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溜出门
送走阿福阿满兄妹俩,邱晨转回来,昀哥儿已经又爬到秦铮怀里去了,正搂着秦铮的脖子要着飞飞。
邱晨好笑地看着有些无措的秦铮,也不加理会,自顾自地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了早饭的碗碟杯筷,她冲了一壶普洱茶,给秦铮倒了一杯递过去,又自己倒了一杯,在对面坐了,捧着茶慢慢地品起来。
一杯茶没喝完,就听得秦铮惊呼一声:“哎呀,你这小子……”
邱晨连忙看过去,一口茶差点儿喷了出去。
秦铮努力伸直手臂将昀哥儿举远一些,可那一股尿柱儿仍旧准确地冲到他的身上,从胸腹部一直到衣袍下摆,**狼狈成一片……
邱晨跟秦铮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丫头婆子在跟前伺候,这会儿也没其他人,邱晨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勉强压抑着自己狂笑的冲动,仍旧满脸笑意地上前接了昀哥儿,将不知所以仍旧咧着嘴巴傻乐的臭小子放在炕上,熟悉地从衣柜中找出一条干净棉裤来,又招呼丫头婆子端一盆热水来,又吩咐人备热水……
用端来的热水给昀哥儿洗了沾了尿渍的地方,擦干净换了干爽的干净棉裤。秦铮则将尿湿的袍子脱了,又进净房洗了一回,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
昀哥儿起得早,兴奋了一阵子就困得打起了哈欠。邱晨打横抱在怀里,轻声地哄着,很快就伏在邱晨怀里睡着了。交给汪氏抱下去睡觉,邱晨重新在秦铮对面坐了,将普洱茶递给秦铮,一边问道:“今年冬至节有什么热闹?去年怀着身子也没能出门……”
秦铮抬头看着她道:“今年西北平叛大捷,南有南陈归降纳贡,乃是大贺之年,必定与往年不同。前朝大礼年会有教车象、车驾宿大庆殿、驾行仪卫、驾宿太庙奉神主出室、驾诣青城斋宫、驾诣郊坛行礼等等诸般典仪,自大明开国,历代皆崇俭杜奢,诸般典仪消减大半,一般年份仅有驾宿太庙奉神主出室和驾诣郊坛行礼,随后会有下赦,恩赏嘉奖赦免,又有游幸别宫观或大臣私第。今年也只加了驾行仪卫罢了。”
这一番列举出来诸般典仪,邱晨别说见,听都没听过。去年冬至正逢怀孕临产,她几乎都是在屋子里过的,诸般礼尚往来也都是陈氏操心安排,将礼单子拿进来给她看过,迎来送往也就罢了。家里只有她跟阿福阿满两人,冬至日不过是祭祀了纪夫人,给府中上下发了赏钱也就罢了,对宫中、民间的诸般礼仪庆典真是一概不知的。
这会儿听秦铮说起来,跟听天书也没什么差别了。
看着一脸茫然地妻子,秦铮失笑着道:“教车象,就是训导大象巡游礼拜。……驾行仪卫就是仪卫队列行;太庙乃祭祖;斋宫、郊坛都是祭祀之礼,祈求社稷永固、天下太平……”
仪卫就是礼兵队,驾行仪卫就是礼兵列队游行、检阅……邱晨暗暗地结合自己的认识理解着。至于教车象,估计就跟泰国的大象巡演差不多了。
邱晨听明白了,也就不再多想,转开话题说起秦孝跟旋冰的婚事来。当说到秦孝当众求娶的情节时,秦铮都撑不住笑起来。
半天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笨!”
邱晨挑着眉笑着点头:“谁说不是!”
秦铮突然看着邱晨问道:“是不是想出去逛逛?”
她冬至节庆典,听说只是些祭祀之类就没了兴趣……原来在安阳还是安平,她可从来都不曾将自己束缚在宅子里的人,一直像男人一样顶门立户,也一直像男人一样,活的洒脱自在。
他离家之后,她除了去仁和堂和庄子,就没怎么出过门……如今,既然他回来了,不若陪她出去逛一逛。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邱晨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抬眼看向秦铮,又略略有些迟疑:“可以么?”
秦铮勾唇一笑,利落地起身下地,拎起衣架上备好的一件黑色外袍穿在身上,一边回头看着邱晨,含笑道:“你也穿男装?”
邱晨抬头迎着秦铮的视线,目光转过他魁伟挺拔的身姿,微微挑了挑眉:“有你这样的英武汉子,自然也有本公子这般俊俏公子!”
说完,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一套靛蓝色绣着缠枝银丝镶边的斜襟贮丝灰鼠皮袍来,转身进了净房。
秦铮微微含着笑,唤进承影给邱晨挑了一袭竹青色貂皮斗篷出来,然后悠然地重新在炕沿上坐了,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妻子给他带来的变装惊喜。
不等邱晨出来,陈氏从外头走进来,隔着门帘子回禀道:“侯爷,夫人,前头来了好些上门恭贺之人。”
秦铮脸上的笑容肃然一冷,正要说话,已经换好了男装的邱晨已经从里屋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秦铮,直接朝外道:“嬷嬷上前头给平安传个话,侯爷夫人一大早外出未归,将那些人打发了吧!”
陈氏答应着,邱晨又补了一句:“客气着些。这个时候,侯爷不好得罪人!”
陈氏连忙有恭声道:“是。”
听着陈氏走远,邱晨转回头恰迎上秦铮带着疑惑的探究目光,笑着走了过去,几乎一直走进秦铮的怀里,凑到极近处,邱晨含笑道:“看来进而侯爷又要做一回拐带人口的买卖了!”
秦铮挑着眉,脸上的冷肃已经退去,眉梢眼角渐渐绽开一抹浓浓的笑意和柔情来,微微垂着头,凝视着她,低声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邱晨脸颊微微染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柔软明亮起来。秦铮接过承影递上来的大氅随意披了,邱晨抬手替他结上带子。
秦铮垂着眼,看着她认真专注地给他结着大氅带子,细密的睫毛垂下来,微微扇动着,极认真专注的,仿佛在做着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情一般……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温暖柔软了起来。
“好了!”邱晨往后倒退了半步,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抬眼朝着秦铮嫣然一笑。
秦铮身后圈住她的腰肢,含笑点点头,低声道:“走吧!”
说着话,胳膊顺势一用力,就将她轻而易举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小巧清瘦的身影虽然裹着斗篷,仍旧不显得臃肿,他揽在怀里,大氅带过来,恰好将她也一起包裹住。
唤来汪氏和蒸雪过来吩咐了一回,让她们好好照看昀哥儿。秦铮和邱晨相拥着出了沐恩院,也不坐轿,一处沐恩院,邱晨就几乎是被秦铮半抱半托着走路,不怎么需要自己用力气。
一路不急不慢地进了后院,绕过结冰的湖水,一直到了后院的角门处。
这后院角门非常僻静,一年到头也开不了几回。之前,可以说这里就相当于发配流放之地,守角门的人虽然有个一间小屋子,夏天还好,临着湖面,屋里热大可以走几步到湖边的树荫下乘凉。到了冬天,湖面结了冰,这里又没有例炭,看门的婆子在屋里屋外都没个暖和处,反正少有人来,很多时候就干脆溜回家去了。
自从邱晨接手了靖北侯府的家务,对于四处的旧例细细地理了一遍,发现了后院角门处的弊端,就添了一个人轮值,还打发人将门房重新修正过,盘了一铺炕,冬天也有了例炭。当然,福利待遇上去了,要求自然也就严格了,其他几处被查到擅自离岗脱岗处置了后,角门处这两个婆子也就用心了许多。
这两个人一个寡居无子,一个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了出去,回家也没什么人相伴,干脆搬着铺盖卷儿住到了门房里,聚在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当了值还省了寂寞。
秦铮和邱晨这次出来,连个丫头都没带。
来到角门上时,看着紧闭的黑漆门扉锁的结结实实的,旁边一间小门房也紧紧地关着门,只有屋顶上微微地冒着烟。
二人来到角门处站住,门房中还是丝毫没有动静,秦铮在军队中养成的严厉性子,难免就沉了脸。邱晨抬眼含笑拍了拍他,就要从他温暖的大氅中挣出去叫门。
此处冷的很,秦铮哪里肯让她挨冻,手臂紧了一下,就轻松地将邱晨固定在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搂着她一起走到门房门前,抬起一只大手,啪啪啪连着拍了三声。
“哎,谁啊?这么冷的天不安稳呆着,跑这里来作甚?这大冬天的又不能划船又不能赏景的……”一个婆子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传了来,嘀嘀咕咕着伴着踢踢沓沓拖着脚走路声音一路朝门口而来。
邱晨抬眼朝秦铮一笑,安抚着他,转回头看向吱呀一声打开的房门,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瞬间惊愕住的婆子,淡淡道:“我们是不是打扰到嫂子了?”
“不,不是……”婆子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屋里另一个婆子正要问问是谁啊,咋严婆子去开了门后就没了动静了。随即却听到了邱晨的声音,惊了一跳之后,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也顾不得往门口走,就势跪在了炕底下也磕起头来。
秦铮眉头皱的更紧了些。邱晨却暗暗叹了口气,俯身将脚跟前的严婆子扶了一把:“你且起来……你也起来!”
两个婆子满心忐忑惴惴着,却不敢不听,扶着膝盖缓缓地站起身来,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棉衣棉裤,因着跪倒匍匐沾的满是灰土,连额头和双手也沾满了灰,却顾不得理会,只垂着双手低着头,默默地等待着对自己的处置。
邱晨也不多说话,越过严婆子进了门房,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就见屋子一角的锅台上放着两套干净的碗筷,炕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两个铺盖卷,炕下放着一张陈旧的椅子,除了这些,一间屋子里再无他物。虽然盘了炕,但火力有限,这间小屋子里也就比外头或者冷屋子稍强一些,根本算不上温暖……
两个婆子,严婆子年轻些,也有四十出头了,这个时代都是当奶奶的年纪了。另一个刘婆子眼瞅着就要五十了……
严婆子跟刘婆子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炕底下,虽没站在一起,却也只隔着四五步。低着头,两个人微微侧脸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只能看到莫名和忐忑不安,也只能飞快地收回目光,安稳地垂首站好。夫人是没关注她们,门口可还站着一位呢!
邱晨收回目光,看了秦铮一眼,然后看着两个婆子道:“两位嫂子不要害怕,你们今儿不算违了规矩。而且,看你们将角门这一片打扫很干净,看得出你们是用了心的……”
两个婆子满心担忧害怕着等候着处置了,却意外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先是惊讶愕然之后,随即就涌起满脸的欢喜来。
严婆子一吓一喜,泪珠子都滚出来了,连连摸着眼,连连曲着膝表达着自己的心情。
邱晨微微一笑,道:“两位嫂子做不错,可这说话还是要和气些才好!”
严婆子脸一红,腿一曲又要跪倒,被邱晨伸手止住。
“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儿,不用跪来跪去的!”邱晨和气地说着,看着两个婆子都略略安了心,于是道,“我跟爷要从角门里出去一趟,过些时候,还可能要从角门回来,还要麻烦两位嫂子警醒着些,可别到时候我们敲不开门!”
两个婆子连忙一叠声地答应着,邱晨不再多说话,看着两个婆子殷勤地开了角门,送着二人出来,渐渐走远了,两个人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互相看看转回门房里去了。
严婆子正要关门,刘婆子却连忙阻止道:“别关了,外头有动静看听不见!”
严婆子立刻恍然地住了手,将屋门开的大大的,又看了看重新锁起的角门,不放心道:“要不,我今儿就去门上守着去?”
刘婆子笑着摇摇头,上了炕扯了一床被子下来,招招手叫了严婆子过去,两个人一起盖了腿,道:“原先,都说夫人最是讲道理,最是和气温厚……今儿我算是看出来了,夫人是个替人着想的,咱们在这里听着些,不耽误事儿就行了。倒不必去那门口守着。”
严婆子也叹息着道:“是啊,我刚刚还以为这回至少丢了差事了……”
不说两个婆子叹息感激,邱晨又秦铮拥着出了靖北侯角门,邱晨就不肯再让他拥着了。
秦铮见她执意挣脱开,微微一愣,看到邱晨身上的男装之后,也忍不住笑了。
邱晨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径直沿着十刹海堤岸往前走去,看着因为天冷也彻底萧条下来的十刹海,场景的开阔空旷,似乎让温度也低了许多。邱晨也不回头,紧紧裹了裹斗篷,只开口问道:“咱们去哪儿?这会儿,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秦铮低头笑了笑,紧走几步,用大氅重新将邱晨裹住,低声道:“既然没人,你也不用怕了!”
“万一呢……”邱晨的担忧没有说完就自动消了声,相对于外头的寒冷,这个怀抱的温暖太有诱惑力,太让人无法拒绝了。
两个人沿着十刹海走了没多久,秦义带着秦礼几个就骑着马找了过来,连大黑马和胭脂一起带了过来。
有人看着,邱晨怎么着也不好意思再让秦铮拥着,自己拉了胭脂的缰绳认镫上马,上马的刹那感到腰间扶了一下,坐稳了回头一看,就见秦铮站在马侧关切地看着她,不由回了一个微笑。
秦铮绕着她和马匹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转身上了马,转眼看着秦礼道:“京里有什么好去处?”
邱晨微微一愣,忍不住捂住嘴低头无声地笑起来。这位还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结果连什么好去处都不知道!
秦礼也被问得怔住了,随即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侯爷带着夫人出去逛街,那些什么什么的地儿可不能去……逛胭脂店绸缎庄夫人或许还乐意,侯爷恐怕又没有兴趣……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他发愣的片刻,邱晨在旁边已经开了口:“不用问他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铮转回头,看着邱晨含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十刹海堤岸上也没什么人,既然确定了方向,也就不再耽搁在这里吹冷风,邱晨一带缰绳,双腿微微一夹马腹,胭脂马儿灵敏轻盈地迈开步子,踏踏踏地跑了出去。
看着马背上腰背微弓,身体随着马匹的动作协调晃动着的背影,秦铮眼中微微含着笑意,驱动黑马也轻松地跟了上去。
十刹海以水闻名,也以水成景,隆冬时节,没了碧波潋滟水波荡漾,也就没了游人。那些追随着过来叫卖的小摊小贩也仿佛被一股风卷走了,看不到一个。
邱晨驱马前行,没想到在京城中心所在居然也能跑上一回。
刚开始还觉得冷的受不住,一口气跑出十刹海范围,到达街道路口时,她和马匹都已经活动开了,除了脸颊有些凉,身上已经不觉得冷了。
带了带马缰,让马儿放缓速度,邱晨眼睛亮亮地转回头看向秦铮,笑着道:“再沿着大路走就是闹市了,行马不易,人多口杂,咱们走胡同,你跟上些!”
秦铮挑挑眉,也不说话,只含笑点了点头。
邱晨灵动一笑,转回头去,调转马头,熟练地拐进一道街口旁很是隐秘的一条小胡同里,秦铮心中惊讶好奇更甚,稍一愣神间,邱晨和马匹绕过狭窄胡同的一个转弯竟不见了。秦铮顾不得多想,连忙驱赶马匹跟了上去。
如此,七拐八绕地走了不知多少胡同,秦铮一头雾水着,秦义仍旧是棺材脸,没有一点儿表情的,秦礼和秦孝秦勇几个的脸色就越来越精彩了。
几个人互相用目光传递着消息,都在心里嘀咕着、惊疑着……夫人走的这方向不太对啊……这貌似到了前门南边儿的胭脂胡同一带了!那些地方,夫人可不能去啊!
几个人惊疑着着急着,想上前跟侯爷禀报,却又怕弄错了夫人的意思……一时就犹豫不决起来。
他们犹豫着,邱晨却一直没停,驱着马儿熟悉地又绕过两条胡同,终于在一条胡同口勒住马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秦铮紧跟着也停在了她身旁,歪着头朝他笑了笑,“这儿往前走就骑不得马了,我们下马步行过去吧!”
秦铮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点了点头,利落地跳下马背,拍了拍大黑马的脖颈子,将马缰往马背上一搭,径直绕过去,来到邱晨身边,护着邱晨下了马,将两匹马都交给赶上来的秦义。
邱晨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约莫三四两的小金饼子,抬手抛给秦义:“你们随意吧,下午申末时分还来此地等我们!”
一边说着时辰,邱晨撩了秦铮一眼,他自然是含笑点头。秦义将两人间的互动看的清楚,侯爷都答应了的事,他也不用多想,只是有些坚持道:“……还是跟上两个人伺候着……”
邱晨笑着摆摆手,拉着秦铮的手径直走出胡同,走上大街,片刻功夫就混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去了。
秦义愕然着,秦礼几步窜上来,满脸担忧道:“前头可是那个什么……”
秦义愣了愣,秦勇在旁边已经发了话:“有侯爷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儿。再说夫人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
说着,秦勇抬手指了指身边一户人家。这人家粗看没什么异常,只在门口上方挂的一块菱形红布,因为风吹雨打红色已经褪了许多,隐约似乎还有些绣花之类,也已经难以辨认了。
秦义跟秦礼几个一看却露出满脸的尴尬来。
秦勇嘿嘿一笑道:“夫人定然不会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刚刚我注意了,夫人站在这里可没半点儿不自在,瞄都没瞄!”
秦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连最爱笑的秦礼也笑不出来了。
这门上挂的不是什么红布,而是一条红色的肚兜儿。挂了这种东西的人家,其实也是一种幌子,做的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而且是比较低级的暗场、私娼。有些地方称其为私窠子,京城人习惯称之为‘半掩门儿’!
不说几个护卫神色变换,满心忧虑。
邱晨引着秦铮上了大街,还真是靠近胭脂胡同的一条大街,不过,这一处不仅靠着胭脂胡同之类的脂粉巷儿,还靠着此时全国最高的学府国子监,还有全国学子都为之奋斗的春闱考试和京城学子乡试的贡院。
周边的胡同街巷大都与贡院有关,有会馆旅馆聚集的‘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等等;也有售卖文房四宝书籍的文化用品一条街,名唤‘笔管胡同’;再往外围扩散,才是供学子消遣衍生出来的茶楼酒肆戏园子,以及满是脂粉香气的‘胭脂胡同’、‘莲花胡同’等去处。
邱晨又不参加会试,对于贡院自是没什么兴趣,拉着秦铮一路走过贡院,连停都没停。这会儿不到考试时间,贡院大门锁的紧紧地,也没啥看头。倒是贡院墙角一侧一个遒曲歪斜半边身子都干枯了的老槐树,让邱晨停了脚步。
拉着秦铮的手,邱晨仰头含笑道:“我听说这槐树叫什么文昌槐,每逢开科学子们都来祭拜的,是不是真的有灵?”
秦铮失笑着摇头道:“不过是人云亦云无稽之谈罢了,科考取士凭的是学识聪慧,拜它有什么用!”
邱晨多少有些失意地又看了两眼,拉着秦铮走了。
俊文俊书春天已经取了的秀才功名。跟林旭一起,明天秋天都要下场考乡试,若是能通过乡试,就有了举人功名,就要进京参加第二年的春闱,也就是全国联考所谓的‘会试’,会试通过即为贡士,就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然后按成绩选出一榜三鼎甲、二榜进士和三榜的同进士。她虽然不信那些传说故事,却也难免有些拜一拜的想法。
这条大街之上,贡院两旁还有文庙等处,再走就是笔管胡同,一溜儿文房四宝店、书坊书铺之类。
邱晨今儿出来不是购物的,自然也没进这里,一路径直走,绕过笔管胡同,又过了一条驴蹄子胡同,两人就来到了一处热闹的所在,当街口一栋三层木制小楼,楼上三个黑底绿色的大字:会春园!
别误会,这里可不是什么青楼妓馆,门口旁边搁着一根花里胡哨金银绚烂的棍子,门框相齐还有一挂了一块木板,上边贴了一张大红纸,纸上书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字,最上首字迹很大,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墨迹淋漓着的三个字‘蟠桃会’!
邱晨拉着秦铮一路走到会春园门口,一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很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二位公子爷,您今儿算是来着了,刚排的新戏,唱功好,功夫也俊,还有天仙猴精,热闹着呢!二位里边请!”
秦铮是听过邱晨给孩子们讲《西游记》的,听到小伙计的一番介绍,不由诧异地看向邱晨,却见她也正好看过来,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含笑摇了摇头。
邱晨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约摸两三钱的银角子来,丢给小伙计道:“给爷安排个好位子!”
小伙计脸上一喜,迅速地将银角子塞进自己的袖口,更加殷勤地弓着腰往里引着二人进了会春园大门,一边道:“爷今儿来的稍晚些,楼上的包厢已经没了,楼下倒是还有几个甲等座儿,爷,您看……”
得了好处,小伙计口中的‘公子爷’也直接升格成了‘爷’,一口一个,亲热的仿佛成了贴身伺候的人。
邱晨挑着眉回头看了看秦铮,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它吧!”
小伙计大喜,连忙答应着,引着二人一路越过一条布置的还算干净雅致的短廊子,越过一道山水屏风,眼前豁然开朗的一处大厅,厅中摆放着十来张方桌,前头高出来的一个四方戏台子,戏台子顶部原本是雕花垂栏藻井之处,又高高在上建了一处二层戏楼,很明显的,这就是为了演神仙鬼怪戏准备特殊舞台布置了。回头看上去,刚刚他们走过来的廊子上头就是一圈儿包厢,都半垂着帘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坐着些人。
邱晨不过是扫了一眼,随即就跟秦铮并肩往前走去。
小伙计还不算说大话,戏台子前头果真留着两个桌子,邱晨二人就在右手边的桌子旁落了座。
邱晨拿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来放在桌上,吩咐小伙计道:“上壶好茶,挑着能入口的干果子蜜饯送几样上来。”
小伙计更是欢喜,连连弓着身,伸手捡了小元宝,满面春风地去了。
此时,正戏还未开场,戏台子上正有四五个小孩子拌的猴子在台子上翻筋斗打把势……邱晨看过的不知比这个好多少,可离得如此近距离看着那些孩子们,一张张小脸上虽然涂了油彩,却仍旧难掩精瘦模样,弯腰翻滚间,肚子都瘪瘪地塌着……还有衣袖裤脚露出来的胳膊腿儿也都纤细的吓人……
看到这些,她就不由初见阿福阿满时的样子,那时候,她跟阿福阿满还有林旭,一家四口没有一个不是如此瘦骨伶仃一脸菜色……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子一溜儿空跟头翻过去,跟头翻得又高又飘,台下看戏的人却各自说着话、吃着东西,甚至就是那么看着却至若未见!
邱晨拍着手高喝:“好!”
那个翻跟头的孩子微微一愣,麻利地朝台下鞠了一躬,随即就跑进了一群小猴子中去了。
邱晨回头,正好小伙计用一只传盘端了茶和果子蜜饯送上来,邱晨看着他将四干果四蜜饯和茶壶茶杯在桌子上摆好了,笑着吩咐道:“你跑一趟腿,去高升老店要上三只熏鹅来。你记住了,让他们把鹅巴掌鹅翅膀切下来单独拿碟子盛了送过来。嗯,再要一份老连生的桂花糖藕和一份银霜白果!”
说着,又摸出几颗散碎银子,约摸着怎么也得四五两,看也不看,一股脑丢给小伙计。小伙计连连点着头,重复了一遍邱晨的吩咐,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熏鹅加上两种点心充其量也就三两银子,邱晨给的银子足够了。在戏园子茶馆里打发伙计跑腿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剩余的银子一般就是伙计们的跑腿钱。眼瞅着自己至少又有一两多银子入袋,小伙计脚下生风,只恨不能有两个风火轮踩上才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论疾
‘蟠桃会’大戏开幕,锣鼓梆子打起了家伙点儿,急急如风的锣鼓点儿里,十数只小猴子腾挪翻滚着抢上台来,一阵更加用心的精彩跟头表演,邱晨又高高地喝了声彩。
恰好被邱晨打发出去的小伙计拎着一只大食盒跑回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很是周到地从食盒中取了熏鹅、点心出来,摆在了桌子上。讨好地笑着道:“二位爷,刚刚出炉的熏鹅,小的一路飞奔回来的,您二位尝尝,这鹅肉还热乎地很呐!”
秦铮觑着邱晨,连看都没看他。邱晨倒是一脸和气,含着笑点了点头,随手丢出一个梅花银锞子来,笑眯眯道:“将这三只熏鹅送到后台去,给刚刚那几个孩子,哦,若是可以,再替我冲一大壶热茶送过去!”
小伙计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孩子?”
邱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过还是加了一句解释:“就是刚刚演小猴子的那几个!”
小伙计愕然着,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连连答应着,手脚麻利地把熏鹅重新装进食盒里,皱着眉头提着往后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皱着眉,一脸不自在的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盒,这高升老店的熏鹅可是京城名吃,他还没吃过呢,那几个小猴儿崽子倒是有口福,居然入了那位爷的眼,一赏就是三只,真是……那几只脏兮兮的小猴子不过是翻了几个跟头罢了,就凭白得了三只熏鹅的赏……这会儿,他是忘了自己口袋里硬硬沉沉的好几两银子了。
邱晨转回头,就对上秦铮微微含着笑却有些不解的眼神。
她没有忽视,含笑低声道:“刚刚那几个孩子翻跟头时,我看到一个个肚子都塌着……说不定连早饭都没吃。赏银子也到不了他们手里,倒不如送些吃的给他们。”
而且,她让人把鹅巴掌和鹅翅膀剁了,一来她爱吃这两样,二来,动过手的吃食,那些‘角儿’们想必就不会动什么心思了!
秦铮眼中的疑惑散去,目光转为温柔一片,拍了拍邱晨放在桌上的手,什么话也没说,邱晨却知道他懂了她的心思。
实话说,对于看过现代声光电技术拍摄出来的电影的邱晨,这种舞台剧吸引力真的不大,那样简陋的二层戏台搭建出来的天宫凡间也显得过于粗陋,但演员们演的很是用心,一招一式,一抬手一转身,都极有韵味儿,更不用提那优美的唱腔和词牌子了,静下心来看来听,就会觉得越来越有味道。
锣鼓铿锵的一出《蟠桃会》演完,一时临近午时,邱晨跟秦铮起身,并肩慢慢步行着离开会春园。
戏园子里的光线有些暗,走出会春园的时候,邱晨忍不住顿了下脚步,微微眯了下眼睛,抬眼,秦铮已经在一步之外回头看过来。邱晨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笑道:“前边有一家长寿坊羊汤极是美味,咱们去那里吃饭怎样?”
秦铮没有意外地含笑点点头,上前一步,替她将风帽戴在头上,又拉了拉斗篷,低声笑道:“我不知道在哪儿,你带路吧!”
邱晨含笑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跟他并肩而行。
“其实,我记得最好吃的羊汤是怀戎镇的那个,也不知是不是环境和心情有关系,总觉得那处的羊汤香气浓郁,不膻不腻。肉质也细嫩好多……”邱晨慢慢地说着。
她其实很明白,北边儿草原的羊肉比内地的羊肉肉质细嫩许多,香气也更浓郁一些……但,海棠的身份毕竟去的地方不多,这样的话还是要略加修饰来说才好。
“哈哈,这话说得好,关外的羊肉就是比京城的好吃!”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秦铮微微皱着眉看了看邱晨,两人一起回头,就见杨璟庸摇着扇子缓缓走过来,在他身后一步,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容貌俊秀,眉眼间与杨璟庸有三分相似。
秦铮正色长揖行礼:“下官见过雍王爷、福王爷!”
原来这位就是徐皇后所出的福王杨璟芳,邱晨略一瞩目,就见其脸庞较之杨璟庸略有圆润之感,能看出徐皇后一些影子。随即,她也紧跟在秦铮身后长揖行着礼,却并不说话。
“呵呵,姐……咳咳,杨兄、秦兄,咱们今儿不论这些,只论私谊。”杨璟庸满脸笑意地伸手虚扶一下,也不理会秦铮,径直对邱晨道,“杨兄,你们俩可让我们哥俩儿找的好苦啊!”
邱晨暗暗汗了一下,这话说得,咋听着跟千里寻夫的一样呢!
当着福王杨璟芳的面儿,邱晨也不好太过随意,脸上挂着恭敬的微笑,拱拱手,算是赔礼,却仍旧没有说话。
杨璟庸也不引见杨璟芳,只顾自笑道:“刚刚听杨兄谈及羊汤,是不是准备用午饭?哈哈,都说想请不如偶遇,我们兄弟也跟着去尝尝,能够让杨兄推崇的馆子,必是不俗!”
杨璟庸一个人也就不罢了,她们熟不拘礼的,但杨璟芳初次相见,不熟不说,而且杨璟芳打小生长在宫里,金尊玉贵着,没有杨璟庸那样的底层生活经历,带他去那羊汤小馆子用饭?还是算了吧!
邱晨暗暗摇着头,叹着气,恭敬地开口道:“能与二位王爷同食,我们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咱们人多,那羊汤馆儿甚小,不若我们换一个地方……”
杨璟庸立即笑道:“呵呵,客随主便,既然叨扰二位,我们兄弟自然听二位安置!”
邱晨笑着拱拱手,与秦铮一起让到一侧,躬身请着杨璟庸杨璟芳兄弟俩,落后一步想陪着,转了个方向,慢慢行去。
青瓦白墙,并不起眼的黑色门框门扇,如意门上砖雕不是太繁复,却清雅精致玲珑。
杨璟庸在门口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门楣上的匾额,低声念叨着:“会稽馆!”
点点头,杨璟庸满脸兴致地回头看着邱晨道:“会稽……可是浙菜馆子?”
邱晨笑了笑:“雍王爷所言极是,此处正是一家浙菜馆子。都说浙菜甜腻,此处的浙菜倒是不然……王爷尝过就知道了。”
杨璟庸满脸笑地连连点着头,杨璟芳则是不时地打量着邱晨,满眼好奇。这位靖北侯夫人跟他见过的京城中的女子都不同,既不像那些过于拘束恭谨的高门女子,也不像街上往来的市井妇人……穿着一身男装,跟男人相伴同行,听起来是大违礼法规矩之行,眼见着却是洒脱大方坦然,根本让人生不出什么龌龊心思来。
邱晨秦铮落后一步,让着二位王爷进了会稽馆,随行的护卫小厮们都落在了后边。
会稽馆与别处酒肆酒楼不同,门户上除了匾额并无招牌幌子等揽客之物,进门之后,门后侍立着两个门子打扮的小厮,恭敬地施着礼,分出一人引着众人往里边去了,恭敬少言,不像那些伙计小二般刮噪,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恭敬中隐隐带着一丝端庄肃穆。
杨璟庸微微挑着眉头,满眼里含着越来越高的兴致,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跟着小厮一路穿厅过户,绕过一道游廊,来到一处独立的阁子里。
这阁子也不像酒楼,更像是富贵人家待客的小阁,门口垂手侍立着两个清秀美貌的丫头,都在十五六岁模样,一色的青衣月白裙子,梳着双丫髻,攒着几朵粉色堆纱小花,身量纤细苗条。见众人到来,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给几位爷请安!”
竟是一口软糯动人的吴侬软语!
杨璟庸眉梢挑的更高了些,杨璟芳也顾不得再去打量邱晨,眼睛盯着两个丫头,露出满眼的兴趣好奇来。
阁子里的摆设布置同样雅致不落俗套,另有几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捧着铜盆、镜子、沤盒、漱杯、漱盂、手巾帕子等物,送上来,供几人洗漱了,落了座,热茶已经送了上来。
茶是八宝擂茶,不是这几年时兴的清茶。
邱晨对这些混嘟嘟的茶汤子并无大爱,却也勉强能入得口,这样的天气,捧着精致的填白瓷茶盅子,小小地品上几口,让混合了多种作料气味的茶汤在口中回味一番,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那两个丫头奉了茶之后,就垂手退到门口两侧侍立着了。
杨璟庸转着头看了看屋子里,也不见人送菜单子什么的上来,不由惊讶道:“他们这里如此待客,也稍嫌怠慢了。”
邱晨端着茶,含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就是此处的不同处……”
略顿了顿,又道,“此处全无酒楼酒肆之风,更像是人家待客……第一次来的客人,他们会将馆中的拿手菜做了送上来,到第二次来,送上来的菜就是按客人的口味来了。王爷稍安勿躁,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杨璟庸杨璟芳兄弟俩满眼惊异着,门口的丫头已经打起了门帘子,又是一溜儿清秀丫头捧着各式捧盒鱼贯而入。屋里伺候的两个丫头跟上来,将捧盒打开,先是将四份杯碗匙箸摆在四人面前,继而才从捧盒中取出一样一样地冷拼菜肴,端出来摆布开来。每摆一样,丫头还会清晰地报上菜名。
杨璟庸杨璟芳兄弟好奇着,逐一看过去,就见极精致的巴掌大小的白瓷小碟八个,放的是糟鸭舌、熏鹅掌、杏仁八宝豆腐等等小凉菜,菜品的数量也极小,精致细巧,却色泽鲜亮干净,看着极是赏心悦目。
捧盒的小丫头退下,两个伺候的丫头也正要退下,邱晨转头吩咐道:“今儿把你们的酒都烫上一壶送来!”
一名尖下颌的丫头垂手答应着,快步退出去,只到门口低声吩咐着,随即又转回来,朝邱晨曲曲膝道:“回爷的话,已经吩咐下去,先从桂花冬酿起,逐一送上来。荔枝酒不能烫,会搭了陈年米酒送上来。”
邱晨点点头,转回头看了秦铮一眼,两人目光交汇,邱晨在秦铮眼底看到微微的笑意,她也微微一笑,转而对杨璟庸和杨璟芳道:“二位爷,他们这里供的都是南方的酒,多为糯米果子酿造,适口醇厚,过会儿二位爷可以好好品鉴一番,下一回就能挑自己心喜而饮了。”
说着,又看了秦铮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其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杨璟庸斜了秦铮一眼,拿起筷子笑道:“竟有这般有趣之处。那就先尝尝他们的冷碟,有何不同之处!”
杨璟芳也干净拿了筷子,夹了一片酸笋放进嘴里,入口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微微皱着眉,勉强咽了下去,点头道:“嗯,确有些不同!”
邱晨觑着二人的表情,含笑不语,转回目光,夹了一片糟鸭舌放进秦铮盘中。
这里的菜,除了稍稍加重了咸味儿,口味做的极地道,酸笋爱吃的人是酸爽可口,但吃不惯的怕就有些难以下咽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各人口味不同也体现的比较明显。酸甜口儿、咸鲜口儿、鲜甜口儿……各有代表菜,馆子里掌握了客人的口味,成了老客熟客之后,自然就有了固定的菜式。
等再上菜时,邱晨不等丫头们摆菜,就吩咐了一句:“几位爷都是第一次来,你们报菜名时,顺带着说一说菜色的口味特色。”
两个丫头并无半点儿违拗,屈膝答应着,果然再报菜名的时候,就将菜色的特点口味报了出来。有了她们的介绍,杨璟芳终于不用再冒险,各自凭着自己的口味品尝起菜品来。
品尝了一番,众人心中评价不一,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要选对了口味儿,这里的菜品还是极地道的。
这时,丫头们也将热热的桂花冬酿给各人斟上,四个人也不用让不用敬,各自举杯饮了。
两杯酒下肚,杨璟芳渐渐放开了些,追着秦铮询问着入川入藏的战斗,又问及云贵南陈的情形,满眼的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邱晨沉默着,品菜喝酒,当然,喝酒不能像几个男人那般杯到酒干,不过轻酌慢饮着,温热的酒液醇厚回甘,带着一股热力在身体的四肢百骸里散发开来,也渐渐有了些微醺之意。
一顿饭吃的惬意舒畅,四个人说着话,话题从秦铮的战事,转到边疆的风情人文,又到此次南陈的使团。
杨璟芳已经很有了些酒意,说话渐渐放开了许多。又饮了一杯酒,笑着道:“那南陈还真是不自量力,撮尔小国,居然也敢犯我大明……战败了,居然弄上几个不知哪里的蛮夷女子送来……那些未开化之民,女子想必也是粗陋不堪的,居然还敢送来!”
