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有事
陈绍走出值房的时候,看到廊下站着四五个人正在低声说什么,一面向宫内的方向看。
他加重了脚步,那些人便忙都转过身。
“干什么呢?”陈绍皱眉问道。
几人犹豫一下,便有一个站出来。
“宫里好像出事了。”他说道。
陈绍顿时沉脸。
宫里出事?宫里出事他能不知道?
“一个妃子摔倒了。”那人忙接着说道。
真是胡闹!这也叫事!
陈绍才要说话,那边有人颠颠跑来,看到他们聚集就激动的招手。
“知道了知道了,是安妃摔倒了。”他喊道。
他喊完了才看到这群人有几个冲他挤眉弄眼杀鸡抹脖子,然后就看到陈绍站在其中,顿时忙站住脚神情讪讪。
不过陈绍并没有斥责,而是面色微微惊讶迈上前一步。
“安妃?”他问道。
那人松口气,忙点头。
“对,是安妃,不小心从台阶上跌下来了。”他说道。
“那皇胎…..?”陈绍问道。
太后宫里气氛紧张,哭声喊声不断。
廊下聚集着的妃嫔们都低着头,不时的抬头向殿内窥视,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可以看出她们的神情很是古怪。
殿门紧闭,内里皇帝皇后太后都在。
太后面色苍白的坐着,嘴里念念有词,皇后神情带着几分郁郁,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着显示着她的紧张与担忧。
另一边皇帝来回踱步,听着内里的叫声哭声。
“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喊道,抬脚就要往内走,得到吩咐的宫女们忙拦住他,跪下劝着。
皇帝只得愤愤转身回来,继续踱步。
“陛下,请程娘子来吧。”
皇后的声音响起。
程娘子?
皇帝转过头看她,皇后坐在那里,本就病弱的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颤抖着。
“陛下,臣妾…”皇后看着皇帝,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有泪水流出来,“臣妾受不了了,快请程娘子来吧,她不是能起死回生吗?”
“皇后,不要乱说,你乱说什么!”一旁的太后睁开眼喊道。
皇帝看着皇后的样子,却是心有戚戚。
害怕…
很害怕…
那些脆弱的孩子们,就如同手中的沙,握住留住,是那样的难。
“召程氏….”皇帝转头对外喊道。
话音未落,内里安妃的哭喊声停了。
殿内的皇帝皇后和太后顿时也止住了呼吸,看着内里。
李太医走了出来。
“李太医,是不是没救了?”皇帝径直开口问道。
没救了,就能去请那程娘子了。
李太医从皇帝的话中也听出了这个意思,他想笑一笑,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笑,更何况他也笑不出。
“陛下,是没救了但不用请程娘子了。”他说道。
身后是太医局的医妇低头跪下。
“陛下,安妃娘娘产下皇子,但…已是死胎。”她说道。
夜幕笼罩了宫廷,宫里虽然灯火通明,但由于宫殿众多,看上去依旧阴森,夏日的风回荡在宫殿间,似乎带着呜呜的声音,让这阴森更添几分,尤其是今日,这风里的哭声更让人觉得真切。
备受荣宠的安妃今日跌没了皇子,那个被皇帝万分期待呵护的皇子。
醒来的安妃哭的要死要活,药不吃,饭不食,一心求死,此时宫里一堆人守着。
皇帝并没有在安妃跟前守着,事实上当听到太医和医妇说产下死胎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近安妃身前。
夜晚的勤政殿在外宫殿内显得更孤寂,夏日里门窗紧闭,门外廊下的内侍都满目的焦急,却没有人敢推开殿门,直到远远的有一队人提灯而来。
“皇后,是皇后娘娘。”
内侍们看清来人,惊讶的低声说道,忙迎接。
不经通报,皇后就推门进了殿内。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昏昏暗暗,皇帝就坐在龙椅上,听到门开人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手扶着额头闭目似乎睡着一般。
“陛下,回去歇息吧。”皇后说道。
皇帝嗯了声。
“朕再看一会儿,今日多看一会儿,明日就能少一些。”他淡淡说道。
声音和思路都清晰。
皇后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拉住皇帝的手。
“陛下,这些朝事不是今日多看明日就能少了的。”她说道,“看的越多,明日送上来岂不是越多。”
皇帝笑了睁开眼。
“那依着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看的越少,朝事就越少?”他说道。
皇后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
“臣妾是想说陛下别急,慢慢来。”她说道。
皇帝伸手拍了怕她的手。
“不急不行啊,时不我待啊。”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摇摇头。
“陛下,以后日子还长呢。”她说道,“您看,臣妾病了这么久,现在也慢慢的好了,陛下,您要陪着臣妾,臣妾也陪着你,我们慢慢的走,还能走很久很久,陛下,您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臣妾在的,臣妾陪您。”
他还可以走很久?
他原本以为也能走很久的,看,他这被大病小病不断的身子,竟然又得了龙子了。
他以为这就是上天对他身体的认可,却原来并不是。
那个龙子,还是没了…
没了…
几乎是从他成人的那一刻,生子就成了唯一最重要的期盼,只是,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
现在回顾起来,他的一生似乎只有这两个情绪,期盼失望期盼失望的重复着交织着,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最终都是失望而已,可是怎么还是习惯不了?怎么还是想要去期盼呢?
“陛下,我们回去歇息。”皇后说道,一面站起身,手还紧紧的拉着皇帝的手,“您不歇息可不行,您可不是自己,多少人都寄托与您,臣妾,六哥儿,太后….”
六哥儿…
皇帝一个激灵。
“父皇父皇,我知道哪个是大河…”
“父皇,等我长大了,我就亲自去把舆图走一走,我替父皇走一走….”
六哥儿…我的六哥儿…
是的,他不能急,也不能怕,没了他,六哥儿可怎么办,别的人都能自己顾自己,他的六哥儿可不能…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只能依赖别人…
皇帝的眼睛终于有些发涩,他抬起头顺势站起来。
“对,歇息,明日事明日做。”他笑道,“皇后至理真言。”
皇后微微一笑。
“至理名言,也要人能听懂。”她说道。
皇帝笑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
皇后在后跟随,门外的内侍们都松口气,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提灯引路。
皇帝却在迈出门后停下脚。
“今日皇城司谁人当值?”他问道。
立刻有个内侍疾步走来。
“陛下,小的何正。”他说道。
“何正?”皇帝念了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
何正忙施礼谢恩。
“着,何正,查今日安妃之灾。”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瞬时凝滞,就连夜风都停了一般。
“陛下。”皇后轻声说道,一面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胳膊,“这只是意外。”
皇帝握住她的手,抬脚迈步。
“意外太多了,朕不想再看到意外了。”
此时的程家院落内,灯火也比往日要明亮,因为要操持程娇娘的婚事,范江林和黄氏也搬了进来,人多宅院里日夜都显得热闹了几分。
“半芹你不能再熬夜了,看着眼都熬红了….”
“不行,娘子的嫁衣一定要赶出来…”
“那也不用你绣的。”
“我要看着,要不然不放心。”
两个婢女便走便说笑,一路行来只觉得夜风摇曳的灯笼都在笑。
这么久了,终于也能感受到幸福激动的心情了。
婢女有些感叹,自从到这娘子身边以来,惊吓悲苦愁闷不安种种都尝过,唯有这属于正常女子该有的一直未曾有。
虽然晚来了些,但也比不来的强。
她抬头看着前方端正而行的程娇娘,加快脚步跟上。
“娘子,可以给程大老爷他们送信了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程娇娘停下脚,微微抬头看着夜空。
“不用了。”她说道,一面抬起手遥遥向星空一指,“看,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了。”
天色亮的时候,陈绍走出来,看着早饭已经摆好。
“程娘子那里你还去一趟吗?”陈夫人问道。
“我就不去了。”陈绍说道,一面慢慢的吃饭,停顿下,“添妆重一些。”
陈夫人一笑。
“那是自然。”她说道,一面和他说准备送什么。
夫妻二人正说话,门外有小厮疾步进来,在陈绍便低语几句,陈绍点点头,小厮便退下了。
陈绍接着吃饭。
“添妆的事,暂时不用急。”他停了下筷子又说道。
陈夫人神情一惊。
“出什么事了?”她说道,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下。
这个程娘子身上有太多的事了,多少意外多少出人意料多少提心吊胆,自从得知晋安郡王求娶且皇帝太后都同意的时候,她心里念了多少佛,只求这一次可千万别再出问题了。
但每次想到,最多的念头还是,这次真的没事吗?没事吗?
结果到底还是…..
这是该说果然如此心中落定呢,还是该伸手打自己的嘴一下骂一声呢?
“没事。”陈绍摇头说道,停顿一下,“安妃的皇子昨日没了。”
安妃的皇子没了?
“怎么会没了?”陈夫人惊讶问道。
皇帝对这个未出生的皇子多么看重,大家都略有耳闻,皇帝这样看重,肯定是要被照顾的妥当,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没了的又不是这一个。”陈绍说道,“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个皇帝的子嗣向来是难得,能平安生下又平安养大的,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皇帝丧子对皇帝来说是大事,但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丧几个也无所谓,承继江山社稷的有一个就够了。
陈夫人哦了声点点头。
“那这跟娇娘有什么干系?”她又忙问道。
陈绍皱眉。
“跟她有什么干系?”他反问道。
陈夫人一愣,旋即失笑了。
是啊,这跟她有什么干系!
“我都紧张成什么样了。”她笑道,“唯恐又出什么差池。”
陈绍点点头,一面喝口茶汤。
“不过到底有影响。”他说道,“皇帝的心情不会好,这婚事只怕要拖后了。”
不过那都是小事了。
陈绍夫妇继续闲谈家事。
相比于陈绍这边的淡然,高凌波的厅堂里,用餐的几案已经狼藉一片,碗筷杯碟显然是被砸乱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高凌波神情铁青,面色狰狞喝道。
面前的小厮清客都战战兢兢。
“大人,这件事本和娘娘无关的..…..”那小厮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高凌波一个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
“本和娘娘无关?”高凌波竖眉涨红脸喝道,“那现在被关起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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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不该
皇宫,太后殿内,虽然过去了一夜,气氛依旧紧张低沉。
两个宫女小心的搀扶着太后,前面的宫女跪着喂饭,才吃了几口,太后就摆手不吃了。
“娘娘从昨日午间就没吃东西了,不能再不吃了。”宫女们哭着劝道。
“吃不下啊,哪里吃的下去啊。”太后亦是流泪说道。
宫女们正劝着,皇后过来了。
“皇帝呢?”太后忙拉着她的手问道。
“娘娘放心,昨晚没睡,不过和臣妾说了一宿话,情绪还好。”皇后说道,一面接过宫女手里的汤碗,“适才去看安妃了。”
“当去,当去。”太后流泪说道,“皇帝昨日那样就走了,安妃这哭的死去活来的,也是心打结了,去了就好,去了就好,哀家就知道皇帝不是个无情的。”
“娘娘,皇帝最是心慈,您还能不知道,他这正是因为心慈,受不了,又不想被咱们看到,所以才躲起来了。”皇后说道。
太后流泪连连点头。
“还是你知道他。”她说道,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本就是中人之姿,又多年病缠身不见人避养,此时看来又瘦又小,本就苍白的脸经过一宿的熬磨看起来更加憔悴。
“景荣。”她流泪喊道,伸手拉住皇后,“你才好些,就遇上这么多事,你这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皇后微微一笑,将汤匙送到太后嘴边。
“所以娘娘你要快吃饭精神起来。”她说道。
有了皇后的劝慰,太后很快就好起来了,当午后皇帝过来时,都能冲着皇帝拍几案了。
“你让人把她关起来的?把她关起来做什么?”
太后愤愤喊道。
“这本就是个意外,那么多人在场都看到,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一直沉默不说话,听到这里看向一旁。
“谁在场?都看到了什么?”他忽地问道。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一刻,一旁有两个内侍迟疑一下站出来。
“是我们,太后娘娘特意让我们送安妃娘娘回去。”他们说道。
“那你们都看到什么?”皇帝问道。
两个内侍更加怯怯,忍不住抬头看太后。
“快说!有什么就说….”太后竖眉喝道。
皇帝看向太后。
“娘娘,你是想让他们说你想听的还是他们看到的?”他打断太后说道。
太后一怔,旋即大怒。
“皇帝,你这话真是诛心….”她喝道。
话没说完,一直安静的坐在太后身旁的皇后抬手掩嘴似是要轻咳。
“娘娘,陛下。”两个内侍忽地噗通就跪下了,大声的喊道,盖过打断了太后的话,“奴婢们看到贵妃娘娘和安妃娘娘原本好好的,后来下台阶时好似争执了起来,然后贵妃娘娘就推了安妃娘娘一下。”
此言一出太后神情骇然。
“胡说胡说!”她也顾不得再质问皇帝,站起身来指着两个内侍,“大胆大胆。”
“娘娘,娘娘奴婢不敢胡说。”两个内侍咚咚叩头说道,“奴婢是不敢说奴婢不敢说啊。”
太后面色铁青,眼一翻倒下去。
殿内一阵尖叫。
忙碌一日一夜的太医院又是一阵忙乱,看着几个太医匆匆而去,才从安妃宫中回来的李太医忙让开路。
“太后没事吧?”
“没事,急火攻心,心慌意乱而已。”
“这时候急有点晚吧?”
“不是小皇子的事,是贵妃的事。”
太医们低声窃语散开了。
李太医在廊下站了站,向一旁的一间厢房走去,厢房推开门,内里站着一个太医,受了惊吓一般回过头,待看到是李太医,便笑了笑恢复轻松。
“李大人安妃娘娘脉象无虞了吧?”他问道。
李太医迈进室内。
“安妃娘娘的脉象如何,吴大人你心里最清楚吧。”他说道,语速放慢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吴大人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他说道。
李太医看着他一刻。
“吴大人。”他说道。
吴太医抬起头看他笑了笑。
“李大人有何吩咐?”他问道。
李太医看着他。
“你一点都不遮掩一下吗?”他问道。
吴太医看着他愣了下,顺着李太医的视线看去,见一旁放着的药箱里有一角血迹露出来。
他笑了,伸手将那角布塞进去。
“多谢李大人提醒。”他说道,看李太医,“有人说的没错,李大人果然是自己人。”
李太医看着他神情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吴太医的药箱上,看起来跟所有太医的药箱一样,但仔细看的话,厚了一些宽了一些…..
“想不到渭城吴家还会死胎养成。”他慢慢说道。
对于李太医的话,吴太医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依旧带着笑。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上台面不上台面。”他笑道,一面擦过手,将药箱拎起来,“李大人歇息一下吧,我就先告辞了。
说这话又压低声音。
“还要去处理一下….”
他说道还特意拍了拍药箱。
“吴讯!”李太医神情有些激动,抬手抓住擦身要过的吴太医,压低声音,“有人就真的如此笃定老夫不会说出去吗?”
说出去。
说出去安妃怀的根本就不是皇子,甚至原本是个死胎。
说出去昨日产下的所谓成形的死胎,不过是这吴太医和医妇从外边弄来的而已。
说出去真正的死胎只不过是一块血肉而已,此时就在这吴太医的药箱夹层里。
说出去!
吴太医依旧神情淡然,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大人怎么会说出去?李大人可是不会害人的。”他亦是压低声音说道。
说出去,会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那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李太医渐渐的松开手。
吴太医笑着再次施礼,要迈步又停下。
“其实李大人,你知道吗?有时候不会害人其实就是害人。”他压低声音说道,看着李太医,“李大人,想想至今还吃着药的郡王,想想…二皇子…..”
李太医看着他,颓然垂下手。
是吗?
原来他也是帮凶吗?
……………………………………………………
“….陛下,臣妾不得不说这是陛下的不对了…..”
“…陛下,安妃的孩子没了,太后比您的难过不会少的…..”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后娘娘呢!”
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帘帐传进来,将太后混乱的思绪渐渐的拉回来,当低低的夹杂着咳嗽的女声哭起来时,太后长长的吐口气。
“叫皇后不要哭了,叫他们进来。”她说道。
帘帐被掀开,皇后疾步先进来,跪坐下来拭泪,而皇帝落后一步,看着卧榻上的太后,撩衣跪下了。
“孩儿有罪。”他说道。
“你没罪,谁都没罪。”太后说道,挣扎着起身。
皇后忙亲手搀扶。
“皇帝,哀家明白你心里的苦…”
皇帝俯身施礼喊了声母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涩。
“陛下,这都是意外,是意外啊。”太后流泪说道,“荷娘她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她又不是疯了!更何况…..她如今这身份是最没理由的!”
“娘娘,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要查,才要问,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意外。”皇帝抬起头说道。
声音是软了,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退让。
太后闭了闭眼,手掩面流泪。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说道,念念一刻想到什么,这一切都是从晋安郡王出宫以后才发生的…
“就说不该让玮郎出宫去,有他在,哪会有这种意外,都是你们非要让他走…….”
这话让皇帝眼神微微一暗。
“娘娘,不是你我非要让玮郎出去的。”他坐正身子慢慢说道。
不是你我?
是,是,反正她绝对不想,都是玮郎来求来闹,还有贵妃常……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对,不能这样想!不能这样想!这样想不对,这是巧合,这是意外。
天啊,不能这样想!
“陛下,这是意外!不能疑邻盗斧啊!”
………………………………………
“这不是意外!”
贵妃将面前的一个瓷瓶扔了出去,这已经是她面前能见的唯一可摔打的东西了,其他的都已经碎在地上。
“这是故意栽赃陷害本宫!”
没有东西可以摔砸干脆来回走,如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贵妃自然也是一宿的没睡,昨日的妆容已经淡去,再加上又气又惊又恨等等情绪,面色极其难看。
“安妃她可真够狠啊。”
她伸手指着外边,拔高声音。
“安妃她可真舍得啊!”
说到这里气喘不已。
真舍得啊!安妃疯了啊!那是个龙子啊!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她再次冲向门外。
“娘娘,您不能出去。”门外内侍们喊道,将门死死的拦住。
内里的内侍宫女也都跟上去哭着劝住。
“要关本宫!要查本宫!”
贵妃嘶声喊道,不是悲伤不是害怕,而是气的要疯了。
“这种可笑的把戏,谁会信!针对别人也就罢了,针对本宫!真是可笑!谁会信!陛下怎么能信!”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竟然说我害她的孩子!竟然栽赃我害皇子!
这简直真是气死人了!
没错,她是打算要害的,是生了心思,是日日夜夜诅咒安妃那孩子没了,但是她还没动手呢!结果安妃这个小贱人竟然反过来陷害她!
这个小贱人!小贱人!
“我要见太后!”贵妃再次喊道,“太后那边的人亲眼看到了,是安妃那贱人自己故意摔的!”
“娘娘,见不了啊。”一旁的内侍宫女们颤颤说道。
贵妃呸了声。
“蠢货废物,本宫出不去,就没有能出去的人了吗?”她喝道。
“不是的,娘娘。”一个内侍抬头惶惶说道,“咱们有人能出去,外边也有人能去,只是,太后宫里进不去啊。”
贵妃一愣,旋即失笑。
“怎么?难道太后也害安妃了?”她嘲讽笑道。
“不是,太后娘娘伤心过度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亲自陪着,下令不许扰太后养身,但凡后宫事都由她定夺。”内侍颤声说道。
皇后!
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内侍。
皇后!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二十多年了,这宫里还从没听过凡后宫事有皇后定夺这句话!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皇后定夺?
那个病歪歪的一年要死七八回的皇后!
事情不对啊…
贵妃摇摇头,有些怔怔的后退几步。
事情不对,事情不对。
而一旁的一个内侍此时面色也变了。
皇后!
