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所为
“让妈妈费心了。”院门外半芹施礼道谢。
“姑娘客气了。”仆妇客气还礼。
半芹急忙忙的转身跑进室内。
“娘子,娘子,我问过了,表公子是吃了酒歇午去了。”她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不需要歇午,因为一天内她睡觉的时候已经很多了。
此时此刻她正看着凭几上摆着的一本书。
趁着程家和周家的人闹完之后坐下吃饭的功夫,她让半芹帮她要了本书来。
因为具体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听到仆妇要求后的小厮们回禀了老爷,从老爷的书房捡了一本最厚的送过来。
这样够撕折玩一段日子了。
傻子要书除了玩,总不会是用来看的吧哈哈。
大周繁盛录,程娇娘手指摩挲着封面,默默的念出书名,半芹在说什么她倒没在意,她心里很高兴,只不过表现不出来。
“娘子,等表公子醒了就会来看娘子了。”半芹在她面前跪坐下,手扶在凭几上,挡住了书,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对她点点头。
“好。”她说道。
“娘子。”半芹略坐回一刻,又跪直身子,神情激动又不安,“你见了表公子,想要跟他说什么?”
程娇娘哦了声,半晌没说话。
“是想要说的很多娘子说不出来吧,别急。”半芹笑道,“慢慢说,表公子一定会耐心听你说的。”
程娇娘又哦了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跟他又不熟。
她低下头想要看这本书。
“有表公子在,以后她们不会敢欺负娘子了。”半芹又说道,带着几分激动欣慰,“早知道,我们还不如先去老夫人家,然后再回来呢。”
程娇娘抬起头。
“你说过,一个叫韩元朝的人。”她忽的说道。
半芹被打断愣了下。
韩元朝?
程娇娘从一旁拿起半芹日常记录事的本子,翻开指着其中一行。
今行,同江,韩氏公子元朝路见不平相助。
半芹哦了声想起来。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程娇娘问道。
半芹便又将事情讲了一遍,只不过跟往次相比,她今次讲的简单快速一些。
“娘子,六公子比这个韩公子还要小一些呢。”她说了又补充道。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由着她的话头说周六郎。
半芹看着她,点点头。
“对,对,娘子记起来了吧,娘子便说了,这世上举手之劳的事很多,但却非人人愿为,所以才要我记下来,免得忘了这位韩公子的相助。”她笑嘻嘻的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
“是,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她说道。
半芹疑惑不解,这,说什么跟什么啊。
娘子脑子慢,又想到别的地方了吧,或者是因为感念周六郎撑腰相助,所以才想到那韩元朝了。
一定是的,娘子脑子转过去了,一时转不回来了。
“是啊,所以表公子能来,真是太好了。”她笑道,扶着凭几起身,“娘子,我去看看待客的茶。”
半芹说罢蹬蹬的跑出去了。
程娇娘看着她又折回来,穿上放在廊下的屐鞋,然后又哒哒的进了厨房。
程娇娘抿抿嘴,算是微微一笑,低下头翻开这本书。
等到过了晌午,半芹的茶凉了又凉,周六郎还是没来。
“还没醒吗?”半芹说道,“是不是喝多酒了?”
没人回答她,在别人午休过后,到了程娇娘午休的时候。
她躺在卧榻上睡着了,不远处窗边的凭几上,风翻动书不时的轻轻做响。
半芹小心的过去,将书翻过,她望着窗外日光绿荫怔怔一刻,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六公子,你帮我看着娘子。”她低声叫过那个新来的丫头说道。
丫头面目普通,丢在人堆里也毫不起眼那种,大约有十六七岁,闻言愣了下还有些害怕。
“啊,啊,那,那我该怎么做?”她颤声脱口问道。
可是从来没有照顾过傻子的……
傻子醒来要是哭闹怎么办?会不会打人?要喂水吗?吃什么点心?更衣的话是她一个人能不能行?
半芹有些恼火的瞪着丫头。
“我去去就来,你在廊下等着,不用进去,娘子醒来如果我没在,她会躺着不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低声说道。
丫头松了口气。
“姐姐快去快回啊。”她还是紧张的嘱咐一句。
半芹迈步出去了。
她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周六郎的歇息处,赶过来后,却并没有见到。
“郎君去见程二老爷去了。”门外的小厮说道。
先去见娘子的父亲也是对的,半芹高兴的想到,转身往二老爷这边去,她并没有回院子,想了想在外边等着,等郎君出来自己便可以带他去见娘子。
盘桓许久,却始终不见周六郎出来,半芹有些等的焦急,忙去问了二老爷门上的小厮,才知道原来是一开始就和二老爷往大老爷这边来了。
半芹气恼的跺脚,转身又奔大老爷这边去。
她这边气恼,留在院子里的丫头也是焦焦。
“妈妈,你说进去看看还是不看看啊?”她有些心慌的拉着仆妇问道。
二人在廊外跪坐半日了,听的内里悄无声息,安静的令人有些害怕。
“那丫头说不用,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仆妇也拿不定主意说道。
“怎么还不回来啊。”丫头向门外张望,“说什么说这么久啊,非要现在说,住下来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半芹才到大老爷这边的门前,里面的小厮已经出来。
“什么?六公子要走了?”半芹大吃一惊,“今日才来的,怎么就要走啊?”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闻听此言面上并无轻松。
“天要黑了,贤侄怎么能走呢?”程大老爷说道。
“无妨,夜黑人少才好赶路。”周六郎笑道,带着少年的狂气。
程二老爷心里鄙视几分。
“那贤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为了回话,真是辛苦了。”程大老爷说道,也不再强留。
“哦,除了回话以及见见表妹是否平安外,倒还有一事。”周六郎想起什么恍然状说道。
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心中一凛,东扯西闹的,如今总算是要说真正的目的了。
“请说。”程大老爷说道。
周六郎坐直身子,双手扶膝。
“我要那个丫头。”他说道。
第二十五章去吧
我要那个丫头。
这句话程大夫人觉得似乎刚刚听过没几天。
“那个……娇娘的丫头?”她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就是为了这个?”程大夫人问道。
“他说是。”程大老爷说道。
显然这个要求实在是太低于大家的预料。
“也别想了,他既然要就给他,反正也不是咱们家的丫头。”程大夫人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开口咱们就应对,他不开口咱们便不动。”
说到这里,想到那个丫头。
“再说,那个丫头,自来了以后生了多少是非,咱们家,容不下这样的丫头。”她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去吧,告诉那丫头,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说道。
仆妇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老爷,夫人,不用去说了,那丫头就在门外,见到周六公子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们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吧。”她说道,说到这里笑了笑,摇着扇子看程大老爷,“不知道,那丫头这次愿不愿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惊讶的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这就去告诉娘子。”
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停下脚。
“公子,老爷同意了?”她又问道。
“你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皱眉说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们家的人啊。”她问道。
周六郎更皱眉。
“什么娘子,我是说你。”他说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着周六郎,“不是带我家娘子走吗?”
“你糊涂吗?”周六郎审视这丫头,皱眉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家娘子难道姓周吗?快些收拾,我们天黑之前要出门的。”
他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满耳嗡嗡。
程娇娘很早就醒来了,在半芹叮嘱小丫头的时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来,悉悉索索惊动了外边的丫头仆妇,她们的低声议论她也听到了。
安静的翻开书,与屏风上图画以及仅有的两行字不同,打开密密麻麻的字体扑入眼帘,程娇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内翻江倒海的乱起来,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看还是不看?
默默的看着窗外风景一刻,程娇娘再次低下头。
半日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那种恶心的感觉已经不会再出现了,用手掌盖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会在眼前乱跳了。
虽然她最终只看了一行字。
对于这半日来说已经够了。
程娇娘抬起头,看外边已近傍晚了,烧云染红了天边。
外边丫头仆妇焦急的碎语再次传来。
“怎么还不回来啊..”
“会不会当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个傻子,离不开人的…”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程娇娘默默的看着窗外,她合上书。
“来人。”她喊道。
外边的说话声陡然停了,院子里似乎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片刻之后,有人颤颤的又慌慌的进来了。
“娘子。”丫头跪坐下来,颤声喊道,也不敢抬头。
“我要更衣。”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夕阳西下,亮丽的落日的余晖披在眼前这个跽坐女子身上,一时间炫目。
天啊,这么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说的都是骗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进门。
“娘子醒了吗?”她忙问道,话音未落,就见廊上的丫头回头看她。
半芹的声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头收回视线说道,跪坐低头探手将茶杯放在凭几上。
程娇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过神忙快走几步上前跪坐下来。
“娘子要喝凉的水。”她说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试探。
“无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么忙问道。
“我已经给娘子做过了。”还在廊下跪坐着的丫头忙说道,带着几分激动,似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声。
程娇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么?半芹给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娇娘看着她。
半芹垂下视线,不敢直视。
“冷淘。”程娇娘说道。
半芹低头应声是。
“我这就去做。”她起身说道。
她才走下台阶,门外就有仆妇过来了。
“半芹姑娘,二门上周公子的人问你好了没?”她说道。
半芹的身形顿时僵住,脸色变白。
“请妈妈告诉公子,容我给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吧,我让厨房里做就是了。”那丫头在一旁说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头喊道。
丫头吓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泪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转过头低着头忙向厨房走去。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你去吧。”
半芹转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门外的仆妇和廊下的丫头都愕然。
这是怎么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声,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这就去告诉六公子。”
她说罢起身踉跄向外跑去。
丫头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没人回答她。
半芹已经跑远了,门外的仆妇也跟着去了。
丫头不由回头看程娇娘。
散着发,穿着松散宽大的素色缎衣,安静而坐的女子神情依旧,似乎什么也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必喜怒哀乐什么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诉厨房,我要吃冷淘。”程娇娘说道。
看,是吧!
“是。”丫头应声是。
这个傻子没有大小便不知,没有傻笑喜怒无常,也不会打人吵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吃吃喝喝伺候脱衣穿衣就可以了,简直太好照顾了。
丫头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手握着茶杯木然不动。
看着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皱眉。
“我惜你是个脂粉里的英雄才要带你走,你这样哭哭滴滴的是为何?”他说道,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英雄?是说自己吗?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么办?”半芹哭道。
“没了你,程家就没别的丫头了吗?”周六郎有些好笑,聪明伶俐归聪明伶俐,只是女人的通病还是太闹人。
“可是,娘子从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从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别人就不能活了吗?如今没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吗?”周六郎皱眉说道,“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着头哭泣,只觉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买来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该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还要赶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个人!”周六郎喝道,“不过是看着你扔在这里可惜了罢了!”
半芹噤声不敢言,抬起头看着这个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半芹回过头看门内。
娘子如今虽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只能记住三四天间隙内的人和事。
那么,三四天后,她也就不记得有过半芹这个人了吧。
她低头擦去眼泪。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听公子的,奴婢什么都没有,不用收拾了。”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暮色笼罩大地。
第二十六章谁傻
盛在青瓷面碗里点缀了香葱豆腐细白的冷淘被丫头摆上凭几,再将两碟小菜以及碗筷放好,这才端到程娇娘身前。
屋子里灯已经点亮,竹帘放下来,阻挡想要扑进来的飞虫。
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餐桌,没有动。
不知道会不会自己吃饭....