邱晨想着东南亚女子还真是不同于大明女子的容貌,较深的肤色,只怕也会被许多人嫌弃……
秦铮自来寡言,不问一般不会开口。
杨璟芳这话,他们夫妻俩都不搭话,场面略略冷了一下,杨璟庸笑着道:“四弟大可不必如此,那些小国,国小力微,又蒙教化,不过是僻野夷蛮之人,我大明历居中原之地,经千年文明教化传承,就该心怀博大才是,哪能跟那些蛮夷计较去!”
杨璟芳脸色一红正要驳斥,邱晨却在旁边接了口:“雍王爷此话,在下虽未愚昧,却也不敢赞同!”
此话一出,杨璟庸很是意外,挑着眉转向邱晨,含笑道:“哦?愿听杨兄指教!”
杨璟芳也露出一脸兴奋来。这个靖北侯夫人的身世有太多传奇色彩,从一个死了丈夫的乡村妇人,不但挣下了豪富家财,得到御赐匾额、诰授三品淑人,更以再嫁之身嫁入靖北侯府成了侯夫人,而且结婚两年,仍旧独宠专房,据说靖北侯离京出征,远在川藏之地,也守身如玉……今日他遇到一身男装与靖北侯相携出游的靖北侯夫人,已经让他大为好奇,不过邱晨一直少言寡语,不必须开口的极少主动参加话题。
没想到谈论起家国大事来,一直少言语的靖北侯夫人却主动开口驳斥了雍王爷……她真的懂这些么?她又有什么意见?
邱晨脸上含笑,目光却坚定坦然,道:“指教不敢当,我只是有一点自己的愚见,既然王爷豁达开明,我也就冒昧地说一说了。”
“我不懂治国之道,但我读了一些医书本草。医书中有云,疥癣之疾,不足为患,二位王爷觉得此话可对?”邱晨没有长篇大论地引经论典,一句话就是反问。
杨璟庸和杨璟芳两兄弟都露出了些兴味之色,同时含笑点点头。杨璟芳还笑道:“对啊,疥癣之疾,与性命无碍,又有什么要紧的?”
邱晨的目光闪过两人,神色一肃道:“二位王爷,那在下敢问一声,二位可曾得过疥癣?可知身患疥癣之人有何疾苦?”
杨璟庸和杨璟芳都是面露尴尬之色,互相看看,终究都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我也没得过!”邱晨点点头,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秦铮关注着她,没有作声,杨璟庸和杨璟芳却禁不住都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来。
邱晨没有笑,仍旧正色道:“疥癣之疾,多为不洁,或接触了不洁之人之物引发,证见皮肤红肿、瘙痒难耐,特别是入夜时分,原本该高枕安睡,却是患疥癣者最难捱的时候。入夜阴气趋重,疥癣致病的风湿之邪易动。疥螨之虫也是白日潜伏,夜晚活动,在人皮内爬行啃噬。两者皆至疥癣之处瘙痒、痒疼不已,瘙痒难耐自然忍不住就会抓挠,抓挠破皮之后,继而引发皮肤溃破,进一步可能引发脓疮,严重者同样能够危及性命。”
杨璟庸和杨璟芳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微微的泛白,被邱晨说的,似乎自己身上也隐隐有瘙痒之感,有虫蚁爬行啃噬之感……
邱晨目光扫过二人微微泛白的脸色,淡淡道:“这边界撮尔小国,在许多高士眼中,就如疥癣之疾,称之为无碍性命,不许稍加理会。殊不知,那边疆百姓,却正如患了疥癣之疾的病人,天天遭受着那些蛮夷小国的侵袭骚扰,抢财敛物尚未不足,还会烧杀抢淫,甚至屠村灭族……若是二位王爷得过疥癣之疾,还会说疥癣之疾无足挂齿么?假若二位王爷身处边疆之地,亲见亲历了那些异族的暴行,还会说撮尔小国,无须理会,多加包容,心怀博大么?”
一连串的陈述质问,让席间其他三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沉默。杨璟庸垂着眼一脸沉思,杨璟芳惊讶地看着邱晨,好奇之心惊讶之色更加明显;只有秦铮看过来,对上邱晨的目光,从眼里透出温和的包容和赞扬之色来。
历史上的中国历代朝廷,哪一个不是自诩天朝大国,将其他国家的人都成为蛮夷,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妄自尊大。并自诩胸怀博大,以礼待人,对那些能够赶来觐见的国家都厚礼相赠,其中不乏先进的工艺、耕作技术,结果呢,妄自尊大的后果是,中国近代史近一百多年的屈辱,大片疆土沦陷,几万万同胞被奴役被残害被屠戮,无数村庄、城市化成了一片焦土白地……
这百年屈辱,邱晨这一代人,包括她的父母辈都没有亲历,但国家落后,被世人歧视嘲笑她却亲历了不止一次。那百年屈辱的历史,犹如巨石压在一代代人身上,又如烙印,烙在一代代人的灵魂深处,无法忽略无法忘记。
杨璟庸杨璟芳,甚至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没有这种经历,所以,他们或许不能理解邱晨说这番话时,脸色的肃穆和眼底的沉痛。却被邱晨打的‘疥癣之疾’的比喻所动容,不管是恶心还是膈应,邱晨的这番话,他们想要忘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邱晨这一番话说下来,杨璟庸杨璟芳都没了半点儿笑容,席间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杨璟庸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抬眼看向邱晨,未开口就先露出一片苦笑。
他就知道,她们夫妻的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不过是吃他们一顿饭,居然给说了这么一番话,这会儿再上什么珍馐美味玉液琼浆,也没人能够下咽了。
“杨兄此番话……”杨璟庸顿了一下,敛了敛苦笑,稍稍整了颜色,接着道,“杨兄一番话,深入浅出,令人发醒,我们兄弟真心受教了!”
说着,拱拱手以示礼敬。杨璟芳也连忙跟着拱拱手。
邱晨微微侧了侧身,起身拱手,微笑道:“二位王爷太过谦逊,我一山野乡民,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也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不过是略读了几本医书本草,心有所感。又值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胡言乱语一番,完全不着边际,多有失礼无稽,还恳请二位王爷不要归罪在下无状无礼才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蔫坏儿
说完,也不管杨璟庸杨璟芳两位王爷有没有回应,一脸笑地站起身来,竟是微微一晃,坐在一侧的秦铮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邱晨转着眼看着秦铮笑道:“谢谢你!我没事,我没醉!”
说着,伸出一条手臂将秦铮撑开,然后也不知对着杨璟庸还是杨璟芳,拱手长揖,笑着道:“二位爷,小的突然想起来了,家里还有急事儿,等着我回去,小的就不陪二位了,告辞……”
说完,径直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就往外走,秦铮也连忙朝二位王爷拱拱手,紧跟了上去。
邱晨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来,满脸真挚地推着秦铮道:“不用送了,我知道路,我自己能找到家……您请留步,您留步!”
说完,再不啰嗦,昂首而去,只在出门时又是一个踉跄,幸亏扶住了门框。
杨璟庸看着踉跄着匆匆而去的邱晨,和紧跟在后头的秦铮,满脸笑意地目送着二人出了屋门。
杨璟芳则是圆睁着两眼,满脸惊奇掩都掩不住,眼睛里亮亮的,同时心里飞快地合计着,这靖北侯夫人还真是个有趣的,看样子,靖北侯也不反对她见外客……以后,他要跟紧二哥……唔,听说他那王妃曾经跟这位靖北侯夫人走动颇近……是让她在王府里设宴?不好,不好。王妃设宴,必定不能请一个人,一大群无趣的女人挤在一起太烦人。那就让王妃去靖北侯府走动……亲王虽品阶稍高些,但跟侯府走动也算正常,更何况两人之前还是亲近之人……
不过片刻,杨璟庸突然脸色一变,扬声叫了安辔进来,附耳吩咐了几句,安辔匆匆而去,盏茶功夫又返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地朝杨璟庸点了点头。
“果真……”
杨璟芳正盘算着怎么跟这位有趣的靖北侯夫人再接触上呢,猛地听到杨璟庸咬牙一声低吼,惊得身子歪了歪,然后诧异地看过来。
杨璟庸只吐出两个字,却迅速地将下边的话咽了回去,也不看满脸诧异的杨璟芳,只朝安辔使了个眼色,安辔躬躬身再次转身出去。
出了会稽馆,远离了两位王爷连带那些从人的视线,邱晨一下子清醒过来,回头看着秦铮哈哈大笑起来。
直笑地满眼泪水,揉着肚子站都站不住了,邱晨才好不容易止了笑,只蹲在地上揉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痛呼着,任由秦铮无奈地笑着将她扶起来。
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向秦铮,邱晨又忍不住笑容溢满了脸庞,“怎么样,解气吧?”
秦铮纵容地扶着她,嘴角勾着一起无奈地笑意,抬手将她鬓角一丝乱发理好了,一边道:“你又何苦跟他计较,以后,你不用理会这些,万事有我呢!”
邱晨脸上的笑意褪去,紧紧盯着秦铮的眼睛,从嘴角、眼底渐渐溢出一抹笑意来:“你是我丈夫,我自然要护着你!”
“你呀!”秦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看到街上走过来两个年轻人,连忙放了手,只含笑道,“你刚刚说要赶着回家,不去别处了?”
邱晨也看到了那两个行人,同样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称微笑淡然,点头道:“嗯,不逛了,回家,我惦记着昀哥儿,那小子昨晚睡得晚,今儿要好好调整调整,万一不注意上了火,可容易生病!”
听妻子提起儿子来,眼里眼不住地流露出一抹担心来,秦铮心头温软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道:“那咱们走吧!”
邱晨眼睛瞄着那两个年轻人走了过去,渐渐走远了些,她扬起来看着秦铮笑道:“昀哥儿爱吃兴隆寺的面肺,咱们去买一些带回去吧?晚上我给你们爷几个做了尝尝!”
面肺是用新鲜的羊肺灌入面浆制成,做工精湛干净的面肺,口感筋斗,不膻不腻,做汤炒菜都很不错。因为其发源于西北临近牧区的地方,秦铮驻守北疆十多年,对于这些西北边境地带传过来的小吃自然知道。只不过,他虽在边疆军前效力,总归出身好,身边又一直不乏人伺候着,这些地道的平民小吃倒是没吃过。
不过,依据他的经验,妻子总是喜欢这些平民饮食,而且,经过妻子加工的,不起眼不值钱的平民小吃,也往往能够做出美味儿诱人的菜肴来。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他自然不会反对,很自然地答应了,又道:“此处去兴隆寺不近,我们还是先去会合了他们……骑马再去吧!”
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说打发个人去买,但看着妻子一脸的欢喜模样,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改了。他有些不舍得这么快就回家了,回到家里,她就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了,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府上下的主母……
他喜欢看她无拘无束的笑脸,喜欢看她洒脱坦荡的举止言行……一如她去北疆时,混迹在一群粗陋的大男人中,却没有丝毫的忸怩和不自然,她大方说话,大步走路,挺胸抬头,目光坦荡……
回到府里,换回女装,回归了侯夫人的身份,她就要端庄贤淑,她就要温文贤良……
邱晨并不知道秦铮一声不发着心里却想了这么多,她自顾自地随意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这个时代居于宋金之后,京城还曾有过短暂的元蒙统治,是以建筑上很有些北方游牧民族的风格特点……与她现代时见过的北京旧宅和江南园林、民居,都有些差异。她喜欢看那些古朴的老宅子,喜欢放任自己的思想,去相像每栋房子里曾经发生过的悲欢离合……
当然,她也看街道两旁的店铺,此处的店铺除了酒肆饭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许多售卖字画、古玩的铺子。邱晨不懂字画,也不懂的鉴定古玩,却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小玩意儿。
距离跟秦义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很宽松,邱晨慢慢逛着街,一边搜罗着她喜欢和孩子们喜欢的小物件儿,竟也有了几件收获,不但她自己跟孩子都有份儿,连秦铮都得了一只雕工很不错的竹根抠的镂雕笔筒。
秦义几个已经牵着马侯着了,秦铮邱晨跟众人会合了,骑了卤趋兴隆寺。兴隆寺香只是一个地名,原来的古寺院在金元交替时毁于战火,这一片后边是相对齐整的小型院落,多是各部各院一些低级官吏居住之处,人口密集,相对那些底层老百姓又多少有些消费水平,是以,这里渐渐地就形成了一片商业区,各式衣裳首饰、杂货铺子、吃食用具都能在这里买到。特别是又美味又经济的小饭馆子、小食摊儿极多,许多已经是几十上百年的老店,早已经做出了口碑和名气。
邱晨说的羊肺,口碑最好的就属白羊肺家了,这人家姓白,卖的羊肺特别好吃又是白色的,故而得此一名。
羊肺是个贱物儿,一斤羊肺也不过五文钱,邱晨直接买了十斤。她跟秦铮爷几个吃,也让跟着来的秦义等人也尝尝。其实十斤是不够的,奈何人家白羊肺家的羊肺不愁卖,说是还要照应老远奔过来的老主顾,最多就买十斤,多了不给。
买了羊肺,邱晨又转了几家吃食馆子摊子,买了十个王麻子油酥烧饼;买了几斤胡记卤羊蹄儿;又买了十来个候大开花馒头和几斤卤牛肉,这才兴犹未尽地上了马,在护卫们的护卫下一路回去了。
兴隆寺跟靖北侯府都在皇城北边儿,绕过万岁山园子,就是十刹海。
邱晨跟秦铮在后角门处下了马,马匹仍旧交给秦义秦礼他们带回去,仍旧绕回前门回府。
邱晨上前敲门,这回很让她满意,她只是拍了几下,看门的婆子就跑了出来把门打开了。个婆子极恭敬地伏地磕头请安,邱晨笑着虚扶了起来,略略交待了几声,就跟秦铮径直回了沐恩院。
两个丫头守在后园子门内,远远地看着秦铮和邱晨两人回来,连忙回身叫了婆子抬着暖轿迎上来。
但凡逛过街的人大抵都知道,逛街时不会觉得累,进了家门,才会感到浑身疲惫潮水般涌上来,让人恨不能一下子就摊到床上去才好。
邱晨这会儿进了家门,正觉两条腿酸痛沉重的几乎拖不动了,看到迎上来的暖轿自然欢喜。秦铮看她两眼发亮,有些哭笑不得地扶着她上了轿,他自己也紧着跟上了另一顶暖轿,一路往沐恩院回去了。
承影带着几个丫头得了信儿,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生姜红枣茶等驱寒解乏之物。邱晨一脚踏进屋里,目光一扫没看到昀哥儿的身影,也没听到昀哥儿的动静,就连忙向迎上来给她解斗篷的承影询问:“哥儿呢?午睡还没醒?”
承影接了邱晨的斗篷,听闻此话连忙屈膝回禀道:“回夫人,午前老爷过来了,听说您跟侯爷不在,也没多留,把哥儿带走了,说是侯爷回京,要在国公府给侯爷接风,他先把哥儿带过去了!陈嬷嬷亲自跟着去了,还有汪嬷嬷和奶娘蒸雪也都跟着了!”
邱晨满心的喜悦一下子散了,脸上的表情却基本保持着没变。
秦铮站在她旁边,刚刚解开自己的大氅,听到此话首先看向邱晨,见她沉默着,没有做声,略一沉吟道:“既然有陈嬷嬷和汪嬷嬷跟着,你也不必担心,先歇一会儿,咱们再过去吧!”
这会儿,邱晨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道:“丫头们伺候好了热水,你先去洗洗吧!”
秦铮瞥了屋子里的几个丫头一眼,走上来,拉住邱晨的手,入手冰凉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刚刚在后园子里的时候还是温温的呢,怎么回了屋手反而冰了起来?
两只大手将邱晨的一双手包拢在一起,轻轻地揉了揉,觉得两只小手不再冰冷,他才牵了她的手,径直往屋里走去:“不用等了……”
邱晨微微愕然着,很有些不情愿。
秦修仪是秦铮的父亲,就是昀哥儿的嫡亲祖父,照理说,爷爷带着孩子出门,她不应该有什么不乐意,老人疼爱孙子似乎是天性。但秦修仪在邱晨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好,而且,邱晨自己带孩子带惯了,秦修仪这般无声不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孩子抱走的做法,一时让她很难接受。
这么天寒地冻的,抱着孩子出去,万一受了寒感冒了怎么办?这个时候没有医院,没有那么先进的医疗条件。小孩儿生病也不外乎汤药针灸这些传统医疗手段,急救手段几乎没有……
邱晨心中担忧着这些,对秦修仪的做法自然有些意见。再看秦铮也是一脸淡定,根本不担心孩子,难免心里也多少有些别扭,就不想跟他亲近……更别说,再跟他一起沐浴了。她这会儿控制住自己不着急上火,不发脾气已经不容易了,怎么能放松下来跟他亲近去!
但是,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的面儿,邱晨却不能对秦铮怎样。
不管是大道理还是人情常识,孩子被祖父接走这件事她做母亲都不能不满,反而应该因为老人疼爱孩子高兴……道理她懂,所以她心里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心里焦急担心着孩子,也不能不顾丈夫跑去找孩子!
有些不情不愿地,邱晨还是柔顺地任由秦铮牵着她的手进了里屋。来到净房门口时,邱晨顿住脚步道:“你先进去,我拿了换洗衣物就来!”
秦铮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进了净房。
邱晨转回来,脸上的笑容瞬间褪了去,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到底叫了承影进来,细细地问过昀哥儿穿的什么衣服,戴了什么帽子之类,听到汪嬷嬷和蒸雪打点的很尽心很周到,这才觉得略略放了点儿心。
从衣橱里找出自己和秦铮的内衣中衣,又交待承影:“替我和侯爷拿两套外出穿的衣裳来……嗯,就前几日刚做得的那两套缂丝的吧!”
承影屈膝答应着,去衣橱里寻衣裳,又连忙让小丫头烧了熨斗进来,准备熨烫整理……
邱晨抱着两人的衣裳进了净房,秦铮已经泡在了浴桶之中。
她走上前,将换洗衣物放在旁边的衣架上,转回身,见秦铮也没散发,于是微微含了笑道:“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再洗头来不及了,就先不洗了吧?等晚上回来,我给你洗!”
秦铮转回头看向她,点点头,伸出手来拉着她在他身旁坐了,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担心孩子。”
他说的不是疑问,是陈述。
邱晨刚才还嫌乎他不关心孩子,不关心她的感受呢,既然他主动说起,邱晨也不隐瞒,点了点头,继而展颜一笑道:“我刚刚是有些担心来着,问过承影,说是汪嬷嬷和陈嬷嬷照料的很周到尽心,父亲又让人抬了轿子进来接了哥儿出去的,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她这么说,再看她脸上真是开朗明媚着,并没有不虞之色,这才淡淡笑道:“嗯,我是个有福的,娶了你这么好的妻子!”
邱晨听他说的郑重,心中自然欢喜,含笑郑重道:“我也很庆幸,当初答应嫁给你!”
两人目光交汇,难言的缱绻柔情……邱晨含笑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推着秦铮在浴桶中坐好,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拿起巾帕替秦铮擦洗起来。
没多会儿,秦铮洗完了,邱晨拿了大布巾给他擦干了,垂着眼给他递了内衣中衣过去,秦铮自己穿了。
邱晨虽然那么说着,心里还是焦急担忧着的,不等秦铮出去,就开始脱了外袍,又动手去脱身上的薄棉衣裤,一边道:“你先出去歇会儿,喝杯茶,我就来了!”
秦铮没有回话,一双略显粗糙,虎口指节都有一层薄茧的大手却伸了过来,握住她的肩头把她转过身来,接过她正在解着的衣带,一边道:“我来……”
邱晨揪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紧张地有些手心出汗,垂着头不敢抬眼……
略显粗糙却修长匀称的大手却很灵巧,很快将她的衣带解开,中衣褪去,她自己设计让丫头们做的胸衣露了出来,淡湖水蓝的缎面料子,并没有绣花,衬着瓷白的肌肤却显出另一种清冷的美来。
秦铮的眼睛有些挪不开,邱晨却不等他反应过来,踩着脚凳穿着亵裤胸衣直接踏进了浴桶,迅速地将自己没进了温热的水中……
她仍旧紧张的不行,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却仍旧没办法放松下来,她只能用双手搂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能遏制微微的颤抖。
身体紧张成这样,邱晨心里也郁闷的不行。她给秦铮洗澡换衣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啥,一个被窝里滚了不知多少回了,连娃都快一岁了,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本就是洗个澡么,怎么紧张成这样?难道她已经被什么三从四德给荼毒到骨子里去了?见不得男人伺候她一回?真是……
巾子沾了水,温热地划过她的脊背,却引起她一阵颤栗。
秦铮看着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女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平日里伺候自己洗澡没看出她紧张啊,咋掉个个儿就变成这般?
“……用哪一种?”秦铮觉得就这么沉默着,她这份紧张难以缓解,想着找个话题说说话儿,分分心,她或许就不紧张了,脑子里转了几圈,张开口却只有这么几个字。
邱晨紧张的牙关发紧,听秦铮询问,先是愕然了一下,才会意他问的大概是沐浴露之类。这位爷平时洗澡都是她伺候的,怕是连洗浴用品都认不全!
僵硬地转转脖子,邱晨从浴桶旁边的置物架上取了一只细瓷盒子,往秦铮那边放了放,低声道:“这个……”
瓷器轻碰的脆响,然后是秦铮又问:“用多少?”
邱晨已经认命了,侧了身打开盖子,露出里边奶白色的膏子来,用手指比着:“鸽卵大小即可!”
秦铮沉默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邱晨诧异着,也顾不上紧张了,转回头看过去,就见秦铮皱着眉盯着瓷盒,察觉到她回头,转回眼来一脸苦恼问:“这个东西软的很,怎么知道有没有鸽卵大小?”
邱晨有些气闷起来,转回眼睛,伸手自己从瓷盒里挖了一小块出来,抹在秦铮手中的巾子上,然后道:“这个也不是非多少,看着洗干净就好……”
“哦……”秦铮恍然着,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头让她坐好,另一只手拿着巾子开始在她的背上擦洗起来。
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了,邱晨低声提醒:“涂上膏子之后,你撩一点儿水,才能搓出泡泡!”
“哦……”秦铮再次答应着,随即撩水、搓背,洗完背后,握着她的肩头将她转回身来,开始洗前面……
邱晨连忙摇手:“你帮我洗洗背就好,前边我自己洗……”
秦铮这回没答应,手也没停,突然变得熟练起来,快而轻柔地给她洗着身体的各处……
好半天在道:“我给你洗快些,你不是着那小子么?洗完咱们快点过去!”
邱晨此时已经被拎着站在了浴桶里,听到这话很是郁闷的,恨不能抬起脚踢飞眼前这个人。
他知道她惦记孩子啊?那刚才还一问再问的磨蹭?看这会儿手力均匀,动作熟练的样子,他哪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军营里可没有丫头伺候,他大概也是自己洗澡吧?刚刚还装着一脸懵懂……这叫什么来着?……对,这就是个蔫儿坏的!
察觉到邱晨已经不紧张了,秦铮也没再刻意地弄什么事磨蹭,很麻利地替她洗干净了……当然,过程中她残留在身上的小衣早就被打发了,该摸的摸了,该看的也看了……咳咳,劳动福利,这个是很正当的!人家根本不是偷看,人家看的很正大光明,很辣气壮!
留在浴桶外头的一盆清水被秦铮端过来,缓缓地浇在邱晨的身上,残留的泡沫全部冲干净了,只剩下细白如瓷的肌肤,挂着水珠子……
邱晨身体一凉,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了白斩鸡,紧张和羞涩回归,她连忙转回身,避开那位旁观者灼灼的目光,飞快地扯过浴桶旁放置的大布巾,将自己的身体裹住。
身体的私密部位遮掩住,她才终于舒了口气,终于能够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略顿了一下,抬脚迈出浴桶,赤脚踩在矮凳上,一条胳膊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微微黯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仔细些!”
邱晨愕然着抬起眼,正对上秦铮关切的目光。当然,要是忽略掉目光里更多的毫不掩饰的**,她会更自在些!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因为沐浴也因为羞涩,一张脸泛着染晕恰如桃花瓣儿,肩头双臂、半截腿露在外头,同样细腻洁白里泛着一层粉色……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望过来,黑黑的蒙着一层水汽,没了她平日的坦然清澈,而是微微迷蒙着茫然着,犹如迷失了归途的孩子,带着些微微的忐忑和可怜……撩拨着人的心神,诱人……可口!
大灰狼遇上小鹿是什么心情,秦铮这会儿的心情估计差不过就跟那大灰狼一样……又有些不同,大灰狼是偶然遇上了可口的食物。秦铮则是在自己的食物上发现了更可口的一面!
眼看着他的瞳孔微缩,眸色加深,身体慢慢地却不容置疑地靠了过来……
邱晨被他这么盯着,却反而不怎么紧张了。她的心跳同样渐渐快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却不是紧张。她大睁着眼睛,看着秦铮的脸慢慢地越来越近……鼻息交汇,热热的融在了一起。
脸上泛着红晕,目光有些躲闪着从净房里出来,邱晨已经穿好了中衣,听到茶碗子瓷器的清脆碰响,邱晨抬眼,就看到某一个始作俑者已经穿好衣裳,仪容整齐地坐在炕沿上喝着茶了。
她的羞窘瞬间变成了恼怒,狠狠地瞪了过去。
秦铮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她的目光,嘴角慢慢扯开,从眼睛里、嘴角处,笑意渐渐洋溢开来。
邱晨哼了一声,主动地转开目光,轻声唤了承影和月桂进来,替她挽好头发,自己动手简单地上了一个淡淡的妆,由着丫头们穿了衣裳,然后朝穿衣镜走过去。
这是她的习惯,穿好衣裳,弄好头发,总要在镜子里看一遍确认一下才好。
秦铮却已经搁下茶碗子,两步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伸展开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满意地点头道:“不用看了,很好了。走吧!”说着,抬手将胳膊上的斗篷抖开,给她披在肩上,又很自然地拉了斗篷带子给她系上。
邱晨这才发现,他已经穿了一件暗紫色金丝纹绣的紫貂大氅,低头,她身上则是一件烟紫色银丝纹绣的白狐皮斗篷,再看两人身上,他是紫色团纹绣花的锦袍,她是牙白绣紫丁香缠枝花边的窄腰小袄子,紫堇色的十六幅曳地裙,宽宽的褙子有些披衣的味道,则是霞紫色的,同样精绣着不太醒目的缠枝暗纹……这是情侣装啊!
抬眼看过去,邱晨对秦铮嫣然一笑:“走吧!”
两人在沐恩院门口坐了暖轿,在二门内换了马车。秦铮也没有骑马,跟邱晨坐在一辆车里。
车轮辚辚声里,秦铮靠着一只大迎枕,微微舒展着一双长腿,悠然地开口问道:“今儿怎么想起来跟雍王说那些了?”
这个问题很突兀,邱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愕,秦铮转过眼来望着她,问道:“可是还记得燕云山脉……?”
邱晨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却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听秦铮提及燕云山脉,她才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顺势点头道:“我去的时候,恰好戎人刚刚劫掠过,我虽然只看到了残垣断壁,烧焦的房屋,却也可以想象当时的景象……”
顿了一下,邱晨道:“那样的状况,怀戎镇的百姓却都没有太多的表情,想来,他们是不止经历了一次……”
说到这里,邱晨抬眼看过去,无奈地苦笑着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喜乐地过日子。这日子穷也好富也好,却都没有安稳二字重要,没了安稳,家财万贯又有什么用?”
秦铮驻守边关十多年,邱晨所说的他自然见过,而且见过的次数太多,根本记不清楚了。边关百姓之苦他自然比邱晨更清楚,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也理解更深刻。
车厢里沉默下来,两人对坐半晌,秦铮才收回了思绪,轻轻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万事有我,我会护着你跟孩子们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邱晨怔了怔,转瞬明白过来。
她这一番话的用意怕是被误会了。秦铮此次攻南陈……福王杨璟芳是说不够彻底,没有一举灭了那个小国,吞并过来。就保不准没人嫌秦铮多事,费那么多财力打一个撮尔小国,在他们眼中心中不过是‘疥癣之疾’的地方。这从杨璟庸和杨璟芳的谈话中就能知道一二,抱着这种想法的朝臣不但有,只怕还不在少数。秦铮这是以为她的那番话是为了维护他呢!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邱晨也不去澄清什么,只乖顺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秉持低调做人的她,为什么在雍王福王面前说出那么一番话,仅仅只是因为历史上那百年的民族屈辱史吗?!
车轮骨碌骨碌地进了梁国公府的西角门,又进了二门。车子停下来,秦铮穿好大氅,率先跳下马车,也不理会急赶着迎上来叩头请安的钱嬷嬷孙嬷嬷,自顾着转回身,抬手扶着邱晨慢慢下了马车。
“奴婢们给大少爷、给大少奶奶请安!”钱氏孙氏再一次叩头问安。
秦铮能不理会,邱晨却不能。她含笑弯了腰,虚扶了一把,跟来的承影和含光急忙走上来,将两人扶了起来。
“母亲近来可好?”钱氏、孙氏都是李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邱晨开口第一句话自然要问候李夫人。
孙氏一脸讨好的笑容,连声道:“大少奶奶孝心记挂着,夫人很好,这些日子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刚刚老爷抱着孙少爷回来,夫人欢喜的不行,孙少爷也跟夫人特别亲,见到夫人就咯咯咯地笑,真是可人疼!”
邱晨不过是圆了礼节,听孙氏这么说起昀哥儿,心里略略安稳了些,笑笑没再接话,转而看了秦铮一眼,问道:“老爷还在夫人院子里?”
这回是钱氏回话,笑着屈膝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老爷跟夫人含饴弄孙欢喜无限的,哪里舍得走,还在菡萏苑呢!”
邱晨看了秦铮一眼,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秦铮上前一步,用大氅裹住邱晨,拥着她一路往菡萏苑走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朝廷上暗斗成了明争,这女人们也表现的这么明显么?若是邱晨没有猜错的话,那位白发老妇人,大概就是没见过的魏太傅夫人了!
目光扫过,邱晨果然看到了赵国公夫人、唐家老太太、长乐长公主等几位老太太,当然也有站在唐家老太太身旁的福王妃唐兰芷等人,这几个人站在一起。旁边另有以为白发老妇人,身边站着的是邱晨见过一面的成王妃,还有数名中年夫人……
邱晨含笑点点头,跟着常佳仪说着话走过去,就见最靠近丹陛之处,有十多名夫人站在那里,从礼服上能够看出来,这些人不是超品贵妇人。应该就是这个年代除了宫妃外最尊贵的一群女人了。
常佳仪走上来,笑着挽了邱晨的手,道:“我婆婆和王妃们都在那边呢,我带你去见见!”
到了这里,邱晨就有了认识的人。她含着笑,跟相识的人见着礼,又有上来跟她打招呼见礼的,她也要还礼……陈氏没能跟进来,她只能自己打点起精神来,一一留意记下一些生面孔和半生不熟的面孔。
因人太多,大部分人都只能站在宫殿外的小广场上等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冬至节甚重,内外命妇都被引到了坤宁宫朝贺见礼。坤宁宫外,不管等级高低,使女婆子一律不得跟着进去了,邱晨一个人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斗篷,手揣在貂皮手筒子里,抱着一只小巧的铜手炉,慢慢地走了进去。
不过是虚意应酬着,进了宫门。
看了几年邸报,对于朝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官员人物关系,邱晨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工部本就是清水衙门,又是右侍郎夫人,邱晨之前也没接触过,一时哪里想得起那些勾勾扯扯的关联。
邱晨直起身的同时,陈氏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工部右侍郎黄培忠的夫人谭氏。”
邱晨诧异地转回头,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跟她打招呼,一脸讨好的笑容。邱晨不认识,但看对方年纪大许多,也不好太过托大,就略略屈了屈膝回了半礼。
没走几步,就有人笑着屈膝打着招呼:“见过靖北侯夫人!”
邱晨之前也进过宫了,这回心里的忐忑少了许多。示意着陈氏和玉凤往宫门走去。
靖北侯府的车子到了宫门前,邱晨扶着陈氏的手下了车,站定之后,顾目四望,就见宫门口陆续有品级不同的贵妇人下车下轿,然后往宫门里去了。看了一圈,也没看到相熟的人,邱晨也就收回了目光。
邱晨因为要侍弄昀哥儿,稍稍晚了片刻,到达宫门时人已经到了许多,各府的车子轿子在宫门外的宫墙根儿下排出老长。
玉凤心思缜密,性格温婉,又是邱晨贴身的丫头,到邱晨身边后,学会了读书识字,也学会了算账,邱晨想了想也没什么意见就同意了。
陈氏是经过大场面的,应酬往来礼仪诸般都周全。但陈氏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再过几年怕就心力不足了。邱晨琢磨着让她带个人出来,以后陈氏上了年纪,也好有个人接手。陈氏琢磨了琢磨,点了玉凤。
邱晨带了陈氏和玉凤。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梳洗换了大朝服,天色蒙蒙亮,秦铮和邱晨先后出了府。
邱晨也不勉强,坐了没多久就辞出来回了靖北侯府。晚上,秦铮回来,邱晨只略提了一句,秦铮应了一声,两夫妻就转开了话题。
她这会儿谁也不想见,特别不想见的就是老大家一家子。看着人家和和美美,看着老大两口子功勋卓著,夫良妻贤孩子们也聪慧懂事,她就更伤心。她就指着儿子争气了,谁承想居然被一个小戏给勾引了。她要将那些小戏都发卖了,儿子跟她哭求不说,连老的也不同意,说家里邀请宴饮少不了这些!这是生生要把她气死啊!
邱晨琢磨了一回,立刻拿了两盒燕窝去了梁国公府探病,见李夫人果然脸色晦暗地躺在床上。邱晨看着,李夫人这病只怕是心病,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不过是捡着能说的话安慰几句。她还要留下来侍疾,却被李夫人拒绝了。
转了两天,就是冬至日了。冬至前一天,李夫人打发人来送了信儿,说自己已经告了病,让邱晨自己进宫参加节日朝贺。
邱晨应着,自然地往秦铮怀里靠了靠,寻找了一个自己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静静地躺了片刻,秦铮脱去身上袍子,将炕桌挪到炕尾,吹熄了蜡烛,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住,低声道:“睡吧!”
这样的事情,根子在秦修仪身上,邱晨这个做儿媳的也不好说公爹怎么样。她甚至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缘故,打死她都不会提。
秦修仪性风流,家里自然少不了这些,特别是纪夫人去了之后,更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歌伎舞姬小戏都是全的,梁国公府的歌舞据说在京城里都是数的着的。家宴自然不用这些,邱晨也没见过,没有多少概念。让她没想到的是,老六才多大,十五六岁的孩子,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呢,就喜欢上了这个……李夫人和老六那般模样,也难怪了!
像梁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大都豢养着舞姬、歌伎之类,也有的养着自己的戏班子,俗称小戏。都是从外头买来的五六岁的孩子,从小儿教起来的。这些人比丫头的地位还不如,不说练功遭的罪,就是大了,也是主子们的玩物。
邱晨愕然瞪大了眼睛,转瞬成了一声轻叹!
轻轻地叹了口气,秦铮脸色难看着道:“老六看中了一个小戏,闹着要收房……”
秦铮从来不肯叫夫人,更别说母亲。邱晨知道他说的是李夫人,略略一想也觉得有理。孩子读书用功,当母亲或许会心疼,但绝对不会那么黯然,倒好像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般。
秦铮转开眼,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摇摇头道:“因为读书用功,她只会欢喜!”