他想起以往种种,皇后的身子突然好了,但是那又如何呢?难道皇后身子好了,能再抱养小皇子了,就能威胁到平王了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一个毛娃娃太多的不确定,皇帝不会朝臣也不会将储君寄与他身上,哪怕是皇后养的也不行。
所以他当时并不觉得皇后身体好了有什么大干系,反而觉得皇后这样在宫内走动是回光返照,秋后的蚂蚱…..
错了,错了,皇后好了并不会是对平王有什么威胁。
原来,也许,她要威胁的是贵妃!
她的目标是贵妃!
是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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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实意
相比于贵妃宫中的喧闹嘈杂,太后宫中安静祥和。
当听到太后睡得有微微的鼾声起时,一旁跪坐的皇帝才终于松口气。
“如此…”他说道,抬头却见一旁的皇后依着凭几也睡着了,手扶着头微微乱了发鬓,看上去更加憔悴。
皇帝止住话,眼中浮现怜惜。
这个不声不响病着那么多年,宫里人都要忘了,连他自己也都要忘了的皇后,安详平和快乐的时候从来都没人想起的皇后,却在一片混乱焦忧不堪的时候不声不响上下周全安抚。
有些人就是这样,快乐幸福的时候可有可无,但当陷入困境能陪伴不弃倾力相助的便只有他。
皇帝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
“景荣,别在这里睡。”他低声唤道。
皇后猛地惊醒。
“陛下,臣妾失礼..”她忙说道,看到睡着的太后又忙压低声音。
皇帝冲她摆摆手。
“失什么礼,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熬了一宿一日了。”他低声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那臣妾也就不硬撑了,臣妾的身子还真是熬不住的。”她说道。
不是像别的妃嫔那样泪光闪闪的坚定的表示要熬着,自己的身子算什么,就是立刻为了皇帝为了太后死了都不眨眼一下,但皇后这样坦然应声且明确的说自己熬不下去,却让皇帝觉得贴心,觉得真实。
这才是真心实意。
“臣妾要是再躺下,陛下可怎么办。”皇后说道,一面起身帮太后放下帐子。
看着她在太后面前操持的身影,皇帝更是点点头。
“不过臣妾就不回去了,在太后宫里歇息了,这样也方便照顾。”皇后说道,一面起身送皇帝出来,一面又叮嘱,“陛下,您不如去安妃宫里歇息一下吧。”
安妃宫里啊。
皇帝的脚步顿了下。
“陛下,臣妾知道安妃如今哭得多,陛下听多了心里是不舒服。”皇后柔声说道,“只是皇帝不去,也是不太好,不如这样,陛下你听臣妾的,去了之后就直接歇息,这样虽然不用口头话语,但也足以让安妃明白陛下你的关怀,陛下您歇息了,安妃自然不会再跟您哭诉。”
她说到这里,拉了拉皇帝的胳膊。
“这个时候,臣妾不愿意也不舍得陛下您一个人呆着。”
是啊,人悲伤的时候更怕孤独。
皇帝看着她笑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朕知道了。”他说道。
转身要走,皇后又想到什么拉住他。
“陛下,还有让皇城司把宫门守住。”她说道。
朝里宫里的事几乎没有秘密,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意外,都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后说道,“还是不要让人来嘲笑咱们了。”
嘲笑…
嘲笑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皇帝,嘲笑他还想老树新发,还想得皇子…
看看,如今好了吧,空欢喜一场吧,丢人了吧……
皇帝身子微微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皇后费心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安排。”他说道。
皇后带着几分宽慰点点头,一直站在殿门前看着皇帝走远。
“娘娘,您也歇息一下吧。”一旁的内饰恭敬的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
“不用,本宫歇息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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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大约是猜错了。”
下了朝归来的陈绍说道,一面接过侍女捧来的茶。
“什么猜错了?”陈夫人问道,摆摆手。
屋内的侍女们忙退了出去。
“我猜皇帝心情会受到大影响的事。”陈绍接着说道,“看起来皇帝心情精神都还不错,至少没有前几次那样神情恍惚总有失神。”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大概是习惯了吧。”
陈夫人笑了,带着几分嗔怪。
“哪有能习惯这个的。”她说道,“再多的难过,也是会难过的。”
陈绍也自知失言,端起茶碗吃茶掩饰。
“十八娘说,这次皇子没了是有人作祟。”陈夫人低声说道。
陈绍的茶有些吃呛。
“十八娘?她什么时候来了?”他问道,一面竖眉,“这种话难道是能乱说的,别人说也就罢了,她如今可是行走在宫廷里的。”
“没有乱说,这不只是和我说了嘛。”陈夫人忙说道。
和家中姐妹们说话的陈十八娘被叫了过来。
“父亲,我怎么会是乱说。”陈十八娘说道,“这件事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有人作祟,宫里怎么会突然戒严,安妃太后贵妃娘娘三人怎么都病了不见人了,父亲,我不说,您心里也清楚,世人心里也明白。”
是啊,皇宫里突然这样动作,就是没事世人也要揣测出来事。
怪不得皇帝情绪没有异样,是因为找到了替代。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上天给他的罪责该得,而是有人作祟,找到抓住惩罚这个作祟的人,就能够替代自己的愤怒委屈不安失望,就能够让他如释重负的面对那个不幸的皇子,面对这个不幸的事实。
这不是他的错,这都是作祟的人的错,这不是天意,这是人祸。
“那这么说,皇帝这一次一定不得出结果便誓不罢休了。”他慢慢说道。
“那是自然,用这么拙劣的把戏,拿着小皇子的命,来要挟皇帝,陷害贵妃娘娘,这种事怎么能罢休。”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看向她。
“你是说,是安妃?”他皱眉说道。
“父亲,那还用说吗?”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人人都这样想。”他说道。
“父亲,要是不这样想,那也太蠢了。”陈十八娘说道,“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陈绍点点头。
“是啊,就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这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皱眉要说话,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附耳在陈绍耳边说了几句话,陈绍的面色变了。
“又怎么了?”陈夫人忙问道。
“高凌波求见皇帝。”陈绍说道。
“高大人自是该见,贵妃受这等污蔑栽赃。”陈十八娘点头说道。
陈绍笑了笑。
“高凌波求见不是因为贵妃受了这等污蔑栽赃,而是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他说道。
“父亲..”陈十八娘喊道。
陈绍先打断她。
“皇帝准许他觐见,而且。”他说道,目光看向陈夫人。
被丈夫一看,陈夫人的心不由跳了两下,隐隐预料到什么。
不会吧…..
“而且皇帝同时传召了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娘子!
陈十八娘坐直起身子。
“传召她做什么?”她惊讶问道,“难道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系吗?”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陈夫人忙说道,“宫里病了那么多人,是让她诊病罢。”
那倒也是…
屋内的安静下来,不过每个人的心思都还有些不宁。
不管是为了什么,所以这件事还是跟这程娘子也有了关系…..
这可真是…
陈夫人忍不住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
下了马车迈入宫门的高凌波脚步停了下,看着前方正由一个小内侍引着被皇城禁军查看的女子。
“程娘子。”
他开口唤道,加快脚步跟上去。
程娇娘回身看着高凌波。
“程娘子,老夫回京来就是特意要见你,只是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是在这里见了。”高凌波笑道,一面抬手施礼。
程娇娘屈身还礼。
“虽然不够郑重,但老夫还是先心诚的道个歉。”高凌波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不敢,又没有过,何谈歉。”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也再次还礼。
因为这高凌波和程娘子都不是一般人,引路的内侍并没有敢呵斥他们不要说话,而是含笑带着几分讨好委婉提醒。
“高大人,程娘子,陛下还等着呢。”
高凌波便笑着点点头。
“程娘子,改日老夫再登门拜访。”他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很快到了勤政殿前,高凌波忍不住再次回头,见身后那程娘子也跟着站定,他微微皱眉。
这程娘子不是来后宫给那些女人们诊病的吗?怎么也来这里了?
“程娘子你…”他张口才要问,这边的殿门打开了。
“高大人,陛下有请。”
内里走出内侍施礼说道。
高凌波只得收回话头抬脚进去了。
或许,是等皇帝一起去后宫吧,这样皇帝亲自看着诊病更放心。
迈进勤政殿内,高凌波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地方他离开不过几个月,就感觉有一丝的陌生了。
可见人是很健忘的。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世上的事自来就是这样福祸相依,就看你自己的抉择经营了。
高凌波看着坐在其上的皇帝,正身施礼。
“陛下,臣本不该来的。”
高凌波感叹开口说道。
是的,这么拙劣的把戏,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的手段,如果他还来皇帝跟前急惶惶的喊冤,那简直是在侮辱皇帝。
但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对了。
贵妃果然被关着,皇帝依旧在安妃宫里安寝,太后不见外人,宫内的消息里里外外都被断开了通传。
最关键的是皇城司的人还在四处活动。
这一件拙劣的事看来皇帝是有心要当正事来办了。
皇帝太过于宠爱这个未出生的皇子了,与其说宠爱这个皇子,倒不如说宠爱他自己,那安妃肚子里孕育的可不仅仅是个皇子,而是皇帝的希望。
每个人都有,且一个皇帝更为迫切的希望。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个把戏太拙劣,拙劣的有恃无恐,就好像把天下人都当成瞎子傻子一般,依仗就是皇帝的希望。
“…陛下,怀璧其罪,陛下对小皇子太恩宠了。”高凌波说道。
此话一出,一旁的内侍都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高大人疯了吗?
竟然敢这样说话。
皇帝看着高凌波,显然也很惊讶。
“依着高大人这么说,小皇子倒是朕害死的了。”他似笑非笑说道。
自从高凌波进来后,就印证了他听到的消息,皇帝果然很冷静很平静,冷静平静的不像个正常丧子的父亲。
这种冷静可不是好事,他高凌波不要看到冷静的皇帝,他要看到愤怒的皇帝,至少愤怒能让皇帝的思维更活跃,而不是这样死沉沉的木然的顺着别人设定的路走着。
“难道仗着朕的恩宠,安妃就舍一个皇子去陷害贵妃?她图什么?”皇帝冷笑说道,“害了贵妃她就能得到更尊贵的身份吗?得到更尊贵的身份没了皇子又有什么用!有这个皇子在,她这辈子在宫里荣尊无忧,没了这个皇子,她在这宫里最后会如何,她难道还不如你这个宫外的男人清楚吗?”
皇帝越说越激动,伸手抚着面前的几案,几乎要站起来。
这还不够。
高凌波附身叩头。
“陛下,的确不该,安妃再与娘娘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拿着自己一生的身家性命来做这种傻事,所以这件事才奇怪。”他说道,停顿一下抬起头,“陛下,安妃身怀皇子是得到几个太医的确诊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内侍的神情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骇了。
高大人真疯了!
啪的一声响,皇帝拍着几案站起来了。
“高凌波,你是说朕根本就生不出儿子,这一切都是安妃串通他人玩弄的把戏吗?”他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些人都在嘲笑他,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都在说他生不出儿子了。
看到没,看到没,他们已经不是心里说说,而是理直气壮的张口当面这样说了。
高凌波没有丝毫的惧意,俯身。
“陛下,所以臣说怀璧其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就是怕有人揣测陛下心意,玩弄手段故意欺瞒陛下。”他大声说道,一面再次抬头,看着皇帝,神情灼灼,“陛下,当时到底几人诊脉说为皇子?哪几位?其他太医又怎么说?”
有几位太医诊脉说是皇子?
皇帝忍不住心随念想,有几人呢?只有一个吧…
宫里的妃嫔小心谨慎,都有自己固定的惯用的太医…
一旦这个太医确诊了,她们就不会轻易再换…
“陛下,几个太医说?太医院可有论证勘验?脉象记录可有查验?”
高凌波的声音再次响起,问的越发咄咄,一下一下的敲击皇帝的耳内。
几个太医说?一个太医说…
太医院可有勘验论证?没有,当时他听了欢喜不已,根本就没有在去什么勘验…..
难道…
不,不,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
“胡说,胡说!”皇帝激动大怒,几步迈下台阶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这样愤怒的皇帝内侍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吓得都呆住了。
胡说又如何?他进来见皇帝又不是来解释来说情来脱罪的,笑话,贵妃哪里用解释用说情,更别提罪了。
他只是来让皇帝清醒一下,顺便再挑起一些怀疑,哪怕一点点怀疑,就够了。
高凌波心中笑了笑,看着暴怒的失态的皇帝没有丝毫的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么愚蠢的拙劣的把戏也能如此郑重其事的闹起来,看来陛下真是糊涂了,需要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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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四千五,今日有二更,但会晚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运气
再上好的门窗木料也挡不住其内传来的皇帝的暴怒声。
门外站立的内侍也好侍卫也好都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这个程娘子会怎么样?
低头藏起神情吗?
内侍们悄悄的看了眼,见那女子依旧站着挺直,头并没有垂低一下,她的神情比他们的还要木然。
真不愧是神仙弟子,天子一怒都丝毫不惧,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真有意思。
程娇娘想到,目光看着眼前的殿门。
史书上记载的重臣原来就是这样和皇帝应对的。
这位高大人在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皇帝敬而重之,曾当面斥责皇帝,皇帝气而奔走回内宫躲不见,最后皇帝还是接纳了高大人的谏言,在史书上记为一段明君清臣佳话。
那书上短短几句话描述的场景,此时真切看到,感觉….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看到皇帝气而奔走避之。
程娇娘的眼角微动,并没有见到皇帝气而走,倒是见一个内侍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开,转过长廊不见了。
…………………………………………………
安妃宫内,已经能半坐起的安妃正由侍女小心翼翼的喂着汤药,闻听此言顿时连声咳嗽。
“娘娘!糟了!”她颤声喊道。
一旁的交椅上,皇后娘娘正闭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小内侍的话。
“吃你的药。”她说道,“快点把你的脉象调好了,如不然等高大人带着太医院的所有人来诊你的脉,那才叫糟了。”
此言一出,安妃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伸手抓过药,也不用宫女喂自己仰头几口喝了,呛得连连咳嗽。
“娘娘,娘娘。”她一面咳嗽一面颤颤的喊道。
皇后依旧坐在交椅上,笑了笑睁开眼。
“你怕什么?你都有胆子敢说是晋安郡王送点心那日才有了身孕,也敢明明在太医诊出胎儿不稳的时候还说怀的龙子,安妃,你胆子不是很大嘛,怕什么。”她笑道。
安妃呜呜的哭了。
“娘娘,娘娘,臣妾不是胆子大,臣妾是傻…”她哭道。
“傻什么。”皇后打断她坐起身来,“傻办法也不一定没用啊。”
安妃看着她抹泪。
“可是,可是陛下要是怀疑…”她急急说道。
“陛下会怀疑。”皇后说道,“陛下这个人最会怀疑了。”
安妃连连点头泪流的更凶了。
“娘娘,您说过,会让臣妾过好日子的,臣妾还不想死….”她哭道。
“闭嘴。”皇后说道。
安妃果然立刻听话的闭嘴了,流泪看着皇后。
“陛下会怀疑,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先被怀疑了,所以不用担心。”皇后说道,一面站起来,“这一次,本宫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运气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勤政殿里,高凌波看着暴走愤怒的皇帝心内亦是说道。
他现在能及时站在这里,说起来倒是因为高小官人与程娘子的荒唐婚事,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外边呢,那样等他得知这宫里出的事,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
所以说,这件事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愤愤骂出一些天子不该说的话的皇帝忽的站住脚。
“朕知道了。”
“朕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了。”
“这件事的确怪朕。”
高凌波微微皱眉。
“陛下,臣适才言过了,其实怀璧其罪,壁不该有罪…”他附身施礼说道。
“朕知道你们依仗的就是这个。”皇帝打断他说道,脸上没有了愤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凌波。
我们?这个?哪个?
高凌波对于皇帝的突然变化有些惊讶,竟然又冷静下来了。
看来真的有很多事都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一次的出外,也许真的有些不妥了……
“….高大人,你们不是怕有人揣测朕的心意,而是根本就不怕。”
皇帝说道,吐了口气,慢慢的转身回座上。
“你们不怕,因为栽赃陷害贵妃的事真的是太拙劣了,根本就是不可信自取其辱的事。”
“贵妃怎么可能去害安妃,就因为她怀了个龙子?”
“龙子,贵妃又不是没有龙子,而且她的龙子如今已经长成人,封王,一个小小的胎儿尚未生下,生下能长多大,都是未知的难以预料的事,贵妃怎么会因为这个未知的事,去做出损害人人皆知的稳妥的事。”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皇帝说出来的语气真是奇怪,让人有些不舒服。
“陛下明智。”高凌波施礼说道。
皇帝坐回去,看着高凌波点点头。
“是的,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认为贵妃会做出这种事,只会认为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安妃心存不良。”他说道,“所以,对于贵妃来说,这真是太好的机会了,她就是做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高凌波顿时大怒。
这个糊涂的皇帝,原来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倒是动脑子了,只不过动的是糊涂脑子!
让他怀疑,可不是让他这样怀疑的!
真难为皇帝能想出这个!
“陛下,要是这样说,这世上就没有纯良的人了,人人都是凶手,人人都是害人者。”他竖眉说道,手握着笏板上前一步,声音比适才还要大,“陛下,疑邻盗斧要不得!陛下,你自己心疑,如何能公正,如果这么说,因为贵妃有理由脱嫌疑所以才有嫌疑,那安妃自然也可以这样想,自然也能这样做。”
听听这绕来绕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朕知道。”皇帝抬手制止高凌波,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他的咄咄逼人而愤怒,神情淡淡,“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次跟别的时候不同。”
“高大人,这一次的道理是人人皆知,这一次的事是拙劣可笑。”
“但有一件事,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朕不知道,只有贵妃知道的。”
什么?
高凌波神情惊愕。
“高大人知道不知道,朕也不知道。”皇帝接着说道。
“陛下!”高凌波再次大声说道。
“高凌波。”皇帝也再次打断他,“你可知道,月蚀前有太白经天?”
什么?
高凌波一愣。
太白经天?
这个念头没转开,最初进门前的念头转开了,他下意识的回头向门边看去。
那个女人!原来根本就不是来给后宫的妃嫔们诊病的!
“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继续。
太子危。
高凌波打个机灵。
“陛下,这是胡言乱语…”他说道。
“传程氏。”皇帝直接说道。
内侍们的动作打断了高凌波的话,门被推开了,程娇娘走进来。
“程氏,朕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皇帝看着施礼的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去岁腊月十五前可有太白经天?”
“回陛下,有。”程娇娘施礼答道。
此时的高凌波倒是不急了,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这程娇娘问对。
“那太白现,与月蚀会,是否太子危?”皇帝再次问道。
“回陛下,是。”程娇娘说道。
“太白现,客星见于勾陈,是否当主天下?”皇帝再次问道。
如果说前两句倒无所谓,这一句让高凌波心里不由跳了跳。
这句话太熟悉了。
当年太祖登位,就是有太史令上天象图,太白现,在秦地分野,预示当时为秦王的太祖主天下,所以才有其最终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注1】
竟然,又出现这种事了。
高凌波的心跳不由加快。
自己听了还会如此,可以想象贵妃听了,会如何……
耳边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回陛下,是。”
皇帝点点头,看向高凌波。
“高大人,你明白了吧?”他问道。
高凌波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臣不明白。”他说道,看了程娇娘一眼。
“高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臣自然明白太白事。”高凌波笑了笑,“臣只是不明白,朝中有司天台,有太史局,陛下怎么不问朝臣,而问这位程娘子呢?”
他的话音落,就见那程娘子看他一眼。
这位高大人急了。
程娇娘心里想到。
他想得到,皇帝怎么会想不到?难道他真以为皇帝会信自己的话?