丫头迟疑一刻,看了看一旁的仆妇,仆妇冲她使个眼色。
丫头便伸手要拿起筷子。
程娇娘伸手先拿起来了,一手抚袖,一手慢慢的挑起面来吃。
丫头松口气,冲仆妇做个了小得意的高兴神情。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四五个人。
“郭娘子怎么来了。”丫头和仆妇忙含笑迎接。
为首的妇人含笑指了指身后的人。
“这个丫头以后就给你们这里了。”她说道。
一个丫头拉着脸站出来,粗粗的施礼。
“怎么又添人了?”仆妇问道。
“哦,原来跟娘子来的那个丫头走了,夫人怕你们两个照看不来,所以又添置了一个。”郭娘子说道,看了眼厅堂。
昏暗的灯下,那个女子正低头吃饭,丝毫没有停下看过来的意思。
当个傻子也挺好,省心省事。
郭娘子无心再多呆,转身就走了。
留下这里的丫头和仆妇还处在震惊中。
“怎么就走了?”
新来的丫头撅着嘴打量四周,听见了嗤声一笑。
“不走?留在这里熬一辈子啊?”她说道,“人家有好的地方去,又是公子亲自来接,还不去,才是傻子呢。”
丫头和仆妇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怅然又有些说不上来滋味。
“就这样走了啊。”丫头回头看了眼厅堂里的程娇娘。
灯光下那女子还在慢慢的吃饭。
“好歹跟了这么久,来叩个头说句话也好啊。”她喃喃说道。
“叩了,在门外叩了好几个呢。”新来的丫头说道,“再说,有什么好说的,傻子懂什么。”
周家的公子只待了白日就走了,且带走了一个丫头,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内宅。
“不是舍不得她娘子吗?连来厨房做点心都不愿意,这还是在一个家里呢,怎么,现在说走就走了,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这就舍得了?”程六娘哼声说道。
“这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丫头自然是个聪明的,人往高处走,跟着这个傻子,这个傻子一辈子就这样了,跟着那个公子将来可不一样。”程五娘慢慢说道。
程六娘已经知晓些人事了,闻言明白,便带着几分怒意扫过自己身旁的丫头。
“你们哪个要是敢这样思春弃主,不管跟了哪个主子,我也必然要追去打死你们。”她抬起下巴狠声说道。
丫头们吓的忙跪下伏地声称奴婢们不敢。
“思春是什么?”程七娘好奇的问道,“思春为什么就会弃主?”
这里还有个八岁的孩子呢,几个姐妹掩饰的拿扇子扇了扇。
“怪闷的,我们去荷花池玩。”程六娘岔开话题说道。
姐妹们附和站起来,程七娘不愿意。
“那里有鬼的。”她喊道。
“没有,四哥是病了,读书太辛苦,忧思过重,在荷花池吹了风才生病的,廖神医都说了!”程六娘竖眉喝道,伸手戳程七娘的头,“你如是再编排我哥哥,我不带你玩!”
程七娘又是委屈又是气恼。
“我还不跟你玩呢!”她跺脚说道,抬脚不穿鞋就走了。
奶妈丫头司空见惯,拎着木屐忙追上去。
程六娘哼了声。
“咱们走,那傻子如今不在荷花池了,我们放心玩。”她说道。
一觉天明,听到屋内声响,睡在竹帘外席榻上的丫头忙起身。
“娘子,你醒了吗?”她问道。
屋内有人恩了一声。
丫头便起身拢了下头发进去了,程娇娘已经坐在床边。
“娘子,我伺候你更衣。”丫头说道。
虽然才三四日,她做这些已经熟练了,因为真的很简单。
这个娘子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简直太容易伺候了,哦,除了吃饭。
梳头洗脸,饮了几口白水,丫头将餐桌推到程娇娘面前。
“娘子,你看……”她有些小心的问道。
程娇娘目光扫过餐桌默默一刻。
现在的饭菜都是厨房那边送来的,但这边的小厨房却没有撤去,因为……
“这个鱼麻油煎一下,这个米泡汤。”程娇娘说道。
丫头应声是,重新将餐桌上的食物放进食盒拎了出来。
院子里丫头正在洗头。
“别洗了,把水舀出来,我要用灶火给娘子重新做饭。”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都做好了吗?还做什么?”她说道。
“她不吃,要重新这样那样的弄一下。”丫头说道。
洗头的丫头一甩头发蹬蹬过来,看了食盒,撇撇嘴。
“傻子知道什么啊,顺着哄就是了,真当个正经娘子伺候啊。”她说道,伸手接过,“让我来。”
她拿起筷子,将鱼翻个,又将一旁的汤倒在米饭里,胡乱的搅了两下。
浓烈的新擦的头油的味道在屋子里散开。
程娇娘从窗边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丫头。
“娘子……”丫头喊道,突然就愣住了,看着这个窗边安坐的娘子。
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进这个屋子,第一次看清这个娘子。
真好看啊,她失神了一刻。
真是可惜是个傻子。
“娘子。”她回过神,跪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鱼和饭摆出来,“按你说的煎过了,也泡过来。”
程娇娘看着桌上的碗盘,再抬起头看那丫头。
原本轻松自在的丫头,不知怎么的在她的目光下变得有些紧张。
傻子总是让人有些害怕的是吧。
她对程娇娘挤出一丝笑。
“要奴婢喂娘子吗?”她结结巴巴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我不是傻子。”她说道,“你才是傻子。”
丫头失笑。
真是傻子……
程娇娘伸手将桌上的碗盘推了过去。
汤泡饭顿时跌落洒在地上桌上以及对面跪坐的丫头的身上。
“哎呀哎呀烫死了。”丫头跳起来喊道。
才觉得安心没几天的程大夫人皱了皱眉头。
“娇娘子说是那丫头用饭烫她……”仆妇跪坐在面前低声说道,“那丫头说是娇娘子自己打翻的……别的人都在外边,没看到,夫人,信哪个?”
“你问我信哪个?”程大夫人说道,坐正身子,看着这仆妇,陡然拔高声音,“这还用来问我吗?是看周家的人走了,这辈子都不会来了吗?伺候个吃吃喝喝的就难为死她们了吗?是把谁当傻子呢!把我!”
仆妇吓得忙叩头。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处置。”她说道,起身快步的出去了。
第二十七章记得
短短的几天程娇娘这里换了三拨丫头。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个,其余的两拨都被发卖了出去。
程家治家严谨,祖训清明,对下人宽宥,这种接连发卖仆从的事几年都难发生一次,没想到此时一个月不到就发生了两次,一时间合家上下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有关这两拨下人被发卖的事情经过很快就传开了。
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个傻子有关。
别人家的傻子都是长相难看喜怒不知打人骂人的,而程家的这个傻子竟然是善于栽赃陷害下人,让所有下人丫头都惊骇不已。
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傻子因为背后外祖家撑腰,还不能惹。
顿时去程家傻子那边当差不仅仅有被排挤打压的自卑,还有赔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险。
“姐姐,姐姐,你来得早,我们是不敢进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还没断奶呢,这要是被发卖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看着两个新来的丫头一脸惊恐的哀求自己,丫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娘子也不是那样…”她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卖出去,其实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她先作弄娘子,所以…
这要是换别的娘子那里,也是要狠狠受罚的。
换做别的娘子那里,借给这丫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说到底,这还是欺人最终欺己而已。
不过,傻子怎么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头有一瞬间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萨我们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两个丫头拉着衣角哀求道。
丫头回过神叹口气。
“好吧好吧,你们不用进屋子当差,洒扫收拾烧锅洗灶吧,娘子那里我贴身伺候。”她说道。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连连道谢。
丫头转身进屋子。
屋子里那个先是被讥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静的坐着,一如既往的翻看手里的书。
丫头倒了杯白水跪坐下来递过去。
“娘子,喝水了。”她说道。
程娇娘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水杯。
丫头看着凭几上的书,从她见到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依旧是那一页,没有翻动过。
娘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经有了摩挲而出的印记。
“娘子要歇午吗?”丫头又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摇摇头,伸手。
“扶我起来。”她说道。
丫头忙伸手起身搀扶。
“我要出去走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扶着她走到廊下。
院子里凑在一起说话的丫头闻声看过来,见厅堂门中站着一个穿着素襦裙,罩着青缎衣,乌发垂散的女子,都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她们便哄的一声挤进厨房,印象里只看到那女子精致细白的脸盘,至于具体相貌却是没顾得上看,也没胆子看。
万一看的恼了,说自己害她,那岂不是要了命了。
丫头看着陡然安静的院子有些尴尬。
“她们赶着收拾下厨房。”她说道。
程娇娘却是没有理会,她微微抬头。
日光灼灼,秋蝉阵阵。
程娇娘眯眼。
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搀扶她往下走。
“拿幂蓠来。”程娇娘说道,“我,不能晒日光,会不舒服。”
丫头啊了声,带着几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她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我告诉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记下了。”丫头欢喜说道,忙转身进去取了幂蓠来,小心的给程娇娘带上,这才扶着她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吓死我了。”
“这大热天的,她出去干吗?得吓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两个丫头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拍着心口,一脸余悸的说道。
程娇娘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围着自己的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
“要回去吗?”丫头一直小心的搀扶着她,此时见她不走了,便忙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丫头不敢多问扶着进去了,院子里的丫头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后,程娇娘每日都会出来转一转,也不远走,只在房子四周,丫头们日渐习惯不再每次都惊吓的躲避,程娇娘也渐渐的由走一圈变成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过去,炎夏褪去,初秋到来。
“娘子,累了吧,咱们歇息一下吧?”丫头问道,她已经不用搀扶程娇娘了,而是在后小心跟着。
她们已经走够了三圈,程娇娘站在门前,幂蓠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细白的肌肤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着走。”她说道。
丫头应声跟着。
四圈过后,程娇娘才停下,到底是身子疲惫,倚在了丫头身上。
“娘子,你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头说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不知不觉有些喜欢这个安静的娘子了。
相比于伺候家里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们,这个虽然传说起来很可怕的娘子,其实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顺着她来就行。
程娇娘站住脚,看了眼身后。
“不累。”她说道。
一日一日好过一日,虽然缓慢,但是总有回报,相信这样坚持锻炼下去,她很快就能活动自如,能换得如此结果,做这些不累。
丫头等了一刻,不见程娇娘再说话,知道这是回答结束了,她便忙扶着程娇娘进去了。
热水已经备好了,伺候程娇娘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裙子罩衣坐下来,丫头帮她擦头发,程娇娘则继续看书。
站在她的身后,丫头看到程娇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动,右手则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过一刻,两只手便换过来,重复这个动作。
这是在看书?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里很安静,程娇娘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划动着。
丫头突然有些伤感。
娘子很少说话,除了那些必要的更衣吃饭喝水外,她基本上就不说话。
丫头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时候,她和仆妇在院子里时不时的听到主仆二人的说话声,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半芹在说。
自从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静了,安静的一圈一圈绕着院子走,安静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里手指划动。
她,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难过?
“娘子,你,还记得半芹吗?”丫头忽的问道。
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有些害怕。
据说傻子是不记得人的。
程娇娘停下手。
“记得。”她说道,薄薄的嘴唇呈现一丝不太明显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这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丫头都看愣了。
这是在笑吗?
这么浅浅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过,怎么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她……”丫头回过神磕磕巴巴说道。
程娇娘微微点了下头。
她知道,也记得,那个叫半芹的丫头跟着别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能记住事情了。
那么以前自己记不住,到底是因为病着记不住呢,还是因为有依仗所以懒得记。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病好了。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病,她的脑子没病,身体也没病,只是协调性差一些。
认识到这一点,程娇娘的身体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她怎么会忘。
“娘子,半芹走的时候,在外边给你叩头了。”丫头看着娘子平静的脸,忍不住说道。
她说这个做什么,是想安慰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别弃她而去吗?