“我也觉得六弟不太对劲儿,怎么看着……一脸倦容的,可是读书太累了?”
邱晨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铮这是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呢!她讶异地侧了身,撑着头看过去。
秦铮沉默了半天,这会儿却突然开口:“为了老六。”
秦铮刚回京没两天,邱晨虽然问了,却也没真的指望他能回答,说着话,止了秦铮的揉捏,起身吹熄了屋子里几只大蜡烛,只留了炕桌上的一只。放了帐幔,蜷腿上炕,把被褥铺好,准备钻被窝睡觉。这一天又是上街又是赴宴,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李夫人神色疲惫倦怠,脸色也不好,虽然上了粉,却仍旧难掩脸色的暗黄无华。另外,李夫人所出的老六似乎也不太对劲儿,临近开宴才到不说,一晚上看着都蔫儿了吧唧的,没有精神。之前她也见过几次,那孩子看着还好啊,容貌比秦铮柔和清秀,眼睛也算是清澈的,这会见了总觉得萎靡不振的样子……难道是病了?
一边说着,邱晨自己也在心里琢磨。
邱晨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转着眼看着秦铮道:“那边府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看着夫人不太欢喜?”
秦铮挪过来,伸手给她揉着肩头,一边询问:“累了?”
这具身体之前估计是绣花低着头的时间过长,颈椎和肩周都不太好,平日就特别容易发酸发胀,如今经常抱着昀哥儿个大胖小子,一天下来就会酸酸的疼。
转回来,邱晨也不用丫头们伺候了,打发她们都去歇了,自己在妆台前将头发梳顺,辫成一只松松的麻花辫儿,这才来到炕沿上坐下,挥着手捶了捶微微酸疼的肩背。
昀哥儿在车上就已经睡熟了,邱晨直接交给汪氏带去安置了。她看着阿福阿满安歇了,转回自己的房间,秦铮已经洗漱好歪在炕上,正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看没看。邱晨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净房由着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了。
秦铮邱晨的车子大,阿福阿满也挤了过来,一家五口说说笑笑的,很快到了家。
秦铮和邱晨连忙恭敬应了,秦铮牵了阿福阿满,邱晨抱着昀哥儿一起行了礼辞出来,登车返回了靖北侯府。
临出门,秦修仪抱着昀哥儿依依不舍,小东西却已经困了,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转着眼睛寻找着邱晨,然后就张着手要人,秦修仪也只好将孩子递过去,脸色透着几丝疲惫道:“这个孩子是个聪慧的,好好教导着!”
戌时末,家宴结束,秦铮邱晨带着三个孩子没打算在梁国公府住,略坐了坐,就起身辞行。
虽说是全家会宴,范围却仅限于梁国公府内,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没有请回来,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也没请,相对来说人员比较简单,除了那些庶子庶女们比较低沉外,气氛也算融洽。
在梁国公府吃团圆饭不是一天两天了,邱晨还是认不全人。那些个小妾、庶子庶女们太没有存在感,秦铮视若无睹,她也懒得亲近应承,见到了不过是含混着笑笑罢了。
临近傍晚时分,没用邱晨操心,秦修仪就惦记着打发了人去汤家把阿福阿满接了过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李氏也是一脸的笑,眼底却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其他。
看着大儿子两口子琴瑟和谐,秦修仪眯着眼睛满眼欣慰。同时在心里暗暗庆幸,当初顺着大儿子娶了这个女子回来,自从娶了她,儿子虽然还是别扭,但总归跟家里跟他亲近了些,也有了些人味儿,不再冷冰冰一副木头脸了。
说着还长长地幽怨地叹了口气,倒是惹得李氏一阵大笑,连秦修仪都扬声笑了起来。被昀哥儿吵吵着要飞飞的秦铮回头瞪了她一眼,这么个小磨人精,她还抱怨,明显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铮微微挑了挑嘴角,算是回应。邱晨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笑着道:“说起这个来,媳妇心里就发酸,自打我们爷回来,他就不要我了!”
说完,又很自得地补了一句:“跟我也亲!”
秦修仪看着昀哥儿,满脸笑地道:“这小子,就是可人疼。这刚见了你两天,就知道这么亲!”
邱晨笑着,掏出帕子上前给他擦去嘴角的口水,接过来,也不过倒了回手,小东西就扑进了秦铮的怀里,亲热的一下子张开小胖手搂住了秦铮的脖子,啪地一声亲了一口。
上下四颗小白牙闪着光,一颗口水似落未落地挂在嘴角,哇哇大叫着:“爹,爹!”
秦铮起身,又随手将邱晨扶了起来。两个人转回身,昀哥儿就咧着嘴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却不是朝着邱晨,而是朝着秦铮。
昀哥儿看到爹爹娘亲就一直扑着要,汪氏几乎都要报不住,还是看着爹娘跪倒磕头新鲜,才不做声了,只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
行了礼,秦铮就算回家了。
钱氏捧上两只锦垫来放在地上,秦铮撩起衣袍,跪了下去。邱晨也跟着跪在了他右侧,恭恭敬敬给秦修仪和李氏磕了头。不过,秦铮跪的方向是秦修仪,一句话也没说。
邱晨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李氏这才转身走到秦修仪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
李氏白了她一眼道:“那些丫头婆子们都是管着做什么的?这些事情还用着你自己想着。不是我说你,也不能一味地太宽泛了!”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跟李氏辩白去,很柔顺地点了点头:“夫人知道,我总是粗心大意的,以后记着了!”
车上有熏笼,温暖的很。下了车之后,秦铮一路揽着他,也不冷,邱晨真没觉得自己手凉,但相对于坐在热炕上的李氏来,手温还是低了一点儿。
秦铮和邱晨站在落地花罩外头看到这里,再看不下去了,想跟着一起走进来,秦修仪将昀哥儿交给汪氏,回到椅子上坐了。李氏也从炕上下来,笑着上前跟邱晨说了两句话,还拉着她的手摸了摸,低声埋怨道:“这么大冷的天,怎么也不知道抱上个手炉,看这手冰的!”
这话有些拗口,昀哥儿有些不明白,睁着大眼睛瞪着秦修仪,瞪着他的解释。
秦修仪更是笑得开怀起来,又亲了昀哥儿一口,道:“这东西可不能砸,砸了就毁了!”
昀哥儿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用力地点着他的大脑袋。
秦修仪也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装不进荷包,要把它砸了装进去?”
这话一出,全场皆楞了。
昀哥儿这回不犹豫了,立刻两手捧着玉如意,清楚地吐出一个字道:“砸!”
秦修仪疑惑着,也丝毫不减欢喜地看着他,“不骑马啊,那要做什么?”
昀哥儿似乎有些烦恼和犹豫起来,两只手抱着如意分不开,不能挠头,干脆歪着大脑袋在秦修仪脸上蹭了蹭,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才道:“不!”
秦修仪更是欢喜无限,连声答应着,问道:“乖孙儿,叫爷爷什么事儿啊?是不是还要爷爷带你去骑马?”
昀哥儿也是一脸的笑,看着满脸笑容的秦修仪甜甜地叫:“呀……呀!”
秦修仪心里那个美啊,一贯注重仪表的他也顾不上了,笑的满脸褶子像是开了花,赶在急慌慌上前来要扶昀哥儿的丫头婆子之前,一把将昀哥儿抱起来,啪啪地连着亲了两口,喜笑颜开道:“不愧是我的孙子,就知道跟爷爷亲!”
秦修仪一直关注着小东西,满脸笑意地看着他烦恼,这会儿看他站起来,更是一脸期待地看他还能弄出点儿什么动静来,却不想,小东西居然不要李氏,不要那些伺候的丫头婆子,奔着自己就来了。
小东西瞅瞅手里的玉如意,再瞅瞅炕上的零碎玩意儿,把玉如意往炕上一放,两只小胖手撑着,撅着小屁股一骨碌爬起来,利落地俯下身把玉如意抱起来,迈着摇摇晃晃的醉汉步儿,朝着炕对面坐着的秦修仪奔过去。
昀哥儿的荷包是邱晨让针线房特意做的,比平常大人用的荷包大一些,长长地带子,跟小书包一样斜挎在昀哥儿的腰间,平常里,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小点心什么的都装在这里边。这会儿想必是李氏给了玉如意,小东西就想着也装进去。奈何荷包再大也只是荷包,哪里装得下将近一尺长的玉如意去,更何况,他的小荷包里本来小东西歪着脑袋,将荷包里的小糖果小竹哨儿都拿出来丢在炕上,然后又拿着玉如意往里装。这回,玉如意一端算是装了进去,可还有一大半露在外头……
小东西却完全没有到了陌生环境的拘束和不适应,自得自乐地拿着一只玉如意往他的荷包里装呢。
邱晨跟秦铮进屋的时候,秦修仪跟李氏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炕沿上,目光都盯在炕上的小肉墩身上。陈氏汪嬷嬷奶娘王氏和蒸雪几个都站在炕尾处,恭谨而专注地瞄着炕上的小人儿伺候着。
第四百五十章 冬至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身体之前亏损太甚,以致寒邪侵袭,当初穆老爷子也说过,调理不好,不但子嗣不旺,关键是会影响到寿数……他还想着跟她长相厮守,相伴百年呢,若是她早早去了……就如早逝的母亲……他不敢想象,留下他一个在半路,孑然一身的后半生怎么走下去。
秦铮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只起身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伸手将她环在怀里,两只大手从两侧将她的小手包裹住,慢慢地揉搓着温暖着。
邱晨恍然回神,目光聚焦在男人的关切之中,嘴角延展开来,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摇摇头道:“没有……我体寒,冬日手脚凉些很正常,不用担心!”
秦铮伸过手来,握住邱晨的小手,微微挑着眉诧异道:“怎么这么凉?可是冻着了?”
忍不住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来。
想起杨璟庸无言中的失落了寂寥,终究是有些不如意。奈何,身处那一个境地,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样的婚姻模式,早已经注定了,由不得他选择。
难怪有‘天家无小事’‘后宫哪一处不牵着前朝’这样的话。不仅仅是皇帝的后妃,如此看来,还只是亲王的杨璟庸的后院,已经无异于一个缩小版的后宫了!
由此,邱晨想起杨璟庸几次提及文氏时的失落,也不由想起今日文氏一身清雅背后隐含的锋利……政治联姻,也只能造就出这般完全利益化的家庭格局,争斗或暗或明,却完全没有顾忌,无所不用其极!
杨璟庸这样的皇子联姻,考虑的首要条件就是政治因素,至于才情、美貌、性情,则不过是附带品了,真的是可有可无了。
虽然,她知道,此时的联姻,更多的是看门第,看互相的经济和政治利益,反而是人品才气诸般顾及不多。邱晨初听说杨璟庸定下文、黎二妃时,见二人家世并不算多显赫,而且,一清雅一美貌,人品皆出众,她还曾暗暗留了一丝奢望,虽说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至少不完全是政治联姻……今儿见了文、黎二妃,特别是羞涩美丽的黎妃,她更多了一点点欣喜,杨璟庸迎娶黎氏或许仅仅为了她的美貌可人……但听秦铮这么淡淡的丝毫不带感情的叙述,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太理想化了。
邱晨听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渐渐地扩散到周身。
秦铮抬眼看着她,眸子里染了丝笑意道:“你也知道,有越国公的底子,加上我这些年的努力,北边儿基本不用担心。唐家虽官位一直不显,在京城却是真正的书香传家,清贵门第,在朝臣中甚有名望。文家乃出仕大儒之家,又出自江南文家,在江淮两浙一带文士学子中声望甚隆……那黎知府虽品级不高,却居杭州知府任上九年余,杭州乃运河南端,又是著名的丝绸鱼米之乡……”
继而,又简略把自己进宫遇到的人说了一遍,最后略带感叹道:“一清雅一美艳,雍王爷还真是艳福不浅!”
邱晨含笑道:“嗯,顺妥着呢!”
看到邱晨脸色镇定平静,没有什么不虞之色,他大致也能猜测出进宫没遇到什么事儿,却还是忍不住询问一声,听她亲口确认一遍,仿佛如此他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一切可还顺利?”秦铮喝了口茶,就关切地询问着。
邱晨早早地就得了信儿,已经穿了鞋在屏风外迎着,接了秦铮进来,替他脱了大氅,拿了热烘烘的帕子给他擦了手,这才递上一杯热乎乎的姜糖茶让秦铮喝了。
茶楼就在西华门外不远,秦铮也没换衣裳,仍旧是一身青色的大礼服,披着青色的团花大氅,掌柜的恭敬行了礼,见秦义秦勇护卫引导着,也很有眼力劲儿地没有往前凑,只返身回去,打发一个小伙计跟上去,在门外不远处候着,听差使。
得了秦义禀报,秦铮含笑抬头看看不远处的茶楼,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点点头,大踏步径直往茶楼走过来。
出了宫门,秦义和秦勇立刻迎上来,霍家和胡家自也有护卫小厮上来迎接,秦铮就此跟二人拱手别过。
霍飞柏跟秦铮年纪相仿,不过是因霍飞柏进京时,秦铮已经去了边关从军,两人之前没什么交集。这会儿霍飞柏上前来招呼,秦铮也就淡淡地应酬着,并未多加在意。
在宫门处,霍飞柏和胡旸从身后赶上来,跟秦铮叙礼寒暄。
节日祭礼多年不变没什么新鲜,也不兴有新鲜,唯一不同的,因平叛大捷和南陈归附,这一年的冬至祭礼比往年要繁琐隆重一些,几乎跟秦铮扫平北戎那一年等同了。秦铮跟众亲王国公官员们在皇帝的带领下演礼完毕,就随着人流出了宫。
邱晨应了一声,秦义拱手施礼后,带着秦勇转身下楼去了西华门,秦礼秦孝留在楼上守护,另外几个护卫也下楼去,备车备马。陈氏也下了楼,查看车里的熏笼茶水诸物。今儿冬至,主子们还要赶着回家,赶着去梁国公府参加祭礼,不能在外逗留,侯爷到了,势必很快就要返程,这些都要准备妥当了。
秦义走过来,隔着屏风回禀:“夫人,此时下楼人多眼杂,小的去宫门接了侯爷过来跟夫人会合!”
吃着点心,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时候也过的轻松起来,没觉得漫长,西华门处就热闹起来,官员们散了祭拜从宫里出来了。
外头东窗下,几个护卫分食了热热的胡辣汤,热气腾腾的都出了一身汗,都低呼着痛快!
玉凤接了两只小盂并一副碗筷食具进来,邱晨看看那馄饨,摇摇头,只要了一小碗酒酿圆子,又让玉凤要了两套餐具来,跟陈氏一起将小馄饨分食了。
秦义秦礼等人在东窗处的椅子上坐了,不过片刻,秦礼带着两个小伙计返回来,捧了两只小盂和一只大盆上来。小盂中分别是酒酿圆子和鸡汤小馄饨。大盆里则是热热的胡辣汤,老远就能闻到浓重的胡椒味道,热气腾腾中,透出一股酣畅淋漓的味道来。
玉凤已经从车上拿来邱晨惯用的锦垫和靠枕布置好,邱晨去了斗篷,脱了脚上的如意云头青缎鞋,身后靠着迎枕,盘膝在榻上坐了,接过玉凤递上来的热茶捧在手里,含笑让着陈氏和玉凤:“你们站了这半天,也坐下歇歇!”
房间不算小,临南窗有一张雕花围子罗汉榻,榻前有一扇人高的镂雕富贵平安山水屏风,恰好将罗汉榻遮蔽住大半,形成一个相对隐蔽的所在。
秦礼笑着答应了,蹬蹬蹬跑下楼去吩咐了。
邱晨让人打开东向的窗户,散着炭气,一面取下身上的斗篷,一面吩咐秦礼:“去看看,有什么热乎的汤水点心,让他们多送些上来,大家都吃喝点儿暖暖身子。咱们带来的姜糖还有不少,要一壶开水来,给大家伙儿冲上些散散寒气!”
秦勇提前赶过来定的房间,位于茶楼拐角处,一扇东窗正对着西华门。屋里已经升起了四个火盆子,旺旺的炭火将屋子里烘的暖暖的,却有一股子烟火气。
这间茶楼与平常茶楼的一望到底不同,进门就是一面雕花落地照屏风,掌柜的引着邱晨等人一转直接上了楼梯,直通二楼。
像这种建在宫门外的茶楼,多的是各部官员光临,掌柜伙计们见惯了达官勋贵,眼睛自然比一般市井百姓毒辣许多。众人簇拥着邱晨下车,邱晨身上的斗篷几乎将整个人罩住,仅仅走动间露出青色的裙裾边缘和如意云头嵌珍珠的青缎子鞋头,小伙计的眼睛微微一缩,脚下生风地跑进去,眨眼功夫,掌柜的就从屋里快步迎了出来,却并不多话,在邱晨面前四五步处停下脚步,深深长揖及地行了礼,退开半步,侧了身弓着腰,恭敬无比却又不失礼仪地引着邱晨进了茶楼。
低头看着身上的大礼服,邱晨招呼玉凤取了一件常服真红贮丝褙子来,将大礼服换去,头上的发冠也拆了,略略整理后,只留了两支赤金人物故事纹簪子,秦义上来禀报已经在茶楼上备好了屋子,邱晨由着陈氏和玉凤裹了斗篷,将风帽拉的低低的遮住大半个头脸,这才下了车。
邱晨一杯茶喝完,身上的暖意融融起来。刚刚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车子就停了下来。邱晨挑起车窗帘子,就见车子已经绕过宫墙,来到西华门外。
一杯热热的糖姜茶入腹,就觉得融融的暖意从腹中扩散开来,渐渐融入四肢百骸,让冻僵的身体慢慢活泛苏醒过来。
玉凤看看陈氏,笑着应了,倒了一杯热茶先递给陈氏,自己又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吁着热气慢慢喝起来。
她穿着狐皮斗篷,又戴了手拢拿了手炉,期间还进到殿里演礼,都要好的多,陈氏和玉凤只能等在坤宁宫外面,真正的露天风口,也没有斗篷可以取暖,哪怕是尽量让她们穿了棉衣裤皮坎肩儿,却碍于规矩不敢太过,从进宫到出来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两个人冻得可不轻。
车厢里烧着熏笼,暖意融融的,邱晨进来后,就将斗篷脱了,这会儿,玉凤已经倒了杯热红糖姜茶递上来,邱晨接了,抬眼看着陈氏和玉凤,特别是玉凤微微放着青紫的脸,忙道:“你们也往熏笼边儿靠靠,倒杯热茶暖暖。”
秦礼带着喜意地答应了,跟秦义几个招呼着护卫随从,簇拥着靖北侯府的车子,一路绕着宫墙,往西华门去了。
一提起西华门,邱晨就想起自己在宫门口哭的那一回,脸上难免有些发烧,却仍旧镇定地吩咐:“西华门外有茶楼,打发个人去定一间,大伙儿都能暖和暖和。在茶楼上就能看到宫门,也不耽误事儿。”
秦义回头看看秦礼和秦勇,兄弟几个头碰头低声合计了片刻,推出秦礼到车边禀报:“夫人,爷出来一般走西华门,小的们护着夫人去那边等着吧?”
邱晨毫不迟疑地点头:“那往旁边走走,寻个地方我们等着爷出来一起回去吧!”说完,也不管秦义回应与否,扶着陈氏的手登上马车。
秦义回道:“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出来!”
邱晨问道:“爷还有多长时候出来可有数?”
邱晨是跟秦铮一辆车子来的,到了宫门口,秦义就带人带车迎上来,回禀:“夫人,爷还要过一会子才能出来,让小的们先送夫人回去!”
冬至日,各家里也有各种祭祀,宫里演完礼也就不再赐宴,内外命妇们恭送了皇后妃嫔之后,三三两两地相携着,陆续走出坤宁宫,又出了宫门,在宫门外寻到自家的车子,登车归去了。
巳时一刻,徐皇后带着宫妃们到了,众命妇们连忙敛了神色,跪地恭迎了,又按照品阶进殿,或就在殿外列队站好,内外命妇一起,跟随着最前头的徐皇后演了礼。
说完,跟文氏、常佳仪互相看看,都微微轻笑起来。
文氏这番话说的亲热,却丝毫没提杨璟庸跟秦铮的亲密,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公共场合有所保留。不过,她既然如此说,邱晨也就只能欣然答应着,连忙笑着道:“王妃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黎氏含羞屈膝致谢,文氏则笑着对邱晨道:“佳仪跟我是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你虽说是刚刚进京不久,可也听佳仪跟我说过好多回了,知道你也是个爽利大方的,以后空闲了,我写帖子邀你们二人过府,咱们好好说话才好!”
邱晨也不好一直沉默,也跟着笑道:“王妃和侧妃都是有福气的,必定事事胜意的!”
常佳仪连忙笑道:“哎,她能遇上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真是喜讯,必能够顺利平安!”
黎氏脸上红晕更盛了些,垂着头还未说话,文氏已经笑着替她挡了话,满脸欢喜地低声道:“正是觉得像呢……只是今儿冬至日,她说没有提前告病,不敢不来……我也提着心呢,这不,一路上连车子都不敢快了。”
常佳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冷,转眼看着文氏身后的黎氏笑道:“你觉得怎么不爽快?可是……?”
邱晨脸上挂着笑容陪着,心中却暗暗发寒。文氏这一番话看着是替黎氏描补,但略略细想就能听出其中真味儿来了……这黎氏如此姿容,又在如此重要的冬至日‘早起不舒坦’,这传出来就是个恃宠而骄啊!
说着,很是温和地回头看了看黎氏,黎氏本就容颜绝美我见犹怜,被她这么一说一瞄,就更是脸染红晕,娇羞万方,美不可方物了。
文妃脸上的清冷也略略散了些,温和着笑道:“是黎氏早起有些不舒坦,我说让她告病,她却觉得自己嫁过来第一个节日,不来不够恭敬……”
今儿常佳仪伴着邱晨过来,两人双双见了礼,起身后,常佳仪就活泼地笑着道:“早知道你在后头,我就在宫门等着你了。”看样子两人竟是极熟稔的。
端午节、重阳节,邱晨已经见过文氏,只不过都是带见礼即止的,谁也没多说什么。
雍王府两位来的稍晚了些,自然要跟先到的长辈们招呼寒暄,邱晨由常佳仪挽着跟郑夫人站在一起,三人谁都没急着上前去见礼,说着话等那边见礼寒暄告一段落,常佳仪这才挽着邱晨跟郑夫人告了罪,走过去见礼。
郑夫人和寒暄完走过来的常佳仪都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那小子倒是真好福气……!”邱晨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回头看向郑夫人笑笑道,“果然出色!”
声音越来越低,渐至听不到了,邱晨眨了眨眼睛,才将目光从黎氏身上转回来,也不由暗暗感叹。这位黎侧妃不过十七岁,腰如杨柳,面若娇花,微微垂首跟在正妃黎氏之后,就如一只新荷初绽,风姿绰约着……这一身隆重的大礼服众人穿来大都端庄有余,灵动几无,她穿在身上,却生生穿出完全不同于众人的一种出尘脱俗的美感来。邱晨见到这个人终于算是知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那句老话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就黎氏这容貌风姿,就是披上块麻袋片儿,恐怕也能成就另一种落拓之美!真正的美人儿,已经不需要衣裳首饰这些去衬托了!
郑夫人也在旁边低声感叹起来:“早就听说黎知府生了个好女儿,如今见了才知道,这份容貌真真是……”
邱晨回着话的功夫,又有人缓缓走过来,邱晨回头看过去,就见雍王府一正一侧两位想跟着过来,前头正妃文氏雍容端庄,神情略略有些清冷,后头侧妃黎氏邱晨是第一次见,顿时惊为天人。
邱晨连忙屈膝行着礼,郑夫人也屈膝还了礼,拉着她道:“你这孩子,就是礼数周全的让人心疼。……来到这里才听说李夫人身子不爽快,没有妨碍吧?可请了太医?”
户部尚书郑即玉跟身为礼部尚书的秦修仪交好,两家家眷走得也近,邱晨之前跟着李夫人已经见过两次了。
邱晨屈膝行了礼,郑重诚恳地谢了,转身,户部尚书郑即玉的夫人笑着迎上来,拉着邱晨的手道:“看着怎么又瘦了?你这一年也着实受累了,如今你们侯爷得胜还朝,你也能缓一缓了!”
引见了几个主要的夫人,长乐长公主遇上一位老郡王妃,就停了步子不走了,对邱晨笑道:“其他人你认识的就见见,不认识的不加理会也无妨,你们年轻的不耐烦陪我们,随意去吧!”
常佳仪则一路跟着在后头一一行礼,她本就是豁达性子,又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这些人都熟识的,长乐长公主也就没怎么理会她,只带着邱晨将到场的数位勋贵夫人介绍给她,邱晨一一见了礼,互相寒暄一两句,也有倨傲的,也有和气一团的,不一而足。长公主从旁看着,见这位据说乡村出身的靖北侯夫人,虽说对应酬往来上稍嫌生涩了些,但自始至终挂着笑,不论遇上怎样的对待,也都能淡定从容的应对,不骄不躁,气度娴雅,还真是让人小觑不得,不由暗暗点头感叹,若是好友活着,看到这个儿媳必定也是喜欢的。
不过,人家身份地位在哪里,又跟她不熟,这般作态也算正常。邱晨又曲了曲膝退后一步,长乐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转而引着邱晨往另外几位夫人走去,给她引见。
听秦铮说起过成王,说是待人谦和有礼……看成王妃这样,可是够倨傲的。
邱晨恭敬地给成王妃屈膝行了礼,成王妃看向邱晨虽仍带着笑,却明显的倨傲了,淡淡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道:“夫人不必多礼!”
说着,又引着邱晨到成王妃面前。长公主乃成王亲姑姑,成王妃也不敢托大,连忙趋前给长公主见礼,长公主笑着受了她的礼,这才把邱晨引见给她。
长公主笑着道:“夫人也觉得安娴了吧?我也是看着这孩子娴静懂礼,可人疼!”
邱晨含着笑,又屈了屈膝,算是谢了。
长公主引见了,邱晨恭敬地屈膝行了礼,魏太傅夫人点点头,应了一声,转头对长公主笑道:“能得了你的眼缘,想必也是好的。只是我这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清什么了,这么看着,倒是个安娴的!”
魏太傅夫人头发几乎都白透了,脸庞微胖,虽说笑的还算慈和,但上下打量着邱晨的目光,却透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说着话,长乐长公主带着邱晨和常佳仪到了魏太傅夫人跟前,虽然成王妃品阶尊崇,魏太傅夫人却最年长,又是诚王的外婆,自然被众人敬着。
自己初见长公主,意外的亲厚让她有些诧异,这会儿听了这番话,才知道原因所在,竟还是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婆婆积下的情谊。
邱晨紧跟在身边,长乐长公主挂着微微的笑意,平和却低声道:“我跟你婆婆小时候交好,我就爱她那个娴静通透的性子,看事总是透达聪慧,每每都让我又是欢喜又是佩服……谁知道,最后也栽在了一个‘情’字上。唉,这女人呐,最是重情,也最容易为情所伤……”
长乐长公主乃景顺帝嫡亲妹妹,颇受皇帝爱重,又一贯温厚谦和,雍容大度,无论是宗室还是高层圈子里,风评都甚好。
常佳仪也跟唐老太太她们曲曲膝,笑道:“我也没见礼呢,先失陪了!”告过罪,也不上前,只跟在携了邱晨手的长乐长公主身后,挂着恭谨温顺的笑容,小步跟了过去。
邱晨自然不会拒绝,朝堂上不管怎样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大家明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谁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太过露什么锋芒的。她跟唐老太太、赵国公夫人几位团团屈膝告了罪,跟上长乐长公主往那边走过去。
众人皆笑,长乐长公主开口对邱晨笑道:“魏太傅夫人难得出来一回,你来的日子浅,想必还没见过,走,我带你过去见见!”
邱晨笑着道:“老太太肯指点我一句,也比我蒙着头想上几天的强,我哪里是没空,不过是怕去的多了,搅扰的您不安稳罢了!”
唐老太太眯着眼笑着连连点着头:“我是恨不得能常把你接过来陪我说话,又怕你们年轻人忙,没那个功夫陪我们这老太太!”
两个人依言重新见了礼,邱晨笑着朝唐老太太屈膝致谢,笑道:“老太太这话有理,也够洒脱豁达……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您可要多指点着才行!”
兰芷脸上脸上笑容不变,眼神里透出一丝微微的满意,还想说什么,唐老太太开口道:“靖北侯夫人这话说得对,国礼家法,不能以亲昵废了国礼。再说,你们亲厚也不再这礼节上,你以后就称呼一声夫人吧!”
邱晨连忙侧身避开,忙不迭地回礼道:“王妃万不可如此,如今王妃身份贵重,臣妇当不起你如此!”
说着话,福王妃唐兰芷上前来笑着跟邱晨行礼:“海棠姨……”
赵国公夫人笑着,连连点着头:“我也知道长公主说的对,可我见了这个孩子就是这么想的。”
长乐长公主笑着道:“你家媳妇儿姑娘哪个不是人尖子,你还贪心不足的,难道要把好的都收罗到你家去才行?!我有佳仪就够了,可不敢你这么贪心!”
唐老太太慈和地看着邱晨含笑点头,没有说什么,倒是赵国公夫人满脸笑地接口道:“长公主也是这么觉得?看来我这拙眼也有管用的时候。我第一次见这孩子,就喜欢的不行,真恨不得是自家孩子。”
唐家老太太和赵国公夫人之前都见过的,自不必说,长乐长公主第一次见,是个容貌雍容美丽的中年妇人,看上去也就三十许的年龄,看着邱晨过来行礼,就连忙伸手扶了,拉着邱晨的手,回头对唐老太太和赵国公夫人道:“你们都说靖北侯夫人是个好的,我今儿见了才知道,不说别的,但这份娴静和气度,就看着人心喜!”
跟着常佳仪过来,这些人中,不论品阶,论年龄她基本上是最小的了,自然笑着一一行礼见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安阳来人
阿福一听说有带给自己的礼物,同样眼睛亮亮的,不过,却比满儿懂得克制的多,只是拿眼睛看向自己的娘亲。
不等他说完,仍旧倚在他怀里的阿满一下子欢呼起来:“给满儿的么?我要去看看!”
廖文清笑笑道:“前头有几个箱子,是我们俩从各处捎带的一些小玩意儿,给阿福阿满的……”
“好说,好说!”云济琛笑应着。回头看着廖文清,目光商量着就要告辞。
说到这里,邱晨笑着道:“你们这两年都走得远远的不见人影子,必然又去了好些地方,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好好说说,各地的风土人情,风闻趣事才好!”
听他说的轻松随意,邱晨也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来,笑着点头道:“那《蟠桃会》我倒是去看过,倒是真不错……嗯,我就不多说了,给你们留点儿悬念。至于什么‘鸳鸯五珍烩’,我就持保留意见了。今儿真是巧了,恰逢冬至节,今儿晚上我不能照应你们了,改明儿,我用心收拾几个菜,咱们再坐到一起,好好叙叙话儿。”
云济琛看了廖文清一眼,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夫人还不知道我们么,不论到了哪里,我们兄弟也能自自在在的,您就放心吧!我刚刚就打发人去会春园定好了位子,听说他们新排了一出《蟠桃会》,我们兄弟俩去瞧个新鲜,完了再去尝尝那个鸳鸯五珍烩,据说那可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御菜,轻易尝不到的!”
略顿了顿,邱晨问道:“那你们?”
但想及秦铮,那个家宴她却又必须去,那是她作为秦家媳妇的一个责任。也是作为秦铮妻子、作为秦昀母亲的责任,由不得她偷懒,也由不得她退缩。
说实话,若是邱晨有得选,她真是愿意跟云济琛和廖文清说话,也不愿意去梁国公府去参加那个什么无聊无趣的家宴。
一盏茶没喝完,云济琛就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笑着道:“今日冬至,我们兄弟俩到了京城,跟夫人亲近,也没顾忌这些,就这么来了。刚刚在大门上听说国公府那边有家宴的,夫人还是收拾收拾过去吧,别耽搁了。我们兄弟俩既然到了京城,一半天也不走,等夫人有了空闲,咱们再慢慢叙话不迟!”
邱晨坐下,丫头们上了热茶,也就只来得及问上几句云济琛和廖文清的近况,廖文清完全改了过去的跳脱,甚至稍稍带着一点儿玩世不恭的性子,变得温和平淡起来,从见了邱晨,几乎没怎么说话,总是含着微笑淡淡地倾听着她跟云济琛说话,问到他脸上,这才言简意赅地回答上一句。
跟云济琛和廖文清那真是最贫困的时候结交的朋友,见了面自然无限欣喜,同样也有无数的话题可以唠扯。
或者,夫人不过去,那也要赶紧打发人过去知会一声才好……唉,那可是冬至家宴,去年因为夫人即将临产没去,过年是坐着月子没去,如今侯爷回来了,小公子也马上就要周岁了,夫人正该去族人面前露露脸才好……夫人本来就是那么个身份嫁进来的,这要是不去,那些族老们看法只怕更加不好了!
林嬷嬷是在刘家岙伺候过了,见过邱晨待客的爽朗,并没有觉得异样,连忙吩咐着丫头们上茶上点心,一边在心里暗暗着急,夫人和大少爷小姐是卡着点儿出的门,这突然来了客人,耽搁下去,梁国公府那边的家宴可就耽误了。
“哈哈,好孩子,免了,免了,跟你云叔叔和廖叔叔就不用这么多礼了!”云济琛上前一步,拍了拍阿福的肩膀,陪着邱晨一起进了屋门。
邱晨含笑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同时松开手。阿福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一揖及地道:“孝孺见过云叔叔、廖叔叔!”
云济琛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连忙转着话题,笑着道:“这是孝孺?都这么大了?看着像个大人了!”
“是。”廖文清含笑应和一声,看着邱晨的目光里包含着欣慰。
说着话,邱晨提步,携着阿福走上台阶。
邱晨忍不住心情放松起来,笑着白了他一眼,转眼看向旁边抱着阿满一直没有作声,只含笑望着她的廖文清,微笑道:“文清,这是刚从辽地回来?”
这话……嘚瑟的!
一句话说的云济琛露出了满脸灿烂的笑容,呵呵笑着,连连对邱晨拱手道:“承蒙夫人夸奖!”
虽作如此想,邱晨还是很大大方方地含笑屈膝回礼,笑道:“二公子和文清也更加俊逸不凡了!”
邱晨已经止住脚步,听到这话,忍不住心里掠过一丝苦笑。当年,她跟他们几乎都跟亲人一样,都是无话不说极随意的朋友交情。时隔近两年再见,彼此间身份不同,那份熟稔和随意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云济琛挑着眉,想开句玩笑,却终究略略收敛了随性,拱手笑道:“可不就是我们哥俩儿!许久未见,夫人看上去气色倒是不错!”
“云二公子,文清,哎呀,竟然是你们?!”邱晨笑着道。
脸上的喜气在愕然一瞬之后,迅速重新换成了欢喜,只不过相对于之前的毫无保留的满心喜悦,换成了略略矜持的喜悦。
邱晨携着阿福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猛地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登时愣住,脚步往前冲了两步才停下。
青禾正诧异着,就见正屋门帘一挑,从门内走出两个人来。不,确切的说是三个人,小姐正被那一身宝蓝锦袍的男子抱在怀里。
丫头婆子们跟在后头,却不敢多说什么。青禾更是一脸诧异着,眼看着小姐飞奔过去、眼看着大公子……奉着夫人也一路疾奔过去,她有些不太明白,那两个人怎么说也是外男,让进二门见客已是有些违例,夫人和大少爷、小姐都这般急匆匆……就着实有些过了吧!侯爷离京一年回来,也没见夫人和少爷小姐如此激动和欢喜啊!
