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干脆
天色微亮的时候,太平居的厨房里传出咚咚的切菜声。
这个时候除了豆腐坊的人之外,食肆里的人都还在沉睡。
李大勺用右手拿着手巾擦了把汗,看着案板上的菜丝,用左手取过搁在一旁的一碗水喝了口,便继续右手按住菜头,左手持刀切了下去。
一直到天光大亮,食肆的人都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厨房里的厨师小工也都进来后,李大勺才停下动作。
“李大哥,你把菜都切好了?”大家说道,“又让我们闲着了。”
“我做这个正合适,况且只是切了些菜,肉什么的还要你们来。”李大勺说道。
而且这个时候来也不会给大家添乱。
看着厨房里忙碌起来,李大勺退了出去,拿出两个核桃,开始在左手中转动,一面略作休息。
“大勺哥。”孙才蹲过来,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右手转?不是右手要多练练恢复吗?”
李大勺转着核桃笑呵呵。
“我的右手再恢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他说道,“能帮着按着菜肉端个锅盘子什么的就好了,我干脆就不锻炼了,免得还留着期望它能恢复如初,不如把心彻底放在左手上,我本来就比别人笨,如今从头来过,更要用心才是。”
孙才点点头,冲李大勺竖起大拇指。
“哥,我以前挺瞧不起你的,原来你也是个好汉。”他说道。
“什么好汉不好汉,都是没办法。”李大勺笑说道,“如果可以,谁愿意做好汉。”
孙才点点头。
“那倒是,要是我有吃有喝的,我宁愿当个啥也不会干的傻子。”他笑嘻嘻说道。
李大勺哈哈笑了。
“你就瞎说吧。”他呸了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该去练刀工了。”
“我也该去点卤水了。”孙才笑道。
二人笑呵呵的各自而去,送菜的运豆腐的在后院车马交织,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而另一边,京城中的神仙居也正卸下门板。
“这里又开张了?”
路过的人纷纷好奇的问道。
“是啊,换了掌柜的,如今人手都顺好了,大家多多捧场。”吴掌柜站在门边,笑呵呵的说道。
“那还是只卖过路神仙吗?”有人问道。
“是啊。”吴掌柜含笑点头,“只卖过路神仙。”
“那过路神仙可没有乐得自在好吃,且贵的很。”便有人拆台喊道。
吴掌柜依旧笑眯眯。
“神仙有神仙的好,各有各的好,总吃一味有什么意思,大家都要尝一尝嘛。”他笑道。
这掌柜的态度和气,和气之中又带着几分骄傲不卑不亢,倒是让人顿生好感。
围过来说笑看热闹的人便越来越多。
同时在怡春堂亦是如此。
“这里有神医娘子坐诊吗?”有人探头问道。
“有的。”一个伙计忙说道,“只是,还是老规矩,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
这回答已经让来人大喜,忍不住探头往内看。
“程娘子现在不在,来人问诊的话我们即刻就去叫的。”伙计说道,说罢又停顿下,“除此之外我们这里有程娘子做的药。”
来人愣了下。
“什么药?”他问道。
话音才落,那伙计还没答话,就有人冲进来。
“药!”他喊道,“程娘子做的药,我全要了!”
连什么药都不知道,就要全要了?
先前的人有些愣愣,这还没完,紧跟着又有好几人涌进来。
“程娘子的药吗?”
“我要,我要,我全要了。”
“你喊什么喊,我先来的!”
“你先来的又怎么样?我先付钱…”
这边的热闹引得四周的药铺纷纷投来羡嫉。
“有神医就是好,这怡春堂以前可没这么红火。”
“亏的是这神医非必死不治,要不然就没咱们的活路了。”
从这热闹中牵马而过的王十七不由瞪眼啧啧。
“瞧瞧,这才叫京城呢。”他说道,探身看着这边的药铺,“连买药都要用抢!”
程四郎也看了眼,神情显然也惊讶,不过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前边王十七所去的方向忙跟上。
“你要去哪里?周家要往这边走。”他说道。
“急什么,我们先去德胜楼。”王十七说道,“好容易来了京城了,见见世面嘛。”
程四郎大急。
“你去哪里做什么?不是要接我妹妹回去吗?”他问道。
“那也不急啊,反正你妹妹在他外祖家好好的也跑不了。”王十七说道,走出拥挤的路段,忙翻身上马,“等过些日子再去见也不迟,我先去瞧瞧能不能见见朱小娘子。”
没到手的美人才是要紧的。
看他拍马而去,程四郎又是气又是急,翻身上马要去追,却见身旁的小厮愣了下。
“怎么了?”程四郎问道。
小厮呆呆的看着一方向。
“我方才好像看到金哥儿了。”他说道。
来的时候,春兰姐姐千叮万嘱,希望他给金哥儿捎个信,问问好不好,要是能求四公子把金哥儿带回来就更好了。
“金哥儿?”程四郎说道,忙也扭头乱看,“哪里?”
街上车马人潮涌涌,入目眼花缭乱。
“或许看错了吧。”小厮又喃喃说道。
程四郎摇头,不再理会他,忙催马追王十七去了。
金哥儿坐在车前,高兴的扬鞭催马。
“不对,不对,小哥儿,不能这样催马。”车夫指点道。
金哥儿吐吐舌头,看着车夫动作。
车在门前停下,程娇娘下车,看着身后紧跟着停下的车,秦郎君冲她笑着拱手作别。
“这次就多谢你帮忙给得来官售好酒。”程娇娘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秦郎君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亦是微微一笑。
“才不是。”她说道,“你所谓的应该,不过是为了让我给你治腿罢了。”
秦郎君笑的有些尴尬。
“这个,娘子怎么想都成。”他又恢复如常,并不为恼,含笑说道,“只要娘子高兴。”
“我要是还是不高兴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不想给你治腿呢?”
秦郎君哈哈笑了。
“还随娘子高兴。”他说道。
“那就等我高兴,再说吧。”程娇娘点点头说道,转身进去了。
门吧嗒被金哥儿插上,门外坐在车上秦郎君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但他旋即摇头,正要走,便见一辆马车又停过来。
秦郎君看着走下车的妇人微微惊讶。
打开门的金哥儿也有些惊讶。
陈家人在京城来说是与他们来往最多的,但也多是十八娘丹娘或者婢女们来往,作为主母的陈夫人很少亲自上门。
“我正好去看衣裳料子,也给你捎来一块。”
在厅堂坐定,陈夫人含笑说道。
一旁的仆妇递上一个包袱。
婢女忙接着道谢。
程娇娘也施礼。
陈夫人吃了两口茶。
“娘子如今也不小了,家里该说亲事了吧。”她说道。
婢女的神情愕然。
不会吧……
“是。”程娇娘答道。
“我有门亲事,娘子觉得我跟谁去说比较好?”陈夫人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沉默一刻。
“夫人说的是哪家?”她问道。
这是要自己谈了?陈夫人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不是别人,是我家,我家的……”她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娇娘打断了。
“如果您家的,那就不用谈了。”她说道。
陈夫人愕然。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
果然被丈夫说对了?她,不愿意?瞧不上?
“因为,我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程娇娘说道,“这便是规矩三。”
她伸出手,亮出三根手指。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这叫什么规矩啊!
陈夫人一脸愕然。
第七十三章 吃茶
她治病有规矩,一不上门问诊,二非必死不治,原来还有一条三。
陈绍听了这话摇摇头,又笑了。
“她这并非是推托之言。”他说道,“便当真是规矩了。”
陈绍夫人叹口气,眉头依旧微皱。
“这叫什么规矩。”她说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那你以前也没听过非必死之人不治的规矩嘛。”陈绍说道。
陈夫人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那能一样吗?”她说道,“不是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她怎么还定下不许的规矩了?那能让她看起病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她这样,岂不是跟这些人家都没有结亲的可能了?一个女子家,不都是要说个好人家嘛?她怎的自己把路堵住了?”
陈绍捻须。
是啊,堵住了一条路,以身怀医术为依仗得好姻缘的路。
不过,也仅仅是条路而已。
天下的大路万千,一条又算的了什么。
“这是个骄傲的人啊。”他点头说道,旋即又摇头带着几分可惜,“真是可惜生为女儿身了。”
如果是个男儿,又有如此才智,再加上自己有心助力,何愁不能博得一番功名。
只是一个女儿家,纵然有医术之技,最终也不过是一人医而已,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
咳嗽声第三次响起时,程娇娘停下手看向墙头。
“我打扰你了?”晋安郡王忙说道,一面用手背挡了下口。
“你病了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忙摆头。
“没有没有。”他说道,“我没有病,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
他说这话又是一阵咳嗽,神情有些尴尬。
“那,我可能是病了,我,先走了。”他说道。
“等一等。”程娇娘说道,一面放下面前的药杵。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看着她。
居高临下院子里能一览而尽,他看到那女子起身,招呼来两个婢女,很快捧来泥炉,水壶。
“我做了些茶,正好煎来给你吃。”程娇娘说道,一面看了他一眼,“你要过来吃吗?”
晋安郡王愣了下。
“可是我可能病了。”他说道。
所以没力气翻墙过来了吗?婢女皱眉看这少年人。
“我还是傻子呢。”程娇娘说道。
什么跟什么?婢女又去看程娇娘,更加不解。
那墙上的少年却展颜笑了。
“拿梯子来,拿梯子来。”他冲下边喊道。
这边梯子递过来,金哥儿和半芹帮忙扶着,一阵忙乱待这少年跳下来时,程娇娘的茶也煎的差不多了。
这是自普修寺一见一来,第二次正面相见。
站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晋安郡王有些好奇。
“从上边看跟身在其中看还是不同的。”他说道,一面四下打量,“这是你布置的吗?”
程娇娘取过一勺盐醋加入茶中,酸气四散。
“我只布置了一些,多数是我的婢女做的。”她答道。
“真不错。”晋安郡王说道,一面伸手在山石下的水中撩了下,“等我将来有了自己家,我也这样布置。”
他回头看了眼院子里树下的女子。
“到时候也请你来吃茶。”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斟茶捧起。
晋安郡王忙过去,在婢女放下的蒲团上跪坐,略一施礼,双手接过,抬头饮茶,辛辣酸涩顿时醒神凝气。
“这是什么茶?”他惊讶问道,一杯茶饮过,原本有些刺痒的咽喉舒畅无比。
程娇娘再次与他舀了一勺茶。
“这是我自己做的,其实不是茶,是代茶饮。”她说道,“是十四味药所制。”
晋安郡王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啊,我好了。”他咳了一声,大声说道,“真的好了!嗓子不痛了,怎么这么见效?娘子果然神医。”
“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一面将一旁一块茶团递过来,“你拿去吧,可以调理脏腑血气。”
晋安郡王放下茶杯,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着,忽的笑了,又抿嘴,然后又笑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好啊,那以后,我不会生病了。”他最终说道。
“那我不成神仙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清洗茶具。
“恭维你的时候,不要打击人嘛。”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停顿下,似乎在认真想。
“那,你就成神仙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婢女吐口气,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半芹。
“你觉得好笑吗?”她低声问道。
半芹啊了声,一脸不解。
很明显,只要娘子笑,半芹就会笑,至于好不好笑,哪有什么关系?
“好吧,算我白问。”婢女自己先笑了,拍了拍半芹的胳膊。
“半芹姐姐,你别担心。”半芹低声笑道,“娘子,难得有个能听她说话的人,我想,能听娘子说话的人,不会是坏人的吧。”
婢女一笑。
“就算是坏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她低声笑道,“我们见到好人才觉得惊奇呢。”
话音未落,隔壁墙头就有人探出头。
“殿…公子….”人微微有些紧张,压低声音喊道,“有人来了…”
晋安郡王显然也吓了一跳,忙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一面急急的上梯子爬上墙头。
婢女又是气又是好笑。
“这叫什么事!”她说道,也不敢怠慢,和半芹金哥儿一起帮着将梯子推了过去。
晋安郡王在墙头冲程娇娘摆摆手。
门被拍响了。
“这是什么?”婢女看着两个小厮抬着一棵树进来,惊讶问道。
秦郎君在后拄着拐进来。
“娘子要的普修寺的茶。”他笑道。
婢女惊讶的瞪大眼。
“你把人家的树都挖来了?”她说道。
“如此才算是长久嘛。”秦郎君笑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日子,程娇娘让秦郎君帮忙做事,先是神仙居和太平居的官售酒,又要普修寺的茶。
前者听起来复杂其实办起来倒也容易,倒是后者的茶,听起来简单,真要拿到却很难,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竟然办成了,而且还挖来了一棵茶树。
要知道这些茶树可是明海禅师亲手栽培的,视若珍宝。
“暂时没有了。”程娇娘说道,起身施礼道谢。
秦郎君笑着还礼,目光落在程娇娘身前的茶具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他不由问道,目光落在几案另一边的蒲团上。
能与程娇娘相对而坐,显然不是家中的婢女小厮。
是有客来访?
“这是什么茶?”他嗅了嗅问道,与往日吃的都不同。
“不是你吃的茶。”程娇娘说道,“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的直接又干脆,秦郎君笑着应声是。
“哦对了。”程娇娘又想到什么唤住他。
秦郎君含笑回身。
“听说你也会射箭?”程娇娘说道,“不如明日去太平居比一比?”
“好啊。”秦郎君笑着点头。
小厮们在后院栽种了茶树,秦郎君这才告辞,看着马车离开,街边茶楼里的周六郎收回视线。
“公子,还要添茶吗?”有伙计过来问道。
周六郎看着面前的茶碗,站起身来缓解下饱胀,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一把钱,大步走出去了。
街上人潮汹涌,呼朋唤友扶老携幼说笑喧嚣。
周六郎也不牵马,也不看路,负着手低着头在川流人群中穿行而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小厮被拐杖声惊醒,揉着眼看秦郎君在室内走动。
“公子,你要什么?”他忙爬起来问道。
“我要装好两把弓。”秦郎君说道,“上次那把梨木弓呢?”
小厮忙起身去帮忙找。
“公子,不是说午间才去么?这还早呢…”他一面忍不住说道,抬头看看滴漏。
夏日天亮的早,其实不过才卯时三刻。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也看向滴漏。
“还早啊。”他说道,神情微微凝滞,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拄着拐向外慢行,看着亮亮的天空,“怎么过的有些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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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三更~~
第七十四章 不信
等到时候差不多,秦郎君急急要出门时,又被秦夫人唤住。
“你这几日忙什么呢?”她问道。
“玩呢。”秦郎君笑道,“母亲找我有事?”