“哦。”程娇娘说道。
简单的一个字,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丫头忽的放下心来,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她打算再多说一点,或者编一些话说是半芹说的。
程娇娘看着她再次笑了。
“多谢你,不过,我不难过。”她说道,“难过的,是她。”
第二十八章如想
“半芹!”
有人在外喊道。
坐在廊下修剪新花枝的丫头应声是,抬起头来。
“你要的猪肝羊肝什么的。”一个小丫头探头进来,捏着鼻子,一手将一个油纸包递过来。
丫头起身含笑去接。
“哎呀,姐姐,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吓人的。”那小丫头带着几分嫌弃问道。
“娘子要吃的。”丫头说道。
那小丫头撇撇嘴。
“放着好好的厨房送来的不吃,这都吃的什么啊,真是傻子。”她说道。
“我们娘子不是傻子。”丫头说道。
站在门外的仆妇听到这里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对话,这个名字……
好像这一个月她们这里其实从来没变过一般,那些丫头走了来了又走了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你不怕傻子,我怕,我走了。”小丫头摆摆手,急忙忙的蹬蹬跑了。
丫头拎着油纸包进来了。
“姐姐,火烧好了。”厨房里两个丫头探头说道,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也露出几分嫌弃,“真要吃这个啊?”
“要不,你去给娘子说别吃了?”丫头笑道。
“我活的不耐烦了..我才不去。”一个丫头笑道,缩回去。
“她连你的名字都改了,我可不想被改了名字。”另一个说道,也躲进去了。
“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还是我就好了。”丫头笑了笑,也迈进厨房。
面发好,小砖雕炉子烧热,蒸熟的肝肾捣烂成泥,三个丫头坐在厨房里两个包馅,一个放进炉子里烧烤。
“古古怪怪,怎么想出来的这些……”
“放着厨房好好的胡饼不吃,非要吃这个,这些,这些东西都是喂狗的……”
两个丫头一面嘀嘀咕咕,忽的话停了。
香气在厨房里散开了。
“好烫好烫。”丫头将烤好的放进竹盘里,吹着手指头说道。
“好香啊。”两个丫头不由凑上来,看着金黄酥松的两个小小的圆饼。
丫头抿嘴一笑,伸手掰开一个。
“要不要尝尝咸淡?”她问道。
看着其中的馅料,两个丫头迟疑一下,那丫头已经自己放进嘴里吃起来。
“嗯!”丫头瞪大眼点点头,“好吃。”
她含糊说道,又忙咬了一口,烫的忍不住吸凉气。
“我来尝尝,我调的馅,看看如何。”一个丫头忍不住了,将油手在围布上随意摸了下,那过余下的另一半,一口放进嘴里。
程娇娘的院子外很少有人经过,除了不得已的时候。
此时院子外走过两个不得已的丫头,脚步匆匆恨不得一步过去,但突然一个停下脚步。
“嗯,好香。”她嗅了嗅说道。
“是啊。”另一个也嗅了嗅,看向这边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
“又给傻子开小灶呢,真是比别的娘子还娇贵。”她们撇撇嘴说道,“也不知能喂出个什么好来。”
丫头端着食盒迈进屋子,跪坐下来摆好餐桌,放下食盒,搬起餐桌迈步到窗前。
“娘子,请食。”她恭敬的说道,将餐桌推过来。
窗前依着凭几闭目侧坐的少女睁开眼,放下屈起的腿坐好。
“娘子,你尝尝可还行?”丫头说道。
程娇娘伸手捏起一个小饼,掰开放进口中慢慢的吃。
丫头没那么紧张,她已经尝过了,对成品很有信心。
“太香了。”程娇娘摇摇头说道,只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丫头啊了声。
“那,香,不好吗?”她不解的问道。
“不好,太散了,要内蕴,不是闻着香,是吃着香。”程娇娘说道,慢慢的用汤勺吃粥。
这么多讲究,娘子的口味也太叼了,是怎么养出来的!
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吧?
丫头有些无奈,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半芹手艺好吧。
“奴婢鲁钝。”她俯身说道。
“没关系,小道而已,我会让你不鲁钝的。”程娇娘说道,并没有看她,停顿一刻,“只要你想的话。”
丫头喜色满面,再次俯身叩头。
“半芹,谢娘子费心。”她说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慢慢的吃饭,丫头小心的伺候布菜。
“娘子,这个叫什么?”她想到什么问道,“原来那些大家都不吃的下等食也能做的这样好吃啊。”
程娇娘看了眼绿竹盘中的金黄饼。
“太平。”她脱口说道,说完停了下,等待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浮现的名字,“太平馒头。”
“太平?”丫头念了变,笑道,“真是好吉利的名字,日日吃这个,就能永享太平了。”
那吃不到这个的,会不会不太平?
“母亲!”程七娘拎着裙子进来喊道。
程二夫人忙冲她嘘声。
“你弟弟才睡了.”她说道。
一旁的奶妈忙从她怀里接过婴童,躬身退下了。
有七娘子在,孩子在这里可睡不好。
“母亲,伯母偏心嘛!”程七娘喊道,在母亲身边跪坐下来摇着她的胳膊。
“又怎么了?伯母偏谁了?”程二夫人问道。
自然是偏她们一家了,她心里暗自答道,就算是一样亲生的子女,当母亲还有偏心喜好,更不用说她们两家只不过是兄弟。
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想的,竟然会认为长嫂如母,是如母,不是真母。
“那个傻子!”程七娘说道。
“那个傻子?”程二夫人皱眉,拿过扇子轻摇,“她又卖什么好?横竖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一旁的贴身仆妇轻咳一声提醒。
当着孩子的面可不能说不妥的话,童言无忌。
“你伯母照看她,她又是病人,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程二夫人说道,揭过方才的话。
“她是傻子,又不是像四哥哥那样病着,她天天变着花样的吃好吃的有什么用!病着吃好的补一补身体好起来,傻子难道吃好的补一补就能不傻了吗?”程七娘喊道,抱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也要!难道我在家里还不如一个傻子吗?”
程二夫人被摇的有些晕。
“果然是单独开小灶?”她问仆妇。
“大约是吧。”仆妇答道,“除了一日三餐正事两点心,厨房的人常常送去瓜果肉菜,都是单独采买的,不是咱们日常用的。”
“母亲,我也要单独开,我不要吃厨房那些。”程七娘忙跟着说道。
如果说钱是公中出的,那为何家里的孩子们不都如此?
如果说不是公中的钱,那就是先头夫人的嫁妆,既然说到嫁妆,就得详细的说说了吧?
程二夫人握着扇子沉默一刻。
“好,她既然吃的,你自然也吃的,你要吃什么,去和厨房说。”她看着女儿点头含笑说道。
第二十九章不平
又到月底的时候,程大夫人的院子里气氛比往日紧张一些。
啪的一声。
屋内跪坐的管事娘子们打个寒战。
“这家如今是不用我当了是不是?”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地上散落着被扔下的账本。
“夫人,是二夫人亲口吩咐的,实在是……”几个管事娘子俯身在地颤声说道。
这话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怕落下一个挑唆两房妯娌不和的话柄。
又是她,这青娘怎么越活越小了?
她不肯来说,自己不能再当看不到了,要不然那次随意裁衣赏,采买把器玩物,这次又随意增添山珍海味,如果是她自己的账付也就罢了,偏偏都走的是公账,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干什么呢。
“请二夫人来。”程大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管事娘子们忙应声是,收拾账册小心翼翼的鱼贯而出了。
出了门都互相使个眼色吐吐舌头。
躲远点吧。
程二夫人听到大夫人有请,笑了笑。
“大嫂找你做什么?”依着凭几坐在地上看书的程二老爷随口问道。
“或许几日不见,挂念我了吧。”程二夫人笑道,站起身来。
程二老爷哈哈笑了。
“那你快去吧,你们好好的坐一坐。”他说道。
看着程二夫人走出去,翻看书的程二老爷打个哈欠,听得外边有女子的笑声,秋日里天高气爽,笑声听起来格外诱人。
他放下书起身走出去,没多久外边的笑声没了,院子里的仆妇也没见程二老爷再回来。
“谁在外边呢?”一个仆妇抿嘴一笑问道。
站在门口的一个仆妇撇撇嘴。
“东院那位姨娘的人。”她低声说道。
“这位姨娘的眼可真尖。”先前那仆妇笑道。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
程二夫人带着仆妇丫头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去大夫人那里要经过荷花池。
“几日没见,这菊花就开了。”她说道,一面看着花池边的菊花。
“是,今年菊花开得早。”仆妇笑道。
程二夫人放慢了脚步。
“嗯,好,我瞧瞧。”她说道。
身后的仆妇们对视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不是程大夫人有事要找吗?怎么,还耽搁?
但他们还没傻到出声提醒,程二夫人又不是傻子!
“母亲。”程七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程二夫人看过去,见程七娘等几个女孩子也在赏花。
“好好玩,仔细些,别掉水里。”她说道。
程七娘在那边拢手喊了声知道了,看着母亲带着人走了。
“真没意思。”她说道,将手里的花枝扔进池水里。
程五娘和四娘正给六娘挑菊花戴。
“听说董娘子家办茶会呢。”程六娘说道。
“那又如何,咱们又不能去,去了被人笑。”程七娘说道,在山石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菊花,“那个傻子什么时候走啊?”
“别瞎说,往哪里走啊。”程五娘说道。
“咱们家的菊花开的这么好,董娘子家可没有,她办茶会,我可以办个菊花会。”程六娘眼睛一亮说道。
“姐姐,出去还被人笑,请人到家里来看傻子吗?”程七娘嘟嘴说道,伸手扯下一朵半开的菊花揉烂了扔在地上。
“也是啊。”程六娘丧气说道。
“干嘛还不把她送道观里去啊,我父亲说了,当时道士说了,送到道观是对她好。”程七娘揪着菊花愤愤说道。
程六娘如有所思,看着满院子璀璨的菊花。
“你们赏花呢。”男子的声音传来。
姐妹几个看去,都惊喜的一笑。
“四哥哥!”
一个月没见程四郎消瘦了很多,但看上去也精神了,扶着丫头站在一旁。
姐妹们围过去问好。
“四哥哥,你还敢来园子里啊,不怕再被女鬼捉了去吗?”程七娘笑道。
其他几个姐妹忙嗨她。
程四郎倒是无碍笑了。
“不怕,鬼怕恶人,上次没捉走,这次她不敢来了。”他笑道,抚了抚程七娘的头。
“四哥哥,鬼,长得吓人吗?”程七娘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不吓人。”程四郎笑道。
“好了好了,让四哥哥自己慢慢走走散散心,咱们那边玩去。”程五娘说道。
程七娘虽然还想问有关女鬼的事,无奈姐妹都走,她又不愿意被单独丢下不待自己玩,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公子,累了吧,我们回去吧。”春兰问道。
“不累。”程四郎看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再走一走。”
春兰应声是扶着他,二人慢步而行。
来到那块大山石旁,二人同时停下脚。
程四郎要说话扭头看春兰,见她正呆呆的看着那块山石。
她…怎么也看?