母子俩都有些心急见到亲人,所以脚步都是急匆匆地,走到松风院门口,也顾不得询问青禾什么,只略抬抬手,就径直跨进院门,也不走游廊,直接从院子中间的青石甬路上直穿过去,直趋正堂而去。
邱晨鼻子发酸,微微红着眼连连点头应承了,却是抬手携了阿福的手,娘儿俩从原来的掌心交握,换成了相携而行。
阿福微微带着点儿羞涩,拱手略略一揖,道:“让儿子扶着您吧!”
阿福看看邱晨,娘儿俩露出同样无奈又纵容的笑容,邱晨想伸手牵着阿福,侧眼看到阿福身姿亭亭俊逸的少年模样,不由笑了,阿福也渐渐长大了呢!
这脆脆的小嗓子如铜铃儿一般在寒冷的空气中扩散开去,松风院的大丫头青禾迎在门口,曲着膝给阿满行礼,阿满甜甜地叫了声青禾姐姐,脚步却半刻没停,穿花蝴蝶般飞进松风院里去了。
邱晨不等人搀扶,忽地一声挑起轿帘子,自己下了轿,另一边阿福阿满比她更快,也利落地下了轿,阿福还知道回来照应着娘亲,阿满小丫头下了轿子就一阵风地跑进了松风院,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大表哥,二表哥,满儿来啦……”
统共没多远,不到两盏茶功夫,轿子已经在松风院门口停了下来。
渊虹应声而去,邱晨坐在轿子里又细细地琢磨了一回,确定暂时没有太着急的事情了,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眼,又禁不住挑起轿帘子往外看过去,恨不能一眼看到孩子们到了跟前。
没走几步,邱晨又挑起轿帘子来,吩咐跟在轿子旁的渊虹:“你去一趟沐恩院,找玉凤把给几位表少爷备下的冬衣拿过来!再让人看着备出几套干净帐幔寝具来,让人看着去前头客房里安置了去!”
孩子要小小的才好玩儿,长大了,就没意思了!而且,孩子们大了,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映衬着她们这些大人老了……会莫名地让人在欢喜之余,生出一股子忧伤和惆怅来。
还有俊言俊章,那两个小皮猴儿,也分别十二、十三岁了,也成了青葱少年,个子……定然是长高了,会不会已经超过了她?若是那两个小子也超过了她,家里的孩子就只剩俊礼、俊仪比她矮了。个子长高了,就感觉是大孩子了……
有将近一年没见到孩子们了,她是真的想念了。俊文十九岁了,应该褪去些些青涩,更沉稳更成熟些了;俊书也十六岁了,个子一定又长高了,不知道超没超过俊文去?成子一贯沉稳,年纪比俊书还小一岁,却一直比俊文还沉稳内敛,经过一年,又得了秀才功名,会不会……成了小老头儿?
临时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邱晨又连忙催促婆子们抬起轿子继续前行。
主子们晚饭不在家,大厨房原本定是没有准备主子们的晚饭的,这会儿不赶紧过去吩咐了准备起来,就耽误了!
承影和含光应声而去,一个越过那跑不动的婆子赶往二门,一个则脚步匆匆地赶往大厨房,安排点心、晚餐!
又吩咐含光:“你也去……这个点儿吃饭不成了,弄点儿热乎汤水先让表少爷们垫垫!”
婆子连连答应着,继续跌跌撞撞地往二门跑过去,邱晨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看着婆子踉踉跄跄的样子,不由笑着摇摇头,连忙吩咐跟在身边的承影:“你去看看,将表少爷引到松风院,顺便安排人送热水过去。”
醒过神来,又连忙告了罪,原本已经力竭的身体竟然又爆发出巨大的潜力来,又往二门处跑了去,速度虽然不快,却远比一般疾走快的多了。邱晨被她闹的头晕,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连忙又在后边补充道:“直接请进松风院!”
那婆子神色一凛,迷迷瞪瞪地连声答应,喘着气拔腿就跑,跑了两步,才察觉出不对来……她迷迷瞪瞪地竟然是朝着沐恩院的方向去了。
承影看着着急,皱着眉呵斥道:“没听到夫人吩咐么?还不快去请进来!”
那婆子一口气儿还没喘匀乎,听到这话,一下子愣怔住,迷迷糊糊地看着邱晨呆愣着,半天反应不过来。
邱晨忽地挑起轿帘子,看着外头的婆子就催促道:“安阳来的人还用着进来报啊?还不赶紧请进来!”
跺跺脚,抬轿的婆子登时停了脚步,将轿子平稳地落了地。
一听婆子通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孩子们来了。
今年俊文俊书和成子都通过了府试,已经正式有了秀才功名。虽然,每次往家里写信,她都是报喜,宽慰着二老哥嫂和侄子们,希望他们能够放心,并鼓励孩子们安心读书,明年乡试考个好成绩出来……但其实,她是真盼着孩子们能来一趟,她很想念孩子们了。到明年乡试还有一年呢!
邱晨一怔,登时露出满脸的喜色来。
呼哧呼哧喘着气,数九寒冬的,婆子额头鼻尖儿上都挂着汗珠子,跑到轿子跟前,喘的跟风箱似的,磕磕巴巴回道:“夫,夫人,安,安阳来人了!”
不等娘仨到二门,二门上的婆子急急如风地从后边追了上来。她进来传信径直去了沐恩院,却不想邱晨娘儿乇接从半亩园往二门去了。她差一点儿给错过去。
娘儿仨收拾利落,邱晨披了一条霞紫色缂丝白狐裘,阿福阿满则都是大红色白狐皮斗篷,出了半亩园直接上了等候在门口的暖轿,娘儿仨一路往外,去二门乘车。
平日里她在家也好,出外应酬也罢,大可清雅素淡一些,但这种大节日上,她却不得不考虑一些忌讳,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打扮的富丽一些。
邱晨自己就简单了,随意从丫头们拿来的衣裳中挑了一套雨过天晴色连衣月华裙,外边罩了一件丁香紫的绣金阑干宽袖长褙子,头发梳成富贵同心髻,戴了一只累金丝珍珠宝石冠儿,用一支赤金凤尾嵌宝簪子攒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钗钿头饰,却也端庄大气,气度雍容。
将一双儿女打扮的如玉如花,邱晨左看看右看看,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爱,揽着两个孩子亲了两口,仍旧觉得心中遗憾,若是有相机,一定给两个孩子多留几张照片!
邱晨选了两支粉色珍珠攒成的珠钗,花钗由黄豆粒大小的珍珠攒成,中间嵌着一颗鲜红欲滴的红宝石,小巧精致的花钗攒在小丫头的抓髻上,抓髻垂下两条细细的小麻花辫儿,她的小金铃铛就辫在小辫子里,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细脆脆的悦耳铃音。
阿福则是淡粉色雪兔里袄子,海棠红色绣了百蝶穿花的百褶曳地裙,系了八条新流行的彩绣阑干,小丫头美得不行,衣裙一上身就转了个圈儿,宽宽的裙阑犹如花儿一般灿然绽放,映衬着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儿,忽闪忽闪的黑亮眼睛,真真就像蝴蝶精灵一般!
冬至节,邱晨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相对喜庆却不太招摇的衣裳,阿福是湖青色灰鼠里长袍,腰带上嵌了一块莹润的碧玉,又在腰上挂了块杨璟庸给的螭纹羊脂玉佩一个靛青色绣暗纹荷包,头发束在头顶,戴了一顶青玉小冠。这一身打扮起来,阿福身上的孩子气被冲淡了不少,显出了几份少年的青葱俊秀来。
丫头婆子们很尽心,不等邱晨安排,阿福阿满的嬷嬷和大丫头已经带了几套衣裳过来让邱晨做决定。
略略放了些心,邱晨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看着镜中的承影笑笑,心里盘算起给孩子们穿的衣裳来。
相对于阿满,阿福更敏感,身份也更难堪些。毕竟这个时候,男孩子比较受重视,却是女人们比较爱八卦。让阿福跟着秦铮去男人宴席那边,应该比跟着她在一堆三姑六婆堆里更好一些。
邱晨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镜中的承影,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来。
承影透过镜子看着邱晨的表情,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夫人,国公府里冬至宴是分男女席的,七岁以上的孩子即在此列。大少爷到了宴席上,要跟着侯爷一起了。”
净房的帘子落下来,邱晨脸上的笑容倏地褪了去,她默默地在妆奁盒子前落座,神情木然着,任由承影给她梳着头发,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晚的事情怎么安置。
她走过去,上下端详着已经穿好了衣裳的两个孩子,帮着两个孩子整理整理领子、衣角,笑着打发两个孩子跟丫头们去净房洗漱。
心里难受的犹如火燎一般,邱晨脸上却仍旧只能保持着温和欢喜的笑容。
这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好些失婚、丧夫的女人,因为孩子就不会再嫁。拖油瓶……她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些女子满心的无奈和顾忌!那些女人不是不渴望幸福,也不是不希望有一份圆满的生活,但只是顾忌孩子的感受,只是为了不让孩子成为别人眼中口中的‘拖油瓶’,才毅然断了再婚的念头。
她不舍得让孩子们糟罪,却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是,她作为长房长媳是必定要去的,难道把两个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在别人都是全价团圆的节日里,让两个孩子孤零零凄清清地跟孤儿一样?不用想那个场景,邱晨都受不了!
看着两个孩子刚睡醒的红扑扑的小脸,因为看到她露出的欢喜和濡幕,邱晨隐隐有些刺心的疼。今儿秦家族里聚宴,邱晨其实不想带阿福阿满过去。尽管秦修仪和李夫人,甚至梁国公府的人对两个孩子都算客气,但那些族里人看向两个孩子的目光里必定有所不同……阿福阿满都是聪慧孩子,她不想孩子们跟着去接受那种目光的洗礼。
邱晨点点头,洗了手脸,再回到屋子里,看到阿福阿满也睡醒了,含光和月桂正在帮着两个孩子穿衣裳。
虽然,她跟秦铮搬到了靖北侯府单独居住,但如冬至这样的大节日,还是要回到梁国公府一起过的。而且,冬至日的家宴不仅仅是梁国公府一支,而是秦家整个大族聚宴。族里上上下下好几十口人看着,他们作为梁国公这一支的长房再去晚了,就很有些不知礼了。
娘儿仨一觉睡到日头偏西,申时初,邱晨率先醒来,承影从外屋走进来,拿了一件棉袍给邱晨裹了,又蹲下来给邱晨穿了鞋,主仆俩进了净房,承影才道:“夫人,国公府那边冬至晚宴酉时开始,收拾收拾,咱们也该过去了!”
这个时候,邱晨还只是隐隐约约有这么一个打算,心里还想着一来一去至少一个多月时间,怕是难以抽出来,她却没想到,这个想法那么快就实现了,而且是以一种她绝对没有想到过的方式。
迷迷糊糊的,邱晨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临睡着之前,邱晨在心里合计,什么时候抽个空儿,带着孩子们回一趟安阳,回一趟刘家岙,回自己那个家里住一阵子去。
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阿福,邱晨声音极低地喃喃自语着:“福儿乖,娘亲就在你们身边,有娘亲有妹妹的地方,就是咱们的家……”
今儿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林升’,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包饺子过节,看到两个孩子完全放开的欢喜和兴奋,她才突然意识到,不管之前阿福的懂事少言,还是阿满活泼好动爱说爱笑,都是孩子们表现在外边的东西,他们俩兄妹内心里,都有委屈,都有惶恐,一直隐忍着,隐忍的很好,连她这个粗心的娘亲都没有发现。
自从嫁给秦铮,嫁入京城,虽然阿福阿满仍旧在身边,但她多了许多人情往来要应酬,有了丈夫,之后又有了昀哥儿……她努力尽量多地拿出精力和时间来陪阿福阿满,但总有无暇分神的时候……而且,更主要的是,因为有了秦铮,有了昀哥儿,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在心理上感觉到自己的爱被分薄了,加上环境的陌生,让两个孩子委屈着,却只能默默隐忍在心里。
邱晨的手一顿,瞬间红了眼。
两个孩子的呼吸在故事声里渐渐放缓,渐渐变得匀细绵长起来。邱晨住了声,侧脸看看两张红扑扑的小脸,再次拉拉被角。手碰到阿福,阿福下意识地偎过来,声音含混着,喃喃道:“娘,家里真好……”
邱晨含笑应着,讲了‘神笔马良’,讲了‘哪吒脑海’……
很自然的,两个孩子一边儿一个,邱晨给两个孩子掖掖被角儿,阿满小丫头撒娇地往她怀里挤了挤,软软地要求:“娘,讲个故事。”
吃过饭,邱晨简单收拾了碗碟,带着两个孩子在炕上睡午觉。
自己动手,分工合作,阿福坐在灶坑里烧火,邱晨煮饺子,阿满则摆碗筷,倒醋碟儿……一顿饺子吃的娘儿仨都心满意足,饺子固然美味,但似乎这单纯母子三人在一起的时光,更让孩子们放松和欢喜。
两个孩子对于亲自动手参与包饺子都很欢喜、兴奋,虽然动作笨拙,却乐此不疲地忙碌着,两张小脸上、发鬓上,都沾了白面也不自知,只有满脸的笑意,毫不拘束的笑声,溢满了正间屋子,传遍整个半亩园内外。
娘儿仨围在炕桌周围,炕桌下铺着光滑的油布,娘三个都穿着简单的细棉布袄裤,邱晨头上也早去了钗环,只在脑后盘了个圆圆的发髻。孩子们也只是简单地束了头发,阿福头上戴了一顶方巾,阿满的小抓髻上佩戴了曾经在刘家岙戴的小小赤金铃铛……
新鲜的韭菜,新鲜的猪肉,加上发好的黑木耳,都洗净切成末儿,加一个鸡蛋提鲜,调好味儿,之前和好的面也醒了,邱晨招呼着两个孩子开始一起动手包饺子。
在现代,各种节日都因忙碌的生活节奏淡化了之后,邱晨就记得一句话‘冬至的饺子夏至的面’,说的就是冬至吃饺子,夏至要吃凉面。
这个时代,冬至祭祀意味更重,极为重视。
娘儿仨在暖棚里劳作了一回,又热又累,都出了一身汗,邱晨就吩咐丫头们拎了清水过来,带着两个孩子在暖棚里洗了菜果吃着,等身上的汗退尽了,就又转到旁边的半亩园里。丫头们从前头大厨房拿来了肉米面等食材,加上他们再暖棚里新采摘的蔬菜,邱晨挽起袖子,将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只有娘儿仨开始动手和面做馅儿包饺子。
尽管他们的亲生父亲仍旧健在人世,尽管他们真实的姓氏并非‘林’。
这个时代重氏族,虽然她改嫁,但阿福阿满不能没有家族,所以,她在后院安置了那么一个去处,让两个孩子,特别是阿福,将来长成大人后,势必会有家族之念,邱晨没有办法给他们兄妹两人一个完整的家庭,也只能给他们一个可以追忆祭奠的……算是念想吧!
母子三人的笑声渐渐满溢到了暖棚的各个角落,邱晨拎着大篮子,抬眼看着两个说笑欢叫着的孩子,露出一脸的释然笑容来。
阿福话本就少,这会儿被阿满带动的也欢快地回应着,拿了一个弯弯的黄瓜跑过去,给妹妹阿满和娘亲看:“这个黄瓜好像羊角!”
一会儿又喊:“哎呀,这个柿子上接了个小的……好像长了个鼻子啊……”
采摘的满足和收获的欢乐,渐渐让孩子们重新欢喜起来,阿满捧着一只拳头大的西红柿欢呼着,“娘,哥哥,你们看,这么大的柿子!”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太多供品,两个孩子跪拜过后,邱晨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也没有在白水桥的宅子里停留,直接返回了靖北侯府。却没有去沐恩院,而是要了暖轿,一路又去了靖北侯府后院的半亩园。两个孩子刚刚经历了祭拜,多少有些影响心情,邱晨就带着他们去暖棚里摘蔬菜、瓜果。
阿福仰着脸看着邱晨,慢慢地点头应着,牵着阿满的小手走过去,在蒲团上郑重跪了,恭恭敬敬地跪拜了。
邱晨没有跪拜,只站在孩子们身后,目光淡淡地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对阿福阿满道:“今儿冬至日,你们没法回去给你们爹爹上坟,就在这里给你爹爹祭拜一下吧!”
供桌前放着两只蒲团,青杏从怀里掏出火绒,又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香烛来点燃了。月桂则从她拎来的篮子里,将带来的供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在供桌上,然后和青杏两人默默地拎着篮子退了出去。
邱晨听到声音转回头来,看了看两个孩子,暗暗叹息着,俯身摸摸阿福和阿满的头,一手一个,引着两个孩子走进屋。
这所房子冷清寂静,有一种让人从心里发冷的感觉,连平日活泼多话的阿满也怯怯起来。
“痛……哥哥!”阿满怯怯地叫。
阿福望着牌位上的几个字,小小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着,手下意识地握紧,引来阿满一声低低的痛呼。
正屋对着门口摆了张供桌,桌上摆着一尊牌位,上书:先父林(公)(讳)升之位!
阿福阿满两张小脸都有些疑惑,特别是阿福,紧抿着嘴角,拉着妹妹的手跟在娘亲身后,慢慢地走进正屋里。
小院子长年空闲,透着一股子冷清。不过,却仍旧能够看得出,院子中有人值守,时常打扫,并没有灰尘。守门的粗使婆子开了门,就无声地退了出去,在门外等候。
白水桥宅子里留的人不多,不过是十来个人,分散在各处打扫看守。门子上接了母子仨人进门。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下了车,一路走向后院角落的一所偏僻小院。青杏和月桂一人拎着一个篮子,默默地随行其后。
邱晨也没有留在了府中。她带着阿福阿满,乘了一辆车子,去了白水桥那所宅子。她们娘三个没有带阿福阿满的嬷嬷丫头,连邱晨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没有多带,仅带了青杏和月桂两人。
两人在茶楼稍稍歇息片刻,待出宫官员走得差不多了,夫妻俩下楼乘了车,一路赶回靖北侯府。秦铮一刻不停,带了昀哥儿去梁国公府祭祖。
他拙于言,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冬至家宴
又到了每月那几天了,半死中,就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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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玉凤和青杏在刘家岙时就锻炼着算账记账核账,如今在账目上,已经丝毫不弱于那些积年的老掌柜老管事了。靖北侯府前院又有账房、管事,经过几道手核算过的账目,最后汇总到邱晨这里来,她就轻省许多了。
过完冬至,眼看着就要面临过年。年底又是庄子、铺子、作坊等等各处的账务汇总之时,不但要考核即将结束的一年的成绩效益,还要规划预算新一年的任务目标,这些东西,秦铮是甩手不管的,自然就都有邱晨一个人盯着。
云济琛和廖文清在靖北侯府客院里安置了两日,邱晨也果如之前所言,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招待老朋友。转天,两人就进来辞行,去京畿巡视店铺,商路,进而返乡过年去了。
睡梦酣甜中,隐约有人靠近身边,并摸索着给她脱了身上的棉衣裤……熟悉的气息和感觉,让她往近前蹭了蹭,在熟悉的怀抱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再次酣然睡去。
耳听着遥遥地交了三更,秦铮还没回来,邱晨有些顶不住了,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转回来,昀哥儿没了玩闹的伴儿,也困意朦胧起来,邱晨哄着他睡着,交给丫头婆子就带进暖阁里安置了。
三个孩子玩的兴起,之前还打哈欠的昀哥儿,完全没了睡意,将匣子、玩意儿扔了满炕都是。临近亥时,邱晨不得不唬了脸,喝呼着三个孩子罢了手,让丫头婆子们将东西收拾了送进库房里,一边让丫头婆子看着昀哥儿,她亲自送了阿福阿满回各自屋子安置睡觉。
这小子有个习惯,就喜欢开匣子,只要匣子打开了,里头是什么,反倒是不怎么在意了。
阿福阿满显然已经都看过了,阿满很熟练地打开一只箱子,搬出几个匣子来,一股脑儿堆到昀哥儿面前,把个昀哥儿欢喜的咧着嘴,流着口水,奋力地开着匣子……
两个孩子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抬了足足九只大箱子进来,在邱晨起居的屋子里一溜儿排开。
回到府里,邱晨打发了人去看阿福阿满,自己则带着昀哥儿径直回了沐恩院。给昀哥儿收拾利落,换了软乎舒适的家居棉袄棉裤,放任他在炕上玩耍着,自己也洗漱了,换了家居衣裳,阿福阿满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邱晨笑应着,却不再多话谈论什么,夫妻俩收了话题,看护着欢腾无比的昀哥儿,一路回府去了。
“小孩子么!”秦铮不以为意地笑笑,又道,“我从南陈也给孩子们搜罗了些物事,年后三四月份差不多就到了!”
说着话,她失笑道:“当着那么多人我都没好意思说,两个孩子一听说带了好些玩意儿来,就走不动了!”
邱晨听着他安排,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说起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因何而来,从何而来。
说着,他敲敲车窗框子,对车外的护卫道:“打发人跟着三爷,看看他平日里都做什么。”
秦铮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沉吟着道:“虽说吏考招的都是无品小吏,却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正寻思着呢,就听秦铮低声道:“倒是老三跟我说了几句话,说自己读书不成,想要参加年后的六部吏考……”
邱晨又是感叹,又是心疼。她是世外游魂,没亲没故、没有朋友也就算了,秦铮这土生土长的人,没有朋友不说,连家里人也有谁跟他亲近的。
那些人见到秦铮,更多的下意识地躲避畏惧,也没人敢贴上来亲昵什么了。
秦铮虽然品阶高,但在族里毕竟年纪小辈分低,跟他坐一起的那些,或吃老本儿的,或读书上学的,通秦氏族里,除了秦铮,就再没一个从武的,秦铮熟悉的是大漠风沙,沙场鏖兵;那些人熟悉的是风花雪月,诗词吟唱……彼此间根本不搭嘎。而且,秦铮自小刻苦练功,看他如今的文字功底,当年读书也很刻苦,根本没有像普通孩子一般结伴玩耍。十四岁又从了军,跟族里兄弟们、家里的庶弟们没有感情也就很正常了。
邱晨顿时恍然。
秦铮淡淡地摇摇头:“……我没甚话说,那些人也没什么话问我……”
邱晨一边护着他,一边笑着问道:“你那边不喝酒么,怎么就这么容易出来了?”
在车上,昀哥儿哪里还有半点儿困意,在车厢里滚来滚去,玩的不亦乐乎。
邱晨看着昀哥儿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也笑着跟李氏辞过……秦铮也很快从男席上退了出来,一家三口收拾利落了,登车返回了靖北侯府。
这种家宴时间都不会太长,酉时中开席戌时两刻就已经近了尾声。两名老太太首先身体撑不住离席而去,她的儿媳妇、孙媳妇自然都跟了去。继而一些小孩子困了,大人带孩子回家安置,又是一批。
邱晨因为不负责招待张罗,又抱着孩子,自然的就在自己的位子上落了座。因为辈分小,恰好坐在靠近南席的地方,她很清楚地看到秦程耳根下,衣领边缘掩不住露出两道新鲜的指甲抓痕来……
只有老二秦程一直到众人都落了座,马上开宴了这才匆匆赶进来。秦修仪冷声训斥了一番,让其跟长辈们告了罪,在众人的劝慰下也就暂时放过。
秦家乃几百年的大族,就是进京这一支,繁衍百余年后,也成了几十房人家。冬至日,男女老少们齐聚在梁国公府里,自然是热闹非常,大部分人也喜庆非常……
这话邱晨和秦铮都爱听,秦铮躬身答应了,邱晨也跟着曲曲膝算是应承了。
秦修仪略一沉吟,立刻道:“那过会儿你们夫妻早些回去,别怠慢了!”
倒是秦修仪应酬完两个老太太,转回身来又询问起这个话题了。邱晨一如回答李夫人一样回了话。
秦铮脸色未变,略略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言。
邱晨低声回道:“我带着孩子们出门时,云济琛和廖文清来了,两个孩子好长时间没见了,都有些不舍,我就干脆把他们留在家里了。”
每逢这种家庭聚宴时,秦铮都格外上心地照看两个孩子,就怕有哪个说话尖刻地刺伤了孩子们。是以,进来之后,看到妻子却没看到两个孩子,瞅着机会立刻就问上了。
“福儿和满儿呢?怎么没看到?”秦铮低声询问着。
昀哥儿快满周岁了,已经二十五斤多了,两个老太太上了年纪,抱了一会儿,就被活泼的小东西闹的有些气喘了,秦修仪连忙上前接过来,邱晨也趁这个机会上前,将昀哥儿接过来,恭敬地退后几步,站在秦铮身边。
邱晨竖了竖大拇哥,小家伙儿的圆眼睛瞬间欢喜成了两弯月牙儿。
想要低调的邱晨几乎要捂额了,她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昀哥儿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木头人’,一看到这个手势,立刻交叠着两只小胖手把自己的嘴巴紧紧地捂住,瞪着大眼睛看着邱晨,用力地摇摇头,为自己的听话邀功!
两个老太太将昀哥儿接过去,这小子看样子是睡过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笑意地四下里看着,好不容易寻找到人群里的娘亲,张着手就高声叫起来:“娘……亲!”
邱晨看的有些无奈,也着实没办法描补了,干脆也不参与了,往后退了几步,乖乖站在李夫人身后当好儿媳妇了。
秦修仪一脸笑地将昀哥儿递过去,两只手却紧跟在昀哥儿背后,一点儿不敢稍离的护持着……
“哎,不过是个未满岁的奶孩子,哪能有你说的那般,快让我抱抱……”老太太坚持着。
邱晨上前,秦修仪却不用她,自己抱着昀哥儿举到两位老太太跟前,笑着道:“这小子劲儿大着了,一刻安稳也没有,两位老祖宗还是不要亲自抱了……”
待起身后,那位年长的老太太就指着昀哥儿笑道:“这是老大家的哥儿吧?快抱过来让我稀罕稀罕!”
没多会儿,秦修仪抱着昀哥儿秦铮跟在身后,祖孙三人一起到了。屋里立刻热闹起来,秦修仪跟早到的人,互相行着礼、问候着、寒暄着,一路来到两位老太太跟前,带着长子长孙一起行礼请安。
邱晨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站在李夫人身后恭敬侍候着。
两个老太太都笑呵呵地点头应和着,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恰好丫头们捧了福寿莲子汤送了上来,邱晨亲自接了,一一捧给两个老太太,一边笑着道:“老祖宗这是看着自家孩子哪个也好呢!较真起来,我们爷论骑射带兵还将就,但读书上,我们爷可就比没办法跟兄弟们比了。”
邱晨眼光一扫,恰看到李氏的脸色微微一僵,心中暗叹了一声,这老太太是真糊涂了不成,这番话说出来,哪里是奉承啊,这根本是挑拨他们大房跟李氏、甚至跟其他各房的关系嘛!
旁边的老太太看着年纪稍小一些,也跟着凑趣道:“铮哥儿在咱们家这些孩子里最聪慧了,听这么说,这个小的也是个好的。”
邱晨连忙道:“哥儿跟他祖父亲近,见了他祖父,连我这娘亲也不要了。”
老太太伸手握了邱晨的手,含笑点头道:“看着就是个贤惠的。哥儿呢?怎么没看到?”
其中一个老太太面色慈和,含笑端详着邱晨,李氏忙在她旁边大声道:“这是老大媳妇儿!”
邱晨连忙恭敬屈膝行礼,口称老祖宗。
门头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由儿媳婆子搀扶着先后走了进来,李氏看到,连忙离座起身,堆起满脸的笑迎上去,走到大厅中央时,接住了两位老太太,扶着两人的手,一路送进屋子里,在上首的席上坐了,回头笑着对跟着过来的邱晨道:“这是你三房和四房的老祖宗!”
李夫人坐在正堂上方的椅子上,含笑看着进来的人一个个给她请着安,雍容慈和地笑应着,询问着。
没多会儿,林嬷嬷就转了回来,附到邱晨耳边低语了一句,就垂着手退到了邱晨身后的边角里侍立着去了。
见这个情形,邱晨也就不去门口争这份‘风头’,悄悄打发了林嬷嬷去看看秦铮和昀哥儿爷俩在哪,就含笑站在李氏身后侍应着了。族里来了人,她也并不往前冲,只在李氏介绍她认识时,该行礼行礼,该问候问候,该寒暄寒暄,并不怠慢。
田氏满脸灿笑地迎在大厅西侧的门口,迎接着一个个秦氏族里的女眷们。徐氏则只是含笑站在她身后,含笑恭谨地随和着,将出风头的活儿都让给了田氏一个人。男人们则由六公子秦灏和三公子秦遥、四公子秦韵、五公子秦律迎候。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想及这位的性格,再想想这事儿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把这事儿抛到一边,笑着跟田氏应付了两句,就借着族人到场的机会,将自己解脱出来。
香亲香亲,就是亲热亲热的意思,却一般都用在花街柳巷之所,别说勋贵家的夫人小姐们不屑说这种暧昧词汇,就是村里的妇人,略略矜持自律的也不会这么大喇喇地没个顾忌!
徐氏笑着摇摇头,田氏却好像才看到邱晨一样,笑着迎上来,拉着邱晨的手亲热道:“大嫂啊,你这话说的就太客气了!我知道大嫂自己带着三个孩子管着一府的人操劳的很,自然不能再让你受两份累不是。不过不是妹妹不恭,大嫂怎么也要多抽些功夫过来,咱们姐妹说说话、香亲香亲才好哇!”
虽说妾同婢,但徐氏毕竟是有过生育的妾室,又是宜萱宜衡的母亲,邱晨自然不能大喇喇地受了她的礼,微微侧了侧身避过,笑着道:“让三姨娘和弟妹受累了!”
二少奶奶田氏直起身来,朝着李氏母子的背影撇了撇嘴,三姨娘徐氏却一脸恭敬地转向邱晨,深屈膝行礼道:“大少奶奶!”
三姨娘和二少奶奶恭敬有加地跟李氏行礼问候,李氏脚步不停,只略点了点头,就扶着秦灏的手昂然而入。
看这样子,邱晨就猜测,李氏的管家权仍旧没有拿回来,到了正院大厅,果然就见三姨娘和二少奶奶一起迎了出来。
没多会儿,李氏收拾妥当了,六公子秦灏也过来,恭敬地奉着李氏出门去往举行宴会的正院大厅。邱晨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略略落后半步跟在后边。
车子一路进了二门,已经有暖轿在这里候着了,邱晨下了车乘了暖轿,一路往菡萏苑去见了李夫人。这一次,李夫人神色仍旧有些阴郁,但比起前两天看着好了些,邱晨也不方便过问。李夫人也问了阿福阿满,邱晨告诉她安阳来人了,李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也就不再多问了。
秦礼秦勇护持着车子,一路从靖北侯府赶到梁国公府,比平日用时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还不到申末呢。
冬至日,绝大多数人都留在家里陪家人过节了,申时中,大街上就行人稀少了。
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笑着答应着,一人牵了一个孩子,反客为主地将邱晨送出松风院。邱晨拉着阿福阿满低声嘱咐了一番,这才歉意地挥挥手,登上轿子出门去了。
失笑着,邱晨转眼看向廖文清和云济琛:“既如此,那就将她们兄妹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大老远来……呵呵,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天寒地冻的,今儿冬至,外头怕也没什么乐子可寻,你们就在家里吧!”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邱晨还是询问了一声,果然,阿满迫不及待地同意着,阿福稍稍慢了一分,同样也点头赞成了。
心中微微叹息着,邱晨转开眼睛,看向阿福阿满,兄妹俩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两个孩子发亮的眼睛和掩不住的喜色上也能看出来,兄妹俩对廖文清的建议是极愿意的。
她微微一怔,随即瞩目看过去,那双曾经极漂亮的桃花眼,如今仍旧漂亮,却没了之前的不羁洒脱,剩下的只有温和如水,也淡然如水。
说着话,廖文清眼底一抹心疼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邱晨以为自己眼花了。
廖文清转眼看过来,直看进邱晨的眼底,温和笑道:“我,我们好久没见福儿满儿了,不若,你一个人去,留下福儿满儿陪陪我们?”
虽说带着阿福阿满去参加梁家的家族聚宴可能有些尴尬,但早去一些,绝对比晚去成为众人的瞩目焦点要好得多。所以,邱晨想要跟廖文清解释一下。
“文清……”邱晨叫了一声。
他这一开口,满儿立刻欢呼起来,福儿也露出一脸的喜色,却仍旧转着眼睛看向邱晨。
已经申时中了,再不走,梁国公府那边的家宴真的不赶趟儿了。面对着孩子们期冀的眼神,邱晨正要出言阻止,一直比较沉默的廖文清却笑着道:“好,叔叔带满儿去!还有福儿!”
第四百五十三章
身体好了,会尽力多更……
趴了两天,今天晚上才勉强码了这点儿,就这些吧
------题外话------
有些东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是个有福的,能够顺利健康地长大,能够在那样的战场拼杀中活下来,能够一步步走到今日……更重要的是,让他遇到了这个女人,并果敢坚决地娶她为妻……最后这个,是他最大的福气!
“唔……很好!再没比这样好的了……”含糊断续的回应从秦铮嘴里溢出来。
他凝视着她,她坦然地回视,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大胆地将自己唇印下去,印在他微启的唇瓣上:“这样的日子……真好!”
秦铮在她的挣扎下,略略松了胳膊,听她说的热切真挚,也垂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再没有温度,而是渐渐暖化,并渐渐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和感动来。
邱晨努力抬起脸,看着秦铮,含着满眼的笑意道:“可是我很好很顺利地生了昀哥儿……我很顺利地过了产褥,孩子也结实健康,还聪慧活泼……如今,你又平平安安回来,我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幸福,每天睁开眼,看到你,看到哥儿,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秦铮揽着邱晨的胳膊紧了紧,又紧了紧,仿佛后怕一般,想要紧紧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不至于失去……
邱晨也不客气,蹭了蹭他,感慨着:“你不知道,生昀哥儿的时候,我连后事都交代好了……就怕我一个挺不住,也不至于乱了……”
秦铮默然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略略沙哑着声音道:“让你……受苦了!”
邱晨自顾自地蹭过去,跟他脖颈挨着脖颈,脸挨着脸,低声喃语着:“你不在家,被窝里总是觉得冰冰的……生了昀哥儿后,揽着他也不行……”
秦铮怔了怔,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往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低低的道:“有你在家真好。”
但,邱晨也知道,那样的童年,不可能不在秦铮的记忆中留下烙印,也不可能不影响他的性格,比如他如今的沉默,比如他一贯的冷硬示人……
邱晨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发冷。那样的生活状态下,秦铮还能在长的这般坚毅、这般包容和温暖,实在是不容易!
虽然生在富贵乡里,面对的却是满腹幽怨的母亲、风流无忌的父亲、还有满府妖妖娆娆心怀叵测的女人们……
他的童年……
不过,邱晨隐约猜到,秦铮不高兴是因为自己对孩子的关爱上……或者,是想起了他自己的童年?!
至于是什么原因,邱晨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及的过去,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邱晨拉着他的手圈着自己的腰,整个人偎进他的怀里,见秦铮没有反感,还很自然地揽了揽她,微微侧了身,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邱晨略略安了心,心中猜测着秦铮郁郁的原因,应该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秦铮自从邱晨说了那番话之后,就一直郁郁的,午饭吃的似乎也少了些。
午饭仍旧是一家三口围着炕桌吃了,邱晨哄着昀哥儿睡着了,交给奶妈嬷嬷抱下去照应着午睡去,她洗漱了,换了睡衣,也上了炕,收拾好了被褥,拉着秦铮躺下。
邱晨微微诧异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低头看着昀哥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这眼瞅着要吃午饭了,可不能这会儿睡了,连忙抱着他起来逗弄着,把睡意混过去,又连忙吩咐丫头婆子摆上午饭来。
秦铮转回目光,微微摇着头没有作声。
邱晨微微诧异着,又忍不住失笑道:“我是他娘,不关爱他关爱谁去!”
