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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章 重阳宴2

    进了花亭,丫头婆子就被摒除在了外头,邱晨抱着昀哥儿,阿福牵着阿满跟在她身后,母子四人都屏息静气地跟在喜顺儿身后,走进花亭,又一直走上角门处的一座楼梯,拾阶而上。

    相对于外边平台上的相对放松、一楼的忙碌布置,一踏上楼梯,邱晨就感到了一派肃静。楼梯拐角都有小内侍、宫娥寂然肃立,踏上二楼,入眼的就是一架大幅绣四季花鸟四联屏风,十数名内侍宫娥捧着各种盥洗用具安静地侍候在屏风外头,低眉敛目,安静的几乎连呼吸也不闻。

    喜顺儿顿住脚步,回头看看邱晨,示意她在此等候,邱晨一手拉住阿福,安抚着明显也有些紧张的孩子们,点头应着。

    喜顺儿走到屏风后边,深深地弓着身子,略略扬声道:“启禀娘娘,靖北侯夫人杨氏携子女觐见!”

    通报声落下,偌大二楼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无声。好一会儿,屏风里边才传出一道太监的声音:“宣!”

    喜顺儿弓着的腰背又弯了些,应了一声,转回身来,直起腰身,扬声道:“宣——靖北侯夫人杨氏携子女觐见!”

    邱晨转眼看向阿福阿满,对两个孩子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笑容,看着阿福很镇定地给阿满和自己整了整衣冠,然后牵起阿满的手,朝她点了点头,不由安心了许多,拍了拍怀里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安稳地趴在她怀里的昀哥儿,只睁大一双眼睛四下里看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昀哥儿连忙用小胖手捂住嘴,眼睛亮亮地朝着她用力地点着大脑袋,邱晨这才暗暗提了口气,朝着喜顺儿点点头,微微垂了头,绕过屏风朝里走去。

    一楼和楼梯上铺设了富贵花开的地衣,绕过屏风后,邱晨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地面上铺设的厚而软的大幅西番莲缠枝花卉的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儿声音。邱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微微低着头走的稳稳地,也就放了心。

    “夫人,请随我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邱晨朝曲振笑笑,抱着孩子紧跟着他往里走去。

    刚刚上了楼梯看到大屏风邱晨还以为后边就是大厅了,没想到这里明显比她相像的装潢考究的多,屏风后边是一间外厅,往里走还有一道透雕缠枝花垂花罩,隔出了内外两间。厚重的织金锻帘幔已经用金钩子悬挂了起来,纱帘仍旧半挂着,中间圆门上垂着一副水晶帘子,彩色的水晶珠子拼成一副多福多寿的图案,随着窗口进来的清风微微地晃动着,玲珑剔透。透过水晶帘子隐约可以看到里边的家具摆设,垂花罩里头站着的宫娥内侍,再往里边看不清了,邱晨也不敢盯着细看,连忙收了目光。

    曲振引着邱晨母子们来到水晶帘子外头,示意着,邱晨抱着昀哥儿跪下去,阿福阿满也跟着娘亲在后头跪了。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皇后温和的声音从水晶帘子后边传了出来,隐约带着笑意道:“你还抱着孩子,罢了罢了!”

    邱晨谢了恩,又磕了个头,这才抱着昀哥儿起身。阿福阿满规规矩矩地跟着邱晨的动作磕头起身,阿福拉着妹妹阿满站在娘亲身后,安静规矩地站着。

    环佩轻鸣,曲振连忙示意着邱晨母子们退后,他自己则快走几步上前去,无声地示意着小太监将水晶帘子挑起,随即,一身正红织金团花凤袍的皇后娘娘缓步从里间走了出来。

    邱晨目光扫到,又带着孩子退了一步,躬下身以示尊敬之意。

    皇后娘娘却没有去入座,而是径直朝着邱晨母子们走过来,笑着道:“你呀,总是这么谨慎……”

    “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别这么拘束。”皇后娘娘来到邱晨跟前,一边说着邱晨,一边朝着邱晨怀里的昀哥儿伸出手来。“这就是咱们的四品威武将军吧?呵呵,瞧瞧这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邱晨也抬起头来,目光在皇后脸上一扫,看到皇后娘娘气色很好,脸上的笑容也温和的很,略略安心了些,专心看护着昀哥儿别做出什么事来,一边笑道:“是,这是我的幼子,取名昀!”

    她回答的是自己的幼子……皇后娘娘看了邱晨一眼,微微一笑,刚刚伸出来的手已经被昀哥儿攥住。邱晨大惊,连忙就要替皇后娘娘解困,却被徐皇后止住,看着昀哥儿笑道:“能让小孩子喜欢的都是福气!……来,让本宫抱抱!”

    邱晨焦急起来,连声道:“娘娘,孩子太小不知轻重,万一伤到娘娘……”

    徐皇后却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嚇,多大的孩子……你也太谨慎了!”

    说着伸过手来。

    到了这会儿,邱晨也不敢硬顶着不同意,满心忐忑着将昀哥儿交到徐皇后怀里,自己却不敢放松丝毫,紧挨着徐皇后站好,全神贯注着被徐皇后抱在怀里的昀哥儿,好在小东西作乱之前及时出手制止。

    “……还挺沉!”徐皇后感叹一声。

    “娘娘!”邱晨趁机想要接回昀哥儿,却被徐皇后闪开,一手有模有样地抱着昀哥儿,一手开始逗弄他。

    邱晨和周边的内侍女官都看的出了一声冷汗,神色紧张,全神贯注着。

    好在昀哥儿很懂事,只是看着皇后娘娘咧着嘴笑,没有乱动手脚,更没有乱蹦乱跳揉搓打滚儿。

    这边邱晨心里刚刚闪过一丝庆幸,就见昀哥儿伸手搂住徐皇后的脖子,啪地在徐皇后脸上亲了一口,众人未等反应过来,小东西咧嘴叫道:“娘……娘!”

    众人皆惊。皇后娘娘啊,那个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抱着就亲的啊!曲振等内侍也暗暗叫苦,他们已经全神戒备了,谁想到这胖小子人儿不大,动作咋就这么快呢,一眨眼功夫就搂住皇后娘娘亲了!

    皇后显然也很意外,愣了愣,随即转头看向邱晨,笑道:“呵呵,小子居然会叫人了!”

    见皇后娘娘笑的欢畅,昀哥儿也有些人来疯,又一迭连声地叫:“娘……娘……娘……”

    邱晨看着笑的灿烂无比的胖小子,恨不能上前将他的嘴巴堵上。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在家里叫她都是叫‘羊’,见了人家皇后娘娘,居然叫的这么清楚……这算什么呢?!还叫起来没完了!

    皇后娘娘被逗得满脸欢喜笑容灿烂的,也不回头,吩咐一声:“赏!”

    曲振一挥手,就有小太监从角落里捧出两个托盘来。

    邱晨趁机将昀哥儿从皇后娘娘怀里接了回来,暗暗松了口气,跪倒在地领赏。

    “赐四品威武将军秦昀羊脂玉如意一对!瑞兽纳吉玉佩一对!”

    邱晨带着孩子们磕头谢了恩,领了赏。因没带丫头婆子,也仍旧有小太监端着,站到屏风外头候着。

    皇后娘娘已经去上手入了座,满脸笑意地招呼着赐了座。邱晨告了座,抱着昀哥儿坐了。

    “将安宁县主的一双儿女引上来让本宫看看!”皇后含着淡淡的笑意道。

    邱晨连忙就要起身,曲振已经快步走过来笑道:“县主请安坐,咱家引小主子们过去就好!”

    邱晨连忙欠陕谢:“劳烦曲统管了!”

    曲振笑笑,伸手引了阿福阿满,来到皇后娘娘面前,带着两个孩子跪倒磕头行礼。皇后娘娘笑着抬手示意,曲振引着两个孩子送到皇后娘娘近前两三步处,方才停下。

    邱晨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一边紧紧抱着怀里的昀哥儿。

    皇后娘娘含笑倾了身子,仔细地端详着阿福和阿满,片刻抬头看向邱晨道:“靖北侯夫人真是福气,这两孩子也都生的好模样!看着也是聪慧知礼的!”

    邱晨连忙起身道:“皇后娘娘过奖了!”

    皇后笑笑,转回目光看着阿福道:“你叫孝孺?几岁了?可曾启蒙?”

    阿福仍旧一手牵着阿满,躬身道:“回皇后娘娘话,孝孺年八岁,已经启蒙四年了,如今四书学完了《论语》、《孟子》、《大学》,如今先生在讲《中庸》、《春秋》和《周礼》!”

    “四年了?那岂不是四岁就启蒙了?”徐皇后惊叹着,看了邱晨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点着头看向阿满。“你叫孝婕?”

    阿满闻言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收回自己的手,规规矩矩给皇后娘娘福礼道:“回皇后娘娘话,孝婕五岁半了,跟哥哥一起启蒙,课程也跟哥哥一样!”

    徐皇后脸上的惊讶更甚,转眼看向邱晨道:“四年前启蒙,岂不是只有一岁半?”

    邱晨正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闻言连忙笑道:“回娘娘,那时臣妇只想着给孝孺启蒙,孝婕却自己吵着要跟着一起,就让她去了……几年下来也习惯了。……也就是跟着而已!”

    皇后娘娘这才收了脸上的惊异之色。只以为阿满就如邱晨所说,‘跟着而已’。

    略略问了几句话,皇后娘娘夸赞了几句,又让人赏了福儿满儿。

    “赐安宁县主长子长女玉如意各一只,阗红玛瑙串儿各一对,平步青云、喜鹊登梅歙砚各一只!”

    邱晨带着三个孩子再一次磕头谢了恩,时辰不早,就要开宴了,她顺势引着孩子们告退出来。

    下了花亭,陈氏、汪氏带着丫头婆子们迎上来,接了小太监手里的托盘,邱晨示意下,陈氏又拿了一把金豆子塞进引路下来的喜顺儿手里,“小公公们喝杯茶吧!”

    喜顺儿和端托盘的小太监都满脸喜色地谢了赏,转身又进了花亭,邱晨带着丫头婆子们往外走了两步,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放松下来,才觉得脊背僵硬的有些发疼,脊背上也凉飕飕的,显然是刚刚在里头觐见时出了汗湿了内衣了。

    自从邱晨母子们奉召觐见,李夫人就带着人来到花亭外头等候,这会儿见邱晨母子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不用询问,只看着丫头婆子们手里多出来的玉如意等物,就松了口气。

    “母亲!”邱晨见李夫人过来连忙曲膝迎着。

    李夫人看着她,两人目光相会,邱晨递了个安心的眼色过去,李夫人彻底放下心来,伸手抱了昀哥儿在怀里,亲了亲就递给了汪氏。又摸了摸阿福阿满的头顶,低声道:“可说起过大少爷的事儿?”

    邱晨摇摇头。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些许隐忧,却不再多说什么。

    那些命妇们早就关注着,见邱晨母子们奉召得了赏赐出来,纷纷上前来道贺。李夫人和邱晨很快就被一拨拨恭贺声围住,也顾不得其他,先打起精神来应酬众人。

    没多久,随着执事太监的宣声,散在各处的命妇们重新肃然起来,按品级列队进入花亭赴宴。

    皇家宴席,形势和荣誉远大于宴席本身。邱晨还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对宫中御厨们的手艺很是期待。只是当她看到一道道盛在大碗中的主菜端上来后,就忍不住大大地失望了。这些菜不说味道如何,但看这摆盘造型,相对于现代那些美轮美奂的摆盘艺术来说,已经差了太多,品相上就不够看了。而一份份菜从御膳房送到宴席之上,哪怕有扣合盛着,有的还加了小炉子,但菜品大都没了多少热乎气儿,加了炉子的锅子里,菜倒是还热,却完全没了色泽可言,青菜也塌塌了、完全失了清脆新鲜之意,让人一看就没有多少食欲。

    宴席也分了室内室外,一品以上的外命妇才得以在室内入座,两人一席,矮几跪坐。二品一下的则都到了室外,而且是大圆桌,众人围坐。

    阿福阿满在邱晨身后设了一几安置,连通由汪氏抱着的昀哥儿一起。

    宴席拘束,礼仪繁复,菜品令人失望……唯一让邱晨提起精神的是,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四王……三王的正妃,也见到了皇后以外的德、宜、荣、贤四妃。

    皇后娘娘在上手居中而坐,德、宜、淑、贤四妃两两分列两侧,两人一席。三位王妃则分列两侧,坐于后妃下手位置,接下来才是宗室王妃、国公夫人、侯夫人、丞相夫人诸般人等。因秦铮是侯爵享国公俸禄,邱晨在侯夫人中第一人,紧挨着国公夫人的坐席,跟她同坐的是安庆候夫人。

    邱晨不动声色地瞄着众人的礼仪,也时刻分心关注着身后的三个孩子,偷空观察着上手的后妃和三位王妃。参加这种节日盛典,不论后妃还是王妃自然都是盛装列席,能入选皇家的女人容貌气质自然不差,邱晨的目光从几位后妃身上扫过,更多地关注在三位王妃身上。

    成王妃年纪最大,容长脸,颧骨略高,盛装的成王妃漂亮自然是极漂亮的,只是上挑的眉眼和略薄的嘴唇隐隐透出一丝凌厉之气;

    雍王妃倒是真真清雅的很,容貌清丽不俗,只是始终端着,嘴角挂着的微笑几乎没有温度,不稍动,不大笑,礼仪严谨,守礼的几乎刻板,又隐隐透出一抹疏离清傲来,似乎于坐中人都有些高不可及的模样。邱晨暗暗惊讶之后,不由叹息,雍王妃这样疏离清冷的性子……难怪,杨璟庸婚后几乎没有什么喜气!

    齐王杨璟郁被圈禁,齐王妃自然未能列席。

    福王妃也就是唐兰芷同样盛装列席,刚刚入席之际就是跟着皇后娘娘进来的。如今独自一人坐在后妃们的右下手。

    看着盛装的唐兰芷,满头珠翠妆容精致,坐在那里雍容华贵,端丽威仪,已经丝毫看不到当初那个少女灵动活泼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不多不少刚刚好,却没了当初那份天真无伪的灿烂笑容!显然,唐兰芷很快地适应了王妃的身份,很有了些王爷正妃的范儿……邱晨却不知道该为之叹息,还是该为之庆幸!

    宫廷宴席礼仪繁复,秉着食不言的礼仪,邱晨,屏息敛神,正襟危坐地跟随着众人,按照宫内礼仪领着皇后赐宴的殊荣,一丝儿不敢大意。

    宴席摆开来,皇后娘娘率先举杯,颂扬着大明国泰民安,盛世祥和,秋高气爽,临高畅怀诸般,带着饮了杯中酒,德、贤、淑、宜四妃随后,也依次带酒宴饮。后妃们领饮毕,丝竹大作,衣着鲜丽的舞姬上来献舞。众命妇也渐渐活络起来,有起身遥祝皇后四妃诸位娘娘的,也有互相寒暄热闹的,场面一时热闹不堪起来。

    跟邱晨同坐的安庆候夫人乃是宜妃嫡妹,也是个活络了,遥祝了后妃之后,又一一向三位王妃敬酒……邱晨见众人热闹喧哗起来,不动声色地退到后边,照料着三个孩子吃饭。

    德妃位于皇后娘娘左手,遥遥地指着邱晨的方位道:“靖北侯夫人倒是个安静的……只是,这种场合怎么还自顾着孩子们呢!”

    德妃虽然贵为四妃之首,却没有所出,曾经生过一位公主,也早夭了。

    皇后娘娘却笑容温和,赞许道:“身为女子,为妻为母乃是天伦。本宫倒是觉得靖北侯夫人这份慈爱温厚难得的很,这种场合还时刻不忘照料三个孩子……这是孩子们的福气!靖北侯能有妻如此,也是他的福气!”

    德妃被堵得有些暗恼,却也不敢当面顶撞。讪笑着应了。

    另一边最年轻的宜妃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当了娘才知道为母不易,这颗心呐,不由自主就都系在孩子身上了!”

    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不变,端起茶饮了一口,目光扫向下手的三位王妃,向诚王妃开口道:“你们府上的一名妾室有了身孕?”

    诚王妃连忙直起上身,恭敬回道:“是,已经两个月了!”

    皇后点点头,叮嘱道:“你们几兄弟其他都好,就是子嗣上还嫌单薄了些,既然有了身孕,你就要费心多多照看着,万勿生出什么闪失来!”

    诚王妃心中不管怎样,表面上却只能恭敬应是。皇后娘娘既然说的是‘几兄弟’,雍王妃和福王妃自然也一同答应着。

    皇后娘娘目光转到雍王妃身上,和声道:“老二的侧妃也要进府了,你多操心着些,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雍王妃白了脸,脸色僵硬着垂首应了。

    皇后娘娘瞥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转而淑妃笑着说起戴茱萸攒菊花的习俗来,“……不若咱们也命人采些茱萸菊花来,给在座的王妃夫人们攒了,好看喜庆也热闹!”

    皇后娘娘嗔怪地睨着她道:“就你爱玩爱闹的!”

    话虽如此说,却吩咐身后伺候的曲振,命人去取了茱萸、菊花来。

    曲振领命匆匆而去,一刻钟功夫,就带着几名太监宫娥转了回来,太监们手中捧着的托盘里满满的都是红彤彤的茱萸,鲜艳浓烈如火焰一般。宫娥们手中则捧着一只只竹编的花篮,满满的都是各色的盛开的菊花,还有几名宫娥捧着的却是这个季节已经比较罕见的芙蓉花,花大如牡丹,艳丽绚烂着,引得众命妇的目光齐聚于此。

    曲振带领太监宫娥们将茱萸菊花芙蓉献于皇后,皇后就笑指着淑妃道:“既然是你指使的,这事儿就交给你吧!”

    淑妃也不推辞,喜不自胜地起身谢了皇后,转身命太监宫娥们捧了鲜花茱萸来到皇后娘娘案前,“请皇后娘娘选!”

    皇后笑着挑了一枝茱萸一只金红色的绣球菊花出来,淑妃又撺掇着道:“这芙蓉难得开的好,皇后娘娘也选一枝吧!”

    皇后笑着摇摇头,又欣然地挑了一朵嫣红色的三醉芙蓉出来。

    见皇后娘娘挑了花,唐兰芷很知机地上前,亲自伺候着皇后娘娘攒了花。

    转头,淑妃已经站在了案前,笑着对在座诸位妃子、王妃、命妇们道:“今儿重阳佳节,我们欢聚在此,怎么也得好好乐一乐才好!诸位也看到了,刚刚皇后娘娘命人备下了这些茱萸和鲜花,又将这攒花的差事交给了我,那我接下来的话可就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在座的可不能不听了!”

    一直含笑不语的贤妃闻言禁不住低声笑道:“她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个成语……”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忍不住掩口而笑,坐在近处的王妃命妇们听到此话,也都忍俊不禁。

    “贤妃姐姐不用笑我!我这个小猴子,得了皇后娘娘口谕,当然要跳上几跳,好好作威作福一番才罢休!”说着,淑妃转脸看向众命妇,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咱们也不弄那些拗口的词牌子,也不写诗做赋,咱们今儿既然是来过节的,那就来行个节庆的酒令。”

    “首先击鼓传花,鼓声停住,我就要向拿着花的人说个节名儿,拿花之人必须立刻回答上这个节日相应的风俗,迟疑或者说错了,都要罚酒一杯,传花继续。若是拿花之人回答正确了,那就可以挑场中人将手中花攒上,自己也可以挑一枝茱萸戴!”众人都明了了,这一次行完酒令,谁的头上戴的鲜花和茱萸多,就越荣耀。

    淑妃说完,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就吩咐道:“把那只犀角杯拿上来!”

    有小太监闻言,用托盘端了一只犀角望月杯上来,粗大的犀角杯雕琢成酒杯,一杯酒至少也有三两!比桌上众人用的酒杯大了至少两倍,这样的酒杯喝酒,三五杯下去就醉了!众命妇这才知道淑妃还留了后手。

    刚刚还有些不在意的,也神情凛然,专注地看着小太监抬了一面牛皮鼓进来放在屋当中。淑妃娘娘目光一转,落在邱晨娘几个身上,笑着道:“今儿这敲鼓的差事可要找个众人都没得说的……靖北侯夫人,我借你家大公子用用可好?”

    被突然点了名,邱晨微微一怔,连忙起身应着。待听清楚淑妃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安静坐着的阿福身上。八岁快九岁的男孩子虽然清瘦些,却已经有了小少年的清俊之气。

    阿福抬眼看向邱晨,宽慰地笑笑。邱晨也欣然点头笑道:“承蒙淑妃娘娘信任!孝孺,去吧!”

    阿福起身离席,神态镇定,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躬身长揖及地见了礼。淑妃点了点头,示意他到鼓前落座,有小太监上前用一条手帕子给阿福蒙了眼睛。

    淑妃拿了一大朵盛开的菊花在手,扬声道:“听我号令……击鼓!”

    阿福随声而动,咚咚咚的鼓声随即响彻了整个花亭内外。

    淑妃转身将花放在皇后面前,皇后瞪了她一眼,连忙将花传给身旁的贤妃,贤妃又往下传,鲜艳的黄色菊花在众人手头翻飞跳跃着,很快传到邱晨桌上,不等邱晨动作,阿满已经将菊花捡起来扔到下一张桌子上。

    咚咚——鼓声戛然而停!

    户部尚书郑即玉的夫人牛氏刚刚好将花拿在手上,全场大笑,齐齐将目光看向她。

    淑妃笑着抬抬手,“牛夫人……元夕!”

    牛夫人反应很快,立刻答道:“赏灯!”

    场中众人皆笑而鼓掌,牛夫人朝上手曲曲膝,这才从小太监捧着的花篮里挑了一枝蟹爪金丝菊出来,同席的李夫人帮她攒在发间。鼓声再起,再停,一阵阵欢笑鼓掌声夹杂着鼓声阵阵,仿佛让整个万岁山都欢愉起来。

    鼓声又歇,这一次的花落在了富安公主手中。

    富安公主一身大红织锦缎凤纹褙子站起来,头戴八松八凤的公主冠,脸似满月,粉面朱唇,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场中的小小少年,又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邱晨母子方向,道:“没想到捉了我……呵呵,淑妃娘娘请!”

    淑妃顺着她的目光瞥了邱晨一眼,神色不变,淡淡开口道:“福安公主……七夕节!”

    富安公主微微一怔,方才道:“七夕……放河灯!”

    淑妃笑起来,道:“富安公主迟疑之后方才答出……罚酒!”

    富安公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哈哈笑道:“淑妃娘娘莫急着罚,这酒我是必喝的!不过,我倒是替击鼓的小公子向娘娘讨一杯酒润润喉!”

    淑妃娘娘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道:“富安公主赢了,还可以提条件。你这回未赢,自然也不能提条件!”

    皇后和德贤宜三位娘娘也跟着点头赞成,富安公主不好再说什么,接过小太监捧上来的犀角杯,双手捧着送到嘴边儿,一仰而尽!

    “呵呵,豪气干云!”淑妃娘娘赞了一声,众人也纷纷开口附和着。

    富安公主饮完酒归座,鼓声也随之再起。鼓声阵阵,当花朵再一次到了邱晨母子们的桌子上,阿满再次手疾眼快要扔出去,却不防备,被昀哥儿伸手抓住,阿满用力很猛,一半花儿被她扔出去,另一半却被昀哥儿很麻利地塞进了邱晨的怀里!

    鼓声仍在敲着,场中却笑成一团。邱晨上手的赵国公容夫人将半拉菊花又递了回来,昀哥儿毫不迟疑欢天喜地接了过来,却没有往邱晨怀里塞,而是像模像样地端详着邱晨的发髻,高举着小手就要给他娘亲戴上……

    场中诸命妇,连上手的后妃、王妃、公主们都笑成一团,宜妃想笑又不敢笑狠了,只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呻唤着……

    阿福敲鼓的动作不得已停了下来,坐在原地静默片刻,自己扯下脸上的帕子,就看到自家娘亲哭笑不得地抱着昀哥儿,小东西却美得不行,正一手把着邱晨的胳膊,扭着头看着众人羞红了脸庞。

    淑妃好不容易止了笑,拿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指着邱晨笑道:“靖北侯夫人,你家小公子如此孝顺,你也不必推托了……重阳节!”

    “遍插茱萸少一人!”邱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众人齐齐一愣,随即有人明白过来,看向邱晨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审视。也有人带着丝不屑……

    淑妃笑眯眯地看了看邱晨,正要说什么,皇后却在她身后开口道:“靖北侯夫人怕是惦念起靖北侯了……你不必担心,靖北侯乃我大明的帅才、栋梁,智勇双全,善于谋划,也勇于杀敌作战……既然赵国公带领北军一路绞杀叛军,靖北侯也不会有什么不测……说不定,一两天内就有靖北侯的捷报传京了!”

    邱晨也不羞涩扭捏,大大方方起身,恭敬施礼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宽慰!”

    淑妃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口道:“七夕!”

    邱晨下意识道:“乞巧!”

    淑妃哈哈笑道:“罚酒罚酒,靖北侯夫人难道不该说鹊桥相会么?!”

    邱晨哭笑不得地躬身施礼,接了小太监递上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淑妃又令小太监捧了花送上前:“既然你也说对了两次,这花也攒两朵才好!”

    邱晨正想着推却,却听亭外高声传报:“西南大捷啦!”

    ------题外话------

    《冷王荤宠之商妃迎喜》温润润

    简介:一朝穿越,爹娘疼爱,幸福重生。

    磨刀霍霍,美味佳肴,生财有道。

    收徒拜师,左右逢源,步步高升。

    冷王不冷,夜夜荤宠,鸾凤和鸣!

    厨房里,菜刀切,锅铲翻,美味佳肴香香香。

    商场上,你算计,我拆招,叫声迎喜妙妙妙。

第四百五十一章 亲近陌生

    场中热烈的气氛一滞,内外命妇无不齐齐噤声转头向门口看去。

    这种场合,淑妃自然不好再出头,很有眼色地退到一旁,将场中的控制权交还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瞟了曲振一眼,曲振立刻扬声道:“宣!”

    话音刚落,一名十多岁的小太监飞奔进来,躬身来到场中扑地跪倒叩头道:“回禀皇后娘娘,刚刚军前八百里加急报捷。南陈国趁我朝西北叛乱,侵扰我西南边境,靖北侯带军越过藏区直入陈国,陈军大败,陈国君峻已派使臣投降,发誓要世代向我朝称臣纳贡!靖北侯携南陈使臣不日就会返回京城!”

    “继西北廓清之后,再次平定西南,还让南陈称臣纳贡……呵呵,这真是天佑我朝!”皇后满脸欢喜地感叹着,随即目光一转,看向邱晨母子们。

    因为有了军方捷报,游戏停止,邱晨已经将阿福召回身边,这会儿众人都关注在太监身上,邱晨也有些愣怔怔地看着小太监,手中还轻揉地给阿福揉着发红的手掌心。

    “呵呵,刚刚淑妃还说鹊桥相会,没想到转眼就有了靖北侯平定南陈的捷报送了进来!……靖北侯夫人,靖北侯就要回来了,你不高兴么?”皇后娘娘含笑问道。

    邱晨晃了晃神,后知后觉地松了阿福的手,连忙起身离座,恭敬地跪地道:“皇后娘娘赎罪,臣妇乍闻大捷喜讯,太过欢喜意外以至于失态了。”

    “嗳,这是怎么说的,还不快将夫人扶起来!”皇后娘娘满脸喜色,侍立在一旁的喜顺儿连忙上前来扶邱晨,邱晨又谢了恩,这才起身。

    “呵呵,靖北侯夫人入座。”皇后娘娘笑着举起酒杯来,对众命妇道,“今日重阳佳节,又逢捷报频传,实在是可喜可贺的紧,我们来满饮了此杯,为大明兴隆昌盛贺!”

    “为大明兴隆昌盛贺!”众命妇举杯相和,众人齐齐喝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大多数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到在座的梁国公夫人李氏和邱晨身上。梁国公夫人李氏虽非靖北侯生母,却也是继母,按制就是母亲。皇后娘娘刚刚说及靖北侯大功,却只跟靖北侯夫人说话,提都没提梁国公夫人……这一扬一抑一热一冷之间,很难不让人想些什么!

    刚刚玩的很尽兴了,因为这个意外的捷报,众人收敛心神之后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约摸已经过了未时中。照往年的常例,皇后赐宴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散了。

    皇后娘娘饮完酒,仍旧有些难掩喜色,淑妃亲手递了一杯茶过来,低声笑道:“今儿真是喜事连连,前头皇上举行了献俘礼,这会儿靖北侯又送了这么个大捷报回来……”

    皇后娘娘含笑颌首道:“是啊,我朝前年去年瘟疫大水、西北叛乱,灾难频仍,今年不但风调雨顺,国丰民安,又捷报连连,平定了四边……嗳,真是可喜可贺啊!”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转眼睨着淑妃道:“你刚刚借了靖北侯夫人的大公子……”

    淑妃捂嘴偷笑,低声道:“娘娘不说,我还真差点儿给混忘了!”

    说着,淑妃扬声道:“刚刚靖北侯夫人的大公子受累擂鼓,小小年纪颇有乃父风范!赏!”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太监闻言捧着一个托盘过来,给淑妃过了目,径直托着来到邱晨母子们面前:“靖北侯夫人,这一匣子玉扇坠是淑妃娘娘赏给小公子的。另外两个匣子是淑妃娘娘赏给大姑娘和小公子的。”

    邱晨连忙带着阿福阿满就要跪下谢恩,却被那太监和两名随行小太监扶住。

    淑妃娘娘在上手笑道:“夫人不必多礼,且安坐就好!”

    邱晨到底带着孩子们曲膝福礼、长揖及地谢了恩,这才重新坐了。

    有了这个捷报进来,皇后娘娘兴奋欢喜着,却明显没了继续宴饮的兴致,其他人也各怀心思,宴席也就适时而终了。

    众命妇恭送后妃们离开,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开花亭,下万岁山出宫去了。

    邱晨一直跟在李夫人身后,低声道:“一直连个消息也没有,也不知侯爷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李夫人握着她的手,低声劝慰着:“刚刚那禀事太监不也说了,大少爷不日就带着南陈使者回来了。能安稳回来,就没伤没病的,你也别想太多了,放宽心。”

    顿了顿,李夫人又嘱咐道:“大少爷回京,你那边势必繁忙些,若是人手不够,我院子里……”

    邱晨微微一笑,挽住李夫人的胳膊,道:“多谢母亲,我那边若是忙不过来,我必定回去跟你要去。”

    李夫人睨了她一眼,含笑点点头不再说话。

    出了北苑宫门,邱晨跟着李夫人辞过相识的诸位夫人,邱晨又伺候着李夫人上了轿子,这才带着孩子们做上靖北侯府的轿子。

    坐在轿子里,邱晨长长地出了口气,阿福阿满却是半天才放松下来,一边一个偎到了邱晨的身上,邱晨一手一个搂紧了两个孩子,摩挲着孩子们的手脸,按捺情绪跟兴奋的孩子们说着话,一路回了府。

    心里茫然欢喜着,却总觉得落不到实处,仿佛在宫里听到的消息不真实一般。

    回到府中,阿福阿满也过了午睡时间,要着去后园子玩耍。邱晨吩咐赵氏、魏氏、渊虹和羲和等好生伺候着两人去了后园,邱晨还强打精神吩咐陈氏,晚上弄两桌好酒菜,她和孩子们以及身边伺候的人聚一聚过节。

    吩咐完了这些事,又看着阿福阿满换下外出的大衣裳,穿了舒适的家常衣裳,去了后园,她才带着累坏了的昀哥儿回了沐恩院。

    给小东西脱去漂亮的外出衣裳,用温水洗了澡,换了干爽柔软的旧衣裤,喝了碗羊奶之后,不等回头就睡得酣甜了。

    邱晨也去了大衣裳沐浴了,洗去头发上粘腻的头油和脸上的脂粉,又要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将自己泡进去,依着浴桶壁长出了一口气,茫然地睁开眼睛,放任思想漫无边际地游荡开去。

    秦铮从藏区穿过,直入南陈国……邱晨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地理分布,却大概猜测出,应该是东南亚的某国。入藏本就极其危险,穿过藏区,海拔平均五千米以上的高原无人区,现代人那么先进的装备尚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这个时代如此原始的条件。秦铮这一路还不知道何等的艰难危险……

    是因为如此,他才没能给家里写信的么?