秦夫人才要张口,秦郎君自己先开口了。
“有事改日再说,我赶时间先走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看着急急而去的儿子。
“其实我也没想问什么。”她笑道,摇着团扇,跟身旁的仆妇伸手指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我就是特意来看他听到我问时怎么跑的样子的。”
仆妇们都笑了。
“夫人,你这样逗公子做什么,他正心不静呢。”她们笑道。
“这可是我儿子第一次讨好一个小娘子,我这当娘的怎么能错过。”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笑道。
仆妇们笑的有些无奈。
“夫人,公子讨好人家可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治腿。”她们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嗔怪,“夫人,你不帮忙就是了,还看热闹。”
秦夫人依旧笑。
“帮,帮,我这就去帮忙。”她说道,一面唤人,“走,咱们去陈家。”
去陈家?
仆妇们有些意外。
去陈家做什么?
“公子要吃点什么?”
伙计问道。
周六郎从窗前收回视线,微微皱眉。
“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他说道。
这种一进门不急着问有什么吃的,只守着窗户看风景的人,店伙计还是头一次见,但食肆里来往的人多,什么样的怪癖都能见到,也不以为怪。
他含笑点头应声是。
“那小的就给客官来一荤两素,冷盘果子四样,玉堂春的酒,普修寺的茶如何?”他说道。
竟然连普修寺的茶都弄来了?
周六郎愣了下,这可不是单靠太平豆腐就能换来的,竟然指使他去做这个了,这女人可真敢开口!
让帮忙总比不往帮忙要好,不过,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公子?”
店伙计提醒道,看着这个又发呆的少年。
这年纪轻轻的,怎的看上去满腹心事?
周六郎回过神摆摆手。
“就这样吧。”他说道,再次将视线看向外边,微微眯眼,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入了太平居的后院。
自从射杀泼皮,又暴砸神仙居,都平安无事之后,太平居有佛家金刚坐镇的传言就深入人心。
那后院是没人敢轻易涉足的,能轻易涉足的自然是自己人。
嗡的一声响,长箭离弦,正中十五步外的靶心,其上高高低低的四只箭围绕靶心,可以说皆命中。
“不错啊。”程娇娘说道,一面由婢女绑臂绳。
秦郎君冲她一笑。
“没想到你站不稳还能射箭。”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郎君依旧笑,只是没有说话。
程娇娘绑好了衣袖,拿着弓箭站定,嗡的一声,长箭离弦,错靶而出。
孙才连忙往门边站了站。
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长进也没……
秦郎君哈哈笑了。
程娇娘看他一眼,带着几分羞恼。
当然这是秦郎君自己的猜测,事实上那个女子的神情除了笑,便只有木然一种神情。
接连三支长箭射出,最终靶心上只有两只摇摇晃晃的挂在草靶边上。
“娘子气力还是小。”秦郎君笑道,一面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
“哪又如何。”程娇娘垂下弓箭,看着他淡淡说道,“我又不需要用这个来证明我跟常人一样。”
秦郎君握着弓箭的手顿了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长箭应声而出,再次命中靶心。
“大哥。”
程娇娘忽的扬声喊道。
站在廊下的范江林忙应声是,迈步过来。
“大哥,你也来试试。”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看了眼秦郎君。
秦郎君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弓递过来。
“郎君用我这个吧,是反曲弓。”他说道。
范江林没有再客气,将弓在手里活动下,便伸手拉开。
“大哥,别丢了面子。”程娇娘说道。
伴着她的话,嗡的一声,一支箭只向靶心而去,力度之大,竟然穿透了草靶子。
孙才吓得干脆打开门跳进屋子里去了。
技术不好的危险,技术好的也危险。
婢女一声欢呼。
“大郎君好厉害!”她拍手喊道,面色并非是装出的惊讶。
秦郎君也笑着赞叹。
“不亏是夜杀群狼的好汉。”他笑道。
范江林忙施礼道谢说不敢。
程娇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看到没,这才是真正正常的男人。”她说道,“你,是再装也装不来的。”
此话一出,院子里有些安静。
“这小子,是娘子的仇人?”孙才忍不住低声对屋子里的小工说道。
这话说得可真是…
要是个小娘子,只怕要哭着跑了。
秦郎君不是小娘子,所以只是脸色尴尬一下,便又笑了。
“我没有装。”他笑道。
“你没有装吗?那你一个小瘸子干吗学人射箭骑马?”程娇娘问道,“小瘸子不是就该老老实实的坐在车上看人骑马射箭吗?你学来学去,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小瘸子的事实啊。”
后院的门被咚的一声踹开了。
范江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做出攻势。
周六郎已经疾步冲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程娇娘!你有完没完?”他吼道。
范江林站到了程娇娘身前,挡住了冲来的周六郎。
秦郎君也忙拄拐过来要阻拦。
“没完。”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以前不是说过吗?”
周六郎将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程娇娘!你到底想如何?”他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你这样没完没了的羞辱人的吗?”
“我也不想怎样,就是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挺高兴的。”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气的眼发红,浑身发抖。
秦郎君伸手拉住他,又看程娇娘。
“程娘子,我不信的。”他说道,含笑摇头。
不信什么?
大家不解。
程娇娘也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信。”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你真的,一点也不,怨恨他么?”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周六郎。
周六郎睚眦欲裂,攥着拳头浑身骨骼咯吱响,可见愤怒的要发狂。
“其实我就要一句话而已。”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理会暴怒的周六郎,而是看着秦郎君,“你是继续装好人呢,还是承认本心?”
秦郎君看着她,再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不信。”他又说道。
到底不信什么?
“程娇娘,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你他娘的折腾他做什么?他帮你那么多,你有没有良心?”周六郎喊道。
“你闭嘴!”
一声暴喝打断了周六郎的喊声。
院子里顿时又是一片安静,大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郎君。
这个一身书卷气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竟然也能发出如此粗暴的声音啊。
“是,我是怨恨,是怨恨。”他说道,脸上依旧在笑,慢慢的点头,“可是我不是恨他,这跟别人没关系。”
他展开手,看着自己腋下拄着的双拐。
“这跟谁都没关系,只是,我的命的而已。”他说道,又是笑,笑的脸有些扭曲,“我是瘸子,命里注定的瘸子,可是这又什么办法呢?我哭着喊着骂着,就能不是瘸子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吼出来,站的近的周六郎都似乎忘记了愤怒,看着有些发呆。
“没错,小瘸子嘛。”秦郎君拄着拐,倒退几步,“我是在装,我不装又能怎样!在别人的笑声里眼神里哭吗?躲起来吗?我能躲到哪里?除非我死了,我又能躲到哪里?”
他看着程娇娘。
“你满意了吗?”他说道,“你可以开口了,说要我跪下求你,我就跪下求你,不就跪你一个人吗?跪就跪了,总好过我一辈子跪着!”
他的吼声停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十三,我们走。”周六郎说道,迈步伸手想要去拉他。
“你走开,这不关你的事!”秦郎君喝道。
周六郎站住脚,深吸一口气。
“程娘子,我不信,你是这种人。”秦郎君又说道,看着程娇娘,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木然。
“是,我不是。”她说道,“我只是,发现我犯了错。”
错?
院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我以为我是不会骗人的。”程娇娘说道。
“你当然不会骗人!”秦郎君喊道,脸上早已经没了笑意。
“叫李大勺来。”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回过神,忙应了声,也没有出院子,就站在哪里喊了声李大勺。
很快李大勺就被传话叫来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雕刀,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有什么吩咐?”他问道。
程娇娘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秦郎君。
“看看他的手。”她说道。
大家的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李大勺的手放在身前,没什么特别,如果站得远的话,甚至看不清他右手上的伤疤。
“他现在,用左手。”程娇娘接着说道,目光依旧看着秦郎君。
经过这一提醒,周六郎秦郎君似乎才察觉,李大勺手里握着刀,左手握着刀,而不是应该的习惯的右手。
秦郎君面色渐渐变白,他身形微微一晃,拄着拐后退几步。
“我不信。”他说道。
周六郎也明白了什么,面色铁青。
程娇娘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但是,我没做到。”她说道。
“闭嘴!”秦郎君大喊一声。
但这并没有阻止程娇娘的话。
“我没做到!”她也提高了声音,迈上前一步,沙哑的声音拔高,也隐约几分尖利,“我骗了你!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秦郎君看着她。
“我不信。”他说道,话音未落,整个人向后倒去。
院子里顿时轰的一声乱了。
第七十五章 惊闻
周六郎只觉得脑子轰轰。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哦对了,是在听秦郎君讲述刘校理病发的时候。
“我就说了一句话,刘校理就砰的一下….疯了。”
那少年笑眯眯说道,用手比划爆竹炸开的样子。
其实周六郎知道,那句话与其说是他说的,倒不如说是程娇娘说的。
如今她也又说了一句话。
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于是又一个人倒下了。
杀人何须见血!言语最能恶毒!
还有那茶!他早知道,那不是茶,那是毒!
可恨他们那么信她!可恨十三那么待她!
周六郎嘶吼一声,向倒地的秦郎君扑过去。
秦郎君的身边小厮们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更有一个放声大哭。
“公子,公子没气了!”他大喊大哭道。
周六郎腿脚一踉跄,跪坐在秦郎君身前。
少年人面色铁青牙关紧闭。
周六郎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顿时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程娇娘!”
婢女呆呆看着,僵硬着转头看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我错了。”她喃喃说道。
原以为当初自己家老爷口舌之争将人活活骂死已经是最厉害的,没想到,原来最厉害的是不用骂不用争,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亏她以前还觉得娘子说话笨拙,这哪里是笨拙…..
孙才一脚跌落在地上,两个磨豆子的小工也吓的呆呆不敢动。
“又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这哪里是食肆,这明明是阎罗殿啊。”孙才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
而此时陈家,与陈夫人相对而坐的秦夫人正摇扇子而笑。
“夫人猜不到我来为何?”她说道。
陈夫人似有些无奈。
“十一娘,我人笨,你就别逗我了,有话就直说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着放下团扇。
“你如今做了母亲越来越不好玩。”她笑道。
“十一娘,你我都已经是四五个孩儿的母亲了,还以为是小时候呢。”陈夫人嗔怪说道。
“那又如何,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秦夫人笑道,一面咳了声,放下山子,整容,“夫人,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程娘子的。”
陈夫人哦了声,带着几分了然,如今来她家见她的人哪一个不是明里暗里的打听那程娘子。
“是为了十三?”她问道。
秦夫人眼神一转。
“夫人,你猜我是为了十三的人,还是为了十三的腿?”她笑问道。
陈夫人瞪眼。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告诉你,如果你为了十三的腿,就别想为了他的人,如果为了他的人,也就别想再为了他的腿。”她说道。
秦夫人听的怔怔,又噗哧一声笑了。
“夫人,你这绕口话说的真流畅。”她笑道,“我都听不懂了。”
但是,又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是在哪里听过呢?
“如果她同意跟我成亲,也就是她不会给我治了。”
“如今她不同意亲事,我便还有诊治的机会。”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秦夫人恍然。
“哦,真是巧了,我家十三也…..”她笑道,才开口门外就有人乱乱的跑。
这般没规矩?
陈夫人和秦夫人都皱眉看过去。
一个小厮连滚打爬的进来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出事了。”他哭喊道。
秦夫人身子一摇晃。
陈夫人忙伸手扶住她。
“住口!休的胡言!”陈夫人呵斥小厮。
“十三倒是常胡言,但他的小厮从来不敢胡言。”秦夫人握住陈夫人的手,面色发白的看着小厮,“说,出什么事了?”
小厮抬头流泪。
“夫人,夫人,十三公子,十三公子,被人气死了…”他哭道。
屋子里一片安静。
陈夫人只觉得心里冰凉,站不稳跌坐下来。
秦夫人却噗嗤一声笑了。
“十三怎么死都可能,但被人气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笑道。
陈夫人大急,伸手拍她的后背。
大悲之前哭可是比笑好!
“夫人,十三公子,被那个周家的神医程娘子,给气死了!”小厮哭道。
此话一出,秦夫人的笑凝结在脸上,陈夫人也呆住了,停下拍打的手,二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小厮。
“谁?”秦夫人颤声问道。
“归德郎周家那个程娘子,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小厮哭道。
如果说是别人,秦夫人断然不信,但这个程娘子…
能起死回生,那夺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吧。
更况且这小娘子因为周六郎而与自己的十三有宿怨。
是气死,又不是真动手眼可见的杀死,这种杀人手法可是无罪的…..
说出去别人也只会笑死的气量小…
秦夫人重重的坐回去,面色惨白。
“不可能!”陈夫人也颤声说道,伸手拉住秦夫人的胳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她不是那种人的。”
秦夫人甩开她,站起身,身形有些趔趄,仆妇们忙扶着。
“夫人,虽然我们都已经做了母亲,但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不是?”她说道,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面色亦是惨白。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她伸出手,急切说道。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秦夫人说道,“我就问你,你和我,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要好?谁欺负了我,你就帮我,你被谁欺负了,我也帮你。”
陈夫人看着她,眼中有泪水滑落。
“十一娘…”她慢慢摇头,说道,“我一定要帮她的…”
秦夫人看着她一笑。
“好,那就是说我们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说道,说罢转身而出。
陈夫人忙跟上。
“十一娘,这一定有误会的,程娘子她不是那种人。”她喊道。
秦夫人头也没回的疾步而去了。
陈夫人追了两步,也没有再追,转身挥手。
“老爷在哪里?”她喊道,一面又看着跟出来的仆妇丫头,想到什么沉下脸。
秦十三被程娇娘气死了,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陈夫人的神情透露了心思,仆妇丫头们立刻跪了下来,身形战战的等候发落。
“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家法杖毙!”陈夫人沉声喝道。
仆妇丫头们忙应声是。
陈夫人转过身面色忧急。
我的天啊,这个程娘子.....
“方才跑了一个…”
范江林低声说道,面带几分忧色。
“妹妹,你先走,我们挡着。”
太平居的后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秦郎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六郎在他身前跪着亦是不动,两个小厮已经被塞住嘴死死的按住,呜咽的发不出声音,茂源山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的守着。
程娇娘抬脚迈步,婢女抱着弓箭下意识的跟上。
“跑了一个,去报信又有什么…”周六郎慢慢开口了,声音沙哑,“就是都被你们困在这里,你们以为,这次你们还能跑得掉?”
“他自己气死的,我们又没有打他。”婢女说道,“我们不怕。”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面色惨白,眼睛发红。
“程娇娘,你满意了吧?”他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
“他死了吗?”她问道。
“死了。”周六郎说道,就那样看着她,反而没有往日那种的暴怒。
程娇娘点点头。
“那我就满意了。”她说道,一面伸手,“弄死他我还以为要费些力气呢,原来也这般容易。”
周六郎猛地跳起来,婢女啊的一声尖叫,反身抱住程娇娘。
并没有暴怒的拳头落在身上。
周六郎被范江林拦住了。
程娇娘没有理会他,迈步过去站定在秦郎君身前。
“死的差不多了。”她垂眼相看,说道,“抬进去,我可以给他治病了。”
治病?