秦铮望着邱晨,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真心关爱孩子!”
说到这里,看着秦铮望过来,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眸子黑沉沉的,邱晨连忙笑道:“等他再大些,身子结实了,你带着他练功也好,骑射也罢,我就不操心了。这会儿,毕竟小一些,真伤风感冒了,喝药都难!”
丫头们拿了换下的衣裳和用品退下去,邱晨抱着昀哥儿坐在秦铮对面,柔声道:“孩子出汗最容易受风感冒了。你们爷俩以后玩耍也注意些……”
邱晨哭笑不得,瞪了秦铮一眼,搂住儿子亲亲,把手伸进小家伙的衣服里摸了摸,触手湿乎乎的都是汗,连忙招呼着丫头拿来干爽的棉衣裤放在熏笼上烤着,她则慢慢用手撑着孩子的棉衣,等待孩子脊背上的汗水渐渐敛了,这才动手将潮湿的衣裳脱了,用温热的巾子擦了,换了干爽热乎的衣裳,这才作罢。
昀哥儿也乖觉,摇摇摆摆地奔着邱晨就扑过来,搂住邱晨的脖子亲了亲,软软道:“娘……心……苦!”
邱晨哭笑不得地瞪着这爷儿俩,还是秦铮觑着邱晨的脸色,停下抛掷的动作,抱着昀哥儿坐起身来,拍拍昀哥儿的小屁股:“快去亲亲你娘,问你娘亲辛苦了!”
邱晨送走了上门看望的宜萱婆婆,揉着脑门子慢慢走回沐恩院后院,进门就看到秦铮穿着家常的薄棉衣裤歪在炕上,正举着昀哥儿在炕上抛高高,昀哥儿眉开眼笑的,咯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去!
秦铮可以不出门,邱晨却不得不应酬一些闻讯上门来探望的人,有些比如唐家的大夫人、常佳仪,还有宜萱的婆家,还有宜衡……这些亲近之人上门,无论如何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靖北侯府里,许多人登门拜会靖北侯,或者下帖子邀请秦铮洗尘的,都被挡在了外头,理由是秦铮一路奔波旧伤复发了。
李瑾不懂这犄角旮旯是啥意思,却也不妨碍他明白了小吏的意思,满心欢喜地一句句引诱着小吏,往他铺下的套子里钻进去。
听李瑾说的越来越苦,那小吏竟不知不觉地开始为对方想起办法来,拉着李瑾一边往四夷馆走,一边低声道:“你在京城不熟,我熟啊!我祖宗八辈儿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别说找靖北侯府,就是找再小的犄角旮旯,我也能带你去!”
李瑾垂手道:“靖北侯是何等人物,在下虽蒙他带契着一路上京,但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再者说了,在下连靖北侯府大门朝哪儿也不知道啊,就是有心攀扯,也无从攀起啊!”
那小吏听得放下心来,脸上的戒惧褪去,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道:“你怎么一个不认识?那靖北侯秦侯爷跟你们一路同行几个月,还不认识?”
李瑾一脸羞愧,恭恭敬敬一揖,方才道:“大人莫要多心,在下从南陈奔波万里到此,自从到了京城就没出过四夷馆,哪里有什么打算去?满京城在下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那小吏寻思了寻思,然后睨着李瑾道:“李大人,想必你已经有所打算……”
李瑾心中一喜,脸上却只是强扯出一抹笑来,深深一揖致谢:“多谢大人仗义。只是,此事非同一般,在下实在不忍心让大人牵连其中……”
说着,李瑾满脸伤感地叹息着,几乎哽噎起来。那小吏解衣带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下了,顿了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李大人,你说的那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虽不能帮你直达天听,但要是你要是有谁能够帮忙,我帮你送个信儿传个话儿还是行的。”
李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抬手按住小吏解衣带的手,含笑道:“这件衣服是在下送大人的,跟这些没有关系。大人虽然不在乎一件衣裳,却是在下的一片心意,大人执意不收,那就是看不起在下……唉,战败小国之臣,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
说着话,小吏就要截下身上的黑貂皮大氅。虽然这黑貂皮大氅实在是柔软轻巧又暖和无比,让他很是不舍。
不等李瑾说完,小吏就连忙挥着手道:“这个不行,你也知道,我就是理藩院的小吏,不入流的……别说得见天颜,连话也递不上去的……这个你还是求别人吧,我是真帮不上忙!”
“瑾万里迢迢至此,为的就是尽快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递上国书,结下臣邦之约……瑾至此已半月余,一直未蒙召见,瑾心急如焚……”
李瑾扯动嘴角,嘴唇上的燎泡冻了半天后,反而没有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
小吏怔怔地任由李瑾系了带子,跟着李瑾出了皮货店,走出老远,才猛地顿住脚,看着李瑾询问道:“李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做?”
“这么冷的天还让大人陪着在下出来,再让大人冻伤了,在下可就万死莫赎了。”
小吏惊讶非常,李瑾却谦逊温和地笑着,裹了皮袍子,脸色也不再那么青白了,看起来竟让小吏生出一丝亲近之意来。
没想到的是,李瑾付了银子之后,转手,就抖开这黑貂皮大氅披在了小吏身上。
正鄙夷着呢,李瑾却又示意小吏帮他买了一件黑貂皮大氅,这一件大氅足以抵得上另外三件了。这小吏暗暗惊讶着,他刚刚还觉得这个李瑾抠唆呢,没想到,人家早就看好了!也是,出生入死万里迢迢地跑这么一趟,若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谁也不会来不是!
衡量一番,李瑾给两位公主每人买了一件缎面绣花的狐狸皮袍子,给自己则买了一件灰鼠皮的袍子。那小吏看在眼里鄙夷在心里,小国就是小国,出手这个抠唆劲儿,都快冻死了,也只买一件灰鼠皮……那俩还是公主呢,居然也只买杂色狐皮……再想想大明,别说公主了,就是郡主县主,穿的最次也是赤狐、白狐皮,再富裕点儿的就是紫貂玄狐……
李瑾这一趟出来,倒是带了不少金银之物,以备打点所用,此时拿出一些来买几件皮袍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冬季买皮袍子自然有处买,而且,各种皮毛,上到紫貂玄狐,下到珍珠嘎达野兔皮,多种多样。当然价格也差距甚大。
李瑾看着小吏碍眼的笑,心中愤懑,却也只能连连笑着答应着,转着心思,干脆托了小吏带他去买皮袍子。
嘴上却含笑道:“李大人这身衣裳可不抗冻,我劝李大人还是去买上件皮袍子穿穿才好。这皮袍子隔风隔寒,冬天非这个不可,不然冻伤了筋,老了连地也下不了了!”
小吏见他冻得脸色发青,浑身瑟瑟的,不由暗暗鄙夷,偏居一隅的撮尔小国,据说连春秋冬天都没有,一年四季都是夏天,这回也终于见识到大国气象了。
走了一趟市坊,又过了一条百姓小吃杂耍聚集的热闹所在,那小吏穿着皮袍子还算好,李瑾只穿着一身薄丝绵衣裳,一条夹袍子根本不隔风,又冷又累不说,还一点儿进展没有,心中又急又躁,暗暗琢磨着,对小吏低声道:“这些日子在屋子里没觉得怎样寒冷,如今走出来,才知道冷到骨头里了,真真是‘滴水成冰’啊……”
双方一拍即合,李瑾换了一身淡灰色的大明学士长袍,那小吏也穿了一件青色的灰鼠皮袍子,抄了手,与李瑾出了四夷馆,径直往京城最繁华的所在而去。
那理藩院的小吏一听这话,彻底的放了心。能够让他跟着最好,碍事的地方他阻拦着,也就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自然也就不会牵累到他了。
李瑾能够得了出使的差事,自然也足够聪明,一听此话,连忙拱手道:“自然还要劳烦大人一趟……”
李瑾能够得了这出使的差事,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他祖上皆为行商,专门往来南陈和中土做买卖的。李瑾虽说已经出仕当了官,却仍旧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当然了,因为他们的买卖最远也就到达云贵和四川,他们所说的汉语也是南方口音,还不纯正,发音生硬那种。这种口音在京城一片北地口音中那是相当另类的……
这见世面不过是个借口,理藩院的小吏哪有不知道的,心里已经同意了,却仍旧面有犹疑道:“出去……李大人这口音……”
那猫儿眼是李瑾的家传之物,刚刚送出去,也心疼肉疼的,不过,见事情终有转机,他也暂时顾不得肉疼,连忙低声道:“好歹来一趟上国京都,我想去城里转转,见见世面,回去……也好跟人说说上国气象不是!”
已经伸出去的手,毫不犹豫地缩了回来。小吏脸上的虚假笑容多少带了丝儿温度,低声对李瑾道:“李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不过,猫儿眼宝石毕竟名声显赫,传播甚多,这名小吏身在理藩院,接触多了外国使团,也算见多识广,猫儿眼的大名自然知道。入手一个小戒指,他还很嫌弃的准备塞回去呢,手伸出来,那椭圆形的宝石戒面见了光,一道光华毕现,几乎耀花了他的眼。他眯了眯眼睛,随即看到那戒面上一道光芒贯穿其中,蓝绿色的宝石,中间一线,恰如猫儿的眼睛!
猫眼石,乃宝石中的极品,宝石的光芒呈直线状,犹如猫儿眼睛一般,故而得名。因宝石多产于暹罗和西亚等地,中土比较少见,物以稀为贵,自然价高。这种猫儿眼,则更是难得的很,也就是豪富、勋贵人家才有那么一两颗珍藏传承,老百姓别说拥有,绝大多数见都见不到的。
这李瑾心急如焚,又有那南辉公主一再询问,怎么不见靖北侯过来?又打发他去给靖北侯送信……北方冬天干冷干冷的,这些南陈人本来就不适应,加上各种焦急、磋磨,李瑾急的起了满嘴燎泡,嘴里苦的犹如嚼了黄连,却也只能偷偷拿了自己的一只猫眼石戒指,偷偷塞给理藩院那小吏。
关键是,理藩院的人除了招待,更主要的职责就是监视外国使臣,未经许可,不得踏出四夷馆,更别提四处走动了。
偏偏南陈这个国家是务农为主的,除了一些热带瓜果之外,也没啥稀罕物儿了。偏偏,那些热带水果不容易携带,从南陈到大明的京城不说万里迢迢,也差不了多少。路上又多有高山崎岖,颠簸难行,那些水果根本带不过来。当然了,来纳贡受降自然带了些金银之物,李瑾也想过送些金银给那小吏,人家小吏可是精乖的很,南陈这受降纳贡的事儿皇上可没答应呢,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再让靖北侯跑一趟,把南陈直接占下来呢?历史上的交趾,自汉朝可就是属于朝廷的地盘儿,不过是后来宋朝军力软弱,这才让它得了喘息功夫自立,真要是收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他这会儿可不敢要这南陈使臣的金银……
那些西洋的国家有钟表、玻璃镜子什么的新巧玩意儿。南洋各国有宝石、黄金等珍玩之物,理藩院的小吏多少都能摸一些稀罕物儿,也就殷勤一些,好说话一些。
外国使团到达京城入驻四夷馆之后,每天都有理藩院的小吏负责招待接应。
不过,南陈既然是战败一方,受降纳贡而来,他们也没什么凭恃,在京城又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认识的,又能在朝廷里说上话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靖北侯秦铮了。
南陈使团进京后,被搁在四夷馆冷了十多天,一直不得召见,那南陈使馆李瑾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既然南陈派李瑾出使,这人也了解些大明的习俗,或者说临行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大明朝廷冬至大节之后,清闲不了几天就进了腊月了,腊月里,从上到下就都忙着过年了,谁还有功夫搭理他们一个南陈使团啊!大明朝廷不急,他们南陈等不得啊,大明的十几万军队还驻扎在南陈境内,吃的喝的用的,可都由南陈供给啊!
第四百五十四章
第四天了,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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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含笑闷闷地应着,低声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家里的事情我尽力处置好……我在朝堂上帮不上你什么,但希望能够给你一个无须顾虑的家。”
他将她拥进怀里,喃喃低语道:“别太委屈自己,也别太累着自己,外头的事儿,万事有我顶着呢!”
听着妻子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想到的都是他,为了他不受委屈,为了他不惹麻烦……唉,这样的妻子让他感动、让他窝心,也让他觉得有愧!
看秦铮皱着眉头还要说什么,邱晨好笑地推着他上炕,笑着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样的事我是必须去的……再说了,你也不用过于忧心了,我提前问清楚了,心里有数,到时候也省的说错了话,办错了事,给你惹来什么麻烦!”
邱晨郁郁地吐出一口气来,回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叹息道:“我们搬出来住,就少不得有人嘀咕,遇上什么事儿我再不露面,那不是给人往手里送把柄么?一个不孝之名压下来,我们不是平白受委屈?!”
秦铮这才挪过来,伸手代替邱晨轻轻地按揉着额头,看着妻子脸上的疲惫,不由心疼道:“那劳什子会宴,你太累就不去,又不是什么飞去不可的事情。”
含光捧了一盏红枣桂圆汤进来,邱晨慢慢地喝了,要了淡盐水漱了口,含光带着小丫头将桌子上和屋角的蜡烛熄了,带着小丫头告退下去。
邱晨有些疲惫地洗漱了,换了睡一睡裤转回来,坐在炕沿上。
说完这些事情,转回房里,已是戌末时分,昀哥儿已经睡着了被奶娘抱下去了。
将这两个丫头的事情暂时放下,到了晚上,邱晨将陈氏和林氏、汪氏找来,斟酌着梁国公府待客的情形,又商量了是否该准备见面礼等事宜,然后,依着待客的名单子,将各家夫人、小姐的脾性大致了解了一下,心里也好有个数。
月桂洗了脸出来,邱晨又嘱咐她,抽空问问小喜的想法,回来跟她说一声,她也好看着安排。月桂顺从地应下来。
邱晨自己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叹息着。被卖出来的孩子,有些是爹娘养不活了,送出来讨个活命的;但更多的则是如月桂这般,被当成了物件儿买了银钱……这样的家,真的也没什么亲情值得留恋了。就如月桂这般,真打发她回家,谁知道她那爹娘和大哥二哥,会不会将她再次卖来,换了钱置房子置地?当初她因为小不能给二哥换钱,这好几年下来,她大哥的孩子说不定都十来岁了,拿她再给侄子换亲也说不定……
月桂张着泪眼看着邱晨,连连点着头应了,到底又跪倒磕了个头,这才让邱晨撵着进净房洗脸去了。
邱晨点着头,答应着:“好,你自己拿定了注意,愿意留下就留下,没有谁撵着你走。”
月桂缓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了泪水,继续道:“如今,大哥、二哥都娶了亲,也有了孩子。前年、去年,我托人往家里捎了些东西,知道家里过的很好,家里的房子翻盖了,也买了十几亩地,哥嫂们对爹娘还算孝顺……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夫人,我已经卖了身报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以后再有什么难事儿,我还会尽些心意,但也就这样了,我不想再回去……”
邱晨轻轻感叹着,抬手拍了拍月桂的手,重新拿了块帕子递给她,让她擦了脸上的泪。
换亲,这种因穷困出现的婚姻形式,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建国后的七八十年代,在一些农村仍旧不少见。在爹娘眼里,男孩儿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女孩儿没啥用处,能给哥哥弟弟换亲才有些用处。
说到这里,月桂已经再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我们家里穷,没有田产,爹娘生了七个孩子,只活了四个,我上头是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最小的。哥哥们年龄大了,因为穷娶不上媳妇,大姐就被换亲嫁给了一个哑巴,给大哥娶了媳妇儿。二哥比我大的太多,我换亲不成,就被卖了出来做丫头,得了五两身价银子,给二哥说了媳妇儿……”
邱晨点着头,拉着她起身,就在脚踏上坐了,倒了杯茶赛进她手里,然后耐着性子听她从多少年前慢慢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月桂接过邱晨的帕子,勉强将脸上的泪擦了,却仍旧跪在地上,哽噎着道:“夫人,我从来没跟您说过家里的事儿……”
邱晨气结起来,抽出手帕子,一边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道:“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先别哭了,起来好好说话!”
擦了两把之后,她索性也不擦了,任由泪水那么留着,一边呜咽着,一边断断续续道:“夫人,您别赶我走……我就留在您身边儿,哪儿也不去……”
一贯温厚柔顺的月桂这一回却没有听话,执拗地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几步,搂着邱晨的腿,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擦着眼睛,眼泪却擦也擦不干,稀里哗啦地流个不停。
邱晨微微皱着眉,伸手拉了月桂一把:“你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大冷天的跪下作甚!我就是问问,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这些孩子们虽然平常表现的不明显,但她知道,她们离家多年,对那个贫穷困苦的家和家里人不是没有想念的。月桂和小喜还托人给家里捎过东西银钱,邱晨都知道的,因为是人之常情,又都是丫头们正当的月钱什么的,不牵涉什么私物,她也没加理会。也因此,她才想着问一声,月桂是不是有脱籍的愿望,让她比较意外的是,月桂不但否定了脱籍的机会,还毫不犹豫,没有半点儿迟疑。
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听月桂这么说,邱晨还是多少有些诧异的。
月桂有些受惊吓的样子,呆怔怔地抬眼看向邱晨,见邱晨神色平静,面色温和,没有半点儿不虞之色,就知道夫人是真心替她盘算的,心中不由热烘烘的,膝盖一软跪下去道:“我不走,我愿意跟着夫人……”
月桂和小喜跟承影这些人不同,她们都是百姓家的女孩儿,家里过不下去才为奴为婢的,所以,邱晨才有这么一问。若是她还想着回家,过老百姓的日子去,她也不会怪罪,只是考虑人家的时候要换个范围了,就不能在府里那些护卫小厮身上盘算了。
邱晨默然点着头,然后询问道:“你将来可有什么想头?是想着脱籍过日子,还是继续留在府里?”
这样的孩子,指着她们自己相中谁怕是不容易,她还是多斟酌些,替她选几个备选给她们挑选的好,也不算是全包办了。
月桂从买进来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初看有些温吞,并不出彩,却胜在忠心淳朴厚道,跟小喜一样,让邱晨慢慢放下心里,完全依赖信任着。听她这么说,邱晨也相信她这不是推托也不是虚言,是真的没有想过婚嫁之事。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月桂羞赧着红了脸,却仍旧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起来,抬眼坦然地看向邱晨道:“奴婢还小,没想过这些!”
邱晨点点头,温和道:“我记得小喜跟你也是同岁的,依着咱们府里的规矩,后年你们满了十八岁也该嫁人了……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月桂诧异地抬眼看过来,片刻点头应承了:“夫人记性好,奴婢是三月里生人,过年春日就十七了!”
邱晨擦着护手油,抬眼看向月桂,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过了年,月桂也十七了吧?”
交待了这件事之后,邱晨又将自己那天所用的服饰用具等事交待给林嬷嬷和承影去打点,林嬷嬷自觉没有被嫌弃,欢喜地应着去找承影。
陈氏当初给她挑的几个嬷嬷都是好的,给福儿满儿的赵氏、魏氏,都尽心尽力的;她留在身边的林氏和汪氏一个爱说爱笑,一个严谨恭敬,本都是好的,唯一不足的就是林氏又时候有些过于张扬……这样的性格不约束着些,惹出事儿来,就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了。当然了,她也不会一而再地给人改错的机会,机会要给,但也要看能不能改正……她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提点林氏,能改自然好,若是还有再犯,她也不能再留她了,只能给她安排个闲职提前荣养去了。
邱晨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嬷嬷神色一凛,连忙恭敬应着:“是奴婢一时失态,口不择言了,夫人放心,必不会有下一回了!”
洗了手,接了林嬷嬷恭敬递上来的布巾子擦着手,邱晨温和道:“嬷嬷别怪我当着人削你的面子,那些话别的人说也就罢了,你是我身边的贴心嬷嬷,这些话可绝对不能从你口中传出去!”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点着林嬷嬷和月桂进净房伺候着。
林嬷嬷和月桂等人都收敛心神,恭敬应了。
邱晨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声音不大也平缓,却异常清晰道:“不管外头怎样,也不管其他人家如何,咱们府里绝对不能有这种话传出去……虽然,我跟爷搬到这边府里居住着,可跟国公府那边仍旧是血脉相连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己家里的事情,出力出钱都是应该的……”
林嬷嬷赶紧垂手答应着。
邱晨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嬷嬷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一回,下不为例!”
说到这里,就觑见邱晨脸上的笑意微微冷了一份,林嬷嬷赶紧住了嘴,陪着笑脸道:“奴婢是替夫人心疼,咱们那棚子里产出本来就不够分送,夫人这一抬手,怕是连夫人和小公子的分例都占了去!”
林嬷嬷咧着嘴笑笑:“奴婢不过是沾了夫人的福气……若非夫人这么大手笔地贴补那边儿,那位怎么舍得……”
邱晨瞥着那银色雪白的锭子,笑着道:“既然是夫人赏的,嬷嬷收着就是。”
“……李夫人赏了奴婢个五两的银锭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林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子托了一只素白的银锭子给邱晨看。
不到晌午,林嬷嬷就从梁国公府转了回来,跟邱晨回报了,李夫人对邱晨送过去的单子欣喜不已,连说替她挡了大头了。
赵九现在负责邱晨庄子上的诸般事宜。大冬天的,庄子上也没其他的事,这鲜菜本就是他天天管着的,每隔几天能采摘送上来一回,哪些品种能送多少数量来基本都在心里装着呢,邱晨一问,他就将下一批鲜菜送上来的时间、品种、数量报了个详细数目出来。邱晨斟酌着,每个品种定了个数量,命月桂抄了个单子,打发林嬷嬷送去梁国公府里给李夫人看,让李夫人看过斟酌着,还可以再酌情添减一些。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宗族观念极重要,也是必须重视的,兄弟们关起门来有分歧不要紧,只要敞开门面对外人,那就必须齐心协力才成。‘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邱晨在这个时代呆的越久,体会越深。
被这爷俩笑的气不得恼不得,邱晨跺跺脚,转身出门,让人唤来赵九吩咐下去,庄子上的鲜菜要预留出一些来了。自从庄子上架了暖棚,除了自家吃以外,每次送菜过来,邱晨都会让人给梁国公府和雍王府等处预留出来,预留的分量不多,只够几个主要主子的用量。但,这一次李夫人设宴,邀请京里的官眷闺秀,这新鲜蔬菜瓜果自然要用不少。邱晨不是小气的,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抠搜了去,送一些过去,替梁国公府和李夫人撑门面不说,也能让人明白,虽然她不在梁国公府居住,但双方并没有隔阂。
秦铮斜睨着邱晨,忍不住笑起来,手一软,原本举着的小东西也扑到了他的怀里,却也不恼,拱啊拱地自己爬起来,看着难得一笑的爹爹,也跟着咧着嘴巴嘿嘿地傻乐起来。
邱晨看看几乎要长到秦铮身上去的昀哥儿,佯嗔地抬起手指点着他的大脑袋,恨恨道:“好,好,你们爷俩儿亲,让你们爷儿俩亲近去!”
将钱嬷嬷打发走了,邱晨施施然转回后院,将这件事跟秦铮说了。秦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半天回了一句:“我们爷俩在家!”
她就是告诉她,她给她们好脸子,不过是因为她们是李夫人身边伺候的人,离了李夫人身边儿,她们算什么!
自从她答应嫁给秦铮起,就没打算在那个梁国公府里争竞什么,之所以向李氏示好,同时高看李氏身边的人一眼,为的不过是尽量将关系处的和谐一些,不指望什么好处,最起码,别总是生出事来给她添烦添乱。这钱氏还真是把自己当个香饽饽了,总是不冷不热地端着……
邱晨不再说什么,笑着打发了人将她好好送出去。
钱嬷嬷张着嘴怔了片刻,呼着气连声道:“大少奶奶说的是,是奴婢想岔了……还是大少奶奶心地宽厚……”
月桂有些略略的薄愠,邱晨却垂了眼喝了口茶,淡淡笑道:“嬷嬷何至于如此,您是夫人跟前的老人,您身体康健了,也能替我们这些晚辈多照应着夫人些,也是间接地替我们尽了孝心!”
钱嬷嬷略略惊讶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青瓷瓶子,顿了顿,终究是接了过去,笑着道谢:“劳烦大少奶奶惦记着……奴婢哪有这样的福分……”
跟钱嬷嬷说了会儿话,大致了解了一下李夫人邀请的客人名单,邱晨笑着示意月桂,送上一瓶药酒来:“这会儿天寒,嬷嬷的腿疼病怕是有觉着了,我这边前些日子正好配了些药酒,嬷嬷拿回去喝喝试试,临睡前喝一盅子,您要是觉得有用,尽管打发人再来说一声,我这里还有!”
这种事,不管李夫人目的如何,她作为秦家的长房长媳不出现总是说不过去的。
一听到这信儿,邱晨大致就猜到了李夫人的目的。秦灏过了年也十六岁了,原本不急着说亲的,但前几日出了那档子事儿,李夫人看样子是打算尽快给他说门亲事,早点儿给他完婚,有新娘子在秦灏也能收收心,也省的他被那起狐媚子勾了去。
这日,梁国公府的钱嬷嬷过来,称国公府的几株寒兰开了,国公夫人特意选了一个休沐日宴请京城官眷闺秀,让邱晨提前回去帮她照应一二。
杨璟庸瞥着安辔递上来的条子,看了一眼随手扔进地上的火盆里。果然,他这个姐姐最让他省心不过了,这些事情上处理的可谓滴水不漏。他还怕她跟唐家有些渊源,会有所不同的,谁知道跟成王妃都是一样的。也好,这样,也省的他再分心理会。
邱晨欢喜着,也感叹着,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唐家小姑娘也要做妈妈了。斟酌着,她依着成王妃的例,送了一份贺礼过去。同样没有半点儿沾身入口的东西。
没两天,福王妃传来喜讯,在成亲将近一年,福王又娶了侧妃之后,也终于怀孕。
刚过了冬至没多久,成王府里传出喜讯,已经育有一女的成王妃再次怀孕。邱晨跟秦铮商量着,跟着众朝臣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送了贺礼过去,都是金玉之类的值钱玩意儿,有妨碍的药材、布匹等一点儿没有。
第四百五十五章 臣有罪
秦铮正色禀道:“回圣上,内子有个喜好,爱搜罗新鲜食材,在安阳时曾托付商队搜罗南北新鲜食材采买回来……之前,就曾搜罗了莲藕、菱角、鸡头米诸般数种不提,后来,有商队从南边港口搜罗到这两种东西带了回来,说是海外之物。内子好奇,琢磨着试种,没想到成功了,也没想到产量会这般高……当时内子也没多想,还是恰逢雍王殿下亲临安阳巡察水利,抵抗疫情,才得知了这件事……此事,内子并无寸功,还赶着自己的庄子种植,却没想到惠及百姓……实乃下臣教导不利,理家无方,致使内子做出这等自私自利之事来,微臣有罪,甘愿受罚!”
景顺帝眼中含着笑意,表情放松地询问着:“六七百斤,一千五百斤……这确实是难得的高产之物,确是嘉禾无疑了。如此,安宁县主是立了大功,你该请功才是,怎么反倒是请起罪来?”
这两个具体的数字一报出来,大殿内隐隐一片抽气声。
秦铮应道:“微臣刚刚归家,其他不是太了解,产量内子倒是跟微臣说过,玉米一种亩产在六百到七百斤;马铃薯亩产在一千五百斤左右。”
“哦?既然是安宁县主所种……秦爱卿必定知道那两种庄稼高产是否属实了?”景顺帝慢悠悠地询问着。
秦铮又一次叩头,道:“启禀圣上,通州知县所言‘嘉禾’,并非他人种植,乃是微臣的妻子所种。”
景顺帝目光和蔼地看着跪在丹陛下的秦铮,淡淡问道:“爱卿何罪之有啊?”
杨璟庸默默合计着,听到此处,终于不再沉默,正准备出列奏秉,他身后的秦铮却突然走了出来,当殿跪倒,叩头请罪道:“请圣上赎罪!”
不过,从今儿徐系官员的反应来看,徐皇后也没有多重视这些,以至于,到了这会儿,徐系官员也没得到确切的消息。之所以发言魏系的发言,不过是因为反对而反对。
玉米和马铃薯两种作物,本来就没捂着盖着,不过是杨璟庸一直默默地指使人在做,没确认丰收之前没有拿到明面上来罢了,秋收的时候,可是连宫里都送了新鲜的嫩玉米和马铃薯,做成菜敬上的,徐皇后召见邱晨的时候还提过的。
唐崇举着笏板,恭敬道:“是。……此事要想没有一丝纰漏也不难。问清楚了通州知县和寻得嘉禾之人,暂且不论功过,来年开春,划定田亩让人耕种,若果如通州县令所报那般,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乃是上苍眷顾我大明,护佑我大明国泰民安,社稷永固。若明年种不出来,那虚报祥瑞,欺君罔上,那就依律治罪即可!”
“唐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景顺帝脸色颇好地道。
唐崇随即又道:“皇上,微臣还有句话。”
他一点头,什么魏系、徐系,都不好乱开口了。
景顺帝捋着胡须轻轻地点了头:“嗯!”
“回禀圣上,微臣以为,刚刚王大人说的有理……”唐崇的话刚刚说到此处,魏氏一系的官员立刻就又有人开口驳斥,唐崇却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既然是通州知县呈的奏折,自然要问通州知县来奏对。当然了,也不能仅仅听他个人的一面之词,以防作假欺蒙。好在,正如王大人所说,通州就在京郊,近便的很。通州知县既然上了这么个折子,说的言之凿凿,亩产数量都标注的如此清楚明确,必定是有人寻到嘉禾并种植成功了,既然如此,把通州知县和种出嘉禾的人一起召见,并让他们带上所言之‘嘉禾二种’,届时,有人有物,事情也就可以大致确定虚实与否了。”
景顺帝颜色稍霁,和言道:“唐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唐崇的孙女儿嫁了福王,这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已经贴上了福王的标签,一见他出来,徐系官员立刻噤了声。魏系官员没了对手,自然也很快偃旗息鼓,收了声息,朝堂上片刻间,就又恢复了一派肃穆和宁静,仿佛刚才那乱哄哄菜市场的乱状没有出现过一样。
一贯极少在朝堂上发言的吏部尚书唐崇这会儿慢慢走了出来。
上位的景顺帝皱着眉头看着乱哄哄犹如菜市场的朝堂,满眼的无奈中,忧色几乎掩不住。
这事,隋元庆一开口,魏系官员立刻三嘴两舌地附和起来,王文昌素以耿直闻名,自然不甘被这些人嘲笑,也据理力争,徐派官员向来是不问是非,只要魏系赞成的,他们必定先否决了再说,也纷纷加入争执起来,一时间,朝堂上你来我往,陷入了一片混乱状态。
这人无礼无状也不是第一次了,谁都知道是个大老粗,来了脾气连皇上都干当面顶撞,不过是因为没有大过,倒是一直安稳地呆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连皇上也不跟这种人计较。
杨璟庸眉毛微微一跳,这样敢于在朝堂上粗鲁无礼的也就打水匪出身的兵部尚书隋元庆了。此人不通文墨,不过是练得一手好功夫,赶着景顺初年两江水匪猖獗,他打水匪立下大功,得以迅速擢升起来,后又得了先魏皇后的青睐,这才擢拔进了兵部任兵部侍郎,不到两任功夫,原兵部尚书重病告老,他就顺势提了兵部尚书。因之,此人一贯是支持大皇子一系的铁杆人物。
刚刚皇上一次两次的出声询问没有人回应,这会儿王文昌开了口,却立刻有人淡淡的接话道:“召那通州知县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打自己个儿嘴巴不成?”
这位户部右侍郎王文昌,虽不在御史台,却号称两袖清风,最是狷介清高一个人,魏、徐双方诸多拉拢不为所动,好在人家站得直立得正,没让那些人抓住把柄按下去,只是在户部侍郎一职上生生耗了十三年,不说户部尚书换了几任,连户部左侍郎也换了好几个了,他就好像铁钉子一样钉在了户部,硬生生从三十几岁的大好年华,耗到如今的知天命年纪……简直都要生锈了!
这番话淡定冷静,听着没有任何偏颇。站在右侧首位的杨璟庸微微垂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终于,站在队列中间的户部右侍郎王文昌出列跪倒,奏秉道:“启禀圣上,正如圣上所言,粮食之事,事关百姓民生,轻忽不得,不可妄下断言。好在,通州县近在京郊,派人传召通州县令进京不过一日即到。是以,微臣认为,通州县令既然上此奏章必定有所依持,不如宣召通州县令进京,事情原委虚实即可清晰明了。”
在景顺帝一派怀柔鼓励之下,最靠近御座的重臣大佬们没有仍旧眼观鼻鼻观心,波澜不惊着。倒是群臣队列中段往后,品阶较低,年龄也较轻的臣子们中间发出了低低的细微却颇多的议论声来。
景顺帝将折子往御案上一放,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淡淡道:“嘉禾啊,事关天下百姓民生啊,再没有比让老百姓吃饱穿暖重要的事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大家伙儿也别拘束着,想说什么说什么嘛!”
文武大臣们一派肃穆着,没有谁出列回应。
说到这里,景顺帝顿住了话头,目光扫过殿中的两排文武官员,淡淡道:“众卿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啊?”
有官员出列奏对,景顺帝开始问询,也和大臣们商议。说了几个常见的朝事之后,景顺帝从身旁总管太监韩喜的手里接过一份折子,掂了掂,看着丹陛下的群臣,缓缓开口道:“年年都有祥瑞降临,通州县倒是第一回出祥瑞。而且,一出还是个了不得的,竟是关乎天下百姓民生的嘉禾,还一出出了俩,说什么亩产高达十五石之多……”
景顺帝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群臣。
一套繁琐的礼仪完成,大朝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终于,等到了内侍通传,殿内外的官员伏地跪迎天子临朝,待九五之尊踏上丹陛在龙椅上端坐了,众朝臣这才起身,转身朝向上首的九五之尊,行三跪九叩大礼。
秦铮跟随着队伍一路穿过殿前广场,踏上丹陛,又一路走进灯火辉煌着的太和殿大殿之中。在他身后,无数文武低阶官员,却只能停步在丹陛之下,寻着自己的品阶石,列队站在甬路之上,两列侍卫中间,垂着手静候在一片空旷寒冷之中,一直到大朝会结束。
悠扬又庄严的丝竹细乐声阵阵,从广场四角的演乐亭里传出来,不同于宴饮音乐的欢快悠扬,也不同于逸士文人的高山流水,宫乐钟磬诸般,丰富大气富丽堂皇,悦耳又庄严肃穆,就如这辉煌的宫殿层层的宫闱,雍容华贵,端庄典雅,气度恢弘。
高高在上的太和殿已经殿门大开,殿内殿外灯火辉煌着,殿前的云龙、仙鹤、铜鼎、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香料,香烟缭绕着云雾一般,馥郁在凌晨寒冽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将巍峨华丽庄严地太和殿妆点的缭绕缥缈,仿佛成了神仙宫殿一般!