    心里迷迷糊糊的,那个男人,以那样强势而隐忍的姿态进入了她的生活,占据了她生命的一片天地,却又突然消失了这么久,以至于习惯了生活中有那个人存在的她,一时焦虑担忧悲伤种种,最后,他即将回归的消息,她居然要从皇宫里听到,与那么多人一起,完全官面的消息……

    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不甘?愤怒?哀伤……

    乱七八糟的情绪嘈杂混乱地堆积在心里、脑袋里,让邱晨的思绪混乱,心情烦躁,却无法说出口,也不知怎么说出来。

    压抑愤懑着,邱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茫然着,浴桶里水凉了也没有察觉。

    月桂和旋冰在净房里伺候着,换了第二遍热水之后,邱晨就让她们出去伺候,说自己想泡一泡……两个丫头退出来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旧听不到夫人召唤,不由都有些忧心。夫人虽然没看出怎样不妥来,但长期在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夫人有些不对劲。

    月桂放下手中的针线,屏息听了听,净房里安静着,仿佛没有人一般,听不到半点儿动静,没有洗浴的水声……

    她越来越不放心,旋冰挨着她打着络子,也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过来,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月桂低声道:“好长时候了,水该凉了……”

    旋冰点了点头,两个丫头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起起身来到净房门外,月桂低声呼唤着:“夫人,洗好了么?我进去伺候您穿衣裳吧!”

    净房里没有回应。

    月桂回头看了旋冰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担忧。两个丫头交换了一下意见,同时点了点头,月桂挑起门帘一边叫着:“夫人……”一边走了进去。

    邱晨听到动静茫然着转回头,眼睛空洞洞的看过去,却似乎没有落在两个丫头身上,一时满心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看着夫人呆愣愣的样子,两个丫头都给吓了一跳,月桂的脚步顿了一下,放缓放慢了脚步走上前,低声呼唤着:“夫人,夫人……”

    邱晨眨了眨眼睛,缓缓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浑身冷的发僵,浴桶中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就凉了,她整个人坐在水中,几乎被冻成了冰块儿。

    “哎呀,夫人,水冷了……您快起身吧!”月桂看清楚邱晨青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给吓了一跳,连声说着,拿了一块大棉布帕子过来张开。

    旋冰则直接上前,伸手扶住邱晨的胳膊将她从浴桶中扶了起来,跟月桂一起,手忙脚乱地给邱晨擦干了身子,拿了一件棉袍子过来给她穿了。不等邱晨自己穿鞋活动,旋冰上前抱起邱晨,直接回了东暖阁的炕上。

    九月初还不是太冷,但因为有昀哥儿在炕上摸爬滚打,邱晨从九月初一就命人烧了炕,只不过烧的有限,只让炕面温热不凉没有潮气罢了,并不烫人。

    旋冰将邱晨抱回炕上,扯了两条被子替她盖上,月桂就忙忙地去吩咐小丫头烧炕,又传话给厨房要了热姜汤来……

    一阵鸡飞狗跳忙乱之后,炕烧热了,邱晨怀里脚下塞了手炉脚炉,还被半强迫着喝了一碗热热的姜汤进去,脸上的青白乌紫已经退去,却又从内里透出一股不太正常的潮红来。

    邱晨虽然裹在被子里,却仍旧凉气丝丝缕缕地侵袭进来,钻进皮肤毛孔,进而钻进骨头缝里去,让她瑟瑟地发着抖,牙关都有些不可控制地发着紧,浑身脱力酸软着……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发烧了,这所有种种都是发烧的症状。

    脑子有些发昏,邱晨却不敢再放任自己放松下来。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之落后,感冒发烧照样能要了人性命,更何况,还有感冒并发症,严重了现代同样无法可治。

    喉咙里干涩地生疼,邱晨强撑着精神,召唤仍旧忙着洗帕子给她擦手脸的月桂:“月桂!”

    月桂看到邱晨终于清楚地开口说话,忍了半天的眼泪滚滚而落,捂着嘴泣不成声道:“夫人,您这是……你要是有个……少爷小姐和小公子怎么办啊……”

    邱晨强撑出一丝笑容来,伸手拍拍月桂的胳膊,宽慰着,见月桂强忍着擦去眼泪,这才道:“那纸笔来,我说着你记,找青杏去库房里抓药来煎上……”

    月桂眼泪汪汪的说不出话来,却连连点着头应着,去西屋书房里取了笔墨纸砚来,就半跪着铺在邱晨头侧的炕沿上,然后听着邱晨的叙述开始记录。

    “麻黄……石膏……杏仁……甘草……石膏先煎,麻黄后下,两碗水煎成一碗,端来给我喝……”邱晨断断续续地叙述着,说完这些,示意月桂将记录的方子拿给她看了,见没有错误,又道,“交给青杏,让她看着煎药端过来!”

    月桂连连点着头,邱晨又道,“打发人将玉凤也叫来,让她看着三个孩子吃饭睡觉……我这几天不能见孩子们,别过了病气……”

    “你交代完这些,去跟陈嬷嬷说,让她过来一趟,我有话交待她!”

    月桂连声答应着,走到外间,跟刚刚带着小丫头将净房清理干净的旋冰道:“你伺候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旋冰进来,邱晨吩咐她给自己倒了大杯的白开水来,不停地喝着,又让旋冰取了酒精来给她擦拭颈侧、腋窝、腘窝等处物理降温……

    一刻钟后,月桂返回来,不但青杏跟了过来,连打发下去休息的承影含光几个也赶了过来。

    邱晨留了青杏、月桂、旋冰和含光伺候,将承影和玉凤一起打发了去照看三个孩子。

    又过了两刻钟,青杏捧了煎好的药捧了来,邱晨由丫头们扶着坐起来喝了,又盖了被子发汗。喝了几大碗的白开水,又用着物理降温,这会儿喝了药之后,很快,浑身发冷的感觉渐渐退去,仿佛之前钻进身体的都是热气一样,寒瑟没了,转眼成了一阵阵的燥热……

    这是即将出汗的征兆。

    邱晨迷迷糊糊地忍着,觉得身上淫淫汗出了,这才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同时让丫头们将身上的两层被子减去一层。

    燥热没了,恶寒发冷的感觉也没了,邱晨长长地出了口气,只觉得疲惫和困倦袭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她勉强撑着,抬眼询问:“陈嬷嬷怎么还没到?”

    “来了,来了!”陈氏恰好走到暖阁落地照处,听到邱晨询问,连忙答应着走了进来。

    邱晨抬手示意,站在近处的青杏取了个枕头扶着邱晨半坐起来靠着,然后有眼色地带了几个丫头退到落地照外。

    陈氏来到近前,看着邱晨转眼憔悴不堪起来的容颜,禁不住红了眼圈儿道:“夫人,您这是受了寒?我这就去找穆老先生过来……”

    邱晨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忧,缓缓开口道:“我已经让丫头们熬了药吃下了,也发了汗,没有大碍了,你不必太担心……”

    陈氏连连点着头,邱晨又道:“今儿宫里的消息你也知道,咱们还没接到侯爷传来的消息,这事儿就只能看着。如今我病了,你这几天就把府里看紧了,从此刻起,大门和各处都让秦礼带人看紧了,府里人未经我的许可,一律不得出入。有违反者,按背主罪处置了。福儿满儿两人上学来回,也要安排得当的人手……我病了不能带昀哥儿,你看着些……”

    邱晨一一嘱咐着,陈氏屏息敛神,细细地听了,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邱晨见没有遗漏错误,这才点了头示意陈氏帮她把枕头拿开。这一次,诸事都安排吩咐妥当,她几乎是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阿福阿满去后园里玩耍,邱晨没跟着,丫头婆子们可不敢让他们下湖乘船,也不知穆老头儿从哪里知道了孩子们在后园,神神秘秘地摸了过来,大包大揽地带着两个小的下了船,渊虹、羲和没办法,只能紧紧跟着,恨不能将两个小主子绑在自己身上去。

    好在,穆老头儿也没闹的太过分,带着孩子们在船上钓了一会子鱼,也不管钓上来的是不是锦鲤,一迭声地吩咐着就在船上炖了,又要了烤架来,穆老头儿亲自动手,也不剖鱼腹,就那样穿在银签子上烤,烤到鱼皮焦了,撕下鱼皮,鱼鳞就一片不剩地都干净了,再在鱼肉上撒上盐末儿、各种香料末儿,拿了刷子刷上两遍油,烤的鱼肉金黄了,香气也氤氲着散发出来,传的老远。

    福儿满儿的小丫头小跟班儿们看的直流口水,阿福阿满就挥挥手,将桶里剩的鱼交予他们去自做自吃。渊虹和羲和两人看的发恨,说了两句被阿福阿满拉着去船头上吃鱼,小丫头小跟班儿们也获了大赦,在船尾上架了火盆子,也烤起了鱼来。

    一条船弄得乌烟瘴气的,一老两小在船上饕餮大吃,也不知祸害了湖里多少锦鲤。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尽兴而归。

    阿福有些担忧道:“娘亲说今晚过节,这会儿怕是晚了!”

    阿满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旁边喝的脸红扑扑的穆老头儿,低声道:“不怕,师傅跟着咱们呢!”

    阿福看了看跟在身后晕乎乎的穆老头儿,又看了看阿满,虽然觉得这种做法有些不地道,但想想娘亲生气的样子,还是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一行人捧着饱胀的肚子出了后园,一路回到沐恩院外,陈氏刚刚去前头吩咐好了,吩咐秦礼等人四处警戒着,又亲自四下里巡视了一番转回来,就看到一行人也没打灯,影影瞳瞳地走过来。

    她心中警惕,在沐恩院外立住脚步,等一行人走近来,看清为首的几个小身影,这才知道是阿福阿满刚刚从后园回来。

    “哎哟,少爷小姐,你们怎么才回来?”陈氏急忙迎上几步,接着阿福阿满,先伸手握了握阿福阿满的手,触手温热,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暗暗放了些心,又看两个孩子虽然略显疲惫,但衣服穿着整齐,也披了夹斗篷,风帽也拉在了头上,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阿福阿满对陈嬷嬷多有尊重,陈嬷嬷打量的功夫,两个孩子已经开口问候了,阿满笑嘻嘻地开口:“陈嬷嬷好。是我娘亲让你来接我和哥哥么?”

    一提起夫人,陈嬷嬷就显出一丝忧色。

    夫人在刘家岙的时候,虽然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还顶着一个寡妇的身份,但那时夫人身边有二舅老爷和几个侄儿陪伴着,又有那么些交情深厚的乡邻维护着,家里若非大事,基本都不用夫人操心。

    原本陈氏也想着,夫人嫁给侯爷,有侯爷庇护着,日子会更好过些,谁知道,侯爷出征一去一年,夫人身怀六甲还得操持家务、打理庄子铺子作坊的种种事务……夫人生产侯爷不在,哥儿一天天长大侯爷不见回来,特别是今年入夏之后,侯爷突然断了音讯,虽然夫人表面上不显,但伺候了几年的陈氏却能注意到夫人的不同。

    夫人那灿烂畅快的笑声几乎没了,虽然见人时脸上都是挂着笑的,但夫人的眼睛深处却明明没有笑意——那笑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庄子里收秋、耕种,甚至称重入库诸般事务,明明不需要夫人亲力亲为,夫人却总是抢着自己去做……那样忙碌辛劳一天下来,疲惫不堪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的很。只不过,夫人忙碌操劳的时候,似乎能放松些,能够暂时放放开对侯爷的担忧和牵挂。也正因为如此,陈氏和林氏、汪氏等人商议着,才谁也没有劝阻夫人的操持忙碌。

    看着夫人一天比一天的笑容更少,但忧色也同时渐渐少了些……或者压抑的更深了,但至少看上去,夫人镇定了许多。早上起来眼睛红肿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了。

    陈氏等人又是伤感,又是舒了口气。

    可一转眼,夫人进宫参加重阳祭祀赐宴,竟然得了侯爷的消息。侯爷不但好好地,还再次立了大功。

    丫头们都欢喜着的时候,陈氏却担忧起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丈夫的消息从别人嘴里听到,做妻子的是什么滋味儿了。当初,纪夫人就是如此,梁国公的什么事情都是要从其他人的口中才能知道……这种事情虽然不起眼,但却让做妻子的难以忍受。

    她是他相伴终生的伴侣,却要从其他人口中来得到他的消息……最亲近的人名不副实,甚至不如陌路……

    果不其然,夫人回来将自己泡在浴桶中,竟忘了叫人,水冷了,夫人也受了寒!

    发烧、风寒并不可怕,陈氏担忧的是,夫人体寒的毛病好不容易调理好了,若是因此诱着复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治好了!虽说夫人已经生了昀哥儿,但一个孩子哪里够……她还盼着夫人至少再生一个,给越国公府承嗣不说,也让夫人在靖北侯府站的更稳一些。

    陈氏心里思绪翻涌,脸上却勉强掩饰好了,笑了笑道:“夫人上午登山受了累,身子有些不爽利,刚刚已经睡下了。夫人让我等在这里,等少爷小姐回来,就带着少爷小姐回自己的院子里用晚饭。昏省也不用了,少爷小姐一天也累了,吃过饭就早些安歇。”

    阿福阿满都有些惊讶着,阿福紧皱着眉头,拉着陈氏的手,急声问道:“嬷嬷,我娘亲身子不爽利,怎么个不爽利法?病了么?”

    陈氏张开嘴想否认,可对上阿福焦急却仍旧狼的眼神,她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儿的谎话咽了下去,低声道:“是,夫人受了寒,刚刚发热了,如今已经服了药发了汗,热已经退下了……”

    阿满不等陈氏说完,扭头就往里走。陈氏连忙伸手将她拦住,肃然道:“小姐,夫人刚刚嘱咐了,让少爷小姐不用过去,夫人怕过了病气!”

    阿满焦急道:“我不怕!”

    陈氏又要开口,阿福却已经拉住了阿满的手:“妹妹,娘亲不让咱们过去,是担心过了病气给我们,虽然我们不怕,但若是让娘亲知道了,必定会更焦急担心……不如,让穆老先生过去给娘看看,看看是否还需要其他的药方子调理调理!”

    阿满也不是那种执拗的孩子,刚刚心急,担心娘亲的病情才会急着往里跑,这会儿听哥哥说的清楚,也就冷静下来,虽然红着眼皱着眉,却不再坚持。

    转回头,阿满扯着一直默然无语的穆老头儿道:“师傅,您快去给娘亲看看吧。”

    穆老头儿这会儿特别像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抬手抚了抚两个孩子的头,暗暗叹息了一声,径直往沐恩院后院进去了。

    ------题外话------

    昨天写的南陈国……宋后元朝左右,越南建陈国……咱们这是架空哈!

第四百五十二章 病中

    “麻黄?这个体质……还敢用麻黄?”穆老头儿黑着脸,蹬着青杏端来的药渣子,低声地咆哮着。

    青杏吓得往后缩了缩,又缩了缩,低声道:“夫人的药确实有效啊,已经出了汗,不发热了!”

    “哼,你知道什么?!”穆老头儿更怒,伸着手指点着青杏,恨恨地说不出话来,跺跺脚,道,“她本就亏了根底,补还补不过来,还敢如此大泻……这是要彻底把根本毁了么?……哼!”

    说着,或许觉得自己跟个丫头较劲没意思,穆老头儿甩甩手,气哼哼地径直进了正屋。

    陈氏跟着穆老头儿回来,趁着他看药渣的功夫,先一步进了暖阁,将炕沿处的帘幔放了下来,又整理了一番,再迎出来正好遇上穆老头儿气哼哼地进来。

    陈氏微微诧异着,低声询问道:“穆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穆老头儿抬眼看了看陈氏,没说什么,只抬手指了指暖阁。陈氏也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转身打起门帘来,迎着穆老头儿进了屋。

    月桂捧了一张矮凳过来,放在炕下,炕沿上放了一只精致的小脉枕,邱晨手搭在脉债上,手腕上又盖了一张丝帕。

    穆老头儿在矮凳上坐下来,调节了一些气息,沉着脸抬起手来搭在邱晨的脉搏上……好一会儿,穆老头儿拿开手,月桂又连忙拿了脉枕将邱晨的另一只手拉出来放好,穆老头儿一如前法诊了,什么话也不说,点了点陈氏和月桂出了暖阁。

    一路来到外屋,穆老头儿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跟上来的陈氏和月桂,问月桂道:“之前是你伺候的?”

    月桂上前一步,曲曲膝道:“是。”

    “我问你些事,不要隐瞒。”穆老头儿说完盯着月桂,见她乖顺地答应了,这才接着问道,“刚刚因何受寒发热?”

    月桂瞥了陈氏一眼,微微红了脸道:“夫人沐浴,不让我们伺候,待我觉得时间太长进去,水已经冷了……”

    陈氏闻言瞪了她一眼,月桂稍稍瑟缩了一下,却仍旧道:“是我伺候不尽心,穆老先生,夫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虽然之前邱晨自己开了药方退了烧,让丫头们松了口气。可这会儿看着陈氏和穆老头儿的脸色不对,月桂也隐隐害怕起来,说着说着眼圈儿禁不住红了。

    穆老头儿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夫人睡着了?……你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再说说发热后的情形……”

    月桂忍着心里的担忧,略略回想了一下,细细地将当时的情形说出来。穆老头儿屏息听着,月桂说完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静默了片刻,挥挥手道:“你们夫人这病跟你无关……嗯,你伺候的也算尽心了。”

    说着看了陈氏一眼,继续道:“我这就开方子,你交给药库尽快捡了药来,熬出来给她服下……因为发散的有些过了,再继续服药怕克伐过重,服药前最好能给她吃一碗软糯的素粥。这几日先忌生冷粘腻辛辣,鱼虾倒是可以吃一些,蟹子贝类就免了!”

    陈氏屏息静气地听着,听完又一一复述了一遍,让穆老头儿确认了,这才引着穆老头儿进了西屋书房里,开了方子。

    青杏一直在暖阁里伺候着,这边开了方子,立刻交给青杏去药库里抓了药来。林氏则亲自去厨房里等着现淘了上好的碧粳米熬上素粥……

    邱晨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一觉睡下来,连一个梦都没做……这许多日子,白天操劳忙碌累的筋疲力尽,晚上仍旧会被种种噩梦惊醒。这一回,生了病,浑身酸软着,脑子却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一觉无梦,黑甜无比。

    醒来后,喉咙仍旧涩涩地疼。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却发现口中也干的很,几乎没有唾液。

    “夫人?”一直守在炕边的月桂第一时间发现了邱晨的动作,连忙呼唤了一声,却没有忘记放低了声音。

    “嗯,”邱晨应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睛。抬眼看见月桂亦喜亦悲的脸,不由失笑,“我不过是受了点儿风寒,不用担心!”

    月桂连连点着头,却红着眼圈儿说不出话来。旋冰从旁边走过来,也是一脸欢喜,却不像月桂这般失态,一边问候一边询问着:“夫人,您醒了?可觉得好了些?”

    邱晨含笑点点头,吩咐道:“帮我倒一杯温水过来!”

    此话一出,月桂动作最快,一转身奔到炕柜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来,旋冰已经拿了夹衣给邱晨披着,扶着她坐了起来,月桂递上水杯,邱晨接过来三两口喝了,还想着再要一杯呢,旋冰却拦住道:“夫人,刚刚林嬷嬷去厨房里亲自看着熬了一罐碧粳粥过来,穆老先生过来跟您诊了脉,开了方子,已经熬上了药,就等您醒来喝了粥垫了,就要喝药了。您这会儿喝多了水,过会儿的粥和药就喝不下去了。”

    一杯水喝下去,其实邱晨口中和嗓子里已经不是那么干了,想再要一杯,不过是惯性使然。听旋冰这么说,她也就顺着点头应下。

    月桂和旋冰打了温水来伺候着邱晨在炕上洗漱了,很快,林氏和青杏一前一后端了一罐碧粳米粥和一碗药来。

    碧粳米粥是林氏看着熬的,火候刚刚好,米粒酥烂软糯,却不过火,邱晨就着一碟子桔梗丝,一碟子脆肚丝喝了一碗。略略停了两刻钟,又接了茶棵子里放着的药来喝了,用温温的淡盐水淑了口。

    旋冰和月桂将碗筷撤下去,陈氏、林氏和青杏在一旁伺候着。

    邱晨就问道:“孩子们可好?”

    陈氏连忙道:“少爷小姐都好,刚刚哥儿睡醒了要夫人了,还是少爷小姐哄着没哭起来,大少爷和小姐又看护着哥儿吃了饭喝了奶,陪着哥儿玩了一会儿,看着哥儿困倦了,吃奶睡了,这才去练功了。”

    林氏也在旁边笑道:“真真是没见过大少爷这样的孩子,才八岁不到九岁的孩子,居然这样稳重懂事……真真是难得。小姐也是好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也跟着照应哥儿,还拿了汤匙喂哥儿……呵呵,也就是夫人了,换个人可教不出这样的孩子来。”

    邱晨听得也觉得心里暖暖软软的,微微憔悴暗淡的脸色也因为喜悦浮起一层淡淡的薄晕来,让她脸上恹恹的病气淡了去,看着人精神了许多。

    见她欢喜,陈氏又笑道:“你们没看到的还有呢,大少爷和小姐疼爱哥儿,哥儿小小的人儿也知道敬重兄长姐姐,他爱吃桂花糕,拿了却先递给大少爷和小姐呢!”

    邱晨听得失笑起来:“就他还拿桂花糕?还不都给抓散了?”

    陈氏和林氏都跟着笑起来,陈氏笑道:“那片心意难得!”

    虽然猜到,听了这话邱晨还是瞬间看到一盘子整整齐齐的桂花糕瞬间成了渣渣的场景,不由苦笑起来。昀哥儿这会儿手脚还没个准头,抓东西还不知道控制力道,也不知道昀哥儿是不是所谓的天生力气大,手上特别有劲儿,有时候小手攥着邱晨的指头都会生生的疼,更别说那松软易碎的桂花糕了!

    说笑了一回,陈氏为了让邱晨放心,去阿福阿满处看了,又看了昀哥儿转回来,细细地跟邱晨汇报了,邱晨这才安置了。

    邱晨刚刚睡醒了之后,还有些浑身乏力。吃过热粥之后,又洇洇地出了一层薄汗。喝过穆老头儿开的汤药之后,却没再出汗,夜里一觉睡得也特别安稳,一觉到了天明。

    再醒来时,嗓子里干涩的疼缓解了不少,头脑昏沉的感觉也好了许多,连身上的无力感都减轻了不少,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邱晨起身,想要热水洗个澡,却被陈氏和丫头们驳了,只同意让她拿温热的水擦洗一下。邱晨没有办法,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捂汗、避风,她经过好长时间的努力,如今已经贯彻了空气流通利于健康,可也要她这个病号躲开通风的房间才行。洗澡也一样,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洗澡容易伤风,特别是她这种还未病愈的人,是绝对不被允许洗澡的,能让擦个澡已算是不容易了。

    勉强着擦洗了,又洗漱了,换了一套家常穿的半旧的烟紫色长裙,樱花粉的窄袖窄腰小袄子,让承影绾了个利落的发髻,只挑了一枝赤金人物故事簪子攒了,回来吃了早饭,略歇了片刻,又吃了药。

    就听得阿满在窗户外头叫:“娘,你的病好了么?”

    邱晨心里酸软着,靠到窗户旁边去,微微哽着喉咙道:“娘亲好多了,你们吃过饭了么?吃的什么?吃的好不好……”

    这一开口询问,竟然一口气问了一大串……话问出了口,邱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的居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些话,好像当年外婆唠唠叨叨的询问……如今自己亲身体会了,才知道,做母亲的,关心着孩子的成长之外,更多的时候关切的是孩子的吃喝拉撒睡……点点滴滴,细致入微。

    “嘻嘻,娘亲问了这么多呀?”阿满笑嘻嘻地声音传进来,邱晨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阿福的声音同样含着笑,却回答的耐心细致,“娘亲放心,儿子和妹妹弟弟都很好,昨晚睡得好,今早吃的也好。小喜姐姐给我们做的虾茸蛋羹,还有鹅油豆腐卷儿、三丁包子,我们都吃了不少,还一人喝了一碗羊奶……吃的香甜吃的饱,娘亲放心吧!”

    “好,好,阿福也很知道当哥哥,照顾妹妹和弟弟了!”邱晨连声答应着夸着阿福。

    阿福站在窗外微微红了脸,恭声道:“娘亲安心养病,儿子带妹妹去上学了……儿子和妹妹都穿了漳绒斗篷,暖和着呢,娘亲不用挂念!”

    说到一半,阿福没等邱晨再问,就自动自发地将自己和阿满的穿着也报了上去。邱晨听得满意又窝心,连连答应着,又嘱咐两个孩子别在风口里吹了风……诸般种种,阿福阿满在窗外都一一答应着,这才告辞去了。

    邱晨昨晚睡得好,吃过早饭也不想再睡,就让青杏带了府中的账簿子过来,主仆二人对着脸在炕上盘起账来。昀哥儿期间在外间吱呀了两声,邱晨隔着门帘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小东西委屈地叫了几声娘,就想哭,被玉凤拿了一只小鸟儿来,立时把娘亲忘了,乐颠颠地看小鸟去了。

    邱晨在里屋里还心酸着呢,听到外头昀哥儿咯咯咯地笑声欢脱非常,不由咬牙骂一声‘小没良心的’,骂完,自己先撑不住失笑起来。

    盘了一上午的帐,到了晌午时分,邱晨也觉得疲惫的很,吃了午饭就睡下了。

    穆老头儿又进来把脉询问,重新开了方子交给青杏抓药熬药……

    到了晚间,邱晨自觉身体大好了,除了还略微有些无力外,脑袋和身体差不多大好了。

    吃晚饭的时候,邱晨跟陈氏道:“陈嬷嬷你亲自跑一趟,请穆老先生来一趟再给我诊诊……我觉得大好了,问问他明儿是不是就能出屋了?”

    陈氏回答的很干脆,却并非邱晨希望的结果:“夫人,您这话不用问穆老先生,奴婢也是不赞同的。您昨儿晚上还烧的跟火炭儿似的,又出了那么大的汗,这会儿身子可虚着呢,哪里就这么贸贸然地出屋子去?若是再被邪风侵袭,夫人的病可就反复了!”

    看陈氏说的郑重,邱晨寻思寻思也不好反驳她什么。林氏和青杏、承影等几个丫头也在旁边附和着点着头……邱晨扫了几人一圈儿,见所有人的来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同意,她也毫无办法,只好安心地等待病情彻底好了。

    放下自己生病的事,邱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跟陈氏道:“昨日听说魏太傅夫人病了,未能参加重阳庆典,明儿咱们打发人去看看吧?”

    陈氏转眼看了看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婆子,邱晨道:“让她们也听听,以后有些事,多几个人想着,人多了也能想的周全些。”

    陈氏笑笑,屋里几个人,特别是几个丫头也都眼睛亮亮的,从里边透出一抹欢喜兴奋来。

    “夫人进京的时间还短,又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庆典,有些事还不知道……”陈氏语气缓和地说着,邱晨安静地听着点点头,以示赞同。

    陈氏微微含着笑,倒了一盏红枣茶递给邱晨,接着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城的勋贵世家都知道些……夫人也知道,魏太傅是先魏皇后的外家,魏皇后在世的时候,每次宫里庆典魏太傅夫人自然是风光无限,位次仅此于宫妃长公主……连公主郡主们都比不上。”

    陈氏说到这里,邱晨大概已经猜测到魏太傅夫人不进宫参加庆典的缘故了。大概就是魏皇后故去,徐皇后上位,魏太傅夫人自然不可能再有魏皇后在时那般风光……

    果然,陈氏继续道:“徐皇后封后大典上,魏太傅夫人就当众哭过……过了之后,据说在一些场合说过,勋贵仕宦百姓人家娶继妇,都要跪拜结发牌位的……从那以后,但凡徐皇后举行的宫内庆典,魏太傅夫人都会称病不去……最开始,还都去看望,时间久了,自然还是要去看望的,却都知道什么缘故,就大都不亲自上门,而是打发人送些物事过去罢了。”

    自家女儿故去,看着新妇鲜艳明媚,当母亲的估计都不好受。这要是普通百姓人家,甚至是勋贵仕宦人家,如此也就罢了……可魏太傅的女儿嫁的是帝王,哪里能够说这些去?嫁给帝王成为一代皇后,早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人,根本说不得这些。魏太傅夫人这般行止,一回两回也就罢了,长久如此,未免就有些不够狼了……别说徐皇后不会有什么好感,就是皇帝和朝臣们大概也多少有些看法了。

    魏太傅夫人作为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值得同情,但作为一个皇后娘娘的母亲,这一番行径就不够大气,有些看不清形势了!

    看魏太傅一系的行事,是一心将大皇子拱上高位的,可任由太傅夫人如此任性……

    邱晨暗暗感叹着,屋子里的丫头们也一脸的不赞同。

    林氏性格爽直,此时就忍不住感叹道:“魏皇后毕竟是‘先’皇后了,这个样子……”话没说完,林氏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众人皆有此感,也没人说什么。

    邱晨略略沉吟了片刻,对陈氏道:“拿两匣子燕窝,十斤咱们湖里产的莲子送过去,可好?”

    “好,”陈氏笑着,“其实,魏太傅夫人这几年上了岁数,身子骨也真是不好了,据说每年秋风一冷就会犯着气喘的毛病……我记得夫人配过一种气喘药给杨家老太太,不若……”

    邱晨沉吟着摇了摇头:“给我娘配药,没人会说什么。但魏太傅夫人……咱们还是不送的好。我一来不擅医术,配的药虽好,却不知合不合用。二来魏太傅这样的人家,都有太医院伺候着,遣方用药上考虑的周全细致……你说起来,我倒是记起来了,咱们库里还放着些海龙蛤蚧……那个定喘最好,那就把燕窝换成这两味药吧!”

    陈氏笑着点点头:“夫人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取来,跟夫人斟酌斟酌!”

    第二日吃过早饭,陈氏跟林氏两人,带了一匣子虫草一匣子海龙十斤莲子肉去了魏太傅府。

    魏太傅夫人不管是不是真的生病,只要传出风去,自然少不了人上门看望问候。陈氏和林氏两个仆妇代表靖北侯府过来看望,也没被看在眼里,只是有管家接待了,接了礼单子,陈氏和林氏传达了自家夫人的问候关切,就告辞出来了!

    魏府的管家看着手里的礼单子,简单的三项,很是傲慢地撇撇嘴,嘟哝一声:“家雀儿飞上高枝儿还是家雀儿,这一股子穷酸气!”

    说着,随手将礼单子往一堆的礼单子里一扔,继续接待新到的客人了。

    邱晨这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礼物受到了如此冷遇,她不过是随大流尽人事,没想过这些,也不会在乎这些。

    相对于魏太傅府的车来人往,探望者众,靖北侯府这边,女主人真真实实病了,却显得格外冷清。一般官宦勋贵人家有人病了,要么寻太医过府诊治,要么寻京城医馆有名的郎中看诊,这一出一入难免就有动静散出来,自然就引了人来探看。

    邱晨病了之后,先是自己用了药退烧,之后又有穆老头儿天天盯着诊脉下方子调养,都没用过外人,加上邱晨一病之后首先就是约束府内众人,不许出入,这风声自然就没有散出去。

    陈氏跟林氏出门不久,靖北侯府也有人上了门,一辆清油青帷的马车到了府前。这样的车子一般都是平民使用的,但凡有些品阶家底的人,都没有用这种寒酸车子的。靖北侯府众人被约束着不让出入,侯爷又出征在外,门子上也清净的很,都聚在门口的墙根下惬意慵懒地晒着太阳。看到清油青帷马车在门外停下,也没人上前招呼……他们府里虽然清静,可真真正正的是侯府,御赐的宅子,来往的大多数也是官宦勋贵人家,除了夫人娘家人,哪里还有没品级的人上门的?至于夫人娘家人呢,那个就更不用他们门子上操心了,夫人接了信儿,早早地打发人去码头接着了,哪能这么无声无息地一辆小马车上门来呐!