程四郎看过去,恍惚间见那女子端坐淡然的垂视,一眨眼消散了去。
“春兰,你来这里求过女鬼?”他忽的说道,“难道,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春兰打个哆嗦。
“奴婢,在这里,遇到了给奴婢出主意,救公子的人。”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心里有些失望。
也许那个女子真的是他幻象所见吧,那时候他已经病了。
“那个周家的丫头啊。”他说道,微微一笑,“还没谢谢她呢,就走了。”
春兰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再次看那山石,奇怪的是,那个丫头的形容倒是记不太清了,反而是那个罩着一身皂纱的傻娘子清晰的浮现,她晃晃头,“公子,你才好,我们回去吧,如今天凉了。”
程四郎说声好,扶着她转身慢慢的走了。
此时程二夫人终于在程大夫人面前坐下来。
“嫂嫂,这里的菊花开得好。”她说道,看着屏风前摆着的一枝菊花。
“园子里的都开了,你喜欢多采一些去。”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接过丫头捧来的茶抿了抿。
“咱家的虽然好,但还算不上最好,城中来了一个新花匠,养的好些名贵菊花。”她说道,“人人都抢着买,我运气好,占到两个,过几日就送来了,大嫂到时候瞧瞧,定然喜欢。”
程大夫人听到名贵二字,心头乱跳。
“多少钱?”她脱口问道。
听说那名贵的花有的价值千金!
“也不贵,三百贯。”程二夫人说道,“大嫂,到时候摆在院子里,咱们也办个赏花会……”
她的话没说完,程大夫人就拔高声音喊了声青娘。
程二夫人看着她,不说话了。
“把花退了。”程大夫人深吸几口气说道。
“嫂嫂,你还没看呢,看了定然也喜欢。”程二夫人微微一笑,摸着扇子,这是她新买的象牙扇子,质地细腻,很是喜欢,“再说,这定金都给了,哪有再退了的事。”
程大夫人看着她咬牙。
“好啊,既然你喜欢,你自己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她说道。
“嫂嫂这话说的。”程二夫人笑了,摇着扇子,“都是家里的人,家里的钱,我怎么就不能用了?”
“你!”程大夫人气急喝道。
这大约是彭青娘进门以来,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
她这是怎么了?变得阴阳怪气的!鬼上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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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不好意思更的慢。
第三十章之过
程娇娘掀起皂纱,听着风中传来的隐隐的哭声。
“有人在哭吗?”丫头在后问道,跟着她看过去。
这边的院子位于程家的最北边,位置略高,原本是用作探查防护用的,但太平盛世也用不着。
二人居高临下听去,声音似是从东边传来。
“是老夫人那里的。”丫头说道。
“程家的老夫人吗?”程娇娘问道。
“是,老夫人不管家事,一心向佛,怎么出事了吗?”丫头说道一面向那边看。
出什么事,也不管她的事,程娇娘低下头,抬脚迈步。
还有一圈今天就转够五圈了。
但她估计错了,这件事还真跟她有关。
程老夫人看着面前两个都在哭的儿媳妇,头疼欲裂。
“所以说你是说当初不怪你,老大却要罚你去祠堂思过?”她问道,觉得有些糊涂。
方才不是在说单独给谁开小灶其他人却没有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不对,不对,最早的时候好像说的是谁买了一把扇子?又好像是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给我住口!”程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的拍在凭几上喝道。
两个儿媳妇都掩口住声。
“我听明白了。”程老夫人说道,面容销售,精神却是矍铄,目光扫过两个儿媳,“你们心生芥蒂,是因为那个傻子。”
仔细的想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因为那个傻子的丫头作怪,让周家人借机闹,老二媳妇在那时受了委屈,才对自己不满。
程大夫人点点头。
其实那件事还不算最早,如果不是因为那傻子母亲留下的嫁妆的事当家的大嫂从来不提的话,自己也不至于在周家人闹的时候觉得白白受委屈。
不过,说到底是这还是跟傻子有关。
程二夫人也点点头,抽抽搭搭的擦泪。
“真是丢人!就为这点破事,你们加起来比我岁数都大的人,闹到我跟前来!”程老夫人哼声说道,“老大媳妇,你有错,当时你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认错!”
“是,媳妇错了。”程大夫人俯身说道。
“老二媳妇,他大伯为什么要说你有错?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周家人不知道。”程老夫人说道,“那种时候,难不成还要当着外人的面,你们仔细先掰一掰自己谁的错吗?你如此就委屈了,实在是错了!”
“是,媳妇错了。”程二夫人拭泪俯身说道。
程老夫人吐了口气,端起煎茶一口喝了。
“那花,老二媳妇退了,这花草就是愉悦人心的,不分贵贱,看了高兴就是价值千金,看了不高兴的那就是一文不值。”她说道。
程二夫人应声是。
“各屋子供应的饭食点心瓜果,老大媳妇你也别那么苛刻,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只要不是穷奢极欲,吃食上莫要节省。”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应声是。
“咱们程家弟兄们都是不分家的,弟兄们在外边倒还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些媳妇们日子要难一些,上下牙还有磕绊的时候,女人们又都是针尖大的心眼,有什么也不爱说,非要憋在心里,一句话的事到最后都能闹出不共戴天的仇来。”程老夫人说道,神情肃穆,“你们现在心里怎么想,不用说我也都知道。”
她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两个垂首而坐的媳妇。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对方也都知道,就是今日不知道,日后也会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傻子,不过是一个早知道一个晚点知道而已。”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低着头俯身应声是。
程老夫人吐口气。
“还有,那个傻子跟我尽快弄出去。”她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愣了下,抬起头。
“母亲,可是,要是周家的人问起来……?”程大夫人说道。
程老夫人哼了声。
“他们不会问的。”她说道。
“可是,前几天才来为了那傻子闹了一场,要不然我和弟妹也不会起了嫌隙。”程大夫人说道。
程二夫人低下头。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那个傻子闹的吗?”程老夫人瞪眼道。
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不解,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个丫头闹的啊?
“人家过来,就是憋着劲要闹,不过是正赶上那个傻子那里给递了刀子,哪里就是特意为了傻子。”程老夫人说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对视一眼。
“他为什么带走了那个丫头?不就是赞这丫头伶俐,让他合心意欢喜嘛。”程老夫人说道,“就你们还蠢乎乎,要是真心为了那傻子,至于在这里连一晚都不住就走了吗?可曾多问过一句那傻子的吃穿坐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恍然。
“你们心里没底气,自己先矮了三分。”程老夫人说道,“有什么没底气的!那傻子姓程!不姓周!我们家的孩子,轮到他们外姓人来指点吗?真要指点,让他们带走!”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顿时坐直身子。
对啊,怕什么啊!这是她们家的孩子!
“这么个生事的傻子,谁让你们一开始就留下的!”程老夫人越说越生气,“就该回来的当时就给我送道观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终于彻底恍然了。
“当年因为这个傻子,老太爷郁郁而终,老夫人心里恨啊。”程大夫人低声说道。
她们已经从程老夫人那里出来,妯娌两个互相道歉,面子已然恢复以往。
程二夫人扶着程大夫人,二人缓步而行。
“所以,老夫人在傻子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程二夫人点点头。
“那就把她送走?”程大夫人问道,“可是要是周家的人知道了来质问……”
“就如老夫人说的,他们来质问,也不一定真的是为那傻子啊。”程二夫人说道,“人这一辈子,闹来闹去的,不过是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面子,利益?”程大夫人问道。
“面子已经闹过了,那接下来再闹大约就是为了利益了。”程二夫人含笑说道,手里的象牙扇子已经换了,此时拿的是竹扇子,拍了拍程大夫人的手,“比如,嫁妆。”
嫁妆?
程大夫人愣了下。
一个仆妇急匆匆过来,对程二夫人耳语几句。
“贱婢!”程二夫人咬牙说道,攥紧了手里的扇子,挤出一丝笑对程大夫人施礼,“嫂嫂,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她说罢跟着仆妇疾步而去。
程大夫人在原地尚有些出神。
“嫁妆。”她重复一遍,看着程二夫人远去的身影,终于彻底恍然了,“原来,是为了嫁妆!”
她说罢苦笑一下。
“半芹,半芹。”
不知哪里传来喊声,程大夫人吓了一跳。
这个名字她可是记得很清楚。
“半芹?”她问道,“不是那个跟周家走了的丫头吗?”
“不是,夫人。”一个仆妇笑道,“是新送去伺候娇娘子的丫头,娇娘子给她改名叫半芹。”
程大夫人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真是…傻子。”她说道。
她抬脚迈步,才走了没几步,又听得哪里传来哭喊声,声音很小很短,似乎立刻被人按了下去。
“又怎么了?”程大夫人皱眉说道。
几个仆妇忙匆匆而去,在程大夫人回到屋中坐下时,她们回来了。
“二夫人要发卖二爷的一个侍婢。”她们低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程大夫人过来人自然心里明白,摆摆手不再问了,伸手掐着额头。
真是前所未有的乱糟糟,她只觉得疲惫之极。
果然不是面子就是钱,这人心真是浅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傻子的归来呢。
谁想到一个傻子怎么就引来这么多麻烦呢?
就像一滴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不溶不解,将整个水面都搅浑了起来。
这傻子,不能留在家里了。
第三十一章取舍
“那依你说送到道观去?”程大老爷问道。
丫头捧上茶,程大老爷满意的喝了口。
“万宁寺新来的一个大和尚煎的好茶,托了好些人情才得来一壶。”他说道。
“不就多花些银子嘛算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便笑了。
他平生无所好,唯有爱茶。
“送到道观不是我的意思。”程大夫人说道,“是母亲的意思。”
厅堂外有仆妇进来,在她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退下了。
“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大老爷问道。
“老二那边卖了个侍婢。”程大夫人说道,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随着年长,青娘的脾气也见长了。”
“胡闹。”程大老爷不高兴的放下茶杯,“你就不管管?”
“我可不敢管了。”程大夫人说道,停了一刻,“自从这个孩子进门,家里真是乱了套了。”
“那就送走吧。”程大老爷说道。
“周家的人还用特意去打个招呼吗?”程大夫人问道。
话音未落,门外有仆妇急匆匆进来。
“老爷,夫人,周家派人来了。”她说道。
真是人前不说人啊,怎么又来了?
程大老爷夫妇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周家这次来的还不如上次,是四个男人四个女人,但形势做派亦如周家以前接触过的主子一般。
“老爷夫人让我们来,是来接手我们大娘子的嫁妆铺子庄子。”其中一个管事男人说道。
程家的人都愣了下。
“荒唐!”程二老爷坐直身子喝道。
“姑爷休怒。”管事俯身施礼说道,“以前娇娘子没回来,也以为是活不长的,所以老爷夫人没有做打算,只是如今娇娘子回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将来出门这嫁妆必然是要带走的。”
程家的老爷夫人们露出奇怪的神情。
傻子,还打算出门?
这周家的人扯谎真是一点也脸红的。
“所以,老爷夫人让我们亲自来打理大娘子的嫁妆,好让娇娘子将来风风光光的出门。”管事接着说道。
“你们是觉得我们程家会贪了娇娘的嫁妆不成?”程大夫人冷笑问道。
“老爷夫人不是这样想,只是想要为娇娘子进份心意。”管事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说不清,不妨请了官府,亲自拿嫁妆单子对一下,总不好让亲家老爷夫人平白担了污名。”
“都有单子,怎么说不清?”程二夫人开口了,“好好的对那个做什么。”
反正自己也捞不到好处,乐见他人也捞不到。
程大夫人心里吐口气。
“你们来的也正好。”她开口道,“去见见娇娘子,过几日她要去道观里养身了。”
周家的男女们一愣,不过来之前得了嘱咐,一切由管事做主,他们垂下头不言语。
“好好的送道观去做什么?”管事问道,“传出去,别人怎么说?”