文武官员从进太和门,就分成两队,分左右沿着御路两旁一路往太和殿上走去。
从太和门外,广场中央,一直到太和殿丹陛之上,两列全身着甲手持长枪的侍卫成两条线站在御道朝路两侧。
众人一直往里走,穿过几道宫门,直走进这座皇宫最宽敞的所在——太和殿殿前广场。
一派肃穆中,只有文武官员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沓沓而行。
秦铮身为靖北侯,又挂了太保衔,在武臣勋贵中也算是名列靠前的人了。他前头除了几位王爷就是几名国公,身后的队伍,一直淹没在夜色里,仿佛看不到尾。
紧随在两队侍卫之后,又是两队内侍打着灯笼从宫门内走出来。内侍的人数较少,只分列在宫门口两侧,有衣饰鲜亮的主管内侍随后走出来,扬声道宣,文武官员们皆微微垂首,双手环在胸前紧捏着笏板,随着内侍道宣声落下,列在最前头的人迈步,走进了宫门。大朝会正式开始了!
躲在轿子里的文官纷纷下了轿走过来,聚集在一处说话的武官们也立时肃穆起来,看似纷乱,却紧张有序的将身上的斗篷、大氅除了去,交给机灵小厮们,然后各寻其道地寻到自己的位置,迅速列成文武两队,按品阶依次站好。
终于,在众朝臣快被寒风冻僵之前,厚实沉重的宫门在夜色里吱呀呀地从里面打开了,两队侍卫无声而肃穆地从宫里跑出来,就在宫门两侧一溜儿排开,钉子般站好。
那武将恭敬应着,一听后边一句,立时欢喜起来,连连应着,看着秦铮的靴子走开,也急忙直起身子,又抹了把脸,往旁边人群外围走进去,拍拍这个,拉那个一把,被点到的人皆是不露风声,只眼中露出一抹会意之色来。
“行了,快起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了朝,招呼上兄弟们,去惠庆楼!”秦铮低声交待一句,率先走回到人群里去了。
那武官年龄近四十了,对秦铮却是服气的很,此时也没了刚才的粗豪,只垂着手弓着身,无比惭愧地安静听着。
“哼,这毛糙性子还改不了,若是在阵前,你这般毛糙鲁莽,丢的可就不是脸面了。你有几颗脑袋够你这么丢的!”秦铮负手而立,不客气地低声叱责着。
小药丸子不大,梧桐子儿大小,不过比绿豆略略大上一点儿,入口却极为清凉,那武官本来觉得火烧火燎的嘴巴里仿佛一下子降下了甘霖圣水一般,火气瞬间消退下去,只剩下满嘴巴的清凉舒爽,随着火热感消退,武官模糊的视线和混沌的脑袋也渐渐恢复了清明,转头看见站在身材的秦铮,顿时生出满心的羞愧来,抬起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涕泪,弓着身子抱拳陪罪:“小的莽撞了,侯爷赎罪!”
秦铮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瓷瓶儿来,倒出两颗滴溜滚圆的梧桐子般大小的小药丸子来,走过去拍进那武将的嘴里。
“嘿嘿,瞧侯爷说的,这玩意儿咱兄弟们又不是没喝过,别说这么一瓶,就是来个十瓶八瓶的,咱兄弟也不在话下……”说着话,铜匣子递到了他的手中,那武将喜不自胜地接了,毫不迟疑地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即,他就差点儿把手里的匣子扔出去,还好旁边的武将眼疾手快地把铜匣子抢了过去。再看这个武官,只觉得鼻子眼睛都不是自己的,满嘴……不,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脸色已经烧的通红,鼻涕眼泪齐下,一张大嘴干脆合不上了,冲出人群,朝着北风的方向大口吸着气,偏偏待得不是地方,连声异响都不敢发出来,更让他又是难受,又是憋屈!
秦铮斜他一眼,低声道:“这是驱寒之物,可别多喝了,一小口即可,多了你可受不了!”
“嘿嘿,还是侯爷想的周到!这可是救了大伙儿的命了!”一个武将低声的说着,透出满心的欢喜来。
酒壶从怀里掏出怀里掏出来,触手温热,秦铮率先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然后递给自己身边的人。
秦铮抱抱拳致了谢,也不推辞,拉着一众人往碑跟前挤了挤,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扁平的装了棉套子的紫铜酒壶来。
宫门口相对开阔,没有遮拦的夜风吹得骨头生疼,这下马碑跟前就成了唯一能够挡风的温暖所在。谁能抢到这个地方,等着宫门开启的过程就能少受些寒风侵体的痛苦。
“侯爷,您请……”有人转转身,把秦铮往宫门前的下马碑前让着。
“侯爷也早……”
秦铮微微带了丝笑容,拱手抱拳朝众人还着礼,“诸位先到了!”
武将们大都性情豪爽,说话爽直大嗓门,这许多人一起开口,刚刚并不显眼的武将们人群里顿时喧哗起来。
“大将军早!”这是当年在秦铮手下武将,叫大将军叫习惯了,秦铮不在乎,他们也愿意保留着这个表达着亲近的称呼。
“侯爷早!”
“秦侯爷!”
还没走进人群,已经有眼尖的看到了走过来的秦铮,立刻就扬声招呼着问候起来。
秦铮微微眯了眼睛,目送着安辔微弓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略略思忖了片刻,转瞬表情放松下来,径直往聚集在一起的武官们走过去。
秦铮远远地在人群外下了马,护卫们立刻上前来将马儿牵开,秦铮扯了扯大氅,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正要去跟武官们招呼说话,一个小厮匆匆从最前头挤过来,来到秦铮身边,恭敬地弯腰行了礼,凑到秦铮近前低声说了几句,就又匆匆转了回去。
到了宫门前,时间尚早,宫门紧紧地关闭着,先到达的官员们静静等候着,乘轿的有些干脆呆在轿子里取暖,骑马的武官们则聚集在一起,裹紧了大氅,低声地说着话。
到了这里,已经能够看到或骑马或乘轿的上朝官员随从,秦铮一行人稍稍放缓了马速,沿着宫墙往东华门而去。
秦铮骑马出了府,因为天色尚早,街上格外寂静,前头有护卫打着灯笼引路,一行人驱马疾行,不过一刻钟功夫,就看到了高大的宫墙静伏在暗沉沉的夜色中,只有宫墙四角的角楼上,灯光飘渺,宛如夜星。
一杯热茶入腹,身体似乎也从内向外温暖起来,邱晨挥挥手,赶着丫头们退下去歇会儿,她自己也扯了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就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承影带着丫头婆子们曲曲膝应着,到底伺候着邱晨进了屋,除去身上的睡袍上了炕,又紧跟着倒了一杯蜂蜜红枣茶递过来,邱晨捧着慢慢喝了。刚刚没觉得冷,这会儿坐在温热的炕上,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才发现双手合身体都冰凉凉的。
邱晨转回眼,点头应着,带着丫头婆子们转了回来:“天亮还有个多时辰呢,你们也再去歇会儿吧!”
承影打着门帘子,低声提醒道:“夫人,门口风冲,您穿的少,还是回屋吧!”
邱晨站在门内,只看着秦铮的身影顺着抄手游廊走进穿廊,看不见了,提着的一口气才轻轻地吁出来。
秦铮不让她出门,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匆匆去了。
这腊月寒冬的,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还是凌晨时分,又是一天最冷的时辰,外头滴水成冰的,偏偏秦铮还是武官,武官是不许坐轿的,只能骑马……又是规矩,到处是规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个以规矩为准绳的社会,迥异于现代以法律为准绳的生活。
秦铮对这些甜品自然没什么嗜好,却也不反感,毫无意见地接过来两口喝了,起身进净房洗漱了出来,邱晨已经指挥着丫头在外头的榻上摆好了早饭。秦铮走过来,接了邱晨递过来的碗筷,不急但也不慢地吃了。小丫头捧上了淡盐水、漱盂来伺候着他漱了口,邱晨递了热帕子上来擦了。转身,又从官帽架上取了秦铮的官服过来,给他一一穿戴好,上下端详了,确定没有不妥了,这才接了丫头递上来的狐皮大氅来,给他披上,系好了带子。之后,又递上小羊皮的手套,又拉低秦铮的身子,连风帽也给他兜上,这才放心地送他出门。
她转回头来,顺手从暖壳子里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红枣茶给秦铮。这个补气养血,本是邱晨的日常饮品,但邱晨觉得这个比一早上喝茶要好,补气养血还暖胃,就捎带着给秦铮也改了。
邱晨抬起眼,看着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眼底一片清明的秦铮,暗暗感叹一声人比人该死,然后执拗地下了炕,挑起门帘子吩咐着丫头备水,备饭。
“你睡吧,别跟着起来了……”秦铮看着一脸困倦的妻子很是心疼,忍不住劝道。
满心怨气地暗暗腹诽着,邱晨还是麻利地抬手从炕上扯了自己的睡袍过来裹在身上。
这大冷天的,暖乎乎的被窝不能躺着,却偏偏要半夜里就爬起来去上朝……这古代的作息制度真是太不人道了!她一直很怀疑,这会儿特别怀疑,这个制度是哪个皇帝发明的?是不是脑残啊?还是超级自虐的脑残……
她就觉得刚刚睡着,正睡得香甜着呢,怎么就寅时了!
只是,他刚刚披衣坐起,邱晨还是醒了。揉了揉眼睛,邱晨眨着眼睛问:“寅时了?”
他轻巧地把手臂从妻子腰身上拿开,努力放轻自己的动作,不想惊扰了妻子的睡眠。
不到寅时,秦铮就醒了。
当然,小东西碍事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昀哥儿晚上要起夜喂奶换尿布许多事宜,少不得要有丫头婆子奶娘的伺候着。邱晨自从结婚后,但凡秦铮在家的时候,夜里都不用丫头婆子的……她怎么也不能够将丫头婆子们视若无物,帐子外就站着好几个丫头婆子,还能跟男人滚床单、妖精打架……饶了她,她的脸皮实在达不到那么厚!
自从秦铮第一天晚上回来,昀哥儿玩疯了半夜不睡之后,第二天晚上,昀哥儿就被发落到西屋的暖阁里去住着了。
秦铮还朝只得了几日假期,过完冬至,小朝会无事,就报了病;这是他回朝会第一个大朝会,皇帝又说过,大朝会见南陈使团,秦铮也只能早早地起身去上朝。
这一晚上,估计好些人没能睡安稳,第二天寅时,这些六部中枢的大小官员们又早早地爬起来,收拾齐整,摸着黑去参加大朝会去了。
终于,这份奏折夹在一大摞折子里送呈了御览。六部中枢无数大小官员无不好奇着等待着皇上的处置结果。偏偏,那折子进了宫,就仿佛泥牛入海,毫无消息了。
这是明发奏折,一路轰动着,不管经手的人怎么想,可也没有人敢拦下去。这么轰动的事情,说不定皇上已经得了信儿呢!
临近年节,各地这种奏呈祥瑞的奏折每年都有,而且,在年节前最为集中。不过,近在京郊的通州递上这么个折子,还是赶着今年腊月头第一份祥瑞奏上来,有人也会忍不住暗暗嗤笑,这通州县令是不是想升官想疯了?那些偏远地区,奏呈个祥瑞,想去验证不容易啊,你通州在天子脚下也敢这弄这一套,打发人去一看不就露馅儿了?这通州县令是不是活腻烦了,拿着灯草棍儿来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啊?……呃,不是,万岁爷不是老虎,万岁爷是真龙天子!
十一月十九冬至节,十二月初一大朝会,这份奏表就掐着大朝会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最后一天递了上来。
奏表还没等送到御前,就已经轰动了,但凡折子所经之处,无不震惊,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没等折子送呈御览,几乎已经在六部中枢里传遍了,众人震惊着议论着,有些多少之前听闻到一些消息的得了证实;有些则是地地道道第一次听说,还在半信半疑着……忍谁习惯了四旦稻麦就是丰产,听到亩产过千斤也会因为相差悬殊不敢置信,第一时间就会生出怀疑来。
邱晨这话没落下两天,通州知县上了奏表,通州县喜得嘉禾两种,亩产过千斤!
第四百五十六章 反目
往日里,秦铮总是看着她如此,并没有亲自体会过。总见她兴致勃勃着,为了琢磨出来的一个新菜式就能喜笑颜开的。今儿邱晨母子俩不在家,他一个人闲极无聊,突然想感受一下妻子的快乐。
邱晨没事的时候最爱呆的地方就是后院子的暖棚。她最爱亲自去打理那些菜蔬瓜果,浇浇水,松松土,又时候甚至会蹲在菜畦子里拔草,然后会摘上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就去旁边的半亩园里,吃着瓜果,琢磨着怎么吃新摘下来的菜蔬……
往日里,他一个人独居时,就经常在外书房看看兵书,或者自己左右手博弈……也没觉得时间难熬。也不知如今是怎么了,明明还是那间屋子,兵书也是他从小最喜欢的,围棋也是他珍爱的极品黑白玉珍珑棋……他却像是失了魂一般,完全失了兴致,这个安静的所在,让他坐立不安,烦躁不宁着,根本做不安稳,强按着自己呆了小半个时辰,就从外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外书房院子里呆了片刻,终究没敢抗旨出门,而是径直进后院,往后园子一路去了。
有些丧气地摆摆手,秦铮吩咐着:“去外书房!”
“嗯,”秦铮应着,抬手准备吩咐备马,却猛地想起,自己是奉旨回家思过的,没有旨意是不能随意出门的。这还是第一天,只怕他一出门,就会被不止一双眼睛看到……
走出二门,值守的秦孝秦勇连忙上前来候着:“爷!”
秦铮愕然着,挥手遣退林氏,自己一个人傻呆呆地在屋子里站了半晌,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往外走过。
林嬷嬷仍旧神色恭敬地回道:“夫人只说出门,并未说去何处。”
秦铮满脸的轻松适意瞬间变成了满脸愕然,眉梢高高挑起来,讶然地问道:“去了谁家?”
林嬷嬷正指挥着小丫头清理净房,听到询问,连忙走过来回道:“回爷的话,夫人带着小公子出门去了。临走前留了话,晚饭不回来吃了,让爷不用等她们了。”
秦铮洗漱了,穿了一系墨兰色丝绵袍子,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看着空空如也,过于寂静的屋子,开口询问道:“夫人跟小公子呢?”
起身,仍旧是林嬷嬷进来伺候着。
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家里,全身心地放松了,居然有人给他贴膏药也没醒……他的警惕性实在是降低了太多。
秦铮眨了眨眼睛,脑子清醒过来,挑起被子看到自己的膝盖上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两贴膏药……虽然贴的有些歪扭,但效果确实不赖,已经将膝盖关节里的寒气拔尽了。
一觉醒来,身边的昀哥儿已经不见了,秦铮躺在温热的炕上,浑身舒展着,跪了两个时辰后膝盖的冰凉僵疼也没了,反而觉得有些热热的气息往里侵透进来,舒服的很。
林嬷嬷和汪嬷嬷倒是在屋里伺候着,也给秦铮送了茶上来,却没人想起来问他是不是吃过午饭了。秦铮饿着肚子喝了杯茶,也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劲儿,并不觉得饿了,干脆把林、汪二人遣退了,自己带着玩累了的昀哥儿午睡了。
回到沐恩院,这里倒不像外院那般寂静无人的,林嬷嬷守在屋子里,正跟汪嬷嬷、王氏一起,看着昀哥儿跟康和在炕上玩耍,见到秦铮一个人进来,连忙起身请安,继而王氏赶紧把康和抱了下去。
不知道好!秦铮暗暗放下心来,也不再多听,转身,又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正房,绕过院子里的仆从们,一路出松风院,往沐恩院回去了。
听到这里,秦铮仍就一头雾水着,不过听着邱晨跟丫头婆子们有说有笑的,显然心情大好,他也跟着暗暗松了口气,至于邱晨召唤众多外院的小厮仆从进来做什么,他也不想理会了。想来,早朝的事不过一两个时辰,又是在宫里……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这话一落,众人皆笑,青杏还想讨饶,不说邱晨,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就没有一个肯依的,含光和蒸雪直接上前来将她拉了下去,再不许她讨饶。
众人皆笑着附和,青杏却连忙苦着脸请罪不迭,直到邱晨挥挥手一句话定了罪:“你是第一个,自然饶不得,晚上满儿回来,就让她给你讲个段子,你就跟着背过,然后自己琢磨着学去,学会了就来给我们讲,悲的,要把我们都讲落了泪;喜的,就要把我们都逗笑了。有一个没落泪没笑的,你就不算过关!”
邱晨哭笑不得地看了陈氏一眼,摆摆手,无奈道:“那从今儿起,这些丫头媳妇子就都交给嬷嬷你教导着了,再有这种牙尖嘴利的,就罚她们学说段子去,咱们得了闲,就叫一个来说段子解闷儿,也算是人尽其用!”
陈氏带着笑道:“也不只是秦勇,要说惯呐,还是夫人您自己惯得最厉害,要不然,这些丫头们也不敢在夫人跟前这么放肆了去!”
一阵哄笑声响起来,邱晨笑的几乎坐不住,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几乎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憋着气咽下去,还是呛了些,连连笑着也咳嗽着,好不容易缓过些来,就指着青杏笑骂道:“你个臭丫头,自打嫁了人这张嘴越来越刻薄了,都是秦勇太忠厚,把你惯的没了边儿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瓷器轻碰的脆响之后,青杏活泼的声音传出来:“夫人,这是您想到了,要不然,他一个洗马喂马的,学了字也用不上不是?难道跟马儿拽文谈诗去?”
邱晨的声音从里头透出来,听着是跟丫头们低声说话:“……刚刚那个小厮不错……只是马厩里的小厮,这么匆忙着喊了来,虽免不了有些味道,却算是衣着整齐,头脸干净。比较难得的是,他一个洗马喂马的,也知道自己学着识字,还能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地方,西厢的声音就能听得很清楚了。
秦铮上前两步,抬手止住小丫头惊慌着就要出口的请安声,目光冷冷地扫过去,示意着小丫头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然后他自己悄无声息地站在刚刚小丫头侍立的位置,侧耳倾听起来。
书阁子后边就是厚重的漳绒帐幔,一个看着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丫头站在书阁子边垂手侍立着,听到脚步声愕然地抬起头看过来……
秦铮慢慢地从人群后边绕过去,一路进了正房,东厢、正房都没有丫头值守,正房厅堂里也静悄悄的。然后……秦铮径直绕过落地的碧纱橱,熟门熟路地来到正房跟西厢房通联的过厅处,才愕然地发现,这边他原来养伤设置的雕花落地罩被打了去,已经换成了大半面顶天立地的书阁子,上边整齐规整地放着些账册子……不过,账册子虽多,却多是单本两本摆放,每本账册子上还粘着许多‘小舌头’,新鲜中透着些古怪。
然后,隐隐地一个女声传出来,却因为声音小一些,听不出说的什么来。
“……小的多少识几个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会骑马、洗马、喂马……”一个小厮紧张的声音传过来。
进了府,秦义秦勇等护卫就留在了外院,此时秦铮一个人来到松风院,止住了要通报的婆子,静静地负手在院门内站定,这才听到从西厢里隐隐传出些说话声音来。
邱晨理事一般都在早上,平日里不过半个时辰,逢年节事多,也不过一个时辰就理完转回沐恩院去了,今儿天色已经过了晌午,邱晨却把外院的仆从们都召到松风院里,这是做什么?
今儿,再次走到松风院门口,看着院子里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却安静的连声咳嗽都没有,秦铮愈发诧异起来。
松风院,婚前是他疗伤时居住的院子。自从婚后,或者说自从他伤愈后,就一直居住在外书房,再没往松风院去过。邱晨嫁过来,选了松风院为理家听事之所,这些,秦铮都知道,松风院离得二门最近,她喜欢就好,他没理会过。
秦铮微微一怔,挥挥手,遣退了两个婆子,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松风院,抬脚往那边走了过去。
两个婆子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的灰土还没来得及拍一下,听到这声询问,又连忙跪倒回话:“回爷的话,夫人将人都招呼去松风院了!”
秦铮一脚已经迈进了二门,又顿住脚步,转回头来问,“府里发生什么事了?人呢,都去哪儿了?”
府门口,门子自然远远地迎了,秦铮下马进府,一路走到二门,看到二门上两个婆子匆匆从门房里跑出来跪迎在寒风里,才发觉有些怪异,平日里,府中来往的仆从丫头婆子们竟都没有看见……从进了府,除了守门的人,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这,也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不过,他回府思过是奉了旨意的,容不得他逃避。
一边往家走,秦铮一路琢磨着,心里愧疚和忐忑交织着,让他竟有些情怯起来。
她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生儿育女,为了让他安心在外,不惜勉强自己的本心去应酬调和跟梁国公府的关系……他却在朝堂之上,皇帝和百官面前直斥她是‘自私自利’!
再说秦铮回了府,虽说经过朝堂上一番事,已经将邱晨的事情讲解清楚,但回到府里,秦铮却难免从心底生出些愧疚来。他的妻子他最了解,虽然对不关己事比较冷淡,但绝非自私自利之人。反而,比那些看似热情周到的人多出许多真挚诚恳和爽朗来。而且,真正怀有一颗悲悯之心,对那些平民百姓甚至仆从下人,也从未抱有什么轻视、轻贱之心。
少不得,一阵懊恼焦急,白了几乎半数头发去之后,李瑾也只能重新打叠起精神来,寻摸着再找个说话的人下手搭边儿去了。之与靖北侯那个倒霉蛋儿,没了利用价值,他也不去理会了。这位心里也不知道该遗憾还是该解恨。遗憾的是,如此天赐良将不生在他南陈国。解恨的是,靖北侯秦铮率军打败了他们南陈,却没有得到大明皇帝的奖赏,反而惹恼了大明皇帝获了罪,这算不算是大明皇帝替他们南陈人出了气呢?
出了这件事之后,最懊恼的反而是南陈国使臣李瑾,这位拿出自己的传家之宝好不容易打动了理藩院的小吏,让他答应替自己给靖北侯传信,可谁知,这信儿还没送出去呢,靖北侯就出了事儿。他的家传之物白搭了不说,关键是,如此一来,他想要找个人给大明皇帝递个话,就更找不到个人了。
偏偏,那两个被停了俸禄差事,责令回家思过的人,还真就一声不吭地接了旨回了府,连一句冤都没喊。这更是让所有人惊讶无比,也琢磨不透起来。
一件极大地功劳,却得出了这么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结果。朝臣百官无不惊讶着,疑惑着,琢磨着,任心思再玲珑,也想不透,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局面?
这不禁让某些人觉得看到了某种信号——雍王和靖北侯两个铁杆兄弟——反目了!
据说,二人出了太和殿,出了宫门,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连个招呼都没打!
据说,自始至终,雍王和靖北侯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日,雍王和靖北侯二人被留在太和殿内跪了两个多时辰,方有御前的总管太监韩喜匆匆赶过来宣旨,停了雍王、靖北侯的俸禄差事,责雍王、靖北侯回府思过去了。
说着,景顺帝起身走下龙座,经过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边,斜了两人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甩龙袍宽大的袖子,在众朝臣跪倒的恭送声里,走出太和殿。
景顺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默然了好一会儿,淡淡的抬起眼睛,道:“此事尚需核查,留待以后商议吧。散了吧!”
说到这里,杨璟庸再次顿住,叩首再道:“父皇,运送玉米、马铃手子进京、种植、收获诸般事情,靖北侯恰逢出征在外,并不知其详情,故而有方才那一番言语。并非靖北侯当面欺君,只是靖北侯不知。不知者不罪,还望父皇宽恕!”
杨璟庸瞟了他一眼,继而又道:“是儿臣发现这两种庄稼丰产,而且亲自品尝食用后没有任何不适,味道不说怎样美味,却足以充作果腹之粮……这些是儿臣所做不错,但当儿臣提及让安宁县主保留种子的时候,安宁县主已经将饱满成实,适合种植的收获全部留作了种子。从安阳运到京城,那许多玉米马铃薯的运费、人工,我一个字儿没掏,都是安宁县主自己支付的,她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并且,为了能够在京郊种好这两种庄稼,她还特地在安阳请了十多名有试种经验的老农过来,手把手指点……”
秦铮跪伏在地上,以头叩地,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顿了顿,杨璟庸又道:“诚如靖北侯所言,安宁县主做的一手好菜,故而,对于各地食材、特产比较感兴趣,也确实请托商队为其寻求各地特产。并试种了许多北地没有的物事。这玉米、马铃薯,或许也只是意外试种成功,但若是就因为种植这些东西之前,不知道这些东西可贵,就判定她‘自私自利’,实在是不敢苟同!更不要说,安宁县主并没有提高价格售卖这些物事,而是在挑选成实饱满的粮食留作种子使用。”
杨璟庸继续道:“想必不仅父皇,朝中百官大概都了解靖北侯夫人之前不过是个乡村女子,却忠君爱民,义举感天,父皇多次以手书、诰授嘉挟……三品淑人、安宁县主……这些,都说明她不是靖北侯口中所说的‘自私自利’之人。”
景顺帝盯着这个一向很喜欢甚至带了点儿偏爱的儿子,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哦?”
杨璟庸一贯温文和顺,没跟谁争竞过什么。这会儿面对景顺帝如此犀利地质问,他却一改温文之风,昂首直视着景顺帝道:“皇上您误会了,儿臣不认为靖北侯欺君。只是,因为靖北侯离家经年,刚刚回家不久,对家里的事情不甚了解,才会出言有误。”
“哦,”景顺帝目中厉色一闪,淡淡道,“刚刚靖北侯还为你请功,你这会儿就要告他个当面欺君么?”
杨璟庸重重地磕了个头,恭声道:“回禀父皇,儿臣认为靖北侯所言多有不详不实之处。”
景顺帝脸上的神色一收,淡淡地睨着跪在丹陛下的二儿子,平缓无波道:“你有什么事?”
朝堂为之一静!
“儿臣有事要奏!”杨璟庸止住了秦铮开口说话,跪倒在地大声道。
“圣上……”秦铮跪了许久没有听到上手的声音,清清嗓子正想再次开口,却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然后一身正红亲王服饰的杨璟庸就挨着他跪在了丹陛之下。
就连景顺帝也一脸讶异地看着秦铮,半天没有发话。
在众多惊讶、不解、疑惑的目光中,有两个人却憋了一肚子气,恨不能上去一脚把秦铮从太和殿里踢出去。
若说刚刚王文昌一番话引起众多人的争论,让朝堂吵成了菜市场,秦铮这一番话说出来,就引发了种种议论,嗡嗡嘤嘤一片,让朝堂成了一锅粥。
第四百五十七章 母子皆荣
辰时中,宫里又来了旨意——封秦昀为靖北侯世子!
抓周定在巳时中举行。
这种事,搁谁家都是礼尚往来的事儿,靖北侯府却仍旧静悄悄地中门紧闭,秦修仪等人过府,也是走的旁边的角门。
前两天来恭贺安宁郡主晋封的吃了闭门羹,这一日,昀哥儿过周,却早早地就有人上门致贺。
孩子抓周是大事,秦铮不能出门,只能挪到靖北侯府里举行。
因秦铮闭门思过出不得府,邱晨一大早带着小寿星昀哥儿去了梁国公府拜了宗祠,然后又乘车返回了靖北侯府,连带着梁国公秦修仪和夫人李氏,几个嫡子庶子也都跟了过来。
隔天,腊月初六就是靖北侯嫡长子秦昀的周岁生日。
这同一件事,雍王爷和靖北侯被责令思过,安宁县主却因此晋封成了郡主……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外姓郡主!而且,这位郡主还是真真正正来自民间的,不过是个山村女子出身!……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异常,安宁郡主得了晋封,靖北侯府却闭门谢客,也没有引起太多的震动。人们偷偷议论着,暗暗关注着,都在等着看事情的后继发展。
陆陆续续又有人上门道贺,却无一例外地都被靖北侯府管家恭恭敬敬客气无比地陪着不是挡在了门外。
宣旨的内侍估计还没回到宫里,安宁县主晋封为安宁郡主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很快,就有人带了贺礼赶到靖北侯府道贺了,却不想靖北侯府的管家站在大门口,恭敬地给贺客长揖陪着礼道:“多谢您,只是我们爷奉旨思过,实在不方便见客,对不住了,还请您多多担待着!”
又寒暄了两句,邱晨吩咐平安送裴俊海出门,她则带着丫头婆子乘了暖轿返回了后院。
入手的荷包轻飘飘的没有分量,裴俊海微微一怔,随即透出满脸的喜色来,越发恭敬道:“郡主抬举了,能传这样的喜信儿,是小的福气!”
说着话,将一个精致的银丝绣荷包塞进了裴俊海的手中。
邱晨已经将圣旨交给身旁的丫头,听到这话就笑道:“原来是裴公公。这么大冷的天,劳动您跑一趟,着实辛苦了!”
“劳安宁郡主动问,小的刚刚调到万岁爷身边儿,姓裴,裴俊海!”内侍颇为清秀的脸上挂着恭敬的笑意,弓着身子回道。
来传旨的是一个未谋过面的内侍,邱晨笑着寒暄:“这位公公看着面生……”
“……安宁县主忠心为国……培育嘉禾……晋封为安宁郡主!钦此谢恩!”传旨太监高声宣完旨意,邱晨一颗心忽悠悠落到了实处,连忙叩头谢了圣恩,双手高举着接了圣旨,这才在承影和含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两夫妻相视一笑,心中那丁点儿担忧忐忑随之消散而去。
秦铮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也连连答应着道:“好,好,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想在刘家岙的日子了。咱们就去种种田,空闲里上山打打猎,在池塘里钓钓鱼……”
邱晨转回头,看着秦铮微笑着点头道:“嗯,大不了,咱们带着孩子回刘家岙种地去!”
秦铮也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梳妆停当的妻子身边,俯身看着镜中妻子的眼睛,温言宽慰道:“别怕,不会有事!”
舒了口气,邱晨打发了通报的婆子,紧张又有条不紊地招呼着林氏和承影等人伺候着她换礼服。
邱晨下意识地转眼向秦铮看去,见他同样满眼的茫然,也立时明白过来,自从那天被勒令回家思过之后,秦铮就没出过门,想必也没想到会有旨意突然上门。
朝野内外一片平静地过了三天,腊月初四,邱晨刚刚送走了阿福阿满,收拾着昀哥儿,正要跟秦铮一起去后院的暖棚,前头传来消息,宫里来了人,让安宁县主接旨。
雍王和靖北侯被责令回家思过,另一个重要人物靖北侯夫人,更是深居简出,没有半点儿动静。仿佛一滴热油落到了冰水了,瞬间没了声息。
嘉禾一事轰动朝野,谁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秦铮哑然失笑,想再说句什么,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匀细悠长起来。他含着笑意缓缓转身,将温软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圈住纤细的腰身,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
邱晨侧转身,将自己往秦铮身边蹭了蹭,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闭着眼睛回道:“气完了,回来过日子!”
秦铮听得忍不住一哂,含笑道:“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邱晨累坏了,倦意重重的,连想都没想,就打断了秦铮迟疑的问话,道:“嗯,那会儿生你的气!”
秦铮紧了紧手,低声问道:“今天……带了孩子们出去……”
夜深人静,两人从欢愉的巅峰处慢慢平复下来,两个人并躺在一起,头挨着头,手握着手,十指交缠。
一个轻吻,一句简单的话语,却透出浓的化不开的爱意和关切。这一刻,秦铮心里有了个清晰的感觉,这就是他最理想的妻子,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直以来,他努力尽到做男人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尽力护着她们母子,希望用自己的臂膀和胸膛为她们撑起一片平安喜乐的天空。但是,他的妻子却告诉他,他们夫妻敌体,她要的不是完全的依附,她要的是并肩携手,相携而行。
秦铮已经敛了笑容,只是眼中溢出的满满的都是温柔和欢愉。
夫妻二人笑了一回,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两个人再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信任和依赖,邱晨起身却没有离开,而是俯身在微仰着头满眼依赖亲昵地看着她的男人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笑笑:“该起了,水冷了!”
听到妻子最后这句话,一直处在感动状态的秦铮突然忍不住笑出来……邱晨住了手看着大笑起来的男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默然片刻,邱晨道:“至于那两种庄稼的事儿,并非今时今日才有的,早在安阳时已经种出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不了把那些东西都献上去就是了,反正自从雍王知道了这事儿,我早就知道没法子闷声发财了!”
略略一顿,邱晨又道:“你别忘了,你我二人是夫妻,夫妻敌体,命运相系,更何况,咱们有了昀哥儿……你有护着我们母子之心,我们母子又岂能不心疼你?”
邱晨鼻子有些发酸,她仰起头,将冲上来的水汽眨下去,吐出一口气来,扯开一抹微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道:“我知道……”
秦铮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勉强控制住回头的冲动,点点头答应着,“嗯……我只是不想你陷进去,有我护着你们母子……我会护着你们一直平安喜乐地。”
邱晨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开口道:“你以后也指着自己身体好不在乎,你的身体负过那么多次伤,本就积下许多亏空了,你再这么不小心,积少成多真的发作起来,就受罪了。”
他不想她陷进那黑沉沉见不到底的漩涡里去,那漩涡闪着无限的诱惑,却也透出浓重的血腥味道来……
他不知道怎么说明当时的心情。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当时说的那一番话……
开了口,秦铮却不知怎么说下去。
好一会儿,秦铮才咽了咽,声音干涩地开口道:“今儿早朝……”
这静默,让秦铮刚刚扬起来的轻松欢喜渐渐退却了去,一颗心再次沉下去沉下去,那刚刚似乎跑没影儿的苦涩滋味,却重新从心底漫了起来,一直漫到他的嗓子眼儿。
隔壁屋里,孩子们的叫喊声欢笑声丫头婆子们的说话声不绝于耳,热闹喧天,净房里,却安静的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秦铮已经泡在了浴桶里,邱晨将衣裳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默默地在浴桶旁坐下,给秦铮洗头、擦背……
这边吩咐了几个丫头婆子看好了,她拿了衣裳送进净房里。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话音还未落呢,阿满伸手搂住昀哥儿的腰就抱了起来……头朝下!邱晨连忙伸手将毫不知情,咯咯咯笑的欢畅无比的昀哥儿救下来。
连忙上前制止阿满道:“满儿,弟弟还太小,这么拖着怕胳膊腿禁不住,你再抱他,抱他的腰这里……哎,头朝上!”
邱晨不过一回头给秦铮找了套衣裳的功夫,回头就看到阿满拽着昀哥儿的两只脚,像拖小狗儿一样地拖着昀哥儿……微微吃了一惊之后,不由失笑起来。
阿满笑嘻嘻地跳到炕里面去了,捎带着还把胖嘟嘟的昀哥儿也拖了过去。
邱晨刚才已经站起身来,此时上前来,伸手将阿满从秦铮怀里抱下来,又伸手抱过昀哥儿,微笑着道:“别闹你们爹爹了,让你们爹爹去洗洗换衣裳去,这一头一脸的汗!”
“罢了罢了,在家里就不用这么多礼了!”秦铮满脸笑地看着阿福道。
阿福稍稍害羞些也沉稳些,规规矩矩下了炕,等秦铮跟弟弟妹妹亲热完,这才躬身行礼请安。
随着孩子们的呼唤声,秦铮身上那苦啊涩啥的,一下子就都跑没影儿了,他扯着嘴巴笑着,伸手接住扑过来的阿满,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又伸手抱起又一次爬起来的昀哥儿,一手一个,亲热着,欢喜无限起来。
“爹……”昀哥儿动作慢,撅着小屁股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身子一晃,又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炕上。
“爹爹……”阿满第一个反应过来,张着小胳膊从炕上奔过来。
秦铮也顾不得理会她们,摆摆手径直绕过落地花罩进了里屋,第一眼就看到邱晨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褙子坐在炕沿上,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一脸的笑意映照的格外灿烂格外温暖。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因为他进来停了下来,丫头婆子们此起彼伏地屈膝请着安。
“侯爷……”
“侯爷!”