满场的人一愣。
第七十六章 可能
午后太平居渐渐的安静下来。
食客结账出门,带着酒足饭饱的畅意,有人手里还拎着几个盒子,这是太平居特产的茶点,可以外卖,所以喜欢的人都会走时带些回去,自己配茶吃。
说说笑笑的食客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车马声打断,看着大路上荡起尘烟。
“这么多人来吃饭啊?”他们惊讶的说道,然后便看到十几匹马一辆车直冲过来。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来这边,而是直接停在了太平居的后院门前。
尘烟散去,大家这才看到,那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
又有闹事的?
“不用怕,这里金刚坐镇。”有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看着其他食客的惊讶不安,带着几分比别人多知晓些机密消息的得意,“天大的事也最终化了。”
陈家的儿郎们急忙忙的下马,陈夫人不用搀扶自己也下了马车,便看到守在门边的周六郎。
“周六郎,我恩怨分明,你现在让开,这件事就与你周家无关。”秦夫人说道。
“夫人,她在治病。”周六郎说道,重复这一句话,“还请稍等片刻。”
“那你和我说,我家十三,死了没有?”秦夫人问道。
死了没有?
他亲自探过鼻息…
周六郎沉默不言。
“周六郎,你是个从来不说谎的孩子。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秦夫人又说道。
“她,非必死之人,不治。”周六郎说道。
秦夫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先害死我的儿,然后再救了回他的命?”她说道,“然后我要跪下来谢她救命大恩吗?”
周六郎沉默不言,只是挡着门不动。
“他如果有事,我以命偿。”他闷声说道。
秦夫人啐了一口。
“你的命算什么!”她冷笑道,“你全家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伸手一指,喝道,
“给我打。”
秦夫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三个小厮侍卫,其他的都是丫头仆妇,此时一声令下,不管男的女子都涌上去。
周六郎依旧死死守着门不让,任凭拳头如雨般落在身上。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陈夫人忙忙说道,一面疾步上前。
陈家的两个儿郎带着人也围了上去,相比于秦夫人,他们陈家准备的齐全人数也多,很快将秦夫人的人逼退开。
“陈夫人。”秦夫人看着陈夫人,眼中满是愤怒,“你们陈家,是铁了心的要护这恶人了?”
“十一娘,她不是那种人,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陈夫人说道,带着几分哀求,“且等一等,不是说正在救治吗?人最重要,你这样冲进去,万一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十一娘,就算杀了他们十个,对你来说,也抵不过十三一个啊。”
秦侍讲从官厅冲出来,手脚微微有些发抖,身后的小厮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大人,大人,马在这里。”随从们喊道,看着秦侍讲竟然径直出门。
秦侍讲这才回过身向马儿过来。
他的十三出事了,他的十三出事了。
秦侍讲颤抖着手抓住缰绳,三下两下的没有上得马,小厮们不得不在一旁搀扶。
好容易上了马背,却又被人急急的赶过来抓住缰绳。
“秦大人。”陈绍喊道,面色焦急,“且听我一言。”
秦侍讲夺回缰绳。
“带路,带路。”他口中只是说道,声音颤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看到眼前的人。
陈绍死死抓着缰绳不放。
“秦大人,你且听我一言。”他急声喊道。
这般的热闹,引来门后小吏们的窥视。
“我顾不上听你的。”秦侍讲说道,终于看向陈绍,“我儿子,还等着我去看他一眼呢,晚了,就看不到了,就看不到了。”
颤颤的语音淡淡的讲来,让人听得心揪疼。
陈绍揪着缰绳。
“人来说,是被气的。”他低声说道,“秦大人,程娘子,不是那种人,更况且你家十三对她有助,她绝不会害他性命。”
秦侍讲连连点头。
“是啊,我家十三人最好了。”他说道,“他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有人要害他?”
他说这话看向陈绍。
“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只要她害了十三,她就非死不可!”他一字一顿说道,“不管谁阻拦,也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必死无疑!”
一面伸手夺缰绳。
陈绍死死拽着不放。
“大人,可记得,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
秦侍讲微微一怔。
看着更多人马疾驰而来,门前僵持的两个夫人纷纷迎上。
秦夫人未语泪先流。
陈夫人亦是抬手拭泪。
陈绍看向门边,乌压压的站了不下十多人挡住门,其中有自己家的儿郎和小厮,还有周家的愣头小子,以及几个不认得男人,那便是程娇娘那几个结义哥哥们吧。
他稍微吐口气。
“你要劝我?你听他们的话?”
那边秦夫人尖声的喊道。
陈绍夫妇忙看去,见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也许,真有误会..”秦侍讲迟疑一下说道。
“我才不管什么误会!”秦夫人流泪喊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三没了!”
她伸手揪住衣襟似是不能站立。
“我的十三没了…”
陈夫人眼泪跟着夺眶而出,人就要软软的跪地。
“她能治好的,她能治好的。”她疾步过去,抚着秦夫人的肩头连声哽咽。
秦夫人推开她,转身扑向门边。
“我要见我的十三,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如此的,是我有罪,为什么报应到他身上!菩萨,该让我瘸让我瞎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十三!”
见她扑来,门前的人虽然微微骚动,但还是稳稳站住。
仆妇们也不会让自己夫人白日人前就这样跟男人们厮打一起,忙搀扶拦住。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太平居那边食客们的注意,如今再加上陈绍和秦侍讲,虽然食客不多,但也难免有几个眼尖耳目广的,顿时认出来。
围过来的人便多了起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先进屋子里说吧。”陈绍低声说道。
这边徐茂修听到了,立刻引路。
“大人,这边请,是我们日常住的屋子。”他说道。
秦侍讲看着堵得死死的门,又看那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叹口气,摆摆手。
仆妇们忙搀扶着哭的几乎昏厥的秦夫人忙跟着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陈绍急问道。
但却没人能回答。
当时在场的小厮以及其他人都被关在院子里,那个跑出来报信的小厮只听是听到说公子死了,至于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知道,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便是周六郎。
但被叫进来的周六郎始终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快些说清楚了,对她也好。”陈夫人急道。
“说不说的都没用。”周六郎闷声说道,抬起头看着屋中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等着看结果吧。”
是啊,说清楚了又如何?
就算真有误会,这件事就能罢休吗?
屋中人都不言语了。
就算又救回一条命来,这件事都怕是不能罢休!
除非…
秦侍讲抬头,下意识的看向陈绍,陈绍正也看向他,二人的神情复杂。
那件事,有可能吗?
真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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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无双妙手,活人不医
第七十七章 非梦
周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还是因为不见周六郎回来,周夫人让人问,得知是去了太平居。
太平居是那女子的产业,周夫人心里委实不放心,便让人去看看,这一看周六郎便瞒不住了。
周夫人几乎昏厥。
“又,又弄死一个…”她颤声喊道,拉住周老爷的衣袖,面色惨白,“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莫不会是以吃人为生的吧…”
周老爷没好气的甩开她。
“不要胡说!是在治病!”他低声喝道。
“哪有那这种治病!”周夫人浑身战战,流泪不止,“老爷,老爷,咱们快逃吧,回陕州…”
说到这里又想到周六郎,顿时大哭。
“我的儿还在她手里….”
周老爷气的无法,只得让仆妇守好,自己则唤人备了车马急向城外太平居而去。
太平居里的人一夜无眠。
天色大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守在门边的徐茂修第一个跳起来,周六郎紧接着站过来。
“我,我去准备切菜。”
李大勺怯怯说道。
昨日混乱中,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关在院内,李大勺也没能幸免,也是为他们好,要不然定要被抓起各种询问。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跑出来,秦夫人跑在最前面,面色惨白双眼红肿,哪里还有半点往日贵妇形容。
“半芹姐姐让开门的..”李大勺说道,他虽然脑子笨但也知道这时候要躲,不待秦夫人过来,忙一溜烟的跑开了。
秦夫人就要往内冲,又有人挤了出来。
“今日该送豆腐了..”孙才亦是神情尴尬的点头说道,“车,车呢,麻烦赶过来一下。”
还记着要送豆腐?
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们昨晚还做豆腐了?”一个人下意识的问道。
“是啊,泡好的豆子不能耽搁…”孙才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夫人一巴掌推开。
“十三!”她喊道,哭着往门内冲。
徐茂修和周六郎自然忙阻拦,孙才进退不得,门前乱成一片。
“都进来吧,把人抬走吧,娘子治好了。”
婢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门前的人一愣,秦夫人挣开冲了进去,紧接着更多人都涌进来。
厅堂的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躺着的秦郎君。
“十三。”
秦家夫妇疾步过去,跪坐下来就大哭,秦侍讲则直接抚上口鼻。
温热的气息碰触在手上,他整个人虚脱的坐下来。
“活着,活着。”他喃喃说道。
第三个进门的周六郎闻言腿脚一软,伸手扶着门。
活着,活着…
“把人带回去吧,这是每隔四个时辰要吃的药。”婢女说道。
话音未落,秦夫人起身。
“那贱婢呢?那贱婢呢?”她流泪喊道,“出来,出来!”
婢女看着她没有丝毫惧怕。
“我家娘子为了治病耗费心神,已经休息去了,夫人要是道谢的话,改日再说吧。”她说道。
气死了我家十三,救活了他,我们反而要道谢?
秦夫人气的发抖。
道谢?道谢?
我呸!
“夫人,夫人,十三要紧!”秦侍讲喊道。
跟进来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挡在婢女身前,戒备的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你们,谁都跑不了!”她咬牙说道,甩袖又跪倒在地上,抚着秦郎君放声大哭。
秦家的马车离开,院子里的紧张气氛便消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夫人看着婢女急急问道。
“没怎么回事啊。”婢女说道,“原本就是说好的,是他要娘子给他治病的嘛。”
那怎么说把人气死了?
陈夫人还要问什么,陈绍拦住她。
“别问了,他们也累了,让他们歇息吧。”他说道,一面看婢女和徐茂修,“告诉娘子,安心休息。”
婢女和徐茂修忙施礼道谢。
陈绍便也转身走了,陈夫人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叹口气跟着走了。
院子里更安静了。
周老爷站在屋子里,看看徐茂修又看看婢女。
“没动手?”他忽的问道。
这话让大家愣了下,旋即婢女笑了。
“没有。”她说道,“娘子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了几句话就能把人气死了?
周老爷面色狐疑,脑中又忍不住打个机灵。
刘校理不也是莫名其妙就……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没动手,那就好。”他干涩说道,“口舌之争,出了事,也只能怪自己心胸。”
到时候打起官司来,只能咬定这个。
不过就算赢了官司,这件事也到底不能善终…
“舅老爷,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婢女说道。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
当把这女子接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不对,应该说,自从这女子生下来的那时候起,他们周家就被她拴住,再也摆脱不了了!
这都是命啊!不认不行啊!
周老爷吐口气,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婢女打个哈欠。
“三郎君,我也去睡了。”她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去吧,这里有我。”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周六郎依旧站在廊下,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夜色再次降临,万物静籁。
秦家,灯火摇曳。
吧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一个仆妇忙小心的捡起来,看着交椅上闭上眼的秦夫人。
“快,快。”她低声摆手说道。
四个粗壮的仆妇抬起椅子,小心的向里间而去。
仆妇绕过帘帐,来到另一边,看着跪坐在卧榻前看着秦郎君的秦侍讲。
“老爷,夫人吃的药起效了,已经睡了。”她低声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
“老爷,您也去休息一下吧。”仆妇低声劝道,“也熬了一天一宿了,不能再熬着。”
秦侍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大夫已经看了,说十三公子没有事,您放心吧。”仆妇又低声说道。
秦侍讲站起身来,许是坐太久身形趔趄一下,仆妇忙搀扶。
秦侍讲站好身子,慢慢向外走。
“老爷。”仆妇想到什么又唤住。
秦侍讲停下脚。
“这个,药,还让十三公子吃吗?”仆妇低声问道。
药?
秦侍讲转头,看着摆在几案上的瓷瓶。
这是那女人吩咐的,仆妇倒是有心记住了,也问过大夫,大夫虽然因为尝不出是什么,也不敢做决定,回来吃过两次了,接下来还吃不吃?
秦侍讲沉默一刻。
“吃吧。”他说道,迈步走出去了。
秦郎君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跟以往的梦相比有些累。
他不由伸了下懒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帐顶,侧头便看到睡在地上的小厮,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伸出手,忽的笑容不见了,忙坐起来。
卧榻边没有拐杖。
拐杖呢?
秦郎君觉得有些心里发慌。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做梦嘛,梦里的他自然是随心所欲的,其实他还是很喜欢做梦的,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偶尔能自由的,不依靠拐杖行走。
当然,这种自由也不多,因为他在克制,克制让自己认清现实,就连做梦也不能逃避。
不过,偶尔放纵一次也没什么。
秦郎君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水蓝睡裤下的腿看上去跟常人一样,但站立的时候偏偏伸不直…
他叹口气将脚垂下来,一面轻轻的提起裤腿。
他的神情再次意外的愣了下。
那一向不便见人的扭曲的腿,竟然跟正常的腿一样了。
是做梦的缘故吧…
秦郎君迟疑一下,腿脚放在地上,一咬牙用力的踩了下,人竟然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他又猛地跌坐回去,只觉得心跳如狂,额头冒出一层汗,久久未动。
屋子里一片静谧,脚下睡着的小厮发出几声梦呓。
不就是做梦嘛,竟然被吓成这样。
秦郎君又笑了,他手一撑站起来,稳稳地站了一刻,低下头慢慢的迈出一步。
双脚触地的感觉…
他再迈出一步,甚至轻轻的跳跃下,越过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厮。
光着的脚在木板上没有丝毫声响。
秦郎君微微一笑,看了眼睡的无知无觉的小厮,向外走去。
外间竟然还睡着两个仆妇。
不过睡再多人也没事,他能走了,能靠着自己的腿脚走了,自然也能不被人察觉的溜出去,就像周六郎说的那样,就像每一个正常少年人都做过的那样。
散着发,只穿着里衣的少年带着几分轻快迈入晨雾蒙蒙中。
一声惊叫划破了院子的安宁。
秦夫人有些踉跄的冲过来,腿脚发软几乎不能走。
十三,十三,十三…
“夫人,公子不见了!”
小厮丫头仆妇的声音打断她的哭声。
秦夫人愣了下,泪眼朦胧的看向卧榻。
那里并没有冰冷的尸体,而是空无一人。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难道还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他们这深宅大院里偷走了人吗?
不可能的!
要说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拐杖呢?”秦夫人问道。
小厮一阵忙乱,才从几案后拿到拐杖,昨日忙乱,又因为秦郎君昏迷,想来也不会用到拐杖,便随手扔在一旁了。
“没有,用拐杖?”
门口传来秦侍讲的声音。
大家都回头看去,见他神情怔怔,又渐渐潮红,身子也颤抖起来。
“老爷..”秦夫人忙喊道。
话音未落,秦侍讲转身就向外而去。
“没用拐杖!”他大声喊道,声音颤颤。
没用拐杖…
没用拐杖!