“怎么说?当初道士就跟算过,这孩子三魂六魄不全,送道观里镇着才得福全。”程二老爷冷声说道,“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信我们,京城好大夫多,送过去你们给好好看看。”
管事笑了,俯身施礼。
“不敢,二老爷血亲骨肉自然是好的,是老奴不懂妄言了。”他赔罪说道。
程大老爷就和程二老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周家要的不过是利益,至于那个娇娘子,他们果然是不理会的。
“既然知道是我们家的血肉,那么这嫁妆,我们也不放心都交给你们。”程大老爷淡淡说道,“弟妹是不在了,但娇娘还在,他父亲还在,我这个大伯还在,哪里轮到你们姓周的来指手画脚?”
程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
没错,父亲还在,也轮不到你这个大伯来指手画脚。
是时候,好好的说说这嫁妆的事了。
这两厢来人三厢心思开始你争我夺你进我退的筹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好的,有关嫁妆的管理下人们不太关心,相比之下,程娇娘要被再送去道观的消息则更重要。
“什么?要送娘子去道观?”
程娇娘院子里的丫头仆妇顿时乱了。
道观那种地方去了,尤其是跟着这傻子,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来这傻子跟前果然半点好事也没有,先是导致两家下人合家老小被驱逐,如今又要被累害终生,比那发卖驱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傻子可真是扫把星,谁沾谁倒霉啊!
顿时院子里丫头仆妇惶惶奔走托人情只求脱身。
丫头坐在廊下缝制一双袜子,神情安静。
屋子里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她忙放下针线,疾步进去。
程娇娘正从卧床上慢慢起身。
“娘子醒了。”她说道,伸手搀扶。
更衣,净面,在窗前凭几前坐下,递上一杯温白水,这一套丫头做下来很是流畅。
“娘子,我按你说的,要了白莲蓬,煮了加了米粉蜜糖捣烂蒸好,已经晾凉了,切来你尝一尝?”丫头问道,“我吃着甜味刚好,不知娘子可合口。”
程娇娘点点头。
放在白瓷小盘里的黄绿米糕很是宜人,程娇娘略食了一两片。
“还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便高兴的笑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就剩娘子要看的这本书了。”丫头说道,“等走的那日,奴婢亲自拿着。”
程娇娘抬眼看她。
“你要跟我去?”她问道。
“是,奴婢就是来伺候娘子的,娘子去哪奴婢自然也去那。”丫头说道。
“跟我去有什么好?”程娇娘问道。
“奴婢能来娘子这里,就已经是在府里不受待见。”丫头含笑说道,手放在膝上,“留下来,或许听起来好听一些,只是日子必然是要过的不自在,奴婢年纪也大了,过个一两年就要配人了,依奴婢的身份,能配个什么人可想而知,这些日子跟着娘子,倒是觉得这日子过的自在,奴婢想了,吃的喝的名声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都合心意,奴婢别的也不求了,就得个自在好了。”
程娇娘看着她,抿了抿嘴。
“你说这么多,我一个傻子听得懂吗?”她问道。
丫头掩嘴笑了。
“娘子,你莫要说笑了,你要是傻子,那奴婢就是傻子了。”她笑道。
程娇娘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书。
丫头也不说话了,退后几步,坐下来接着拿起针线。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程娇娘忽的说道。
娘子说话比常人慢一拍,丫头已经知道了,闻言笑着应声是,却没往心里去。
门外有人叫门。
二人从窗边看出去,见是一个陌生的仆妇,穿着打扮与她们家的不同。
如同所有初见程娇娘的人一样,仆妇也愣神一刻,才在程娇娘那木然的注视下回过神。
“这是,家里人带给娘子的。”她俯身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半芹。”程娇娘忽的开口说道。
仆妇吓了一跳,惊讶的抬头看。
不是说不记得人和事吗?怎么…..
“是,娘子。”丫头应声是,伸手拿过盒子。
仆妇有些迷糊,觉得有些想到什么又觉得没想到。
“娘子,是吃食。”丫头打开盒子看了,说道,目光惊喜。
包裹打开是双层食盒,里面四四方方的格子里摆满了各色点心蜜饯,色彩绚烂。
“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半……家里人说娘子爱小食,所以特意挑选的。”仆妇说道,不过这话是对着丫头说的,“不过也别多吃,仔细坏了肚子。”
丫头一笑没说话。
“那老奴告退了。”仆妇说道,虽然这个傻子长的很好看,但呆在一个傻子跟前总是让人觉得不愉悦。
“这个。”程娇娘再次开口了,从凭几旁拿起一个本子,“你带走给她吧。”
仆妇一愣,看着程娇娘。
她是谁?谁是她?这个傻子难道知道谁是谁?不可能吧?
丫头已经伸手接过递给仆妇。
仆妇看了眼,见是手裁纸简单缝制的一个本子,薄薄的,她不识字,也不认得写的什么,只得拿起来再次施礼走出来。
丫头亲自送到廊下。
“这位姐姐,敢问如何称呼?”仆妇走下台阶后,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了句。
丫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奴婢,半芹。”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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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双更,最近情节太慢了,希望大家攒一攒再看,真心的不建议追文看,大家急,我就会焦躁,可是一个故事真的不是一句话就能讲完的,见谅见谅,海涵海涵。
第三十二章笑谈
京城,因为天凉,菊花比江南这边开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里摆满了各色各式盘子大小的菊花,丫头们环绕其中赏玩,莺声燕语悦人。
“再折两个。”秦郎君说道,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捣罐,正一手用杵子噔噔的捣着。
两个丫头应声是跑着过去折了两个菊花拿回来。
花丝被毫不怜惜的揪下噔噔的捣烂。
“桑子你竟然会做这么摧花折叶的事,说出去一定没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诱人,岂不是更美。”秦郎君说道。
“好好的总是捣鼓这些东西。”周六郎说道。
身后有丫头快步走来,在廊上跪坐下,推过来两碗茶。
“公子,郎君,请用茶。”她低头说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秦郎君却是没接,依旧捣花。
“我不吃这茶,难吃。”他说道,“我要试试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语,丫头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郎君也觉得这煎茶不好吃?”她问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问道,看向这丫头。
“半芹,你也觉得这茶难吃?”周六郎问道。
半芹低下头。
“是,奴婢粗浅。”她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秦郎君笑了摆手。
“不粗浅,不粗浅,难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将给秦郎君的茶也拿过来仰头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声里少了几分紧张,这秦郎君见了自己之后,那审视的眼神总让她心里不安,此时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觉得茶应该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问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仆妇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六公子。”她施礼说道。
看到这妇人,半芹有些失态惊喜坐直身子。
“那边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妇人答道。
“还没说清?”周六郎问道。
“是,原是铺子一分为二,田庄则全归咱们,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爷不同意,说娇娘子将来可要靠田庄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妇人说道。
周六郎冷笑一声。
“一下子吃了那么多年,吐出来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说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占我家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妇人应声是。
“老爷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边的。”她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还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观去了。”
“什么?娘子?”半芹失态喊道,眼泪顿时盈眶,跪行向前几步,“娘子被送道观里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满的看她一眼。
“大惊小怪做什么?”他不悦道。
半芹垂下头强忍着眼泪。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们做主,不管咱们的事。”周六郎说道,摆摆手。
“是,老爷也是这般说的。”妇人含笑说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后想要说话又不敢,秦郎君则一直安静的捣花,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还有一事。”妇人要转身,又停下,拿出一个本子,“半芹,这是那边人捎过来,说是给你的。”
半芹啊了声,起身连鞋子也不穿就下来接过,一眼看到,身子发抖眼泪也在忍不住涌出来。
她这异样让大家都看过来,连那位捣花的秦郎君也抬头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声,抓着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制。
“是那傻子给的?”周六郎问道,“是什么?”
“是奴婢记下的和娘子一路行来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声不理会了,秦郎君则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话给我说?”半芹哭着抬头问那仆妇。
秦郎君皱了皱眉,看了眼这半芹丫头。
妇人摇摇头。
“你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应声是转身,走了几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转过身迟疑道。
“说。”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边新添的丫头,也叫半芹。”妇人说道。
半芹愕然抬头,脸上眼泪纵横,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记得这个名字的吧,她心里一定是念着自己的!
周六郎将她们都赶下去了,耳朵里才算清净一些。
“最烦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说道,说完看这边秦郎君,不捣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闹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过神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杵。
“六郎。”他开口说道,“你在周家,是先见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见这丫头的吧?”
“没有,我见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长袖一甩坐直身子,“一进门就见这丫头演的一场好戏,将程家的人说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晓我的来意,撺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畅怀惬意。
“要不然,我还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费时间呢,真是痛快顺畅。”他说道。
“你没见那傻子?”秦郎君问道,皱眉。
“怎么?有何不妥?”周六郎问道。
“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秦郎君说道,斜倚而坐看着满院的菊花,“那边给这半芹捎过来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来这一句话不由嗨了声。
“那是她的东西,程家不要扔回来也是正常的。”他说道。
“是啊,又给新的丫头也起了名字,还叫这个名字。”秦郎君说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闹的而已。”周六郎说道,“你就想着这些芝麻绿豆的事,真无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无心之举倒罢了。”他说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问道。
“那这傻子,可真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抚着手说道。
周六郎看着他一刻,仰头哈哈笑了。
“那说不定那丫头在程家人面前说的话做的事也是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肃容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
“也说不定。”他看着周六郎说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说不定我是个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几进深,笑声隔了又隔传不到门外。
门外的小厮正洒扫街面,一队马车急促而来,看到为首的差役开道,依仗威严,周家的小厮知道这是官宦人家,而且还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让开了。
“这是谁啊?”
大家互相议论,京城中最灵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陈绍。
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进士,内阁以及地方都曾任职历练多年的江南名士,在为母守孝三年后终于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获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任免的吏部尚书。
陈相公大人离京三年,曾经的宅院虽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还是显得有些破败,当然,想要提前给修葺房子的人几乎能从家门排到城门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陈相公自然不会如此做。
就连来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没有,一辆简单的马车,几个随行的老仆,打发走了官府的差役,陈相公门前就如同小门小户一般不起眼。
“父亲。”年约四十五左右的陈相公亲自从车上扶下一个老者。
“爹爹。”老者身后钻出一个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陈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给仆妇,自己再搀扶父亲。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见这路途奔波的确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阶,忽地停下脚,身子僵了下。
“父亲?”陈相公担心的问道。
老者站立不动一刻身子松弛下来。
“这腰有些痛,活动一下就好了。”他说道。
“让父亲奔波劳累了,儿不孝。”陈相公面带惭愧说道。
老者没说话,一只手在身后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阵一阵的麻痛越来越频繁了,是坐车时间太长的缘故吧,总算到家了,好好歇歇,这把老骨头可不敢有事,三年为母守孝已经耽搁了儿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儿子这辈子的再进一步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耳边似乎闪过一个声音。
让老者迈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亲?”陈相公忧心的问道,“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者迟疑一刻,点了点头,迈进门内。
第一章玄妙
七月半,江州进入秋季多雨期,雨已经有些凉,江州城外的玄妙山笼罩在雨中,越发显得苍翠,掩映着山下两个道观若隐若现。
如其他地方一样,有山则有仙,玄妙山有玄妙观,但说道玄妙观却有大小之分。
大玄妙观位于山脚,始建于晋时,有两门三殿,并一个戏台,小玄妙观位于山腰,依山而建,只有山门一殿,狭小却风景甚好。
相同的是两个道观都是坤道,大玄妙观一位观主仙姑带着五个女徒,小玄妙观原本只有一个观主仙姑,但前几年收养了两个孤女做小童。
玄妙山虽然秀丽,但还算不上名山胜景,按理说在这种地方,一个道观就足以,偏却有两个道观,香火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个道观的名声还不佳。
一个矮胖粗黑的妇人冲进山门,看到一个正从廊下走过的仙姑,就如同见了仇人般眼红。
“不要脸的小秃驴,我打…”妇人喊道冲过来。
那仙姑却面色平静,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善人,我们这里是大玄妙观。”她施礼说道。“您要找的是否是小玄妙观?”