    在靖北侯府门子们的注视下,那辆青帷马车上下来一个婆子。一身六成新的酱色直身褙子,头发梳的整齐,却只戴了一枝素金簪子,手里执着一张帖子送了张拜帖,形容端正自然地朝着靖北侯府门走过来。

    “哎,哪里来的婆子……”一名年轻些的门子出声就叫,却被另一名年纪稍大些的拉住。

    年长门子不理会年轻人的错愕,上前一步,笑着对那走上来的婆子拱手施礼道:“这里是靖北侯府,请问嬷嬷有何贵干?”

    那婆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笑着曲膝回了礼道:“有劳!听闻靖北侯夫人染恙,我们老夫人过府探望!”说着双手举着手中的帖子递了过来。

    在门上当值的人,多多少少认识些字,不一定能写会算,但一般的拜帖子礼单子还是能看个差不多的。

    年长门子恭敬地双手接了帖子,展开来一看,上书——汤家!

    此时,另外三个门子也凑了过来,探头看去,都有些愕然——汤家?不说他们府亲友故旧里可没有姓汤的人家,就是朝臣们也没听说哪家姓汤啊!

    略略愕然了一瞬,那个年轻的门子脑子里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我记得咱们大少爷和小姐的先生,是不是姓汤的?”

    经他这么一提,其他三人也瞬间想了起来。哎哟,那个汤家可得罪不得!

    汤家老大人虽说已经致仕,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当年唐老大人位列三傅,任太子少傅、礼部左侍郎,兼中书参知政事,虽然致仕了,却仍旧受当今皇上尊敬,不舍放其归乡,还御赐了宅子供他在京城颐养天年。

    年长门子执了帖子上前一步,态度越发客气恭敬着道:“敢问嬷嬷,可是太子少傅汤老大人府上?”

    婆子含笑点点头:“正是!”

    先前出言不逊的年轻门子打了个激灵,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一揖及地:“先前不知,多有怠慢,还请嬷嬷宽宥!”

    婆子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

    年长门子拍了年轻的一巴掌,转眼笑着道:“请嬷嬷上车,咱们这就进去通报。请嬷嬷跟老夫人说,直接进府……老夫人能够过府,我们夫人知道了必定欢喜不已的!”

    婆子不再多言,略略一曲膝,转身回马车上去。

    这边四个门子也不敢再怠慢耽搁,很快就分出分出两个人,一个分奔着去寻大管家平安,另一个则飞奔着去二门通报。留下的两个则连忙引着马车到了西角门处,将门槛卸了,引着马车一路进了靖北侯府,径直往靖北侯府二门处行去。

    二门上的婆子接了帖子也不敢耽搁,飞奔着将帖子送进了沐恩院。

    邱晨跟青杏前一天核完了库房账簿子,今儿就拿来秋日庄子上的账目来核算着,炕几上炕沿上堆着十几本账簿子,桌子上也摊开着两本账簿、并笔墨、算盘诸物……

    听到禀报,邱晨怔了怔,随即笑着吩咐下去:“林嬷嬷不在,赶紧叫汪嬷嬷和赵嬷嬷去二门上迎着!”

    小丫头得了信儿连忙去通知汪氏赵氏,青杏则麻利地收拾起账簿子诸物来,邱晨也下了炕,由着含光旋冰几个人伺候着进了净房。

    虽说她正病着,不用过分装扮,但也要整理一番,干净整洁地才能见人不是!再说,身上的穿的半旧衣裙也有些过素了,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见不得太过素淡,也要换一身才好。

    洗漱整理也快,不过一刻钟功夫,邱晨已经洗漱梳理完毕,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攒了一枝金蟾折桂的俏色玉簪子,戴了一条碧青色嵌珍珠抹额儿,脸上未施脂粉,只在两颊和唇上染了抹淡淡的胭脂,让气色看起来不是那么苍白。身上换了一件藕荷色窄腰绫袄,一袭湖水蓝绣了芦苇翠鸟的无袖直身褙子,下边系了一条碧青色绣了缠枝四季花卉银丝绣的十二幅裙子,肩上搭了一条月烟紫色绣了折枝海棠花的暗金线纹陂子,通体素淡又不失礼数,雅致又不至于疏冷。

第四百五十三章 好好活着

    陈氏和林氏都不在屋子里,丫头们管不住,邱晨裹了一件碧青色的绒面兜帽斗篷到底接到了沐恩院门口去。

    小暖轿一路到了沐恩院门外,汤老夫人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轿,随即,接出去的青杏殷切地恭请着,引着老夫人往沐恩院而来。

    邱晨一出门恰看到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老夫人约摸五十岁左右,面容微丰保养得宜,一件酱紫色的漳绒斗篷,行走间露出里边酱色的长褙子和青色的百褶裙子来,通体上下的衣裙都是六七成新的,却整洁大方不失气度。头上绾了圆髻,只攒着两支碧玉簪子,雅致大方,并不显窘迫。

    邱晨看着暗暗点头,急忙含笑迎上去,深深曲膝道:“不过是感了点儿小风寒,已经大好了,没想到惊动了老夫人!”

    汤老夫人秦氏上前执了邱晨的手,亲自将她扶住,上下打量着,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看气色倒是还好,可你也要自己顾惜着,年纪轻不觉得,万一留下病根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上了年岁就知道厉害了。”

    邱晨听得心里暖暖的,连连点着头道:“多谢老夫人嘱咐,我会记得的。”

    说着话,代替婆子自然地扶了汤老夫人进了沐恩院,也没在一进停留,径直进了邱晨起居的后院,进了西侧间里,让着汤老夫人去了斗篷,上榻坐了。丫头们鱼贯着送上点心果子和热茶来,邱晨接了茶盏亲自送到老夫人手上。

    汤老夫人秦氏笑着道:“我这是听了你生病来看望的,倒是扰的你受累了……你也别忙了,坐下来说话吧!”

    邱晨笑着应了,在老夫人对面坐了。

    刚刚已经烧了烘箱过来,放在榻下,这会儿虽然坐在榻上,却也感到丝丝缕缕的温热从下边蒸腾上来,让人感到暖煦煦的,却并不燥热。

    汤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邱晨道:“这榻下放了炭盆子?嗯,看得出你是个会过日子的,我也就放心些了。”

    邱晨含笑点头,也不争辩。

    汤老夫人又笑着道:“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在那边,聪明机灵的很,不说老爷,我也喜欢的很。这两天却都愁眉不展的,问了才知道是你病了……你在京里没什么亲友,老爷看着两个孩子心疼,我也惦记着,就直接上门来了,你可别嫌我老婆子莽撞!”

    邱晨笑道:“老夫人这是哪里话,知道汤老和您爱清静,我轻易不敢上门打扰,可心里不知多么盼着能跟您说说话亲近亲近呢……两个孩子没少回来跟我说您慈爱照应她们,吃的喝的不说,冷了热了,添减衣裳都没少让您费心!”

    汤老夫人含笑摇摇头,也不说什么,转而问起了邱晨的病情来。

    邱晨略略说了一下,自然将自己心绪变化种种隐了去,只说回来受了些风寒,正好自己家里备着去热的药丸子,赶紧吃了一颗就退了。汤老夫人也有五十多岁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听邱晨说完,就柔声宽慰道:“幸好,你家里备着药,不然,耽搁了可就麻烦了。”

    邱晨笑笑:“不瞒老夫人说,我家里就是制药出身的,其他的也还罢了,药丸子家里倒是备的多。”

    汤老夫人失笑起来:“这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继而将话题从邱晨的病情转到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身上,邱晨也说家卓家斐。家长们说起自己的孩子来总是不缺乏话题的,两个人说起孩子们的趣事来,更是发现在教育引导、生活照料上颇有共同话题,越说越投契起来。

    期间,陈氏和林氏返回靖北侯府,听说汤老夫人上门看望,都没有立刻进去回禀,而是在旁边的厢房里伺候着了。

    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汤老夫人才起身告辞。邱晨留她用饭,被她婉拒了。

    “你这会儿身子还不利落,等你好利落了,我再带着家卓家斐过来叨扰!”

    邱晨也不勉强,仍及穿了斗篷,将汤老夫人送到沐恩院门外,看着老夫人上了暖轿,邱晨将一个包袱递给汤老夫人带来的婆子吴氏:“这是我配的一些药丸子,咳喘、驱寒、祛风的都标了标签,用法用量、禁忌注意都写的清楚,用到时按照标签注明之法使用就好了!”

    吴氏抱着包袱连连曲膝谢了:“都知道夫人是制药大师,能得了夫人一丸药,可是大机缘才行!”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目送着暖轿抬起来,渐渐走远看不到了,这才转回来。

    陈氏和林氏自然出来相送,在二门处又将一筐西红柿和一筐晚熟的西瓜、甜瓜装了车,一并交待给吴嬷嬷收了,这才送了汤家主仆二人乘了青帷小车,缓缓地驶出靖北侯府。

    汤家主仆虽然颇为低调,但自从她们上门后,靖北侯夫人生病的信儿终究是传了出去。

    吃过午饭,李氏就打发了钱氏带了一棵老山参过来探望。不等钱氏离开,陆续又有人上门,或打发婆子上门探望。

    邱晨因在‘病中’,也没亲自出面,只见了钱氏,并让钱氏带了一匣子燕窝回去给李夫人补身子,其他人则都让平安、陈氏去接待应酬。

    当天晚上,邱晨仍旧没敢见孩子们。

    发烧的当晚,因为过于疲惫,加上发汗,奶水还不是特别胀,第二天早晚各吸出了一碗还多。这是第三天晚上了,邱晨的胸部仍旧胀疼的厉害,只能又吸了一回,才觉得舒坦了些。

    过了两晚,昀哥儿临睡还是找她,邱晨隔着窗户跟昀哥儿说了会儿话,又有阿福阿满陪着哄着,昀哥儿才总算吃了奶睡去。

    晚上,邱晨又喝了一回药,自觉彻底好起来了,浑身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就让陈氏去请穆老头儿,希望问问穆老头儿,自己能自由活动,能见孩子。

    陈氏相劝,但想到几个孩子,也有些狠不下心,只好去前院请穆老头儿。穆老头儿压根儿不来,一句话打发了陈氏回来:可以见孩子,可短时间内不能四处乱跑,更不能外出,想出屋门也要坐了暖轿。

    邱晨一听就泄了气。

    她出府门就是想着去看看陈氏和平安找到的十几个小丫头,尽快地确定下来,也好打发到仁和堂去跟着学习认药辩药。另外,她还想着去城外的作坊和庄子上看看去。眼看着天一天比一天冷了,雁翅镇那个庄子上的暖棚也该架起来了……她想去看看,还有没有空闲地方,多架上几个暖棚。去年冬天暖棚里种的菜几乎没卖,都当成人情了。若是再架上几个暖棚,也能给庄子上的庄户们添些收入……不能出府门,出个屋门还要坐暖轿,那跟在屋里待着有什么区别?唉!

    不过,相像自己能至少能见孩子了,邱晨又欢喜起来。自己避到西屋里,让丫头婆子在她起居的东次间、里间和暖阁里熏醋,杀杀菌,然后好好地通风晾透去除了醋味儿,她才转回来安置。

    虽然屋子里很冷,还好,被褥已经重新换过了,松软的被子暖洋洋的,邱晨带着第二天就能见孩子的欢喜和期待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阿福阿满得了信儿就跑了来,跟邱晨腻了一会子,才去练功。

    不等阿福阿满回来,昀哥儿也被抱了回来。

    昨晚还哭着要娘的小东西,蹬着眼睛看着向他张开手的娘亲,竟然有些生分了,邱晨逗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扑进邱晨的怀抱。

    邱晨的心啊,酸的发疼,小东西有点儿认生的样子真是伤人伤心……她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就不撒手了,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怀中这个软乎乎的小肉包子是如此让她再难放手!

    小东西进了娘亲的怀抱,也很快就重新熟悉起来了。小手主动搂着邱晨的脖子,抱着邱晨亲了亲她的脸颊,邱晨刚刚一直在眼窝里打转的泪珠子突然滚落下来,抱着昀哥儿连亲了几口,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迹,抱着昀哥儿,娘俩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等阿福阿满回来,娘儿四个隔开几天,又重新聚在一起,都特别欢喜,欢喜温馨地吃了早饭,邱晨抱着昀哥儿送哥哥姐姐出门去上学,昀哥儿看着阿福阿满渐渐走远,脸上的笑容落下去,焦急地张着手指着阿福阿满的背影喊:“学,学!”

    邱晨乐的不行,抱着昀哥儿亲了亲:“你也要上学?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些,就能跟哥哥姐姐一起去上学了!”

    昀哥儿嘟着嘴很不高兴,低着头好一会儿,才一下子趴到邱晨的肩膀上:“蛋!蛋!”

    邱晨愣了愣,随即失笑起来。

    昀哥儿不爱吃蛋黄,她每次喂昀哥儿总会说‘好好吃才能长大!’没想到,这会儿被他想起来了。这是要吃蛋黄快快长大呢!

    被邱晨笑的害羞了的小东西,趴在邱晨脖子上,把脸藏起来不肯抬头,娘俩儿欢喜地逗着趣儿,前一天晚上挤过的奶水再一次胀起来,胀的生疼,难受的很。

    邱晨考虑了一会儿,将穆老头儿开的方子一一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妨碍儿童发育的禁忌药物,就抱着昀哥儿进了里屋,擦洗干净后,抱着昀哥儿喂奶。

    小东西几天不见了,再次看到自己的奶瓶儿眼睛亮亮的,满脸笑意,却不想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就吃……而是瞅着看着,片刻后,伸出胖胖的小手去轻轻地碰触着……让邱晨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是不肯再吃她的奶水了?

    往怀里搂了搂小东西,看着昀哥儿的小嘴儿碰到奶头,碰了碰,然后结实不客气地张开嘴吃起来,邱晨瞬间又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母子俩沟通好了,昀哥儿很快也放下了几天不见的生分,重新欢喜活泼起来,拉着邱晨的手在炕上晃晃悠悠地学着走路,邱晨也顾不得去核算账册了,看着孩子玩的心满意足的。

    娘俩玩了没多久,外头通报,宜衡带着两个小的过来了。

    邱晨怔了怔,忙一迭连声地吩咐,去沐恩院前院的里间的炕烧起来,屋里也多放几个熏笼。丫头婆子一时忙乱不堪起来。那屋子虽然天天打扫,但平常用的东西都得现拿过去,还有孩子们玩得吃的用的种种,都得理出来搬过去。

    邱晨也带着昀哥儿换衣裳,收拾整齐了,母子俩都裹了绒斗篷,匆匆赶过去,还没到沐恩院大门口,宜衡带着大的抱着小的已经进了门。

    两相里见了礼,都带着孩子,也顾不上多说,青杏就在旁边提醒着进了屋。

    将三个孩子都放在炕上,让孩子们玩耍着,丫头婆子们站在炕下看护着,宜衡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着邱晨道:“听说你病了,唬了我一跳……我竟是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邱晨将刚刚送上来的羊奶酥酪往宜衡面前推了推,笑道:“不过是受了点儿风寒,吃了两剂药就好了,哪里值得四处惊动的。”

    宜衡不赞同的摇摇头:“大哥不在家,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宅子,还带着三个孩子,你一病了,这府里连个做主拿主意的都没了。你……不过,听说大哥打了大胜仗就好归朝了?”

    邱晨点了点头:“那日在宫里得了捷报,应该快回来了!”

    宜衡睨着邱晨微笑道:“人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嫂倒好,听说大哥回来了,反而病了!”

    邱晨笑笑,垂下眼眸,默了片刻,随即转眼看向炕上的三个孩子:“和恬大几个月,很看出大了,跟昀哥儿一比,都像个大孩子了。”

    宜衡看了邱晨一眼,转眼看向炕上的孩子们,也跟着笑道:“我倒是喜欢昀哥儿,看着长的就结实……我们家这个太安静了,不像是小子,都说托生差了,该是个女孩儿的!”

    邱晨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提醒道:“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可不能当着孩子面儿多说……”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她难道说这样长期暗示,容易引发易性癖?孩子大了可能太娘,甚至可能发生性别辨识误差,发生性倾向误差,进一步成为同性恋?

    呃,貌似这个时代娈童并不罕见,可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那种危险!

    张口结舌着,宜衡反而爽快地笑了:“大嫂放心,我知道的。”

    经她这么一说,邱晨也放松下来,笑着道:“你若是觉得太过安静,可以让他父亲多带带他,稍大些,可以请个骑射师傅,教他骑骑马射射箭,男孩子锻炼锻炼,不说别的,最起码身体结实了,不容易生病!”

    宜衡眼睛亮了亮,随即又低落下来,看着邱晨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几代都是读书的,就是寻到骑射师傅来教,也没地方跑马啊!”

    邱晨笑着摇摇头:“孩子还小,大些……到时候,昀哥儿要是请了骑射教习,你也送和恬过来就是了,那个也不用跟读书一样天天练,隔上几天练上一回也管用。”

    宜衡连连点着头,两个人和声细语地说起其他的话题来。

    没多会儿,前头又有人来报,说常佳仪过府探望来了!

    邱晨苦笑着对宜衡道:“真是个小风寒……”

    虽然这么说,人都到了,邱晨也只能赶紧吩咐人接进来。

    常佳仪来得快,通报了没多会儿,人就到了,下了暖轿,看到邱晨迎到大门口,就立时道:“看看你,咱们又不是那些虚的,你还病着,怎么就跑到大门口来了,这门洞里风最冲了,你也不知道爱惜着自己些……”

    说着,几步上前来挽了邱晨的手,跟宜衡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一阵风地回了屋,众人除去大衣裳,这才重新见了礼。常佳仪又过去逗了回昀哥儿和和箴、和恬,拿了三个小荷包给孩子们玩着。转回来,三人序了座次,在炕对面的榻上坐了。

    常佳仪开口就道:“那日在宫里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说你病了?”

    邱晨苦笑着摊摊手:“我就是吹了凉风,晚上发了一阵热,吃了药就好了。两个孩子担心跟先生说了,师母过来看望,这才透了风出去……”

    常佳仪笑笑,仔细地端详着邱晨的脸色道:“如今气色看着倒是还好……就是似乎又瘦了。你这样子可不行,靖北侯就要还朝了,到时候看你瘦的可怜兮兮的,可要心疼的!”

    邱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笑着转了话题:“你总说带孩子过来,也总不见你带来……”

    常佳仪笑着道:“这回真不是我不带,那小子被他奶奶送去上书房念书去了,天天早上卯时中就起,哭咧咧的不乐意着呢!我也没办法!”

    宜衡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回看着邱晨的反应却确定了一件事,大嫂似乎对大哥还朝的事不怎么……欢喜?她脸上不显,心里却在猜测着,一边暗暗观察着,希望自己看错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有了常佳仪在,就不怕冷了场,邱晨和宜衡都被她逗得时不时地就要大笑上一回。看着邱晨气色真的不错,常佳仪跟宜衡说话也投契,就一起留下用了午饭,饭后三个孩子午休了,邱晨和常佳仪、宜衡也歪在炕上,喁喁地说着话儿,渐渐也迷糊过去。

    小憩了一回,常佳仪和宜衡起身,各自的丫头婆子进来伺候着梳洗了,又等了一回,宜衡的两个小包子睡醒了,收拾利落了,这才一起告辞离去。邱晨将自家种的西瓜甜瓜带二人各带了些,送她们出了沐恩院就被止住了脚步。

    这一日,外头仍旧有好些人上门看望,邱晨也仍旧交给陈氏和平安应酬。第二日,邱晨送走了阿福阿满之后,干脆带着昀哥儿去了半亩园。

    暖棚的玻璃窗大敞着,棚里的椭的瓜果正值盛果期。邱晨吃着药不敢吃生冷,就琢磨着让人拿甜瓜和苹果切成丁,做了苹果派和蜜瓜派来吃,昀哥儿不喜欢做熟的水果,邱晨又给他榨了水果汁喝。

    娘儿俩在暖棚里看看花,邱晨引着昀哥儿摘了一回西红柿……玩的不亦乐乎,也不觉得时光难捱,寂寞无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前头上门探望的仍旧不断,陈氏和平安接了邱晨的吩咐,客客气气地接待着。

    邱晨和昀哥儿就每日到半亩园里休闲寻乐子,昀哥儿累了睡了,她就跟青杏核对账册子,如此也算充实忙碌着,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十天过去。

    穆老头儿这天终于没再偷偷地过来诊脉,而是见了邱晨。

    自觉没了任何不适,却每天都得早晚喝上一碗苦兮兮的药汤子,邱晨不是没在心里抱怨。但她知道穆老头儿虽然性格孤僻,对她们母子们真是没话说,再说,穆老头儿对于医道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敬重,是真真正正的医痴,其他的或许会不着调不靠谱,但在看病这种事上绝对不会跟她胡闹。

    看着穆老头儿沉着脸坐在她对面诊脉,邱晨屏息静气的,连呼吸都不敢放松了。

    好一会儿,穆老头儿交换着手腕诊完了脉,邱晨连忙问道:“穆老伯,我大好了是不是?”

    穆老头儿脸色沉得难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邱晨瑟缩了一下,陪着笑脸,接了丫头送上来的茶递过去,耐心地道:“穆伯,我这几日真的觉得没什么不好了……嗯,不说发冷发热全好了,就是无力感也早就没了。这些日子好吃好睡着,我自己都觉得胖了些!”

    穆老头儿也不看她,更不理她,慢条斯理捧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淡淡地开口道:“这茶沏的不错……水温、冲茶的力度都不错,就是水不好……都说玉泉山的水好,那是没喝过雪山的冰泉,用冰泉水烧水沏茶,比玉泉山好上一百倍!”

    “哦?真有那么好的水啊?”邱晨适时地表达着惊奇。

    就看到穆老头儿一脸少见多怪地表情看了她一眼,自得地点点头继续喝茶。

    邱晨暗暗翻个白眼儿……玉泉山泉水再好,也有各种杂志。那冰山上的水结了冰多少万年了,什么杂志都净化了,溶化后又要经过多少岩层的过滤,不但水质干净,而且富含有益的矿物质和无机盐……她原来又不是么喝过,现代早就被做成矿泉水卖的满大街都是了。

    穆老头儿鄙夷地瞪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只是水……”

    邱晨连连点着头,笑道:“您老见多识广……听您老说起来,我也想去那些地方看看了!”

    穆老头儿瞥她一眼,垂下头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慢开口道:“你也不用奉承我了,你的身体这一回虽然亏了些,这些日子安心服药保养,也差不多养回来了……”

    邱晨听得满心欢喜着,穆老头儿却又回头看着她,道:“虽说你这回的损失补回来了,但你的身子底子太差,若是再有下一回,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这么把握了!”

    邱晨怔了怔,肃容道:“穆伯有话请讲!”

    穆老头儿看着邱晨,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这身子补养到这种程度,我已是尽力了,若是再不经意,受了寒湿,不说还能不能再生育,你的寿数都要影响了。你切记!”

    邱晨愕然着,片刻,笑着点点头道:“穆伯的话是真心为了我好,我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您的话我记下了,以后断不会再让自己大意……”至于寿数……想到这个词,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秦铮,而是昀哥儿和阿福阿满,心头一阵刺疼。

    若是她没了,三个孩子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她活了两世,早就比一般人幸运了,寿数不寿数的,她真没有多在乎。但有了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她有义务有责任好好活着,有一线希望也不能轻言放弃。更何况,只是需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以后她再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失控,从而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邱晨看着穆老头儿,神情无比肃然:“穆老伯放心,我会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

    我是三个孩子的娘亲,我会好好地活着!

    穆老头儿再看她,眼神缓和下来,甚至带了丝微微的笑意,道:“我听说你做了用果子做了种什么排饼?”

    邱晨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失笑起来。

    哪里是排饼,是水果派好不好!

    穆老头儿被邱晨笑的有些恼怒起来,正要发作,邱晨连忙强忍住笑,点点头道:“是,是……做了好几种……刚刚还做了一炉……穆老伯,我也不知道您吃不吃甜食,要不,我这就打发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出炉,要是出了炉,也给您拿几个过来尝尝?”

    穆老头儿心里很满意的,脸上也毫不掩饰地笑开花,连连点着头道:“嗯嗯,好好,让她们拿来我尝尝……你是不是放的糖?那个若是放花蜜会更好些,会有花蜜特有的香气……比糖好吃!”

    邱晨听着也觉得赞同,忙赞同道:“哎,我都没想起这个来……月桂,你去厨房说一声,用花蜜再做一份苹果派试试!”

第四百五十四章 出门啦

    邱晨被穆老头儿准许出门了。

    时间进了九月下旬,不说秋收,秋种都完成了。各个庄子的管事都得力,邱晨也不用操心那一块了。

    恰好阿福阿满休沐,邱晨当时就吩咐下去,收拾东西,又打发了人去汤府,跟汤老先生给阿福阿满请两天假。她要带着三个孩子去一趟雁翅镇的庄子,还邀请家卓家斐同行。

    陈氏亲自跑了一趟汤家,带着欢天喜地的阿福阿满一起回来,同时也带了汤家的回信,汤老先生很爽快地同意让家卓家斐跟着,说好了第二日卯时中,由邱晨打发人去汤家接两个孩子,然后约摸在辰正时分在西直门会合了,再一起出城赶路前往雁翅镇。

    阿福阿满兴奋地有些停不下来,让丫头们将他们兄妹两人要穿的要用的都搬到邱晨屋里来,然后就在炕上换了骑装显摆着,叽叽喳喳说着第二日可以好好骑马的欢喜。

    昀哥儿还不太明白哥哥姐姐为什么高兴,却丝毫不妨碍他跟着欢喜。见阿福阿满穿衣服,他也跟着拿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一会儿没看到,小东西将阿福的一条大红的裤子套在了头上,整个脸都被埋住了,却还在奋力地往下拉扯着……

    邱晨一回头看到,忍不住笑起来,旁边忙碌的丫头婆子和阿福阿满看到,也个个笑得打跌。

    笑了一回,邱晨上去将昀哥儿头上的裤子拿下来,昀哥儿小脸儿憋得通红,却还不乐意邱晨的解救,抓着那条红裤子不撒手。邱晨没办法,只好拿了他的一条红色的小斗篷过来,给他披在身上,这才重新咧着嘴笑起来,披着斗篷,撅着屁股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跑到阿福阿满跟前,跟哥哥姐姐显摆去了。

    三个孩子兴奋欢喜着,戌时末了,还都不肯睡,邱晨威胁着第二天谁起不来就不带谁了,阿福阿满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去睡觉。

    哥哥姐姐走了,昀哥儿也没了精神,邱晨抱着他给他洗了澡,换了舒适的棉质睡一睡裤,塞进温热的被窝里,又揽着他喂了回奶,奶头还含在嘴里呢,小东西就睡得香甜香甜跟小猪儿一般了。

    邱晨又自己洗漱了,带着承影和含光将准备好的物事一一核对了,这才放心地上炕揽着昀哥儿睡觉。

    一夜好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外头的丫头婆子们就已经起身了。

    外屋有人进出,放轻了的脚步声,引火烧火的声音,搬动物品的声音,细碎而轻微。邱晨心里有事,睡得就不是太沉,隐隐约约的声音将她从睡眠中惊醒。

    睁开眼,窗棂子还黑黢黢的,没有光亮。落地照外倒是点了灯,投进一抹晕黄朦胧的光线来。邱晨借着落地照外朦胧的灯光看了看表,才不到卯时……

    约好了卯时中去汤府接家卓家斐,她们娘几个起身后还得洗漱吃饭……也该起身了。

    夜里有丫头在外间值夜,炕和火盆子也有人定时照看,屋子里倒是不算太冷,却仍旧让人眷恋温暖舒适的被窝。

    在被子里伸展了一下身体,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邱晨吸了口气,缓缓坐起身来。伸手拿过炕头上放的袄子来穿了,又穿了薄棉裤,一边系着衣襟的带子,一边下了炕。

    穿好鞋,邱晨回身看过去,昀哥儿歪着身子,一只小手托着胖鼓鼓的脸颊,将嘴巴和鼻子挤在了一起,睡得酣沉香甜着。邱晨看着满心柔软着,俯身在儿子的大脑门儿上亲了亲,小东西瘪了瘪嘴巴,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起来。邱晨不敢再惹他,拉了拉他的小被子盖好,轻手轻脚地走出暖阁,跟着闻声迎上来的丫头一起进了净房洗漱。

    因为要长时间坐车,邱晨穿的很利落,裁剪合身的薄棉裤棉袄,外头穿了一件类似改良旗装的小灰鼠皮碧青色绣银色缠丝花图案直身长袍子,对襟小立领,前后两片,两侧高开衩到腰部,开衩处缝了袢扣儿,骑马时解开,就可以做骑装。不骑马平常走动,就可以扣住,以增加保暖性。头发也没盘繁复的发式,只是结在头顶,用一根老黄杨木簪子攒了,再带上灰鼠皮的帽圈儿,护住额头和耳朵,乍一看上去,没了裙装的婉约和清丽,反而显出一份勃勃的英气和俊朗来!

    邱晨站在落地穿衣镜前转了个身,自得地对月桂笑道:“怎样?爷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月桂被她逗得扑哧笑了,捂着嘴道:“夫人太瘦了,看着就像个病秧子公子……!”

    邱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眼镜子笑道:“什么病秧子……这叫书卷气懂不懂!”

    旁边承影和含光过来听到这句话,也跟着笑起来。主仆们说笑一回,阿福阿满已经穿好了衣裳赶了过来

    两个孩子打着哈欠进了门,一眼看到娘亲一身袍子,类似男装的打扮,立刻就没了睡意,奔上来绕着邱晨转了几圈,都满脸笑意地看着娘亲连说好看。

    邱晨摸摸阿福,抱抱阿满,满脸笑意道:“还是我儿子跟闺女有眼光……”

    阿满拉着邱晨的手道:“娘亲也要骑马么?娘亲骑马最好了……娘亲,你都好久没有骑马了!”

    邱晨脸色一苦,摇摇头道:“娘亲病刚好了,可不敢骑马,不然你们穆师傅又该让娘呆在屋里哪里都不能去了。”

    说了几句,丫头们已经将早饭摆了上来,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匆匆吃了。昀哥儿还没醒,就在被窝里穿好了棉衣棉裤,又用棉斗篷严实实地裹了,母子四人一路出了沐恩院,在院门口上了暖轿,到二门处乘了早就备好的车子。

    阿福阿满都想着骑马,邱晨好言好语地哄着两人:“……这会儿天色不明,城里也不能跑马,骑马也不畅快……等天亮了,也出了城,你们再骑马也不迟!”

    阿福阿满想了想,最后有些无精打采地同意了,跟着邱晨也上了最大的车子。

    穆老头儿不声不响地上了车辕,挨着车夫在车辕上坐了。邱晨叫了一回,他不肯进车厢,邱晨也不再勉强,只让阿福拿了个毛毯子出去,给穆老头裹在身上。

    到了西直门,略等了片刻,汤家的车子也到了。两相会合了,阿福阿满也跑去汤家的车子跟家卓家斐说话玩耍去了。

    一路出了城门,邱晨就让车夫将车辕上的毡帘子挂起来,车辕两侧遮挡了,能挡住两侧吹来的寒风,身上再裹了毯子,就暖和很多,不会挨冻了。

    出了城门没多会儿,昀哥儿终于像破茧的蛹一样醒了过来,小东西很惊讶地看着马车里的物事,片刻不停地就磕磕巴巴说起来。

    邱晨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承影拿了尿壶接着给他把了尿,小东西一边尿着尿,还一边转着脑袋看着新鲜,不肯安静片刻。邱晨看着好笑不已,却更用心地抱紧了肉肉的小身子,看着他完了事儿,将他抱在怀里,母子俩洗了手,拿了盖在茶稞子里的热羊奶来,让昀哥儿喝了,又喂了在小火炉炖的一份蒸蛋,小东西吃饱喝足了,就更加一刻不停地四下看起来。

    车厢里面积有限,新鲜也有限,看了没多会儿,小东西就腻歪了,哼哼唧唧地要回家,要去摘柿子,一会儿又说要喝果汁……

    邱晨被他哼哼的心浮气躁的,正自头大着,车辕上的穆老头儿发话道:“将小子抱出来,坐这里看事儿敞亮!”

    一听到穆老头儿的声音,昀哥儿的眼睛就亮了。这个爷爷经常带他四处玩,后园子高高的假山,看的很远很远的屋脊,还曾带他去树上摘过果子……高高的,真是好!