皇帝问自己,不过是求证一下而已。
既然是求证,那自然是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
这样看来,这位高大人跟史书上记载的也略有出入,不太像是能口言逼得皇帝逃走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书都是人记的写的,自然要加入书写者的喜好感情,或者美化或者贬低,本就不可尽信。
皇帝看着高凌波笑了笑。
“因为朕知道人言人言,人人可言,可听不可尽信,所以朕听了司天台的话,还不尽信,才请程娘子来再求证一问。”他说道。
高凌波一愣顿时明白了。
不可能!
司天台如果知道有太白经天,不可能他高凌波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司天台不可能瞒着他!而且还瞒了这么久,去年的事,去年的事…..
“传司天台提举等人。”
耳边皇帝的声音传来,脚步响,门响,在高凌波耳边接连。
果然事情不对,又是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就在去年月食的时候,他本要借着月蚀将陈绍赶出朝堂,结果陈绍却反而利用茂平雪灾将他赶出了朝堂。
茂平雪灾。
那个因为人为陷害让他忽略的茂平雪灾。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被瞒下了太白经天的事。
不过这怎么可能,瞒着他这个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又不是茂平雪灾,这么大的事就为了瞒着自己而瞒着皇帝,那再翻出来不是自己找死吗?
“…臣郭远….”
殿内的声音让高凌波回过神,看到殿内已经不再是只有他们三人,多了司天台的人。
郭远
那个以命赌月蚀的人。
是他说的?
高凌波不由看向殿中施礼的年轻人。
如果是他说的,有月蚀的功劳,可是很能得皇帝信任的。
“…是臣当时看到了太白现,只是,只是臣以为看错了,所以并没敢上报…”
“…陛下,当时郭远是说了,但是臣等并未看到,待推演又推演出月蚀事,所以倾力在月蚀上,倒忽略了太白经天….”
“…虽然未有说,但臣等记录下来密存,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高凌波心中有些失笑。
这世上哪里会无风起浪!自然是有人要这事传出来才就传出来了!
不,或者说被有心人压藏这么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候才放出来。
一个合适的时候,自然就是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冷汗直流到脚底。
“陛下,此天象也不足为此言。”他抬起头,大声说道,上前一步。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因为,如今尚没有太子。”高凌波硬着头皮咬牙说道。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
“没有太子?”他笑道,“原来是没有太子吗?原来在你们心里眼里,平王不是唯一且无可选择的太子啊!”
“只要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没有昭告天下,平王就不是太子。”高凌波说道,“臣等绝不敢在心中做如此想,陛下明鉴!”
皇帝再次笑。
“好,好,好。”他说道,“没错,没有昭告天下,的确没有太子,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皇帝站起来,看着高凌波。
“有了安妃的龙子,平王这个未定的太子就会危。”
“安妃的龙子没了,也许他就是太子危。”
“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印证了太子危。”
“高大人,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安妃的这个意外是件小事,是件拙劣的蠢事吗?”
这哪里是件愚蠢的拙劣的把戏!这分明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高凌波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笏板。
好一盘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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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取自唐武德九年史事,也就是玄武门之变,当时唐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渊:“太白见于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第一百零六章 不妙
虽然皇宫戒严,但消息还是散出来了。
原本妃嫔失去了孩子的意外对民众没什么吸引力,就算是这孩子是因为妃嫔争宠而失去的,也不过尔尔。
这种事别说宫廷了,哪一家高门大户也难免发生一两次,没什么稀罕的。
但当这个消息跟天象谶语联系在一起,那就热闹了。
神仙鬼怪最是民众喜闻乐见久谈不衰。
尤其是那一句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这就是说宫中的皇子当主天下,那宫中有两个皇子,到底谁主天下?”
“要是以前问大概说不准,但现在肯定就是平王了。”
不管去年天象预示的是那个,如今就只有一个了。
“没错没错,这也正是应了那句,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啊。”
“哪到底哪个是太子啊?”
“真是蠢啊,哪个危了哪个就是太子呗。”
“啊,那就是说,安妃没了的那个小皇子是真命天子?”
“那当然,要不贵妃为什么急了,安妃生下的是真命天子,那还有平王什么事…”
喧闹的话从酒楼茶肆的大厅内传上来,对于坐在雅间包厢内的人来说,那些所谓的天象谶语神鬼怪谈倒其次。
“这么看来,这一次高家将要圣眷衰了。”
“也是该衰一衰了。”
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嗤声不屑的。
“那又如何?”有老者手中端着酒碗撇嘴说道,“只有死了的才是衰竭,活着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别忘了,皇帝如今,又只有平王了。”
是啊,皇帝如今,可是只有平王了。
高家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中有人咬牙说出这句话。
“没错,我们高家还真不怕!”高小官人说道,肥硕的脖子看起来更肥硕,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以至于涨红脸瞪圆眼,“陛下真是气不过,就把平王也杀了给那小皇子偿命,我们高家保证不拦着。”
高凌波瞥他一眼。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他说道。
“出气,我说些狠话出气,太憋屈了,这他娘的什么事,受这等冤屈。”高小官人气呼呼说道,“父亲,陛下这是糊涂了吧?他想的都是什么啊!”
“不怪皇帝糊涂,怪的是下这盘棋的人高明。”高凌波说道,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只是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的揉腿。
这是昨日勤政殿内他跪了半日的结果。
看到父亲揉腿,高小官人更是火气大。
“父亲,你当时就不该下跪,你为什么下跪,你跪了岂不是说我们错了,岂不是说这件事就娘娘做的了。”他跳脚喊道。
“瞎说,谁说我下跪就是认了?只不过陛下的面子总是要顾忌的。”高凌波说道,“再说,我下跪明明是因为不认。”
真要认了那就是下跪的时候还会自请罪去职归家什么的,他当时可是什么都没说,当皇帝问出那句话后,他就直接撩衣噗通跪下了,跪的直直的,任凭皇帝再说再问,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既然不听,那我就不说。
无凭无据,就凭一句天象谶语认定是贵妃害人,这世上没这么容易的事!
“皇城司的人在查贵妃娘娘。”清客迟疑一下说道,“但凡是人就没有经得起查,且是有心的查的。”
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干干净净的婴儿。
更况且,贵妃娘娘手里本来就……
“查?”高凌波冷笑一声,“已经连陷害安妃这样的事都被安上了,别的罪名就不能安了吗?他们查出什么,难道就得认什么吗?”
“那要娘娘做些什么吗?”清客问道。
比如女人惯用的,表达委屈的可以用愤怒,可以用悲伤,可以用自伤……
“什么都不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高凌波说道。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有些面色古怪。
这句话,不太合适吧……
高凌波没好气的瞪了众人一眼。
“平王!平王!”他提醒道,“有平王在,就是她的底气!”
说到这里拍了拍几案。
“去,和贵妃娘娘说,咱们高家的人可没这么就被吓住,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低头,别失了她的身份。”
一个小厮应声是低头出去了。
“那要平王做些什么?”高小官人想到什么又忙问道,“让平王去替贵妃喊冤怎么样?”
高凌波立刻摇头。
“不能,这件事与他无关,更不能喊冤。”他说道,“皇帝是他的父亲,贵妃是他生母,父母有错,做子女的怎么能指责,孝顺孝顺,他此时只需要孝顺就可以了。”
清客也点点头。
“贵妃不能认错,咱们不能认罚,但作为子女的平王可以。”他说道,“父母起了嫌隙,做子女的要自责难过。”
高小官人听得不耐烦。
“那到底要他干什么?”他问道。
“上书表达自己的难过,愿意替母担责。”高凌波说道。
高小官人一脸不高兴。
“凭什么。”他嘀嘀咕咕说道。
“凭他是为人子!为人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高凌波没好气的喝道,瞪眼看他,“你这么不服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将来我有点什么事,你难道连去为我跪一跪都不肯吗?我的事就跟你无关吗?”
高小官人讪讪。
“父亲,你这是说什么呢,这哪跟哪啊。”他说道,“您犯不着咒自己嘛。”
高凌波瞪他一眼。
“有你给我惹祸,不咒我也得倒霉。”他没好气说道。
那怎么叫我惹祸,那件事明明是程氏贱獠的缘故。
当时就该在大厅里杀了她,也省的自己动不动就被拎出来说。
高小官人心里再次后悔想到。
“这说到底本来就是怪陛下,如果早些立平王为太子,也就不会给其他人起心思….”他忙岔开话题说道,说到这里又忙点头,“父亲,我看,陛下是的确起了其他的心思了。”
高凌波哼了声。
“过去的事都无须再提,也无关紧要了。”他说道,一面拍抚着膝头,“如今,陛下也没别的心思了。”
如今就平王一个,皇帝还能如何?
“所以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小官人笑嘻嘻说道。
“对平王自然是没事,但这件事到底对我高家不妙啊。”一旁的清客说道,“首先就是朝臣们,不出意料的话,已经有很多人写好弹劾大人的奏章了,而且大人如今与陛下僵持不下,陛下肯定也会借机打压大人,这一次只怕我们高家要折损啊。”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陛下现在急需发泄其丧子的愤怒和怨恨…
屋子里的气氛再次低沉下去。
“到底是谁在暗处算计我们!”高小官人狠狠的拍几案喊道。
“这很简单。”高凌波淡淡说道,“我们高家折损了谁得利就是谁。”
高小官人愣了下。
“那可多了去了。”他说道。
难道满朝文武一多半都参与了算计?这么一大盘棋下起来,怎么可能他们高家一点都没察觉!
是啊,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能成事,但三个人就不一定了,一群人联手来坐局害他高凌波,那更是不可能。
高凌波皱起眉头。
这次事原本该是清楚明白的栽赃陷害的事,却让皇帝如此深信不疑的关键,就是那个被隐瞒的太白经天。
皇帝说,是贵妃娘娘的人私窃司天台,得知了这个天象记录,且故意当做不知道。
太白经天…..
司天台的人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错,以他们的本事,太白经天的确是发现不了….发现不了也不敢轻易就喊出来…
这些人虽然蠢但还是很谨慎的…
要不然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敢拿性命赌月蚀的郭远呢…
月蚀..
程娘子…..
天象…
“已经查过了,是那学生所为…….当时在司天台吵闹一番了,想必是传到了陛下耳内…”
“…..陛下才召程娘子要问,结果被拦下,所以便让晋安郡王去问了…..”
“……想来程娘子也说了有,所以陛下才会在殿上应下了那学生郭远的请求……”
忽远忽近模糊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凌波坐正了身子,慢慢的有些恍然的点点头。
“原来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为这个。”
他慢慢的说出曾经的那句话。
没想到,去年的话此时说来,倒也贴切的很。
……………………………………………..
“糟了。”
秦十三郎猛地坐起来,将一旁的下棋的侍女们吓了一跳。
“公子。”她们忙起身过来问道。
话音未落,秦十三郎已经疾步向外而去。
“公子,公子,你的外袍。”侍女们忙抓起衣架上的锦袍追上去。
秦十三郎的上门,让婢女有些意外。
“还以为十三公子不来了呢。”婢女笑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停了下脚。
“是你以为还是你家娘子以为?”他说道。
“我啊。”婢女笑嘻嘻说道。
“所以你成不了你家娘子。”秦十三郎摇头说道,抬脚疾步向内。
婢女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
“你知道太白经天?”
迈进院子,顾不得进厅堂坐下,秦十三郎就在廊下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那时候看到了?”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点头。
“你怎么不说?”秦十三郎问道。
“没人问我啊。”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神情有些复杂,看着这女子一本正经的答话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
没人问我…
“这等大事,当时你真该上报朝廷啊。”秦十三郎感叹道。
程娇娘看着他。
“秦郎君。”她说道,“天象之事,吉凶之测,是不问不说的,除非是司天台,太史令,在其位谋其事。”
她这是生气了吗?
秦十三郎怔怔一下,旋即苦笑。
“是这样啊,我不知道,你别生气。”他说道。
“我没生气。”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看着她。
“我不是在责怪你没说,而是在感叹。”他又收了笑,柔和声音说道,“在感叹你又无辜飞来横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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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一声
七千六百字大章,剧情也到一个转折,攒文的可以开杀,我也有底气的来求个粉红票,请把粉红票投给我,我希望这余下的两个月能够完美落幕,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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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飞来横祸?
半芹心里跳了下。
果然又出事了吗?
念头闪过,半芹又愣了下,她为什么要说果然?
“没有无辜飞来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都是有因可循。”
秦弧笑了。
“你说这句话,就有可能成因结果。”他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而已。”程娇娘说道。
以前娘子和郡王说话,她听不懂,现在怎么和秦郎君说话也听不懂了。
半芹在一旁皱眉。
“进来说话吧。”程娇娘说道,一面做请,“天不好,一会儿要下雨。”
天不好?
半芹和秦弧都不由看了眼天。
烈日炎炎,无风无浪。
“哎呀我去把晾晒的嫁衣收了。”半芹忙转身就走。
娘子说下雨那就一定下雨。
嫁衣…
秦弧微微怔了下,收回神迈进厅内。
“这次的事,从皇帝说出太白经天的时候,你就被牵扯了。”
在厅堂里坐定,秦弧说道,抬头看着程娇娘,自从那日转身而去,他以为再见时会有不同,但其实并没有。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是的,跟以前一样。
看,现在果然又有麻烦了。
“当初月蚀前陛下曾让晋安郡王问你?”
“是,问我有没有月蚀。”程娇娘说道,“这不足为奇,月蚀是可以算出来的,不是只有我能知道。”
秦弧点点头。
“月蚀从来不是问题。”他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这个问字。”
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问是人尽皆知,但问的什么,就不是人尽皆知,而是你与晋安郡王二人相互知道了。”
……………………………………………………
“皇后娘娘已经掌管了整个后宫。”
“陛下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没了小皇子之后,对安妃恩宠依旧,日日安歇在安妃宫中,便是皇后娘娘相劝的结果。”
随着面前人的话,在座的人面色越来越难看,倒是高凌波神情依旧。
屋内的气氛压抑,让说话的人有些不敢抬头。
“….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连太后宫里都已经分不出…”
“这女人动作可真够快的。”高小官人冷笑说道,“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手都换了,她就不怕陛下起疑心?”
说话的人抬头看了眼高小官人。
“不是这一会儿换的…”他说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了….”
竟然!
高小官人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病怏怏的太常礼院将棺椁下葬的器物都准备好了只等她咽气的皇后!竟然不知不觉的掌握了后宫!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
难道太后贵妃都是死人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高凌波淡淡说道,“咬人最狠的,便常常是那躲在一处不声不响的狗,皇后娘娘为了咬这一口,藏匿这么多年,也真是让人佩服。”
“这不是皇后娘娘一个人能做到的。”一个清客说道,“没有足够的好处的以及不容有失的保障,皇后娘娘绝不会做这种事。”
“好处?好处就是没了贵妃,倒了太后,她在宫中为尊,平王登基,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太后了。”高凌波说道。
虽然不是皇后正宫,但作为皇帝的亲生母亲,贵妃日后自然也能被册封为太后的。
有了名分,再加上高家,再加上长成的皇帝,皇后这个太后还是早点死了痛快。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出了这种事,贵妃是绝对再没有被册封太后的可能,妃号能不能留着也说不准呢。
“那又如何?难道没了贵妃,平王就能尊她为母吗?”高小官人喊道。
“平王难道能不尊她为母吗?”高凌波瞪眼喝道。
“那种母不过是摆个架子而已,更何况还有陷害其母的大仇,她这个太后怎么会好过…”高小官人撇嘴不屑说道。
高凌波呸了声打断他。
“架子,架子怎么了?龙椅上的架子也不少。”他说道。
这话倒是。
被垂帘听政的皇帝自来就有,前朝太后足足听政二十年,前边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可不就是个架子摆设。
“好过?害母的大仇,难道皇后就会让平王好过?尊卑孝道伦常大道一摆,就是碍不了大事,也能处处给你添堵。”高凌波竖眉说道,“至于不容有失的保障么,那自然就是天下悠悠之口了。”
“如今死了那个小皇子,民间都说那才是真命太子,顶着这个名头,平王就算登基在世人眼里也是矮一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的一个皇帝,太后怕他才怪呢。
这样的一皇帝,太后必将过的很舒服很自在啊。
“最怕的就是天下悠悠之口啊。”高凌波捻须叹道。
皇后啊皇后,果然下的一盘好棋。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高小官人愤愤喊道,“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
高凌波却是一笑。
“那也未必。”他说道,“太白经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还能是什么好事?事情已经这样了。
高小官人瞪眼。
父亲这次是真的被气疯了吧?
“事情已经这样又如何?不过一局棋而已,最后的胜负还未定呢。”高凌波说道,“皇后晋安郡王能串通那程氏用太白经天害我们,我们就也能用太白经天害他们!”
“父亲,这么说,这件事就是他们三人串通一气做出来的?”高小官人问道,“他们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高凌波哈哈笑了,“这世上的事难道需要承认才是事吗?”
笑声一收。
“再说,那程氏不是已经在殿上和皇帝承认了她知道太白经天,也知道预示太子危了。”
……………………………………………………
秦弧饮了口茶。
“这是院中那棵茶树的茶?”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秦弧笑了,低下头一刻。
“当时在殿上你真不该说知道太白经天的事。”他说道,不待程娇娘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我知道。”
程娇娘看着他不说话了。
“你知道,你就一定会说,知无不言,事无不可对言,有人问你就答,有人请,你能的话就会应。”秦弧看着她说道。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很可怕,其实换一个角度看也很赤纯,赤纯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婴童。
“所以,他才会利用你。”秦弧说道,“从他来问月蚀的那一刻起,就做下了如今这个局。”
“他并没有问我太白经天。”程娇娘摇头说道。
“因为他需要不是问你有没有太白经天。”秦弧也摇头,竖眉说道,“他需要的只是这个问。”
说到这里又冷笑。
“这就是他的奸诈之处,因为他知道你不说假话。”
………………………………………………………………
“陛下,臣有本奏!”
此时皇宫的朝会上,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举着笏板高声说道。
奏吧,奏吧,估计这几天这种弹劾高凌波,请求废贬贵妃的奏章将如雪花般扑来。
奏吧,奏吧,这一次也好看看清楚,这高凌波到底多少党羽。
看看多少人嘲笑他这个没有选择只能任凭高家任凭贵妃肆意妄为,把他当傻子作弄的皇帝。
有本事你气不过杀了平王给小皇子抵命啊。
你敢吗?你敢吗?
你不敢!因为你没别的儿子!所以我们敢!
皇帝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的笑声,大的小的男的女的…
他的手不由握紧了,微微的颤抖,眼前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
“陛下..”
耳边有内侍轻声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唤道。
嘈杂的笑声散去,视线恢复了清明,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乱跳的心,抬手按了按额头,微微抬了抬眼皮。
“准。”他说道。
“陛下,臣请彻查太白经天瞒报之事。”那大臣大声说道。
没错,彻查,查查贵妃以及高凌波等人是怎么串通司天台,利用天象谶语或者别的什么谋害皇嗣。
皇帝心内说道。
“….查晋安郡王江州程氏女心怀不轨之罪。”大臣的声音继续传来。
什么?
晋安郡王?江州程氏?
站立在殿中的陈绍神色微微一变,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所以,到底,她还是牵扯进来了。
有时候会的太多,也是麻烦吧。
皇帝也猛地坐正身子,看着那位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忽地又冷冷一笑。
这就是高凌波党羽的反击啊,果然来了。
不过很快他嘴角的笑意散去。
“…那程氏既然能知日蚀察月蚀,又怎么会不知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在月蚀之前,月蚀之前陛下私命晋安郡王问询程氏,如果她知月蚀之前有太白,为何不报与陛下?如果说她不知道,那又为什么前日在殿前应对陛下说知道?”