就要砸到仙姑头上的拳头停下来,妇人气喘吁吁的瞪眼一刻。
“反正你们都没一个好东西!”她最终说道,转身奔出去了。
仙姑看着妇人的背影无奈的苦笑,厅堂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仙姑,她忙上前施礼。
“观主。”她说道。
观主点点头。
“观主,任那小玄妙观的胡闹,我们的名声也要败尽了。”仙姑苦笑道。
观主叹口气。
“又能奈如何?那是程家的供养观,不依仗香火而生,再说,又有程家撑腰,奈何奈何。”她说道,站在廊下看向半山的方向,“只是可惜了那好地方。”
空中一道滚雷滑过,吓得道姑掩耳。
“最近的雷越发的多了。”她说道。
“哪一年不是如此。”观主含笑说道,她说罢转身进去了。
那道姑再次看了眼半山露出的半边道观。
“年年如此,怎么雷不劈了它去?”她嘀咕一句。
“这地方是高祖父当年安置的,为妻子祈福,请了青城山的仙姑来坐镇,果然是万事顺遂。”丫头说道,“比那山下的大玄妙观还要灵验,所以倒忘了本名,只称呼为小玄妙观。”
夹着雨丝的风有些凉,她伸手将窗户拉上,被风吹的云卷云舒般的鸦青帷幔安静下来,其后的人影清晰的透露出来。
丫头掀起帷幔走过去,看着安静看书的程娇娘一如既往,一面看书,一只手在凭几上慢慢的划动。
也不能说一日既往,跟既往相比,娘子写字的手动作流畅了很多。
一行字写完,程娇娘停下手。
“如今坐镇的不是青城山的仙姑了吧?”她问道。
“当然不是,百年前的事,那不真成神仙了?”丫头笑道,跪坐下来,捧上一杯水,“后来仙姑去世,一时请不到人,程家又因为挖河引水耗尽家财,这个道观便荒废了,还是老太爷在时重新修整起来的,如今的观主是咱们程家本族,南程那边的一个女子,自愿修行,所以便到这里来了。”
程娇娘默然一刻,那日进门的时候,自然有观主迎接,只不过那观主忙着和管事的娘子说话,并没有到自己跟前来,恍惚扫了眼,年纪三十四五,相貌算不上多好,但一双眼却是灵妙婉转。
心中念头百转而过。
“嗯。”程娇娘只是说道。
丫头得到回答,才敢继续说话。
“娘子,要吃点心吗?山下有新鲜蜜桔买,我买了一小把。”她说道。
程娇娘手扶着书略沉默一刻。
丫头知她在想,便也安静无声。
“用饧裹了吃。”程娇娘说道。
娘子口中说出的吃食,总是她闻所未闻的,但丫头并没有疑问。
“好。”丫头含笑说道,“娘子告诉奴婢怎么做?”
小玄妙观依山而建,地域有限,除了山门和正殿,左右各有厢房,两个圆洞门进去,那边住的是观主以及两个小童,这边便住了程娇娘和丫头,各有灶火,互不相干。
丫头走过这边来时,两个小童正淋着雨清理水龙口的杂草枯叶,穿的旧衣改造的道袍已经湿透了,瘦瘦小小看上去很是单薄。
“怎么也不撑伞?”她不由问道。
这声音惊动了小童,她们惶惶起身,看着举着伞过来的丫头怯怯不敢言。
“这雨也不大,两个人偷懒才弄了这么久。”屋内传出女声,旋即走出人来。
观主面色带笑,一面看了眼那两个小童。
“还不去烧火做饭!”她喝道。
两个小童慌张跑去。
观主才又看向丫头,堆起笑。
“娘子有什么吩咐?”她问道。
“来与仙姑借几块饴糖。”丫头说道,不知怎的对着观主的笑有些感觉不舒服,长话短说。
“说什么借啊,都是程家的人。”观主笑道,转身进去拿了几块糖出来。
丫头道谢转身离开,举着伞看路,冷不防在院门口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披着蓑衣斗笠的男人。
丫头吓了一跳。
这是女修观,怎么有男人进来了!
“卖柴的,你可算来了,昨日怎么没送柴来啊?”观主在后说道。
卖柴的?丫头低下头,感觉肆无忌惮的视线打量自己,她忙匆匆走开了。
“正是来告诉仙姑,天不好,昨日的柴没有了,明日定然送来。”
身后传来男子粗楞的声音,来到自己这边关上院门,声音便听不见了。
看着院门关了,男子才收回视线,对上观主那似笑非笑的眼。
“看得都拔不出来了?”观主说道,依着门,面上几分慵懒妖娆,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修持。
男子嘿嘿笑,伸手揽住那观主。
“也就嫩点,长得不好。”他说道。
观主撇撇嘴。
“这是那送来的娘子?”男子问道,“我听说了特意来看看,日后只怕不方便来了吧?”
“那娘子是个傻子,这只是个丫头。”观主笑道,扭身进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想来便说不想来罢了。”
男人嘿嘿笑了紧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丫头也太丑些,还不如你这里养的两个小儿…”
“..知道你馋什么,那也得等等,还太小呢……”
男女的嬉笑声隔着窗户传出来,厨房里两个小童低着头抱着膝头瑟瑟抖,灶膛里的火已经点燃了,却似乎驱不散她们身上的寒意。
第二章各自
雨收天晴,烧云冉冉。
“明天是个好天。”程大夫人看着外边说道。
晚饭还没摆上,一天的忙碌已经结束,正是最悠闲自得的时候。
“母亲,母亲。”
程六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程大夫人伸手扶了下额头,儿女是债,这辈子都甩不开的。
“伯母,伯母。”程七娘的声音也在后响起。
两个女子脱掉木屐跪坐在身前,一左一右围着程大夫人。
“哎,哎。”程大夫人含笑应声,看着两个如花娇艳的女儿。
“伯母。”程四娘和程五娘在后安静的脱鞋上来,跪坐在一旁施礼。
“好,好,你们姐妹几个饿不饿?”程大夫人含笑问道。
“母亲,不急着吃。”程六娘说道。
“伯母,伯母我们要开菊花会。”程七娘抢着喊道。
被程七娘抢了先,程六娘瞪她一眼。
“你别说了,你说不清,一旁坐着去。”她说道,拉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我们要开菊花会,请董娘子她们来家里玩,比画艺以及花艺。”
“还有钓鱼,钓鱼,伯母,我喜欢钓鱼,我要玩钓鱼。”程七娘又跟着说道。
“好,七娘钓鱼肯定能得第一。”程大夫人笑道,伸手抚七娘的肩头。
“不要钓鱼。”程六娘却不同意,“咱们家的荷花池小,要钓鱼,好几家比咱们的好,省的被她们嘲笑。”
程七娘启蒙晚,正在习字,书画花艺都还不通,如果菊花会只论画和插花,那她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很是不高兴。
扭着程大夫人不依,安静的屋子里充满了女子的吵闹,程大夫人只觉得满耳轰轰,忙找了个管事娘子来,让她去伺候女儿们筹划,好容易哄走了。
吵闹声不时从另一边的屋子传来,但已经比在跟前好多了,姐妹几个吵吵闹闹间或高兴的笑,气氛欢悦又生动。
这才叫家嘛,其乐融融。
程大夫人舒心的吐口气。
真该听婆母的,那傻子一开始就该直接送道观里去,平白闹出这些让人生恼的事端。
说道恼人的事端,程大夫人又皱起眉。
嫁妆的事前前后后折腾这好些天,还是说不清,周家的人原本让步,偏那二房跳出来这不行那不行,好好的又从头分,周家的人干脆住进铺子里,害的好好的生意顿减。
程大夫人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差点掰断了一把团扇。
“来人。”她越想越气,喊道。
外边仆妇进来。
“下个月除了老夫人那里,厨房的份例都减半。”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咧咧嘴,但不敢多说什么,应声是下去了。
“减半就减半。”程二夫人听到消息嗤笑说道,“总好过,她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是啊,大夫人竟然同意把田庄都给周家,也不想想,那些田庄的收成可是不少的。”身旁的仆妇低声说道。
“她当然不想,她握住那两个铺子多久了,人也好钱也好都熟悉的很,舍了那个,才是剜了她的肉,田庄,有钱多少田庄买不得。”程二夫人冷笑说道,“一个铺子分成两个,我就是抢的,也比不过她的人,还不是等于没有,还不如直接要田庄呢。”
“是,是,夫人。”仆妇忙笑道,一面凑过来低声道,“我家那口子可是种田的好手,做生意咱们不行,种地没问题的。”
程二夫人嗯了声。
仆妇伺候的更殷勤了。
“大夫人也不会管那个,我男人前几天去看过了,好好的地都白瞎了…”她说道,“瞒了咱们这么多年,捞到什么好,也不想想,那傻子到底是咱们二房的人,她难道还想一辈子占着不成?”
“至少给她的几个女儿占出嫁妆来。”程二夫人哼声说道,想到这个又是气,“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难道只有她有女儿不成。”
“就是,那傻子论起来,跟咱们七娘是亲姐妹呢,跟她们只算是堂姐妹。”仆妇说道。
相比于家里的暗潮涌动,城外玄妙山则清幽自在。
昨日下过雨,地面湿润,丫头折下一树枝,撇去叶子,又小心的用手滑了两遍,确认不会扎到手才递给程娇娘。
程娇娘虽然还带着幂蓠,但已经能够掀起皂纱,感觉徐徐秋风。
她伸出手,接过树枝,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程娇娘一手拂袖,一手执树枝,在地上慢慢的划动,但遗憾的是,她的手似乎无力,树枝颤抖,在润润的地上呈现歪歪扭扭的痕迹,根本不成字。
还是不行啊,手指似乎是能自如的写字了,但如果执笔的话,依旧不能掌握。
程娇娘放下树枝坐直身子。
“娘子,习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丫头劝慰道,“我给娘子买纸笔,咱们慢慢练。”
对此时的她来说纸笔是没用的。
“不用。”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
玄妙山风景很好的,道观依山势而建,从门出去一条山路绕着道观一圈,距离不远,但略微陡峭,一圈走下来比在程家那里要更费力一些。
这正合程娇娘的意,第一次发现试走了一遍后,就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抬脚迈步,丫头在后忙跟上。
虽然手口依旧不能随心而动,但至少不用搀扶就能走了,虽然看起来有些慢,但算起来,半年多的时间这个恢复的速度也不算慢了,相信等到过年,她应该就能健步如飞了。
一圈走路下来,程娇娘和丫头迈进观门,院子里观主正与一个人说话,地上摆着两个筐,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有一半。
“娘子回来了。”观主忙说道,一面指着那个盛着物的筐,“家里的米菜送来了,让他与你们背过去。”
程娇娘自行过去了,观主也不理会,只是看着丫头说话。
丫头应声是,走过去看,见其中不过是一袋米几把菜,不由皱眉。
“这数目不对啊。”她说道,“怎的如此少?且没有鱼肉干果?”