    邱晨看看使劲往外挣扎的小东西,又恨又笑地点点昀哥儿的大脑门儿,没办法,只能拿了皮帽子给他戴了,将额头耳朵和脖子都护住,又拿了棉斗篷将小东西裹严实了,这才将小东西送到车辕上。穆老头儿将昀哥儿接过去,看着裹得跟小熊似的小子,不赞同的摇摇头:“小子哪能这么娇气?又不是丫头!”

    邱晨撇撇嘴,心道,丫头也没见你多客气,也不知道是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将阿满拐带出去,一去一年!

    昀哥儿从小小的四面封闭的小天地里到了车辕上,能清楚无障碍地看到前头的路和远方的景物,近处还能看到两匹马儿撒开四蹄欢快地跑着……这种种新鲜比憋在车厢里不知好看多少,小东西立刻欢快起来,也不知道害怕,由着穆老头儿扶着腰,站在车辕最前边蹦着跳着,拍着戴了手套的小巴掌啊啊呀呀地叫着,欢快地像只小野兽,尽情地撒着欢儿!

    邱晨在后头跳着车帘子看了一会儿,穆老头儿也不回头,哼哼着道:“你那么顶着风,是想再病一回嘛?”

    邱晨悻悻地松开手放了帘子,撤回车厢里,依着一只大大的靠枕歪着了。

    马儿撒开四蹄轻快地奔跑着,车夫尽心,车子跑的很稳,京城外头的大路修的也好,几乎没什么坑坑洼洼的,车子就这么摇晃着,车轮辚辚、马蹄生生,夹杂着昀哥儿畅快地吆喝声……慢慢地,邱晨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感到身下的车子仍旧在摇晃着,邱晨睁开眼,第一时间扫了车角固定的座钟,还不到晌午十一点,十点四十。她们出了城门已经三个半小时了,她睡了也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了。

    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车厢里,头下枕着一只软枕,身上盖着被子……可想而知,是丫头们看她睡了,替她挪动整理的。

    再怎么样,在马车里睡觉也不如床上舒服,邱晨身上有些微微的酸疼着,她用胳膊撑着坐起身来,活动着胳膊和肩膀腰身。

    承影笑着上前,帮着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整理齐整,仍旧盖着腿。又取了一条毯子来给邱晨搭在肩膀上:“夫人这一觉睡得好。”

    邱晨点头笑笑,月桂捧了一杯热热的红枣茶递过来,邱晨接了,慢慢地啜饮着喝了。人彻底清醒过来,邱晨就问:“昀哥儿呢?还在车辕上?怎么没了动静了?”

    承影笑着回道:“穆老先生带着哥儿骑马去了,就在车旁边呢,夫人您稍微缓缓,挑起车窗帘子就能看到!”

    邱晨一颗心提起来,又忽忽悠悠地落了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才笑道:“被穆伯拐了一回孩子,都给吓怕了!”

    承影和月桂闻言都捂着嘴笑起来。

    谢了片刻,邱晨身上睡觉的热气散了,承影这才掀了车窗上的毡帘子来。靖北侯府的马车窗户已经镶了玻璃,但缝隙里仍旧有风钻进来。承影掀着帘子,也不让邱晨到近前去,隔着一段距离指着窗外给她看:“夫人看,就在那边……呵呵,我还没见过像哥儿这么大胆的孩子,可想而知,哥儿大了,必定也跟侯爷一样,又是个将帅之才!”

    邱晨笑着摇摇头:“将帅之才……我可没指望这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了人,再能成家立业也就够了。”

    将帅之才,哪怕是秦铮这个有身份,带着人手护卫上了战场的,也是经历了无数场厮杀,在战场的刀光箭影血雨腥风中挣来的,其中经历了多少惊险,受了多少伤,又填进了多少条人命去……她反而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生活在和平时代,不需要去经历那些血雨腥风战场厮杀才好!不仅仅是昀哥儿,还有阿福和阿满。

    车外,不仅仅昀哥儿坐在穆老头儿怀里,阿福阿满不知什么时候也骑了马,扬鞭催马在枯黄成一片的草地上奔跑着。邱晨看的有些担心,但却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孩子们大了,就行小鹰长齐了羽毛,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展翅飞翔,去开拓属于他们的那一片天空。当母亲的若总是担心孩子受伤,而耽误了孩子学习本领,那么孩子将来必须要独立的时候,就没办法好好地生活,更不用提开创属于自己的天空和生活了。为了孩子将来能够生活的更好,做父母的首先要学会放手,学会鼓励,而不是阻止和禁锢。

    好在,没用邱晨担心多久,车队到了王平镇,在这个镇上唯一的客栈里打尖儿歇脚。邱晨戴了兜帽裹紧了斗篷下了车,抬头就看到穆老头儿带着阿福阿满骑着马小跑了过来。

    因为高度和距离、速度的原因,邱晨看不到昀哥儿的样子,只听着小东西开心无比地呐喊声:“啊,飞……飞……”

    邱晨忍不住失笑,这小东西把骑马当成飞飞了!

    话说,‘飞飞’还是大哥杨树勇来的时候带他玩的游戏,就是往空中抛出再接住的游戏,邱晨记得前世也见人玩过,不过那时叫‘抛高高’,到了这里,杨树勇带着孩子玩,只是换了个名字,成了‘飞飞’!

    几匹马朝着邱晨飞奔过来,林氏承影等人连忙站出来,挡在邱晨前头。邱晨却心定的很,马儿跑的不快,阿福阿满练习骑马好久了,这么速度这么个距离,完全可以控制马匹躲避开人群和障碍。

    果然,阿满最是活泼调皮,放任着马儿冲到人前十来步处,方才猛地一带马缰,马儿一摆头,身子也紧跟着急转了方向,发出唏律律的叫声,前蹄跃了一下,方才停了下来。

    阿福则稳当的多,隔着一段距离就逐步收拢马缰,让马儿缓慢平稳地停在了邱晨前边不远处,利落地跳下马,看着那边护卫们牵了阿满的马缰,照应着阿满下马,他才放心地朝着邱晨走过来,立刻关切地询问道:“娘亲,您没事吧?”

    邱晨从承影林氏等人身后走出来,笑着摸摸阿福的脸颊,又牵过他的手,将手套摘了摸了摸,确定孩子只是脸颊吹着风凉了些,双手很热乎,并不冷,这才放了心:“我没事,阿满跟娘闹着玩呢!”

    阿福笑了笑,转回头看着跑过来的阿满,却肃了脸道:“妹妹,以后不许朝着人群跑……万一控不住马,伤了人可不好。何况,今儿还是娘亲!”

    阿满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即笑嘻嘻地跑上来,搂着邱晨的胳膊道:“娘亲,你没害怕是吧?娘亲骑马骑得那么好,一定知道阿满不会让马伤到你的是不是?”

    邱晨同样检查了一遍女儿的情况,一遍含笑道:“娘亲不害怕,娘亲有承影和林嬷嬷护着……可别的人不知道,也没人护着,万一害怕跑动,你说不定就没办法准确地控住马匹……你哥哥说的对,你以后一定要改了,不能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

    阿满也不恼,笑嘻嘻地连连点着头应了。

    这会儿功夫,穆老头儿已经带着昀哥儿也到了,老头儿坐在马背上花白的头发胡须颤巍巍的,貌不惊人的,待马匹即将停下还没停稳之时,老头儿手中的马缰一松,伸手扶在马背上,另一只手还始终抱着昀哥儿,借力用力,身体轻巧地离开马鞍,轻盈敏捷无比地下了马,稳稳当当地站住。

    秦礼秦孝等护卫们看到穆老头儿露的这一手,齐齐地喝起彩来。承影林氏等人都有功夫在身,自然也是赞叹不已。邱晨眼力不够,只觉得眼睛一花,穆老头抱着昀哥儿落了地,至于如何动作的,她根本没看清。

    走上去,将昀哥儿从穆老头儿怀里接过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定小东西完好无损,手脚也不冷,胖鼓鼓的小脸蛋因为兴奋和风吹涨的红扑扑的,跟大苹果似的,衬着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格外地讨喜可爱。

    邱晨亲了亲昀哥儿的脸颊,呼唤了阿福阿满,往客栈里走去。

    那客栈的伙计早就迎了出来,只是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多势众的,有说有笑的,没有上前来打扰,这会儿看着邱晨带着孩子往里走了,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客官,您这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呐?”

    邱晨不语,旁边阿福脆生生道:“打尖儿!让人将马匹带下去好好喂上,再紧着送些热汤热饭的过来给大伙儿吃……天气凉了,大伙儿赶了一上午路,都累了,吃喝点热乎的,也驱驱身上的寒气!”

    邱晨微微挑着眉,看着阿福有板有眼的吩咐着,禁不住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阿福出门并不多,这些跟店家伙计打交道的事儿,很可能还是去年她嫁进京来,一路上那些护卫管事们跟店里码头的伙计们打招呼时常说的……这些细节,邱晨都没怎么在意。阿福那年才几岁?还不到七岁……没想到,六岁多的孩子就把这些细节看在了眼里,如今说出来做出来还有模有样,好像很有经验的老江湖客一般。

    伙计听着阿福说了一大通,也很是有些惊讶,再看小小子旁边站着的人,衣着华贵,雍容大度……却只看着说话的小子不说话,想来也是赞同的。

    “小公子吩咐的是……小子这就吩咐人照应车辆马匹,小公子,各位客官,里面请!”

    阿福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向邱晨,脸颊上浮起一抹云霞来,连忙走到另一旁,跟阿满一人一个胳膊,扶着邱晨进了客栈。

    “客官,您看,今儿客人多,楼上的两个格子间已经都有了人,您这一帮子人真上楼上去也憋屈……不如就大堂里坐,小的给客官们拼两张桌子,宽敞豁亮,听听事儿说说话也便宜。”

    到了这种选择的时候,阿福就不擅自做主了,转回头看向邱晨寻求意见。

    邱晨眨了眨眼睛,阿福于是很爽快地含笑应了:“行,就听你的!”

    顿了一下,阿福渐渐放开了,含笑道:“你不必拼桌子……给大伙儿也按照我们一样的菜品上,屋里的,还有外头伺候牲口的照看车辆的也不能拉下……做些热肉汤送去,让大伙吃饱吃好!再搬上两坛子酒,让大伙儿祛祛寒!”

    邱晨听的暗暗点头,这孩子平时看着稳重话少的有些温吞,到了需要出面担当的时候,却并不打怵,说话行事也有模有样……真是让人欣慰。转瞬,她想起现代的酒驾……受那个时代严谨酒驾的影响,让她安排,定不会让人给赶车的上酒!

    唉,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之后,真的会造成比想象更久远的影响!

第四百五十五章

    因为天气转寒,原本急着赶路只吃随身携带干粮饮水的人,也不得不在客栈停一停,落落脚,要点儿热饭热菜吃。最不济的也要碗热汤,就着啃干粮。

    邱晨一行人进屋的时候,客栈大堂中已经坐了五六桌人,贩夫走卒各色人等不一而足,大都面带风尘,应该都是出门赶路的人。阿福说话功夫,邱晨已经将屋里的环境看了一遍,她们一行人丫头婆子的,女人不少,穿的又鲜亮,自然引起了那些人的关注。只不过,因为跟随着不少护卫家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些人打量过来的目光都有所收敛,扫在几个丫头们身上的目光虽有惊艳,却也不算太过分。

    一行人自然坐在一起的好,阿福没有想到这个,伙计和后来跑出来应酬的掌柜的都想到了,伙计跑去清理空闲的一张桌子,招呼邱晨等几个主子落座,掌柜的则亲自去跟散坐的两桌客人协商,希望他们将换换桌子,好给邱晨一行人替出相邻的几张桌面来。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家卓家斐和穆老头儿刚刚在一张桌子旁落了座,就听那边一个汉子怒道:“都是客人,难道谁比谁更尊贵不成?凭什么让咱们给他们倒地方?”

    掌柜的很尴尬,连连陪着笑,低声道:“客官,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样,劳烦你们换桌,小老儿给你们添一壶玉壶春,好不好?”

    那个汉子一听有免费酒水赠送,不由有些意动。可还没等他说话,旁边已经顺着掌柜的意思换了桌子的客人却不干了,其中一个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轻汉子笑着叫道:“掌柜的,大伙儿都一样,我们不为难你们,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另眼子看呐!”

    掌柜的脸上的笑几乎挤不出来了,生硬地转回头连连拱着手,道:“这位客官,是小老儿不对。只是,咱们店小利薄,小老儿也只是受聘于人的掌柜,这个主真的做不了啊!”

    那些人起着哄,连声嚷嚷起来,掌柜的被几桌人逼得汗都出来了,连连转着圈子作揖拱手地求告,那些人却没有谁肯放弃,嘻嘻哈哈地嚷嚷着。

    邱晨看着承影等人迟迟不能坐下用饭,再耽搁久了,天黑前就赶不到雁翅镇了。

    再回头,刚刚还应对得宜的阿福也有些懵了,皱着眉头苦恼地看着那边乱哄哄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处置。阿满同样也皱着眉头,却已经攥紧了拳头,低声嘟哝着:“那些人真无礼,贪得无厌……”

    邱晨含笑摇摇头,抬手拍了拍阿满,安抚着小丫头的不满,然后俯身凑近阿福,低声道:“这事儿这么办……”

    阿福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着头,等邱晨说完,阿福先是看向邱晨,见娘亲含笑朝他点着头,满眼鼓励,阿福心中大定。施施然起身,手还自然地抚了抚衣袍的下摆,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各位叔叔伯伯,请听小子一句话!”阿福人小,嗓子却很亮,清亮的一句话出口,吵嚷嚷乱哄哄的局面为之一静。众人都住了口看向阿福。

    阿福拱手做了个罗圈揖,满脸含笑,温文地开口道:“各位叔伯,今儿这事,我们是后来的,因家人多,扰动了各位,小子在此先陪个不是!”

    说着,阿福又朝众人拱手施礼。那些汉子们大都是小贩走卒,平常像阿福这样的大户公子哪里会跟他们这般好言好语的说话。是以,阿福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先是怔了片刻,随即都有些尴尬起来,继而才乱纷纷地回应,或拱手回礼,或连连摆手,有些干脆坐下重新吃饭,以行动表示自己放弃了争执。

    阿福含着笑看着众人种种不同的反应,心中暗暗佩服娘亲厉害,一面更加亲切温和,又拱了拱手道:“出门在外,能遇上就是缘分,小子扰了各位叔伯,就请各位叔伯喝酒算是致歉!”

    说着,阿福转眼看向呆愣愣不知如何反应的掌柜的,“掌柜,每桌上一盆肉汤,再上一坛上好的玉壶春。”

    那些汉子都是贩夫走卒不差,地位虽然低,但常年在外走动的人,却也都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就是最初那个出头的也是个爽直的,听阿福这么一番话,心里那股仇富的不忿也消了,什么话也不说,朝着阿福一拱手,自己端了桌上的一碗汤和一袋子馒头,让出了桌子,走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去了。

    其他人更是连声叫好,更多的人朝阿福拱手致谢,阿福也含笑拱手回了礼,转回到自己人这边来。

    那边掌柜的连连擦着汗,却是一脸笑意地连声招呼着伙计厨下:“这位小爷请大家伙儿喝汤喝酒,都麻利着些!”

    四下里几声回应响起,掌柜的快步走到邱晨这一桌旁边,深深一揖,惭愧道:“小的无用,让客官们破费了!”

    阿福看了邱晨一眼,见娘亲含笑看着他,于是开口道:“掌柜不必自责,还请让厨下伙计们快些,我们还急着赶路!”

    “是,是,是,小爷放心,小老儿这就亲自去厨下看看!”掌柜的又行了一揖,直起身,回头吩咐着伙计安排邱晨一行的家丁随从们,然后一边匆匆撩着袍角,往厨下去了。

    大明有令,不许私自宰杀耕牛,违律者杖六十流八百里。比一般的偷盗罪判的还重。有耕牛老病而死,都要报了衙门核准了,才能售卖牛肉。

    也是巧了,前两天,这王平镇上东头一户人家的耕牛,小儿牵着上山放牛时,一时没查走失了,半个镇子的人帮着寻找到半夜,黄牛找到了,却失足跌落到了一个乱石岗上,摔断了两条腿。牛虽然没死,却也废了,以后再耕不了地了,户主心疼不已,请众人帮着把半死的黄牛抬回来,立即报了镇上的里长,得了许可,当夜就把黄牛宰杀了。

    牛肉这东西精贵,没多少人吃得起,大部分就被这家客栈收了,今儿刚刚好煮了一大锅牛骨头汤,牛肉也卤熟了,刚刚出锅没多久。

    这掌柜的奔进厨房,一番带着喜色的催促之后,很快,邱晨一行人的桌上就上了一大盘切好的卤牛肉,一盆浓香四溢的牛骨汤。另一边的客人桌上,也差不多同时送上了一盆汤,不过他们的汤不像邱晨这边是肉汤分开的,而是将肉下到了汤里,加上肝肺肠肚等下水诸物,汤面上洒了一把葱花儿,浓浓的香气四溢开来,让那些汉子顿时亮了眼。

    邱晨示意着,阿福站起来,对那边的人道:“诸位叔伯,今儿咱们碰巧了有口福,掌柜的刚得了一头牛,厨下大锅里还熬着肉汤呢,大家伙儿放开了吃,吃完再添,管添管饱!”

    那边众人满脸欢喜兴奋着,齐声叫起好来。

    阿福却已经含笑拱拱手坐下来,同样满脸欢喜兴奋地看向邱晨。邱晨朝他笑笑,将一碗热乎乎的浓汤递到他的面前:“先喝完汤热乎热乎!”

    阿福满眼是笑,连连点着头,低头沉默着吃起饭来。

    那边的汉子们粗豪惯了,大口喝汤大口吃肉,风卷残云般,没多会儿就吃饱喝足了,起身离开前,都纷纷过来跟阿福告辞。阿福也一一起身回礼。

    等堂中众人都走光了,才算清净下来,阿福又匆匆吃了碗汤泡馍,一抹嘴巴,笑着对已经吃饱只等他一个的娘亲妹妹等人道:“我耽误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说着,目光就看向了邱晨征询意见。

    邱晨笑着起身,将怀里的昀哥儿交给汪氏,承影含光等人连忙上来,伺候着主子们漱口净手,重新穿戴了,准备出门。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邱晨一行人闻声回头看去,看到为首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身黑色的袍子,身形高大魁梧,五官略显疏淡,浓眉细眼,明显有些北方民族的特征。邱晨微微一怔,心中暗道,这人看起来好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她却记不清楚了!

    那人看向邱晨,也是明显的一怔,不等他反应,邱晨已经转回头去,招呼着孩子们走出客栈,准备登车启程了。

    从楼上下来的一群人,也招呼着小厮牵马赶车准备启程,隐约的声音传进邱晨耳朵了,那浓郁的东北腔儿,让邱晨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当初有一个姓霍的行商去南沼湖收购鲜藕莲子诸物,就是一口辽地口音!难怪刚刚那个黑袍男子她看着面熟,可不就是那个霍姓行商嘛!

    虽然有些意外在这里遇到霍非栢,但邱晨却没有叙旧的意思。不说她如今身份不好跟外男多做接触,就是当初周氏曾经有意撮合她嫁给霍非栢这事,就让人挺尴尬的。

    邱晨带着孩子们走出客栈,今儿大太阳很好,照在屋子前暖融融,也没有风,秦礼上来禀报:“夫人,请稍候片刻,刚刚马匹都卸了车喂料了,小子们已经去套车了,片刻就好!”

    邱晨含笑点点头,算是答应着。秦礼拱拱手,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去后院招呼着车夫门套车出行了。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往客栈门口一侧走了几步,让出客栈大门来,看着吃饱喝足恢复了精神的孩子们说说笑笑着,阿满叽叽喳喳地说着骑马的种种好,羡慕的家卓家斐兄弟俩满眼热切和向往。

    “孝婕,你们那么小就会骑马……我们不行,娘和奶奶都不放心,不让我们碰马,怕我们摔着!”家斐有些懊丧地说着。

    阿满满脸神气自得,骄傲道:“你们不知道,我娘就会骑马,骑得很好很好,我娘就让我们骑马,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我娘就抱着我开始骑马,略大些,就让礼师傅他们教我和哥哥骑马,连我们的小厮丫头都学……”

    家卓心里羡慕,脸上却露出一抹不以为然来,撇着嘴道:“姑娘家骑马作甚?就是学会了,长大了也不能骑,大姑娘都是坐轿坐车的,哪有骑马的理儿!”

    阿满脸上的笑意没了,瞪着家卓道:“坐轿坐车有什么好?骑马多快!……”

    顿了顿,阿满突然指着家卓笑道:“你连马都不会骑,只能坐车……你又不是大姑娘!”

    阿满这话惹恼了家卓,腾起一脸的怒气,瞪着阿满道:“你才没个姑娘样儿,骑马练拳……就是个假小子!”

    这话搁在邱晨身上,邱晨也就一笑而已,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现代无数女孩子女人标榜自己女汉子呐,那可是自豪骄傲的象征!但阿满还小,小丫头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很骄傲的姑娘,向来都自觉很优秀,读书读得好,骑马练拳也不不落于人后,从一岁多跟着上学就没落下过,可见小丫头的好胜心很强,也很努力,希望自己做到更好。

    突然被很好的小伙伴这么‘鄙视’,或者在她心里还认为是‘羞辱’,小丫头登时受不住了,却没有哭,而是一下子握紧了拳头,瞪着家卓怒道:“你说谁假小子呐?哼,自己连个骑马都不会,还好意思说我!”

    “说你,就说你呢!”家卓也来了劲儿,直接地顶了回来。

    阿满呸了一声,“呸,假小子算啥?让你看看姑娘的拳头一样硬!”

    话音未落,阿满的拳头就轰了过去,随着拳头打过去的同时,身形急纵,右脚也紧跟着拳头踢过去……这一拳一脚乃是阿满含怒而出,若是打实了,哪里是家卓一个小书生能够承受的住的。

    邱晨知道孩子们每天早晚锻炼,特别是阿满,从小被俊礼等人称之为天赋异禀,最适合练武的体质,却从没亲眼见过孩子们练功的程度,或者说,没见过孩子们的功夫到了何种境界,她站的跟孩子们不远,小孩子们斗嘴,她开始还觉得挺好玩的,待看到恼了,想要出声阻止没来得及,阿满小丫头火爆脾气竟已经轮上了拳头。

    “拦住她!”邱晨喝了一声!

    “给我打!”穆老头儿在旁边高叫!

    阿满的拳头挥出的同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两人的意见完全相左,邱晨是心急制止,那个不着调的穆老头儿却唯恐天下不乱地助劲儿!火上浇油!

    邱晨喝声一出,渊虹和水寒闻声而动,渊虹上前拎着家卓往后退,水寒则伸手一挡,拦住了阿满的拳头,随即又化解了阿满踢出的一脚……这一拳一脚风行雷动,堪堪在家卓眼前被拦住,那小子被拎着衣领子连连后退了几步,渊虹松了手,还傻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阿满瞪着他哼了一声,转脸扑进邱晨的怀里:“娘,你看家卓哥哥欺负我!”

    邱晨下意识地抱住扑过来的女儿,怀里软软的女儿刚过腰……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平常都是软软糯糯的吧,她的女儿居然已经成了小女恶霸……关键的关键,这小女恶霸要打人没得逞,还回过头来哭诉……她哭笑不得着,又觉得有些头疼。

    说起来,刚刚家卓也有不对,阿满得意几句,他不该先人身攻击……

    唉,都有错,都不过是孩子……这孰是孰非,她又怎么说出口呢!

    正烦恼着呢,就听旁边传来一阵畅快地笑声:“哈哈,这小姑娘不错,够胆识够决断!”

    邱晨闻声暗骂一声烦人,她女儿怎样,用得着他在一旁嘚吧了嘛!

    她有心不充耳不闻不加理会,那边的人却毫无自觉,又往这边走了两步道:“没想到这么凑巧,能在这里巧遇到杨夫人!”

    邱晨暗暗地叹了口气,人家都喊出她的名号来了,显然已经认出她来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她也不好太过不近情理。

    扯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邱晨一手揽着阿满,拍着小丫头的脊背宽慰着,一边回头看过去,果然见霍非栢含笑而立,对着她微微弓着身,正拱手施礼。

    邱晨略略曲了曲膝回礼,一边看着霍非栢恍然道:“你是霍管事?呵呵,真是巧,没想到在京郊见到!”

    说着话,邱晨眼角的余光瞄到秦礼带着几辆马车和马匹从后边转了过来,心中暗喜,对霍非栢淡淡一笑道:“我们还要急着赶路,不能跟霍管事多叙了……”

    原本想着就这么告辞离开,各奔前程了,哪想到霍非栢那么灵透的人,似乎突然失了聪一般,不等邱晨说完,自顾自地指着仍旧偎在邱晨怀里的阿满,一脸笑容道:“这是杨夫人的千金?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灵动,有勇有谋,实在是难得的很呐!”

    邱晨愕然了一瞬,不得不强撑着笑脸道:“霍管事过奖了,小孩子不懂事,让你笑话了!”

    “哪里,哪里,这么好的孩子,我怎么会笑话,喜欢的紧呢!”霍非栢继续装傻充愣,连连夸奖着,话锋一转突然道,“不知杨夫人如此匆匆赶路,所为何事?”

    到了这会儿,邱晨脸上的笑都几乎维持不住了。

    若说她之前无心搭讪,对方认出来打个招呼也还罢了,毕竟彼此见过面,霍非栢跟南沼湖那边有生意往来,也就是跟她邱晨有生意往来,打个招呼也无可厚非。但她一而再地表示要急着赶路离开,对方却装傻充愣的一再纠缠,在这个时代,一个大男人如此纠缠良家妇人已经算是极失礼的举动了。

    邱晨脸上的笑淡的几乎看不到了,却仍旧坚持着礼貌道:“去庄子一趟……时辰不早了,我们急着赶路,就不跟霍管事多叙了,告辞!”

    这一次,邱晨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一口气说完,拉着阿满阿福,朝霍非栢点点头,径直转身,登车而去。

    从告辞转身到离开,邱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霍非栢看着妇人腰背挺拔着上车,车帘落下,众丫头婆子护卫们也各自上车上马,这一行人足有四五十个,却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特别是在车队前后左右护卫的十几个护卫,动作、上马、行止间,都步调协调统一,隐隐透出一股铁血军队才有的雷厉风行的特质来。

    微微眯了眼睛,一直目送着车队朝着西北方向一路出了镇子,渐渐远去,霍非栢仍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旁边一个只有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走过来,站在霍非栢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着头失笑着:“霍兄,别看了,佳人已远去,你在这里看再久,也没办法将佳人拉回来!”

    霍非栢微微皱了皱眉,回头睨了青年一眼,冷哼道:“那人可是……那人不是能任意轻侮的,你以后还是收敛些,这里可不是奴儿干!”

    青年男子哂然一笑,垂头用手中马鞭轻轻弹了弹袍角,慢悠悠道:“大明的女子个个扭捏作态,走动行止一言一笑都仿佛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有什么好的?哪里及得上奴儿干的女子,出来能骑马飞驰,射箭射猎;到家里也能操持家务,能歌善舞,比大明这些木头般的美人儿不知道强多少!”

    霍非栢闻言皱紧了眉头,看了青年男子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转身一挥手,喝道:“出发!”

    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不过十来个人,穿着也都略显陈旧沾了风尘,看上去就像在普通不过的行商队伍,但行动举止间,却极有规矩,纪律森严。

    从后院中赶出来的也有五辆马车,却不是载人的棚车厢车,而是标准的平板架子货车,车上堆满了货物,因为用篷布遮盖又用绳索拢紧了,从外边也看不出所载是何种货物,只从每辆车都是双驾马匹这一点能够大致推测出,这五辆马车上所装载的货物一定极吃重!

    霍非栢一声令下,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不高,却隐有雷霆之势。若是有心人注意到,就会发现,这些人的行止特点,跟刚刚离去的靖北侯府的护卫们颇有些相像之处。只不过,靖北侯府那边多有女人孩子,让这股气势弱了些。

    一名小厮模样的人牵了一匹高大的黄骠马来,这马通体宛如赤金,毛色光亮如缎,头高腿长,肌肉曲线矫健有力,霍非栢身材高大挺拔,约摸有近一米九的样子,此时站到黄骠马跟前,却仍旧矮了一个马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和事佬

    摆脱了烦人的霍非栢,邱晨带着孩子们乘车继续行程。早上起得早,又颠簸了一上午,这会儿吃饱了再坐进车里,孩子们很快就困倦起来。

    阿满跟家卓吵了架,也不再去凑热闹,跟着邱晨上了她的大车。邱晨刚刚哄着昀哥儿睡下,回头一看阿满小丫头也没了刚才的虎气,依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好笑地摇摇头,邱晨上前将小丫头抱过来放好,拉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看着女儿和小包子紧紧挨着,头几乎碰到一起,都睡得香甜酣然,她的心里就满满地柔软下来。

    “夫人,您也歇会儿吧!”承影拿了一条斗篷来给邱晨盖上。

    邱晨抬眼看了看承影,笑着点头:“你也别伺候着了,到我对面去我们通着脚,都靠着歇会儿。到庄子上还要走将近两个时辰,到了那里还不知怎么忙……这会儿歇歇,到了那里也好有精神头儿。”

    承影笑着眼睛微微弯起来,低声应了,也不推拒,扯了自己的棉斗篷过来,依靠着车门的边缘,微微蜷了腿脚,闭上了眼睛。

    车子离京越远,道路越偏僻狭窄起来,路况也愈见颠簸。邱晨弯着身子躺在两个孩子脚边儿,晃动着睡了一觉,终于,被车子又一阵颠簸晃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微微酸痛的腰身,承影的声音就低低响起来:“夫人,可是腰酸了?您坐起来,我给您揉揉?”

    邱晨嗯了一声,顺着承影的手坐起来,微微俯着身,承影跪在她身后,劲道柔和有度地给她按揉着肩背腰身。

    “什么时辰了?”

    “申时两刻了。”承影答道,“约摸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邱晨低声应着,一边暗暗感叹,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真是太差了,不到二百里路,她们天色刚亮就出发,坐着双驾马车紧赶慢赶地也要走整整一天。要是靠双脚走,恐怕三四天都到不了……要是在现代,不说发达的飞机、高铁,就是开车自驾,二百里路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怎么又想起这些了。邱晨暗叹一声,微微晃晃头,将这些感叹甩开,低声制止了承影,然后打点起精神来道:“这路……颠成这样,将来就是庄子上种了好果子也极难运出来……这一路颠着运到京城,上好的水果也颠烂了。”

    承影撑不住失笑起来,低声道:“瞧夫人说的,哪里有这么厉害……今年往年,庄子里不也都给府里送了好些果子去,那梨酥的一碰就碎的,不也好好地送过去了!”

    邱晨摇摇头:“不一样……你知道送一只梨到府里花费多大心力?每个梨都裹了厚厚的棉花,而且,车子上只能摆一层,就怕梨子之间互相挤了碰了……唉,那些梨看着是梨,其实跟吃金子吃银子没啥区别了!”

    承影渐渐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怪道咱们那梨子稀罕!”

    邱晨睨了她一眼:“稀罕!运一趟要慢慢地晃上两天,一车也就运上百来个,能不稀罕?”

    承影点点头,再看邱晨已经依着车窗边的大迎枕微微出着神琢磨起事情来。承影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退到车门一角,看着火炉子上炖的红枣莲子茶。

    没多会儿,邱晨突然幽幽道:“今年不知道忙什么了,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明年,明年一开春,第一件事情一定要先将这庄子的路修一修!”

    承影瞪大眼睛看过来,愕然着道:“夫人,这可不是一里二里,从京城到庄子上差不多二百里路了。就是从王平镇到咱们庄子上,也有八十多里路呐……这么远的路,还大都是山路,要想修好……那得修到什么时候去!”

    邱晨笑了笑,慢慢道:“承影可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

    承影摇摇头,邱晨背后阿满脆脆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昀哥儿哭咧咧的喊:“娘……”

    邱晨脸色一跨,对承影摊摊手,转回身去救火了。

    昀哥儿醒来喊人,喊一声不应,就会哭……然后,还要赶紧地把尿,不然,就等着发洪水吧!