“…..陛下说贵妃知道太白经天,而陛下以及天下人不知….”
“….臣以为非是天下人不知,而是有人故意瞒天下人….”
“…..当请查,贵妃先知,抑或晋安郡王先知,又程氏先知….”
不管谁先知,总之是他这个皇帝都不知!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铁青。
“来人,传晋安郡王,程氏。”他慢慢说道。
………………………………………………………………
“说起来,这件事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倒要多谢陈绍了。”
高凌波说道,微微一笑。
“要不是月蚀那次他阻止了皇帝召见程氏,也就没有今日的机会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屋内众人。
“还有,平王那里可说到了?”他问道,“上书了没有?”
高小官人忙点头。
“说到了说到了,今日朝会后殿下就会上书,已经进宫去了。”
高凌波吐口气。
“没想到下了这一盘棋,打的我们上下一个闷棍措手不及的,竟然是这三个东西。”他说道,带着几分感叹。
“我早就说除掉晋安郡王这个东西。”高小官人恨恨说道。
“废话,难道没除吗?”高凌波瞪他一眼,又冷笑一下,“以前总说是意外,是他运气好,现在看来是根本就被人家算计了应对着呢,不是咱们不想除,而是除不掉!”
可见人算计人人也被人算计啊,谁都别小看谁。
“还是小看了。”他叹口气说道。
真是让人恼火,不过没关系。
“还有机会。”他说道,“这一次一定要除掉他。”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下。
高小官人连连点头。
“还有那个程氏贱人。”他说道,“当时真该在德胜楼就趁乱杀掉她。”
高凌波看他一眼。
“你别在这里闲着,去进宫一趟,看着平王。”他说道,“别再出什么意外,皇后还藏着什么后手可说不准。”
高小官人应声是。
“那我和母亲去探视太后,皇后既然对外说太后病了,那总不能拦着我们探视,我们高家的人如果连太后都不能探视,我们倒要怀疑太后是不是也被害了。”
……………………………………………………………
“殿下,殿下…”
内宫之中,平王脚步匆匆而行,身后的内侍一叠声的喊道。
“烦不烦!”平王猛地站住脚,竖眉看着内侍,“本王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殿下,您怎么能不去呢?”内侍面色忧急,一面小心说道,“出了这种事…”
“这种事关本王什么事!”平王喝道,“关本王什么事!本王才是受害者!看看本王如今在外边都成什么了!”
那死了的小杂种是真命天子!我是个赝货!我是个赝货!
我!
我这样聪慧,这样能干,这样的亲王!
就因为那个还没长全的小杂种的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你们还要本王去认罪?”平王伸手揪住内侍的衣襟,咬牙狠狠说道,“还嫌本王不够被人笑是不是?”
“不是啊,不是啊殿下,这是为了贵妃娘娘,她是您的生母….”内侍急道。
“就因为她是本王生母,本王才受人嘲笑!她闲着没事,在宫里瞎转悠什么?还动不动的就要叫本王来进宫见她,亏的是本王没来。”平王咬牙低声说道,口水喷那内侍一脸,“要是本王来了,那日被陷害的就是本王了!”
说到这里狠狠的推开内侍。
那内侍跌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不敢喊一声。
“….都是她惹事…从小到大她就不把本王当回事…一天到晚的觉得本王蠢笨…以前跟那傻子比…如今那傻子比不得了,竟然又去跟还未出生的小东西比…..在她眼里…本王就连一个肉胎都比不得吗?”
平王一面咬牙狠狠,一面疾步向外而去,其他的内侍们忙追上去。
“殿下,不行,殿下,这是为了孝道。”又一个内侍低声说道,不管不顾的拦住平王,“陛下最重孝道,贵妃出了事,陛下厌恶贵妃,不是厌恶殿下,但如果殿下对生母不闻不问,陛下肯定认为殿下不孝的!”
孝道..
平王站住脚。
“殿下,想当初庆王就是靠着给皇后喂喂药讲讲故事采采花才博得陛下喜爱的….”那内侍忙又说道。
庆王!
那傻子!
直到现在了,他还要跟那个傻子比!
平王的面色忽青忽白,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的攥起来。
“…哥哥哥哥,我们去摘梅花吧….”
似乎有人拉住他的手,同时耳边响起孩童咯咯的笑声。
平王低呼一声猛地甩手。
“滚开!”他喊道。
眼前的内侍吓了一跳,看着平王抬脚还要走。
“殿下!”他喊道,“您不能不去,要不然殿下会生忌。”
平王站住脚,阴郁的脸上忽地浮现笑。
“生忌?”他说道,“好,本王这就去跟陛下认罪!”
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内侍们愣了下,不过平王一向喜怒不定,想起一出是一出,也正常。
平王说出这句话,果然毫不迟疑,抬脚向勤政殿的方向奔去。
谢天谢地,只要肯去就好了,内侍们心里松口气,忙跟上去。
既然说要探视,高小官人待母亲见到太后之后,他才借口走出来。
“殿下去了吗?”
站在太后宫外,高小官人问道。
“殿下去了。”一个内侍低声说道。
高小官人忽地皱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的别扭?
“殿下去勤政殿了吗?”他再次问道。
“去了去了。”内侍再次点头说道。“去了一会儿了。”
这听着还差不多,高小官人抖了抖衣衫,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也去看看。”他说道,抬脚要迈步,忽地一阵狂风吹来,几乎迷眼。
“好大的风!”
廊下站立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说道,一面低头捂脸。
风很快过去了,高小官人再次整了整衣衫,抬头看天。
原本烈日炎炎的天已经变了,阴云在空中凝聚。
“要下雨了。”他说道,并不在意迈步而去。
此时勤政殿里,狂风也是吹得门窗一阵乱响,内侍们一窝蜂的扶门拉窗,风过后殿内安静无声。
这并不是因为狂风打断了期内的奏对,而是因为平王。
皇帝的脸色铁青,扶着几案的手再次颤抖,内侍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的怒气就如同外边天空的阴云一般正在凝聚。
暴风雨要来了…
内侍们心里喊道。
“他说什么?”皇帝咬牙问道。
地下跪着的内侍颤颤。
“平王殿下,平王殿下说安妃失子之祸起于他身,所以为正天命,平王殿下请外放。”他一咬牙叩头大声说道。
失子之祸….请外放…
陈绍微微皱眉,又有些惊讶。
高凌波傻了吗?自己顶撞激怒皇帝还不够,竟然还煽动平王来如此要挟皇帝?
不过这也好,高凌波不管是傻了还是疯了,都是件好事。
这一次一定要罢黜赶出去,别的且不论,看看平王跟着他都学成什么样了!
如此嚣张无礼....
原本平王可不是这样的。
陈绍微微的摇摇头,在队里中稳稳而站立。
“失子之祸是因为他?他请外出?”皇帝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似乎想笑。
失子之祸?请外出?
他等平王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按理说出事的当天,平王就该来,但晋安郡王回避退出了,平王也跟着回避不来了。
晋安郡王是郡王,亲王是亲王,能一样吗?
“陛下,他还小,吓坏了。”
当他和皇后抱怨时,皇后这样笑着说道。
“别急,他会来的。”
是的,平王会来,却没想到平王来和自己说这个!
等了这么久,等来的是这一巴掌!
失子之祸!请外出!
怎么?不原谅他的母妃,他就要挟要走吗?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赶我走啊,有本事你别认我当儿子啊。
你敢吗?你能吗?你想断子绝孙吗?
天下人笑,朝臣们笑,如今就连他这个儿子也来嘲笑他。
且不管外界民间如此私下议论,明面上他千方百计的隐瞒此事,朝臣们就是弹劾也避开内宫之事,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上来就给他一巴掌!
跪在勤政殿外,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响亮的给他一巴掌!
皇帝的手抖了越来越厉害。
“让他滚!”他吼道,将面前的几案。
“陛下息怒。”
满朝文武大臣纷纷躬身施礼齐声喊道。
伴着隆隆的雷声,大雨点砸了下来。
迈进宫门的晋安郡王抬起头。
“殿下,快来这边避一避。”内侍们忙唤道。
“无妨,下的不大,你们自拿伞,吾先走。”晋安郡王说道,抬脚继续前行。
内侍们忙取来伞举着追上。
而这时的程娇娘也见到了前来传召的内侍准备出门。
“你还是会实话实说是不是?”秦弧站在廊下,看着换了衣裳出来的程娇娘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你知道有时候实话实说也没人会信是不是?”秦弧苦笑一下问道。
“是。”程娇娘含笑说道,“多谢你了,不用担心。”
秦弧点点头。
“是,不用担心。”他说道,一面抬脚迈步,“我送你到御街。”
刚迈下台阶一步,程娇娘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她说道。
夏日里衣衫薄,陡然被一只陌生的柔软的手拉住,秦弧的身子不由一僵。
因为自小腿残,他懂事后就不让别人碰触自己的身子,就连更换衣裳洗漱也都尽力自己来。
除了跟周箙打打闹闹外,还没有人这样拉住过他的手,更别提女子。
女子的手是这样吗?柔软,但也带着力度,还有微微粗糙的触感。
那是长年练箭留下的薄茧吧。
她要说什么?
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说的,不管什么事,他一定会帮她护着她的。
秦弧才要回头,人已经被程娇娘大力的拉回去。
也就在此时,陡然一道巨雷劈下,在空中炸响。
院子里小厮婢女失声尖叫,更有几个吓得跌坐在地上。
秦弧也被震的恍惚,耳边嗡嗡。
“有雷。”程娇娘说道,松开了他的手。
有雷……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皇宫里被吓得几乎跌倒的内侍们慌忙的重新抓起伞,看着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站在雨中,头发衣衫都被打湿了,他看着空中,神情惊讶。
“好大的雷啊。”他说道。
远方雷声还在隆隆,内侍们忙举起伞。
“殿下快走吧,快走到殿内避避。”
一行人加快脚步而行,走了不多久,晋安郡王又站住脚了。
“那边…”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方高高的殿前。
雨水如线中,一个人跪在那里。
“平王殿下,殿下。”内侍们都急得要哭,“下雨了,求您快进去吧,这可不能跪着了,打雷了。”
平王依旧跪着,身上已经湿透了,适才的炸雷没有吓倒他,反而看着四周人的尖叫失色他越发的兴奋。
他的眼睛发亮,脸上还浮现笑意。
“不,本王是在认罪,陛下未曾责罚,怎么能起身离开。”他大声说道,抬头看着殿门。
因为下雨,天变的阴沉,殿内更是黝黑,只看到影影绰绰的站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不过,他可以想象到他们的神情。
震惊吧,愤怒吧,害怕吧。
认罪?
认什么罪?
那些该死的都是他们该死,关他什么事!
他明明勤奋好学聪慧,人人都夸赞他,那个傻子,还有那个肉胎,有什么资格跟他比!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吧,看看谁才是你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天下无双的儿子!
别总是看到个阿猫阿狗都是好,就看到我不好!
平王咬着牙,竭力的不喊出心里的这些话,以至于面容有些扭曲。
“请父皇息怒!”
他大声喊道。
“都是孩儿的错,请让孩儿外放离京。”
“殿下,有话进去跟陛下说吧。”内侍们跪在一旁,原本打的伞也被平王给扔了,被雨水打歪滚到一边去了。“可是要打雷的…”
话音才落就听的天上滚雷轰轰,盖过了内侍的声音。
殿内的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互相用眼神说话,
“这样不行啊。”
“这样僵持可怎么好,得劝劝。”
“劝?劝谁?”
“劝皇帝?你是什么意思?说皇帝错了吗?”
那就只能劝平王了。
平王这样闹的太不象话了,看把皇帝都气的不说话了。
陈绍肃穆抬脚。
见他动作,有几个朝臣也忙跟着迈步。
“不许去!”皇帝喝道,“谁都不许去管他!他要跪,就让他跪着!”
几个朝臣的脚步停下,陈绍却施礼。
“陛下,殿前失仪,纵是亲王也不行,臣必须去喝止!”他肃容说道,不待皇帝说话,便再次迈步向外。
皇帝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看着有人走出来,平王更加兴奋。
哈,哈。
“殿下,休要胡闹,快起身进来说话。”陈绍高声喊道,一面迈步,廊下的内侍忙举着伞跟随。
“本王没有胡闹!”
平王大声喊道,一面伸出手向天。
“本王真心诚意的认罪,本王真心诚意的要领罚,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
话音才落,就听的一阵炸响,空中似乎被撕裂的一道口子。
陈绍只觉得一股刺麻从头皮传到脚底,噗通一声人就跪下了,当他跪下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前面也有人倒下了。
尖叫声顿时四起。
晋安郡王的头上已经没人打伞了,两边的内侍尖叫着跪在地上颤颤,更有几个已经晕厥过去。
他在雨中站着,目瞪口呆。
我的天……..
而另一边的高小官人亦是目瞪口呆。
“那是殿下吗?”
“是啊,殿下正在跟陛下认罪呢,已经在雨里跪了半日了。”
“行啊这小子,还真狠。”
他的嘴边的对话语音还没散去,眼前却看到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
我日!
这是他唯一的残留的念头。
我日!
*******************
明日早更新推迟下午。
第一百零八章 变了
雷声滚滚而过,大雨如注。
勤政殿前一片死静。
有人飞奔而来,直扑向倒在地上的平王,也打破了这片死静。
呆滞的人群看过去,见那人是晋安郡王。
“来人,来人,快传太医!”晋安郡王高声喊道。
这声音终于让所有人都回过神。
“快来人,快来人。”
所有人都开始大声的喊,但上前的却没有几个。
雨幕下,倒在地上的一片人,并非都死了,其中很多人还在动,在哭在喊。
这场面还是太骇人了,天上还有雷声滚滚。
谁知道下一个会劈谁。
谁知道老天会不会因为他们近前而动怒再次劈一次……
高小官人心里也在狂喊,但却是毫无意义的喊。
被雷劈了!被雷劈了!
“本王真心诚意的认罪,本王真心诚意的要领罚,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
原来,真的,真的会……
高小官人嗷的一声叫,转身就奔走,却因为腿软摔倒在地,胡乱的爬着。
陈绍已经爬起来了,虽然半个身子还发麻,但看着前方的平王,他还是挣扎着爬过去。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站在门口的朝臣们忽的听到身后有人问道。
糟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朝臣都不忍心回头。
该怎么面对几日内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呢?
而且这个父亲还是皇帝,那两个孩子还是江山社稷的继承者…
大殿里雅雀无声。
“出什么事了?”
皇帝的声音再次提高,适才那一声雷炸的他脑子轰轰几乎昏厥,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到,好容易清醒过来,就看到朝臣们都站在门口。
刚才是打雷了,他似乎还听到尖叫声,是不是有人被雷击到了?
是陈绍吗?刚才是陈绍走出去了。
是陈绍被击到了吗?
“出什么事了!”皇帝猛地拔高声音喝道。
朝臣们还没开口,外边传来陈绍的声音。
“…..抬进来,抬进殿内…..”
皇帝的神情一松。
太好了,陈绍还没事,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
太好了,他可不能有事,还要靠他扶持平王长成呢。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还有人在大声的喊,但有人猛地开口制止了。
“别传太医了!”
这话让所有人都看过去,内侍们此时已经将平王抬到廊下了,闻言也惶惶的停下脚。
那朝臣低头看着近前的平王,咽了口口水。
“还是请程娘子吧。”他干涩的说道。
或许还是直接准备后事吧…
应该也不会太难…
太常礼部为皇后准备后事准备好些年了,虽然衣服什么的不合适,但棺椁什么的也能用…..
墓葬也没问题……
只是不知道平王能不能进帝陵…
毕竟他是被雷劈死的,这可是,大佞大害之人…
这…这…
他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念头才起,就听咕咚一声,围在这边的朝臣惊然抬头,却见是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皇帝倒在了地上。
“陛下!”
大殿里顿时又乱了起来。
这些嘈杂混乱皇帝再次听不到了,他的视线只有平王那张焦炭的脸…
不,不,不。
那不是他的平王,那不是!那不是!
好什么好,陈绍是没有事,但那个需要他扶持的平王却再也不用长成了。
最后这个念头闪过,皇帝彻底陷入黑暗中。
看着蜂拥向皇帝的人群,陈绍这一次并没有冲过去,而是站在原地。
一向持重的陈相公此时形容狼狈,雨水打湿了头发衣衫,再加上适才在雨中爬行,靴子掉了一只,只穿着白袜,此时神情呆呆,看看自己这边被扔下的平王,再看那边被众人围住的皇帝。
“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喃喃说道。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个噩梦可真是有点太离谱了。
宫里乱乱时,程娇娘的车马终于停在了宫门前。
雷雨来的快去的快,她下车已经几乎不用半芹举着伞遮挡了。
“多谢秦郎君相送,请回吧。”她回身冲另一边车上的秦弧施礼说道。
秦弧却没有看她,而是皱眉看向宫门前。
“出什么事了?”他不由说道。
怎么乱哄哄的?
程娇娘也看过去,见那边的守卫也看到他们,正伸手指着,便有几个内侍跌跌撞撞的跑来了。
“程娘子,程娘子,您可来了,快,快。”他们颤颤的喊道。
传召是来问话的,怎么这些内侍的神情态度如此奇怪?
秦弧皱眉,这边程娇娘已经抬脚迈步,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程娇娘的手腕。
半芹吓了一跳。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宫门前,她家娘子可是许给晋安郡王了!
她一步站过来,就要挤开秦弧。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秦弧说道。
半芹的脚步停下了。
事情又不对了?
“哎呀快些吧!”内侍们都跳脚了,伸手就要来架住里拉去。
程娇娘含笑施礼。
“没事。”她说道。
秦弧迟疑一下,慢慢的松开手,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会难过呢?就好像这一松开,从此再也不见了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不是乱感悟的时候,现在婚嫁是小事…..
哦…
婚嫁是小事嘛…
秦弧有些恍然,但旋即又有些怅然。
这么说,如今的一切,果然是在她的意料中吗?那也就是说…
不!绝不可能!这一切都跟她无关!要说有关,也不过是被晋安郡王利用了。
秦弧收正神情。
“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说道。
“多谢秦郎君,其实不用。”程娇娘说道。
“你就当我好奇,等着听第一手消息吧。”秦弧笑道。
程娇娘施礼,还没说话,再也等不急的内侍们不由分说,左右拉起急急就走。
看来真是出事了。
秦弧皱眉,不过,看着被内侍拉走的程娇娘他又有些想笑。
真难为这女子,被这些内侍拉着奔走,还能给人阔步稳稳而行的感觉。
宫里弥散着紧张压抑的气氛,所有人都神情惶惶,四周的禁军班直越发的威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在场的到底都是多年的朝堂重臣,其中经历过新老皇帝交替的人也不在少数,虽然这次的事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但慌乱之后大家还是都冷静下来,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不过当看到那女子缓步而来的时候,不管是殿前的禁军还是内侍以及大臣的神情还是难掩几分怪异。
“程娘子,你先来这边看一下。”陈绍说道。
很多人都去内里守着皇帝了,只有他以及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还在这里守着平王。
程娇娘看他一眼,对于陈绍的形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径直跟着他进了内殿。
殿外的人立刻都竖起耳朵,死死的听着内里。
这个神医娘子能起死回生吗?
这是勤政殿的侧间,用于大臣们歇息,地方不大,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
陈绍停下脚,心内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程娘子,这是平王殿下。”他哑声问道。
殿下?
程娇娘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这就是平王殿下啊,程娇娘看过去,抬脚迈过去站定在平王身前,面上的惊讶再次多了几分。
不过陈绍总觉得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惊叹。
“雷击啊。”
竟然是雷击…..