“十三!”
一声声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引得洒扫的仆妇丫头停下手里的活。
昨日公子是被抬回来的,该不会…
秦侍讲疾步而行,一面大声喊着,儿子常去的地方是家中的后院,不是花园,而是如同周家一样修建的小校场。
果然刚走近,就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十三!”秦侍讲喊道,突然迈不动步子,只看着眼前的人。
人回过身来,冲他笑了笑。
“父亲,你怎么也来了?”他说道,一面迈步走来。
走来了,走来了。
秦侍讲只觉得呼吸停止,身子僵硬不能动,似乎一呼一吸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如同泡沫一般化为乌有。
“果然是,春秋至忠,文挚之死,春秋至忠,文挚之死…”他喃喃的重复的说道。
“十三!”
秦夫人的哭喊声响起,她越过秦侍讲,如同疯魔一般冲过去。
“十三!我的十三!”她一般抓住儿子,泪流满面,“你能走了?你能走了?你的腿好了?”
秦郎君被母亲摇的有些站不住。
“都是我的错,我竟然在梦里让母亲如此失态。”他笑道,一面伸手拍抚秦夫人,“是啊是啊,我能走了。”
秦夫人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
泪水滴落在秦郎君的手上,感觉温润。
温润…
秦郎君不由低头有些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这,不是梦吗?”他说道。
更多人的涌过来了,是他的兄弟姐妹们。
“天啊,天啊,十三!十三能走了!”
他们乱乱的喊道。
秦郎君怔怔的看着,耳边嗡嗡,似乎嘈杂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梦?
不是梦吗?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稳稳的站在地上的双腿。
不是梦……
秦郎君眼一黑,人向后倒了下去。
尖叫声再次划破秦家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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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有记
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这是秦夫人这短短两天的感受。
看着被抬回去卧榻上的儿子,她也很想晕过去。
可是她不能。
“快,快去请程娘子!”她喊道,喊完了自己又忙向外走,“我去,我亲自去。”
玉带桥的门敲破了也没人回应。
“去太平居。”秦夫人流泪说道。
马车又疾驰向城外而去。
太平居一如既往,只是四周似乎多了很多人。
秦夫人的马车停下时,周六郎站在了后院的门口,看着哭着的秦夫人下车,他的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程娘子。”秦夫人喊道,一面脚步踉跄,一面走的飞快,仆妇们疾步才跟上。
周六郎挡住路,嘴唇颤抖,但没有说出话来。
“六郎,六郎,”秦夫人看着他流泪道,“谢谢你。”
周六郎一瞬间停滞了呼吸。
“你快去看看,你快去看看啊。”秦夫人看着他哭道,“十三他能走,十三他能走了。”
周六郎抬脚飞奔,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回头看。
秦夫人已经冲到程娇娘的厅堂前,又被拦住。
“我家娘子还没醒呢。”婢女竖眉喝道,“你要干什么?”
还没醒?
秦夫人有些惊愕。
“还不是为了给你家十三治病,我家娘子熬费了心血。”婢女竖眉说道,“你快别哭了,快走快走。”
秦夫人伸手掩住口,将哭声藏回去。
“我不哭,我不吵她。”她哽咽说道,“我是想谢谢她,也想问问她,我家十三真的能走了吗?”
“那是自然。”婢女说道,“我家娘子从来不说假话的,说给他治,自然会治好的。”
因为我从来不说假话。
周六郎看着厅堂,眼前浮现那女子木然的神情。
周老爷迈进屋子,看着堆得乱乱的大包小包,抬脚便踹了过去。
周夫人一声尖叫。
“老爷,刚收拾好的,你干什么?要来不及了!”她喊道,一面惶惶的去捡拾散开的包袱,一面流泪喃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什么走,谁也别想赶我们周家走!”周老爷说道,一面哈哈大笑。
满屋子的人吓的呆呆。
“看把老爷都气疯了!”周夫人抚掌哭道。
突然官场出事,赶回来又无事,才放下心来,就又出了这破家灭族的事,这一惊一喜一乍的,不疯才怪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屋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父亲!春秋至忠,春秋至忠,真的是春秋至忠,贤者公子培文挚那般!”陈绍说道,疾步进来。
当初他大着胆子抛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让秦侍讲冷静下来,哪怕冷静片刻也好,其实心里也根本没底,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真的猜对了。
真的是在治病,真是那种激怒而辱的法子,而且真的治好了。
陈老太爷的屋子里端坐的几个女儿都回头看他,面色微微惊讶。
陈绍忙端正形容,在女儿们面前失态略有些尴尬。
“父亲,什么叫春秋至忠?”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古时一个故事,”陈绍跪坐下来,对女儿说道,“时,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注1】
陈老太爷低头看手里的书卷。
吕氏春秋。
他翻开书卷,仲冬纪第十一。
“……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陈绍继续说道。
陈丹娘咦了声瞪大眼。
“为什么?”她问道。
陈十八娘冲她嘘声。
“听父亲讲来,莫要插话。”她低声说道。
陈丹娘吐吐舌头,忙坐好看着陈绍。
“文挚说,要治好大王的病,非要激怒他不可,激怒大王,则我必死。”陈绍说道,“太子顿首强请,说果真如此的话,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
“那他答应了?”陈丹娘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绍点点头。
“答应了,有了太子的保证,文挚便让人告诉齐王同意治病…..”他说道。
…..后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陈老太爷看着书卷,随之默念。
陈丹娘忍不住雀跃。
“原来激怒和羞辱也能用来治病啊。”她喊道。
“这世上治病的方子千奇百怪,想来程娘子也会这个的。”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父亲若有所思。
陈绍点头笑而不语。
“后来呢?”陈十八娘问道,眼睛微闪。
“后来,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陈绍说道。
陈丹娘啊的一声很是惊讶。
“那,为什么呢?”她问道。
“因为他激怒羞辱了王。”陈十八娘说道。
“可是他是为了治病啊。”陈丹娘说道,“是救他啊。”
“至忠之言不顺耳。”陈绍说道。“所以你们要记得,忠言逆耳,听到忠言时不要动怒,要静下心想一想,莫要冤枉了好人,否则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女儿们忙应声是。
“可是,那文大夫死的太冤枉了,真不该给齐王治病!”陈丹娘依旧苦着脸说道。
陈绍看着女儿们,见她们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显然同意陈丹娘的话。
“这样也不对。”他说道,“你们知道何为穆行?”
陈丹娘自然摇头。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陈绍说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被误会被误解,有些事就不去做,在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申公子培劫王杀随兕,你们读一读就明白了。”
女儿们点点头,躬身谢父亲教诲。
“明日让先生加一课,讲一讲春秋仲冬卷。”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应声是。
女儿们便起身告辞,留父子二人说话。
“竟然真有幸亲见文挚之治,我原以为是古人虚言,原来真有这种医症之方。”陈老太爷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感叹又几分不解。
这气死秦家郎君,是为了治腿,还是为了她那非必死不治的规矩?抑或者两者皆有。
不管是什么,如今没有必要问,只要看到秦郎君如今能走的结果,一切问题都没有问题。
他摇头笑了,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长长的吐口气。
这个娘子的行事真是遵规守矩,无可挑剔。
“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他喃喃说道,“她到底是遵循贤者大道啊。”
但真是每次都要吓死人啊。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陈老太爷摇头苦笑。
这个江州傻儿!
“父亲,你还喊她江州傻儿?”陈绍笑道。
“喊她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在意。’”陈老太爷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人的心境,就拿周家的人来说,如今唤出这江州傻儿四字,跟曾经唤出的江州傻儿的心情,只怕已经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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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吕氏春秋仲冬纪第十一至忠》。
第七十九章 落定
夜色沉沉,秦十三的屋内灯火明亮。
所有人都注视着卧榻前的老大夫。
“没事,没事,只是气血尚不顺,慢慢来,再好好的调养将来就能行动自如了。”大夫站起身,说道。
虽然这已经是今天第无数次听到这个话,秦侍讲夫妇还是激动的不已。
“十三,十三,你听到了吗?”秦夫人流泪说道。
卧榻上秦十三早已经醒来了,闻言笑了。
“母亲,我不仅听到了,而且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子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旋即又拭泪。
“母亲,我真没事了,你快去歇息一下吧。”秦十三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流泪笑。
“是,我去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她说道,一面说果然起身。
仆妇们忙跟着。
“我去睡一会儿,我去睡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睡一会儿…”她喃喃说道,一面掩面而去。
看着母亲蹒跚而去,秦十三鼻头也有些发涩。
“好了,你也歇息吧,这么多大夫说了,那程娘子的婢女也说了,咱们也算是安心了,你要好好的养一养。”秦侍讲说道。
屋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人都退了出去,变得安静下来。
秦十三躺在卧榻上,神情怔怔。
他慢慢的伸手弓身抚上小腿。
真的…好了…..
真的不是做梦?
“好了好了,别走了歇息一下。”
秦夫人忙忙说道,看着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慢行的秦郎君催促道。
自气死到醒来,又吓晕倒,再醒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秦郎君没有再像做梦一般走的顺畅,而是不得不被搀扶,但总算是有力气也有触感。
秦夫人又亲自去见程娘子,却依旧被告之尚在休息不见客,只说把药接着吃完就好。
“她说了让不要贪心。”秦夫人说道,看着丫头们给秦十三擦汗,满面的欢喜,“慢慢来,咱们不急。”
秦十三笑着应声是。
是的,不急,他能等的。
你看从没有希望等来了希望,如今希望已经变成现实,还有什么他不能等的。
躺回卧榻上,吃下瓷瓶里挖出的一丸药,秦十三的屋子里便变得安静。
他说不喜欢屋子里人多,想要静养。
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他静养。
因为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时刻身边有人了,虽然依旧蹒跚,但他的确能走了,现在他可以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秦郎君将手枕在颈后,只觉的双耳还在嗡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乱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卧榻上秦郎君看着帐子喃喃。
当日昏倒很快醒来,他很快认清事实,这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般的事实。
早就说过我不信的。
早就说过你不骗人的。
秦十三嘴角浮现笑,在卧榻上跷起腿,慢慢悠悠的晃动。
他现在也可以做这个动作了,不止这个动作,所有以前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了。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啊。
那时父亲在厅堂里跟所有人说了,一开始他之所以听从了陈绍的劝解,就是想到一点。
这种治病的方子书中有记载。
吕氏春秋中所记载的文挚给齐王治病的激怒羞辱之法。
是的,没错,的确如此。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她本不是那般言语舌毒的人,本不是那种爱说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第一句你这个小瘸子的言语恶毒开始的吗?
还是从你这次帮了我忙我给你治腿那时开始?
然后他便慢慢的吃了她的茶,听了她的话,中了她的毒,信了她的撩拨。
“原来我跟刘校理一样。”他又自言自语说道,“我还笑人家,其实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一个是致病,一个是治病。
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眼睛发涩,猛地起身,下意识的伸手抓拐杖,抓了个空才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就不需要了。
他站起来,小心的站稳,虽然气力不足,腿脚发颤,但试探着慢慢的迈出一步,有些歪歪扭扭,但到底是自己迈出一步。
门外脚步声响,秦十三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周六郎。
虽然已经猜到事实,但亲眼看到还是面色忍不住惊讶。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秦十三笑道,带着几分埋怨。
周六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郎君微微一笑,展开手慢慢的转个圈。
“怎么样?更加的玉树临风,你更加自惭形秽了吧?”他笑道。
周六郎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旋即又绷紧。
“她怎么样?”秦郎君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答道。
谁都没提名字,但谁也知道说的她是谁。
她不见他,而他也没脸去见。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父母欢天喜地,声声离不开娇娇儿,天知道他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多难过。
自己家都那般欢喜,可想而知秦家如何。
他突然不想见这些热闹,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出来见人。
周六郎面色难看,撩衣坐下。
“又是这样。”秦郎君笑道,慢慢的走过来,一面说道,“上一次她说因为你不给我治腿,本该我难过,结果还要安慰你,这一次,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是高兴的时候,结果还要安慰你,周六郎,我真是欠你的。”
“她那样做那样说,是为了给你治病,就不能告诉我吗?”周六郎没理会,闷声说道。
“你这耿直的性子,又不会作假,告诉你,你能瞒得过我?别说你了,就是我的父母,不管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她一旦说了,这种大喜之事,谁能果然异样不显?我这么聪明,他们瞒不过我的。”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看你聪明的,怪不得你要被人气个半死。”他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慢慢的走动。
“这次也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在旁或喜或怒,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入心肺,活活气死。”他说道。
“你能不能别走来走去的?”周六郎说道。
“不能。”秦郎君笑道,“我这几天就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走路,把我这十几年缺的路都走回来。”
周六郎沉闷一刻。
“是她没说清楚,不是我有错。”他说道,不知道是说给秦郎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你没错,没人说你有错啊。”秦郎君笑道,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迈步,他特意不穿鞋袜,赤脚而行,享受足踏地面的真实感触,忽地发现什么,低头看,又欢悦的哈了一声,“你看我的腿上好些针孔,哈,真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你们都好,你们都好,你们都聪明,你们都明白,就我是个傻瓜!可笑的傻瓜!你们不需要听我这个傻瓜说话!我这个傻瓜也没资格跟你们说话!”他吼道。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愣愣,似乎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说错了,不给你治,你我不会有隔阂。”周六郎说道,“给你治了,才是…..”