    一阵手忙脚乱下来,昀哥儿打理好了,抱在怀里,邱晨转回身,对着车厢一角开始喂奶。她背后,阿满已经开始跟承影普及‘愚公移山’的故事。邱晨默默地听着,嘴角溢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虽然颠簸辛苦,还好没有遇上什么突发事件,差一刻申末,一行人辛苦却也算顺利地抵达了雁翅镇。

    庄子尚在雁翅镇后两三里的半山腰处,庄子的管事得了消息,早早地赶到了雁翅镇东头等着。暮色里看到一行车队快速驶来,庄子管事刘大壮和儿子刘柱子爷两个连忙迎上去,看着车队渐渐放慢了速度,刘大壮恭恭敬敬地在路中间儿跪了,刘柱子也紧跟着跪下去……

    邱晨刚刚就听到通报,说是雁翅镇到了,庄子上的刘庄头在镇头上迎着呢。她就命人掀起了车帘子,这会儿看到刘大壮一手扶地跪下去,连忙吩咐:“赶紧扶起刘叔来!”

    秦礼秦孝先一步下了马,闻言立刻上前搀扶刘大壮,却已经磕了两个头了。

    刘柱子到底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跟着站起身来。邱晨往外探着身子,含笑道:“刘叔,这大半年没见了,您这身子骨还很硬朗啊!”

    “哎,哎,老头子一把骨头还承蒙夫人惦记着,硬朗着呐!”刘大壮虽然伤了手,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深刻的皱纹堆满了脸,笑容满脸地连声答应着。

    邱晨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刘叔先上车,咱们边走边说话吧!”

    刘大壮摇摇头,郑重道:“谢夫人抬举,老头子这把骨头还行,就骑马跟着马车,夫人想问什么也便宜!”

    这个时代,虽说男女大防不像历史上明清两朝那么变态,却仍旧很讲究。再说,刘大壮自来忠心耿耿,邱晨虽然年轻,但自从接手了靖北侯府和诸多庄子铺子后,对下人们,特别是对老人们特别尊敬,不管是六十岁以上老人的赡养银,还是五十岁以上的养老银,都是真心实意为老人们着想,刘大壮也特别尊敬这位夫人,行事举止自然倍加恭谨。

    邱晨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勉强,只让秦孝扶了刘大壮上马,干脆到庄子上再说话不迟。

    穿过雁翅镇,一路沿着山路向上,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下来,众人才到达今日的目的地果里庄。

    庄子最前面就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庄园,三进的院落不大,却被收拾的干净舒适,院子门口,一路走进去的廊檐都挂了灯笼,屋子里烧了炕,屋角也添了火盆,烧的暖意融融的。

    刘大壮的婆子带着儿媳妇接了邱晨母子们进去,一直进了三进的东里间,昀哥儿去了包被和斗篷放在炕上,立刻生龙活虎地扶着墙站了起来,让王氏和汪氏几个看着他,又吩咐丫头婆子带着阿福阿满家卓家斐去安置、洗漱更衣。这些安排妥当了,邱晨这才去了斗篷和皮袍子,直接进了净房洗漱,收拾利落了,邱晨穿着身上的窄袖窄腰薄棉袄子,系了条墨绿色绣了落地梅花的百褶长裙子,走出来,邱晨上到炕头上坐了,暖暖的热气腾上来,让整个人都放松舒适起来。

    刘大壮的婆子夏氏年纪不算大,四十多岁的样子,大脸盘,肩背腰身粗壮,穿着一身细棉布的棉衣棉裙,头发挽着圆髻光滑不乱,发髻上攒了一只银簪子。耳朵上手腕子上也只是带着银坠子银镯子,通体上下不见半点儿金饰。

    儿媳妇姓田,二十四五岁年纪,同样腰背粗壮,容貌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看着大气耐看。同样穿着一身细棉布袄裙,也是只戴了银首饰,唯一不同的即使,儿媳妇的首饰新一些,不像夏氏身上戴的那般发乌暗沉!

    邱晨坐好了,接了承影送上来的红枣茶喝着,承影道:“夫人,刘家婆媳二人还在外头候着了!”

    邱晨微微一皱眉,道:“外头?”

    承影道:“是外屋。刘庄头爷俩也在前头门房里等着了。”

    邱晨拍拍脑门儿,“倒是我忽略了。我这就出去,你传话让刘庄头爷俩也过来,我一起见见吧!”

    承影答应着,回头吩咐了在门口伺候的云彤,让她去传话。她自己则伺候着邱晨穿了绣花小棉鞋子,又取了一件正红色贮丝夹丝绵褙子过来,劝着邱晨添上,上上下下收拾利落了,垂手跟在邱晨身后出了里屋。

    夏氏和田氏婆媳俩垂着手站在门内几步处,见邱晨出来,夏氏连忙带着儿媳妇上前就要磕头。

    邱晨摆摆手笑道:“你们婆媳刚刚见面行过礼了,这会儿还这么多礼作甚!快扶起来!”

    承影带着丫头们上前扶了,邱晨吩咐搬了两个小脚凳过来,放在下手,让婆媳两人坐了。

    夏氏曲膝谢了,欠着身子坐了。田氏却不肯坐,垂着头站在夏氏身后。

    夏氏抬眼看着邱晨,满脸笑地问道:“庄子里简陋,怕夫人住不惯……”

    邱晨笑着道:“这屋子收拾的很干净,炕也烧得好,看得出是准备了几天的,你们婆媳受累了!”

    “嗳,嗳,夫人这话咱娘们可不敢当……夫人住着习惯就好!”夏氏不是个会说道的,说话有些憨直,但表情可以看出是真的欢喜,不是作伪。

    邱晨笑笑,让承影端了两碟子点心过去,放在夏氏身旁的小几上,又沏了杯热茶过来,递到夏氏手中。

    “屋子里有那个小魔星在,不然,就咱们娘儿几个,坐到炕头上热乎乎地说话才好!”邱晨笑着,让着夏氏和田氏婆媳俩吃着点心,话题就从庄子的果林子,又转到刘家的两个孙子身上,仿佛拉家常一般。

    夏氏见她和蔼可亲,说的话也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渐渐也放松了许多,说话也顺溜起来。田氏偶尔也在旁边补充几句,对夏氏的话却都是附和着的,看的出是个挺孝顺的媳妇。

    说了一会儿,小丫头从外头通报,说刘家父子过来请见,邱晨连忙让人请进来,免了刘大壮父子的礼,让着刘大壮在自己下手的扶手椅上坐了。

    刘大壮父子进来,夏氏和田氏都又拘束起来,夏氏也不肯再坐,带着儿媳妇一起站到了自家老头子背后去。

    邱晨询问了刘大壮几句庄子上的事,知道去年用过的暖棚妥当修缮了,种植的瓜果蔬菜都已经出了苗,长势良好。邱晨又问了地亩问题,还有哪里能平整出来建暖棚的……

    果里庄既然出产好果子,她就想着此处的暖棚干脆不种蔬菜,改种反季节果树,比如樱桃、葡萄、桃子之类,若是能把草莓寻来了更好,冬季能吃到新鲜的果子就不再只有那些耐储存的苹果、梨子之类了。想想能在十冬腊月里吃上鲜美多汁的桃子、草莓,该是何等美好的事情!

    当然了,种植暖棚水果不像蔬菜瓜类那般快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果里庄有种植果树的经验,在暖棚里种植培育,也应该不难……还有她略微了解一些的嫁接技术,也能够让果树的坐果期提前,还能够增加果树的产量和水果品质!

    说了约摸两刻钟功夫,邱晨对庄子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这个庄子果林子很多,更多的却是未开发的山林。山脚下的雁翅镇周边也有百多亩良田,往年都是庄户们种植口粮的……

    邱晨并没有立刻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用暖棚种植蔬菜瓜果,因为见效益快,庄户们或许没有太多怨言,若是种植果树,两三年辛苦投入没有收益,怕庄户们心有不愿,生出什么麻烦来。

    了解的差不多了,邱晨就收了话题,笑着跟刘大壮道:“又要入冬了,刘叔的胳膊怕是又要疼了,我这回来给您带了几坛子药酒来,祛风散寒的,您每天喝上两盅。”

    刘大壮笑的欢畅,连连拱手致谢。

    邱晨起身道:“今儿晚了,刘叔去寒风里等了我们半天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明儿咱们再接着说话!”

    刘大壮答应着起身,抬起仅存的一只手拱手施礼,邱晨连忙抬手虚扶住,笑着送了几步,被刘大壮回晒住,也就停了脚步,吩咐林氏和承影送了一家四口出去。

    刘大壮挺直腰板走出了庄园,腰身就疲惫地塌了下去,刘柱子连忙将右手的酒坛子都交到左手拎了,伸手上前扶住父亲,“爹,我背着您吧!”

    “唉,不用,不用,我是腰疼,又不是腿脚不好!”刘大壮坚持地摇摇头,扶着儿子的手,一步步往家走去。

    刘柱子还有些沉不住气,忧虑道:“夫人这么大冷的天赶过来……也没说是为了什么!”

    刘大壮歪头瞪了儿子一眼,呵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是靖北侯府的庄子,夫人是靖北侯府的女主子,她的山她的林子,她想做什么不行,哪里需要你多操心?”

    刘柱子扶住父亲的手,低声解释着:“不是,我就是怕夫人再弄什么玻璃暖棚……那玻璃据说金贵的很,一块就是几两银子,建一个暖棚要耗费至少几千两银子……一冬天就受那么点儿菜叶子瓜果的,又不当饥不顶饱的,也太不值当了!”

    “混账!”刘大壮怒斥着,干脆停下脚步瞪着儿子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山、地都是主子们的,主子们想要种什么,咱们就安稳地种什么,哪里有你这么多牢骚!”

    刘柱子嗫嚅着,小心陪着话道:“爹,您别生气,您这一生气看气坏了身子!我不是牢骚,就是觉得可惜……真不是牢骚!”

    “哼,以后这话再不要说了!”刘大壮气哼哼地说着,抬脚就走。

    刘柱子不敢再多说,赶上一步去,扶着老父亲一路往家走去。

    夏氏和田氏婆媳俩跟在后边,没有插话。夏氏手里抱着两个匣子,田氏手里则抱着一个包袱,匣子里是邱晨从侯府里带来的精细点心,给刘家两个小孙子的。包袱里是几身绸面子丝绵衣裳,还有几匹厚实的茧绸、三梭布。婆媳俩心里都美滋滋的,一边走一边合计着,棉衣裳有大小,颜色也是定了的,布匹却可以自己衬度着裁剪缝制,今年过年,大人孩子的都能穿上好料子新衣裳,盘算的好了,连明年春天的夹衣裳都有了。

    庄院里有大小两间厨房,刘家婆媳也早早带着庄子上看护的婆子早早打扫干净了,柴禾和菜蔬肉类蛋类也备下了,小喜和两个厨房的婆子到了,就去厨下忙乎着,邱晨送走了刘家人没多会儿,不算太丰盛,却热乎浓香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阿福阿满家卓家斐都已经洗漱过换了衣裳过来,邱晨喜欢热闹,也不分桌,就让孩子们都上了炕,围着炕几一起吃了晚饭。

    下午在车上孩子们都睡了觉,吃饱了饭也不困,穆老头儿难得给阿福阿满放了一回假,晚上不用练功,兄妹俩窝在炕头上,逗着昀哥儿摸爬滚打,笑成一团。家卓中午跟阿满吵了嘴,开始时还别扭着不肯打理,家斐却没心没肺的跟阿福阿满玩闹到一起,邱晨坐在炕尾,看着孩子们笑闹,也看着家卓别扭地坐在炕沿上,心中好笑着。

    寻了个话题,邱晨问道:“家卓如今也开笔做文章了,汤老先生可曾说过,什么时候让你下场试试?”

    四个孩子里家卓最大,过了年就十岁了,要是学的好的,十二三岁下场参加童子试的也不在少数。

    家卓眼神暗了暗,低着头道:“爷爷没说……婶婶,我还只是刚刚学着破题,离做文章还早呢!”

    邱晨笑笑,道:“你才九岁,也不着急,过上四五年,也不过十四五岁,那时候下场也算年纪小的……那考童生的,据说还有四五十岁的白发老翁呢!”

    家卓听到这个,跟着笑起来,笑容明快道:“婶婶说的是,我也听说过……不过,这样的还是少的,只要读书用功,童生试还是能过的,往后的院试就难了,那个真有人考到白发苍苍也只是个童生的!”

    邱晨笑着点点头,转了话题问道:“你父亲赴了外任,你几年没见了吧?”

    家卓应着:“是,我跟四弟都是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我父亲放了外任,母亲跟着去了任上,我从小就见了父母一回,还是三年前,父亲回京述职那回!”

    邱晨心中涌上一股怜惜来,抬手摸了摸家卓的头。半大小子家卓显然不习惯邱晨式的交流方式,身子僵硬了一瞬,邱晨的手离开了,他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和家斐虽然没跟着父母,却也都是好孩子!”邱晨笑着赞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孝婕好强,从小爱争胜,你是大哥哥,别跟她一般见识哈!”

    家卓一下子红了脸,垂着头不敢抬眼,连连点了两下头,又觉得不对,连忙又道:“也不是……我也有不对,我不该说她假小子!”

    邱晨笑笑道:“她性子活泼开朗些,可心思却很细致,很疼哥哥,也很知道照顾弟弟……回家来也总说汤老先生和你奶奶好,也说你和家斐,说你们对她好,总是让着她……”

    家卓脸色更红,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道:“也没有了……”

    邱晨往家卓跟前凑了凑,抓了把南瓜子一边剥着,一边低声道:“你跟我说说,孝婕之前是不是也跟你抡过拳头?她是不是经常不懂事,你说给我听,我回去教训她!”

    家卓一听这话有些着急,连忙抬头道:“没,没有,孝婕很好的!婶婶,我说的是真的,她在学堂里刻苦用功,不论是背书还是解文都极快极好的,我爷爷总是夸她……她对孝孺好,对我和四弟也好,有什么吃的总是记得给我们先拿了,才自己开始吃;还总是给我们讲故事,还讲她去过的那些地方,巴蜀、江南、云贵……她还会治病疗伤,好几回我和家斐磕了碰了,都是她给我们清理伤口敷药包裹的……”

    邱晨用不敢置信,疑惑的目光看着家卓:“真的吗?”

    “真的,真的,婶婶,孝婕真的很好,今天中午的事怪我,怪我不该说她假小子,不是孝婕的错,您回去不要责备她!”之前家卓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这会儿见邱晨不相信,一着急都忘了压低声音了,大声嚷嚷出来。

    阿福阿满和家斐都被这边的说话声吸引了,也没人逗昀哥儿了,都惊讶地看向家卓。特别是阿满,满脸不敢相信,又感动又不好意思,张了张嘴,终于鼓足勇气,爬过来,对着家卓道:“家卓哥哥,今中午是我不好,我不该想要动手打你!”

    “哎,没事儿了,你也没打到我……再说,你个小丫头打我一下就打一下,能多疼!”家卓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声喊出来,阿满又过来向他道歉,又是害羞又是窘迫着,红着脸低着头,连连摆着手,嘴里的话却是一派大度地原谅了阿满。

    阿满一张小脸瞬间明快起来,大大的笑脸灿烂无比,伸手拉住家卓的胳膊,笑道:“呵呵,家卓哥哥,你来,我们正跟昀哥儿玩孵小鸡呐,来,咱们一起玩!”

    家卓被‘没力气的小丫头’阿满拉着,竟是身不由己地跟了过去。去到炕头一角,跟孩子们重新聚到了一起,家卓下意识地回头朝邱晨看过来。

    一直关注着孩子们的邱晨朝他笑笑,无声道:“好好玩儿!”

    家卓脸色又是一红,却点了点头。阿满拉着他叫:“家卓哥哥,你来,你是当母鸡还是当公鸡……”

    邱晨被这话闹的哭笑不得着,却心情轻松下来,不再理会孩子们玩什么她们认为很有意义的游戏,起身走了出去。

    孩子们玩得尽兴,没多会儿怕是又要饿了,她去厨房看看,给孩子们弄点儿好消化的夜宵去。

    孩子们冰释前嫌,玩得不亦乐乎着,邱晨去厨房看了食材,跟白案厨娘一起动手,用猪油和花生油和成油面,又和了正常的面团,把面擀成小饼包上油面馅儿,然后搓揉成千层面胚,锅里刷底油,把面胚放进锅里小火慢慢地煎至两面金黄,面胚酥软熟透,从锅里取出来,趁热在小饼中间一按一旋,平庸的小油饼就成了贝壳状的金黄色小点心。现在时邱晨在济南吃过,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油旋儿’!

    油旋儿一定要趁热吃,香甜酥脆的,极为可口!

    白案厨娘做着油旋儿的时候,邱晨取了一块面团过来,让人擀成薄薄的面剂子,她取了一点带来的干虾仁切成小丁,放入半肥半瘦的猪肉茸、香菇丁、荸荠丁、韭黄末儿,再打上一个鸡蛋清调味成馅儿,用面剂子包裹做成一只只展着小翅膀的馄饨,用厨房里炖好的清鸡汤煮了,一人一碗,只放上五六个小巧精致的馄饨,再每人配上一个油旋儿,就是美味可口又营养的夜宵了。

    不过,夜宵容易积食,不能多吃。看着孩子们吃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邱晨也只能笑着许诺:“晚上可不敢多吃,积了食就该难受了!爱吃,明儿咱们再做!”

    其他孩子们还不等说什么,坐在邱晨怀里正吃着馄饨的昀哥儿就连连点起头来:“做!……做!”

第四百五十七章 当闺女看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阿福阿满也早起跟着穆老头儿练拳去了。家卓家斐两个小子悄悄地跟了去,看到阿福阿满两个孩子练功的场景,再回来,两个孩子看阿福阿满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家卓看满脸笑嘻嘻的阿满,心里不由一阵后怕。昨天那一拳一脚幸好没落在他身上……想想早上看到阿满一拳出去,儿臂般的木棍咔嚓一声齐齐断成两截的场景,他心里就一阵发寒。

    旋冰示意着邱晨看过去,见小小子一脸惧色,看阿满都不太敢正眼了,忍不住好笑,却也不表现出来,只招呼着道:“都多吃点儿,吃过饭,咱们要去山上寻找适合种果树的地方,吃的少了,待会儿爬山可爬不动。”

    阿福阿满都欢快地点头应着,家斐虽然对阿福阿满练功之苦之累颇有感触,却并不害怕,隐隐还兴奋着想跟着一起练,自然地也神情自然欢快,也跟着应和着,家卓多少有点儿心事,却因为已经跟阿满和好,后怕却不是真的害怕了,是以,略一迟疑也就跟着应下来。

    吃过早饭,阿福阿满都换了短打棉衣裤加轻快的鹿皮小短靴,如外又各穿了一件齐膝短皮袍子,不同的是,阿福是宝蓝色四象团花缎面外表,用的是小灰鼠皮,简单大方的圆领;阿满则是樱桃红精绣着星点小雏菊的绉纱双层外表,用的则是上好的雪兔皮,小立领微微地翻出一圈雪白的茸毛来,衬着小丫头的苹果脸,大眼睛亮闪闪,格外俏皮好看。

    家卓暗暗感叹,这样的小女儿家多好看,不知道的谁会想到她一拳能将那么粗的木棍打断!

    这一次上山自然不能坐车了,邱晨仍旧是昨日的皮袍子,身上裹了一件碧青色夹丝绵漳绒斗篷,脚上同样穿着一双鹿皮短筒轻靴,手上戴着羊皮手套,身形清瘦却挺拔,英气飒爽。

    看着家卓身上的长袍斗篷,邱晨笑着睨了阿满一眼,阿满嘟嘟嘴,嗒嗒嗒地跑出去拎了两只包袱进来,塞给家卓和家斐哥俩:“拿着,我娘给你们准备的骑装!”

    因是临时起意,这两套骑装也不是特意给两兄弟准备的,是邱晨为俊言俊章哥俩备下准备送回去的,恰好有了这事儿,就先拿来借用了。

    家卓和家斐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忙将包袱打开来看,一看是跟阿福同款不同色的皮袍子,鹿皮靴子,皮帽子,连羊皮手套和羊毛围脖都有,两个半大小子立刻就笑的咧了嘴。

    邱晨笑着道:“时辰不早了,赶紧去换了,咱们出发了!”

    家卓家斐连连点着头,也不用小厮,亲自抱着包袱,齐齐朝邱晨鞠了一躬,脸儿红红地跑回去换衣裳去了。

    九月底,天气初冷,却还没到数九寒天的酷寒,孩子们穿了薄丝绵袄裤,套了一件小毛皮袍子已经足够了。

    也就一刻钟功夫,家卓家斐哥俩儿满脸兴奋喜悦地换好了衣裳转了回来。家卓家斐比俊言俊章小一两岁,这两件袍子穿在二人身上略有些长,袍角到了膝下,不过腰身尺寸只是略宽松,不显松垮垮的,这个时代的袍服本就偏宽松,倒也不显什么。

    两个孩子显然是第一次穿骑装,又对接下来的骑马充满憧憬和期待,都满脸兴奋着,眼睛亮亮地。邱晨上下打量着哥俩的衣裳,又上前亲自给哥俩整理了一下袍子、围脖,点头笑着道:“不错,一下子成了男子汉了!”

    家卓家斐兄弟俩互相看看,羞涩而喜悦地笑了,到底是诗礼之家出来的,也没忘向邱晨长揖致谢。

    邱晨原本想把昀哥儿留在家里的,穆老头儿却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冻到不会磕到……邱晨见他坚持,又怕自己不同意他偷着带孩子出门,也只好同意了,也好将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这会儿,几个大孩子收拾利落,邱晨从汪氏怀里接过同样穿着皮袍子带着雪兔皮帽子的昀哥儿,黑色红团花帽子边缘翻着一圈白色的茸毛,头顶上还缝了两只半圆形的白色的毛茸茸的小耳朵,戴在昀哥儿的大脑袋上,一晃一晃,像极了胖乎乎憨态可掬的小熊猫。

    邱晨抱过来亲了亲,逗得昀哥儿咯咯咯地笑起来。

    阿福阿满也上前来踮着脚摸着昀哥儿的小手,一脸的喜爱。昀哥儿被哥哥姐姐簇拥着,稍远些还站了两个大哥哥,眼睛都不够使了,一脸的欢笑喜悦。

    会齐了人,从庄院里走出来,秦礼等人已经备好了马匹,昀哥儿直接被穆老头儿抱了去,选了一匹黄骠马,一手抱着昀哥儿一手拉着马缰,抬脚踏上马镫,几乎没看到怎么动作,一大一小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到了马背上。

    邱晨看着略略放了心,招呼着阿福阿满几个孩子也上马出行。家卓家斐不会骑马,只好屈就着让护卫们带着,再看阿福阿满自如地上马,控马而行,两个小子羡慕的眼都绿了。

    邱晨的胭脂也一路跟着她到了京城,只不过,胭脂跟了邱晨也算是委屈了,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趟门。今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出来,邱晨刚走到它身旁,胭脂就亲昵地低了头过来蹭她,还有些急不可耐地踱着步子,好像在催促邱晨快点儿。

    执了马缰,认镫上马,邱晨刚刚坐稳,胭脂就迈动长腿出发了。

    邱晨笑笑,拍拍胭脂的脖子,安抚着心急的马儿,回头看看跟着来的承影和蒸雪也都上了马,更重要的是充任向导的刘大壮和刘柱子爷俩也上了马,邱晨对他们爷两个点点头示意着,刘大壮一抖马缰,喊了一声:“去!”身下不起眼的黑马扬起蹄子,徐徐前行。

    刘大壮仅存的右手控着马,回头对邱晨笑道:“这马儿跟我多年,如今也老了!”

    邱晨挂着笑,微微眯着眼,目光从陡然不一样的刘大壮身上,转到他的黑马身上,就见这马儿虽然有些老迈,可仍旧看得出来,骨架高大,腿长蹄大,行走间虽然迟缓了些,却仍旧不失优雅,甚至隐隐可见壮年时雄壮之姿,邱晨的目光回转间,瞥见马臀上一个菱形的烙印……这是军马独有的印迹,她在秦铮的大黑马身上见过!

    这一匹老马,这一个老人,想当年也曾叱诧疆场,几无匹敌!

    邱晨转回目光,抬眼看着刘大壮道:“这马儿跟人一样,年轻时拼的是力气胆气,上了年龄啊,靠的可就是积年的经验和阅历了。老马识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都是这个意思呢!”

    刘大壮微微一怔,随即咧嘴笑起来,少了许多谨小慎微,多了几许豪气爽利,连连点着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控着马绕着零落的庄户房屋院落,一路出了庄子,刘柱子在前头领路,穆老头儿带着昀哥儿紧跟在他旁边,邱晨伴着刘大壮老爷子紧随其后,后边是阿福阿满,丫头护卫们,连带被护卫带着的家卓家斐哥俩分散四周,一行人放开了马速,一路奔跑着上了山坡。

    庄子近旁一大片都是人力休整过的菜园果林,去年建起来的几个玻璃暖棚零落地分散在庄子周边一些比较平缓的山坡上。这一段路还算平坦宽阔,马儿能够跑起来,如是走了两刻钟功夫,众人已经穿过了栽培果林,来到了自然山林的边缘。

    前头的刘柱子勒住马儿,回头跟邱晨回报:“夫人,再往前就没有大路了,山路崎岖,夫人小心着些!”

    邱晨含笑点点头,队伍又前进起来,所有人都控着马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山林之中。

    刘柱子生在此长在此,对这一片山林极为熟悉。由他带领着进入林子,虽说崎岖不平,却总算是有路,马儿也能够顺畅通行。

    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消减了马蹄的踏踏之声,落地多日的树叶干脆了,发出细微众多的咔嚓破碎声响。

    九月底的山林,树叶落了大半,少部分留恋在枝头的叶子,也呈现出透红、橙黄的绚烂来,山林的色彩缤纷艳丽着,虽然临近寒冬,却美得令人心颤,让人目眩!

    如此又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山林渐渐稀疏,裸露在外石块越来越多,往上看,已经能够看到山顶渐渐近了。渐渐地山石越来越嶙峋,山路也越来越陡峭,已经没法子骑马而行。

    刘柱子停住询问,“夫人,从这边绕过去还有路,若是登顶,就要下马走路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看向四个孩子,见几双眼睛都亮亮的,带着期望和踊跃,邱晨笑着招呼一声,带着众人下了马:“上山顶,看一看层林尽染!”

    阿福阿满欢呼着,家卓家斐也暂时丢下不会骑马的懊恼,纷纷下了马,几个孩子招呼着雀跃着,朝着不远处的山顶攀爬上去。

    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阔,大片的红色橙色泼洒开来,染尽层林,也染尽大小高低的山峰,人站在山顶之上,阳光、山石、层林……寂静着炫丽着,仿佛站到了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世界!

    孩子们是活跃的,看到如此美景欢呼雀跃着。邱晨和身旁的刘大壮一样,目光深远悠然着,都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角,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屏息静气地感受着大自然的绚烂美丽,也感受着生命轮回的壮丽热烈。

    在山顶逗留了一刻多钟,众人从山头下来,重新上了马,绕过这座山峰往后边更深处走去。

    山林渐深,鸟兽的活动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从最初需要刘大壮父子指点着,到后来连昀哥儿都看到了,指着蒙头蒙脑撞出来,又飞蹿进树林草棵子去的一只锦鸡呀呀大叫着!

    急着赶路寻找合适种植果树的地方,众人也没有停留,一路绕过两座山梁,行走中,也看了几片相对较缓较平坦的朝阳山坡地,邱晨跟刘大壮父子商量着,最后确定了转过第一道山梁后的一片,那一片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好,却离着庄子最近,周围植被也相对低矮,没有过于高大的树木,开发起来比较容易。清理掉灌木丛杂草,稍加整理修建后就可以建暖棚。今年有些晚了,只能清理休整,建暖棚种果树都得明年进行了。

    确定了正事儿之后,众人都放松起来,秦礼带着几名护卫,有刘柱子带着,进树林子里转了一圈儿,就带回一头狍子和十来只野兔锦鸡来。寻了一处山泉小溪生起了火,护卫们带了挂耳铁锅,架在火堆上,将清理好的锦鸡兔肉连带几大块狍子肉放进去炖上,又拿签子串了肉串,在火堆上烤。

    承影等人也将带来的点心肉干烧饼之类拿出来,或直接食用,或拿到火上炙烤,不起眼的白面烧饼在火上烤成两面金黄色,咬在嘴里酥脆浓香,满满的都是最自然的带着焦香的麦香味儿。

    一回头功夫,邱晨找不见了穆老头儿,还有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昀哥儿。

    邱晨叹口气,这老头儿怎么总爱整点儿不告而别的事儿?不过,她这回也没惊慌,穆老头儿虽然不靠谱,但说过不会偷偷带孩子走,就一定不会去做,他虽不是君子,却也不屑不守信。

    果然,没多会儿,穆老头儿就转了回来,仍旧一只手抱着阿满,脚步轻松着,另一只手中却拎了一大串黑乎乎乌了吧唧的东西回来。

    “穆伯,您这是去哪儿了?”邱晨上前接过昀哥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穆老头手里的一串东西上。

    刚刚离得远,看着乌漆嘛黑的,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这离得近了,看清楚了,邱晨忍不住就欢呼起来:“穆伯,您这是去那里寻来的?这个季节居然还能找到蘑菇和木耳啊……哎,这是石耳?哎哟,这可是好东西!”

    石耳跟木耳银耳相似,都是真菌类生物,却比木耳珍贵的多。而且因其只生长在背阴潮湿的悬崖峭壁之上,采摘极其不易,自古就是极其难得的山珍。

    邱晨在现代的时候只是在饭店里品尝过一次,因为感兴趣回来搜索了一回资料,见过原生态石耳的样子,否则,她这会儿也根本认不出来。

    她记得搜索的资料显示石耳大都生在南方山区的悬崖峭壁上,没想到实打实的北方京城山区居然也有这东西。不过,略略一想也大盖能找出原因来,这个时代的植被保护的相当好,京城山区罕有人至的地方,夏季也不乏温热潮湿的悬崖峭壁生存环境,也出产石耳就不足为奇了。

    “赶紧的,把这个洗干净了放到锅里去!”邱晨笑着吩咐。

    蒸雪接过去,却有些嫌弃地看着黑乎乎的一串烂布片一样的东西嘟哝着:“啊,这是什么啊?看着好脏!”

    邱晨正抱着昀哥儿跟穆老头儿说话呢,听到蒸雪的嘟哝,指着她笑道:“你个不识货的,这可是好东西,比猴头燕窝也不差的,今儿咱们沾了穆老伯的光才能尝尝鲜,轻易可吃不上!”

    蒸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提提手中的东西:“没想到这么个东西,还挺稀罕啊!”

    邱晨笑笑,催促着:“快去吧,待会儿吃上,你就知道了!”

    蒸雪似信似疑地拎着石耳去了。穆老头儿瞅着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从早就觉得这妇人有些不对,一个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能有那么多见识……之前,他没怎么注意,即使有些不同,也只当她在书里学来的。今儿这石耳,别说北方没人认识,就是南方的山民,若非惯于攀岩溜索的采药人,也没几个人知道……吃过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这女子从未去过南方。这石耳往往沾着地衣苔藓,即使吃过的,见了这刚才回来的石耳也认不出……她却只用一眼就辨别出来了!这太不合理……太不可思议了!

    邱晨没有注意到穆老头儿的表情异样,抱着昀哥儿来到溪水边,要了点儿热水过来给他洗着手脸,又趁湿乎给他涂了防皴裂的面膏。

    穆老头儿也走到溪边,直接蹲在溪水边用冷水洗了手脸,水滴淋漓着,回过头,看到邱晨细心给昀哥儿涂面膏,皱着眉头道:“小子粗养,抹得香喷喷的成丫头了!”

    邱晨不依地瞪他:“在风道里吹了,皴了脸很疼,而且一脸皴,多难看!细细滑滑的小奶皮儿,多好!”

    说着,捧着昀哥儿的包子脸响亮地亲了一个。昀哥儿咯咯咯地笑着,眉开眼笑地嘟着小嘴儿,也凑上来亲了亲邱晨,母子俩爱意浓浓的,看着穆老头儿一阵不舒服。

    扭回头正准备躲开,不在这里受刺激,就听的邱晨叫他:“穆伯,你在哪里发现的石耳啊?多不多?”

    穆老头儿气不顺,睨着她道:“做甚?”