观主含笑在一旁不说话,那男仆撇撇嘴。
“我怎么知道,家里就是这么给的。”他说道。
“我家娘子的定例可不是这样的。”丫头说道。
“那你去家里说罢。”男仆毫不客气的说道,抓起筐将其中的东西刷拉倒在地上,扁担挂起两只空框扬长而去。
丫头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远去的男仆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怎的是好。”观主在一旁叹息说道。
丫头咬牙一刻,矮身要去捡。
“不要捡了。”不知何时停脚看了这一幕的程娇娘说道,说罢转身迈步。
要矮下身的丫头愣了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米菜,转身跟了过去。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还会发脾气。
不过发脾气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观主撇撇嘴,怪不得是傻子呢。
第三章为安
虽然早已经料到来到这里会比家中更艰难,但真遇到了,丫头还是气愤难过。
“好个恶奴,他怎么敢!”她说道,“难道家中发卖那么多人,都还没教训么?他就不怕我们告去?”
“既然敢做,自然是不怕的。”程娇娘说道,“想必他,与那观主已经商议好了。”
观主?
丫头坐直身子。
“娘子是说,那观主竟然也参与其中?”她问道。
“不止参与,应该是主谋。”程娇娘说道,手扶着书面,没有打开。
“我找她去!”丫头说道,就要起身。
“你找她说什么?”程娇娘说道,“她既然敢做,自有说辞,既然我被送出来,家中亲长是不喜的,而且,这样的闹,事不过三,更何况,这次,可没周家在了。”
“娘子。”丫头想到什么坐直身子,“周家派了几个人正好在呢,不如我去找他们。”
“不好。”程娇娘说道。
丫头看着她。
“我们来道观之前,他们就来了。”程娇娘说道,“我被送入道观会如何,他们怎么,能不知道?”
丫头黯然。
“是,那时候他们不管,便是不管了。”她低头说道。
“再说,上一次,不过是凑巧罢了。”程娇娘又说道,“人有需,我们告,才相合,如今他们,已经在周家拿到,想要的,他们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就没办法了么?
丫头颓然。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傻儿的缘故。”程娇娘说道。
否则作为程家的嫡女,纵然母亲早亡,但也不敢有人小觑。
丫头垂泪。
这句话说起来怎么如此的心酸。
“娘子不傻的。”她说道。
“是,我原本想慢慢的,安安静静的好起来,他人待我何,暂不在意,但看来是不行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再次伤心。
“这地方不好,耽误了娘子养病。”她说道。
“不,我们在这里很好。”程娇娘说道,“我很喜欢。”
丫头愕然不解。
这还叫好?哪里好?
“这个傻儿住在这里倒真是极好。”
夜色深深,那边的厢房里,被唤作送柴的男子跟观主相对而坐,此时的观主哪里还有白日的端庄。
她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在家混不下去了,北程家又绝不用本族之人做下人,外派的零散活又轮不到她一个女子来抢,思来想去想到了山上的道观,便自称受亡亲托梦入道清修祈福,花了些许功夫硬是背下几卷经,哄住了老太爷,得了这个差事。
自此后吃喝有人供养,虽然清贫但也无忧无虑,更后来又凭着几分姿色搭上这附近几个男人,更是逍遥自在。
“我还道不便呢。”送柴男人说道,与那观主吃个对嘴酒,“没想到竟是好日子来了。”
他说着粗大的手直接从桌上拎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
“这傻儿也没别的用,程家这辈子就好吃好喝的养着,如今送到我这里来,就好似我喂了头大肥猪。”观主笑道,倚在那壮汉身上,饮了酒脸儿赤红。
“你克扣她们的吃食,不怕她们告去?”汉子问道。
“一个傻子!”观主咯咯笑道,“更何况我与那送粮的人说好了,他保证不贪一点一毫,我再给他别的好处便是了,对质起来,那人也是理直气壮的。”
“你给他什么好处?”汉子问道,笑着在那女人身上摸了两下,引得女人一阵娇笑。
“现如今就剩那个丫头了。”女人笑着接着说道。
听她提起那个丫头,男人眼中露出几分饥色,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到底青春年少,滋味自然比这个半老徐娘要好。
“对啊,那丫头要是去告你故意难为呢?”男人引着话头说道。
“那个丫头被发落这里来,在家里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今日给她一个黄连吃,明日我再给她一个蜜枣,好吃好喝的不亏待与她,我慢慢的将这观中逍遥的好处告诉她。”女人笑道,“你说她是愿意跟着那傻子受苦受难呢,还是跟着我享福享乐呢?”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愿意跟你享福享乐的。”男人喜不自禁。
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卧榻上就多一个黄花少女了,想到那滋味,男人上下火热,迫不及待的按了那女人泄火。
秋夜里靡靡之嬉声若隐若现,柴房里两个窝在草垫子上的小童屈身贴近掩住耳朵。
“姐姐,我们跑吧。”
“能跑哪里去?跑出去即刻就是死,在这里好歹还能多活几日。”
“那以后呢?”
“能多活几日先多活几日吧,管不了以后了。”
天亮时,一夜未睡的丫头起身,昨日听娘子扔了那些米粮真是可惜,今日的饭食可怎么办?
“不用愁,会有人送来的。”
当她小心跟娘子说起时,程娇娘这样告诉她。
谁啊?难道那恶奴幡然悔过来给她们送吗?
幔帐后卧榻上程娇娘还在睡着,丫头小心的打开门走出来,才望着天在院子里呆立一刻,院门被人敲响了。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丫头一愣,莫非这就是….
她迟疑一刻上前打开门,果然见观主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童各自抱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米袋菜。
果然!丫头神情惊喜。
她知道这娘子不傻,但没想到不止是不傻,竟然知过去未来一般。
看到丫头惊喜的神情,观主笑容难掩几分得意。
“半芹,昨日吓到了吧?”她柔声细语说道,收起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让小童上前一步,“喏,别赌气了,拿着这些吃食。”
丫头迟疑一刻侧身让她们进来。
“那些人吃软不吃硬,日后可别跟他们一般闹。”观主说道,“咱们靠人家定时定量送来的,哪里能不受个冤枉气呢?有什么不够的,你和我说,我在这里多年,又年长,论生计自然比你们强。”
她的神情和蔼还带着几分无奈,如果不是丫头已经从娘子口中猜到她参与其中,只怕真的要信了她这份好意。
“也太欺负人了。”丫头喃喃说道。
不知是说这观主还是那送米菜的男仆。
第四章偶见
丫头环视一眼观主的厢房。
“仙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说道。
观主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红尘羁绊清苦之中自有乐趣。”她说道。
丫头忍着厌恶之感,堆起一丝笑。
“这是善人们赠与的,你拿去与娘子吃吧。”观主说道。
什么赠与的,那种切法明明是家里厨房的习惯,果然是这女人贪了她们的东西。
丫头也没客气伸手接过。
“倒要让你这个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说道。
“我虽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艰难还要好一些。”观主带着几分同情说道。
丫头无心再看她虚假,来这一趟也算是表达了自己对这女人的相信。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去陪着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气了。”她说道,匆匆转身连施礼都忘了。
“真是可怜,好好的人却不得不任一个傻子驱使。”观主在后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让丫头听到,然后又提高声音,“半芹姑娘,缺什么自管来与我说。”
丫头摆摆手在门口略一施礼走开了。
“娘子,累了吗歇歇脚吧?我带了糖桔球,要吃吗?”
山路上,丫头说道,伸手虚扶程娇娘。
程娇娘站住脚,接过丫头从香包中拿出的一颗白霜滚球放入口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此时清晨刚过,山路上还没什么人。
“等中午的时候人就多了,还有卖山货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挺便宜的。”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那观主还邀请我过去说话的话,我还要去吗?”丫头问道,“我看她笑的实在是不舒服。”
“去。”程娇娘说道,“但是,不许多留,也不许吃她给的东西。”
丫头应声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主仆二人看去,见从对面山路上下来三个仙姑,背着篓,说说笑笑,看到这边有人忙收住笑,还微微的施礼。
“这是山下大玄妙观的。”丫头低声给程娇娘说道。
大小玄妙观的事程娇娘不知道,因为有些好奇。
丫头低声给她讲原委,程娇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观在山脚?”她问道,一面向下张望。
丫头扶着她向前走几步,伸手指给她看。
绿荫掩映中隐隐看到一角庙观。
“也不是,很大嘛。”她说道。
“比咱们家的大一些。”丫头说道,“当初还曾想将咱们的道观一并伺候侍奉呢,不过被这女人抢了先。”
程娇娘哦了声。
“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对啊,好好清净神仙地,也不至于被那女人弄成这样。”丫头又气又可惜的说道。
正说着话,听得有人喊起来。
“老爷,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头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害人的匪贼作怪吧?
“去看看。”程娇娘说道,她先迈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头的脚丫头的眼丫头的嘴。
这种感觉真好。
丫头忙跟着,沿着山路走拐个弯,声音就更喧哗了。
大玄妙观的三个仙姑已经围过去了,山石边正有一个老者面色苍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个老仆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病了吗?”
“被蛇咬了吗?”
仙姑们紧张的询问着。
老仆用力要把老者背起来。
“最近的大夫在哪里?”他问道。
“哎呀那可远呢,要到城里才有。”仙姑们慌慌的说道,帮着搀扶。
“慢着!”
有女声从上边传来,大家的脚步停了下看过去。
见是一个穿着蓝布群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香包疾步而来。
“送去寻医反而耽搁了。”她说道。
大家回过神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位娘子通医术?”老仆颤声问道。
“喂他慢慢的吃这个。”丫头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让他侧躺,帮他安抚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来,一会儿就好了。”
老仆以及三个仙姑都怔怔看着听着。
就这样?
“就这样,一会儿就醒了,醒了别急着走,坐一会儿,最好,吃些东西再走。”丫头说道。
她说完,将手里的香包塞给那个老仆,转身就走,不待大家回过神,人就拐弯消失在山路上。
“哎?这位娘子。”老仆喊道。
“我们方才见她了,两个人呢,许是来游玩的哪家的娘子。”一个仙姑说道。
大家看着手里的香包。
吃吗?
老仆看着老者越发惨白的脸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个个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滚落出来。
“我家老爷无愧于天地,不会有人害他。”老仆说道,伸手掰开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头此时已经和程娇娘走到了自己道观的门外。
“娘子,吃那个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吗?”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碍性命事,何谈救命。”程娇娘说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药吗?”丫头还是不解问道。
“馒头是药吗?”程娇娘看她问道。
“馒头当然不是啊。”丫头摇头说道。
“饿的要死的时候,它就是救命的药。”程娇娘说道。
“娘子,你这样说就耍我了。”丫头笑道,扶着程娇娘进门,”你直接告诉我说,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饿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娇娘说道,“饿了也是病啊。”
丫头噗嗤笑了,丢开这个话题,看到堆在门后的柴。
“咱们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过去。”她说道,弯身去捡柴。
“小娘子要搬柴么?怎么好劳动娘子,我来吧。”
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院内传来。
丫头吓了一跳,看过去,程娇娘也转头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纱已经能够掀起来,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张相貌!