吃过晚饭,秦铮也不再呆在屋子里了,去了跨院的校场里打了趟拳,出了一身透汗,转回来,一进沐恩院,还没到正房呢,就听到屋子里欢声笑语的,他怔了怔,脚步下意识地加快着,匆匆进了屋。
自律的生活习惯已经深入了骨子里,秦铮还是吃了一碗米饭一角饼,菜几乎没怎么动,就命人撤了下去。
闭着眼睛回味着嘴里的苦涩,仿佛整个人都苦的发麻了。再看桌上的食物,更没了食欲……
自从他打定主意练功从军,那些被他视为懦弱的感觉就渐渐淡了。后来,他身边的人总是不断地变换着——在战场上死亡再正常不过,他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就连他自己也无数次跟阎王爷擦肩而过,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母亲去世后,突然举目无亲又年幼的他有过这种感觉……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秦铮自己,他干脆拿了酒壶过来,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酒干了……这酒是邱晨特意找了穆老头儿一起琢磨着配的药,是为了给他祛除身上残余的湿气的。用的是蒸制的烈酒,药味儿很浓,说实话味道并不太好,秦铮几乎空着肚子一口气喝干了一壶酒,就觉得一股火线沿着喉咙烧下去,一直烧到胃里去,然后整个五脏六腑仿佛都瞬间烧了起来,火烧火燎着,一股苦涩发麻的滋味儿,又从舌头根儿弥漫开来,弥漫到整个口腔,也仿佛将他的心也浸到了苦胆汁子里去了,只觉得心里口里苦涩的让他……难以言表!
林氏眼中露出一抹担忧来,但觑着侯爷一脸的不可商量,也只能屈膝行礼,带着屋里的小丫头退了出去。
林氏又要夹菜,秦铮挥挥手道:“不用伺候着了,你们也去吃饭吧!”
秦铮也不作声,也不拒绝,默默地吃了。
咽了咽,林嬷嬷干脆拿了筷子,捡着比较清淡的爆双脆夹了一筷子给秦铮布菜,一边低声劝道:“侯爷,您吃口菜。”
“侯爷,夫人说……”林嬷嬷想说,夫人说过,不能空腹饮酒,对脾胃肝肾都损害极大。只不过,她刚张口,话还没说完,秦铮那边已经把酒喝干了,她后半句话也干脆消失在了口中。
秦铮接了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却没有食欲。回头看到林嬷嬷斟了酒,二话不说,端了杯子一仰而尽。
菜是蒸软羊、爆双脆、野鸡茭瓜丝、虾仁炝油菜,汤是莼菜清汤。主食是粳米饭和鹅油酥饼……一盘盘一碟碟在炕桌上摆开来,林嬷嬷拿了筷子双手递给秦铮。
靖北侯府的饭菜标准都是邱晨定的,秉持的是好吃营养不浪费的原则。一家人的时候菜会多一些,秦铮就一个人在家,就简单的上了四个菜一个汤,两种主食。还有一壶温热的祛湿药酒。
林嬷嬷也没再多啰嗦,屈膝退下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带着小丫头送了晚饭上来。
秦铮一点儿食欲没有,但长期的自律习惯却让他始终保持着狼,点了点头。
林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敛了神情,伺候着秦铮去了身上的大氅,又打了温热的水上来,伺候着秦铮洗了手,送上热茶来。看着秦铮接了热茶,这才开口问道:“爷,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让人摆饭?”
秦铮心里堵得慌,不想说话,却也只能回答道:“夫人接了她们去吃饭了!”
回到沐恩院,林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上来接着,询问道:“爷,大少爷跟小姐还没回来……”
秦孝和秦勇脸上的笑容转为愕然,却不敢出声阻拦,只赶着去夹住刚刚起身的沈琥,拉到门房的角落里询问去了。
秦铮转回身,默默地往后边走去。
恰好,秦孝和秦勇一个牵了马匹,一个捧了秦铮出门要用的手套、马鞭诸物过来,看都沈琥都是一喜。
他之前在松风院听到妻子声音欢快,没有半点儿不虞,他还当是妻子不知道早朝之事……如今看来,妻子必定是知道了!
秦铮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沈琥头也不敢抬,回答道:“是承影和含光……小的问了,承影和含光也不知道去哪里……小的……怕爷惦记着,赶回来通禀,大牛跟着去了!”
秦铮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默了一瞬,沉声道:“是谁去接的?可知去了哪里?”
沈琥吭哧了两声,才迟疑道:“回爷的话,汤先生没有留饭,是夫人,夫人打发人去接了大少爷和小姐去。”
秦铮一看沈琥,连忙问道:“大少爷和小姐呢?……可是汤先生留饭了?”
不等两个人回来,一匹马从街口绕过来,飞驰到府门口,沈琥费神跳下马来,才看清秦铮站在门口,连忙单膝跪了,恭声禀道:“爷!”
秦孝和秦勇都是一愣,随即立刻垂手应着,秦孝忙奔去马厩牵马。秦勇则飞奔去二门给秦铮要手套等骑马行头。
秦铮眯着眼睛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不等秦孝行动,又紧接着道:“我去一趟!”
秦孝跟秦勇两个站在他身后,跟着探头看了看,又互相对视一眼,秦孝恭敬道:“爷,要不小的骑马去迎一迎?”
秦铮点点头,又抬头看向已经有些昏暗的街口,仍旧空空如也,没有马车的影子。
秦勇诧异地眨眨眼,回头看了秦孝一眼,回道:“是沈琥和曾大牛两个!”
秦铮略略有些别扭着,问道:“知道是谁跟着大少爷和小姐?”
秦勇和秦孝迎上来询问:“爷,可是要出去?”
眼看着天黑了,已经过了阿福阿满回家的时辰,秦铮心神不宁着,干脆裹了大氅去大门上看。仆从和丫头婆子们都忙忙碌碌着,一路行礼请安声里到了大门,也没看到阿福阿满的马车回来。
眼瞅着日近黄昏了,妻子和昀哥儿回来还早,阿福阿满却快放学回来了……思及此,秦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秦铮站在简单的近乎简陋的小院子门口,呆了片刻,最后也没进门,无心无绪地又转了回来,往沐恩院走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就是半亩园,因为邱晨不在,半亩园只有个婆子日常打理着,这会儿估计窝在门房里烤火取暖了,没看到秦铮过来,自然也没出来接着。
秦铮听着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回话,脸色几乎维持不住,连忙出声阻止了四季,也没了进暖棚的心情,转了个身径直去了。
四季茫然着抬头看了看,就见侯爷抬着手指着暖棚上的草苫子,连忙又叩头道:“回爷的话,这是夫人教小的的法子,自打暖棚里改装了玻璃,夫人就让人定做了这些个蒲草苫子来,早晚和夜里只要盖上这些草苫子保暖即可。太阳晴好的晌午,把草苫子拉起来,卷到后边去……”
秦铮想要说,他只是来暖棚里看看瓜菜,体验生活的。抬头却看到半拉暖棚已经被草苫子盖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秦铮听着四季啰嗦的几乎要将祖宗八代都交待清楚的回话,微微蹙了眉头,摆摆手,四季低着头也没看到,仍旧在说着,他又连忙出声打断他道:“无妨……你这是……”
四季头也不敢抬,连忙道:“回爷的话,小的跟小的老爹原来管着后园子和暖房的花木,后来夫人连暖棚子也交给了小的爷俩管着。小的爹爹昨儿染了风寒,咳得厉害,怕污了棚里的瓜菜,没敢过来上工……”
秦铮看了看这个二十多岁,一脸忠厚木讷的仆从,难得露了一丝笑意,点头道:“你就是管着暖棚的?”
“小的四季给侯爷请安!”
慌慌张张扑倒趴在墙上,这才好不容易免了摔下来或者踩碎玻璃的事故发生,那仆从一口气也没来得及舒出来,就手脚并用地从墙上爬下来,紧赶慢赶地赶在秦铮到达暖棚跟前时抢着迎了上去,跪倒请着安。
暖棚里的仆从打理完了一天的活计,眼看着日头偏西,日照减弱,正站在背面的墙上放草苫子呢,一眼看到秦铮缓缓走过来,吓得腿一哆嗦,差点儿一脚踩到暖棚上的玻璃。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上头条了
靖北侯长子过周当日被下旨封了世子,还抓了剑弓和书本,传出了文武全才的兆头,又因为当场识字表演传出个‘神童’的名头去,竟是一时风光无两起来,小小的肉包子根本不知道,他这一场抓周成功地打压了之前自己爹爹惹出来的一场事,完全在意料之外,又无可争议地把京城风传头条的位置争了过去!
李夫人和田氏脸色多少都有些讪讪的,强撑着张罗着众女眷去了后边的大花厅里。宜萱宜衡也上下照应着招呼着,邱晨更是没有半点儿空闲,满脸笑地照应着众人到了大花厅里,按座次坐了,又张罗着上酒上菜上点心茶水……还张罗着早就备好的说书的女先儿和小戏杂耍们,诸般取笑乐子玩意儿。靖北侯府前院后院俱是一派热闹欢腾,喜庆无限着。
两个人嘴里客套着,目光相对却都是会意一笑,彼此的心意都在无言的目光中了然着。
邱晨对唐兰芷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子还是很有些感情的,听她如此说,就笑着曲曲膝道:“她们有福王妃这么关切着,才是真福气!”
福王妃唐兰芷落在后头,此时看邱晨应酬的差不多了,就走上来,笑微微地叫:“夫人,我真替你高兴,阿福阿满都好,小世子又是这般聪慧伶俐,这都是夫人的福气!”
雍王妃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跟着众位女眷出了后门,往后边去了。
邱晨跟她不熟,又碍于身份,只能恭敬地笑道:“孩子们有王妃和诸位的爱护就是他们最大的福气!”
雍王妃矜持地笑着,道:“靖北侯夫人真是有福气,今儿抓周的世子如此聪慧无双不说,另一双儿女看得出也是读了一肚子书的,将来必定都是有出息的!”
心里种种腹诽、担忧着,还得强撑着打叠起精神,撑着一张笑脸应付众女眷们或真心实意或呷醋含酸地恭贺……邱晨一脸笑的客气谦逊,岂是心里都快给呕死了!
神童啊,历史上的神童还少么?可又有几个神童真正成就大材了?还不是被捧杀了?那神童的名声岂是那么好叫的!
她恨不能出去把福王杨璟芳拍出去,让他把‘神童’二字收回去。
可,她不能出去,阻拦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无意的玩耍,给昀哥儿抓周落了个这样轰动的结果!
邱晨一听到昀哥儿喊‘三’,就意识到坏了,现过了!
屏风后,众女眷也纷纷向李夫人和邱晨道着贺,里里外外转眼热闹喧天地不堪起来。
此二人这番话一出口,众皆满脸惊异羡慕地恭喜道贺起来,梁国公秦修仪满脸喜色满溢出来,除了笑着拱手回礼,都不会说什么了,秦铮倒是一贯的神色不动,只是眉眼里,隐隐透出一丝忧色来。
杨璟芳紧跟着笑嘻嘻地道:“没想到靖北侯世子还是个神童啊!还是个文武全才的神童啊……恭喜啊梁国公,恭喜啊靖北侯!”
郑即玉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带着惊喜道:“周岁识字,秦家这哥儿聪慧灵秀,真真是大材堪造啊!”
孩子们的无心之举,在众人眼中可就了不得了!
阿福阿满没有一丝儿显摆的意思,这个识字的游戏是他们三个人经常玩的,自从昀哥儿会发音了,阿福阿满就常常自告奋勇地指着书上的字教他发音,一来二去的,也认识了几个简单的字,诸如‘人、口、一、二’之类的,这会儿听到昀哥儿认了‘三’,阿满自然地又指了一个字让他认……
昀哥儿又欢喜起来,点着大脑袋,扑腾着小腿儿大声而响亮地叫:“人!”
倒是跟昀哥儿玩惯了的阿福阿满兄妹俩都很自然地笑着,阿满干脆凑过去,紧挨着哥哥弟弟,翻开一页,找到一个‘人’字,指给昀哥儿看。
刚刚收敛了心神转回来继续看热闹的官员勋贵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也个个自诩经过大风大浪的,这会儿却半天没人反应过来。
阿福略带着些腼腆地笑着,伸手稳稳将胖小子接住。昀哥儿这回更利落了,直接一只手搂住阿福的脖子,另一只手很顺手地就把阿福手上拿的三字经接了过来,翻过来复过去地看了起来,看了半天,看着封面上工工整整的楷体‘三’字,眉花眼笑地高叫着:“三!三!”
秦铮正要将弓、剑放下,去接昀哥儿,那小子却转了身子,朝着旁边的阿福笑着张着手扑过去:“哥,哥!”
秦铮只以为小东西嫌物件儿太沉,交给他拿着,就上前接了昀哥儿手里的剑和弓。看阿满小小的个子抱着胖胖的昀哥儿实在勉强,昀哥儿的脚还倒挂在桌案上,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把好几件抓周物事蹬落到桌子下面去了,乒乒乓乓的发出零落的声响来。
众人刚刚以为抓周完成了,都纷纷开始恭贺了,又看到这会儿,才发现,抓周还没结束,这还带有后续的呢!于是,纷纷聚精会神,又屏息静气第围拢着看起热闹来。
秦铮听到呼唤转眼看来,就见昀哥儿全身依赖地让阿满抱着,扬着手里的弓和剑叫道:“爹,给!”
此话一出,自然又有人出声附和。
杨璟芳还在盯着几个孩子,见此情景立刻又道:“这小子不光是耍剑,还想着练成神射手啊!这是要精通十八兵器诸般武艺啊!”
只是他们客气寒暄的早了些。昀哥儿拿了桃木剑不算,又松开另一只手,把阿满手里的缠金丝小弓也接了过去,嘿嘿地挥了两下,扬声高叫着:“爹!爹!”
秦修仪和秦铮连忙拱手还礼道谢。
徐琼立刻在旁边笑道:“虎父无犬子,将门多英才,这个将来又是一个将帅之才啊!梁国公、靖北侯,恭喜恭喜啊!”
大笑着扬声道:“这臭小子,居然抓了把剑!”
“咦!”数声惊异声又起,随即就是秦修仪惊吓之后的开心无限。
说时迟那时快,昀哥儿已经扑到了阿满的眼前。众人也没看到小丫头怎么动作的,原本正指着昀哥儿的桃木剑和弓箭都很轻松地躲开了,小丫头还恰恰好地伸开胳膊接住了扑过来的小肉团子,昀哥儿脚踩着桌案,双手熟练地搂住姐姐的脖子,咯咯咯地欢笑着,随即松开一只小胖爪子,伸手抓住了阿满手里的桃木剑。
好几道吸气声加好几个低低的惊呼声发出来,躲在屏风后的邱晨和女眷们都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清楚地听到了这些人发出的惊异之声,顿时都把心提了起来。
秦铮倒是就在跟前,只不过他没怎么着急。阿满的功夫他熟悉得很,又知道她极疼爱昀哥儿的,必不会伤到昀哥儿。所以,离得最近最有能力的秦铮没动,其他人或者没想到动,或者如秦修仪一样动作不赶趟,于是,众人或早或晚了那么一分两份的都注意到了场中的危险……胖胖的小小子欢喜无限眉开眼笑地朝着桌边小丫头手里拿的木剑和弓箭扑过去!
秦修仪看到的清楚,一颗心几乎蹦出来……阿满手里挥的虽然是桃木剑,他的宝贝乖孙要是扑上,说不定也要被伤到。
满屋子重臣勋贵们都满眼笑地看着热闹,谁也没想到刚刚不动如山的小子,行动起来居然如此快,他们还在惊异着周岁的小儿起身走动居然已经很利索了,小东西已经扑到了阿满跟前……
阿满是行动派,一伸手拿起桌上的桃木剑挥动了两下,果然吸引了昀哥儿的注意力,阿满一喜,立刻又伸手拿了缠金丝小弓晃了晃,昀哥儿刚刚好撅着屁股站起来,一看到姐姐挥着两个玩意儿朝他笑,立时认为是姐姐跟他玩儿了,欢喜无比又稳当无比地挪动小胖腿张着两只小胖爪子就朝阿满扑了过来。
阿福阿满也看清了场中的情形,见爷爷和爹爹都是满脸着急,又看桌子上堆得满满的抓周物事动都没动,负责来抓周的昀哥儿两只小胖手里干干净净的还空着来,这怎么行!
这会儿,阿福阿满和几个半大孩子都凑到桌案边儿,昀哥儿已经看了半天大人了,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相比起那些无趣的大人们,还是这些哥哥姐姐们更让他欢喜些。小小子绽开大大的笑脸,用小手撑着案桌,撅着小屁股就要站起来。
杨璟芳失笑着,拉着郑即玉笑道:“郑尚书,你这可就有点儿过了哈!”
郑即玉跟秦修仪交好,看着昀哥儿大大方方伶俐聪慧的模样也喜欢的很,他没看到挤进来的孩子们,只是看着秦修仪着急,忍不住想帮帮忙,于是也弯着身子,拿起桌上的一本三字经摇晃着吸引昀哥儿的注意力:“好孩子,来抓这个,这个里想要什么好东西都有!”
昀哥儿笑容一大,抬了抬小屁股,秦修仪眼睛欢喜的都放出光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乖孙子抓什么……谁知道,昀哥儿竟只是挪了挪小屁股,转了个身又稳稳地坐好了,转着眼睛看着从人缝里往里钻的几个半大孩子,阿满阿福和几个来做客的男孩女孩儿。
昀哥儿转转眼珠看看爷爷,秦修仪大喜,又啪啪地点着桌上继续诱哄着:“乖孙子,快抓,抓完了,爷爷带你去骑马!”
“乖孙子,看这里,看这里……”秦修仪伸出手指头点着桌案上的抓周物品,提醒着完全进入不了状态的昀哥儿。
众人说笑着,眼睛却一直关注着桌案上的昀哥儿,就看着小小子也不怕生,骨碌碌地转着眼睛看着众人,根本不忘桌案上的抓周物品上看,渐渐地,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些,秦修仪一脸笑容里多少透出些焦急来。
站在屏风后的邱晨听了这话老大不愿意,秦修仪是爱笑不差,是风度翩翩不差,可她不稀罕,她倒是宁愿昀哥儿象秦铮不苟言笑,也不希望他随了秦修仪生出那样一肚子花花肠子去。
言下之意,昀哥儿爱笑是随了爷爷秦修仪了。
杨璟庸懒懒笑着,瞥了瞥这种场合仍旧只是柔和了脸部线条,几乎看不出笑意的秦铮,慢吞吞道:“隔辈亲,靖北侯不爱笑,梁国公却总是笑脸迎人!”
这两个人如此说了,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着,杨璟庸跟杨璟芳站在靠近案桌的位置,看着转着大脑袋,眼睛有些不够使,却一直呵呵地笑着的昀哥儿,杨璟芳笑嘻嘻道:“这小子这么欢实这么爱笑,可不像靖北侯了!”
赵国公徐琼立刻笑着道:“虎父无犬子,是个胆大的!”
魏太傅就笑了:“这小子倒是个不怕生的!”
秦修仪抱着虎头虎脑的昀哥儿放在案桌上,昀哥儿刚刚在沐恩院跟阿福阿满和好几个哥哥姐姐玩的疯了些,原本都有些困倦了,到了相对新鲜的大厅中,又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生面孔,登时将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睁大着两只圆溜溜黑湛湛的眼睛,转着大脑袋打量着一张张有胡须没胡须却都带着慢慢笑意看着他的脸,透出满眼的新鲜和兴奋来。
大厅里靠近后侧设了一溜儿七连花梨木透雕缠枝花嵌灯影纱双面绣花开富贵的大屏风,女眷们从后门进来,隔着影影绰绰的大屏风,关注着外头的抓周。
巳时中,昀哥儿被秦修仪亲自抱了去前院大厅里,大厅中央已经布置了一张长而阔大的案子,铺了柔软厚实的丝绒桌布,上边满满扑扑地摆着各式抓周用的书,桃木剑,小巧精致的缠金丝弓箭,另外刀鞘满嵌了宝石的匕首,外带着谐趣的什么胭脂花粉、什么绒花、玩具诸般,阔大大案桌上几乎堆满了,只中间留出不大的空地来。
期间,皇后娘娘又有赏赐送来,是一对羊脂白玉宝瓶,平平安安,兆头倒是极好的。
秦铮和邱晨之前更多的是准备了女眷贺客,男客这边准备了些,却没想到来的客人这么多。好在,家里备下的东西足,人手也充分,又有宜衡宜萱、李夫人,加之常佳仪和迟到的田氏都帮着招呼着,倒是没看出局促失措来。
雍王、福王到了不久,诚王杨璟馥和魏太傅二人相隔没多大时候也前后脚到了,还有大大小小连秦铮也叫不上名字来的朝臣勋贵们,纷纷上门致贺,生怕落了后去。好在有秦修仪八面玲珑地照应着老臣们,年轻的秦铮照应起来就轻松了许多。
杨璟庸一反一贯的随意,今儿反而神色收敛肃静着,听了秦铮的话,也只是略略一点头,率先提步进了靖北侯府大厅。
秦铮的眼睛暗了暗,勉强拱拱手道:“福王说笑了!雍王爷请!福王请!”
被他这么一说,杨璟芳也不好说什么,哈哈笑着道:“有梁国公这句话,那本王今儿可就不客气了!靖北侯,你可莫要藏着掖着,让安宁郡主将好酒好菜上来才行啊!”
跟秦铮的寡言少语不同,秦修仪可是最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连忙打着哈哈笑道:“福王这话有些过了,不过是些菜、酒,福王想来尽管来,我这长媳嫁妆丰厚,不怕被福王吃穷!”
之前都是女眷到访,秦铮也就没出面,没想到赵国公和吏部尚书唐崇相携而来,秦修仪和秦铮父子连忙迎了出去,接了二人进了前院大客厅里招待。紧跟着,户部尚书郑即玉、长乐长公主长子大理寺少卿程昊也到了,然后是传说中跟靖北侯反目的雍王和福王二人相携而至,福王一进门就笑着对秦铮道:“早就听闻靖北侯府菜好酒好,今儿终于找到机会来见识一回了。”
进了巳时,靖北侯府外的车子轿子更多起来。大抵是得了昀哥儿得封世子的信儿紧赶着过来的。
田氏看着笑靥如花的邱晨,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畏畏缩缩的几个丫头婆子和病怏怏的女儿,脸色暗沉下来,动作僵硬地带着丫头婆子往沐恩院去了。
话未说完,邱晨就看到户部尚书郑即玉的妻子牛夫人和赵国公夫人相携而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邱晨笑着道:“什么事儿也不及孩子要紧,这会儿还早,你把孩子送过去安顿好了,再回来也有的是活计。快去吧……”
田氏笑的讪讪的笑道:“我不用去了,大嫂打发个抵事的送她过去吧,我在这里帮着大嫂招呼招呼!”
邱晨也顾不上照应她,笑着抱了抱玉姐儿,道:“孩子们都在沐恩院呢,弟妹先把孩子送到那边去吧,那边清净也暖和。”
忙得头晕目眩着,进了巳时,秦府二少奶奶田氏才带着女儿玉姐儿姗姗来迟。
接下来,来的人越来越多,邱晨也分不得身,只能留在大花厅门口迎着,一一接着安置着。
长公主笑着摇摇头,扶了常佳仪,跟着邱晨一路进了大花厅,李夫人笑着迎着接了进去,唐老太太跟长公主互相见礼,说起话儿来。
邱晨连忙笑道:“长公主能来,就是哥儿的福气了!”
长乐长公主满脸和煦的笑容,指着常佳仪扶住邱晨,笑着道:“今儿你忙得很,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礼的!”
邱晨得了通报匆匆迎出去,迎在二门里,宜萱宜衡已经接了长公主下车,邱晨迎上去,满脸笑容地屈膝行着礼。
紧跟到的是常佳仪,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很少出来走动的长乐长公主也到了。
尽管秦铮处于‘思过’状态,但昀哥儿抓周是大事,秦铮和邱晨谁也不想轻忽了,准备的很是充分。而且,接连两次圣旨封赏,也算是给沉寂多日的靖北侯府添了些底气。既然加封邱晨,就说明嘉禾一事已经有了圣裁,邱晨有功无罪。既然封了昀哥儿为靖北侯世子,那也就说明,秦铮的靖北侯很稳当。虽然停了俸禄差事,闭门思过,靖北侯还是靖北侯,短时间内不会动。
宜萱宜衡自然好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因为二人比邱晨对京城的人事更熟悉,就分了去二门迎人的事情去,邱晨则得以留在大花厅里照应接待。当然,后勤事务则有陈氏带着汪氏、林氏、胡氏、赵氏几个人,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妥善小心地料理着,务求将失误错漏减少到最低。
宜衡也笑着附和着。邱晨却只能将苦笑掩住,笑着应了一句,就转了话题道:“我正愁没有人手,你们既然来了,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们得帮我照应着才行。”
顿了顿,宜萱笑着向邱晨道贺:“路上就听到你晋封的事了,没想到,今儿一进门就听说昀哥儿已经封了世子,真真是双喜临门了,恭喜大嫂了。”
宜萱笑容满脸道:“今儿是我第一个侄儿抓周,我这姑姑怎么能不来?别说几百里路,就是再远也要来的。”
紧跟着,宜衡和宜萱姐妹俩竟然相携而来,邱晨欢喜着在二门接了二人,笑着对宜萱道:“这么大老远的,你怎么也赶了来?”
几乎跟天使前后脚,唐家老太太和大夫人上门致贺;邱晨到二门上接了,引到内院大花厅,李氏迎到门口接了进去。
秦铮相让本就是客套话的成分居多,裴俊海如此说,他也不再勉强,客客气气地拿了一只银丝荷包给了裴俊海,送着出了正院大门,然后由平安引着裴俊海送出府去了。
裴俊海拱手躬身道:“侯爷有请原是求不得的福气,奈何小的还要紧着赶回宫里复命,就没有福气喝小世子的周岁酒了。”
果然,秦铮面色郑重地双手接了,拱手使了个礼,这才客气道:“多谢公公一片心意。……今儿犬子周岁,公公既然来了,不若坐下来喝上一杯!”
说着,裴俊海的声音渐渐隐了去。邱晨心头微动,这个时候,皇上有真龙天子一说,皇上用过的东西据说都带了‘龙气’,最是能驱邪避秽的!今日有秦铮在,邱晨就不用出头了,她只抱着昀哥儿含笑看向自己的丈夫。
裴俊海满脸笑容透出些真诚来,又拿了一只绣工精致的金银掐丝荷包来,笑着道:“这是小的给小世子备着的……嗯,是万岁爷用过的片子打磨的……嗯,万岁爷真龙天子……”
秦铮接着牌子,难得的露了一抹笑意,道:“裴公公太客气了,韩总管能惦记着就是昀儿的福气!”
说着,裴俊海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旧的平安富贵竹雕牌子来,双手捧给秦铮道:“这是我师傅韩总管托我送给小世子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不过是我师傅的一份心意,还望侯爷和郡主不要嫌弃!”
这次宣旨仍旧是裴俊海来的,将圣旨宣完,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恭喜道:“恭喜梁国公,恭喜秦侯爷、安宁郡主、小世子。周岁就能封为世子的可不多见,可见咱们小世子福泽深厚,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秦修仪带着李氏,秦铮和邱晨抱着昀哥儿,一家老少共同到了前厅接了圣旨,也接了皇上御赐给昀哥儿周岁的玉如意,叩谢了天恩。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迎年
一上午停了五遍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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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这大明的皇帝还真是有很强的防备之心……咦,貌似历史上也没听说过这种规矩,这是不是那位开国太祖立下的规矩?
亏得她之前还以为见到四夷馆,就能跟到了使馆区一样,满眼里都是四处溜达的洋人呢!
“啊,那不是跟拘禁……”邱晨惊讶出声,半路猛地顿住,咽了咽,又道,“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秦铮看着一脸失望的妻子,微微摇着头,道:“外藩之民到了此处,都有专人负责,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入。”
“怎么连个人都没有?”邱晨疑惑着。
邱晨好奇地在马背上伸长脖子往四夷馆大门口巴望着,却见那边安静的很,大门口除了两队兵丁,竟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话说,她还希望能不能遇上个西洋人,想办法打探点儿消息呢!
四夷馆大门渐行渐近,青黑色的广亮门只是整齐,连巍峨都称不上,连京城的府尹衙门都不如。要不是秦铮提醒,咋看之下,跟个比较整齐的客栈没啥两样……哦,这里没有招牌幌子,没有热情迎客的小二伙计,只有两队兵士,手持长枪肃然分列大门两侧。
邱晨眨眨眼,转回头来。是了,这个时候,大明可是天朝大国,大明子民眼中心中可没有什么平等邻邦,除了大明之外,其他都是化外之民,蛮夷之地呢!
秦铮微挑着眉,有些不明白妻子的担忧因何而来,却仍旧耐心地解释着,口气颇有些傲然道:“不过住这些番外蛮夷罢了,无妨!”
见他偏离了出城的方向,奔着四夷馆而去,邱晨隐隐兴奋着,却微微有些疑惑地问道:“那边儿……能随便去么?”
秦铮看着妻子满眼的兴致,暗暗有些好笑着,带带马缰,引着邱晨往四夷馆门前的街道走过去。
呃,貌似也不太确切,钓鱼台的住客没有长期居住的,住几天就走了……这个,更像是钓鱼台和使馆区的结合体,既有长期居住在此的‘大使’‘领事’,也有来访的使团。
邱晨眉头微微挑起来,眼中透出一片兴奋来,这就是现代的钓鱼台啊!
绕过一片民居,穿过一条胡同,又是一片相对齐整的屋宇建筑。秦铮低声跟邱晨道:“那边就是四夷馆,平时里总有十几个国、部的使官住着,如今临近过年,各国朝贺团应该都到了。最多的一年,据说有一百多个国家、部落的。”
一行人捡着比较宽敞,邱晨看着这市井百态,百姓起居也觉得很有意思,秦铮配合着她放慢了速度,缓缓往城外走去。
还好,这些护卫们的萧杀之气也只是下意识地,出了府门,上了大街,行人车辆来来往往着,让众人放松了许多,那股子萧杀之气也敛了去。阿福阿满也渐渐适应过来,很自在地骑在马上,还能四下里看着她们经过的并不算繁华的街道,往来的行人不多,却每个人都脚步匆促着,急忙忙地赶着路。也有邻里朋友在街上相遇的,客客气气拱手问候着,无一不是关乎着过年的话题。那些百姓的院落里,有些人在打扫屋子,就把帐幔被褥搭晾在院墙之上,家伙事儿也有些就放在大门口两侧……
两个孩子异样着,却也兴奋着,下意识地绷紧了自己的小脸,两个小腰板儿挺得笔直,抓紧马缰,控着马匹,紧紧地跟在了爹娘身后。因为过于严肃和用力,小脸蛋上的肉都有些微微的跳着,紧抓着马缰的小手更是下意识地用了力道,让马儿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护卫们都是一水儿的黑衣黑斗篷,动作整齐划一地驱着马匹行动着,无一不是神态肃穆,屏息静气着。邱晨不是第一次骑马跟秦铮出行,当初在塞外军营,她就曾跟着他出去一趟试验‘炮仗’,对于秦铮严明的军纪已早有体会,所以并没有太过意外,很自然地驱马跟在秦铮身侧。阿福阿满却是第一回跟着父亲骑马出行,绍这些护卫,明明他们都熟悉,每天早晚都会在校场一起操练,其中,秦礼秦勇几个还当过他们一年多的师傅,关系更是亲厚……但今儿,这些人的气势完全迥异于平常,一股萧杀冷冽之气自然地从他们身上透出来,让人有些透不出气的感觉。
一路出了二门,早有护卫备好了马匹,秦礼秦勇上前看护着阿福阿满上了马。秦铮一手托着昀哥儿的屁股,一手扶着邱晨上了马,这才转身接过秦义手中的马缰来,抬脚认镫,抬腿轻轻一跃极熟练地上了马,回身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儿女,眼睛微微一眯,双腿一夹马腹,扬声道:“出发!”
一家人收拾好了,互相看看,都禁不住露出一脸的欢快笑容来。
几个孩子自然有丫头婆子们收拾利落,阿福阿满都传了皮袍子裹了斗篷,昀哥儿也是一样的装扮,只是腰间多了个背带,秦铮接过来,直接将昀哥儿绑缚在自己怀里,父子俩对着脸儿,昀哥儿的小脸正好靠在秦铮的胸膛上,背对外,又裹了厚实的皮斗篷,也不虞被风吹了。
眉毛微微挑起来,扯了扯嘴角,秦铮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满眼赞许地点了点头,起身,接了丫头们捧上来的斗篷,亲自给邱晨披上系好,又把风帽拉上来整理好,上下端详满意了,这才接了自己的大氅穿了。
秦铮坐在椅子上喝着一杯茶,闻声抬头看过来,就见妻子一身藏蓝暗纹缂丝窄袖高领长袍,腰间系了青色的嵌珍珠金丝掐花腰封,边缘处露出一圈儿狐皮,小立领边缘处也有一圈风毛,衬着白皙脸庞,原本清丽的容颜,此时看起来多了几份英气飞扬的味道,竟丝毫不显女气和矫揉。
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骑装皮袍,将发髻打散了重新拢到头顶盘成发髻,用一根黄杨木人物故事纹簪子攒了。脚下也换了轻便的青色小羊皮靴子,接过风轻递上来的小羊皮手套,邱晨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邱晨笑着拍了拍小丫头,连声应着进了屋。
一见到邱晨回来,阿满就扑上来扯着邱晨的手道:“娘亲,快些,换了衣裳咱们走,再晚就到不了了!”
邱晨回屋,秦铮和三个孩子都收拾利落了,也换好了骑马用的骑装,连昀哥儿都穿了合身的皮袍子。阿福阿满等得急切,都迎到了屋门口。
将事情安排妥当,也就花了一个时辰,看看座钟,巳时中,十点多一点,邱晨就起身转回沐恩院,承影带着小丫头们已经将出门要用的东西装好了箱子,正指挥着粗使婆子抬了往二门去装车。
陈氏跟平安听得嘴里有些发苦,却也只能点头答应着。主子这些日子别看连着接了几道圣旨,晋封什么的,但爷的差事还停着,估计心里都不舒坦,出去散散心也好。
能出去散心,邱晨处理起事情来似乎都格外精神百倍起来。将当天的事情处理完了,愣是让人唤了平安和陈氏过来,将接下来三天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秦铮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昀哥儿,见小东西啥也不知道,咧着嘴嘿嘿笑的欢快着呢,于是,转回眼来,纵容地点了头。
她的话未说完,两个孩子脆脆的答应声传过来,已经远远地快跑出院子去了。邱晨失笑着摇摇头,转身看着秦铮和怀里的昀哥儿,笑着道:“你们爷俩也赶紧收拾了……我还得去松风院安置安置……唔,坐车怕是来不及了,就骑马吧!”
阿福阿满欢喜地跳下炕,阿满穿了鞋就往外跑,阿福拉住妹妹,恭敬地给爹娘行了礼,这才转身往外走。邱晨又连忙嘱咐着:“要骑马,记得带上骑装和手套护膝帽子……”
邱晨转回身,看着还在笑的爷儿四个,抬手拍在阿福阿满头上,笑嗔着:“你们要不要跟着?要跟着就快去收拾东西,把自己要用的换洗衣物、书、玩具什么都带好了!”
主子们一起出门,要用的东西可多着呢,又是临时起意,这要赶紧的才行,不然,这一天的路程就太紧张了!小汤山的庄子可不近,坐马车差不多要整整一天的路呢!