    邱晨抱着昀哥儿凑近了些,低声笑道:“我刚刚看你抱着昀哥儿还找了那好些来,是不是没什么危险?……那个,能不能再采一些回来,等下了雪,咱们赏雪吃山菌锅子,用鸡汤打底,不见一丝儿肉,吃到嘴里却浓香满口……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穆老头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你吃过?”

    “当然吃过!”邱晨下意识地回答,说完看着穆老头儿疑惑道,“穆老伯怎么了?往年咱们冬天不是经常吃锅子?虽没吃过山菌锅子,可也吃过素锅子啊!我记得您很爱吃啊!”

    邱晨说这些话神情一派坦然,没有半点儿作伪的痕迹。

    穆老头儿有些别扭地撇开眼,心中也有些不确定,难道只是这丫头聪慧,从书中知道有‘石耳’一味,凭描述猜测出来的?似乎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了。

    “咦,穆老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邱晨终于察觉到穆老头儿的异样,有些担心地询问着。

    穆老头儿是医武双绝,可医术再高的医生也照样生老病死,说不定就生了病呢!

    被她这么关切地一问,穆老头儿更加赧然,还隐隐有些愧然,却臭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能有什么事儿……嗯,你还想要就去拿个褡裢来……”

    邱晨微微一怔才明白过来,连忙欢喜地应了,招呼那边守着篝火烤肉的秦礼几个,“你们来两个人,带上个褡裢,陪着穆伯去一趟!”

    秦礼和秦孝刚才就看到了夫人跟穆老头儿商量着什么,此时听到呼唤,秦礼秦孝二人根本不用别人,跑去马背上一人扯了一条褡裢飞奔过来。

    穆老头儿看着两人手中拿的搭在马背上的皮革褡裢,每个袋子都是一尺宽一尺半长,平时放干粮武器的大皮口袋……用这东西装石耳,没个二十斤三十斤的装不满啊!真当是去河滩上捡卵石呐!

    不过,穆老头儿一句话没多说,扭头朝着林中走去。邱晨对秦礼秦孝低声嘱咐:“看护着穆伯些,太高太险的地儿别让他上去,不过是些小玩意儿,有没有的都没关系!”

    秦孝秦礼连连应着,拱手一礼,也急忙转身追着穆老头儿去了。

    穆老头儿看似走的不快,却眨眼进了林子看不到了。只不过他也察觉到秦孝秦礼没有立刻跟上来,进了林子就放缓了脚步等候。他的耳力好,隔着很远也隐隐约约将邱晨低低的嘱咐声听了个大概。抬起头,望着萧瑟却美丽无比的黄叶红叶,怅然着,又释然着吐出一口气来。这丫头待人以心,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总是能够替人着想……就这样吧,管她怎样!管她是原主还是孤魂野鬼、鬼怪神仙,关他屁事儿!

    看着秦孝秦礼追着穆老头儿进了林子,邱晨微微笑着抱着昀哥儿回了火堆旁,接了承影盛好的半碗肉汤,掰了些碎干粮泡软了,一点点喂给昀哥儿吃。

    小东西在家里不算太挑食,却也诸事精细着,这会儿也不知是环境吃法都新鲜,还是一上午玩的累了有了胃口,竟吃了一小半烧饼,喝了小半碗肉汤,又撕了一些细碎的野鸡肉狍子肉吃了好几口。

    这边肉汤炖的香气馥郁出来,满鼻子的香了,烤肉烤干粮的也好了,却一直不见穆老头儿三人回来。邱晨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那石耳之所以难得,生长条件苛刻还在其次,主要就是生得地方都在悬崖峭壁上。那三个人也有绳索,更没有专业的攀爬工具,若是上了悬崖峭壁一个不慎……

    想着想着,邱晨不由有些自责后悔起来。

    心里担忧着,邱晨就唤了两名护卫去林子里寻寻。两名护卫答应着刚走到林子边缘,其中一个就高声喊道:“回来啦!”

    邱晨的心忽悠悠落了地,脸上的忧色瞬间散去,再看到好好地走出林子的老少五人,邱晨就绽开满脸满眼的笑意。

    刚刚蒸雪惊讶着好奇着,趁着尝咸淡的机会吃了一小片石耳,没想到丝毫不起眼很丑陋的东西,入口竟然糯滑的几乎含不住,顺着舌头就滑下了喉咙,更让人叫绝的是,混合了肉类的浓香之后,汤汁中多了一股酽酽的鲜味儿,让人身心俱畅,口舌生津!

    这会儿看到那些人回来,蒸雪最积极地迎上去,伸手去接秦孝肩上的褡裢。

    秦孝侧侧身躲开,笑着道:“不重,我扛着就行!”

    蒸雪也不坚持,直连声问道:“得了?多不多?”

    秦孝笑地憨厚:“得了……不是很多!还得了几只猴头,在秦礼袋子里!”

    说完,看到蒸雪微微嘟了嘴,连忙道:“别不高兴,你要是喜欢,过会儿我再求着穆老先生去一趟找找……”

    走到前头的穆老头儿有些气恼,转回头来道:“你小子讨好小丫头,也不用让老汉我去拼老命吧?想去自己个儿去!”

    此话一出,秦孝和蒸雪同时大囧。蒸雪红着脸啥话不说就奔了回来,跑到邱晨身后躲着去了。秦孝也红着脸,低声扯着穆老头儿道:“穆先生,你别说了,别说了……”

    秦礼恨铁不成钢地扯着秦孝就走,秦孝愕然着,连肩上的褡裢都丢了。刚刚还怒气满满的穆老头儿眼睛一亮,跟捡了褡裢的两个护卫一起跟了上来。

    秦孝红着脸,努力地想要挣脱开,却被秦礼低声呵斥道:“想娶蒸雪就跟我走!”

    秦孝挣扎的动作一下顿住,然后就乖乖地任由秦礼扯着往火堆方向走去。秦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货,不为娶媳妇,啥时候这么听话过!

    邱晨刚刚没听到穆老头说了什么,只看到蒸雪突然匆匆跑回来,就躲到她身后,扭着身子守着大锅,一下一下用勺子搅合着里头的汤。

    转转眼睛看了看那边几个人,又看向蒸雪,这才发现蒸雪手里用力搅着锅里的肉和汤,这肉炖了好半天了,让她再这么搅下去,肉都给搅碎在锅里了……邱晨愕然着,一转眼就看到蒸雪耳根出通红通红的!

    心思一闪,邱晨瞬间明白了什么,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么会儿功夫,秦礼已经拉着秦孝来到邱晨面前,二话不说,就将秦孝按倒在地:“夫人,这小子来跟您请罪了!”

    邱晨已经收了脸上的笑,疑惑地看看秦礼,又看向红着脸一脸尴尬地跪在面前的秦孝道:“好好地怎么请起罪来了?秦孝,你做错什么事儿了要来请罪?”

    秦孝平时看着憨厚,其实是个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数的人。这会儿被秦礼拖到邱晨面前来,跪下前心里也有了注意,原想着夫人看到蒸雪的样子已经有所了解,他再来请罪,夫人若是同意就会顺手推舟了……夫人在这事儿上很为人着想,只要不做出什么丑事来,她还是很通融的。秦礼秦勇两个人去刘家岙不到两年,就娶了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

    可让秦孝和秦礼都没想到的,一贯为人打算,替人着想的夫人,今儿居然突然‘愚钝’了,居然问起他做错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看着是接了秦礼的话说的,没什么特别,但只要想的深一点儿,就能听出来,这话里可是隐有埋伏的。

    秦孝不过是关心讨好了蒸雪一句,然后被口无遮拦的穆老头儿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说起来,秦孝不算啥大错。只要不作出什么事来,光明正大地求了夫人同意,把蒸雪娶了,这根本不算错。

    可这会儿夫人如此询问,秦孝只要承认自己错了,那就是否定了求娶蒸雪的心思。若是不承认错……他不认错,就会把为他着想的兄弟秦礼陷到尴尬境地。

    秦孝迟疑了,却并没有太久,不过转瞬间,秦礼就狠下心来,扑地朝着邱晨重重磕下头去:“小的看中了夫人身边的蒸雪,求夫人将蒸雪许配给小的为妻!”

    邱晨将秦孝的愕然看在眼里,正暗自得意呢,没想到秦孝居然直接求娶,连半点儿迂回含蓄都没有了!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儿闭过气去。

    盯着趴在地上的秦孝,再看旁边也跟着跪下请求的秦礼,邱晨冷冷地眯了眯眼,脸色难看着,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只任秦孝和秦礼跪伏在一片冷硬的卵石上。

    原本欢声笑语的丫头侍卫们没了声息,连在火堆旁烤肉烤饼的阿福阿满家卓家斐四个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抬着头睁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过来。

    见娘亲脸色不对,阿福阿满最初还只是保持着和沉默,可眼看着好一会儿来,还不见娘亲叫起,礼师傅和孝师傅就那样跪伏在又硬又冷的鹅卵石上……阿满甚至都暗暗吸起冷气……两位师傅的膝盖一定很疼!

    阿满扯了扯阿福的衣角,向哥哥示意着,眼神交流着怎样求情呢,却听那边一直沉默着不语的邱晨终于开了口:“蒸雪承影几个虽然是我身边的大丫头,我却一直把她们当闺女看待的!”

    秦礼暗暗松了口气,趴着一动不敢动。

    夫人这话中的意思可深了……当闺女看待的,他们一个二个地都去谋算人家闺女,能给好脸子看才怪,不拿大棒槌砸出去就是好的了!

    秦孝却平静非常,恭敬地应道:“是!”

    邱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既然当闺女看,我就不会随意把她们指个人嫁出去。想要求娶我的丫头,首先要丫头自己看着顺眼,其次,是我要看好了,要人品好,要恭谨知礼,谦虚谨慎……”

    秦孝再次应道:“是!”

    邱晨眼中的笑几乎忍不住了,又生生压下去。秦孝这算什么?无条件不反抗?还是无暴力抗拒到底?以彻底的顺从表达最强烈的反抗?

第四百五十八章 满手泪

    她的丫头想娶就娶啊?

    拐走她的人不说,她还要往里搭嫁妆搭银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邱晨淡淡地看着一动不动跪伏在地上的秦孝,再看看有些着急,几次抬头看过来的秦礼……

    不疾不徐道:“秦孝,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起来吧!”

    秦孝一下子抬起头来,满眼欢喜地看过来道:“夫人,您将蒸雪许我为妻了?”

    邱晨低着头揉揉昀哥儿的小脸蛋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会儿我也不知道闺女愿不愿意,我也还要看看你诚不诚心,够不够好,足以让我将丫头许给你!”

    秦孝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僵住,转而现出一片焦急来,“夫人?”

    秦礼跪在旁边不时地抬头看看夫人,将夫人几个细微的表情看到了些,多少揣摩了些夫人的心思,此时看秦孝有些急了,怕他口不择言坏了事儿,连忙一巴掌将他按回地上,朝着邱晨笑嘻嘻道:“夫人,秦孝跟小的一样都是打小跟着侯爷的,人品厚道,待人实诚,虽然不太会说话,可心里认准了谁,就会一直巴心巴肺地对谁好!夫人请放心,秦孝若是将蒸雪妹子娶回去,必定会好好待承与她,绝对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邱晨看着秦礼也露出一抹笑来:“你说的是秦孝的好,我虽然不如你知道的多,可也多少知道些。不过,姻缘的事儿可不是人好就够的,也有人很好就是看不对眼的……”

    秦礼脸上的笑也几乎维持不下去了,转过眼,一下子看到站在邱晨身后,虽然一直规规矩矩,却紧紧绞着手指,明显露出焦急心疼神色的蒸雪,眼睛一亮,却将脸上的笑意完全敛了去,转回头,对邱晨磕头道:“夫人,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带秦孝下去,安心尽职,静等夫人安排!”

    说着,不等邱晨发话,就扯着秦孝起来。秦孝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白地提出求娶蒸雪,若夫人不允,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不过是不娶老婆了。可蒸雪一个女儿家,名声可就毁了,以后再也不好找婆家了。

    秦孝一用力挣脱了秦礼的手,噗通一声又跪到了邱晨面前,磕头沉声道:“夫人,小的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莽撞求娶……为了不让承影受委屈,小的恳请夫人准许小的前往边关!”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微眯了眼睛道:“你去边关,为了不让承影受委屈?你如今再回边关,怕是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兵卒了!”

    秦孝抬起头,一脸毅然道:“多谢夫人提醒,秦孝怎样并不重要,只希望我一走之后,不至于因我的莽撞影响了承影的名声!”

    邱晨脸色真正冷起来,盯着秦孝的眼睛道:“你一走了之,承影的名声就不受损了?承影就能欢喜幸福了?糊涂!”

    猛地一声怒喝,让秦孝秦礼几个身经百战的人都是一个激灵,其他人更是齐齐一惊,齐齐将目光盯在了邱晨身上。谁也不明白,刚刚她还没露出太多的怒色,怎么突然之间暴怒如此?

    秦孝呆呆地看了邱晨片刻,沉声说道:“请夫人惩罚!”说着,再次磕下头去。

    邱晨一口气憋的胸口发疼,还得分心拍拍怀里受了惊的昀哥儿,一边看着秦孝道:“你这般一走了之,自以为高尚无私,全是为了承影着想。可你想没想过,若是你这般一走了之,承影能不对你心存愧疚,她还怎样幸福欢喜?你自以为牺牲了,不再亏欠了,心安理得了,却把这份愧疚感亏欠感抛给了承影,你知不知道?”

    一大通叱责携怒而出,秦孝被骂的抬起头来,看着邱晨愣愣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秦礼上前拍了秦孝一巴掌,秦孝终于反应过来,有些颓然地低头道:“小的知错了。”

    邱晨吐出一口气来。也不再看秦孝,只淡淡道:“今儿这事就到这里吧!”

    秦孝灰着脸,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起身,被秦礼拉着去一边了。

    邱晨的心情也坏了,却仍旧招呼着众人围拢来吃了饭。自始至终被置之事外的承影一直提着心,忐忑着。却见夫人出了对秦孝怒斥了几句之外,再不见半点儿怒色,脸色平静如常,也很快就跟阿福阿满家卓家斐说笑起来。

    毕竟这件事影响了情绪,众人虽然没有谁说什么,但也匆匆吃了饭就往回赶。

    邱晨这回自己抱着昀哥儿,乘马而行,其他人都一如来时。回程中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却也都格外小心翼翼着。这让归程快了许多。来时用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回程用了尚不足一个时辰,就已经回到了果里庄的庄院里。

    回到庄子上,昀哥儿已经睡着了。邱晨也没叫他,裹严实了抱回屋,拖了皮袍子大衣裳,小家伙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着。邱晨看着好笑,摸了摸小东西的脸蛋儿,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进净房洗漱去了。洗漱完换了家常衣裳,邱晨舒舒服服地坐在炕头上,朝承影示意一下,片刻,蒸雪被带到她的面前,无声地跪在了炕下。

    邱晨捧着一杯红枣茶,慢慢地喝了两口,淡淡道:“秦孝想求娶与你,你是怎么个注意,说说吧,这里也没别人了!”

    承影懵懵的,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一会儿,她按捺下种种情绪,开口道:“夫人,奴婢不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

    邱晨点点头,这个她早就知道。当初挑选这几个丫头的时候,陈氏已经将她们的身世喜好特长详细地介绍过了。

    承影有些出神,声音轻缓道:“奴婢不记得小时候多少事了,只记得家里穷,吃不饱饭,天天饿的心慌慌的,走路都没劲儿……后来,我就被卖给了人牙子,又到了京城……我跟承影姐姐年纪差不多,当时跟我们一起被挑了来的还有一百多个女孩儿,最大的八岁,我算最小的,还不到四岁,我们这些人被找了来,又从这一百多个女孩儿里挑选了不到六十个,开始有人来教我们练武,后来又有人来教我们识字,女红、礼仪规矩……一直到去刘家岙之前,我们都在一起。”

    邱晨听她长长远远地说起来,也不催促,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的杏仁羊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静静地听着。

    蒸雪顿了顿:“之前,我从没想过能遇上夫人这么好的主子,待我们真的跟娘亲一样……我天天过的欢喜快乐,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知足了,再不想别的了。可秦孝大哥也是好人,他对我很好……”

    邱晨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对秦礼有好感,却还不到男女思慕的程度。就这样将她嫁过去,也不一定过的不好。

    邱晨眯着眼睛盘算了一回,淡淡开口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管你过去学了什么,但既然到了我跟前,你就是我的丫头,别的你不用多想。”

    蒸雪点点头应着。

    邱晨又道:“我对丫头什么要求,你们到我身边儿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身边的丫头要尽职尽责,忠心耿耿,我不会给侯爷放通房丫头,也不会让家里的那个收丫头抬小妾,但我尽力让你们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嫁了,只要不是去给人做妾,我就明媒正娶地把你们嫁出去。希望你们都能过的欢欣喜乐,夫妻恩爱!”

    “至于秦孝,之前对他并无恶感,反而觉得是个不错的,值得人托付的。今儿我发怒,也不是说他人不好,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够坚持,不够变通……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优点。就如秦礼说的,他认准的人,就会巴心巴肺地对人好。所以,你也不用怕嫁过去他待你不好……”邱晨说的有些止不住,却越来越凌乱。

    发现了自己如此,邱晨顿住了话头,“今儿这事出了,除了刘家父子外,其他人也没有哪个多嘴的。你也不用怕拒绝了秦孝会怎样。你只好好想想,他这个人你喜欢不喜欢,愿不愿意跟他结为夫妇共度一生。”

    蒸雪被邱晨这么直白地说话,又渐渐羞红了脸。垂着头默默听着,等着邱晨继续说下去。

    邱晨却觉得疲惫了,示意着承影将蒸雪扶起来,挥挥手道:“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一天两天,三天五天都行,想好了就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蒸雪心中温暖而感动,重新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跟承影一起退下去洗漱换衣裳去了。

    临出门,承影回头看过来,邱晨给她打了个眼色,承影点点头出去了。

    回到丫头们住的厢房里,承影让小丫头打了水过来,跟蒸雪一起洗了脸,换了家里常穿的青色衣裙。

    看着有些神思不属的蒸雪,承影温言宽慰道:“夫人既然说了给你做主,这事儿你自己想好拿定主意就好了,别的谁怎样也不用想太多了。”

    蒸雪垂着头应了一声,低低道:“我也拿不定注意……”

    承影已经迈出一步了,听了这话又转回来,低头道:“你拿不定主意?这事儿要么答应嫁,要么不愿意,让夫人做主,可没法子两全,你也劈不成两个人不是。”

    蒸雪羞窘着涨红了脸,抬头瞪了承影一眼,嗔道:“你还是姐姐呢,不帮我想想怎么办,还取笑人!”

    承影看着有些娇憨的蒸雪,微微叹了口气,挨着蒸雪坐下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说,除了秦孝,你可是喜欢别人?”

    蒸雪眨眨眼睛,很快摇了摇头。

    承影暗暗松了口气,道:“秦孝那个人虽说咱们见得不多,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夫人和秦礼也说了,是个憨直的,对谁好就十分地好。嫁给他也不用担心他对你不好……”

    说到这里,承影一下子顿住,静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此事,虽然夫人允了给你做主,由着你自己拿主意,可还是越快越好,最好是在庄子里定下,同意不同意地,夫人也有法子把这事儿压下去。若是拖到回了府,人多口杂,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事儿去!”

    蒸雪怔怔的,片刻才用力点了点头。

    承影恨铁不成钢地点点蒸雪的额头道:“你啊!”

    蒸雪躲着笑了笑,道:“其实,我也觉得秦孝大哥人挺好的,憨厚诚实,嗯……心也细!”

    承影眼睛亮了一下,笑道:“其实,咱们女儿家嫁人,要的也不过是个知疼知热,和睦友爱罢了。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有心劝你一句,秦孝挺不错!”

    说着话,承影一直看着蒸雪,将她脸上眼睛中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蒸雪脸上含着笑,脸颊红扑扑的,突然摇摇头,笑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出来……”

    承影笑了,拍着蒸雪道:“你是懵了!若是换种方式,他回府后寻机会向夫人求娶,你就没这么懵了。”

    蒸雪眼睛弯弯地笑着,欢快地点点头道:“我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听着他说要自请去边关当兵,我都急死了,就怕夫人真答应了……”

    承影笑着一巴掌拍在蒸雪的肩头:“行了,你也别想了,我这就跟夫人回禀去。放你赶紧嫁过去,天天看着她,省的你这会儿什么也不能说,心急上火的。”

    说着,起身就走。

    蒸雪急急地叫:“承影姐姐!”

    承影已经走到门口,闻声回过头来,睨着一脸羞红的蒸雪道:“怎么?你是不愿意?那我也跟夫人说去!”

    蒸雪脱口道:“我哪里说不愿意了!”

    说完,自己也瞬间醒悟过来,趴到被子上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承影笑着摇摇头,脚步轻快地回去禀报了。

    邱晨叹息着,却也笑道:“唉,害我当了一回恶人!”

    林氏刚刚一直在屋里伺候,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听到邱晨这么抱怨,不由失笑道:“夫人温厚慈善,为了身边的丫头做到这个地步,是个明白的就该更敬重夫人才对,哪里是恶人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再接这个话题,转而对林氏道:“既然蒸雪答应了,她这婚事也就按着定好的一等丫头的例,按着一百两置办嫁妆。”

    林氏和承影都满脸欢喜着,连声应了。

    邱晨又道:“她尽心尽力地伺候我几年,作为主子,我再赏二百两银子给她压箱。那一百两银子你们就不用替她省着了,置办的像样点儿。”

    林氏和承影曲膝应了,承影连忙回去叫了蒸雪来,恭恭敬敬磕头谢了恩赏。

    邱晨感叹着道:“这都是什么理儿,我的人被拐走了,我还得搭钱赔银子,真真是!”

    林氏和承影、蒸雪都被她说的笑起来。

    蒸雪答应了,邱晨就让人把秦孝传过来,板了脸道:“你刚刚在山上说的话可还记得?”

    秦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上一层喜色来:“我求娶蒸雪为妻,会一辈子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邱晨盯着他道:“我的丫头,别的不说,你既然娶了回去,就要一心一意待她。不管你以后继续在府里,还是怎样,你都不能纳妾不能收通房丫头跟她淘气,而且,还不能宿嫖寻花。这些,你可都能做到?”

    秦孝虽说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迟疑。他是真心喜欢承影的,能娶了承影为妻,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恭恭敬敬道:“夫人这些话,小的都会铭记心底,断不会做出对不起蒸雪的事情来。”

    邱晨吐了口气,缓缓道:“既如此,我就替蒸雪做主,许了你。你回去,自己寻媒人来提亲吧!”

    秦孝忙欢天喜地地磕头应了。

    邱晨又道:“你们成亲的房子比照秦礼秦勇,也安置在府东跨院里吧!”

    秦孝自然只有欢喜,没有不答应的,再次谢了恩,这才垂着手退了出去。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邱晨疲惫地舒展着身子,靠着一只大迎枕歪着,稍稍眯了一会儿,又醒了。

    看看时间,已经酉时中了,命人唤来阿福阿满和家卓家斐四个来,摆饭用了晚餐。

    因第二天又要赶回京城,要坐一天的车,吃过饭邱晨没留孩子们,早早地打发孩子们去睡了。她也抱着昀哥儿早早地安置了。

    第二天一路顺遂赶回靖北侯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命人带上几只野味儿和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水果,将家卓家斐送回了汤家,她们母子们则直接回了靖北侯府。

    修整了一夜,第二日起来,才觉得缓过劲儿来。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趁着河水没封冻,邱晨将给杨家二老、林老太太、哥嫂侄子们、还有林旭成子等人备的药丸子药酒,各色冬衣鞋袜,还有京里的新鲜花样衣料和点心等物装了箱,打发赵九送回安阳,顺带问候家人,看看庄子、作坊里的情形等等。

    打发走了赵九,邱晨安下心来重新拾起各处的账簿子开始核算收入,之后又规划新一年的种种事宜。

    忙碌着又过了几天,眼瞅着就要进入十月了,就是三十这一天,秦礼匆匆赶到松风院求见。

    邱晨诧异着,让人叫了他进来。

    秦礼满脸欣喜地迈进来,手里握着一支铜管,进屋叫了声夫人,随即扫了眼屋里正在回事的两个婆子。

    邱晨点点头,示意秦礼先等着,不疾不徐地听完婆子们的回禀请示,一一核对处理了,两个婆子行礼退下去,邱晨才转眼看向秦礼道:“什么事?”

    秦礼按捺下心中的惊讶,笑着将举着一支铜管道:“夫人,侯爷来信了!”

    邱晨抬眼看了看秦礼手中的铜管,脸色淡淡地示意承影接了过来,却也不急着看,只询问道:“可还有其他事?”

    秦礼更加惊讶,却仍旧让自己保持着镇定道:“回夫人,侯爷传信来已经到了襄阳,算着日子,十一月底,腊月初就能回到京城了。”

    邱晨点点头,问过秦礼再无其他消息,就把他打发了下去。

    看着秦礼下去,邱晨看也没看榻几上放的铜管,只淡淡吩咐:“还有人回事么?叫上来吧!”

    承影看了榻几一眼,曲曲膝,去门口传话了。

    京城的规矩十月一是授衣日,宫里会给各宫妃嫔和太监、女官、宫女发放冬衣,也从这一天正式生火取暖。各府里偶有特殊情况,大部分官员府邸也自觉跟宫里保持步调一致,在这一天给仆从奴婢们发冬衣,生火取暖。

    邱晨怕冷,又有昀哥儿,她的屋子里和阿福阿满的屋子里都在九月半就生了火。其他各处却仍旧没有生火,是以,这几日府里的事务比较多,要赶着十月一之前将各处的冬衣备好,十月一一大早发下去。各处要用的柴炭要准备妥当,各处的火盆子、火炉子、熏笼等等生火取暖的器具要轻点数目备好了,准备十月一那天发到各处去。还有各处的炉灶、炕洞、烟囱等也要一一检查,不好的要修缮。

    前头的事务基本忙完了,今儿是九月最后一天,各处婆子管事就来回报各处的准备结果、修缮结果。另外,今年邱晨还让人去府里那些去了差事的老人家里一一走访过来,看看是否有难处等等,也要今日回报上来。

    诸般事务,邱晨一直在松风院待到近巳时末,方才处理清爽,她揉了揉脑门儿,端起桌上的红枣莲子茶喝了两口,起身吩咐回沐恩院。

    承影一边儿答应着,一边儿赶紧取了斗篷来邱晨披了。目光扫过去,见邱晨到底将那支铜管儿攥在了手里,这才垂了眼。

    ‘吾妻海棠,见信如唔……因战事紧急,一路越藏入陈,山高路险,密林沼泽,往来不便,曾一度断了军报和家书,如今战事已毕,班师回朝,出了南蛮诸族世居之地,方能提笔……不日即归,盼与汝及儿女们相聚!……夫连生亲笔!’

    铜管内容有限,取出来的信不过不大的两张信笺,及时用蝇头小楷写满了,能有多少字?邱晨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完了,这还是因为秦铮写信用的是行草,有些繁体字一连笔,她辨认起来就增加了些难度,比看楷书费力了些,才多用了些时间。

    通篇下来,只是简单的交待,没有多余的一个字。邱晨看完信,将信笺放在桌上,默然地坐在炕上,静静地有些出神。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承影站在炕下伺候着,看她表情不对,不由担心地低声呼唤道:“夫人……”

    邱晨下意识地抬起头,懵懵然地朝邱晨看过来,抬眼时察觉到自己脸上冰凉,瞬间意识到什么,抬手抹了一把,沾手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淌了一脸的泪水。

第四百六十章 秦礼的愁苦

    日头仍旧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只是,往常流水般的时光似乎突然放慢了脚步,日头升起来了,半天爬不到头顶,再落下去又遥遥无期……

    邱晨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完了授衣,又拾起了老本行,忙乎着带了两个方子去仁和堂,亲自看着人做了一批专治咳喘的橘红丸和人参海龙蛤蚧丸。还想尽办法提取了一些水杨酸,用特制的手工压片器试制了一些片剂,一并放到前边的铺子里出售。仁和堂五间门面的店堂上,草药柜子和成药柜台已成两分天下之势。

    仁和堂的成药效果好,在四九城里已经卖出了口碑。比如治疗伤风的银翘散、银翘解毒丸、防风散等等,不仅仅是患病人家回来买,好些人出门都会过来买一些带着,还有些人会买一些放在家里备着,有备无患。如今又有了专门退热的白色药片儿,受寒发热的病人,只需吃上一颗,盏茶功夫就能发出汗退了烧,比请郎中再抓药熬药快便多了。很关键的是这种药片价格便宜,一粒白色药片儿只用五个大钱,就是贫困些的人家也买得起。

    在水杨酸片售卖前,邱晨也一再地跟掌柜的强调了,售卖水杨酸片的时候,一定要嘱咐好了伙计。一是不能多卖,每人每次只能卖一粒。二是一定要对买药的人说清楚讲明白了,此药只用于外伤发热和风寒感冒发热,情况不明的发热不能乱用,还是要请郎中诊治才行。

    发热是人体免疫系统对外来伤害的应激性自我保护反应,有很多病症,发热只是初起症状,若是盲目单纯地退了热,很可能耽误了病情,造成严重后果;还有的病症,比如麻疹、水痘之类,初期也会发热高烧,这些病症都是以发散为顺,若是初期发热就服用了退烧药退烧,很可能造成麻疹、水痘病邪内陷,那就是病势逆行,很可能侵袭脏腑血脉,而一旦麻疹、水痘等病症逆行,很大几率的就会危及生命。

    这一天,秦礼坐在大门洞里,伸长了脖子巴望着街口方向,满脸颓然无奈地盼着夫人归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夫人,从那天给夫人送了爷的信后,夫人就免了他随扈的差事,只让他在家里值守。就这样也还罢了,谁知道回家后连玉凤也不搭理他了,不管他怎么哄怎么逗都不睬不理,询问缘由吧,人家直接给她个白眼儿……唉,原来的妻子是多温柔多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啊!

    秦礼真是忧伤加苦恼啊,你说他这是遭了啥孽了,这么磋磨他!

    那事儿……他还没敢说呢!

    秦礼心里一个激灵,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转瞬,他又将心底升起的这个猜测否定了。不会,跟在侯爷身边的是秦义秦勇几个,断不会未经允许擅自穿什么话嚼什么舌头……那几个人,就是秦勇,虽然娶了青杏,也断不会这么做!再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是……

    秦礼心里琢磨着,盘算着,脸上的郁闷烦恼之气越来越重,两道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拧成了一个疙瘩!

    同样被解除随扈任务的秦孝从旁边走过来,看着秦礼一脸愁苦,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笑道:“你也别看了,有林嬷嬷和承影她们跟着呢,从前门过来,一路顺着宫墙走,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秦礼一腔愁苦化成了怒火,劈手躲过秦孝手里的茶杯,一口灌进自己嘴巴里,将杯子往桌上一扔,白了秦孝一眼道:“滚犊子,你小子心满意足地准备娶媳妇了,我……哼!”

    秦礼张嘴想说自己天天被玉凤撵着睡地板,无限凄凉……可这话到了最边儿,他却猛地收住口又咽了回去。被老婆撵到地上睡的事儿做做就罢了,出了家门还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丢人不说,坏了自家老婆的名声……他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他不说,秦孝也从他浑身的愁苦愤懑上猜出点儿什么来,嘿嘿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戳戳重新转回头瞅向外头的秦孝道:“你说,咱们夫人怎么了?侯爷就要回来了,夫人不应该欢喜么?怎么这几天连笑脸都难得看到了?原来夫人挺和气,也挺爱笑的啊……”

    秦礼回头瞪着他,用目光让秦孝住了口,僵硬地咧咧嘴道:“嘿嘿,我就是说说……”

    秦礼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夫人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秦孝摸摸头,别着脸连连道:“不了,再不说了!”