他话说到这里,最终咽下,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愣头青!又自寻烦恼。
秦郎君喊了两声,周六郎早已经跑走了,他走了两步,扶着门到底没敢追出去。
腿才恢复,他不敢肆意,看着院子微微出神。
是啊,才好一点…
那得去请教一下程娘子,看她还有什么嘱咐才是。
不,不是为了请教嘱咐,而是去道谢。
他如今好多了,该去亲自道谢了。
“来人,来人,备车。”
“不,是备马。”
“不,不用备马,我自己走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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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
第八十章 道谢
秦郎君到底是没能走着去,被劝说上了马车,且得知母亲已经先一步去见程娘子了。
陈夫人让人来说程娘子今日能见客了。
秦夫人到了陈家,见了陈夫人,两人没说话都垂泪。
“好了好了,这是好事,不要哭了。”陈夫人拭泪说道,“总算是你心结了了,菩萨佛祖开眼。”
秦夫人越发哭的痛。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复的这句话。
陈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头痛哭。
屋子里仆妇们陪着落泪一刻,便各自相劝,好容易劝好了,丫头们捧来铜盆手巾妆奁。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着陈夫人,忽的说道,“你还是不跟我好了。”
陈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鬓角,回过神又笑了。
“我那是知道你们不会不好的。”她说道。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说道,一面将捡了一蜻蜓翅花钿贴上。
“程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夫人说道,“她最是知恩图报,心慈仁善。”
秦夫人看着她,又从碧缕牙筒挖了一点口脂点上。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总是比不得她。”她说道。
“你都多大了,跟个孩子争什么醋吃。”陈夫人笑道。
“我今日终于能去看看,这个夺去你欢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气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么样能说会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来。
陈夫人摇头。
“那就错了,她最不爱说话的。”她笑道,跟着站起身来。
秦夫人看她一眼,显然不信。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
听闻是陈夫人来了,婢女亲自迎接出来。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来,已经吩咐我们迎接了,只是她还在小憩,请夫人稍等。”她说道,一面请二人在厅堂坐下。
“累坏了吧?”陈夫人关切问道。
当初在家给陈老太爷诊病,陈夫人已经很熟悉程娇娘的习惯了。
婢女点点头,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来送诊费的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了,摆手。
一个仆妇便忙推过来一个小匣子。
“略闻娘子的规矩,这是二万贯救命钱。”秦夫人说道。
婢女伸手接过打开来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另有二万贯是病腿的诊金。”秦夫人含笑说道。
婢女施礼道谢,将匣子收起来。
半芹捧来茶来的时候,内里传来脚步声。
“娘子起来了。”婢女起身说道,一面忙过去。
秦夫人抬头看去,幕帐后却并没有人走出来,只隐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还请夫人稍后,待我梳妆见客。”
略沙哑的女声传来。
“别客气。”陈夫人笑道。
内里便再无声,只听得衣衫挲挲。
陈夫人低声让她喝茶。
秦夫人心不在焉的饮了口,咦了声。
“倒是好吃。”她说道,“只是有些淡。”
陈夫人来的不多,闻言也忙吃了口。
“换了新茶?”她问一旁的半芹。
“是,家里有了茶树,娘子前几日自己做了一些。”半芹说道。
“娘子真是多才。”秦夫人说道。
这边闲谈,那边幕帐被掀开,秦夫人抬头看去,首先看到一张苍白木然的脸,她不由怔了下。
“娇娘。”陈夫人招手,一面指着秦夫人,“这是秦家夫人,十三郎的母亲。”
秦夫人看着她,那女子也看向她。
仔细看鼻子挺翘,五官秀丽,倒也是个美人,只是面色木然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让人无法生亲近之心。
“秦夫人送诊金来了。”婢女轻咳一声说道。
这话打断了秦夫人的微微出神,她收回视线,坐正身子,行稽首大礼。
“多谢娘子救命大恩。”她说道。
面前的女子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而是安然受礼,坐下来还礼,并没有说话。
“这次的事真是吓到我们了,至亲所念言行失态。”秦夫人接着说道,“有冒犯之处,还望娘子见谅。”
“没有冒犯。”程娇娘说道。
秦夫人停了下,见这女子的确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只得自己接着说。
“娘子神技,竟然能治的我家十三,多少年遍寻名医都不行,我还以为这辈子无望了。”她说道,忍不住又垂泪,“娘子,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诊费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这样对话吗?
秦夫人拭泪,看着眼前神情木然,自进来才说了十几个字的女子,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其实心里满腹激动,感激的话已经酝酿了几天几夜,但见到这女子,突然就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女子就那样木然的坐着,看着,让她突然觉得有些拘束紧张。
真是疯了,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又是什么人家的媳妇,自来只有别人在她面前拘束不安,怎么会在这个年轻的能当自己女儿的小娘子面前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又或者到底是因为心内的感激吧。
她说过,谁治好了她的十三,她这辈子就把她当神佛供起来!
面对神佛,恭敬拘束不安,是应该的,也没什么丢人的。
“娘子还是很生气我们昨日的冒犯吧?”她干脆问道。
“没有。”程娇娘摇头,“人之常情,不为过。”
“我就说你多虑了。”陈夫人笑道,一面又看程娇娘,“今日除了来感谢,还想再请教秦十三郎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把那瓶药吃完就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仅此而已?”秦夫人问道,有些惊讶,“他这腿可是残了十几年…”
“病倒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心障太多,如今通了,再调理养护便无碍。”程娇娘说道。
心障?
“我家十三一向看得开,怎么会有心障?”秦夫人忙说道。
“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程娇娘问道。
秦夫人愣了下,是啊,这种事怎么可能看得开…
原来如此啊,痛则通,不痛,不通。
室内一阵沉默。
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
讨论病情也没什么可讨论,说些闲谈,看这姑娘的脸就没有谈的兴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陈夫人果断起身告辞。
那娘子并没有挽留,秦夫人只得跟着起身告辞。
坐上车,秦夫人不由拍了拍心口。
“这程娘子真是….有趣。”她说道。
陈夫人抿嘴笑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虽然护着她,也不是听不得你说她坏话。”她说道。
秦夫人失笑,掀起车帘看这边的宅门。
“明明这么古怪,十三竟然还说好?”她说道。
“你家十三也是个古怪的。”陈夫人笑道。
秦夫人看着外边忽的抿嘴一笑。
“那古怪跟古怪岂不是正相配?”她说道。
“你别多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要想要你家十三的腿,就别想别的。”陈夫人了然的笑道,“这娘子治病可是有规矩的。”
“我知道啊,上门问诊,非必死不治嘛。”秦夫人说道。
“还有一个。”陈夫人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夫人惊讶的扭头看她。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你说的?”她问道。
“她说的。”陈夫人说道。
秦夫人看着她没说话。
“行了,没错,我自己试过了,已经吃了闭门羹了。”陈夫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笑说道。
秦夫人这才了然点头,又转头看着外边。
“那,我这傻儿子,可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陈夫人跟着向外看去,见秦十三正站定在程娇娘的门前。
日光下,少年人脸上笑容奕奕,眼神闪闪,有期待有激动有兴奋以及欢悦满满的溢出。
“你看,你看。”
他迈进门,在院子站定,推开搀扶自己的小厮大声说道。
廊下程娇娘看过来。
“你看。”秦郎君看着她笑道,一面展开手慢慢的转了一圈,“虽然娘子你知道结果,但我还是想第一时间让你看看,亲眼看一看,这是你的功果。”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嗯了声。
“六郎的事,还请你不要怪罪。”秦郎君向前走了几步,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错了错了。”秦郎君忙笑道,一面摆手,“我腿好了,脑子反倒坏掉了,说些废话,娘子怎么会怪他,都是庸人自扰。”
眼前的女子依旧无声。
秦十三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也没看出来娘子是为了给我治病,其实娘子说得对,我这人确实伪装的很,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腿,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却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他又笑道,再次慢慢的走过来几步,“装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了。”
“也是人之常情,不为怪。”程娇娘说道。
听她答话,秦郎君笑容更浓。
“我醒来就已经想到了,全都明白了。”他说道,又笑着上前一步,“我如今好了,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喜欢茶,除了普修寺,我知道还有好几个地方有好茶树….”
“京城一地的茶,都一样。”程娇娘摇头说道,“一个就够了。”
“非也。”秦十三摇头说道,“虽然都是京城,但城南城北,也有差异,不如这样,我带娘子亲自去看看。”
“那倒不用。”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哦了声,但旋即又笑了。
“那我这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比如吃喝啊,多走还是慢慢来的什么的。”他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跟常人一样便可。”
秦十三哦了声,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还有些不习惯呢。”他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又一阵沉默。
“那,娘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秦十三说道。
程娇娘点头施礼。
秦十三还礼,迟疑一下,由小厮搀扶着转过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那女子在廊下安静而立。
“程娘子,先前你我相待,还有,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么多话,只是,在为我治病吗?”秦十三问道。
程娇娘看着他。
“要不然呢?”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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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重新看一遍,或许不会觉得节奏太罗嗦太缓慢了吧,不过也说不定哈哈,反正这本书基调就是如此了,我下本再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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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费心
要不然呢?
她本是言寡情淡之人,这段日子是他秦十三心中念念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的异样,而不是她改变了习惯。
原来变的是他秦十三,而不是她程娇娘。
“所以娘子是特意要我认清本心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瘸子,是与常人不同的,也认为自己没病,我又怎么给你治呢?”她说道。
秦郎君笑了,再次冲程娇娘施礼。
“多谢娘子费心。”他说道。
眼前的女子还礼,并没有说话。
秦十三再次点头,转过身慢慢的走出去了,门在身后毫无迟疑的关上了。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过头。
“瞧,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出来了,可不像你说的天天留你儿子在跟前使唤。”陈夫人掀着车帘低声说道。
“哎呦,你看,都要哭了。”秦夫人亦是低声说道,声音里似有笑意。
陈夫人抬手撞她一下。
“哪里就要哭了,有你这样的吗?见到儿子不高兴还这样高兴。”她嗔怪道,看着外边又忍不住几分叹息,“要说难过,我家十六才是难过呢,连鱼竿都投湖里去了。”
秦夫人推推她。
“走,走,我们去跟十三打个招呼。”她笑道。
陈夫人忙伸手拽住她。
“你快够了吧,非要去看儿子的狼狈时。”她嗔怪道,一面吩咐车夫,“走,走。”
“放心,我家十三我知道,他才不是想不开的人呢。”秦夫人笑道。
“不是想不开的人..”陈夫人看着她抿嘴一笑,“也能被人说几句话气死啊?”
“那是因为吃了她的药。”秦夫人笑道,说着又是噗嗤一笑,用扇子掩嘴,“不过,这女子要想气死人的也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马车行驶,车帘子随风摆动,看到其后秦十三已经上了马车。
“我家十三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不会为了这小情小爱烦恼。”她说道,“所以才不怕谁看他狼狈呢。”
更况且,如今她的十三,比起先前,更是一点缺憾也无,更加美好多彩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以前残缺不全时尚能快活自在,如今怎会自困烦恼?
七月初,,残夏夜依旧燥热,夜幕降临的德胜楼,恍若人间仙境,人声鼎沸,流光溢彩。
桥廊上站满了环肥燕瘦衣着鲜亮的妓女们,桥廊下则满是笑闹的男子们。
这热闹中又猛地起了一阵喧哗。
“朱小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喊,厅堂里席地而坐的王十七立刻起身,在涌涌的人群中一马当先。
程四郎被甩在身后,他也跟着跑去,但很快被其他人挤得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桥廊上,由两个小丫头拥簇的少女缓步而行,目不斜视,却引得下面的人群哄哄。
美人很快从廊桥上而过消失在楼里,桥下的人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王十七郎还没走回来,低着头在找自己的鞋子。
程四郎没好气的将被人踩的几步烂了的鞋子扔给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气道,“舅父舅母怎么让你如此来了?”
王十七坐下来,一面穿上鞋。
“让你走你自己不走,管我做什么?”他说道,“我父亲母亲不管我如何都好,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心我告诉姑父姑母!”
反倒恶人先告状!
程四郎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管,不管你管谁啊?”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是来接我妹妹吗?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我没忘!”王十七说道,一面拿起酒壶斟酒,“等我能见朱小娘子一面就走。”
程四郎气急无法。
“你这样,我妹妹以后,你能待她好吗?”他说道。
“当然。”王十七瞪眼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耐烦摆手,“别唠叨了,快些借我些钱。”
“你的钱都花完了?”程四郎惊呼喊道。
这声音引得旁边的人看过来。
“小儿。”醉眼朦胧的男人笑着举起酒壶,说道,“这是销金窟,钱在这里可不是钱了…花完了有什么稀奇,花不完才是稀奇。”
这男人身边明显还带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伴当,此时笑嘻嘻的喂这男人一口果子,还冲程四郎抛个媚眼。
程四郎一阵恶寒,忙向王十七这边挪了挪。
“你疯了,你都花哪儿了?”他压低声音喝道。
“也没啥啊,就捡些稀罕物送给朱小娘子,只怪京城的东西太贵了。”王十七说道,一面催他,“快给我拿些钱来,我家里的钱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呢。”
“我的钱可不够你扔。”程四郎说道。
“不过也是。”王十七摸着下巴说道,“朱小娘子在京城,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这朱小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又琴棋书画皆得…”
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一拍程四郎。
“你不是诗写的好,你快给我写一首。”他说道,“朱小娘子看上了眼,我就能得见一面了。”
“诗以言情,怎么用在这里?”程四郎神情尴尬说道。
别说在这里写诗了,他们这般人家的孩子敢踏入青楼都是要被打断腿的。
当然他这次的不算,他这次是为了看着王十七。
“废话,我对朱小娘子的仰慕之情不也是情吗?”王十七说道,“快点,快点。”
程四郎犹豫一刻。
“你见了她一面,就走吗?”他问道。
“不走难道住下吗?人家又不是娼。”王十七说道。
当然官妓不陪夜的规矩也只是说一说,真要陪也没人管,只是看你够不够资格让人家陪了。
这一点王十七还是多少懂规矩的。
程四郎哦了声。
“那,你以后要善待我妹妹。”他又说道。
王十七没忍住笑了。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呵护你这个傻子妹妹的。”他笑道。
“可怜人罢了,也不求她如何,只求平安一生就够了。”程四郎说道。
王十七伸手拍拍他肩头。
“没问题,我答应你就是。”他说道,“如果你能帮我见到朱小娘子的话。”
晨光初现时,喧闹的德胜楼才陷入一片安静。
一间最上等的闺房里,朱小娘子正卸去妆。
她本上妆不多,摘下一个朱钗,略擦了胭脂,镜中的少女便素雅清纯的如出水芙蓉。
门被拉开了,一个小丫头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卷轴等物进来。
“又这么多给娘子的?”春灵忙上前接过,一面说道。
“是啊,这些人真烦。”小丫头揉了揉肩头嘟嘴说道。
朱小娘子的室内并不大,一张卧榻,一张几案,一张梳妆台,就挤满了。
两人将这大小的盒子堆放在窗边,这里早已经摆满了各种礼物,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名士古画琴棋,都散乱的堆在一起,显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两个小丫头一面放下一面随手打开看着说笑。
“…春灵,你看这个人送的这个玉佩真好看。”
“…那是自然,朱姐姐配的起最好的玉佩。”
“春灵姐姐嘴真甜,总是讨娘子的欢心。”
“娘子的欢心,还用讨吗?娘子值得所有人的欢心。”
听着这边小丫头们的说笑,朱小娘子也忍不住笑了。
“春灵,明日茶会要带的都收好了吗?”她问道。
春灵转过头恭敬的点头。
“都收好了。”她说道。
虽然才过来没多久,她如今已经能跟着朱小娘子行走各家酒席宴会了,她虽然并没有受过教坊司良好的调教,但人聪慧好学又机敏,从没出过纰漏,反而将朱小娘子照顾的周到,在朱小娘子身边,她是最后来的,如今反而成了最受倚重的一个。
朱小娘子对着镜子接着擦去梅妆。
“春灵,你看这个,送了一张纸。”小丫头低声笑道。
春灵扭头看去。
“又是哪个酸书生写的诗吧。”她说道。
她不识字,也不敢兴趣。
小丫头是从教坊司教导出来的,认得字,打开笑着念。
“写的倒是不错。”她说道,“哎?春灵,这人跟你是老乡呢。”
正端详一个狮耳螭纹的兽头的春灵闻言再次看过来。
老乡?