这可真有意思,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这位本该在明年登基,在位四十五年的下一任皇帝,竟然就这样的没了。
史书上再也不会有他的记录了。
果然变了。
天诚不欺。
天诚不欺。
不欺,说要我们程氏灭族之灾,我们程氏就灭了。
不欺,说变了,果然就变了。
真的会变了,真的能变了,程娇娘端在身前的手不由握紧,父亲,你看,真的能变。
“程娘子。”
陈绍拔高声音说道,实在不能再看这女子脸上的神情。
他第一次知道这女子竟然也能有如此丰富的神情。
是吓的…吧。
程娇娘看向他,恢复情绪。
“我不是让你来看的。”陈绍压低声音急道。
“那大人让我来做什么?”程娇娘问道。
又开始装傻!陈绍咬牙。
“还有救吗?”他伸手指了指说道。
程娇娘看向他。
“大人,你说什么呢。”她说道,微微皱眉。
“你不是非必死之症不治吗?”陈绍说道。
“大人,我说的是必死之症。”程娇娘说道,看了眼躺在一旁的平王,或者说平王的尸体,“不是死人。”
必死还没死,死人是已经死了。
平王已经死透了,当场就死透了。
陈绍心里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别人又何尝不知道,要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官员都急急的奔皇帝去了。
这个平王,只是一具尸体了,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也自然没有讨好守护的必要了。
可是,这是平王啊,这是皇帝唯一的长成的健康的子嗣啊。
这可怎么是好…..
没了,没了…..
“陈大人,陈大人。”
殿门外响起内侍急促的喊声。
“皇后娘娘传召程娘子。”
皇后传召程娘子?
难道皇帝…..
陈绍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以至于他有些喘不上气。
皇帝不能再有事了!
皇帝可不能在这时候有事!
陈绍疾步而出。
“大人,太医们诊治过了,说暂时无虞,娘娘想请程娘子看一看。”内侍忙低声说道。
暂时无虞。
陈绍只觉得耳内嗡嗡响,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无虞就好,哪怕是暂时。
“大人,您也快过去吧。”一个内侍低声对陈绍说道,视线不自主的瞟了眼这边的偏殿。
他视线里的嫌弃恐惧退避毫不掩饰。
这种眼神,就在一刻之前,没有人想到会出现在看平王的时候。
那可是平王,那可是大统的承继者,那可是他们即将叩拜的天子。
但是,一眨眼的功夫,变了。
平王成了一具尸体,最要命的是,还是死在雷击之下的尸体,这样的尸体能不能顶着平王的名号下葬都还是个问题…
无怪乎内侍们如此嫌弃,实在是…
陈绍张张口又闭上,回头看了眼偏殿。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走吧。”他说道,抬脚迈步。
第一百零九章 干脆
雨已经停了,天空湛晴,只有地上屋檐下的雨水滴滴提醒着适才真切的有过一场暴风雨。
皇帝的寝宫内,比起平王所在的侧殿要热闹的很多。
在勤政殿议事的朝臣们并非是每个都能进入后宫天子寝殿的,但此时此刻都涌涌在此。
刚才发生的事太骇人了,直到现在他们还有些不可置信。
殿内传出低低的女子孩童的哭声。
看着陈绍进来,所有人都忙过来。
“平王殿下他….”为首的官员询问道。
陈绍用铁青的脸做了回答。
“….也不能就这样在那里放着啊…”官员立刻转了话头说道。
死的这么惨,还如同被弃之的亲王,这还是头一个。
“等陛下定夺吧。”陈绍说道,看向内里,“陛下如何?”
“娘娘,程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音,低头拭泪的皇后抬起头,站在她一旁的晋安郡王也看过来。
“传。”皇后说道。
帘帐被拉开,一个女子低头走进来。
“见过….”她正身跪下要施礼。
“先别见礼了,你快来看看,陛下如何?”皇后打断她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抬起头,视线与看过来的皇后相对。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啊。
皇后心里说道。
真不愧是仙人的弟子。
程娇娘即刻就移开视线,低头迈步上前,原本站在皇帝卧榻边的几个太医便让开了。
妃嫔们以及小公主们都停下了哭泣,带着几分紧张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皇帝的面相,又伸手搭脉。
李太医站在最近,看着程娇娘的动作。
殿内的其他人对程娇娘陌生,他并不陌生,想当初这女子初进京第一次诊病,就是他在场亲见的。
那时候的这女子可没有这样,那时候她对陈老太爷淡然随意,连表情都不多给一个。
但现在她看的很认真,脸上的神情也很丰富。
难道她真的能治?
果然是风疾。
史书上记载中宗就是在这一年朝会上突然风疾,卧床一年后死去。
真是有意思,有变有不变。
程娇娘看着这个昏睡不醒的皇帝,低下头伸出手搭他的手腕。
跳动着的脉,温暖柔软的肌肤,活生生的人。
疾,年后薨,冷冰冰的四个字。
这一个疾字,带来的悲伤惊恐担忧纷乱皆不见,后人见到的感触到的只是那四个字,而感受不到那身在其中的感受。
无情又无奈的事实。
她们程家被灭族,想来书上也必然会记下,大约是,程氏谋逆,族没…
程娇娘抬起手扳了扳手指。
六个字,能在史书上留下六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六个字而已,简简单单,冷冷清清。
耳边有重重的咳声,程娇娘抬头看去,李太医对她瞪眼相视。
“程娘子,如何?”他问道。
“是风疾。”程娇娘说道。
“你能治好吗?”李太医忙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不能。”她说道。
这倒答的干脆。
“程娘子,这陛下风疾要是醒不来,也是必死之症啊,你怎么不能治?”一个妃嫔忍不住喊道。
“因为我师父单单没有教过我治风疾。”程娇娘说道。
还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医理或者解释规矩,没想到竟然说出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在场的人都有些愕然。
人家不会…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了。
至于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殿内哭声再次响起,这哭声让外边的陈绍等大臣不顾礼仪回避的闯了进来。
待听到说是因为这程娘子不治不了才哭,而不是皇帝…
众人的面色稍安,但看着依旧昏睡的皇帝,众人再次神情沉重。
风疾越早醒来越有希望,如果一直昏睡…..
殿内的气氛陡然再次变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现在皇帝昏睡不醒,原本能够代政的储君平王也被雷劈成一块焦炭,谁来代政?
不,谁来代政还是个小事,大事是,继承人。
“不好了不好了!”
外边忽的传来喊声,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高大人闯宫了。”
高大人!
陈绍等人面色大变,立刻转身奔出去。
“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耳边回荡,高小官人连滚带爬的抓住高凌波的衣角。
“父亲,父亲,平王殿下…平王殿下….”
他哭着喊着,声音嘶哑,身上更是狼狈不堪。
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
高凌波一步一步走近侧殿内,看着孤零零的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身子在颤抖,伸出的手也在颤抖。
“老爷,老爷,娘娘怀了龙胎了。”
耳边是欢喜的声音回荡。
“这真是个好消息,娘娘终于怀了龙胎了。”
是啊是好消息,贵妃娘娘得了龙胎,生养下来,就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
从太后到贵妃,两任皇帝的至亲。
外戚怎么了?就算被是被人嘲笑接着女人得势的外戚怎么了?
外戚也能做的功成名就,也能光宗耀祖,也能建功立业。
他高凌波有着雄才大略,有着为国为民的大志,难道就因为这一个外戚身份而不得不受限制,走一步就要被人笑一步,就要放弃自己的志向,安心做一个混吃混喝的外戚吗?
外戚也有很多种,他高凌波要做的是曾经的外戚们做不到的。
有权有势,还要有名。
他做到了,起起伏伏几十年,始终如一。
那些要害他的,阻扰他的路的人,都一个个的倒下了。
那些叫嚣着要驱逐他这个奸佞的人,都一个个的成了他脚下的垫脚石。
一步一步,高高的塔顶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平王殿下死了….”
胡说!胡说!
平王殿下怎么会死!
平王殿下绝不会死!
高凌波伸出手,抓住面前平王的肩头。
“殿下,殿下,你快起来。”他喊道,一面摇晃,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快起来,快起来!”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高凌波,你干什么?”陈绍的声音在外响起。
高凌波尚未答话,门外又有女声尖叫而起。
“娘娘,娘娘。”
陈绍的声音顿时变得急促,似乎要劝阻什么人。
话音才落,有人直直的冲进来。
“四哥儿!四哥儿!”
贵妃娘娘一眼看到这边,尖叫一声大哭扑过来。
“四哥儿,四哥儿你怎么了?”她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平王,伸手抚摸着那早已经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毫不迟疑的贴上去,“快起来,快起来,你别吓唬我,你别吓唬我。”
癫狂的贵妃倒让高凌波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陈绍等大臣。
“我来哭一哭外甥,不可以吗?”他慢慢说道。
陈绍神情复杂,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贵妃,最终没有说话。
殿内回荡着凄厉的哭声,明明比适才人多热闹,但却让站在这里的人越发的觉得寒意森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贵妃喃喃说道,一面看着平王,又猛地推开,“不,不,这不是四哥儿,这不是四哥儿。”
她又开始急急的后退,面色惊恐,又惶惶的看着四周。
“走开,走开。”她挥手喊道,似乎在驱赶什么。
这动作让殿内的内侍宫女吓得瑟瑟。
“他是六哥儿!他是六哥儿!六哥儿来作祟了!”贵妃喊道。
此言一出,陈绍等人刚微微皱眉,那边高凌波抬手,狠狠的击打在贵妃脖颈后。
陈绍等人不由失声低呼,看着贵妃软倒在地上。
“娘娘受不得刺激,送回宫里,着太医看着吧。”高凌波说道,声音木木,完全不似适才的失态。
内侍们宫女们不敢迟疑,忙上前将贵妃娘娘连搀带扶退出去了。
高凌波也站起身来,抬脚迈步向外走,再没有看平王一眼。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就要丢开,去做有意义的事。
“高大人,你可以回去….”陈绍转身说道,话音才落就见高凌波撒脚大跑转过殿侧向后去了。
陈绍等人目瞪口呆。
这混帐!
大家忙抬脚追上去。
“拦住他,拦住他。”
四面的禁军班直涌涌而上,高凌波却高举双手,竟然拿出一条玉腰带。
“臣高凌波受先帝所托,为陛下尽忠,臣乃太后亲侄,闻陛下太后有佯前来探视,谁人敢拦!”他高声竖眉喝道。
声音响亮的送出去,果然让围过来的禁军们站住了脚。
“那是先帝赐他的腰带。”陈绍说道,叹口气,摇摇头。
这也不是要瞒的事,早晚昭告天下,早晚,陈绍心中嗤笑一声,只怕此时已经在京中风一般的传开了。
天子寝宫内太医们继续施针用药,皇后带着妃嫔公主们退开一些。
虽然程娇娘说她治不了,但因为高凌波的事陈绍等人离开,再加上皇后又低头拭泪,一颗心都在皇帝身上,竟然没人安排她的去留,所以如今她还站在殿内。
有人走近她的身边。
“怕吗?”
晋安郡王的声音低低问道。
程娇娘转头看他,晋安郡王头发衣衫都还湿淋淋,想来乱哄哄这种大事状况下也没人顾上让他更换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头发打湿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的棱角分明,眼神幽深。
“怕什么?”程娇娘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帘帐猛地被掀开了。
“陛下!”
高凌波喊道,噗通跪倒在地,向前跪行,口中喊道,眼中亦是流泪。
“陛下!”
皇后闻声忙从一旁过来,才要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却落在程娇娘身上。
“陈大人!”他竖眉喝道,转头看着跟进来陈绍等人,伸手指向程娇娘,“说什么外臣不得入内,那她是怎么来的?”
“陛下本来在朝会,传召程娘子来是要问话的。”陈绍沉着脸说道。
“陛下要问什么话?”高凌波立刻大声追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神色微微一变。
他们不由下意识的回想,陛下要问什么……
“这不是高大人需要知道的。”陈绍沉声喝道,“高大人是来问这个的还是来探视陛下的?”
高凌波一句了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话头一转。
“那既然陛下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她还在宫里?让她进来了?却要阻拦我!”他怒声喝道。
听起来倒像是小孩子撒脾气胡闹。
这高凌波不会也向贵妃似的受刺激癫狂了吧?
“高大人,程娘子是本宫请来给皇帝诊治的。”皇后开口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看向皇后,哦了声。
“是这样啊。”他慢慢说道,眯起眼,闪着危险的光芒,“是皇后请来这个知道何时有雷如何引雷敢与陛下立誓输了引天雷自劈的程娘子给陛下诊治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神情大变,视线倏地凝聚到程娇娘身上。
“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
“民女自罚天雷灭。”
在场的官员们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再看那站在角落的女子,神情都古怪起来,还有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似乎要站的离这个女子远一点。
天雷灭…
天雷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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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在乎
天子寝宫内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当初程娇娘为义兄们争功,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天雷灭的誓言。
虽然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但鉴于程娘子的名头越来越大,身上的传奇也流传甚广,所以这件事自然人尽皆知。
这就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你靠着这些妖言扬名,那么便要因为这妖言而引来杀头的刀。
高凌波看着站在这边的女子,眼中闪着光芒。
要手段有手段,她亲口承认的手段。
要理由有理由,朝臣们亲耳听到的皇帝召见她是来问责的。
她做贼心虚,干脆杀人灭口。
没错,就是她!今日的这一切,都是她干的!
这是个妖孽!这是个妖孽!
看看四周人的神情,惊讶,惊恐,畏惧…
他们已经相信这是个妖孽了。
杀了这个妖孽!杀了这个妖孽!
不,不止这个妖孽。
还有皇后,亲口承认是自己召来这个妖孽的皇后。
还有晋安郡王,她们三个串通一气!
害死平王!害死皇帝!
高凌波心内在咆哮,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高大人在说什么。”皇后皱眉说道,“小儿赌气之言也能当真?”
“赌气之言?”高凌波冷笑,“这也就是皇后你的随口自认之言罢了。”
“大胆!”皇后竖眉喝道。
“高凌波无礼大胆!”陈绍也开口呵斥了。
对于这二人的呵斥,高凌波没有丝毫的畏惧,看看其他人吧,看看他们一个个躲闪的忌讳猜忌的眼神。
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这样的妖孽没有人敢留着,这次能劈死平王气死皇帝,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
“敢问皇后,太后娘娘何在?”高凌波并没有认罪或者反驳,而是问道。
反驳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质问,一击命中,绝不恋战。
“太后娘娘还在病中,陛下和平王都是至亲之人,再加上前时小皇子出事,太后已经悲伤不能自己,此事本宫不敢贸然前去告知。”皇后说道。
不敢告知?是不告知吧。
看看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皇后啊皇后,真是小瞧你了。
高凌波心中冷笑。
“陛下和平王是至亲之人,太后为人母为人祖母,失亲之痛可想而知,但是太后又不仅仅是为人母祖母,她还是太后,一国太后,国君有难,太后临政,容不得己伤。”他竖眉说道,目光看着皇后,“也容不得人阻拦!”
阻拦这个词让在场的人的视线又落在皇后身上。
果然不错,这样的人的确是能逼得皇帝退避后宫躲起来的。
看看这进门后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一场意外变成了一场阴谋,将她,将皇后竖为众矢之的。
程娇娘不由点点头。
有人在后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娇娘的侧脸看去,见晋安郡王有些疑惑的看她。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程娇娘抿抿嘴。
这边高凌波的喝声还在传来。
“谁人敢阻拦!”他竖眉喝道,目光又转向在场朝臣,“陈绍,你要阻拦吗?”
有太子太子执政,但现在别说没有太子,就算有,那个太子也已经死翘翘了。
没有太子,皇帝病倒,依照惯例,的确该是太后垂帘听政。
看着陈绍不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又转向其他人。
“尔等要阻拦吗?”他竖眉怒声喝道。
殿内鸦雀无声。
“太后娘娘驾到。”
伴着这一声喊殿门推开,帘帐拉开,被两个宫妇搀扶的太后身着大妆疾步而来。
高凌波进宫这短短一刻,后宫之中已经脱离她的掌控了。
皇后神情并不见异样,低头施礼迎接。
高凌波转身叩头。
“娘娘。”他哽咽喊道。
他这一动作,在场的朝臣们也都跟着施礼。
太后无视他们径直向卧榻而去。
皇后施礼,被太后带着宫人挤开了。
“皇帝!”
太后颤声喊道,坐下来放声大哭。
满屋子里的早已经被吓得噤声许久的妃嫔立刻跟着哭起来。
“皇后!”太后哭了一刻,又竖眉转头看皇后,“为什么不告诉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哀家!”
皇后神情并无慌张,再次施礼。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跟娘娘说。”她含泪说道。
这话说的真理直气壮的无耻。
太后瞪眼,对这么无耻的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质问。
“臣妾是怕娘娘受不了,陛下已经被气急如此,贵妃娘娘也已经不能自制。”皇后哭道,一面俯身,“臣妾不知道也不敢去和娘娘说,臣妾不敢。”
贵妃癫狂又被高凌波打晕的事也不过刚发生不久,在这里半步未动的皇后也知道了,可见这后宫之中果然尽在她手中。
高凌波看着皇后心中冷笑。
太后恨恨看她一眼,抬头喊太医。
“皇帝到底怎么样了?”她颤声问道。
太医们上前,将病症细细的讲来,听得说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是醒来能否有知觉也是未知,太后再次大哭。
天啊,天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娘娘,娘娘,节哀啊。”高凌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让太后恨不得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念头散去。
不行,高凌波派来的人说的对,等着她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人多得是呢,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程氏!”太后猛地喝道。
程娇娘上前一步施礼应声是。
“你不是非必死不治吗?现在怎么不治了?”太后喝道。
“陛下如果醒来的话,便不是必死,民女治不得,陛下如果不醒的话,此种风疾重症,民女不会治,当时师父没有教过。”程娇娘说道。
总之不管醒还是不醒,她都治不了。
为什么偏偏不教这个?
程娇娘看着卧榻上的皇帝。
很简单,父亲是不许她救治这个皇帝,救治这个命中注定要在一年后离世的皇帝。
“荒唐!”
太后一拍几案。
“你自然治不得,就是你处心积虑害平王,害陛下!”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皆惊。
“娘娘!”晋安郡王迈步出来喊道。
“你给我闭嘴!”太后喊道,目光狠狠的盯着程娇娘,伸手一指,“来人拿下,拿下。”
殿外的侍卫顿时涌进来。
高凌波恶狠狠的看着程娇娘,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强制镇定下来的情绪此时难以自制,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拿下她,拿下她,斩了她,斩了她。
“娘娘。”
陈绍也站出来喊道,一面喝止侍卫们。
“大胆,皇帝不醒,你们这就眼中无物了吗?”太后怒喝道,“哀家的话就没人听了吗?”
“那要看是什么话!”
有声音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声音让殿内的人都一怔,谁啊这是,可真是敢说。
寻声看去,见站在人后的一个高大男人迈步出来。
张纯。
又是他!
高凌波心跳如擂鼓。
“大胆,你,你是说哀家说的不对?”太后喝道。
“难道娘娘说的对做得对吗?”张纯毫不客气的回道。
“张纯亵渎太后,乱朝仪!”高凌波怒目喝道,“御史何在?”
张纯兜头冲他呸了声。
“御史何在,看不到你这竖子乱朝仪!”他骂道。
竖子!
这混账东西!张口就骂上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站着看人模人样,张口就是骂人,也不知道大儒的名头是怎么诳来的!
