访云落子一顿,抬眼看了陆静修一眼道:“陆前辈还和我师父他们有交情?”
陆静修道:“哦?你这就猜到我身份了?”
白访云笑道:“这种小地方,除了您,谁还有可能见过我师父他们。”
陆静修怀念道:“是啊,我倒是真见过他们二位一面,你能得他们两个同时教导,造化当真是不浅。”
白访云又落一子,出言提醒道:“陆前辈再错几子,怕是要输了这棋,葬送了之前大好的局势。”
陆静修不以为意,依旧随意对弈,说道:“你我碰面,我心思全在你身上,你心思却全在棋局之中,着实有趣。”
白访云摇摇头道:“您说下棋,我本是陪奕,但终归是黑白两片天下,我若分心,便辜负了这黑子,更辜负这玉兰花,自然不能让白子继续讨得便宜。”
陆静修赞赏的望着白访云,再次看他,那眉眼唇鼻,无一不顺眼耐看,到这时候,陆静修也不奇怪为什么白访云在太虚如此受宠了。
眼看陆静修这一局棋就要一败涂地,他忽然问白访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白访云抬眸看着陆静修道:“嗯?”
陆静修讲述道:“有柴夫路遇棋局,观二人对弈,一局下来,他回拿青斧,斧柄成灰,斧刃锈透。”
陆静修叹了口气道:“有时候看一盘棋,光阴一转,就是千年过去,我都不敢随便入别人的局,你倒还真有几分胆气。”
白访云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桌面上的棋盘,他目光一停在棋盘之上,不知怎得,就再也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