“…江州..程…”小丫头念道。
哐当一声,春灵手里拿着的兽头落地,小丫头吓了一跳,朱小娘子也扭头看过来。
春灵眼中的亮光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泪光。
“真的是江州的吗?是江州?”她问道,“我不识字,你别骗我。”
乡情到底是难忘。
朱小娘子抿嘴笑了。
“是啊,我骗你做什么,你看。”小丫头拿着纸过来,伸手点给她,“这是,江州..程文俞…”
春灵瞪大眼,紧紧的盯着丫头的手指,她伸出手跟着点过去,慢慢的落在那字上。
江州..程..
江州..程..
江州..程!
程!
“程娘子!”
秦十三说道。
“这么早,就要出门?”
秦郎君面色似有些惊讶。
婢女看他一眼,也是面色惊讶。
“秦郎君这么早也出门了?”她问道。
秦十三笑了。
“大喜之下总有些反常。”他说道,“姐姐见谅。”
婢女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娇娘走出来,看秦郎君一眼。
“公子何事?”她问道。
“哦,是这样。”秦十三含笑上前一步,“我如今是肆意欢庆奔走我的腿呢,还是小心呵护养护待些时日?我还是忐忑不安,想要听娘子说了才安心。”
“平常心就可以。”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便笑着应声是。
“我知道了。”他说道,看着这女子扶着婢女上马车,“娘子要去哪里?”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事?”婢女问道。
“没了没了。”秦十三笑道,后退一步,施礼,“叨扰娘子了。”
马车晃悠悠而去,街门随之关上。
秦十三站在门前一刻,转过身由小厮搀扶上了车也慢慢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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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再休息一天,明日恢复两更。
第八十二章 相问
得知秦十三一大早就出门了,秦夫人特意在门前等着他回来好打趣取笑,却迟迟未等到秦十三进门。
“去哪里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一叠声问下去,很快有人来回。
“去周家了。”
周家门前,秦十三郎却被拦下了。
“没在家?”他惊讶问道。
来回话的小厮低着头应声是。
“是,六公子,出,出去了。”他说道。
秦郎君摇头,越过他向内走去。
“十三公子..”小厮忙慌张的喊道。
“跟着你们公子,还想学人撒谎?”秦十三摇头说道,不理会他径直进去了。
从门口到周六郎所在的院子的这条路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么多年来常来往,陌生的是,这一次,是他亲自走。
周六郎并没有在院子里,而是在校场。
赤裸的上身已经布满了汗水,一根长枪舞的出神入化,让对面两个小校应接不暇。
他的年纪比这两个小校小很多,但却逼的二人步步后退。
“你们也好意思说是从西北来的兵?”周六郎吼道,“逃兵吧?”
这话激怒了两个小兵,二人吼了声,左右错步,枪势急转,直向周六郎的腿袭来。
铛的一声响,两根长枪飞出,两个小校蹬蹬后退几步,犹自双手发麻。
“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家里打发你们来京城养老。”周六郎冷冷说道。
不理会身后两个人涨的脸通红的尴尬,将手中的长枪扔在地上,周六郎向这边走来。
“要不要试试?”他看着秦十三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这可不公平,晚了十年,我怎能追上你。”他说道。
周六郎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擦拭汗水,看着秦十三笑了笑。
“笑什么?”秦十三笑问道。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你说这种话。”周六郎说道,“果然是…”
他话说一半又停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衣衫披上。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秦十三笑着接过话说道,“以前明明是事实的事从来不承认,如今正常了,便能说些假惺惺的话了。”
周六郎笑了笑。
“我可没说。”他说道,“其实我说不说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十三笑着抬手,又垂下。
“没了拐杖,打你都不方便。”他说道,又看周六郎一挑眉,“这话更酸假吧?”
周六郎瞪他一眼没说话。
“我,是一个人。”秦十三说道,含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都有七情六欲,区别就是会不会隐藏控制,我呢,就是那种会控制会隐藏的人,你呢,就是那种不善于隐藏的,但是,这个也没什么对错高低之分,或者是天性,或者是不得已,我就是那种不得已的。”
他说着走了几步,离开了小厮的搀扶,还是有些不稳。
“也并非全是不得已,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快乐,那样,我的存在也就不那么可悲,这样我也过的快乐。”他说道,“这样过一辈子,我相信我会过得很好,也会让我周围的人过得很好,这样没有错,到现在为止,我依旧以曾经的我为荣。”
周六郎低下头没有说话,慢慢的系上衣带。
“但是命运真是不可预料的,又或者好人好命。”秦十三又笑道,回头看周六郎,“认识你这个朋友,又认识了这位程小娘子,我得以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跟所有人一样的的生活,我是人,当然很开心,甚至欢喜的要发疯,说一些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的话,得瑟的显摆的故作愁的那些话,六郎,我不以为耻辱,我以为荣,我就是这样高兴欢喜,欢喜到失态粗鲁粗俗。”
周六郎在一旁坐下。
“如果你觉得我变了,那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秦十三说道,指了指他,“你的心境变了。”
说着他又笑了。
“不过这也正常,就跟我一样,以前你也在装,装着我是个正常人,其实到底是…”他含笑说道,“如今我真成正常人了,你…”
他伸手下上点点周六郎。
“你这个一直把我当不正常人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了。”他笑道,一面摸了摸下颌,“怎么样,原来高高在上突然要被我俯视了,慌了吧。”
周六郎噗嗤笑了,顺手拿起一旁的一杆枪扔过去。
“臭美的你。”他骂道。
“我就知道。”秦十三说道,一面抖了抖衣衫,“以后你跟在我这般风流倜傥的人身边,那是完全成了点缀,你这种心态我很明白,你日后不跟我来往,我理解的。”
“你这张碎嘴也就在我跟前厉害。”周六郎呸声说道,“不是被人气死的时候了!”
“骂人不揭短。”秦十三说道。
“打人还不打脸呢。”周六郎说道,“别得瑟了,知道你能走了,坐下歇歇吧,别过了头又乐极生悲了。”
秦十三笑着在他一旁坐下来。
“你在家也没事,我们出去走走。”他说道。
周六郎哼声斜看他一眼。
“有话直说。”他说道。
“去看看你表妹。”秦十三笑道。
“要道谢你自己去。”周六郎说道。
“道谢我早就去过了。”秦十三笑道,“我是陪你去道歉。”
周六郎瞪眼。
“我有什么错?道什么歉?”他说道。
秦十三看着他笑了。
“果然我说对了,就是你变了。”他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站起身来。
秦十三跟上。
“不过你好了,挺好的。”周六郎说道,扭过头看他,“走之前我们能出去喝顿酒,你如今能不能喝酒,不能的话喝茶也行。”
“能不能喝酒还真不知道,正好去问问你妹妹…走?”秦十三说道,站住脚,看着周六郎,“谁走?”
周六郎哈哈笑。
“果然得一失一,你腿好了,脑子不如以前了。”他笑道,“当然是我走了。”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凝重下来。
“就为这个?周六,你真的变了。”他说道。
“变什么变,我本来就说要走的。”周六郎说道,“一直等机会,如今我父亲给我荫补一个品官,我族二十七哥在西北病重亡故了,需要填补其位,所以我便要去西北了。”
周家武将世家,基业不倒靠的可不是周老爷在京中为官,而是西北军中遍布的周家子弟拼军功。
这的确是周家早就有的打算,也是周六郎要走的路。
秦十三沉默的看着周六郎一刻,点点头。
“好,我去问问,如是能饮酒,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大醉一场,如是不能饮酒,吃茶也能吃醉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而与此同时,德胜楼里,两个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跌了出来。
“滚。”紧跟着涌出来的四五个大汉恶狠狠的伸手指着喊道,“没钱敢来德胜楼吃白食,找死呢!”
程四郎狼狈不堪,又看街上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不由伸手捂住脸。
“谁吃白食了,我不过是一时手头短。”王十七愤愤说道,还要争辩。
程四郎伸手拉住他。
“别丢人了,快走吧!”他低声喝道。
王十七愤愤的甩手,被程四郎扯着走开了。
“呸,南蛮子也来学人吃白食!”德胜楼的打手嘲弄说道,一面拍手进去了。
门后一个小丫头此时站出来,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和年纪的复杂神情。
她看着街上人群中而去的两个年轻公子,低下头抱紧怀里的小包袱疾步跟去。
“你快回家去吧,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了。”
“谁丢人啊,你在家怎么混的?出门我姑母就给你这点钱?还不如小妇养的..”
“王十七,你骂谁?”
“公子,公子。”
边走边争执的两个年轻人忽的听后边有人唤道,而且还是熟悉的乡音,程四郎忙回过头,便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怯怯看着他。
“小娘子,你叫我?”程四郎迟疑问道。
“敢问公子,是江州人吗?”小丫头大眼睛闪闪,带着几分激动几分不安上前一步问道。
这种小姑娘的外露的神情,以及口音已经让程四郎明白是什么事了。
他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他加重口音说道,“侬也是?”【注1】
“是。”小丫头眼泪汪汪。
“你这丫头看起来好面熟啊。”王十七忽的说道,打量她,“你莫不是朱小娘子身边抱琴的?”
春灵点点头,泪光闪闪的看着二人,又有些怯怯不安后退一步。
“奴,奴是被卖进来的。”她低声说道,带着几分自惭形秽,“奴,听到公子说话,失态了。”
被卖的,这么远,年纪又这么小,还卖到这种地方…
真是可怜。
“你是要我们帮你…”程四郎忙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王十七一把推开。
“你真是跟着朱小娘子的啊?”他惊喜喊道,“太好了,你能帮我见见朱小娘子,我就帮你赎身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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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里采用古时吴越称他人为“侬”如:鸡亭故侬去,九里新侬还。——《乐府诗集》
第八十三章 闲谈
马蹄得得猛地停了。
半芹忍不住摇晃一下。
“前边又怎么了?”她问道,一面掀起车帘。
“德胜楼里有人吃白食了被打出来了。”车夫面带兴奋的说道,一面抻着脖子去看,“看起来还是读书人呢,这些读书人就爱穷风骚。”
“行了。”婢女说道,“我们还有事呢。”
车夫忙缩头不敢再看,赶车从人群中穿过。
车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嘈杂喧闹。
当然车夫经过那两个被赶出的年轻人时不忘嘿嘿笑着多看两眼。
“长得倒是不错。”他还嘿嘿自言自语,一面冲那两个人挑眉,“不过,德胜楼的姐姐们可不是只看脸儿的。”
这句话换来了那一个年轻人怒目相视。
车夫哪里怕他。
“乡下人!”他哼了声说道,带着挑衅扬鞭催马。
马车带着几分故意从两个年轻人身边擦过,换来一声唾弃。
“京城的人真粗俗无礼!”王十七愤愤说道,将视线再转向那小丫头,“我给你赎身带你回江州,你觉得怎么样?”
马车驶过,从车帘子外飘进来的这句话很快被甩在后边,取而代之的是街边的叫卖说笑。
“这个车夫不能用了。”婢女低声说道,“娘子,我们该自己买了车了,金哥儿大了,也该好好的调教,不能就跟瞎玩,该学些本事了,四郎君调教马儿的高手,让他教教金哥儿驭马。”
“四郎君会调教马儿?”半芹好奇的问道。
“是啊。”婢女点点头,带着几分赞叹,“一开始我还没注意,那天太平居的车马多,好几匹马撕咬起来,车马伙计们都束手无策,四郎君听见了过去只那么转了两圈吆喝两声,马儿都老实的跟白兔子似的。”
半芹咯咯笑起来。
“真的,你别笑嘛。”婢女说道,一面伸手摇程娇娘,“娘子,你也看到了是吧?”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后来我就注意了一下,凡是四郎君牵马,从来都不伸手的,马儿自己就跟他走呢。”婢女说道,“我以前听老爷讲过,西北骑兵中有上好的牧监训出好马,就是那些普通的马儿在他们手里也能如同河西的良驹呢。”
半芹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四郎君这么厉害啊。”她说道。
“事事都有厉害的,都不容小觑。”婢女说道。
这边车内闲谈很快从街上穿过,停在了神仙居前。
“妹妹巡查来了。”接出来的徐棒槌笑道,肆意的开着玩笑。
程娇娘冲他施礼。
“妹妹就会用这个来逗我。”徐棒槌哧溜跑开了。
他最怕这样礼来礼去。
“去药铺了?”徐茂修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药铺里新请了两个大夫。”她说道。
怡春堂求诊的人盈门,但程娇娘始终不接诊,只是让药铺的掌柜的尽心管理药铺,药要好的,大夫也要好的,当然开出的工钱也是很好的。
“必死之症不是常态。”程娇娘说道,“便也不是长久之事,治术与医术相比,还是医术为大,大道为主,小道为辅。”
“妹妹取舍有道。”徐茂修含笑说道。
程娇娘扭头看他,微微一笑。
“不是。”她说道,“其实是,我不缺钱。”
徐茂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二人说笑沿着走廊而行,所过之处幽静雅致,走廊的一脚摆着青铜莲花,其内升起袅袅青烟,让整个走廊散着淡淡的清香。
神仙居只做过路神仙,夏日里食客并不多,但这里的肉菜一等一的好,全部都是当日现杀现采,很多人见过,当日没用完的肉菜神仙居全部扔了。
引得街上无数人晚上守着神仙居等着捡菜肉,随着经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扔掉的菜肉也越来越少。
精致的菜肉,精致的全金银打造的餐具,装饰精致的包厢,总会吸引人来。
贵怕什么,有些人怕的反而是不贵。
神仙嘛,到底不该是人人都享受的起的。
“花费太大了。”吴掌柜说道,一面将账册拿来,“估计一年后才能盈利。”
“有什么盈不盈利的,留着玩呗。”程娇娘说道。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世上但凡要挣钱就要舍得花钱,正如这娘子所说,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做掌柜的最怕主家一心不花钱就挣到大钱,或者才扔进去一钱就想要立刻得二钱回来。
这种有钱又不贪钱的才能供得起精雕细琢,也能耐得住细水长流。
遇到这样的东家,就好像匠人遇到最好的玉石,且有最合适的工具,最充沛的时间,好让他细细的打磨出一块传世精品。
程娇娘从窗边看去,见后院立着一个草靶子。
“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们正好也用,便也做了一个,随时能玩。”徐茂修说道,说着又看着程娇娘微微一笑,“太瘦弱了,也该好好的练练。”
程娇娘点点头,起身拎裙出门。
“我这次要用哥哥的弓。”
后院里,一面由婢女束起臂绳,程娇娘一面说道。
“啊呀,你这瘦胳膊瘦身板的,哪里能用我们的。”徐棒槌在一旁笑哈哈说道。
“六哥哥一开始就是用三石弓的吗?”程娇娘问道。
徐棒槌哈哈两声不说话了。
徐茂修已经拿来了自己弓。
“三石的你别想了,我如今也不过才撑开。”他说道,“这个八斗弓你能拉开就很不错了。”
程娇娘接过站定拉弓,果然脱手。
徐棒槌立刻幸灾乐祸的笑了。
程娇娘再次站定,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的还是未成。
“都是三哥不对,只顾自己玩的高兴,没有备下小孩子玩的…”徐棒槌笑哈哈的说道。
徐茂修瞪他一眼。
“你很闲吗?”他说道。
徐棒槌笑着做个闭嘴的动作。
徐茂修站过去伸手握住弓。
“这边用力。”他说道,自己握住弓臂,“来,拉弦。”
程娇娘用力,丝麻绞弦颤巍巍的弯曲,她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力气一泄,徐茂修忙伸手握住,弓弦拉开,羽箭稳稳扣住。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稳稳的射中草靶子。
“果然是不行。”程娇娘笑,一面转头说道。
日光下少女光洁的面容就在眼前,甚至可以看清其上细细的绒毛。
徐茂修吓得一跳,松开手忙后退几步,因为太过于慌张,很是狼狈。
“失礼,失礼。”他忙说道。
程娇娘更是一笑。
“是我失礼。”她含笑说道。
徐茂修也笑了。
“妹妹慢慢来,将来能拉开五六斗弓已经很好了。”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在这里吃过饭,徐茂修和吴掌柜送程娇娘主仆,神仙居也正是客人散去的时候,不过却也有急匆匆进门的。
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后边还跟着一个垂头的小厮急匆匆进来,走廊狭窄,作为主人徐茂修吴掌柜等人忙让路,不过未到跟前,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拉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装什么装,你有几个钱,跑到这里来吃饭…”妇人一见他,立刻竖眉说道,咬牙怒意。
“我,我也不知道这里这么贵啊。”年轻男子低声说道,带着几分低声下气,“我这不是求人办事,想要体面一些…”
“你体面了?让我在我爹跟前可是丢脸了,又不是你的钱,你倒是敢花。”妇人气道。
声音大了些,年轻男子更为难堪,转眼看到这边的吴掌柜徐茂修更是尴尬。
“别喊了,进去说罢。”他低声说道。
年轻妇人也看了眼徐茂修这边,抬脚进门。
吴掌柜忙迈步,才越过这边的屋门,就听门又猛地拉开了。
“徐大哥?”