不待高凌波在说话,张纯就又看向太后。
“娘娘这样做,是要置天子,置平王与不仁不义,要让陛下,要让平王为大奸大恶之人,身为朝臣,受天子恩,如果不制止娘娘,才是眼中无物,不忠不孝之徒!”他怒声喝道。
“胡说,胡说,哀家就是为了陛下,为了平王,才要拿了这妖孽!”太后喊道。
平王被雷劈了,被雷劈了,天也,天打雷劈啊,他是要遗臭万年,连平王封号都不能留的啊。
死都死了,还死的这样!天也!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是被天雷劈死的,他是被这妖孽害死的!是被害死的!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平王的名声,才能保住皇家的脸面啊。
“娘娘,难道你忘了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了吗?”张纯竖眉说道。
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
太后微微一怔。
虽然这件事没有发生在京城,但也是由于程娇娘名声响亮而流传,宫里的妇人们自然也知道。
去年日食时,这程娇娘在盘江县斩杀了一个借着日食惑民的和尚。
“和尚被斩反而得名为妖僧,斩杀和尚的程氏则得菩萨使尊之名。”张纯接着说道,“试问娘娘,有菩萨使尊名声的她如果被娘娘无凭无据就这样拿下,民众会怎么讲?”
被她杀了的是妖僧,那如果说平王是被她害的,那岂不是…..
太后神情变幻。
“胡言乱语,那不过是这程氏妖言惑众之言,更应当斩杀此等妖孽以正视听。”高凌波怒道。
张纯再次猛地转头看向他。
“程氏妖言惑众?那你可知平王为何被雷劈?”
他喝道,一面伸手指着天。
“平王指天为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言毕,天雷即下,皇帝百官亲眼所见亲耳听,内侍班直济济目睹,绝无半点虚妄。”
“誓,以言约,他与天约,言出而违约,天罚之,高大人,敢问这如何以正视听?”
“敢问太后,你如何让天下人认为平王此举是被妖人所害?”
“太后能拿下程氏,能让其承认是引雷害平王,那太后能让天下人不认为她是菩萨尊使替天行道?不认为平王不过又是一个妖僧吗?”
声音震耳欲聋,满殿内回荡。
原本扶着卧榻要站起来的太后,忍不住面色惨白,神情惶惶,看着抬脚迈步伸手喝问自己的张纯,噗通一声坐了回去。
她不能,她不能。
难道她的孙儿真的是被天罚而死的…
真的要背着这个天罚而死大孽不道十恶不赦,连皇陵都进不去啊,死都死的这么惨,还要做个孤魂野鬼…..
太后掩面放声大哭。
不甘啊不甘啊!
“可是程氏会引雷!她亲口说过,她会引雷!天下人也是皆知。”高凌波喝道,“盘江县程氏与那妖僧无仇,但此事不同,平王提议,太后做媒,陛下默许,要她与我家小儿结亲,程氏对此亲事不满,不惜让其亲长断腿回避,更纵其表亲刺杀我儿,此等嫌隙无可化解,不共戴天。”
他说到这里,也迈上前一步看着张纯。
“而张大人不同,张大人与程氏同乡,且据说也有大恩,互换婢女,亲如一家。”
说罢又看向其他朝臣。
“陈大人,也与程氏有恩,还有其他人,就算现在没有恩,也都等着受她的必死之症能治的大恩。”
“高大人,你这就是强言狡辩了。”陈绍怒道。
高凌波心中大笑,强言狡辩如何?强言狡辩也比逆来顺受的好,更何况,他的强言并不是狡辩。
人心有私!人心都有私!
太后收起了哭,看向程娇娘。
没错,她与他们都有恩,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为她说话而已,他们沆瀣一气!他们沆瀣一气!
“程氏,你敢说你不能引雷吗?”太后咬牙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的热闹的程娇娘见终于叫到自己,便忙施礼,一面摇头。
“不敢。”她说道,又点点头,“我能引雷。”
此言一出满殿鸦雀无声,人人神情愕然,就连问话的太后都呆了一呆。
什么?
她自己认了?
那他们这些人吵了半天是为了啥?
玩吗?
太后大怒。
“不过这引雷只能引来对自己,对不了别人。”程娇娘说道,“当时民女也是这样和陛下立誓的,民女自己引天雷罚自己的。”
什么?跟她玩字眼吗?
“胡说,你还是说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的,是天谴!”太后喝道。
程娇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她说道,“但是,不是天谴。”
“那是什么?”皇后忽的问道。
高凌波的视线猛地看向皇后。
“是意外。”程娇娘说道。
意外?
“那就是说,你能证明平王之死并非是天谴,平王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这一切都是一个意外?”张纯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又猛地转向张纯。
他这问,不如说是说,说给太后听,说给朝臣们听。
能证明平王之死不是天谴,能让平王不背负恶名,能让皇家不成为一个笑话。
好大的诱惑!
程娇娘看着张纯,点点头。
“我能。”她说道。
“没人会信的!”高凌波喊道,带着几分声嘶力竭。
程娇娘看向他。
“高大人不是说我有名望,人人也皆知我会引雷,那,我就能让民众信我。”她说道。
名望是个好东西,就看怎么用。
“高大人是不信我能,还是不想我能?”程娇娘看着高凌波,微微一笑问道。
你们都信我能,那么你们想不想为平王洗脱恶名,想不想保存皇室天家的脸面?你们在乎不在乎平王的名声,皇帝的名声,天家的名声?
好大的诱惑…
高凌波慢慢的摇头。
不,他才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平王背不背负十恶不赦之名,他才不在乎平王的死是意外还是天谴。
他只在乎平王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就一定不能白死,不能白死,一定要让这些人,这些真正该死的人们去死!
他不想,他不在乎,但是有人想,有人一定在乎。
“你果真能?”
龙榻上,太后站了起来,看着程娇娘颤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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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常
当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不少人心里都吐口气,好了。
陈绍手攥了攥,感觉掌心的汗津津。
适才这短短的一刻,简直让人几乎窒息。
不过,这女子…
他忍不住去看那边的程娇娘。
殿内适才吵闹的那般凶险热闹,她始终站立神情安然,明明事件围绕她,但偏偏她似乎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闲闲。
当然这种场合可跟上一次冯林弹劾她不同,自辩是完全不能服众的,太后也不会听,没想到她没有自辩,而是直接点头认了。
事情都是好坏两面,福祸自来相依,她能引雷,所以引来今日之祸,但她能引雷,偏偏也就能解今日之祸。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倒是白费了他适才的紧张,以及张纯的言语口舌。
这个女子,每次都是这样让人死去活来提心吊胆,但偏偏最后都是举重若轻的化解了,搞得他们到像个傻子一般。
不,不是他们像傻子,而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而这个女子因为曾经痴傻所以想法直来直去,化繁为简,直击所需…
关键是所需啊,人都有私心,人都所需啊。
“那怎么印证?”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陈绍的乱想,他忙收正神情看向程娇娘。
“再待雷雨日,我能在世人印证引雷。”程娇娘说道。
“再待?一年半载要是没有雷雨日呢?”有朝臣说道。
这自然是高凌波的人。
此时的高凌波已经沉默不语,安静的似乎先前的癫狂从来没有过一般。
这种沉默自然不是已经放弃了,那沉默的垂下的视线里必然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对啊,平王可等不得。”太后说道。
“不会那么久,三五日内必然还有雷雨日。”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可真厉害,能呼风唤雨啊。”又有朝臣似笑非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风雨就在那里,而且通过各种方法提醒着世人。”她说道,“你看不到,是你愚钝而已。”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旋即大骇忙低头躲。
这种时候笑岂不是找死。
亏的是所有人都注意程娇娘,没理会他。
那朝臣面色铁青,愤愤的哼了声,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不愧都是江州。”他嘀咕一句。
顺便替高凌波出了口被张纯骂的气,当然声音太小,张江州没听到。
“既然如此,就由中书安排。”太后说道,事情到此也心焦力瘁,一面手抚着额头。
陈绍上前领命。
“陛下病情未知,臣等当在宫中轮值。”他又说道。
太后没力气的摆摆手示意同意。
“就由陈大人你们定夺吧。”她说道,一面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顿时再次悲从中来。
“陛下啊。”
太后扶着卧榻大哭起来。
顿时满屋子响起哭声。
而此时的皇宫外,平王遇难,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但由于宫门紧闭,朝臣们都还在皇宫内,具体的事都不清楚,传的沸沸扬扬。
高凌波可以举着先帝赐的玉带闯宫门,其他人可没胆子,这个时候,直接被禁军斩杀在宫门前都是你活该。
不过高凌波都举着玉腰带闯宫,想来事情一定准的不能再准了,顿时在外的朝臣们都人仰马翻乱了起来。
周老爷的书房里挤满了人,七八个清客都在奋笔疾书。
“简单点,简单点,他们也都不是傻子,最要紧是快些把书信送去。”周老爷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西北的多写几个,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
“陕州的写两封就够了,写给族长一个,再写给知府一个。”
“老爷,知府那里肯定不缺咱们的。”一个清客说道。
周老爷呸了声。
“那也不能少咱们周家的。”他说道。
合家合族都在陕州呢,面子怎么也得过得去。
清客点头忙应声是,继续写。
来到这边的屋子里,周夫人正带着仆妇翻箱倒柜,将丧事要用的衣衫布料都找出来。
周老爷看的心烦,抬脚走出来,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热闹,家中的子侄们带着管家小厮正在撤去喜庆的灯笼遮住雕红。
倒是只有一个闲着。
“平王真的死了?”周箙怔怔说道。
“真的死了,这还有什么假的,谁敢乱传这个。”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连皇帝都…”
虽然在自己家中,周老爷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字。
周箙转头看着他。
“那,就不用成亲了。”他说道。
啊?什么?
周老爷愣了下。
“娇娘她就不用成亲了。”周箙说道。
皇帝如果不在了的话,大丧期间肯定是不能婚嫁了,就算不死,病着这婚事也办不成了。
周老爷哦了声。
“那也是应该的。”他说道。
“父亲,平王死了。”周箙再次说道,在死字上加重语气。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忽的想到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话语。
都死了…
刘校理,什么观主,太平居前的泼皮,身败名裂滚出京城的冯林…..。
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那些威胁她的,对她不利的…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有平王在,他们周家程家就休想翻身…
“亲事是小事。”
周老爷的耳边响起那女子重复过几次的话。
可是不是嘛,何止亲事是小事,连平王都是小事…
连平王都死了…
是,她,吗?
周老爷想要问,但这句话却是打死也不敢问,只觉得腿一软,手扶住廊柱。
我得亲娘老子啊!
……………………………………
“我就说嘛,半芹你不用做嫁衣,谁要是沾染了你家娘子,就一定倒霉。”
张家宅院里,张老太爷笑道。
回应他的是女子更大的哭声。
“哎呀,老爷,您就别逗半芹了。”老仆跺脚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又忙去安慰哭泣的丫头。
“都还说不定,就是万一..国丧,那过了再成亲也一样….正好你的嫁衣可以慢慢的准备。”
“哎,那可不一定。”张老太爷立刻说道,“半芹哭只怕不是因为做不成嫁衣吧?”
老仆觉得面前的丫头身形一僵硬。
“半芹,平王殿下,可是被雷劈死了。”张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听到这个才哭的?”
雷劈死的,雷劈死的…
丫头伏地放声大哭。
“..哎呀老爷,你可真是….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哎呀说这个怎么了?咱们不说,别人就不想啦?骗谁呢…”
“...老爷,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意思?我看您是太久的饿病没犯了….”
“….哎万平,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吃我张家的饭还是吃程家的,怎么都向着她,麻烦又不是我惹的,怎么都冲我来发火,真是倒霉,我就说嘛,只要沾染上她就一定要倒霉……”
…………………………………
“真是没想到。”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感叹。
程娇娘回头看了眼,见是走在后边的晋安郡王神情沉沉。
得到允许离开皇宫,这时候天色已经近傍晚,回头重重的宫殿在夕阳里变的越发的高大。
“真是没想到。”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也看着身后的天空,“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虽然他期盼过很多次平王死,也曾经亲自安排过恶疾疠疫,但最终也都是计划而已。
没想到突然之间,平王就这样死了。
还死的如此…
他是亲眼看着那雷劈下来的,现在想起来,脑子里还是震骇不已。
死了…
他的视线落在宫殿上,似乎又看到那个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经认不出模样的少年…
可怜?高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吧。
不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可恨的是这祸害死都要坑害别人一把。
“这就是无常。”程娇娘说道。
天道无常。
“这也很正常。”她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是,无常便是正常。”他说道,“没什么可怕的。”
走出宫门,宫门立刻关上了,带着一种慌张不安。
原本能够停在御街上的马车已经被赶走了,程娇娘和晋安郡王不得不沿着御街上一路走出去。
走出御街,终于看到路边停着的马车。
“娘子,娘子。”半芹声音含泪接过来,都没顾上提灯。
御街上的灯火摇摇晃晃的让这边的路更显得昏昏。
“走吧。”程娇娘说道。
“我送你吧,这一趟回去之后,大约不便见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娘子。”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程娇娘看过去,见秦弧慢慢的从一旁墙角的阴暗处走出来。
“秦郎君。”程娇娘声音有些惊讶。
真的一直在等啊…
“殿下,我想和程娘子,借一步说话。”秦弧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身便走向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秦郎君,有劳你….”程娇娘说道。
话未说完,秦弧上前一步,打断她。
“是..你..吗?”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随风摇曳的灯光下程娇娘脸上的神情沉寂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公
秦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平王死了?
平王怎么会死了?
说这话传这个消息的人都疯了吧?
那是平王,那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那是王朝的继任者,唯一的。
谁会让他死?谁舍得让他死?谁又敢让他死?谁又能让他死?
“高大人,高大人,您不能进…”
“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秦弧抬起头,看着只穿着家常袍子,疯了一般闯进宫门的高凌波。
如果说平王出事,最着急的人高家也是之一。
“高家不一样。”
高家不一样,高家不仅仅是臣,还是亲戚。
臣,谁都能为臣,也能为任何人的臣,但亲戚就不一样了。
“不就是仗着平王,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平王吗?”
平王吗?平王吗?
算什么大事,算什么大事,小事一桩而已。
天空中似乎又响起炸雷,秦弧忍不住抬头去看。
“有雷。”女声含笑说道。
有雷…
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夏日的雨冰凉刺骨。
不会的,不会的。
“郎君,是真的,老爷传说出话了,您也快回去,消息要立刻的向川州送去。”
不,他不走,他在这里等着,等着她。
秦弧看着眼前女子,看着她与晋安郡王并肩而来。
是你…还是他?
眼前的女子嘴角似乎弯了弯。
“要是我的话。”程娇娘微微一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要是她的话,要是她能的话,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又怎么会丢下她的家人,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人在这里。
如果她能引雷,她就直接劈了那杨氏一族,她们程氏还怎么会灭族,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程娇娘这一句话答,秦弧心中如同巨石落地。
不是她,她说不是。
他忍不住迈上前一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的。”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不,你不知道。”她说道。
秦弧神情一怔。
“不,娇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沙哑,忙忙的摇头,“娇娘,我不是…”
忽明忽暗的视线里,这女子忽的抬起手在唇边做个嘘声,又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她说不用客气也不用解释。
她说小事而已。
她说不用说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弧的声音在嗓子里盘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看着这女子擦身而过,夜风吹起她的衣裙。
秦弧想转过身,却最终没有,他站在原地闭上眼。
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我和他们果然都是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的这样看待你。
“程昉。”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后响起。
程娇娘停下脚。
“你想走一走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忙又收起笑。
这时候也并不是适合笑。
“嗯。”他看着她,忽的点点头,“我又输了。”
程娇娘看着他,眼神询问。
“你的确比我惨。”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噗嗤一声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笑啊。”她说道,收住笑。
晋安郡王挑眉负手吐口气。
“这时候,就算是我们哭,也没人信啊。”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哭和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信不信的,又有什么。”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一笑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说道,伸手拍了怕程娇娘的胳膊,又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边的秦弧,“程昉,别难过。”
程娇娘屈身施礼,看着晋安郡王的马车先行。
马车驶动,半芹到底忍不住从车窗里回头看了眼,见街道上秦弧依旧站着,只不过此时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们的马车,忽明忽暗的街上让他也变得昏昏不清。
半芹收回视线垂下头。
回到家中,厅堂里范江林黄氏程四郎都在等着,周箙也坐在一旁,见到她进门,几人都站起来,神情不安但又竭力的掩藏。
“还没吃饭吧,饭准备好了。”黄氏说道,忙带着丫头们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周箙先开口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看到的结果是平王死了,皇帝病了。”程娇娘说道。
“平王怎么死了?”范江林问道,虽然已经惊讶过一次了,但此时听程娇娘说来,他还是再次惊讶。
“雷劈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范江林和周箙脸上的神情都很怪异,程四郎因为不知道前情所以倒还正常。
“怎么会这样巧?”范江林说道,面上浮现几分懊恼,“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当初妹妹你也不用立下那样的誓言,以至于今日….”
那样惊人的誓言,肯定大家都记着呢,如今平王又是如此骇人的死亡方式,这两厢一对,要是说没人怀疑程娇娘,那才是奇怪呢。
况且就算真没人怀疑,也肯定有人要让人起这种怀疑。
看,周老爷吓得都不敢上门了,估计周箙是自己硬跑出来的。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程娇娘说道。
她是知道要出事,还是皇室承继的大事,也想到了那位未来的太子帝王会有事,只是天象可不会告诉她,这个太子危竟然是直接就死了,而且还是被雷劈死。
当她听陈绍说这个躺着的是平王殿下时,真的很惊讶。
天威难测啊。
生死是有常,但怎么死却是难测,尤其是还如此巧合的跟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牵连上。
这实在是太巧合,所以高凌波的疯狂在程娇娘看来倒是很正常。
大殿里的人看她的那诡异的神情,也很正常。
秦弧的脱口质问,范江林和周箙躲闪的神情,都正常。
这种事这种神情身为程家子弟是再熟悉不过的。
观天道为顺天意,天意非人力可以逆转。天道运转,只是世人看不到而已。
人对于自己不懂不知的事向来都心怀恐惧,无事还好,遇到了便难免妄自揣测。
“爷爷,爷爷,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说我们呢。”
“理他们作甚。”
身材高大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者,却永远一副无赖壮。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理他们作甚。
“那,不会有事吧?”范江林再次问道,迟疑一下,“他们信不信?”
“不会。”程娇娘说道,看着范江林和周箙微微一笑,“因为暂时他们还需要我。”
至于信不信,又有什么干系。
信也就信了,不信又能如何?
连高凌波不也收住恨不得当场吞了她的凶狠暂时退开,连太后也不得不收起对她的忌恨暂时忍耐。
所以,理他们作甚。
听到这里范江林稍微松口气,黄氏也带着人送饭来,周箙起身就走。
自从见了程娇娘,他只说了一句话,此时更是直接告辞。
“周公子。”黄氏忙唤他,“您也吃了饭再走吧,来了半日了…”
“不用。”周箙说道,头也没回。
“多谢哥哥。”
一个女声在后响起,周箙的脚步一顿。
哥哥…
“你有事,我们也不会好过,没什么谢的,也不是为了你。”周箙闷声说道,依旧没有回头。
“是,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女声说道。
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谁想有事,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置人于死地的事,努力,又会是多么的艰难…
“谁要你努力。”周箙猛地转过身,带着几分恼怒喝道,“我只是不想你有事,怕你有事,就算有事,你还有我…..我们。”
廊下灯光里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所以,多谢哥哥。”她说道。
………………………………………………………
天色大亮的时候,熬了一宿的陈绍终于从宫中轮换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站在院门前的陈十八娘,他不由吓了一跳。
陈十八娘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一旁的丫头仆妇一脸的无奈,再看一旁铺着席垫,很明显竟是在这里等了一夜。
“十八娘,你这是干什么?”陈绍皱眉说道。
“父亲,平王真的..真的…”陈十八娘颤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让人捎信了吗?”陈绍说道,叹口气,“这种消息难道能乱说吗?”