    秦礼哼了一声,转回头去,重新愁眉苦脸地看向街口,秦孝不敢再乱说,也跟着他一起探着头往街口看过去,然后就听秦礼低声地嘀咕着:“……小公子那么大点儿……不就是做个药丸子么,原来也没用亲自看着,这会儿一去一天,用得着这么盯着么……”

    秦孝瞪着眼,终究是没忍住,嗤儿一声笑起来。秦礼不让他随口乱说,感情他自己也忍不住嘟哝啊。

    被秦孝的笑声惊回神,秦礼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将心里的抱怨嘟哝出声来,尴尬恼怒地回头瞪着秦孝,见他笑的捂着肚子止不住,更是气恼,抬手一拳捶过去,秦孝笑的手软脚软的,根本没力气躲避,被秦礼捶倒在地,一边哎哟哎哟地呼着痛,一边想起来仍旧忍不住笑上一声。规规矩矩站在另一边的几个门子见此情景,连忙跑过来将秦孝从地上扶起来。

    秦礼也懒得再理会毫无形象的秦孝,转回身往空荡荡的街口看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眼看着都申末了,大少爷和小姐都要下学堂回来了,夫人怎么还不见归来?不说夫人这些日子脸色好不好,但夫人对几个孩子真是没的说,若无重要的事情,每天晚上都会提前赶回来,等待大少爷和小姐放学,陪着他们一起吃饭说话……

    突然,一阵风从空旷的街道上吹了过来,夹着灰尘沙土扑头盖脸地卷过来,秦礼抬起袖子遮了遮脸,待风头灰尘过去,倏地站起来,回头对秦孝道:“起风了,变天了……不行,我沿着路去迎一下,你在家里警醒着些!”

    说起正事,秦孝也收了玩闹之色,正色答应了。旁边门上的小厮听了话,连忙飞跑着去马厩里牵了马来,秦礼接了马缰,抬脚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驱赶着马匹一路疾驰而去。

    秦孝目送着秦礼跑远,转过街口看不到了,随即肃容转回身来,站在大门洞里想了想,抬脚往大总管日常当值的账房走去。

    而此时,位于前门外八大胡同里的胭脂胡同,一座名唤大四喜的戏园子里,正上演着新戏‘楼台会’。扮相极漂亮的花旦正扯着水袖半掩着脸,微微转回头看向那倜傥的年轻才俊风流公子,回眸间春意满面风情万种,那杆细腰恰盈一握,回身旋转间,让那看客们看得目眩神迷,心神激荡……

    大堂中,叫好声打赏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梁公子赏银五十两!”

    “曲二爷赏银八十两……”

    “赵大公子赏银五十两!”

    楼上四面包厢里的客人显然都要矜持些,任楼下乱纷纷一片,包厢里却一片安静着。

    戏台对面的包厢位置最好,正对着戏台的为天字号,只有两间,分别被称为玉阁和兰阁,谐着‘御、览’二字。

    兰阁中坐了两位公子,一位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靛蓝锦绣衣袍,肤色略深,深坐在罗圈官帽椅上,端着茶慢慢喝着。另一边坐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公子,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容貌清俊,面色白皙,穿一身宝蓝色绣大折枝芙蓉花的袍子,同样坐在罗圈官帽椅中,翘着脚,手里拿着一把开口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一边瞄着下边的舞台,也瞄着楼下乱哄哄的大堂。

    “噗……”吐出一片松子壳,年轻公子鄙夷地挑着眉道,“那小戏子是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值当这样啊……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旁边年长些的男子脸色平静着,既没有因楼下的喧闹烦躁,也没对身旁小公子的鄙夷表示什么,只是默默地捧着茶杯子,看着杯子中渐冷的茶水,似乎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台上的戏渐入佳境,年轻公子一番花言巧语,连哄带骗着那小姐意欲求欢,那年轻小姐故作矜持,却满面含春,眼波如水,半推半拒,却是欲拒还迎……

    楼下众人看的热血沸腾着,一个个眼睛冒着光,乱七八糟地叫着好,也有人等不及茶博士们唱赏,直接将银锭子扔到戏台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来。

    兰阁中的小公子皱着眉头撇着嘴道:“这编戏的人就爱这般编排,不是表哥表妹,就是书生小姐……别的不说,就咱们府里的女儿家,虽然比这京城里大方的多,也没有放任一个人跑出去的理儿。就是一个人出门,又哪个身边不是丫头婆子的跟着,怎么会落了单,被那穷酸书生瞧了去,还勾勾缠缠着做出这等丧家辱门的事体来……真有这样的,还能留着,早一顿乱棍打死了……”

    他一直不住口地说着,旁边靛青袍子的男子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侧脸看着他道:“不过是那些穷酸文人编排来聊以安慰的东西罢了,你较个什么真儿!”

    小公子撇撇嘴,暂时停了下。戏台上那对露水鸳鸯相扶相携眉眼传情地转进所谓的‘绣帐’中去,戏也终于落幕。楼下叫好声暴起,那些花旦小生出来谢了幕转回后台去。戏台上短暂的沉静后,一阵锣鼓梆子急急如风地响起来,几个半大小子穿着猴衣一溜跟斗地翻出来,单手翻,后空翻,空中连滚翻……一溜花活儿耍的热闹好看,台下的看客们却仿佛失了兴趣,零落的一两声叫好,却是连一个打赏的也没有。

    小公子看着是个爱热闹的,看着高高跳起足有人多高的小猴子在空中翻转腾挪着,灵活好看,连身子都往前探过去,趴在包厢的扶栏上。

    一个小猴子踩着同伴的手,高高地翻起来,腾空转了两三圈方才落地,一个翻滚干净利落地起身。

    “漂亮!”小公子挥着手中的折扇大声赞叹着,正要吩咐人打赏,就听得旁边一直安静无声的玉阁里传出一道不大,却清脆悦耳的声音:“赏!”

    小公子闻声转回头去,恰看到隔壁包厢有个俊秀的小厮走到扶栏前,笑嘻嘻地探着身子道:“我们爷打赏五两黄金!”

    五两黄金官价就是五十两银子,在众多的打赏中不算少,却也不算太出头。可几十两银的打赏大都是给花旦青衣的,这些小猴子们不过是大戏之间的龙套垫场角色,几回见过这么大手笔的打赏了,一听这话,小猴子们纷纷喜笑颜开着,齐聚在舞台中央朝着玉阁方向拜礼,很可爱的是,小猴子们行礼也不忘了自己的本分,抓耳挠腮,拐子步,手搭凉棚等等猴戏动作仍旧做的一丝不苟着,旁边的玉阁里又是一声“赏!”

    那个清秀小厮又走到扶栏边高声道:“我们爷打赏小子们一人一套冬衣!”

    学戏是个苦活儿,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成名成角儿之前,吃不饱穿不暖是普遍现象。已经是十月的天气,这些半大孩子们穿着单薄的猴戏衣裳,在台上翻着跟头打着把式,下了台就只能蜷缩在后台的角落里互相挤靠着取暖。刚刚那五两金子他们没份儿,但指着名儿赏的冬衣却能穿上身,小猴子们更加欢喜着,有几个干脆猴模猴样地跪下磕起了头……

    邱晨看着这些孩子们微微眯了眼睛,心里发着酸,终于起身道:“回去吧!”

    阿福阿满要放学了,她也要赶回去,好好陪着孩子们了。

    一身小厮服饰的承影暗暗松了口气,连连低声应着,忙回头吩咐人下楼备车,她则小心谨慎地紧紧跟在邱晨身后,出了玉阁,沿着灯光昏暗着楼梯下了楼,径直绕到戏园子的后门上了车,往靖北侯府而去。

    兰阁的小公子还趴在栏杆上努力地探着头往隔壁看过去,想看看这个有志一同的是何许人士,那边靛青锦袍的男子已经站起了身,淡淡招呼道:“走了!”

    “嗳,刚刚不是还听得有滋有味儿的,咋说走就走了?接下来可就是‘挑滑车’了,你不是最爱那出?那个武生耍的一手枪还看得过去……嗳,嗳,你咋说走就走哇……嗳,你等等我!”小公子诧异着,一迭连声地询问着,眼见着同伴看都不看他径直走了,也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一直追下楼,上了马,小公子喘息了半天,才略略平复了,瞪着旁边气定神闲的青衣男子怒道,“霍非栢,你这是又发哪门子疯啊?”

    霍非栢意态闲散地控着马,平静无波的目光深处却隐隐掩着些亮光,也不回头,淡淡道:“你不说要去吃会宾楼的鸳鸯五珍烩?来之前我就打发人去定好了,那东西十天半个月可没有一回,你不去……那就回府吧!”

    “什么好东西,说起鲜美来,还能及得上咱们那的飞龙汤?”小公子不屑着,片刻,又忍不住道,“鸳鸯五珍烩,哪五珍呐?……那啥,回去也要吃饭,要不咱们就去尝尝?”

    霍非栢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一抖马缰,驱马飞驰起来。

    小公子愣了愣,也连忙催马跟上去,后边的护卫小厮也不紧不慢地驱马跟上来,护卫在两人身后,如影随形。

    秦礼一路找到仁和堂,也没能迎上夫人一行。询问仁和堂的掌柜,说夫人带着人已经回府了。秦礼也没多想,连马也没下,兜转马头,又沿着另一条路往回跑去。

    天眼瞅着黑下来了,又起了风阴了天,指不定就要下雪了,夫人身边就带了林嬷嬷和几个丫头,虽说那几个都有功夫,可毕竟没有经过实战……真遇上什么事儿,秦礼怕那些人应付不来。在这京里,直接真刀实枪的不多见,倒是那些魑魅魍魉的鬼魅伎俩屡见不鲜,花样百出,也更让人防不胜防!

    侯爷这一次虽说几经波折,又有赵国公拿了头彩,分了些眼睛去,可毕竟又是大捷归来……某些人可一直盯着靖北侯府伺机而动呢!万一夫人出个什么事儿,他也没脸见侯爷了!

    秦礼一路忧心忡忡地赶回靖北侯府,隔得老远呢,秦孝就小跑着迎了上来。秦礼连忙用力带住马缰,马儿吃痛,唏律律一声长嘶,来了个人立,又落下,才止住脚步,烦躁不安地踏着蹄子。

    瞪视着冲上来的秦孝,秦礼怒道:“什么事儿找急忙慌的,不要命了?”

    秦孝挠挠头憨笑几声,连声道,“刚刚夫人就回来了。我这不是想着你着急,赶紧出来给你报个信儿嘛!”

    “哦,夫人回来了?”听到秦孝的话,秦礼明显松了口气,连声音都和缓起来。

    秦孝拉着他的马缰,秦礼也就顺势下了马,跟秦孝并肩一起往府里走,一边问道:“回来多久了?你可见到了?”

    秦孝立马苦着脸摇摇头:“夫人连车帘子都没撩,径直进二门去了……我哪里相见就能见到的!”不光夫人见不到,自从允了婚,他连蒸雪都见不到了。往日,蒸雪还经常到二门外传个话什么的,如今好,据说天天守着小公子在沐恩院,连屋门都不出了,真正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害得他天天望眼欲穿相思成灾。

    秦礼却没理会秦孝的苦脸,一边往回走着,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从仁和堂到靖北侯府,中间虽说有无数小胡同通联着,可能够行开车辆的却不过就那么两条……他去的时候没有多想,就那么一路赶过去的,回来的时候,他怕错过,可是一路留意过的,也询问过路边店家的,可没谁见过靖北侯府的马车。夫人爱朴素不差,车子没有太过奢华装饰不差,可侯府的规制在那里,就是车子也比平常官宦人家宽大上许多,加上又是双马驾辕,在京城里并不多见,照理说,有这样的车子路过,路边的店家总有人能注意到才是,不可能没一个人看到……

    邱晨回到屋子里,神情并没有太过阴沉,神态轻松着进净房洗漱了,将身上的青莲色竹叶暗纹长袍去了,换了一身家常穿着的半旧茧绸袄裙出来,汪氏和蒸雪已经带着昀哥儿过来,昀哥儿见到娘亲,眼睛一亮,屁股一撅利落地爬起来,摇摇摆摆地朝着邱晨走过来,来到邱晨跟前,双腿一软,直接扑进邱晨的怀里。

    邱晨满脸笑着,连忙伸手将小东西接住。昀哥儿不哭也不吵,用力抓着邱晨的衣襟,将自己拉着站起来,攀住邱晨的脖子就把自己当成口袋般挂在了邱晨身上,软软地喊:“娘……”

    独属于婴孩娇娇软软的,还有些含混不清着,却让邱晨的心蓦地软成一汪水。

    她紧紧地抱住昀哥儿,低着头靠在昀哥儿的肩膀脖颈上,蹭了蹭,这才抬起头来,绽开一脸的笑意道:“昀儿在家做什么了?”

    昀哥儿紧紧将自己窝在娘亲的怀里,磕磕巴巴道:“觉……觉……蛋……飞……”

    睡觉觉,吃蛋蛋,玩飞飞……

    虽然都是单字蹦出来的,邱晨却也听明白了,看着儿子一脸的认真跟她说着话,邱晨心里更是酸软的一塌糊涂,抱紧昀哥儿,亲了亲,由着丫头们伺候着脱了鞋,抬腿上了炕,揽着昀哥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工艺简单却不失可爱的木雕鸟哨儿来,举到昀哥儿面前道:“看看这是什么?”

    昀哥儿满脸欢喜着,伸出小胖手来,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抬着眼看着邱晨绽开一个大大满满的笑容来,小嘴儿咧的大大的,露出当门上下四颗小白牙来……

    邱晨低头亲了亲小家伙儿的大脑门儿,笑着顶了顶额头,娘儿俩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回,邱晨一回眼就看到昀哥儿下边牙床的右侧又露了个白点儿,又惊又喜道:“哥儿又长牙了!”

    蒸雪看看含光,连忙笑着道:“是啊,今儿晌午还是嬷嬷先看到的……奶娘也说,哥儿这几天又咬了她几回!”

    小孩子长牙时,因为牙床发痒,会不自觉地咬东西,甚至咬母亲的奶头……昀哥儿四个多月长第一颗牙齿的时候,邱晨就不止一次被他咬了。小孩子没个轻重,咬住了就不撒口,还是陈嬷嬷教她用手指堵住孩子的鼻孔,孩子就会松口。

第四百六十一章 没脸皮

    逗着昀哥儿玩了一回,阿福阿满放学回来,娘儿四个吃过晚饭,阿福阿满恋恋不舍地去练功了,邱晨也哄着昀哥儿睡了觉,略略收拾了一下,来到外屋,吩咐含光将秦礼唤进来。

    憋屈了几日的秦礼听闻夫人传唤,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片刻就跟着含光进了沐恩院。

    玉凤给了他好几天冷脸子看了,他也早就睡够了地铺……这回夫人既然传唤了,他今晚回家就不用再睡地板了吧?秦礼一边往后院走着,一边心里暗暗忍不住地喜悦着,想想舒适温热的被窝和玉凤软软腻腻的身子……他只觉得满心满身的火热和兴奋。

    邱晨难得的到了沐恩院一进的小花厅里,端坐在上首的紫檀螭纹大罗汉椅上,见秦礼进来躬身行礼,抬眼示意了一下,含光带着几个小丫头退了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片刻,待屋里清净了,邱晨抬抬下巴示意着秦礼坐了,开口道:“侯爷此次带回来的南陈人有哪些,你可知道?”

    秦礼心头一跳,满心的火热瞬间冷却下来,暗暗叫了声苦,脸上还不敢露出半点儿,心思飞快地打着转儿,斟酌合计着,几乎是转瞬就决定不做任何隐瞒……夫人既然如此询问,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瞬间,他就明白了,夫人这几日整天出门的缘故。

    斟酌着词句,秦礼起身拱手道:“回夫人,侯爷返程只带了五百亲卫,由秦义负责……”

    “嗯。”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接话,只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然地等待着。

    秦礼飞快地抬眼睃了一下,随即道:“南陈派来了他们的谏议大夫李瑾带团,携带了丝帛财物珠宝若干。另外,南陈为币心,还备了二十名女子献上,其中就有南陈的两名公主,南辉和耀辉。”

    邱晨神色不变,垂着眼静默片刻,抬眼看向秦礼道:“原来如此,难怪外头传言颇多。”

    秦礼眼皮子一跳,再次抬眼看过去,却见邱晨脸色淡定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不知怎么的,秦礼就想起了在刘家岙时夫人灿烂爽朗的笑容来,心里竟然有些发酸……夫人从什么时候不大笑了?

    京里的贵人们讲究的都是喜怒不形于色,都讲究不动如山……可秦礼却觉得还是那样想笑就笑想骂就骂的夫人,更让人觉得亲近,看着也心情轻松欢畅,不像现在,看着夫人淡漠疏离的表情,就让他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这些不是他该想的!秦礼暗暗吸了口气,稳稳心神,拱手道:“请夫人示下……”

    邱晨抬眼看着他,默然片刻,道:“侯爷带回那些人,这消息并没有上邸抄,也没在朝堂上议论,照理说不该传播的如此之广。你去查一查,消息是从哪里出来的……能找到散播消息的人最好!”

    秦礼神色一凛,情知事关重大,连忙拱手答应下来。

    转天一早,阿福阿满上学后,邱晨仍旧出了门。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去仁和堂,而是去了她陪嫁的院子。

    院子东手原本是一个两浙商人的院子,三进三出,因父亲患病,带着妻子儿女急赶着回家侍疾,将院子出脱了。邱晨得了信儿就地买了过来,只在两家相隔的院墙角落开了个小角门,从外头看,却仍旧是两户独立的院落人家。

    从各处搜罗来的十几名小丫头就安置在这所院子二进两侧的厢房里。一进仍旧是厅堂客房,三进空闲着,二进的正房里拆了帷幔,搬了桌椅橱柜屏风等物,收拾成相互通连轩敞的大通间,两侧靠着山墙摆放着顶天立地的抽斗货架,抽斗上标注明示着各种药材以及炮制规格,房子中间放着一张大案,案上又有捣筒、研钵诸物……竟被邱晨改造成了一个成药加工车间。

    十几名小丫头每天一早起来,都要上一个时辰早课,识字认字,写字描红,吃过早饭,就在这房子里根据方子制作成药,或研磨,或过筛,或搓丸……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邱晨到了此处,又是一身清淡爽利的男装打扮。那些小丫头只知道来者是教导她们识药辩药制药的先生,根本不知道,这位是女扮男装,更不知道,教导她们的居然是当朝的一品侯夫人。

    小丫头们都是挑选出来的,都是灵慧手巧的孩子,教了不过三两日,就渐渐上了手,邱晨再来指导也轻松起来,不过是指点些容易出错的小细节,每天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够了。

    这边完了事,邱晨仍旧会去前门外的茶楼,要上一壶茶坐一会儿,听听京城各种闲话趣事,也有某些刚刚传出来的宫廷官宦秘闻……不到巳时末,邱晨就会转回家里,带着昀哥儿吃午饭。饭后小憩之后,或带着昀哥儿去后园暖棚。或者昀哥儿被穆老头儿抱出去玩耍,她就在西屋里看看书练练字,恬静而安然。除了脸上的笑容不再如昔日那般明朗外,竟是看不出半分不同来。

    得了邱晨吩咐三天后,秦礼就秉了进来,闲话的源头已经查到,从宫里的两名小公公嘴里传出来的。

    大明开国皇帝曾经动过取消宦官制度的心思,奈何宦官一制存在已久,宫内实际情况又少不了体力强壮的男性伺候……种种原因之下,宦官制度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只不过,宦官数量被压缩了许多,从前朝的三千多人,压缩到不到一千五百人,宦官伺候过了五十岁,就依据自愿或回乡养老或送去京郊寺院修行,宦官或遣送出宫、或死亡后,方可再收一名小宦官入宫,数量只许减少,不得增加。而且,限定除诸皇子公主身边保存自小伺候的两名内宦外,成年开府后不得再添加宦官数量,其他公侯诸人府中皆不得私蓄宦官伺候。

    相对于历史上清制宦官不得私自出宫,大明国对宦官们的约束也稍松一些。只要不当值,不耽误伺候,宦官们可以请假出宫,但不得私出京城。这样一来,京城里就会经常见到小宦官出来或采买或散心游玩。时间长了,京城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消息从小宦官嘴里传出来,倒是很可信。但是,具体是哪个宫里的小宦官,背后关联的又是谁,就更难了。宫中情形比朝堂衙门可是复杂得多,而且,因为涉及宫闱,还不容易打探……

    “嗯,你让人盯着几处宫门,看紧那些出宫的小宦官。”邱晨淡淡的吩咐着。

    秦礼连忙答应着,略一迟疑,终究是劝慰道:“夫人……侯爷谨慎,必不会有什么关碍的。”

    邱晨点点头,并没有做声,秦礼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日,邱晨从白石桥的宅子转到前门的博古茶楼。仍旧是轻衣简从,只带了一身小厮装扮的承影跟随伺候。

    巳时中,太阳升起来,暖洋洋地照着,京城的闲汉大爷们,也终于从各家里走出来,沐浴着冬日难得的暖阳晃进各自习惯的茶楼,要上一壶或好或差的茶,再来三两碟五香花生、椒盐蚕豆之类的小果子茶点,寻着自己相熟的茶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开始互相交流起各自的秘闻趣事来。

    邱晨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手里捧着紫铜手炉,透过支起半拉儿的窗户,一边看着街上或匆匆或悠闲的行人小贩人间百态,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茶馆中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说话声。

    貌似的悠闲间,一道高壮的身影站在了邱晨身边,正想客气询问,却被承影起身拦住:“这位爷,我们爷不喜与人同坐,请另寻座位!”

    这种事,在茶馆中最是平常不过,邱晨虽然听到了动静,却连头都懒得回,仍旧靠着椅背,神态悠闲地漠然地看着窗外的市井百态。

    这一次上前来的人却是个固执的,并没有因承影的阻挡退缩,也没有强上前,只拱手含笑道:“可是杨……贤弟?”

    此人说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颇有些怪异,听话说话这人是遇到了熟人,只既是熟人,姓氏和称呼之间哪里还要犹豫的?拖得音长长地,不像是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倒好像没确定称呼一样。坐着的人俊秀文雅,面容白皙,一看就是不到二十岁的俊秀小哥儿,站着的人身材高大魁梧,下巴簇青,虽然同样收拾的利落整齐,但年龄怎么说也在二十六七岁年纪了,相比之下,自然是他年龄大上许多……这么明显的事儿,自然是称呼贤弟,怎么的还用着犹豫了!

    一句话就引起了相邻座位上喝茶闲人的注意,小小的范围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邱晨却是心头一跳,不仅是因为对方刻意的停顿,还因为对方明显的辽地口音。她认识的辽地口音的人可不多!

    转回头,抬眼看过去,一身八成新靛青锦纹夹袍,满面含笑,目光促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遇到过的‘旧识’霍非栢!

    转瞬的讶然后,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止住还要说话的承影,淡淡道:“在下确姓杨,只不过,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仁兄……”

    几次相见,邱晨一次比一次更明显地觉得这个霍非栢并非商人那么简单,在这种时候,她无心招惹搭理,自然就想矢口否认。既然霍非栢称呼‘贤弟’,她也不怕他再叫破她的真实身份。

    “哦?!”霍非栢并没有异样,哈哈一笑拱手道,“说起来,我与杨贤弟也不过一面之缘,只是彼此间意气相投,一见公子形容相似这才心喜难耐上前相见……”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也没理会对方胡言乱语的什么‘意气相投’——他只要不继续纠缠,其他的,说什么随他去!

    如此,邱晨冷漠的脸上也多少见了丝笑意,淡淡颌首道:“无妨!”

    原指望如此一来,霍非栢也就自己退去了,谁想到,邱晨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程度。

    霍非栢又是一拱手,满脸笑地开口道:“公子与我那贤弟实在是相似,若非公子亲口否认,我仍旧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邱晨厌烦起来,皱着眉头正要开口,霍非栢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既然如此,可见我与公子也是有缘……我在楼上订了座位,不如,请公子赏脸上楼,咱们一叙?呵呵,不相识也无妨,叙谈一番,自然就熟识了!”

    邱晨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再也说不出口。吸了口气,目光扫过周遭越来越多关注过来的眼神,垂了眼略一思忖,邱晨很干脆地起身道:“既然仁兄诚意相邀,小弟却之不恭……”

    霍非栢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正要说话,却被邱晨含笑堵了回去:“小弟刚刚冲了一壶桐山云雾,仁兄若不嫌弃,不妨坐下来一块品鉴品鉴……看仁兄人品清雅高峻,想必也是懂茶之人吧!”

    霍非栢微微愕然一瞬,微微挑着眉梢,眼睛亮亮地笑起来,点头道:“懂茶不敢当,不过,倒是恰巧去过桐山,也有幸尝过地道的桐山云雾。”

    邱晨不再赘言,抬手示意:“请!”

    霍非栢更是满面含笑,如沐春风般抬手,彬彬有礼道:“贤弟,请!”

    两人对视着,目光相对,一个是满眼含笑中隐隐透露出促狭和兴味;另一个则是满眼笑意隐含着防备和提防,在周遭人眼中看来,却是礼数周全,一团和气,一团欢喜。

    承影从邱晨示意就退到了夫人身后侍立,等邱晨跟霍飞柏互相让着落了座,忙取了一只杯子冲了茶送上来。霍飞柏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即收回目光,向邱晨略略一拱手,端起茶杯轻品慢饮起来。

    邱晨这会儿也稳住了心神,同样安然地端了茶喝起来。霍非栢是普通的商人也罢,不是商人也罢,她都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茶楼里只供茶水和有限的几样点心。这时候的茶馆酒楼没有禁止外带食品、自带酒水之类的霸王条款,茶客想吃其他点心果品,大可自带,给茶博士几个跑腿钱,他们也很乐意替客人跑腿买东西。另外,各个茶楼酒馆内外还有叫卖小吃、干鲜果品各色点心的小子,小吃摊子、挑子就在酒楼茶馆门外,小子们则被允许进入茶楼兜售,不过,售卖所得大抵要交给茶楼酒肆几个好处钱的。

    比较讲究些的,自然不会随意买街上的小吃或者小碟果品点心,但邱晨却对这些小吃没什么偏见,平时出门逛街,不但她会买了吃,遇到可口的,还会买了带给阿福阿满吃。

    邱晨和霍非栢正品着茶,从茶楼外突然飘散进一股子异味儿来。

    茶楼中许多客人厌恶嫌弃地掩了口鼻,也有些豁达的则笑骂着。

    “何必居这小子又挑着他的担子出来卖臭豆腐啦!”

    “这小子我看也别叫何必居了,直接叫何必臭好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的何必掬,本意就是‘掬’,引申为‘居’所店铺之意……你们想来也听说过,老何家这名号可是太祖爷御赐的!”

    “嗐,你这话我也听说了,可是,太祖爷他老人家会给这么个街头挑儿赐名?怎么听着都不靠谱!”另一个有些不以为意。“再说了,虽传言如此,可谁也没见过何家有什么御赐牌匾啊!要是真有,还不早就金漆髤饰高高挂起来了,哪里还会藏着掖着的不见人!”

    前一个仍旧不疾不徐道:“你也说了御笔要用金漆髤饰……可你看这何家清贫的很,最值钱的也就他这个旧挑子了。你让他拿啥给御笔髤饰去?还有你不知道的,当年太祖爷确实赐了‘何必居’这个名儿,可只是口谕赐下,根本没留下御笔!”

    “嗐,说了半天是根本没有,这说没说的……”那人摇着头说着,只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睨着他悠然笑了:“你倒是说说,这御赐之事能拿来开玩笑?没有的事儿,谁敢四处说啊!”

    反驳之人一脸郁闷着,脸色难看地摇摇头,从袖口摸出几文茶钱丢在桌上,悻悻地去了。

    邱晨将这一段听在耳中,微侧了脸示意着承影,承影无声地应诺着,转身出了茶楼,也就是片刻功夫,霍非栢放下茶盅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臭气扑面而来。承影捧了一只上好细白瓷银丝碟子,盛了五六块方方正正颜色焦黄冒着热气,同时也散发着令人避之不及的臭气的东西走了回来,神态恭敬地放在邱晨和霍非栢两人的桌子上。

    邱晨嗅了一下,满脸喜意地吩咐承影道:“去问问茶博士,他们家有没有酱碟儿,要一个过来,这个要沾着酱汁吃才最好!”

    霍非栢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下意识地拿出帕子掩住了口鼻。

    邱晨用眼角的余光睨着他,看着他的表现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收回目光,很垂涎地看着桌上焦黄色的豆腐块儿,咽了咽口水,有些急不可耐地伸手用竹签子挑了一块送到嘴边,张开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客人,又连忙客气地举着豆腐块儿,一直送到霍非栢的面前笑容满面道:“这位仁兄,此物虽然其貌不扬却最是美味,你也来尝尝!”

    霍非栢往后稍稍躲了一下,就在邱晨满脸笑地等待着看他落荒而逃的仓惶时,霍非栢突然拿开了掩着口鼻的手帕子,微微皱着眉头,却真的伸手接过了邱晨递上的臭豆腐。

    邱晨愕然着,就见霍非栢苦笑着道:“这物事在北方倒是第一次见……徽州人嗜臭,愚兄在那边倒是品尝过,虽然臭不可闻,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咽了下去,抬眼看着一脸愕然的邱晨道:“味道还好,比徽州的臭菜差了许多……咦,贤弟爱喝桐山云雾,又爱吃这臭豆腐,想必贤弟也去过徽州咯?”

    邱晨收回愕然的目光,心里暗暗磨着牙。

    徽州算什么,她还去过欧洲美洲大洋洲……地球七大洲除了南极洲没去过,她哪儿没去过!

    这人怎么这般难缠,冷脸不好使,这臭豆腐也居然吓不退……

    没等邱晨腹诽完,茶博士挤着一脸的苦笑走上前来,陪着笑道:“这位公子爷,您老爱吃这玩意儿小的没话说,可您在这里吃,着实影响了小店的生意啊……您看看,这会儿功夫,走了好几桌了都……”

    邱晨被他这么一说,转回神往四周一看,果然,刚才还挤挤挨挨,人声鼎沸的茶楼大堂中,挨着她的三四桌客人已经不知所踪,稍远些的,也都对她怒目而视着,显然,她的‘臭’气战法已经惹了众怒!

    邱晨的眼角抽了抽,从袖口中掏了一块约摸二三两的碎银子出来,丢给茶博士道:“是我虑事不周,这些拿给你算作补偿吧!”

    说着,邱晨也不多坐,径直起身,对霍非栢抱拳一笑道:“仁兄也看到了,小弟不好在此多留,就先告辞了!”

    说完,根本不给霍非栢反应的机会,回身招呼着也是一脸为难的承影,昂首大步出了茶楼。

    霍非栢连起身都没来得及,那主仆二人已经出了茶楼,片刻功夫就混进街上的人流中,失去了踪迹。眉头高高挑起来,霍非栢满脸兴味地看着主仆二人消失的方向,勾着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个女子,聪慧灵动,又不是狡黠趣味,真真不知比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强上多少倍……她如今的身份多少有些麻烦,不过,对他来说完全不够对他形成阻碍。

    邱晨带着承影一路出了博古茶楼,连着过了一条街,进了仁和堂后门,片刻不停地换了衣裳,登上侯府的马车,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承影冲了杯热茶捧给邱晨,低声道:“那人身边跟着两个小厮,四个护卫,还有暗卫数名……听那几个护卫小厮都是北地口音,嗯,这个奴婢不太懂……要是含光跟着,必能辨别出其来历。”

    邱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听到承影如此道,不由意外道:“含光还有这本事?她是只会听,还是也会说?”

    承影道:“但凡说话她都能辨别出来自何处。能说的方言少一些,大概只有五六种。”

    邱晨露出满眼的兴趣来,笑着道:“她都会说哪里的方言?你说来给我听听!”

    承影笑着点头:“那丫头会说陕地、山东、两浙、川地和北地口音……当年,奴婢跟她都去过北边儿……曾亲耳听她跟在北地的几个行商说话,那些人都将她当成自己的老乡,完全听不出什么不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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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无锡参加作者会刚回来,昨晚到家很晚了,没能码字更新,今儿晚了……抱歉各位!

第四百六十二章 喜气洋洋

    邱晨惊讶着露出满脸笑容来:“没想到那丫头还会这一手!”

    承影也笑着点着头,又道:“我们几个都有自己的所长,含光口才好,学说话快;蒸雪会一手跟踪功夫……”

    邱晨听她说了一遍,单单没说自己,想了想,摸了摸自己已经洗的重新白皙通透起来的脸颊,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擅长易容?”

    承影也没羞涩扭捏,大大方方道:“算不上擅长,不过是略知道些改装换面的小技巧!”