女声在后喊道,似乎有些不确定。
徐茂修身形一顿,并没有立刻转过头。
“是徐茂修徐大哥吗?”女声又问道,一面迈出门来。
年轻男子也跟出来,神情更加难看。
“你乱喊什么,认错人了吧?”他低声说道,目光却也落在走廊里徐茂修的背影上,顿时眯起来。
原来如此。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怪不得他刚才要微微侧头作不经意状掩住口鼻。
徐茂修转过身,带着几分笑看着面前的夫妇二人。
“向兄弟,是你们啊。”他说道,做出意外的神情。
第八十四章 旧识
“徐大哥,真的是你!”
向兄弟还没说话,年轻妇人已经疾步过来,神情激动。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怎么不来找我?”她一叠声问道。
吴掌柜轻轻咳了一声,带着几分挪揄后退几步,婢女也笑嘻嘻的目光在徐茂修和这妇人身上打转。
“刚来,刚来。”徐茂修说道,一面后退一步,看着还在门边的男子,“真巧,竟然遇上了,我还说打听打听你们呢。”
“真的是你啊,徐大哥。”年轻男子露出惊喜的笑,快走几步过来,伸手抓住徐茂修的胳膊,“你怎么来了?真是的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他带着几分埋怨说道。
“是啊,是啊。”年轻妇人连连点头,一面打量徐茂修,神情越发激动,又有些怅然,“徐大哥,你比先前瘦了好些,是西北太苦了吧?那别去了,留在京城。”
婢女几乎忍不住要笑,半芹在后用手撞她两下。
徐茂修更是尴尬拘束。
“啊,是啊。”他含糊答道,忙又岔开话题,“你们,你们来这里吃饭啊。”
年轻男子笑了。
“不来这里吃饭,来做什么?”他笑道,只不过笑的有些牵强,“哦,当然,也不一定。”
他说话打量徐茂修,徐茂修因为适才陪程娇娘射箭,所以换上普通的青布衣衫,脚蹬布鞋,要知道在神仙居,就连一个待客的知客,都穿的上好衣衫,他这样子乍一看就好似上不得台面的小工。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男子于是问道。
徐茂修点点头。
“是,是。”他说道。
“只有你一个?江林哥他们呢?”年轻男子又带着几分激动问道。
“啊,他们也在京城呢,不过没在这里。”徐茂修说道。
“别说那些了。”年轻妇人一把拽开男子,看着徐茂修笑意满满,“有什么话咱们家里说,我父亲也念着你,见了定然高兴。”
徐茂修更为尴尬,应声是。
“好,等我忙完一定去。”他说道。
“你有什么忙的,这些活干不干有什么,去家里重要,有我父亲在,找个更好的事做。”年轻男子似笑非笑说道。
吴掌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年轻夫妇这才看到旁边的人,看到吴掌柜倒也罢了,不过是京中常见的富家翁,看到程娇娘便不由愣了下。
这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长长的轻泻于地,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其他饰物,但只这一眼,让人觉得熠熠生辉。
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说甚至面无表情,年轻夫妇却立刻明白这个女子必然出身大家,或者是那看似不起眼实则华贵的衣袍,又或者那由内而外与生俱来一般的贵气。
这是来神仙居的客人吧。
二人不由后退一步,再看徐茂修心里更加清楚了。
连知客也没当上,靠着这身板,估计能当个伺候贵人家上马的肉凳吧。
“你快去送客上车吧,我们等你再说。”年轻男子带着几分歉意又几分微微的得意说道。
徐茂修刚要应声是,松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年轻妇人叫住。
“徐大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难过,“你是一个好汉,怎么能…”
说到这里看向吴掌柜。
“这种差事我们不干了。”她说道,从钱袋里拿出一把钱递过来,“老丈你再找个别人吧。”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点钱,只怕不行。”他说道。
徐茂修更是尴尬。
“董家娘子,不用的,不用的。”他说道,一面伸手推了推吴掌柜,迈步前行。
“你少跟着凑热闹。”他低声说道。
吴掌柜忍着笑转身而行,程娇娘带着婢女跟上。
出了门徐茂修才松口气。
“来,小子,伺候娘子上车,多给你些赏钱。”吴掌柜绷着脸说道。
徐茂修呸声笑了。
身后婢女早咯咯笑个不停。
“是以前在老家时认识的兄弟。”徐茂修说道,看着程娇娘和吴掌柜解释。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上车。
“我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才是…”
婢女的声音在车内嬉笑。
徐茂修面色涨红,眼角的余光看到吴掌柜也在笑。
“我也觉得是以前认识的小娘子…”他看到徐茂修看过来,便点头笑道。
“干活去。”徐茂修板着脸说道,“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
吴掌柜哈哈笑。
“东家,我的工钱可不是月给的。”他伸手拍着徐茂修的肩头低声说道,“你是见了旧人乱了心忘了吗?”
话音未落,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你以前认识的小娘子…哦不,兄弟来了。”吴掌柜头也没回再次低笑道,不待徐茂修回话,就站开了几步走开了。
徐茂修哎了声,就要跟上。
“徐大哥。”
女声唤道。
徐茂修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年轻夫妇。
“走啊,现在就到家里去。”年轻妇人说道。
“我,我还有点事,日后再去吧。”徐茂修说道。
“有什么事啊。”年轻男子说道,慢慢的走过来,“三哥,你可别跟我们生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后边一声吼。
“向七!”
门口三人吓了一跳,都向后看去。
徐棒槌站在内里,瞪大眼看着他们。
“你这家伙啊…”徐棒槌瞪眼喊道,一面伸着手点着冲过来。
徐茂修迈出几步,伸手拦住他,腰中发力,将他稳稳箍住。
“说以前的事要惹麻烦。”他顺势低声说道。
麻烦二字很有震慑,徐棒槌一张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两声,生生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棒槌兄弟。”年轻妇人欢喜的喊道,“你也在这里啊。”
徐棒槌咳嗽着点头,冲她摆手。
“那太好了,不是说江林大哥他们也都在吗?”年轻妇人说道,“那都叫上,一起去家里。”
一面说话一面瞪了年轻男子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车马来。”
“不用了,我们都忙着呢,等有空了再去吧。”徐棒槌哑声说道。
年轻妇人看着他们,又看看年轻男子。
“徐大哥,你还是跟我们生分是吧。”她说道,神情有些黯然,一面垂下头转身,“我是见了你们太高兴了,你们,你们见谅,那,我就先走了。”
“不是的,董家娘子。”徐茂修忙说道,“我们只是怕不方便。”
转身的年轻妇人又猛的转过来,脸上重新笑容满满。
“没有不方便。”她上前一步说道,看着徐茂修,“我就知道徐大哥不会跟我们生分的。”
徐茂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
站在妇人身后一直安静如同不存在的男子面色木然。
“你疯了?”范江林瞪眼喊道,“我们干吗要去他们家?”
太平居里,此时正是午间客人散去,大家吃饭的时候。
屋子里因为徐茂修的到来七个兄弟们团团而坐,摆着酒菜。
徐茂修端着碗吃饭没说话。
“他没疯。”徐棒槌用筷子戳着一根菜,恨恨说道,“人家怜香惜玉呢。”
徐茂修将碗顿下。
“难得你还会说个字话。”他瞪了徐棒槌一眼说道,“教你别的你怎么记不住?”
几个兄弟哈哈笑起来。
“行了行了。”范江林摆手说道。
大家都忍住笑接着吃饭。
“董家老爷娘子是好人。”范江林说道,“可是,可是关键是向七…”
“是啊,大哥你们没看到,当时向七的眼神都能把三哥吃了。”徐棒槌说道。
“董小娘子的眼神估计也能把三哥吃了。”一个兄弟举着筷子笑道。
屋子里顿时又笑起来。
“行了。”徐茂修喝道。
大家忙都低下头忍住笑。
“这些我都知道。”徐茂修深吸一口气说道。
“知道你还答应?”范江林说道,一面皱眉,“老三,你什么都好,知书达理的,就是这太知书达理也不好,太要面子了..”
“毕竟当初董家老爷待我们不错。”徐茂修说道,“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咱们不去见一见,实在是说不过去。”
范江林也叹口气。
“要是没那事,不用你说,我们早就去了。”他说道,“如今咱们去,向七那人又最是心眼小,怕他们夫妻闹了生分..反倒是对不住董家老爷了。”
徐茂修沉默一刻。
“就去见一见,我把话给董老爷说清楚,想来他也能明白咱们。”他说道,“要不然你们说怎么办?躲着?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躲到哪里去?躲来躲去,倒是各种误会,反而不好,还不如直接说开了。”
弟兄几个都点头。
“说开了,就没事了。”徐茂修说道,一面再次端起碗,“来来吃饭吃饭,多大点儿事,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几个兄弟也跟着说道,“多大点事,我们本来就跟董老爷认识的,还比向七认识的早,凭什么因为他,就躲着不能见董老爷了?”
屋子里的气氛活络起来。
“准备些礼物。”
“要最好的!”
“就是,怎么也比向七当初打发我们的钱要多..”
范江林摇头,顿了顿筷子开始吃饭。
说开了,就没事了吧?
第八十六章 奉承
离开神仙居,马车里婢女一直没忍住笑。
“三郎君这么闷的人,竟然还有旧情?”她笑道。
那年轻妇人待徐茂修的言行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不一般。
“三郎君哪里闷了?”半芹摇头,“三郎君很..很…”
一时想不起怎么形容。
“谦谦君子?”婢女笑着接过话说道。
半芹忙连连点头。
“所以才让人难忘嘛。”婢女笑道。
“三郎君值得。”半芹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不高兴,“不过,那娘子都成亲了,怎么也不知道矜持点,看她男人脸都绿了呢。”
“别恨上咱们三郎君吧?”婢女皱眉说道。
那倒是..
半芹也神情有些不安。
说到这里时,马车停在门前,两人忙停下说话,一面下车,一面看着程娇娘。
“娘子,你觉得呢?”半芹问道。
“觉得什么?”程娇娘问道。
“三郎君啊。”半芹说道。
“哥哥很好。”程娇娘答道。
婢女和半芹笑了,娘子有时候总是似乎跟大家说话不是同一节。
“那对夫妇…”她们忙说道。
“那对,夫妇,又怎样?”程娇娘打断她们说道,迈下车。
半芹还要说什么,婢女笑着拉了拉她。
“没怎样。”她笑道,伸手扶住程娇娘,“娘子我们今晚吃什么?”
怎么突然又说吃了?半芹有些不解,但她一向不细究,不解丢开就是了,解自己能解的就是了。
“吃冷淘怎么样?”她说道。
主仆三人正要进门,有人在后唤了声。
“程娘子。”
程娇娘回过头,看着秦十三郎慢慢的从桥头那边走过来。
他穿着圆袍,夏日丝履,步伐缓慢,既掩饰了腿脚的不便,又显得从容,再配上俊秀的面容,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引来街上路过的不少女子用小团扇遮半面都看了过来。
程娇娘施礼。
“我又来打扰娘子了。”秦十三还礼,含笑说道。
“你说。”程娇娘说道。
门前主仆三人都看着他,金哥儿已经打开了门也看着他,却并没有一个有请他进门再说的意思。
其实算起来那个习惯也不过半个月而已,怎么反而觉得如今正常的不习惯了?
秦十三自己笑了。
“我现在能喝酒吗?”他问道。
“不能。”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笑了。
“那真是遗憾。”他说道。
“吃喝有忌的,我已经给你母亲说过了,你回去问她。”程娇娘说道,一面施礼抬脚。
秦十三上前一步。
“那,我能请娘子你喝酒吗?”他问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
“能。”她点点头说道。
这样就行?
答的这么简单痛快,秦十三反而愣了下。
“我怎么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又笑道,“莫非是腿脚好了,站直了身子,视线所见跟以前都不同了?”
“病刚好的时候,人都这样。”程娇娘说道,“再过一段,就没事了。”
秦十三看着她哈哈笑了。
“今日天晚,就不唐突娘子了,明日午间,我来请娘子赴酒宴。”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
程娇娘还礼抬步进门去了。
夜色降下来,各家闭门关户的时候,德胜楼里灯火灿灿,歌声笑语随着丝竹弦流淌在接连的厅堂楼阁间。
围绕天井的阁楼外廊上,不少于百名的女子其上说笑,如同百蝶起舞让人眼花缭乱。
但对于花丛老手来说,依旧可以分辨出自己要看的事物。
“看,那边两个人,是往哪里去?”