陈十八娘摇摇头,后退两步,有眼泪流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她喃喃说道。
谁知道怎么会这样!
雷劈死了平王,也把满朝人都劈懵了,除了骂一声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绍吐口气,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十八娘。
她也算是平王的老师,教导这么久,心里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才要劝两句,陈十八娘调头跑开了。
怎么会,怎么会…
陈十八娘的眼泪模糊了双眼。
平王那么勤奋那么努力,平王一定会做一个好君王。
可是为什么,勤奋努力都没有用,人说没就没了…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有时候是天命!勤奋努力都没有用!都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陈十八娘站住脚抬头看着天。
天不公!天不公!她不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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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写二更,大约在下午三四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惴惴
“十八娘都难过成这样,无怪乎皇帝都成风疾了。”
陈夫人亲自添了一把安神香,看着陈绍吃了一碗茶汤,叹口气说道。
“真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陈绍伸手捏着眉心嗯了声没有说话。
“那,平王真是被雷劈….”陈夫人又问道。
陈绍睁开眼。
“连我都差点都被劈了。”他说道,回忆那一刻,心底再次不寒而栗。
天威真是可怕。
这细节是陈夫人第一次听说,顿时吓坏了,忙要查看,又要请大夫。
“在宫里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事。”陈绍安抚她说道,一面又说开了药。
陈夫人这才稍安。
“皇帝…”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说起皇帝陈绍又面色沉沉。
“看看再说吧,这种病…”他说道。
这种病别说很难好,就是好了,也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
他想着卧榻上的皇帝,想到曾经的过往,尤其是年轻时金殿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
“朕久闻卿家,今日终的相见,朕甚是欢喜。”
更有君臣对坐谈古论今多次忘了吃饭的时候,让宫人们在背后抱怨。
陈绍转过头,看到一旁铜镜里已经冒出白发的自己,再想想卧榻上的皇帝,什么时候他们都变老了…
陈绍只觉得嗓子干涩,抬袖子遮挡饮了茶。
陈夫人自然看出他的异样,叹口气。
“娇娘她就真的治不得吗?”她说道。
“我还想让她治平王呢。”陈绍说道,放下袖子苦笑一下。
“那怎么治得了,你真当她是神仙了。”陈夫人摇头嗔怪道。
想到那女子当时听了自己的话,看自己的露出的好笑的神情,陈绍叹口气。
“我想平王的不是症,是伤,她对那些外伤不是也有神奇之术嘛,被砍下来的手她都能接上,所以我…”他说道。
病急乱投医啊。
“那陛下的是症,而且此时如此凶险…”陈夫人忙说道。
“凶险。”陈绍叹口气,“倒是凶险,但她说她不会治这个。”
“真不会?”陈夫人问道。
陈绍抬头看她,被陈绍一看,陈夫人有些讪讪。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她忙说道。
“只是人之常情。”陈绍点点头说道。
没错,你以往能做到,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质疑揣测,你以往能帮人,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怨你恨你,人性如此,人之常情,无可奈何。
想一想,就是自己只怕也不敢像那女子那样坦然的说出自己不能治。
真不知道她的那个师傅可知道,教会这女子如此多的技艺,让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人前,面对的会是怎么样的凶险。
“老爷,你别多想了。”陈夫人说道,一面伸手相扶,“快去睡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如今皇帝病到,生死未知,后继无人,可想而知朝中必然要巨变,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事。
陈绍点点头起身进内去了。
放下帐子,看着睡去的丈夫,陈夫人坐下来神情怅然。
“果然是应和了天象。”她喃喃说道。
月蚀,大凶,乱纪。
京城皇宫里的事随着四门狂奔的信马飞也似的散开了。
马车已经套上半日了,却还不见程大老爷出来,程二老爷没好气的一甩袖子,疾步向内而去。
“到底走还是不走?一会儿走的急的跟赶着投胎似的,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要回江州还是回京城?”
程二老爷骂骂咧咧的推开屋门,果然见程大老爷连行路的衣服都没穿,坐着看信。
“大哥,你到底等什么?”
“等信。”程大老爷喃喃答道,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等信?
等什么信?程二老爷没好气的问道。
等京城的信,得知晋安郡王与程娇娘提亲且皇帝准许,程大老爷虽然硬挺着赶路,心里多少是犹豫的。
或许是京城里的人还没来及给他们写信,或许信在路上耽搁了…
总之,也许下一封信就会送来,让他们调转回京。
所以他一时快走,一时又忍不住放慢速度,就怕万一接到信,也能尽快的赶回京城。
此时此刻信终于接到了。
程大老爷抬起头,程二老爷吓了一跳。
“大哥,你怎么了?”他问道。
程大老爷面色白如雪,眼神惊恐。
平王死了,皇帝风疾不醒。
什么亲事逼迫,什么平王的威胁…
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嫁谁以后再说,现在请伯父带着父亲,你们速回江州。”
“在京城呆着会不方便。”
程大老爷的手再次剧烈的颤抖起来。
原来是如此,原来是如此啊。
这是她干的?
念头闪过,程大老爷几乎窒息。
不,不,要真是如此,他现在就不是接到信,而是被官兵围住了。
那就是这女子有通天测地鬼神之能…..
不管什么,这京城果然是不能呆了,速回江州,速回江州。
程大老爷猛地跳起来。
“速回江州。”他喊道。
程二老爷恰好低头凑上前要查看他的脸色,程大老爷这猛的跳起来,直直的撞倒他的下巴上。
程二老爷惨叫一声向后倒退,再看程大老爷已经跑出去了。
他伸手抹嘴,再看一手的血。
“..分了….”
程二老爷牙齿漏风的喊道。
伴着程家的人马慌里慌张的从驿站奔出去,有人慌里慌张的奔进来。
“….不好了平王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气死了….”
这句话就如同一枚爆竹在雪里炸开,整个驿站热闹起来。
“….怎么可能….”
“….消息已经传开了…”
“….平王被雷劈死了?那他岂不是天打雷劈?”
“…不是,朝廷里说是意外….”
“…这怎么能是意外呢?”
“…是意外,据说那位神仙弟子程娘子要亲自验证呢,证明真是意外,雷是人引来的意外,不是天罚….”
“…雷竟然不是天罚?这怎么可能!”
“….程娘子说要亲自引雷呢,雷要是能被人引来,那还怎么是天罚….”
相比于这里的人刚听到消息,京城里的人早已经说的不再说,且朝廷连引雷的日子都公布了,就选在二日后的金水苑,这一下比正月观灯还热闹,四面八方的人都涌来,金水苑中的位置千金难求。
“….这是胡言乱语…自来雷可以避,没听过能引的…”
“….人家就是神仙弟子,自然有法子。”
“…她要是神仙弟子,说雷不是天罚,那岂不是矛盾相向?”
屋门拉开其内的喧喧吵闹声传出来,让一旁经过的小婢不由停下脚,屋门旋即又拉上隔绝了其内的热闹声。
“….你倒是去看吗?”
“..我自然想去看,只是我哪里挤进去…”
两个打酒的妇人嘀嘀咕咕的走过。
春灵看了眼屋内,又隔着栏杆看向大厅,因为平王罹难,皇帝病重,满城的歌舞游乐已经停了,德胜楼的寥寥客人,但这寥寥的客人中每座必谈引雷的事。
春灵抬脚迈步,进入官妓们歇息的楼层,闲闲无事的官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已经下了开了盘口呢,你下哪边?”
“自然是下程娘子那边。”春灵说道。
那两个官妓看向她。
“程娘子可是很厉害的。”春灵冲她眨着眼认真的说道,又带着几分炫耀。
官妓们便笑了。
“是啊,你家姐姐的恩主家嘛,自然是厉害喽。”她们说道。
“姐姐们要多下注哦,一定会赢很多钱的。”春灵认真的说道。
官妓们笑着半信半不信,春灵抬脚走过去了。
要多下注哦,你们这些蠢货。
可不是因为她是我家姐姐的恩主我才说她厉害,我可是亲眼看到过她是怎么引雷杀人的。
这个可怕的女人。
春灵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别说高家了,就连平王她都能杀了!
这女人这样厉害,她一定要躲好,躲好,算计好,绝不能被她发现…
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
张家宅院里,女子低低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娘子没有骗人,引雷真的是引来给自己的…”
丫头拭泪哭泣。
“那时候,多么凶险,没有经过的人又怎么知道….”
“那么大的雷雨夜,我趴在屋顶上,将那些绳索用力的扔下来,风雨吹的我站不住,头顶上的雷一声声的几乎劈了我….”
“娘子就在屋子里,娘子必须去屋子里,要打开那些门窗…”
“她不是引雷劈那两个恶人,她是要引雷劈自己…如果那个时候她还走不快,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在最后一刻冲出屋子,又如果那两人不惧怕大雨跟着冲出来,死的就是她自己….”
“…娘子说过了,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就没命了…”
“…怎么会是那么容易,难道娘子站的远远的,动动手,那雷就能想劈谁就劈谁…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听到这里老仆感叹不已,点点头。
“是啊,这世上,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让别人死,就得先舍得自己敢去死。”他说道。
一旁的张老太爷撇撇嘴。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如何不容易,又关别人什么事。”他说道。
老仆冲张老太爷再次咬牙使眼色。
丫头哭的更厉害。
“可是我家娘子冤啊,我家娘子太冤了,他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这样想我家娘子,逼得我家娘子如此。”
张老太爷嗤声。
“傻丫头,这世上多是以己度人,你说什么也只是你说而已,至于别人怎么想,那也只是别人的事,没有谁该如何。”他说道,“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娘子心里清楚的很,你曾说你家娘子不爱说话,是因为身体不好,但那仅仅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也是懒得说,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不说,都一样。
“凭什么我家娘子这么倒霉。”丫头抹泪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倒霉?”他笑道,“她可不倒霉,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她现在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还哭,那该哭的人可怎么办。”
丫头惊讶的抬头。
这还叫占大便宜?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算了
“父亲,那就这样便宜那贱人了!”
听闻父亲回来,卧病在床的高小官人立刻爬起来冲过来喊道。
“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后退,一脸惊恐又委屈的看着高凌波。
高凌波伸手将他揪回来,熬得通红的眼盯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跟平王说的!”他吼道,“到底怎么说的!”
“父亲,我就是按你交代的说的,让殿下给陛下认罪,给陛下认罪啊。”高小官人喊道。
“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高凌波吼道,吼着吼着,眼里有浑浊的泪流出来。
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爹。”高小官人喊道,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殿下就是在认罪的,为了表示诚意,他才跪到殿外…”
高凌波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叫诚意?”他愤怒喊道,“所有人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偏偏他去当众嚷着喊着,他这是在打陛下的脸,这叫胁迫!这叫大逆不道!这叫不忠不孝!”
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当得知当时的场景尤其是平王说的话,他也不得不信这是天罚。
做这种事又说出那种话,当真是该天打雷劈啊!
高小官人喊冤。
“父亲这不是我让他去的啊,这不关我的事啊。”他喊道,“是殿下自己不听劝阻非要去的,拦都拦不住啊。”
是啊,拦都拦不住。
民间常说阎王让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
“天算不过人算,人算不过天算。”高凌波喃喃说道,颓然的推开高小官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四周的清客忙涌过去搀扶,只不过相比以往,清客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惶惶不安。
平王死了…
平王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没有了平王,我们还有太后。”
倚在凭几上已经擦干泪的高凌波哑声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太后临政。
“我们高家还是最高的外戚!”
清客们对视一眼。
“可是大人,太后临政到底不是长久之事…”一个清客说道。
皇帝如果醒不过来,太后临政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也没问题,但朝臣们不可能让太后永远临政,况且,太后的年纪也不可能长久的临政。
如果真要说适合临政的,那也是皇后。
皇后!
“大人,宋家的人已经连夜进京了。”一个清客低声说道。
皇后父家莱阳宋氏,一直以来就如同深宫里不存在般的皇后一样,世人都想不起还有个出了皇后的莱阳宋家。
好,好,好。
高凌波咬牙。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高小官人忍不住插话。
“父亲,宋家到底不能跟咱们比,况且如今太后临政,也不是说换皇后就能换的。”他说道,带着几分急切,“父亲,现在要紧的是程贱人的事,后日那程贱人可就要引雷了,她要是引成功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高凌波转头看向他,眼神狠戾,只把高小官人看的都缩头。
“你以为这件事还没算了吗?”他咬牙说道,“从太后问出那句你能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算了!”
怎么就算了?
高小官人有些怔怔。
“万一她引不来呢?”他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打个机灵,下意识的抱住头。
一个茶碗被高凌波狠狠的砸过来。
“引不来不是更跟她没关系了!”
………………………………………………………..
“引来了跟她就有关系吗?”
金水苑中,占据了最好位置的一间棚子下,两个官员说道,一面看着在阔阔的骑射场上忙碌的人。
而在场地的四周搭着满满的凉棚远远的里三层外三层,此时挤满了人,很多官府的人正维持着秩序。
“看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看那些奇怪的东西…”那官员接着说道,视线往场中看,一面念道,“纸鸢….铁棍……”
他说到这里收回视线。
“摆出这么多东西才能引来雷,怎么还算隐秘背后害人,平王的事,可是在宫里,难道有人能大张旗鼓的摆弄这些吗?”
另个一官员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内。
“你下注了吗?”他笑问道。
“谁下注啊,一边倒,都开不下去了。”那官员笑道。
说到这里二人又看向四周,看着热闹的人群。
“这叫什么事啊,倒比过年还热闹。”他摇头说道。
“那也比满城议论平王被雷劈死十恶不赦要好吧。”另一个说道。
“太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先一个感叹说道。
那官员微微一笑。
“那也是有医能接。”他说道。
他们说着话场中一阵热闹,二人忙看过去,见是程娇娘来了。
“别的且不说,看一场呼风唤雨招雷就足够了。”他们笑道,一面抬头看天。
早晨时的烈日已经不见了,但天阴沉,没有一丝风,炎热而沉闷,再加上此时拥挤的人多越发的燥闷。
半芹将手里的扇子对着程娇娘挥的飞快,一面看着天。
“娘子,娘子,让我来吧。”丫头在一旁急急说道。
从昨日起这丫头从张家跑过来了,这句话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娘子,我,我毕竟以前做过。”她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话让一旁的周箙忍不住侧目。
这个丫头么…
当时就是这个丫头吧。
“你以前做过引雷的,我没有,所以这一次换过来,我来引雷,你来等着,可敢?”程娇娘问道。
丫头连连点头。
“我敢的,我敢的。”她说道。
“娘子,我也敢。”婢女和半芹急急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们微微一笑。
“好啊,那你们去站到草人周围,到时候听我的话。”她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下,“一定要听话,一步都不许错,一步也不能慢,否则,真的会死。”
三个丫头点点头,没有半点的迟疑向阔亮的骑射场中央跑去。
在那里早已经树立起了一个草人。
看着这三个跑过去的丫头,四周的民众更加热闹。
“要开始了?”
“要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啊,别说雷了,连风都没有。”
四周的嘈杂程娇娘听若未闻,从一旁摆着的纸鸢里拿起一个。
这是一只蝴蝶纸鸢,画工精美。
“我也很久没有放过纸鸢了。”她似是自言自语,略一停顿之后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你们,谁想一起玩?”
余下的人是家里的婢女们,闻言都忙抢着伸手。
“我。”
三四个婢女乱乱的喊道,但一只手越过她们接过了纸鸢。
见是周箙,婢女们忙不敢再说话垂手退开。
程娇娘也没有说话,而是取过一旁的铁丝铜铃铛开始绑上去,做完这一切,她慢慢的拿起线轴,抬头看了看天。【注1】
当她看天的时候,四周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好了。”程娇娘又收回视线,看着周箙微微一笑说道,说完转身就跑起来。
伴着她的跑动,狂风顿起,吹得满场轰然。
“看一眼就招来风了!”
站在最边上凉棚下的两个官员中的一个也忍不住跟着四周的民众喊道,一面眯起眼,一面伸手按下被风吹起的衣袍。
“风何其冤也。”另一个官员笑道。
想来那娘子也不过是要看看风来了没,他适才可一直仔细的看着呢,那娘子跑动前树叶已经开始摇动了,只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娘子身上罢了。
手中的线飞快的滑开,程娇娘回头看去,见那个身影正高高的举着纸鸢。
“….我说风来了吧….”
“….阿昉,你又逗我…”
咯咯的笑声随风散开。
“….阿汕,可以松手了…”
滚雷阵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凉棚都要几乎要被掀起来。
纸鸢已经飞的越来越高,周箙忍不住看过去,那女子还在小跑着,一面抬头看天,一面看向自己,脸上满是笑容。
笑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不,见过的,每年踏春日,家里的姊妹们放纸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着。
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周箙不由抬脚上前,空中雷炸响,黄豆般的雨点砸了下来。
满场的风声雨声还有喧闹沸腾的人声。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
凉棚下一个小厮癫狂的喊着,伸手指着外边,雨水打在凉棚上炒豆子一般响成一片,再加上四周的吵闹声,小厮不得不大声的喊。
“公子你看啊你看啊。”
秦弧的视线一直看着外边,哪里用小厮招呼。
“当然会下雨啊。”他说道,“她从来不说假话的。”
小厮扭头看向他。
“啊,公子,你都知道啊,那怎么还要来看啊。”他问道。
因为我想看,我想看看她是多么的不容易。
秦弧看着外边,阔阔的场地只有那女子一个人在跑着,手中拽着放着线,身上已经被打湿了,狂风暴雨中就如同弱柳,随时都能被吹断。
她跑着,走着,拽着,抬头看着天,雨水模糊了秦弧的视线。
她当初就是这样吗?
孤零零的道观里,阴暗里狰狞而笑的贼人,狂风大作的夜晚。
她就这样一个人向天借命。
而世人都看不到这个,看到的只是她的可怕,而不想这可怕是她为了抵抗更可怕的境地。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竟然当时说出那样的话,世人何其可怕,自己何其可怕。
秦弧抬起头,咔嚓一声,一道雷撕破漆黑的天空,周围响起尖叫声。
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那女子还在跑着,天上的纸鸢已经看不到了,但她还在跑着。
秦弧推开前面挡着人群的早已经看傻的官兵,冲了出去。
“停下,停下,不要再跑了。”他大声的喊着。
程娇娘似乎听到了回头看了眼,但人却更飞快的跑开了,跑向正中央的草人,用力的将手中的铁线轴砸了过去。
草人四周的三个丫头早已经湿淋淋,在风雨中摇晃发抖。
“趴下!”
伴着女声的大喊。
三个半芹噗通一声趴到在地。
一声白光在场中炸裂,巨响震耳欲聋,凉棚下的民众尖叫着倒下一片。
火光在场中腾起。
原本树立的草人在雨中燃起大火。
喧哗声顿消,除了雨声风声远去的滚雷声,现场一片安静,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场中那燃烧倒地的草人上。
亲娘哎…..
两个官员搀扶着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场中喃喃说道。
虽然早已经猜到,但真真切切亲眼看到这一幕,带来的震撼真是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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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场中四个人,就单单劈了那个草人…就好似那日殿前一般…只劈中了殿下,旁边的内侍们没事….”
廊下小厮指手画脚口沫四溅的讲述着。
陈绍的视线从空中收回,看着被淅淅沥沥小雨冲刷的芭蕉叶。
“….说书先生说…那个说书先生,是程娘子请来给大家讲解的,他说,虽然都在场中,但因为在当雷电下来的时候,那三个丫头还有程娘子都趴下了,草人最高,雷击高处,所以就只有草人被雷击中了….”