承影连忙敛了笑,恭敬地屈膝应下,转身出去吩咐着带人收拾东西去了。
被大人孩子们笑着,邱晨微微有些羞恼着,却也不至于真的恼了,瞪了秦铮一眼,转身吩咐身后捂嘴轻笑的承影道:“让人收拾收拾,我们去庄子上住两天,小年前赶回来,家里也就收拾利落了。”
秦铮一笑,邱晨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小汤山面积不算小,却是庄户最少的。因为几乎没有耕地,除了管理庄子的管事,也就十几户人家依附而居,也都在庄子上领着差事,打理山林,清理维护庄子,都有月钱可拿,怎么会有过不了年的。这一个目的地选择,充分暴露出自己刚刚那个借口的拙劣……
此话一出,秦铮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三个孩子也聚在跟前听着爹娘说话,看着爹爹笑了,也跟着呵呵呵咯咯咯地笑起来。
那庄子里有温泉,有暖棚,还有大片的山林,想跑马、打猎都行,跑累了,尽了兴,回来去温泉汤池中泡上一回……再没有更舒坦的了。
邱晨脸上瞬间绽开满脸的笑容来,连连点着头道:“嗯,嗯,那就去小汤山的庄子吧!”
不过,还是建议:“十几个庄子,一一跑过来怕来不及,挑一两处的好!”
这些事儿其实交给庄头,或者交待个管事跑一趟就完全可以,秦铮哪里听不出妻子找借口出门散心,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对妻子这些小心思抱着纵容之心,略略思忖片刻,就点头应承下来。
想着出去散心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有整理房子这么个大好的借口在,邱晨哪里还肯错过,连忙笑道:“不若咱们就去庄子上转转……我给庄子上的老人们备了些东西,正好一趟送过去。也看看庄子上的情况,有没有过不了年的。”
秦铮微微挑着眉梢,眼睛里含笑看着她:“想去什么地方?”
承影答应着,邱晨转身进了屋,将收拾房子的事儿跟秦铮说了,接着笑道:“既然要收拾房子,一天也弄不利落,咱们挪个地儿住上几天去?”
邱晨道:“那待会儿记得提醒玉凤拿出来,将屋里的家什拢一拢盖上,免得落了灰尘!”
承影略略想了想,就点头应着:“收着呢,在库房里!”
看着陈氏退下,邱晨想的却不是这些,她转回身,叫人去唤玉凤和含光,转身对今儿当值伺候的承影道:“去年咱们弄房子时用的大粗布单子还在吧?”
这打扫屋子看似简单的活计,但要整间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打扫到了,打扫干净细致了也不容易。别的不说,上房梁、换顶棚的事儿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都是请了会这门手艺的人来做。临近过年,那些活儿好的手艺人一年到头最忙的日子,不提前定好了,根本排不上号儿。更别说,屋里动工都要提前祭了宅神,安了各路才成。两个主子对这些不看重,她却不能不看重,这可是事关宅院平安、主子平顺的大事。
陈氏曲膝应着,转身匆匆去了。
玉凤掌管着内库房,含光掌管着她屋里的物品,又都是办事认真仔细的,留这两个人就够了。
转眼看了里屋炕上的大人孩子一眼,邱晨笑着点点头:“好。就让玉凤和含光留下吧!”
邱晨微微挑着眉头,脑子里搜索着去年的旧例……是了,去年她腊月初六生产,几乎整个腊月都在坐月子。因为这个,屋子提前就打扫更换好了的,过年没有再费事儿……看来,旧例是先从主院开始打扫了。
陈氏继续笑道:“那,还请爷和小姐少爷们挪一挪,我过会儿就带人过来。夫人屋里也要留两个人,看着些,别磕了碰了!”
过年嘛,都要清理打扫,换换屋里的帐幔帘帷,这也是惯例,邱晨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陈氏满脸笑容地屈膝道:“夫人,眼看着就要各处的帐子、幔子都做妥了,换帐幔前,要将各处清扫、裱糊,要在小年前弄妥当才好……我过来是要跟夫人商议一声,从今儿开始可好?”
邱晨正穿好了见人的长褙子,站在穿衣镜前检查自己的仪容,一撇眼看到走进来的陈氏,立刻微笑道:“陈嬷嬷怎么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一日,一家人吃完饭,邱晨正要去松风院理事,陈氏就到了。
如是逍遥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进了腊月中旬,眼瞅着,又要滑进下旬去了,随着大年的一日日临近,家里家外的年味儿也越来越足了,足到连逍遥度日几乎快不理世事的一家人都躲不开了。
一家子每日种种田,赏赏花,琢磨点儿好吃的好玩的,然后,夫妻二人逗弄逗弄小儿子,看看两个大孩子读书写字练功夫……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太惬意,任谁也看不出,秦铮这位刚刚立了大功还朝就被因莫须有的罪名勒令在家思过的人,有什么怨气和不满的。
这些都成了她轻松驾驭靖北侯府家务的原因,却也不是偶然。邱晨向来秉持‘知人善任’的管理原则,或许她政治细胞不丰富,但她那么多年不是白活的,一个人打拼了那么多年,最后还能拿出不错的成绩来,也不是偶然、好运、够努力那么简单……种种的缘由综合之下,她有了如今这难得的悠闲生活,就很顺理成章了。
相对于大多数让主妇们忙碌不堪的腊月,邱晨这个当家主妇的日子显然悠闲地有些过分。秦家分枝多人口多,但邱晨不在梁国公府居住,非节日喜丧大事几乎不往来的;靖北侯府就他们一家五口,秦铮又是个甩手大掌柜,家务事向来不参言的,邱晨处理起来就轻松方便的多了。再有各处的节日往来,去年也有旧例在那,邱晨只需按照旧例略加添减,制定出计划来,然后交给人平安和陈氏去处理就够了。
看到这些,邱晨就只能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还想起了一句话:高手在民间!果然不错!
于是,两口子继续带着孩子去了后园,在暖棚里搭理搭理瓜菜,累了欣赏一下被园丁搭理的很好的各种花卉。外边正值数九寒天,冰天雪地,暖棚里的茶花、兰花、水仙,都长势良好,盛开在即。甚至还有好几本珍品牡丹,让园丁培育的结了花蕾,看样子,到过年时,正好盛开应节的。
不过,这些心思邱晨也就是在心里转转,她们两口子眼下也算是正值风口浪尖之上的时候,可不敢那般作去!
去庄子上,打打猎,骑骑马,多少自在畅意!哪个不比憋在京里,还得时刻提醒着自己温良贤淑着强上百倍啊!
既然不是不能出门,那么,她又何必天天跟着憋在府里蹲着啊。通州庄子,雁翅镇的庄子,哪个不比在府里蹲着自在啊!
原来,这个就是个看自觉的事儿。
“哦……”邱晨恍然着。
秦铮抬眼看了看她,就知道妻子这话的意思,摇摇头道:“回府思过,并没有言明不许出门。只是,一贯的例是思过就最好不出门才显得出悔过之心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凑到秦铮跟前低声道:“前儿昀哥儿抓周,雍王可是过来了……”
邱晨晋封,昀哥儿封世子,腊八粥也没少了靖北侯府的份例,但就是没对秦铮做出什么处置来,秦铮也就只好在家里继续思过。
邱晨对御赐之物不感冒,不代表这个时代的人的意见,尽管在靖北侯府这样的人家,丫头婆子们眼界不可能太低,御赐之物也不是第一次吃,但谁也不会嫌多吃一回。两个丫头得了吩咐,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捧着粥钵子,连通邱晨用过的碗匙退下去了。
家里人沾了福气,邱晨挥挥手吩咐在旁边伺候的月桂和含光:“趁着热乎,拿下去,把咱们屋里的人叫一叫,分分吃了吧,都沾沾这福气!”
送腊八粥是送福气,那么宫里赐出来的自然也是难得的福气,一家人自然都要沾沾这福气才行。
笑着招呼三个孩子,一人挑了一点儿喂到他们嘴里。碗里还剩一点,邱晨直接挑了喂到了秦铮嘴里。
一口御赐腊八粥尝下来,邱晨给出了个一个评判。御赐之物并非真的多好,但因为材料足,味道也不会太难吃就是了!
米煮的过了,完全浪费了碧粳米良好的胶性,完全没了Q感,几乎糊成了一团。其他的材料跟米一样,都烂糊了。放了过多的糖,甜的有点儿腻了,掩盖了豆米天然的香味儿……
挑了一点放进嘴里,邱晨细细地品尝。
拿进厨房里让小喜热了一下,邱晨用匙子挑了两匙在小碗里……唔,宫里赐出来的粥不说味道,这用料都是很足的,都是上好的碧粳米,赤豆绿豆花豆芝麻花生仁松子仁……材料用的很齐全,钵子中间还有两个圆溜溜的核桃雕刻的小狮子,巧妙地运用了核桃仁的造型,竟很是逼真,妙趣横生。
今儿看着秦铮手里捧着的一小钵粥,虽然看起来几乎没了温度,她还是很好奇味道如何……
这不是邱晨第一次领宫里的赏赐了,赐粥去年也见过一回了,只不过,那会儿她刚刚生产完,没有品尝,直接给丫头婆子们分食算了。
临近巳时中,宫里赐了腊八粥出来。秦铮邱晨带着孩子们跪领了。
吃过早饭,邱晨去松风院处理了一会儿家事,因为她下手早,庄子铺子的账目理得勤快,没有积下太多的事务,这会儿虽然入了腊月,要处理的事务也没有特别多,不到一个时辰就处理完转了回来。
早饭还没吃完,陆陆续续有送腊八粥的上门来了。那个都不用邱晨出面,有平安和陈氏操心应酬去。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阿满一巴掌,笑着招呼着:“行了,别缠着你爹,赶紧洗手吃饭了!”
秦铮一手搂着昀哥儿,一手搂住阿满,微微笑着道:“疼,怎么不疼,你可是爹娘唯一的闺女!”
阿满从旁边蹭过来,搂住秦铮的胳膊,撒娇道:“爹爹,你跟娘只疼哥哥弟弟,都不疼我了么?”
阿福眼睛又亮了一分,直了身子,恭敬应着:“是,爹娘的话儿子记下了!”
阿福小脸儿红绯绯的,眼睛里却含着欣喜,看看邱晨,又下意识地转眼看向秦铮,秦铮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面色柔和地点了点头,“你娘说的对,你可要记下了!”
阿福这样早熟的懂事,让邱晨更加心疼起来,抽出手帕子给他擦擦额角的一抹细汗,笑着点头道:“不是不让你跟弟弟玩,是要小心些。弟弟年纪太小,还不知道轻重,你要照顾好他,更要照顾好你自己,你跟昀哥儿伤了哪一个,娘亲跟爹爹都会心疼!”
他看着瘦,是因为长个子的原因,其实,从四岁就开始早晚练功,他的身体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强健结实有力。汤家的两兄弟比他都大,力气却都不如他。
“娘亲别担心……我喜欢带弟弟玩……”阿福温言劝慰着。
一边给阿福整理着衣服,邱晨一边嘱咐道:“昀哥儿越来越沉了,你以后别任着他的性子,这样的游戏再不能玩了!”
邱晨仍旧有些不放心,又细细地摸了一遍,看阿福真的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来,这才作罢。
微微赧红着脸,阿福摇摇头,笑道:“娘亲别担心,真的没事儿。”
阿福已经快九岁了,当着爹娘弟弟妹妹和一屋子丫头婆子被撩起衣裳来,已经知道害羞了。
邱晨也赶了过来,也不管阿福怎么说,一伸手把阿福的衣裳撩起来,查看了一番,见阿福的肚子上略略有些发红的印迹,她又用手指试探着揉按着,询问道:“里边疼不疼?疼就说,这个不能瞒着!”
阿福被顶的皱了脸,小东西被抱走后,他身上一轻,又听到秦铮关切的询问,下意识地揉揉肚子,转过脸来看着秦铮微笑着摇摇头:“无妨,爹爹不用担心!”
一双大手将昀哥儿抢起来,顺势用一条胳膊夹住,另一只手则立刻去查看阿福的情况:“福儿,怎样?”
邱晨抢过去,却落在了秦铮的后边。
昀哥儿根本没摔到,还以为平时跟哥哥玩耍一样呢,嘿嘿嘿欢快地笑着,不管不顾地撑着阿福的肩膀努力地就要爬起来,两条腿屈起来,膝盖恰好顶在阿福的肚子上……
“唔……”阿福低低的叫了一声。
眼瞅着小东西就要扑到炕上,来个小狗啃泥,做马儿的阿福却感觉到了弟弟的动作,一个侧翻滚,恰好仰躺下来,当了昀哥儿的肉垫子。
邱晨一声喊,几个孩子闻声立刻抬起欢喜的笑脸望过来。昀哥儿一早上没看到邱晨了,这会儿看到娘亲特别的兴奋,直起身子,张着一双小胖手,就势要往邱晨这边扑。这小东西忘了自己不是在平整的炕上,下半截身子还趴在哥哥身上呢。执行护持任务的阿满听到邱晨的喊声,也分了心,没有看到小东西的动作……
“洗洗手,吃饭了!”
昀哥儿跟只八爪鱼一样,牢牢地趴在阿福背上,阿福正带着他玩骑马。阿满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伸着两只小手护着昀哥儿,防止他滑落下来。相对于孩子们的热闹,秦铮最轻松,坐在炕沿上,端着一只杯子喝着茶……只不过,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他的目光一直关注着炕上的几个孩子,显然是护着孩子们不摔下来呢!
邱晨看着人带了粥送出去,转回来,小厨房的粥也熬好了,她就张罗着丫头婆子们盛了粥,还有其他早点摆上饭来。她带着丫头们端着早餐走进屋,看到的就是爷儿四个一派欢喜和乐的场景。
阿福阿满自从腊八就开始放了年假,不赶着上学了,早上练完功洗澡换了衣裳之后,过来跟昀哥儿玩到一处,笑声不断的。秦铮就在旁边看着,眼里含着微微的笑意。
小厨房里的粥交给月桂看着,邱晨又去大厨房,看着丫头婆子们将熬好的粥分装到一只只加盖的钵子里,再装了食盒,分送到交好的人家去。这种送粥的习俗被称为‘分福气’,送了粥出去,是将自家福气与人分享。当然了,这一天也会接到许多亲朋好友送来的‘福气’,人情往来,福气也一起分享,让现代人看可能很有些麻烦,有些多此一举,但邱晨来了几年,渐渐融入进去之后,觉得这样相处往来多了许多人情味儿。
卯时末刻,开始起火熬制,大概半个时辰,不到辰时中,粥就熬到了恰到好处。
这个时代熬粥,喜欢将粥里的米、豆熬的稀烂混成一团,喝粥的时候几乎不用咀嚼,软糯好入口;邱晨却不喜欢这样的粥,她喜欢软糯又多少有些Q的口感,材料绝对不能熬到没了魂儿,要粒粒分明,才能让层次丰富的口感和味道!
邱晨在小厨房里也熬了一锅粥,她用的材料跟大厨房的差不多,只不过,量少一些,熬制的办法也与大厨房有些不同。
一样一样的材料,根据特点质地分批次加入到几口大锅里,粥体渐渐浓稠软糯,混合出一种浓郁的香甜味道来,从大厨房弥漫出来,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靖北侯府去。
提前几天,邱晨就带着家里的丫头婆子们齐动手,挑选各种熬制腊八粥的材料。什么粳米籼米血糯米,什么黄豆绿豆赤小豆,还有各式干果蜜饯诸般,备足了料,大厨房里腊八这天交子时开始,就开始点火熬制腊八粥。
昀哥儿是腊月初六的生日,隔天就是腊月里的第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腊八节。
事情超出了秦铮和邱晨的预料,昀哥儿在抓周上大出风头不是他们夫妻希望看到的,但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太在乎,送走了客人之后,就恢复了安宁平静的生活。
第四百六十章 什么色
挣扎的动作渐渐放缓,原本努力反抗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柔软,渐而绕过去,搂住男人的脖颈,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挂在男人的身上……
“秦铮,你个混蛋,你放开我……唔……你放开……嗯……”犹如困兽的低哑反抗声被某人用两片温暖的柔软堵住,堵回了喉咙里……
努力地扭着身子的邱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换成了男人低沉粗重的呼吸……
又气又恼,脑子里热烘烘的,她这会儿就想着怎么去反抗了,连之前的种种伤悲、恼怒都抛开了去……
她转而用自由的手去捶打圈在腰上的手臂,没两下,却也被人用胳膊用力勒住,动弹不得……
屈起腿,狠狠地蹬着他的腿脚,没蹬两下,却被一双修长有力,肌肉结实的腿给夹住,牢牢地给禁锢了起来。
一个平时难得一笑的人,这会儿却笑得毫无形象,没完没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不至于传出去让别人听到,邱晨却听得清楚无比,连带着身后那坚实胸膛上传过来的清晰颤动共鸣,都让她的狼越来越破碎,越来越控制不住蓬勃起来的羞恼成怒!
秦铮圈着她的胳膊微微一紧,就在邱晨等着听他怎样回应的时候,身后的人却收紧了怀抱,低着头抵着她的头顶,嗤嗤地轻笑起来。
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表达,邱晨嘴里却仍旧不肯服软,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就只为了孩子们么?”
原本绷着身子别扭着的邱晨,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紧绷的身子渐渐软化下来……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放柔了自己的身子,柔顺地依靠着身后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躯体……
微微一顿,秦铮微微压着嗓子,低声,却绝对郑重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跟我一样!”
秦铮转过身来,也不管她反抗挣扎,微微用力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圈住,下巴抵在她头顶,微微叹息一声,道:“别说她是敌国公主,就是没这重身份,我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的……我之所以没有修饰地跟你说,就是想要告诉你,她是个好女人。但天下好女人有的是,可其他女子好也罢坏也罢,都跟我都没有关系。我家里已经娶了妻子,有儿有女……”
不自觉地,邱晨原本紧紧握住的手松开来,想要缩回来,却又被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的人反手紧紧握住。
南辉,听秦铮如此说来,对南辉的评价倒是颇高么!又是善良,又是自持,又是冷静,还曾经救了他一命……这是要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哼!
邱晨的心酸酸的,涩的难受!
“在我昏睡期间,南辉一直留在军中……最初,没有人知道她是南陈公主,见她沉稳平和,秦义等人就命她过来给我的房间清理打扫……将近两个月,我背后的伤口已经完全收了口,我昏睡的时间也渐渐缩短,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多……当时我也不知道南辉的身份,只当是临时找来的丫头,也没怎么在意……她很知机,只清理打扫,并不到近前来……等我的伤势好起来,能够起身,已过了三个月时间……我恼怒南陈人狠毒,率兵南下,一路根本没遇上像样的抵抗,势如破竹,挥军直趋南陈都城,南辉这才进来跪求我给南陈一条生路,她愿意回京游说南陈皇帝臣服大明……到了那时,我才知道,南辉是南陈的公主,之所以在边境遇到,是因为南辉热衷于医术,偷偷跑出去采药,没想到正好看到南陈军队侵边劫掠过后,边民死伤无数,家园成了废墟……她心痛不已,隐姓埋名在那里给边民疗伤治病,没想到遇上了我受伤……”
平静了片刻,感受着身旁人的情绪略略平复了些,秦铮这才再次开口:“……军医们束手无策,秦义他们心急之下,想带着我连夜北上求医……就在那时,南辉拿了解药过来,并亲自留下做人质,以示诚意……解药管用了,我每天却仍旧大多数时候在昏睡,军医说是因为毒药太霸道,耗伤太过,才会如此,只要慢慢调理就能渐渐恢复……”
秦铮顿了顿,感受着紧紧拽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栗,心底那股焦躁忐忑渐渐退了去,一颗心舒缓着温暖起来。
邱晨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地转回手,紧紧地将身旁人的手握住。仿佛如此,她就可以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仿佛如此,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真实地躺在自己是身边,没有被那恶毒凶险的一刀留在那潮湿闷热的西南丛林中。
邱晨心里感叹着,后怕着,就听到秦铮继续道:“……当时刀伤不是太深,但刀口却是喂了毒的,回来后虽然服了穆老先生的驱毒丸,却仍旧高烧昏迷过去,浑浑噩噩不省人事……”
原来,那道伤疤是这么来的……
邱晨一下子想起秦铮背后的新伤疤来……那一刀,斜砍在秦铮的背上,当时她震惊之后还曾庆幸,幸好这一刀砍得不够深,否则即使不被劈成两段,也会伤到脊柱……那样的伤势,在如今这个医疗条件下,基本就没有救回来的希望了。
“……我是过去协助的,也就是打下手的,主要的战事基本上都是北军在打……残部被逼入藏,我所处的位置入藏却更近更便利,那时候,我也基本完成了队伍的调整和掌控,于是率军追击入藏……在藏区围歼了残部,恰好赵国公的前锋赶到,传达赵国公的军令,活捉叛军残部……我就率部碾转撤往藏川山地,本打算从南路返川,却在云川边界处,得到消息,南陈犯边……于是,一边派人送信进京,一边率军直趋西南……战事顺利,边境民众却有许多毁了家园,无处安身。我一边吩咐将士们帮着难民安置,一边率部清理残余敌军,没想到却在一次探访难民时遇袭,背部被砍了一刀……”
邱晨拉回了跑得不着边际的思绪,放松着身体躺舒服了,静静地听着秦铮几乎是从离京开始说起的话题。
好半天,就在邱晨的思维发散到遥远的外太空之前,秦铮终于缓缓出声:“刚刚入川,战事比我们相像的零散的多,也难打的多,但是,我初来乍到,对队伍的掌控……还要一段时间……”
她想起一句话,人生中有黑有白,更多的却是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
邱晨的思绪有些飘忽,其实,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哪里能确定是彻底的对还是错,换个方位,换个角度去看,去判断,说不定得出的结果都会不同。
静默中,只有灯火微微晃动造成的光影,让屋子里黑暗和光明并不清晰的界限微微挪移着,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光线不是太亮,暗淡也不是绝对的黑暗,这里,光明和黑暗并没有水火不相容,似乎有界限,又似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融着。
他既然留下自己不让走,想必是有话对她说吧!
知道自己勉强不来,邱晨很从善如流地将身上的衣服放下,重新躺好,静默地等待着。
秦铮终于开了口,声音听不出焦急和波动,平缓镇定着:“我刚去看过,孩子们都好!”
邱晨扯了一下,手腕上的手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紧了紧,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更何况是练武出身的男人,更不是她能比拟的……微微吐出一口气来,邱晨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去看看孩子们!”
伸手拿过自己的衣服披在身上,正要起身,手却被握住。
咽了咽,邱晨没有干脆起身,打算去西屋里看看孩子们……昨天孩子们自己骑马奔波了两个时辰,也不知孩子们伤到了没有。她自己都累成那样,双腿内侧也磨得生疼……本该昨天就查看的,该给孩子们上药就上药……可昨天她脑子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这会儿想起来了,哪里还躺得住。
“……”邱晨微微惊诧着,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看到秦铮的同时,她的目光一转,已经看到了房间的场景,她身处的房间已经不是睡前记忆中的西里屋,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挪到了东屋里。
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暗淡的光线,邱晨支起身转过头去,看到的却不是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而是正对上一双黑沉沉清湛湛的眸子,躺在她身边的人由两个孩子换成了秦铮!
她的精神完全清醒过来,也就不再懒怠动,略略缓了一下,就支起身子来,想着看看阿福阿满两个孩子……昨天晚上她折腾半天睡着了,没想到睡那么沉,孩子们也不知道吃没吃晚饭,吃的好不好。
这一觉睡得足,看光线应该已是深夜,房间里静悄悄的,身旁不远有轻微的呼吸,孩子们想必吃过晚饭又睡了……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邱晨觉得睡前的纠结纷乱负状态已经被她自己调整了去,剩下的,或许没有太多的温暖,却有足够的勇气!
虽然历经了两世,但前世就是前世,除了留给她许多的记忆外,已经不能再有什么留恋……也根本不可能再回到现代了。她就是眼下这个人,她就是杨海棠,是阿福阿满昀哥儿的母亲……她就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一片平安喜乐来。
睡得太舒服,脚软手软的,躺在暖热的炕上,仿佛浑身的骨头筋肉都睡的酥松了,懒洋洋的使不上一丝力气。邱晨眨了眨眼睛,又懒洋洋地眯了片刻,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眼底的惺忪已经基本不见了,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原以为,睡着了也会不得安宁,或者会做什么噩梦,但邱晨这一觉却睡得意外的香甜沉稳,一觉睡醒,屋子里黑乎乎的,只有炕尾的炕柜上,一灯如豆,散发出一抹晕黄的灯光。
最后,娘两个还是先后睡着了。一路,两个时辰的骑马颠簸太累了,火炕烧的热烘烘的,让人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最终战胜了紧张繁杂的思绪,跌入了黑沉沉的睡眠之中。
默默地想着,阿福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若是,他已经长大就好了。若是他已经长成男子汉能够为母亲撑起一片天空来,母亲就不必要如此,心里忍着委屈,还得在人前做出一副欢愉大度的模样来笑了……
人前的母亲一贯的温柔亲和,雍容大度。可是越是那样,他越觉得心里发疼……母亲是在尽自己的能力护着他护着妹妹弟弟……
母亲没有哭,母亲一直对着他跟妹妹弟弟笑,对着家下仆人笑……
无声地关注着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娘亲,看着娘亲的样子,他小小的心里,又莫名地希望娘亲能哭上一场,他记得有一次娘亲说,心里有委屈哭出来就好了。四夷馆门口的事情他也看到了,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已经隐约意识到明白了些什么,他知道母亲受了委屈。要是,母亲能够哭出来,或许就会好一些了。
唯一稍稍好一点儿的是,娘亲似乎不会哭了,没有像那一回哭的几次晕厥过去……
阿福无声地睁开眼睛,隔着熟睡的妹妹,看着躺在那里,木然着睁着眼睛看着顶棚的娘亲……娘亲的样子让他害怕,像极了当初接到爹爹凶讯后的样子,满眼茫然,失魂落魄!
脑子里热乎乎胀疼无比,前前后后许多思绪纷繁纠缠在一起,越来越跟乱麻一样,扯不清理还乱。
一如呼延寻,一如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男人一般……认为这样做并没什么不对?完全是正常状况。作为妻子,只能安守本分,在家里孝敬老人抚养孩子,多问一句,多置一词,都是失了本分,都是错?
那么不正常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他回来这么久了,却连跟她提一句都没有?是问心无愧,还是……他根本没想到愧疚?他也如这个时代的男人们一样,只要走出家门,就可以完全将家中的妻儿老小全部抛却脑后?
再一个让邱晨更加不安的是秦铮那几个月的失联。那几个月连封信都没往家里写,他究竟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究竟……跟谁在一起?
那个女子可不是那一回齐王送的两个丫头,不要也就不要了,哪怕是真的送进门,她作为主母也一句话就能打发了。可这一回是公主,虽然是战败国的公主……
那个女子没练过什么功夫,看得出只是普通孱弱女子,却能够那般舍了命一般奔跑追赶……那该是怎样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她!?
邱晨靠着炕头,明明身体酸软疲惫到了极点,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能大睁着眼睛,看着糊了白棉纸的窗户棂子,脑海中却不断反复出现那个南陈女子舍命奔跑追赶的样子。
邱晨招呼着阿福阿满进了西里间,这里的炕也烧热了,邱晨安置着两个孩子歇下,阿满很快就睡着了。阿福也闭着眼睛,呼吸匀细起来。
撤了残羹剩饭下去,承影奉了漱口水上来漱了口,又重新冲了热茶送上来。昀哥儿毕竟是年纪小,奔波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吃饱了,偎在温暖的炕上,已经睡得跟小猪一样了。阿满也有些困倦之意,阿福默默地坐在炕尾,关注着娘亲的表情。
一时无声地吃了饭,邱晨吃的不算少,却因为有些心不在焉的,并没有尝出什么味道来。
日子好好地过下去,她要健健康康的享受生活的美好;日子没法过了,她更要让自己的身体健康着,她可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那些个铺子、庄子上的人都指着她生活呢,她哪能那么脆弱、那么不负责任地任性去!
片刻,邱晨无声地把碗接过来。阿福阿满都在呢,两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又都是心思细腻敏感的性格,邱晨不想当着孩子们的面儿闹什么情绪。再说,跟什么过不去,也不应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没有作声,那只手指匀称的大手就端着小碗举在她眼前,不放下也不挪走。
这个道理邱晨知道,她只是今儿有些心不在焉。面对仆从她能够温和,面对孩子她能够打起精神来悉心照料,但面对自己的时候,实在觉得精神不够用了。
一碗小米粥递到了她的面前,邱晨没抬头,秦铮低而温和的声音响起:“肚子空着,先喝碗粥暖暖胃!”
承影和蒸雪匆匆吃了饭过来,将喂饱了的昀哥儿抱了过去,在屋子里玩耍着,邱晨这才拿起一块馒头开始自己吃饭。
邱晨抱着昀哥儿吃了一小碗小米粥,也挑着软烂的野鸡肉和五花肉给他吃了一点点。小东西已经上下各长了六颗牙齿,第四对牙也开始冒了小尖尖儿,一些软烂的食物都能够吃了。
农家饭食没有太多的讲究,但用料实在,滋味地道淳厚,加上一路骑马奔波,众人也着实累了,吃的竟格外香甜。
说着,一个眼色,承影掏出一个荷包来给了庄头老婆,又分别拿了个五钱的银锞子给了两个媳妇子,三人欢喜不已着,又磕了头谢了赏,这才努力压抑着满脸的笑容退了出去。
邱晨脸上笑意融融的,抬手示意道:“快起来吧。这些菜挺好的,我跟爷都喜欢!”
饭菜邱晨已经看到了,一盆蘑菇干炖雉鸡,一个干豆角炒五花肉,一个软蒸羊肉,一个香煎鲫瓜儿,一个栗子扣肉,一个红油咸鸡蛋,一个干炸丸子。另外还有一碟咸萝卜丁儿,一碟酱瓜丁儿,一碟糟豆腐,一碟盐水青豆花生。主食是一小盆熬得浓稠香浓的小米粥和一小笸箩手工馒头。
秦铮向来话少,除了陈氏之外,对其他仆妇丫头们更是极少出声理会。
庄头老婆带着两个媳妇子跪下给秦铮邱晨磕了头,拘谨道:“给爷和夫人请安。饭菜是奴婢带着人做的,都是庄子上的饭菜,粗鄙了些,也不知爷和夫人用不用的惯!”
承影答应着,立刻吩咐下去,没多会儿功夫,庄头的老婆带着两个衣着干净的媳妇子提着食盒送了饭菜上来。
从早饭到这会儿,四个时辰了,又是骑了一路的马,估计大伙儿都饿坏了。这会儿饿着肚子泡澡可不是啥好建议,说不定会引发低血糖晕厥的!
邱晨摇了摇头,道:“暂且不泡了,收拾热水让大家伙儿洗漱一下,摆饭吧。”
伺候着邱晨除了外头的大衣裳,承影回禀道:“夫人,已经备好了热水,要不要跑一个药浴……骑了这么久的马,泡一个药浴,再让风轻跟您按一按,会舒服许多!”
进了屋,跟着过来的承影和蒸雪几个已经动作麻利地将随身带来的被褥铺设好了,连炕桌上摆的茶具都是邱晨平常惯用的一套。
邱晨没有致谢,也没有回应,只默默地活动了一会儿腿脚,这才觉得腿脚和腰身的酸软胀痛感缓解了些,一回头,阿福阿满也已经下马围拢在她跟前,关切地看着她,两个孩子除了跑的脸颊有些发红外,竟是看不出多少不舒服……秦铮和护卫们她都不用看,就连窝在秦铮怀里的昀哥儿,这会儿也歪着脑袋看着她笑呵呵的,看着就欢实的很……囧的,一行人,居然就她最弱!
在庄前下了马,一路憋着口劲儿的邱晨才察觉到疲惫和酸疼,双腿一着地酸软的几乎跌坐到地上。还是秦铮提前一步赶过来,就站在马下伺候着,伸手一把将她搀住,这才免了摔倒的厄运。
早有护卫提前一步过来通知了庄子上,庄头带人将屋里重新清理了一遍,火炕火墙也早早地生起了火,把长久空闲着的屋子里那股子清冷潮湿劲儿给驱散了不少。
从京里十刹海畔到小汤山的直线距离大概在七八十里地,加上城里走的慢和绕路耽误的功夫,一行人到达小汤山庄子时已经是未时末刻,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一路无话,邱晨几乎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样子,带着一双儿女,一路驱马疾行着。秦铮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护着怀里的昀哥儿,紧紧跟随在妻子身侧。邱晨的骑术是不错,但想要抛下秦铮和护卫们,显然还不现实。
阿满欢快地答应着,阿福却微微蹙着眉,目光扫过秦铮,转而落回到自家娘亲身上,应诺一声。
秦铮微微惊讶着看着自己的妻子,见她已经转回头去招呼阿福阿满:“跟上了,要赶一赶了!”
邱晨默然片刻,淡淡地应了一声:“赶紧走吧,时辰不早了!”
“那一个是南陈的南辉公主!”
一路无声沉默着出了德胜门,再往北行,渐渐行人稀少起来,秦铮这才缓缓开口。
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流车妈然增多起来,秦铮控着马匹,渐渐放缓了速度,却一直没有松开邱晨的马缰。
邱晨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夺回自己的马匹控制权,她只是绷着脸,任由秦铮带着,飞奔着穿过一条条街巷,似乎只是片刻功夫,一行人冲出一条胡同,径直上了德胜门内大街。
街道空旷,马儿疾驰着,很快就将四夷馆和层层屋舍院落抛在身后。
很快,高墙和屋宇将那女子士兵统统遮住。
女子仍旧奋力地挣扎着,大声呼喊着……隔得远,邱晨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女子一定在哭泣嚎啕,泪流满面。
绕过墙角的时候,邱晨侧脸看过去,就看到那个女子已经被四夷馆门口的士兵冲上来,架住了,正往回拖……
秦铮这回没办法保持淡定和置若罔闻了,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却没有减速,更没有停止,只一探身,伸手将邱晨手中的马缰握住,一夹马腹,大黑马极通人性,立刻加快了脚步,带着略慢半拍的胭脂,加快速度,眨眼绕过四夷馆的院墙。
邱晨微微眯着眼睛转回目光,转到身旁的秦铮身上。
只是,她见了秦铮为何如此激动?完全没了女子该有的矜持?欣喜若狂么?
几个条件组合起来,这个女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不说汉语,黄色皮肤,又恰好出现在四夷馆里……
那女子跑的好无形象的,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喊着……邱晨很清晰地看到,那一张黄皮肤的脸……心底自觉恍然。
秦铮显然也听到了喊声,却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邱晨心头一跳,猛地转回头去,就看着一个身着月白色男装的女子拼了命地朝着他们追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厮模样的,看身形步态,应该也是女子无疑。
也不对,好像……有些类似泰国语!
她诧异了……虽说,她跟大多数现代人一样主修英语,但毕竟看多了新闻、影视剧,也出国多次,若是日韩语言她不说能听能说,最起码辨别语种还是能做到的。这个女子喊的话,她愣是没听出什么语种!
高声的呼喊很清楚,但邱晨愣是只模糊听懂了一个字‘秦’,后面的字叽里咕噜的,她愣是一个字没听明白!
堪堪走过四夷馆大门没多久,正要折返方向绕过去的时候,就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声:“秦……”
秦铮也不再多言,驱马紧跟几步,护住妻儿绕过四夷馆,转而往德胜门方向而去。
有啥看的?这建筑留存上几百年到现代还稀罕,这会儿满大街都这样,想看古建筑在自己家里看就好,比这个还好看许多好吧!
邱晨摇摇头:“不看了,走吧!”
“不看了?”秦铮好笑地看着自家妻子问道。
没有看到这个时代的洋人,邱晨很是有些扫兴,驱卤行,连停都懒得停了,径直从四夷馆门前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