哐当一声那男人手里拿着的扁担掉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程娇娘。
丫头认出是那日在观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虽然年轻,但长于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这男子与观主有些首尾,这种人必然品德败坏,当日看自己便肆无忌惮,今日竟然让他看了娘子。
丫头转身疾步过去拉下程娇娘的皂纱,柴也不要扶着程娇娘从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门。
第五章何人
老仆并两个道姑扶着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垫上。
“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个道姑紧张的问道,看着老者两耳上的血迹。
“无妨,无妨。”老者缓缓说道。
那边得到消息,两个道姑疾步出来。
“观主。”三个道姑忙施礼说道。
“怎么了?”观主问道。
几人忙把事情说了。
“叨扰了,在仙姑这里略做歇息。”老者说道。
虽然面容虚弱,但气度依旧不凡。
观主忙施礼。
这是为登山而来的人,她们已经见惯了,只是一则玄妙观名气小,二来小玄妙观名声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进她们道观来。
这老者便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绝不会走入这道观,虽然让他成为香客基本无望,但观主还是带着大家热情相待。
清汤菜饭很快摆上桌。
“观中粗食,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多谢多谢。”老者还礼说道。
观主见他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将手中的香包里倒出一个白霜滚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与的丸药?”观主好奇问道。
老者笑了。
“其实,不是丸药。”他说道,又倒出一颗递过来,“仙姑尝尝。”
不是丸药?还能随便尝尝?
道姑们有些惊讶。
“这怎么使得。”观主忙推辞。
“尝尝,尝尝。”老者笑着说道。
这一番歇息,精神渐渐恢复了。
观主年长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尝,一个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颗,又胆怯的看师父。
观主摇摇头,却并没有责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里,蜜汁在口中溅开。
“师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来。
除了已经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惊讶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买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药,观主想到。
“师父,桔子还能这样吃吗?”
“师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就是吃个瓜子也有诸多花样,果子蜜饯更是繁杂奢侈。
听着仙姑们低声议论,老者含笑吃饭,他用食挑剔,这些粗茶淡饭自然不合口。
“老爷,那娘子说要你吃饭…”老仆低声说道,看着自己老爷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摇头笑。
“你可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两声,“真没看出来,万平你下手这么狠。”
老仆苦笑一下。
“老爷,现在没说笑的心情,你吃过饭,我们这就去看大夫。”他说道。
“那娘子不是说没事嘛,这话你就不听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
道姑们都退下了,观主亲自作陪,看着老者将一碗饭一盘菜一碗汤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没有茶,请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外边的茶我也不随便吃,更何况还是个不起眼的道观,老者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他说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过饭精神基本上都恢复了,环视这小道观。
青砖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护,但依旧难掩几分陈旧,少了几分灵气多了一些烟火气。
有仙则灵,道观之地还是要人气来撑才能有灵气。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两颗糖桔子,迟疑一下,最终只吃了一颗,将余下的放回去,站起身来。
外边驴车赶过来,老仆扶着老者上车,观主带着徒弟们相送。
“多谢。”老者说道。
观主忙还礼。
“多谢。”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说道。
驴车慢慢的远去了。
“这位老丈真客气,连说了两次。”小童嘻嘻说道。
“那次不是给咱们道谢呢,是给那位娘子道谢呢。”一个仙姑摸了摸小童的头笑道。
“师姐,那娘子是什么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问道,很后悔自己没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见一见仙人了。
童言让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着粼光,树丛掩映中露出一个小道观,正有炊烟升起。
大家顿时都坏了兴致。
有那脏腌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头掀起锅盖,碗里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垫着端出来,又盛了一碗米,从旁边的瓮里夹出浓绿细细长长的腌菜摆了一盘,仔细看了灶火灭了,才端起托盘向屋中而去。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看书。
“娘子,先吃饭吧。”丫头跪坐下来说道,看着翻开的书,抿嘴一笑,“不急着看书,离过年还早呢,一页肯定能看完。”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处到如今,这丫头已经不似最初的那样拘谨,还会开玩笑了。
人不都是这样,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陌生。
程娇娘拿起筷子,夹了肉放在米上,又夹了一根腌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个人,就是那观主的野汉吗?”她忽地问道。
这种话题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在是羞人的,丫头没料到她会说出那么羞人的字眼,而且还神态平静,就好像说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软似的。
“是吧。”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接着慢慢的吃饭。
有人在外叫门。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观主收养的小童,丫头起身过去。
“观主请你过去。”小童怯怯说道。
丫头迟疑一下,回头看厅堂里的程娇娘,程娇娘冲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头说道,迈步出门,顺手关上门,跟着小童去了。
她们才离开,另一个小童从房子一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过来,伸手将门推开了半扇,不知道耍什么顽皮扭头跑了。
程娇娘听的门响抬起头,却不见半芹进来,微微停顿一刻,接着吃饭。
“要请那丫头吃饭,也没必要赶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闷气的后门闪进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我还饿这呢。”
他忽地停下脚,看到了这边半开的门。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闪过,他的眼前浮现清晨时所见,那从没见过的美貌……
最关键还是个傻子…
傻子,什么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秋日里只觉得浑身骚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走过去,从那半开的门迈进去。
“小娘子….”他颤声喊道,向厅堂内看去。
第六章可恨
“咱们江州城的鱼最是有名的,以前水盛的时候,在咱们家门外就能随意的钓到呢。”观主笑道,热情的指着刚摆上桌鲜香腾腾的鱼。
丫头挤出一丝笑哦了声。
“你家娘子吃饭呢吧?”观主问道。
“是,正吃着呢。”丫头说道,一面要抬脚,“观主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伺候着了。”
“哎,既然会自己吃饭,那就让她自己吃,来,坐下来,你在我这里吃。”观主笑道,一面递上筷子,“总是吃人家的残羹冷炙怪可怜的。”
“不了不了。”丫头说道,“多谢观主美意了。”
二人正拉扯着,门外小童们的说话声传来。
“姐姐,柴在哪里啊?”
“大叔不是去拿了吗?”
“哦,是吗,我见大叔去半芹姐姐那边了…”
“是先给半芹姐姐那边送去了吧,等等吧。”
这话传来,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丫头第一个冲出来,又慌又急又怕脚步踉跄几乎跌倒,不到门口眼泪就出来,只觉得脑子轰轰。
观主也紧跟着出来了,扬手就给了呆立在院子里一个小童一巴掌。
“小蹄子,怎么不喊住他!”
她骂完急匆匆的也向外冲去。
这个贼汉子,非要害死她不可!
“小娘子…我…我带你玩可好?…抓..抓蝴蝶?”男人一步步的走向厅堂。
从这里可以看到坐着吃饭的少女,简单的素色宽袍,齐齐的发帘,垂散身后铺在地上的乌发,安安静静的举着筷子看过来。
傻子就跟那没心智的小孩子,他在村里也见过那傻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玩和傻笑,给块石头都能哄他当糖啃掉了牙。
“…哥哥给你糖吃,你,吃不吃糖?”他颤声说道,终于走近廊下,越发看清这少女的形容,越发的不能自己,他扶着木廊歪坐下来,胡乱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举起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是笑了吧?笑了吧?果然管用啊!
男人只觉得嗓子发干,这么白净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别的傻子那样令人做呕,光看着就受不了,如果….
男人舔了舔嘴唇。
“小娘子,哥哥这里有根好糖,给你吃好不好?”他颤声说道,再也按奈不住,只觉得胯下欲裂,他干脆一只手去抓挠舒缓,一只手扶着台阶就要跳上来。
厅堂里程娇娘放在嘴边的筷子慢慢的拿下来握在手里,静静的看着他。
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男人却没听到,直到门咚的一声被撞开。
丫头看到已经爬上廊的男人,尖利的发出一声叫,抓起一旁的门栓就扑过来,口中不言,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冲那男人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男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挨了两下,虽然女子没什么力气,但癫狂之下也是吓人的。
男人慌忙躲避。
“误会了误会了,我是来送柴的…是这傻子叫我的…我只是进来看有什么吩咐….”他一面慌乱的说道。
丫头依然疯狂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念头要打死这个贼人,大胆的贼人。
男人也怒了,一个小丫头,早晚也是自己的身下玩物,横什么横!
他劈手躲过门栓。
“小蹄子,想让大爷揍你…”他骂道。
话音未落,门边又有女人的尖声喊起来。
“黄二郎,你要干什么?”她喊道,一面作势喊小童,“快去告诉程老爷们,有人在程家这里撒野了!”
男人一个机灵醒了。
是啊,这里是程家!这位可是程家的娘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程家正房的血亲骨肉!
这要是传出去,他立刻就要被打死的。
“误会误会,我说过了,我从这里过,是这人叫人,我担心有什么事才进来看看的!”男人将夺过来举起的门栓愤愤的扔在地上,故作委屈的喊道。
丫头被夺了门栓,甩在地上,哭喊着爬起来就往这男人身上扑打。
观主疾步过来拦住她。
“黄二郎,以后我们这里的柴不要你的了,快滚!”她喊道,一面安抚丫头,“别怕,别怕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会如此!丫头挣扎着向那女人抓挠。
观主吓了一跳,不提放被抓了脸和头发。
“疯了疯了,快来按住她。”她喊道。
那男人早已经跑了,小童们惶惶不敢进来,观主一时被丫头撕扯住,好一番费力才挣脱,看着丫头此时疯魔也无心再呆。
“你们看着她,安慰她,我去看那贼人跑了没,我去喊人来.”她说道。
她跑了,那两个小童哪里敢留下,立刻也跑了。
丫头要追,却已经用尽了力气,跑了没几步歪到在地上,放声大哭。
程娇娘在热闹起来的时候,就不再理会了,慢悠悠的继续吃饭。
她挑食,不喜欢的不吃,但如果合心意的饭摆到跟前,便会吃的干干净净。
等她捡起最后一粒米时,丫头哭着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道,又想什么叫有事没事,闺阁女子被人如此相待已经是天大的羞辱了,难道还非要真的被…才算是有事吗?
丫头退后几步,砰砰的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哭道。
“半芹。”程娇娘喊了声。
丫头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说什么?”她哭道。
“添饭。”程娇娘说道,放下筷子。
碗盘空了,丫头伸手一一撤下,将一碗汤汁放上。
“娘子,梨浆。”她哑着嗓子说道。
程娇娘伸手用勺子慢慢的舀了吃。
丫头在一旁又开始啜泣。
“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哭道,“我们回去吧,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不会不让我们回去的。”
“傻话。”程娇娘说道。
好容易才出来,回去做什么。
“那贼人贼妇太可恨。”丫头哭道,“太可恨!”
看着哭肿眼的丫头,程娇娘神情依旧,用石磨做出的梨浆清澈郁郁,低着头可以看到倒影的半张面,低着头露出发帘下的长眉如墨,越发映衬的双眼幽幽。
“人作孽,不可活。”她说道。
说完抬起头看着丫头。
“半芹,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她问道。
丫头泪眼点头。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她说道。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去死?”她说道,“该去死的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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