“说书先生告诉大家,遇到雷雨天的时候,千万不要在空旷的地方逗留,无奈逗留遇到雷了,也要趴下或者抱头蹲下,千万不要高举手或者躲在高高的大树下….”
小厮越说越热闹,但陈绍开口打断他。
“…好了,你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被打断很是不解。
“后来大家看了听了,就都说雷真的是能引来的,平王殿下原来真的意外呢。”他忙说道。
这个消息老爷们自然会在意了吧。
陈绍却只是摇摇头。
“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有些不解只得退出去。
大家看引雷不就是为了平王吗?为了让大家明白平王不是因为十恶不赦才被雷劈的吗?
怎么看起来老爷根本就不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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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除了宫里的….”
金水苑中,燃烧的草人已经被雨水浇灭,在场中留下焦黑的一截,但四周的民众却还没有散去依旧在议论纷纷。
两个官员一面挤出人群一面说话,说话的那个伸手向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宫里的她们在意,别人谁会在意。”
他继续说道,又回头看热闹的场中。
“看看来这里的官员们都是毫不起眼无关紧要的类似你我之人,而那些朝官重臣根本就没人来。”
“平王怎么死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需要知道的在意的,只是平王殿下已经死了。”
“更何况,这件事本也证明不了什么,除了证明引雷不易,那程娘子并不能隔空杀人。”
这话让另一位官员不赞同了,他停下脚。
“难道这不是证明了平王不是十恶不赦而是意外之灾吗?”他问道。
先一位官员笑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这意外之灾,是平王而不是其他人吗?”
那官员愣了下,皱眉。
“因为平王当时最高嘛。”他说道。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最高的是平王吗?”先一位官员接着问道。
“因为…因为他在认罪嘛。”那官员说道。
“因为是他,所以才是他。”先一位官员笑道,“事是有意外,但意外之事所对的人却是特定的这个人,而非他,所以,还是他。”
非他还是他?
这绕的什么口令?打的什么禅道机锋?
那官员皱眉。
“….原来雷真的能被引来啊….”
“…平王殿下也真是倒霉,偏偏就遇上这意外了….”
“…哎,这意外的事,别人遇不到,他遇上了,可见是该着了….”
“…就是就是,那天我也在空地呢,我还站着跑呢..怎么没劈我?还是他该着,该劈….”
听着四周说话的人涌涌而过,高小官人气的转身伸手。
“给我打…”他暴跳要喊道。
四周的小厮忙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拦住他的腰。
“小官人不可啊。”
“小官人老爷也不许你出来惹事啊。”
“小官人现在可不能闹啊。”
大家七嘴八舌死死的劝道。
尽管高小官人一向暴虐,但这一次大家谁也不怕了。
上一次惹出德胜楼争花魁的事,高大人回来后已经将那些跟着小官人的人全部处置掉了。
已经杀过鸡了,他们这些猴子可得记着教训。
“他娘的!”高小官人气的咬牙瞪眼,“这次的事就他娘的除了那女人洗了嫌疑得了新名望,平王就什么好都没得!这他娘的还让她引雷有什么用!”
一面愤愤的将凉棚里的几案踹倒。
一个小厮忽的恍然大悟。
“小官人,”他忙说道,“这引雷证明平王殿下这是意外,不是正迎合了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殿下真是遇到危了,可见平王殿下真是太子啊。”
高小官人看着这小厮一刻,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过去。
“谁他娘的想证明这个啊!”
“他就算不是太子命,只要活着,我们也能让他成为太子命,让他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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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创意来自富兰克林放风筝
今日值班大概也不了二更了,大家勿等,抱歉抱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好
雷声滚滚而去风停雨收的时候,皇宫里的太后也收到了禀告。
“哀家就知道,平王他不是天罚。”
听到消息,太后说道。
“是的,娘娘,也站了四五人在草人四周,她们当时跪下趴下,那雷就只击中了草人,可见当时是谁高击中谁。”内侍说道,“殿下这是意外。”
太后闻言拭泪。
“这真是太好了,是意外,是意外…”她哭道。
说完了又自己愣了下。
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的!
她的孙儿还是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死了!
太后大哭。
“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啊。”
看着太后哭的气喘,四周的内侍宫女忙上前劝慰。
“娘娘保重凤体啊,现如今万千重担可都系于娘娘一身了。”内侍们流泪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国事危难,竟然是哭一声平王都哭不得痛快。
太后想到这里更是大哭。
“我可怜的儿。”
一个内侍上前打断太后。
“娘娘,这个消息奴婢去告诉皇后娘娘?”他低头请示道。
皇后…
太后停下了哭。
“皇后在哪里?”她问道。
“一直守着陛下,半步未曾离开过。”内侍低头答道。
太后依着凭几沉默一刻,想到高凌波说的那些话,手不由攥起来。
“这宫里真心为平王难过的也没几个,有心的自然知道,无心的,也不用特意去说了。”她说道。
如今的宫里的气氛随着平王罹难皇帝病倒,悲伤沉闷中还有些暗藏的汹涌。
内侍低头应声是,站回去没有再动。
“贵妃如何?”太后又问道。
“娘娘还是那样,吃了药睡了倒是不闹了。”内侍答道。
自从得知平王死了后,贵妃就疯癫了,在宫里又是哭又是喊,还说出一些骇人的话,太后无奈只得让人喂药让她安静下来。
想到那个日常在自己跟前机灵说笑打趣的贵妃,再看如今的贵妃,这不过是一眨眼间…
这真是苦啊。
太后再次闭眼要哭。
“娘娘,齐国夫人来了。”门外的内侍传道。
高凌波的夫人封齐国夫人。
此时高凌波地位不够不能宫中轮值,便让夫人前来,命妇又是亲戚,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太后无可厚非,前朝的大臣们纵然明知这等同于高凌波来,但也不能太过于阻拦。
不知道这又是来说什么了。
就连哭也不能好好的安生的哭一场!
太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恨恨的捶了捶卧榻。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儿子倒下了,她不能看着儿子的江山旁落,决不能。
“传。”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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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寝宫的门被打开,有人急急的进来。
“娘娘,娘娘。”一个内侍说道。
坐在天子卧榻前的皇后转过头,竖眉瞪他一眼,起身走到帘帐外。
内侍忙跟过去压低声音开口。
“娘娘,金水苑来说了,适才程娘子真的引来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
皇后闻言松口气。
“这真是太好了。”她说道。
这里太好的意思,可跟太后那边的太好完全不同。
“本宫就知道程娘子定然无事。”她接着说道。
“那是自然,程娘子神仙弟子嘛。”内侍说道。
“真要是神仙弟子,哪里还用今日的事。”皇后摇头说道,一面转过身看着帘帐。
透过细细的帘帐,看到卧榻上安静躺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的时候不觉得他有什么用,此时躺下了才发现还是有用的。
至少他在,自己能安心的等着死去。
什么时候连死都要提心吊胆,那日子真是…..
“娘娘。”又有内侍疾步进来,面色带着几分惶惶,“齐国夫人又来了。”
皇后转头看他。
“说的什么?”她问道。
内侍上前一步,低语两句。
皇后面色木然,忽的又笑了,只不过这笑容满是嘲讽。
“真是想不到。”她说道,“到最后,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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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外界如何喧喧,也不管皇宫里的人悲喜交加,程家宅院里安静依旧。
“这是我家老爷的帖子。”
“我家妇人让我问候娘子可还好。”
两个家仆递上礼物,传达家中夫人的问候。
“如今非常时期,不便登门,但家里人都惦记娘子。”
婢女忙施礼道谢。
“多谢陈大人陈夫人惦记,娘子一切安好。”她说道。
陈绍家的人不敢多留立刻就告辞了,婢女也知道此时不便来往,陈家能派人来问候一下,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这一个问候,只怕明日弹劾陈绍的奏章就会递上不少。
陈家的车马才吱吱呀呀的走开,有人在门前跳下马。
“秦郎君?”婢女有些惊讶。
秦弧抬脚上前。
“可能见你家娘子?”他问道。
婢女看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郎君不怕吗?”她问道。
秦弧笑了。
“我一个小小的选人,又不是相公大参,有什么可怕的。”他说道,站在门边没有迈步,“还请通禀。”
“通禀什么?十三,你又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
门内传来说话声。
秦弧抬头看去,见周箙走出来。
“来了就进来啊,还等着人八抬大轿请你啊。”周箙皱眉说道。
但这一次秦弧没有回应他的说笑打趣,而是神情郑重。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得她一见。”他说道,看向门内。
“秦郎君。”
昏昏的夜色里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或者一丝惊喜,又或者是他看错了。
“是..你..吗?”
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女子瞬时沉寂的神情他可以肯定绝没有看错。
他一直想看到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浮现不一样的神情,没想到真的看到了。
那神情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重复,每一次都像是有一把刀子戳他的心。
不,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话戳了她的心。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种话,那一瞬间她的神情…
秦弧忍不住攥紧了手。
“到底出什么事了?”周箙问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听半芹说,那天你在皇宫外等着她,你,你们….”
“我怀疑她了。”秦弧说道,看着周箙。
周箙愣了下,旋即松口气。
“这点小事啊。”他说道,“怀疑她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撇撇嘴,下意识的看向皇宫那边的方向,那里面可是一大把呢,挑出不怀疑的才是难得。
再说,自己还有父亲,就连那个范江林,心里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你们能,我不该。”秦弧说道。
周箙看着他,笑了,伸手一拳过去将他捶开。
“所以你这是来逼着她原谅你,好让你心安吗?”他说道,脸上的笑渐渐凝结,“秦十三,谁又比谁好多少?你又得意什么?你又该什么?该你什么?”
是啊,他这是来道歉了?有什么可道歉的?做了就做了,何必还非要逼她释怀?
秦弧抬起头狠狠的捶了自己一下,点点头。
“对,你说得对,我真是欺人太甚了。”他说道,冲周箙拱拱手转身跳下台阶上马就走。
婢女在一旁看得呆呆,又看周箙。
“六公子,我…我还用去回禀一声吗?”婢女说道,伸手指着里面,“娘子应该小憩好了。”
“不用,理他们这些闲人呢。”周箙说道,转身向内走去。
还没走两步,听得身后马蹄急响,周箙刚回过头,就见秦弧已经跳下马,身后还跟着一个显然是刚骑马疾奔而来的小厮。
“公子,公子,你干什么….老爷叫你速速回去。”小厮口中还喊道。
秦弧没有理会疾步而行,连招呼都不打径直向内而去。
“哎哎!”周箙喊道,“还没问见不见你呢!”
秦弧理都没理疾步向内去了。
程娇娘正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黄氏和丫头带着小宝跑跳笑闹,见秦弧进来,黄氏忙要带着人避开。
“不用的嫂嫂,你们玩吧,我们进去说话。”程娇娘说道,一面对秦弧做请。
秦弧摇摇头。
“不用了,我就来说一句话,我也要立刻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含笑聆听。
想过再见她怎么样,但是,原来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你放下,她就放下,你不计较,她就不计较,与君子交,就是如此的简单。
秦弧点点头笑了笑,又收起笑。
“太后接庆王回宫了。”他说道。
跟过来的周箙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下脚,神情惊讶。
庆王!
程娇娘哦了声,目光看向院中。
秦弧也看向院中,那里黄氏带着的小宝正手里举着风车蹒跚追着婢女奔跑,发出咯咯的笑声。
弱弱幼童,不知寒暑不知悲喜,最是烂漫时节。
庆王府里有些嘈杂热闹。
一个个包袱箱子被抬出来,一辆马车显然已经放不下了。
“殿下,不用拿这些。”身穿高品阶服的内侍笑着对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这些都是他用惯的,换了会闹的。”他说道,一面转头看去,见几个内侍连拉带哄的带着庆王来了。
庆王被打断了玩闹很是不高兴,不停的甩手大叫。
“六哥儿,我们进宫去见娘娘,到那里再接着玩,哥哥陪你玩。”晋安郡王上前拉住他笑着说道。
庆王哪里听得懂,哼哼哈哈的甩手。
这边的内侍笑着也迎接过去,和晋安郡王一起将庆王劝上车。
晋安郡王抬脚也要上车,内侍忽的伸手虚拦了下。
“殿下。”他说道,脸上的笑浅浅,“您不用亲自送了,奴婢们能行的。”
晋安郡王的身形一顿,看着这内侍。
内侍又收起笑,带着几分凝重。
“太后懿旨,接庆王进宫。”他压低声音认真说道,“如今非常时候,太后没有传召,宗室还是不方便进宫的。”
这样啊…..
晋安郡王垂下手站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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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O(∩_∩)O谢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请
宫中马车渐渐远去,门前的晋安郡王依旧站立不动。
王府附近窥视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殿下。”内侍出声提醒道,“回去吧。”
晋安郡王似乎这才收回神转身回府中,站在府中却又是一阵出神。
“感觉府里空了一大半。”他说道。
其实只不过少了七个人而已。
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亲历亲为的伺候庆王,庆王身边的长随只有六人,此时自然也跟着进宫了。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
“殿下,这不是挺好的。”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点点头。
“没错,是挺好的。”他说道。
一直以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了。”他说道。
算起来他们兄弟已经作伴十几年了,尤其是这三年,一个又变成了懵懂无知的幼童,一个则如同保母教养婆婆一般的伺候着。
“殿下。”内侍含笑说道,“殿下要习惯的,如今庆王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殿下要做的不是细心的照顾他,那些事自有奴婢们去做,殿下要做的是更大的事,更重要的事,殿下可是答应过庆王的。”
晋安郡王也笑了,点点头。
是啊,要习惯的,就好似六哥儿变成了庆王,虽然那么的不甘不愿,但还是要习惯,如今他习惯了的庆王又要变了,所以他还是要习惯,因为不管怎么变,那都是他的六哥儿。
“哥哥答应过,要带你去握住这天下。”
他说罢伸出的手,慢慢的攥起来握成拳。
“这是你的天下,现在你终于能拿到了,哥哥还要让你拿的稳稳的。”
……………………………………
“太后接了庆王回宫?”陈绍皱眉说道,他刚睡起来洗漱,吃碗茶汤就要进宫去,“难道太后是要扶庆王登基?”
“大人,这也无可厚非。”清客说道,“毕竟庆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了。”
“可是庆王是痴傻!”陈绍说道,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扔在几案上,“那将来谥号到底是用惠还是安呢?”【注1】
清客愣了下。
“我觉得应该用安吧。”他答道。
相比于惠帝,安帝寒暑不知,口几乎不能言,更与庆王相似。
陈绍瞪眼看他。
“这种说笑很有意思吗?”他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抬脚疾步向外。
清客笑了笑。
“大人。”
他忙追上去。
“大人这种说笑是没意思,但是偏偏有人敢这样做,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啊。”
此事当然非同小可,当宫里的马车停在庆王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飞快的传开了,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有程娇娘证引雷,但那只是民间百姓看热闹,对于朝中官员们来说,此时此刻最迫切最要紧的是国事如何。
皇帝病重随时能丧命,唯一的继承人平王也罹难,国一日不可无君,国君是谁,才是关系王朝也关系每个人自身前途的要紧事。
“真是荒唐,难道一个傻子也能当皇帝!”
“你才是荒唐,一个傻子怎么不能当皇帝,又不是没有旧例!”
“休要提旧例,旧例如何,难道大家都不知道是如何吓人吗?”
“谁也知道,现如今就看谁来当少傅卫瓘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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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高凌波是一心要太后垂帘听政了。”周箙说道。
相比于外边的喧哗程家院子依旧安静。
秦弧果然说了那句话后就疾步而去了,对于他来说,能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就已经是不容易了,毕竟此时朝堂暗潮汹涌,随着皇帝的倒下,平王的罹难,多少人事关系将会变动。
秦家在朝中虽然比不上陈绍位重,比不上高凌波权贵,但到底也是望族皇亲之后,他们家的一举一动也必然能够影响到朝堂。
而程娇娘此时的身份很微妙,引雷对外说是为了证明平王是意外不是天谴,其实朝内上下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为了给太后证明不是她引雷害的平王。
但是证明了又如何?
怀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暂时没有把她怎么样,是因为平王的名声要紧,待平王安葬,待太后坐稳朝堂,那颗种子再随着有心人的浇灌,必将发芽破土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这关娘子什么事!”半芹忍不住说道,“又不是娘子害他们的,跟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能….”
“没有关系吗?”周箙说道,皱眉看她一眼,“平王是因为认罪跪地才遭雷劈,认罪跪地是因为贵妃被陷害,记住,在太后这里看,贵妃娘娘是被安妃陷害的,安妃为什么能陷害贵妃,就是因为有了身孕,安妃为什么有身孕,是因为吃了晋安郡王送的点心。”
婢女和半芹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六公子,你也这么能说啊。”婢女说道。
周箙竖眉瞪她一眼。
“那,还是跟娘子没关系啊。”这边半芹回过神忙说道。
周箙哼了声,看向程娇娘。
“晋安郡王的点心是怎么来的?”他说道。
点心?
那一日庆王开府,晋安郡王请娘子做客,娘子琴音净宅,晋安郡王根据娘子的口味重新调做了点心,然后拿着点心进宫给陛下,陛下又给了安妃……
“这也行!”半芹瞪眼喊道,“这也就成了我们娘子的事了?这,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周箙哼了声。
“你们女人不就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嘛。”他说道,“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年长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接连失去了孙子儿子的老妇人,这个妇人自来被众人高高捧在上,皇帝都重孝从来不忤逆她,这样的一个妇人,经受了这样的打击,难道你们还指望她能讲什么道理吗?”
是啊,这样一个丧失至亲的悲痛的又愤怒的老妇人,是绝对不会讲什么道理的。
更况且还有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让她讲道理。
“原本以为没了平王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有太后。”婢女不由喃喃说道。
如果说平王那时候只是因为婚嫁被驳了面子而恼羞成怒,最多赶出京城打压了事,那么现在可不仅仅是驳了面子的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的小事了,这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恨意了。
真是没完没了,一山险过一山啊。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父亲已经收拾东西了,请辞的书也写好了。”周箙沉默一刻,说道,“我也起程回西北了,正好一路送父亲他们回陕州,娇娘,一起走吧。”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你就别想着跟晋安郡王成亲的事了。”周箙闷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太后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那是小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门外,“只是我想现在有人舍不得我走。”
“你是说太后他们?”周箙说道,一面半起身,“这你放心,太后他们如今还动不得你,一来引雷的事民间正声望高,二来,他们也顾不上,此时是走的最好的时候,离开了京城,回到陕州,山高皇帝远,他们真要做什么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程娇娘笑着看着他。
“不,不是他们。”她说道。
是,是那个晋安郡王吗?
周箙咬牙,心里说道,话到嘴边还是不想出口。
这个女人一问就必答,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她的回答,一点都不想!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妹妹,妹妹。”范江林疾步进来,顾不得周箙在场,“宫里传召。”
宫里?
周箙一下子站起来,看到范江林身后,两个内侍在廊下站定。
“程娘子,皇后娘娘有请。”他们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施礼说道,一面拿出一份内旨。
皇后?
周箙又转头看向程娇娘。
她说的人,原来是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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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晋惠帝司马衷,晋安帝司马德宗,是两个智商低于常人的皇帝。
注:晋惠帝司马衷晋武帝的嫡二子,长子死后循例是太子,但司马衷才智低下愚傻,太子少傅卫瓘借着喝醉酒拍打晋武帝的龙座说可惜了这个宝座,借以告诉皇帝司马衷不该为太子更不该接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