楼下忽的有客人喊道,一面伸手指着。
四周的人都闻声看去,见对面的一座楼间廊桥上正有两个年轻人走过。
那方向是通向德胜楼花魁所在的居所。
楼下的人顿时都沸腾了。
朱小娘子因为为父伸冤,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接客,这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不满,反而更为敬佩追捧。
朱小娘子以前说白了只不过是色艺绝佳的花魁,但如今有了曾经官家娘子的身份,又在沉冤得雪后并未脱籍,这等嫌弃自己不洁的行径在众人眼里简直是再高洁不过的了。
据说等着见朱小娘子的已经派到年后了。
如今此时竟然有人能去见朱小娘子了?
是谁?是谁这么好运气?能得朱小娘子青眼?
他们正看着,桥上其中一个男子冲楼下摆手。
“嗨,嗨,从这里看,德胜楼的景致更妙啊,真是神仙境地一般。”男子大声喊道,一面笑,“你们这些凡人俗子们,小爷我先登仙了…”
程四郎本就浑身不自在,此时听到这突然的大喊,再看楼下顿时如同一滴水滴入油锅的炸开,他更是恨不得拔脚跑出去。
“你干什么!”他喊道,将王十七从桥边拉回来。
“玩嘛,”王十七笑道,一面看着楼下,“你看你看那些人快嫉妒死了!哈哈哈嗨,小爷我…..”
他还想冲楼下扬手,被程四郎死死的拉住。
“够了,你不想活着出去了?”他低声喝道。
“是啊公子。”
前边引路的小丫头也回头,带着几分不咸不淡的笑。
“这些人急了可真是敢打人的,打死了,一哄而散,官府都没办法的。”
王十七这才忙收敛了,紧走几步跟上这小丫头。
“多谢多谢。”他笑呵呵说道,“有幸得见朱小娘子,我是太高兴了。”
自从朱小娘子开始独立行走之后,这种人小丫头见得多了,面上毫不掩饰几分不屑。
说话间已经穿过廊桥,又走了一段,停在一间厅堂前。
“姐姐,王郎君和程郎君来了。”丫头说道。
“快请。”
屋内有女声说道。
光听这声音王十七就酥了一半,伸手扶着程四郎的胳膊。
屋门被拉开。
“郎君请。”春灵含笑说道。
王十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去了,程四郎只得跟进去。
屋内端坐一个女子,略施脂粉,清丽无双,穿着教坊司官妓们惯常的那种艳裳,露出大片的胸脯,但偏生看来,却不觉得媚俗。
“小女子朱衡见过两位郎君。”她低头施礼。
“原来小娘子叫衡。”王十七软倒坐下,说道。
“郎君以为如何?”朱小娘子抬头看着他,神情似惊讶又似欢喜,还带着几分棋盘,就如同待被夸奖的孩童一般。
王十七只觉得心神摇曳,脑子都乱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如何,就是不乱的时候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惯用恭维罢了。
但美人在前,他绝不会失礼,用仅余的理智捅了程四郎一下。
“以为如何?”他低声说道。
他们这般小动作,自然没有逃开屋内人的视线。
朱小娘子看向程四郎。
“小女子说笑呢,官人莫要真取笑我才是。”她笑道。
程四郎的脸顿时更红了。
“哪有哪有,小娘子衡为名,可倚也。”他忙说道。
“多谢郎君赞誉。”朱小娘子笑道,“那这首诗,便是…”
“姐姐,这位是程郎君。”春灵说道。
“便是程郎君写的吧?”朱小娘子笑道,一面取过几案上的纸,眼里透着赞叹崇拜,“郎君写的真好。”
程四郎顿时浑身长刺坐立不安,他也不是没被人夸奖过,更不是那小门小户不知应对的,但一位绝色美人用这样崇拜又惊叹的眼神看着自己,实在是心中如同无数猫儿抓挠….。
“不敢,不敢。”他只结结巴巴说道。
朱小娘子视线又看向王十七。
“这是王郎君。”春灵忙介绍道。
听提到自己的名字,看着美人出神呆呆的王十七一个激灵醒来。
“啊,在,在。”他忙说道。
身后跪坐的两个小丫头噗嗤笑了。
朱小娘子没有笑,而是认真的看着王十七。
“春灵说,是郎君你想见我,这诗也是郎君你请程郎君写的,小女子很不解,那为什么郎君不留你的名字,反而留程郎君的?”她眨着大大的眼问道。
“嗨,本就不是我的,我何必据为己有?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想占有就占有的,就算以此见了娘子,那也瞒不过嘛。”王十七哈哈笑道,“我就是我,不用装别人。”
“官人真是磊落大丈夫!”朱小娘子看着他,面色吃惊又赞叹,眼里是慢慢的崇拜。
在如此美人又如此注视下,王十七如坠梦幻仙境,浑身轻飘飘的再也不辨东南西北。
两个丫头起身出去端酒菜拉上门其中一个失笑。
“哪里来的这两个乡下人?真是丢人,几句欢场惯话就失态成这样….。”她低声说道,“姐姐也是,还对他们做足了奉承。”
“姐姐倒不是为了他们,姐姐是好心。”另一个低声说道,回头看了眼屋门,“她是为了抚慰春灵嘛,春灵在姐姐跟前因为遇到乡亲欢喜忧伤悲喜交加成那样,姐姐自然想要她高兴,要不然才不会见这么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姐姐真是待人以诚。”先一个丫头感叹道,“这春灵也是好运气,帮了姐姐,得姐姐如此记恩。”
“我们也是好运气啊。”那一个笑道。
二人都笑了,沿着走廊碎步而去。
身后有琵琶声传来,曲乐轻快,叮叮咚咚,格外动听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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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过度,让大家看着闷了吧,三更吧,快一点推进。
第八十六章 赴宴
天色微亮的时候,南城门这边已经站了很多人,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嘈杂的牲畜鸣叫,夏日里气味自然也不怎么怡人。
“向七!”
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伴着马蹄得得响,南城门的监门官纵马过来。
门洞边正与几个人说笑的一个年轻男子便忙跑过来。
“郑大人您来了。”他点头哈腰的说道。
马上的瘦高男子竖眉用马鞭指着他。
“这里怎么还没打扫?”他说道。
向七也不敢说话,忙应声是,转身就招呼其他人。
“你自己扫,这点城门,还要所有人都上手吗?”郑门官喝道,又伸手点着那边几个人,“抽税拿卡的时候,一个个跑的都快,那城门上多的是活,怎不见你们看到?养着你们闲人!”
几个人被骂的不抬手,乱乱的果然向城门上去了。
那男人愤愤的吐口气,看着这边已经拿着扫帚打扫的向七。
“你们这些懒鬼小吏!”男人骂了声,一甩马鞭调头走了。
见他离开,散开的小吏才聚过来。
“又在哪里受气了?”
“肯定又被青楼的小姐赶出来了…”
大家纷纷议论取笑来出气,见那边年轻男子还在洒扫。
“向七,别扫了,一会儿进门又是一堆屎尿,哪里扫的过来。”他们喊道。
男子似乎没听到,依旧闷头洒扫。
“向七也是,在这里受这份委屈做什么。”
“就是,让你老丈人出些钱,去哪个城门不好,非在这南门伺候牲畜..”
“就是,有那样的老丈人,还当什么小吏啊,直接在家享福就是了…”
“什么老丈人,那是爹..”
“那不更好,比丈人还亲。”
他们说笑打趣,那边的向七似是没有听到,只是打扫的力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城门前一片尘烟,让那些等候出城的人不由纷纷掩口鼻躲避。
这小吏在官家人眼里狗屁都不是,但他们这些百姓在这些小吏眼里也狗屁都不是。
大家掩着口鼻避让,却没人敢抱怨,反而被向七狠狠的扫在身上几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多时城门打开,城里城外的人涌涌,但最先过来不是人反而是一群群的猪羊鸡鸭。
向七依旧在闷头扫,这群家畜乱哄哄的被赶着而过,地上很快又是一摊摊屎粪,行人躲避,惊扰了猪羊,乱哄哄的乱跑,一旁的向七自然不免踩了一脚,甚至衣裳上也是斑斑点点。
“娘的!”向七终于发怒,“受人的气还不够,还要受畜生的气!”
他将手中的扫帚簸箕重重的摔在地上,扬长而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向七迈入家门,家里的下人见了或者草草施礼或者根本就如同没看到,向七也习以为常混不在意,径直进了宅院甩下木屐进门。
“你怎么才回来?”
妇人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不都是这个时候回来吗?”向七说道,面色带着几分惊喜,“怎么娘子想…”
“今日能一样吗?今日徐大哥他们要来。”妇人打断他的话,一面从内室转出来。
她穿了新衫裙,挽了蝶坠鬓,正将一只珍珠坠子戴在耳朵上,细抹脂粉精描柳眉,眉眼都是笑意。
只不过看到向七,脸上的笑意便飞了。
向七脸上惊喜也早已经飞了。
“你怎么又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妇人皱眉摆着手喝道,“谁让你这样就进屋的?快滚出去洗洗!”
“我怎么弄这样脏兮兮臭烘烘的,你们还不知道?”向七闷声说道,“不是你们让我去南城门的吗?”
他口中说着到底不敢大声,一面低头走出去。
“洗快点,你去外边接一接徐大哥他们,免得费劲找。”妇人在后又喊道。
向七抬起头看了妇人一眼,面色铁青眼中难掩恨意。
妇人拿着镜子照鬓花,并没有看到。
向七收回视线低头走开了。
而这时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经走出了门,正跨过城中的虹桥,忽听的桥下有女声嘻笑喊郎君。
此时夏日,河中画舫甚多,有陪恩客游玩的女妓,也有平常人家消夏的女眷。
徐茂修等人原本不在意,听着声音熟悉忙看去,不由一愣。
“娘子,你看,果然是郎君他们。”婢女喊道,一面冲桥上七人摆手。
“是妹妹啊。”
徐茂修等人都涌到桥边,探身看来。
一架小轻舟上立着三个女子,都也仰头看他们。
“妹妹要去哪里?”徐茂修问道,问完话,目光已经看到船尾站着的少年郎。
秦十三遥遥的冲他们拱手施礼。
“我们去吃船家宴。”婢女笑道,一面打量徐茂修等人眯起眼睛笑,“郎君们今日都穿着新衣啊,是也要赴宴吗?”
听她这样说,几个男人们都有些微微不自在,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裳。
“我就说别换新衣,又不是去相亲。”徐棒槌嘀咕道。
河水湍湍,程娇娘冲他们含笑施礼,摆摆手,轻舟很快越过虹桥。
“郎君肯定是去见旧相识了。”婢女笑道,回头看去。
见红桥上徐茂修等人转过身来还在驻足目送。
“这一路有五座虹桥,最大的那座就在城外。”秦十三说道,一面慢慢走来,因为船上摇晃不稳,不得不小厮搀扶。
“娘子以往出门都是车马,今日看看这水路风景。”他笑道。
“别有不同。”程娇娘说道,目光看着又一座拱桥而过。
“上一次就打算请娘子来玩的。”秦十三笑道,“没想到娘子这么利索就把我治好了,没给我讨好的机会。”
程娇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
“那也是秦公子配合的利索。”她说道。
秦十三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旁边河岸上,行人正纷纷被驱赶,好避让一队车马。
“停车。”
车中忽地传出清朗的声音。
训练良好的车马立刻停下,前后左右的护卫也警惕的戒备。
街上被挡开的民众说笑喧喧,一边的商铺叫卖依旧。
临河这一边已经没有了行人,车帘被掀开,露出少年人的面容。
晋安郡王看着河中正迎面而来的小舟,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小舟上少年男女并排而立,相对而笑,眨眼而过。
晋安郡王不由扭头追着看去。
“郡王?”随车侍卫低声询问道。
晋安郡王收回视线,摆了摆手。
车队继续前行,随风摇动的珠帘让其内少年的侧面若隐若现。
所谓船宴自然是在船上,河风凉爽,那些丝竹歌声也比日常婉转动听许多。
“如何?”
秦十三问道,看着对面放下碗筷的程娇娘。
“还不错。”程娇娘点头赞道。
秦十三看着她席案上未动的酒。
“娘子也病着所以不便饮酒?”他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低头看了眼手边的酒碗,其内汁液清凉,闻起来清香扑鼻,“这酒不好吃。”
一旁抚琴的女妓忍不住笑了。
“娘子,我们家的酒可是京中有名的。”她说道,“许是娘子吃不惯吧。”
秦十三面色微微不悦看那女妓一眼。
女妓忙低头告罪,一面和女伴们对视一眼难掩隐隐笑。
这小郎君倒是呵护的厉害,这种话也不许说。
“是,的确是吃不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一面起身。
“这里还有好的歌舞。”秦十三忙说道,“时候还早,娘子不如赏乐一番。”
程娇娘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施礼。
“那便是下一次了。”她说道,“这次不是说是酒宴吗?”
秦十三笑着也起身,与她先后而行。
“六郎要走了。”他忽地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画舫走廊狭窄,他们二人前后几乎并行,便容不得小厮搀扶,还好程娇娘走的也不快。
“他要去西北了。”秦十三又说道。
程娇娘再次嗯了声。
二人走出船舱,那边小舟已经等候,那边妇人们伸手接扶。
“程娇娘。”秦十三喊道。
已经踩上踏板的程娇娘回头看他。
“他能请你吃酒宴吗?”秦十三问道。
“那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十三看着她失笑,继而哈哈大笑。
小舟轻荡划开,那边女子再次施礼,秦十三郎忙也还礼,目送小舟远去了。
马车驶入家中,秦十三由小厮搀扶下来,挥手屏退要继续搀扶他走路的小厮,自己慢慢的向内而行。
“十三。”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让出神的秦十三站住脚抬头看去,才发觉已经走近内院,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摇着小团扇笑眯眯的看着他。
“真巧啊,遇上你回来。”秦夫人笑咪咪说道,“你去哪里玩了?”
“母亲,这种偶遇的把戏你怎么就玩不腻呢?”秦十三笑道,似有些无奈,“你是想要问我玩的如何吧?”
秦夫人笑嘻嘻的用扇子掩面笑。
“哎呀十三真聪明又被看穿了。”她跟身旁的仆妇笑道。
“是啊夫人,就是蠢笨的我们也都能看穿了,更况且十三郎君。”仆妇们笑道。
秦夫人更是笑。
秦十三看着母亲的笑,自己也微微一笑。
与往日的不同,母亲的笑更加畅快了。
没错,变了,都变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跟那小娘子,玩的如何?”秦夫人笑眯眯果然问道。
“很好。”秦十三说道,笑意散开,一面抬脚迈步。
只是,他停了下脚,抬头看看天,这一顿午宴怎么过的有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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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说到有剧情没剧情的,其实这本书一直就是这样的节奏了,我不要急我为什么这么急焦躁不安(泪目~~)你们多担待我一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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