    邱晨笑道:“我看着已经极好了。”

    承影略略带了些羞涩道:“那是夫人自己举止大方得体,才没被人辨认出来。单单奴婢那点儿小伎俩,还不足以遮人耳目呢!”

    邱晨笑着摇摇头,略一沉吟,吩咐道:“打发个人跟着那个姓霍的……”

    承影也收敛了神色,正色应诺。

    邱晨抬手掀起一点点车窗帘子,透过缝隙看向外头的行人,微微眯了眼睛,冷冷地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落下,邱晨不再做声,慢慢地琢磨起来。承影也不敢再出声,慢慢地往后挪着,一直挪到车厢门口一旁,无声地跪坐着伺候着了。

    秦铮是大将,打了胜仗本是喜事,搁在秦铮身上……就难说了。与那南陈的公主又传出那么一桩事儿来……这当口儿,霍非栢出现在她面前,究竟所谓何来?他的身份真的只是商人?那见了她,不说吓得大气不敢出,至少是恭敬着谨慎着才是……那霍非栢今日的表现可没有半点儿恭敬谨慎!

    不说靖北侯夫人的身份,单单安宁县主的身份,也不是一个商人能够轻视的!

    一路琢磨着,邱晨回到了府中,回到沐恩院使了个眼色,承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伺候的事儿交给月桂和风轻、云彤就退下去安排去了。

    从这天下午,邱晨没有再出府。秦礼一边紧着调动人手打探那两个小内侍的来历,一边暗暗舒着气。夫人前几日出门总不带人,他可是日日提着心的,这回好了,安安闲闲地在府中陪着小公子,不说夫人的安危不用担心了,就是不用再听外头那些有的没的,也省的夫人跟着牵挂生气。

    如是无风无波地过了三日,眼瞅着要进十一月中旬了,秦礼排出的人终于有了一点点线索,连忙进二门来请见。

    邱晨传了他进来,询问了情况之后,也没有多言,只嘱咐着盯紧宫门和京城各处,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省的落在后头被动尴尬,秦礼微窘着垂首应了。

    这天晚上,承影在邱晨外屋里当值,伺候着邱晨沐浴后,她将几个小丫头打发出去,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伺候着。

    邱晨坐在梳妆台前拆着头上的钗环,低声问道:“可是有了消息了?”

    承影上前,替邱晨取下头上的一只蟾宫折桂的碧玉簪来,一边低声回道:“是,那位霍公子并非什么商人,而是辽地都督霍诚志嫡子,两年前被调入京中,授银青光禄寺大夫。”

    大明国沿袭宋制,银青光禄寺大夫为从二品,却是文官闲职,不过是吃俸禄的名誉官衔罢了,没有半点儿实权可言的。辽地都督统掌辽地十多万大军,驻守地东临朝鲜半岛,北边儿就是各种少数民族聚集的奴儿干行省,南望京畿,手中权力极大极重要,自然也存在着对京城朝廷的隐隐威胁,万一十万大军南下,几日间就能越过长城兵临京城……这种背景下,辽地都督都会将府邸安在京城,父兄子弟族人也都留在京城。

    承影低低地继续回禀着:“……这位霍公子小时候身子骨弱,六岁生母病逝,霍都督也未续弦,只在辽地收了两房小妾伺候。不到七岁的时候,霍都督禀明皇上,接了霍公子去辽地,八年后,霍公子祖父病逝,霍都督带公子回京奔丧,霍都督被夺情留职,霍公子就留在了京里,并恩准进上书房跟皇子宗室们一起读书。这位霍公子平时极低调,在京城几乎没什么影响。十九岁时由圣上赐婚当时的文华殿学士许鸿文之女为正妻,奈何这位霍公子的命着实不好,徐家小姐嫁进霍府第二年怀孕生产时遭遇难产,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生了一个小公子,却已经因为难产时间过长,生下来已经全身黑紫没了气息,徐家小姐又伤又痛,一口气没上来跟着去了。霍公子从那时起就一个人孑然一身住在京城里,几乎不予人往来……时间长了,连朝臣们都几乎忘记了京里还有这么一号人。这位霍公子把自己关在府中过了大半年,似乎转了性子,不再读书用功,转而醉心起做生意来,在前门大街和京里各处繁华所在都开了铺子,有酒楼、绸缎庄子,也有戏院……青楼。最开始还有人笑话,也有御史上书弹劾,圣上都没有理会,时间久了,众人也就不再理会,这位霍公子就领着银青光禄大夫的闲职俸禄,安心自在地打理起他的生意来,至于大朝会、宫中祭祀诸般,都递了长病折子,干脆不予理会了。”

    邱晨听得也有些惊讶,这位霍公子别看出身富贵,身份非凡,但说白了其实就是皇帝用来防备控制自己臣子的一个人质……这种人其生活可想而知必定是事事处处受到监视的。天长日久人的心阑怕也是极度压抑的……十二三岁年纪就被送进宫,跟皇子宗室子弟一起上学读书,最敏感的年纪到了那种地方,真真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感叹归感叹,邱晨却没有那么好心替人家忧虑什么。她细细地把承影回报的消息理顺了琢磨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霍非栢出现在她面前所为何来……

    做生意,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表明,不用那般厚脸皮地赖上不走……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邱晨又问:“奴儿干都督的家眷是否也在京里?”

    承影略略怔了一下,随即道:“是,奴儿干都督夫人嫡出的有两位公子,庶出的也有四五个儿子……连带夫人和几位生育过的妾室都在京里居住,每年奴儿干都督会在年后回京述职,在京里住一个月……据说,奴儿干都督那……啥极强,是以,每年秋天奴儿干都督胡允宸的府里都会有一两位公子小姐出生……”

    邱晨听得怔住,片刻露出一副似不肖似厌恶的表情来,随即摇摇头,吩咐承影道:“看着辽都督府和奴儿干都督府……看看他们之间是否有所联络。”

    这辽地都督和奴儿干都督两职因各种特殊原因实行的是世袭制,若非意外,这两个地方的都督就会一直在霍家和胡家传承下去,这样变换一种说法,其实两地更像是两个独立的诸侯国……在当地就跟小朝廷一样从开国经营到如今已有百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这种情况之下还手握重兵,也难怪皇帝不放心,要立下那样的规矩。

    其实,纵观历史,这些办法也不过只是防着没有心的,真有心谋反自立的人,又有哪个会顾忌父母妻儿的?刘邦的父亲被捉了推到阵前,架了锅准备要杀之炖羹,那刘邦还说让对方分一杯羹给他呢!

    邱晨无声地摇摇头,将种种纷乱的思绪抛开,平复着心绪,转身去了阿福阿满的房间看过两个孩子,转回来安置了。

    如是又过去了几日,承影得了消息,奴儿干都督大公子胡旸跟霍飞柏有所来往,却并不密切。除此之外,两处再无任何消息,宫里那两个小太监被查到些许消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下场后果可想而知。霍飞柏也如常抱病,却并不在家中安养,时常出入酒楼茶馆,偶尔也会跟胡旸见上一面,其他再无什么异常。

    邱晨连续盯了几日,也暂时将这两件事丢到一旁。秦礼又送了一份信回来,秦铮在信中说,他已经到达南直隶,三两日之后就可回京。

    得了消息,邱晨就吩咐人开始为秦铮归来做起了准备。衣物用具诸般都一一过了一遍,该换的换,该拿出来的拿出来……

    这些活计自然有丫头们做,邱晨却时时要四下里亲自看过才放心。

    得了消息,邱晨也不再想着出门,每日里抱着昀哥儿,指着衣柜里挂着的男式衣袍、靴鞋等物,跟昀哥儿说着话:“这是爹爹的袍子……这是爹爹看的书……这是爹爹用的镇纸、笔洗……爹爹就要回来了,爹爹回来就能带着昀哥儿骑马,教昀哥儿看书写字……还能带着昀哥儿射箭涉猎……昀哥儿高兴不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听着邱晨絮絮地念叨,昀哥儿就满脸欢喜着连连点着大脑袋,到之后,每看到那些衣服鞋子靴子镇纸笔洗什么的,昀哥儿就兴奋地嚷嚷:“爹……爹……”

    邱晨听在耳中,又是欢喜又是发酸,孩子从出生到如今,眼瞅着就快满周岁了,还没见过自己的亲爹……

    如此忙碌了三天,十月十四之日,终于传了信儿回来,秦铮已经到了城外。只不过,因为带了南陈的使者贡品一路,秦铮要在城外候着,等皇上下旨方可进城。

    他这会虽说没有赵国公献俘那般风光,却也算是班师回朝,自然有一套庆典的定例要遵循。

    邱晨听得满心欢喜,又隐隐忐忑着,甚至有些烦躁坐立不安着……她既盼着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尽快回到她的身边来,给她安心的依靠,但那南陈公主的传言在她心里就像一根刺,总让她无法安心。

    有时候,邱晨也会觉得自己如此很不够狼,很……不可思议,上一世活了几十年,也从没有人让她如此牵挂焦虑过……对比两世为人,她都知道自己是坚强的独立的,自己一个人或带着孩子都能过的很好……她一直是独立的自信的,一直秉承着自己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很快乐……是什么让她有了如今的变化,以至于变得有些依赖起来,以至于为了事关秦铮的一个传言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了?

    这个问题在邱晨的心里不时地浮现出来,她也自认为很认真地思考过,却没有找到真正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最后,她给了自己一个回答,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积月累形成了心理习惯,从而导致了依赖。还有昀哥儿的存在,让两个独立的人有了共同的血脉相关的联系!嗯,是这样的,一定是!

    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同时经过种种分析琢磨,邱晨心里的焦躁和不安也好了许多。

    充其量,她也不过只是打回原形,带着孩子自己过日子去,她如今有铺子有作坊有庄子,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也有了不算低的诰命品阶,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上,都完全可以独立,也完全可以带着孩子们过的舒适安乐,富足悠然,相对于现代刚刚有了车房的状况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她还怕什么!

    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邱晨也更加气定神闲地安排着府中的种种事宜,她也仍旧亲自去看各处的布置准备,从外头看,谁也没有发现她心里经过了多少琢磨和变化。就连一直有些忧心的陈氏和承影也都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夫人带着小公子对着各种侯爷的衣物用具说着爹爹怎样怎样,她们就都安慰和欢喜起来。

    陈氏跟承影虽然都是侯府的下人,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邱晨身边伺候着的,虽然跟着邱晨的时间不算长,但两三年下来,也已经真心实意地事事替邱晨着想了……说实话,当初夫人嫁入侯府的时候,在外人看是夫人高攀了侯爷,但她们近身伺候的却看的明白,夫人其实对这桩婚事并不是太热心,对侯爷也没有太亲密……夫人完全不像其他女人那样以夫为天,事事依靠着丈夫,做什么事都会首先跟丈夫商量,听取丈夫的意见……夫人是有主见的,只要不是牵涉侯府、国公府之类的事情,都不会跟侯爷商量……并不是说夫人对侯爷有所隐瞒,夫人只是没有和人商量的习惯,有时候做完了,也会跟侯爷提起。也只是提一句而已,不是商量,也不是报备。

    更多的时候,她们看到的是侯爷主动与夫人说话、亲近,夫人主动的时候不是没有,婚后将近一年,也不过一两次罢了。

    这种种的事情看在陈氏和承影的眼中,都难免有些担忧,这可不像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的样子。

    承影对这些可能还不是太清楚,但陈氏是结过婚生过子的,对婚姻生活有更深的了解和感受,她觉得夫人和侯爷两人互相礼敬着,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从来不会有大的争执,更不用说口角、争吵了……看起来一切很好,平静安宁和谐,但在陈氏看来,却没有多少夫妻之间的亲昵无间……陈氏甚至觉得,这样互相礼敬着更像是两个陌生人,真正一起过日子的夫妻,吵吵嘴拌拌架小吵小闹小矛盾也比这样客气生疏着更亲近,那才是两夫妻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如今看着夫人抱着小公子一遍遍地絮叨着‘爹爹怎样怎样’,陈氏和承影心里的隐忧消减了许多去,看样子,夫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心里还是真真正正惦记着思念着侯爷的。

    十四日傍晚,阿福阿满已经放学回来,邱晨张罗着摆了饭,正要带着三个孩子用晚餐,前头报进来,秦勇从城外赶了回来。

    邱晨喜色满面着连忙吩咐人传进来。顿了顿,又连忙吩咐小丫头去唤了青杏过来。小两口成婚没多久秦勇就出了门,以己度人,想必青杏也在时时刻刻惦记着丈夫才是。

    不过盏茶功夫,青杏就略带羞涩,又难掩兴奋喜悦地来了邱晨屋里。邱晨上下打量着青杏,见她一身八成新海棠红袄裙,外边套了一件青灰色灰鼠皮褙子,鬓角的发丝微微有些散乱,因为走得急,微微有些气喘,却两颊绯红着,眼睛也水润润地晶亮动人……

    被邱晨这般上下打量着,青杏脸色渐渐涨红起来,头也微微地低了下去。邱晨抿抿嘴,掩住嘴角的笑意,目光一转看向屋子里同样忍着笑的丫头婆子们,好心情地吩咐着:“含光带着她去洗把脸,把鬓角理理……嗯,月桂,去把我那件碧水蓝的窄腰皮褙子拿来给她换上,这靛青褙子大方是大方,究竟是老气了些!”

    邱晨一迭连声的吩咐,让丫头婆子们更是心情大好,含光曲膝应着,上前来扶住青杏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青杏姐姐打扮的如花似玉……”

    青杏羞窘难耐,转回身就来撕含光的嘴,两个人笑闹着,追着逃着进净房去了。

    屋子里一片欢喜洋溢的,月桂也很快把邱晨要的碧水蓝窄腰皮褙子拿了来,在邱晨面前抖开来,邱晨端详了片刻,笑着点头:“这件好,给青杏配她那一身海棠红正好!”

    月桂满脸笑意地点着头,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跟着连声附和着,一片说笑声里,青杏跟在含光身后出来了,不过片刻功夫,脸洗过了,虽然没有傅粉,却胜在皮肤本来就白皙细腻,又因为喜气让整个人都喜气盈盈,添着一点点羞涩绯红,格外的动人。

    邱晨看着几乎要把脸窝到胸膛里去的青杏,含着笑看了丫头婆子们一眼,众人刚刚要出口的取笑之语连忙咽了回去。青杏本就是个爽利开朗的性子,微微扭捏了片刻,也大方起来,走到邱晨面前曲膝谢了,月桂抖着碧水蓝的褙子给她换上,拉着她在邱晨面前转了个圈儿,邱晨含笑点着头。

    “这样子就鲜亮多了!”

    话音未落,屋外的小丫头通报:“秦勇到了!”

    满屋子丫头婆子终于忍不住,高高低低地笑出声来。青杏脸色一红,垂了垂头,片刻又挺胸抬头着,索性大方起来,走到邱晨面前再次曲膝谢了。然后就走到邱晨身后侍立着了。

    邱晨又飞快地瞄了丫头婆子们一眼,含笑吩咐:“传他进来吧!”

    一声声传出去,片刻功夫,毡门帘子从外头挑起来,一身黑色短打衣裳,脸色黝黑,面带风尘,眼睛却极黑极亮的秦勇从外头迈了进来。

    邱晨瞥了身边的青杏一眼,小丫头这会儿也顾不得害羞了,眼睛几乎黏在秦勇身上,虽然神情还算镇定,但她扶着邱晨椅子背的手紧的骨节微微泛着白,就能看出这丫头此时满心的激动。

    秦勇目光也很准确地落在青杏身上,朝着自己妻子微微一笑,就迅速收回目光,趋前几步,在厅中跪下给邱晨请安:“小的给夫人请安!”

    邱晨连忙笑着抬手示意他起身,端详着道:“黑了些瘦了些,不过看着气色倒好!”

    秦勇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显得格外白的牙齿来,道:“多谢夫人牵挂,小的们都好。侯爷也好着呢!”

    邱晨笑着点点头,秦勇又道:“侯爷因带着南陈的使臣,今日不能进城,要等旨意下来,方能进城面圣……侯爷怕夫人惦记着,就打发了小的先一步回来跟夫人报个平安。明儿上午应该就有官员奉旨出迎,侯爷说了,他进城后要先进宫面圣,领了圣谕,方能回府。”

    邱晨笑着点头道:“嗯,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回去跟你们侯爷交待,家里一切也都好!”

    说着话,阿福阿满从里屋里跑了出来,一看到秦勇就飞奔上去,阿满欢快地喊着‘勇师傅勇师傅’,直接扑进了秦勇的怀里。阿福沉稳的多,规规矩矩上前见礼,秦勇一手抱着阿满,连忙侧身避了,又连忙躬身回了礼。

    奶娘王氏紧跟在后边抱着昀哥儿也出来了。小东西极少见到外人,这时候在奶娘怀里往外扭着身子,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秦勇瞧得眼睛都不眨的。

    秦勇看到昀哥儿,脸上浮出一片惊喜之色来,笑道:“这可是小主子?小的给小主子请安!”

    邱晨眼睛从王氏怀里接了昀哥儿抱在怀里,见秦勇如此,连忙抬手阻止:“使不得使不得,他这么大点儿孩子,哪里受得住你的礼!”

    秦勇也不勉强,一脸笑地朝昀哥儿拱拱手,邱晨收回目光,抱着昀哥儿,指着秦勇跟他说道:“这位是秦勇勇叔叔,是来传你爹爹口信的。你爹爹已经到了城外,明儿就能回来看昀哥儿了!”

    昀哥儿听得懵懵懂懂地,却感受到了满屋子的喜悦,咧着嘴巴嘿嘿笑着露出两排细白的小牙儿,看着秦勇张开了手臂,脆脆地喊:“抱!”

    秦勇喜色满脸地连声应着,却紧张地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犹豫着上前。

    邱晨将昀哥儿递给身侧的青杏,示意她道:“去,给秦勇送过去!”

    屋里丫头婆子们不少捂住了嘴,邱晨又道:“这孩子倒是知道远近的,这还是第一回见秦勇呢,就跟他这么亲近了!”

    丫头婆子们笑容满面地附和着,青杏脸色红了红,也没逃避,大大方方接过昀哥儿走到秦勇跟前,秦勇乐的咧着一口白牙只知道嘿嘿笑着,眼睛紧紧地盯在青杏脸上,挪不动。青杏本就被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笑的又羞又窘,这会儿又被秦勇这般直愣愣地盯着看,羞窘几乎变成了羞恼,狠狠地瞪了秦勇一眼,将昀哥儿往秦勇怀里一放,转身回到邱晨身后垂首侍立着了。

    邱晨瞟了一眼,这丫头看着站在那里好似镇定的,但那低垂的头和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却彰显出了她的激动和羞窘!

    秦勇接了昀哥儿在怀里,任他在战场驰骋游刃有余的钢铁汉子,抱着这样一个软软肉肉的小东西,也紧张的浑身僵直着,只觉得怀里的小娃娃简直比千斤还重,偏偏昀哥儿还对秦勇好奇不已,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四下里转着身子看着打量着,还时不时地伸出小手去摸摸秦勇身上的皮甲、搭扣之类……让秦勇更是紧张无比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小公子给摔了!

    看着秦勇紧张的汗都下来了,邱晨连忙使个眼色,蒸雪上前去把昀哥儿抱了回来。

    邱晨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秦勇,忍着笑问道:“你今晚还要出城?”

    秦勇抱拳回话道:“是,侯爷和随行人员都不能入城,小的进城也是拿了神机营的腰牌,关城门之前还要赶着回去才行。”

    邱晨点点头,也不多说,回头径直吩咐青杏:“你也别在这里害羞了,赶紧去张罗些热饭热水的,让秦勇吃上些,他要赶着出城呢!”

    青杏满脸羞红,却仍旧努力大方着走到秦勇身边,两人一起给邱晨行了礼,前后脚地退了出去。

    看着秦勇和青杏的身影被落下来的门帘掩住,邱晨抱着昀哥儿就率先露出一抹无声地笑来。丫头婆子们瞄着她也跟着放开了憋了半天的笑声。一时间,往日沉静安闲的沐恩院正房里,笑声一片。靖北侯府也随着主人的回朝,喜气盈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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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调整着,尽快恢复早六点更新。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来啦

    十五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邱晨就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听着耳畔昀哥儿匀细绵长的呼吸,她也没有动作,默默地睁着眼睛看着朦胧暗光中的绣花帐子顶。脑子莫名地兴奋着,却没有想什么,就这么放空着放任着自己发着呆。

    随着天光渐亮,院子里传来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们的起床声,门户开合的声音,小丫头们低声说着话在院子里开始打扫,竹扫帚扫过院中的石板甬路发出簌簌的声音……

    邱晨躺的身子发僵,终于收回放空的心神,慢慢转动着脖子,又翻转身看看昀哥儿,给他掖了掖被角,放轻着动作起了身。

    在外间值夜的含光和王氏听到声音都进来伺候着,小丫头也动作轻巧无声地往净房里送了热水进来。邱晨穿了薄棉的宽松睡衣裤进了净房。屋子里夜里不停火,驱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冷,暖煦煦的。

    沐浴洗了头发出来,风轻拿了大棉帕子站在邱晨身后给她绞着头发,含光则站在邱晨身侧,一边瞄着邱晨的脸色,一边打开妆奁匣子笑道:“夫人今儿也戴几只精致的首饰才好……您平时用的这些都太素淡了呢!……那朵鸡油黄蜜蜡芙蓉花就极好,再搭上一直赤金攒宝凤钗,看着富贵喜庆也鲜亮,夫人觉得可好?”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两样都是华丽富贵的,并在一起就太闹了……嗯,你既然说起那支蜜蜡芙蓉簪,就用它,再挑两只玉簪子搭配吧!”

    含光满眼笑地应着,赶紧着从里手的另一只妆奁匣子里取了那支鸡油黄蜜蜡芙蓉簪子出来,又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两支白玉虫草簪子、两支碧玉人物故事簪子、两支红珊瑚掐金丝儿簪子,一溜儿在妆台上摆开来。还想再往外挑,却被邱晨抬手止住了。

    邱晨瞧着桌子上摆成一溜儿的各色簪子,撑不住笑道:“你这是让我插戴成首饰架子嘛?好了,好了,就两支碧玉两支白玉的好了。其他的都收进去吧!”

    含光嘟嘟嘴,看看匣子里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的各色珠宝赤金的首饰,叹息着道:“夫人这许多首饰,哪一件拿出来都是精致好看的,却只能闲置在匣子里……这算不算红颜寂寞,独老空闺?若是这首饰有知,怕也要日日暗暗垂泪了!”

    邱晨撑不住握着嘴笑。身后擦头发的风轻也笑的松了手中的发丝……

    陈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恰好听到含光这句话,只觉得刺心的很,板了脸呵斥道:“这么大喜庆的日子,你个臭丫头一大早在这里胡吣什么呐!呸呸呸,能跟了夫人,它们只有荣幸欢喜的份儿!”

    含光连连曲着膝认着错,“嬷嬷息怒,是我错了,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陈氏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脸来朝邱晨笑着道:“夫人,这丫头不会说话,这意思却是好的,您今儿也要打扮得鲜亮亮的才行。侯爷回来看着,看夫人和公子小姐们都鲜亮,也跟着欢喜不是!”

    邱晨含笑点着头:“嬷嬷说得对,不过,要是依着这丫头,我就被插成首饰架子了,那样侯爷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堆首饰,去哪儿找我去!”

    这话一出,含光和风轻都忍不住笑弯了腰,陈氏也笑的喘着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手捂着肚子道:“夫人这话说的……嗯,我看夫人挑的这些首饰是极好的,那衣裳咱们穿新做的那件海棠红的百雀迎春长褙子,再搭上那一条正红的挑线绫裙子好不好?”

    邱晨讶然地看着陈氏,半天才露出一抹苦笑来:“嬷嬷,你这是把我当新嫁娘打扮么?”

    虽然到了这个时代已经四年多将近五年,但邱晨仍旧没办法彻底认同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大红大绿的衣服,浓重的脂粉纷繁的首饰……都让她觉得不自在。她不会笑话这个时代的审美,她尽量让自己融合,最大限度也是单件的红衣、红裙或者红斗篷,让她通身上下浓浓浅浅的红,真的……做不到。

    陈氏笑着道:“今儿爷离家一年回来,真正的大喜日子,夫人穿的喜庆些才好!”

    不知怎么的,邱晨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句‘小别胜新婚’,脸色微微一红,连忙收敛心神,笑着摇头道:“嬷嬷,我已经选好了衣裳,你帮我看看!”

    说着,也不等陈氏再说什么,连忙转头吩咐含光道:“去将我那一套雨过天晴绣海棠醉春的窄身褙子和那条海棠红的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拿来……还有那袭湖水蓝缂丝白狐斗篷拿过来。”

    陈氏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勉强什么,只能露出一脸的苦笑来。

    片刻功夫,含光就将一套衣裳从橱子里拿来出来,邱晨的头发也被风轻绞干了,她只在脸上涂了一点点乳液和膏滋,也没傅粉上妆,梳通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走上去,脱去身上的家居棉服,着了中衣,先将那件海棠红的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穿了——这个时代,女人惯例是要两截穿衣,也就是上下装都是分开的,哪怕有部分款式会有些演化变形,例如长褙子,最长的甚至可以到脚踝以上,但它仍旧只属于上装,而与男人的袍服、长衫截然不同。

    邱晨觉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套上去,特别是上衣和裙子搭接的腰部,分开缝制要多出几层来,再好的身段儿也显不出来了。她就依着现代连衣裙的样子画了图纸,交给针线上做了出来,夏季自然不妥,冬季的衣裳外头总要套褙子、裹斗篷的,这么一点小变化隐在里头也没人看得出来,却让衣裙变得舒适美观起来。

    这一条海棠红十六幅百褶挑线綾裙子就是按照连衣裙的款儿裁制的,腰部往上,连同上衣都极合身,用了小立领偏襟的款儿,琵琶状的袢扣儿精致密集,从脖子处一直系到右腋下再到腰线以下,下摆是百褶曳地长裙,稍稍一动,极宽大的百褶裙摆就如同花儿一般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裙子一上身,女子玲珑精致的曲线就瞬间凸显了出来,因为邱晨还未彻底给昀哥儿断奶,胸部很是丰满,腰却细的只有一掐,再衬着宽大的裙摆摇曳,宛如一条金鱼儿,灵动飘逸,又耀眼惊艳!

    邱晨不紧不慢地穿着衣裳,陈氏在旁边看着仿佛瞬间艳光四射起来的夫人,眼睛一亮,瞬间放了心。夫人虽然不喜丽装华服,却很会打扮,这份气度也卓然不同……不用再看褙子和斗篷,就身上这件裙子,就已经足够耀目、风情了。

    雨过天晴绣海棠醉春的长袖长褙子,一反刚才那袭红裙的贴合,微微有些宽松着,长长的对襟褙子只在胸前有一条带子系住,偏偏这宽松不但不显得臃肿,反而透出一股子气质清华来。若是稍稍动作,就会露出里头绚丽的海棠红裙子来,稍稍动作也会将腰身的曲线朦胧地勾勒出来,含蓄矜持,却比大喇喇直白简单的艳丽奢华更动人心醉。

    邱晨张着手,让丫头们帮她整理好衣襟,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左右回顾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含笑对陈氏道:“嬷嬷,你看这一身可好?”

    陈氏笑容灿烂着,连连点着头道:“夫人这心思精巧,在家里穿成这样,倒是比那些盛装更好看些!”

    邱晨也笑:“是啊,遇上什么大事需要大妆没办法,在自己家里,好看舒服才最重要!”

    陈氏想说,侯爷回家也是大事……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出口,只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让含光简单地给挽了发髻,邱晨仍旧换回刚刚穿的家居棉服,回屋正好昀哥儿也醒了,逗着小东西玩了一会儿,阿福阿满也练完功换了衣服过来,邱晨就吩咐人摆饭。

    阿福和阿满都有些隐隐的兴奋压抑不住,见邱晨一如往常,阿福阿满兄妹俩互相看看,阿福开口道:“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邱晨刚给昀哥儿喂了一口粥,拿着帕子擦着小东西的嘴角,一边回头笑道:“要过了晌午吧……你爹爹还要进宫面圣,中午前回不来!”

    兄妹俩又互相对视一眼,阿满笑着往前蹭了蹭,依着邱晨的胳膊道:“娘,我想跟哥哥去城外迎接爹爹!”

    邱晨闻言望向阿福,见一贯沉稳的儿子也难得兴奋地小脸儿微微泛红,眼睛亮亮的满是抑制不住的渴望。

    心思微转,邱晨不由笑了,低头刮了阿满鼻头儿一下,道:“你们迎接爹爹,更想看使团进城吧?”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虽说每年都有属国使团进京,但平日都很低调,并没有什么仪式。邱晨就猜测着,孩子们是想看看南陈使团的异国风情吧!她没记错的话,南陈就是后来的越南,那边的人跟南方人五官长相都差不多,孩子们看了只怕也会失望吧!

    让邱晨意外的,阿福却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

    阿满立刻凑过来帮着哥哥,脆脆地道:“哥哥跟我想去看将士进城,据说前些日子赵国公凯旋时就有好些人去看,百姓们会向凯旋的将军士兵投掷花朵、帕子……”

    如赵国公徐琼和靖北侯秦铮这般的大帅出京赶赴战场,一般都会有盛大的送行仪式,若是凯旋,自然也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将士们允许戎装列队入城,接受京城百姓的夹道欢迎……如同寒窗苦读后高中的学子们跨马游街,这种仪式也是对浴血奋战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的荣耀!

    邱晨恍悟着,看着两个孩子渴望的目光,几乎没有多犹豫就道:“这事儿要去问一下你们先生,汤先生允许你们去才行!”

    “哦!”邱晨话音刚落,阿满就欢呼起来,跳起来搂着邱晨亲了一口,转身朝外呼唤着她的丫头水寒吩咐道:“水寒姐姐,麻烦你跟嬷嬷说一声,让她去一趟汤府,问问先生我们想去看将士进城行不行?”

    水寒含笑听着,目光却看向邱晨,见邱晨含笑点了点头,这才爽快地曲膝应下,转身出门找魏嬷嬷传话去了。

    阿满小脸儿兴奋地红扑扑的,吩咐完了,才觉得有些自专了,连忙转回身依着邱晨撒娇道:“娘亲,这个时候让嬷嬷去一趟先生府上,若是先生不允,也不耽误哥哥跟我上课。”

    邱晨点点她的鼻尖儿,笑着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对。只不过,再有什么事,记得要跟娘亲和哥哥说才好。”

    阿满这会儿自然是说什么听什么,眉开眼笑地搂着邱晨的胳膊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看着两个孩子兴奋地笑脸,邱晨暗暗叹了口气。

    阿福性子沉稳,遇事冷静,但有些优柔寡断,这在女人或许不算什么,一个男孩子遇事不够果决,没有那股子敢拼敢冲的劲儿,怕是会影响了他以后的事业。阿满一个女儿家,偏偏果敢决断,敢说敢做……这样的性子又有些太冲,一个处不好,就很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女人不管内心的性格怎样,表面上还要温和柔顺才行……特别是这个社会,宣扬的就是三从四德,女孩儿太过要强了反而不是好事。

    这一抹忧心一闪而过,邱晨转瞬就开始合计,将来阿满寻婆家,一定要寻一个大度包容,真心疼爱她的人才行!

    莫名的,她的脑海里瞬间闪出一个瘦弱沉默稳重的身影来,又随即被她摇头挥去。

    孩子还太小了,怎么就想起这个了!

    孩子们兴奋着期待着,邱晨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娘儿四个只有尚不知事的昀哥儿依偎在邱晨的怀里,看着兴奋的哥哥姐姐,也跟着咧嘴儿傻乐,大口大口地吃了小半碗肉粥,又吃了一小份水果沙拉方才作罢。

    娘儿四个刚刚放下碗筷,被打发了去汤府的魏嬷嬷就返了回来,一脸笑容地给邱晨和几位小主子曲膝请着安。阿满跑到炕沿上,拉着魏嬷嬷急忙催促道:“嬷嬷别这么多礼了,您快说,怎么样?先生怎么说的?”

    魏嬷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张开手臂护住阿满,一边笑着道:“大少爷和小姐可以放心了,汤老先生说了,今儿将士进城乃难得一遇的大事,也是值得举国欢庆的盛事,准许大少爷和小姐休息一天!”

    阿福认真地听完,终是忍不住笑着叫了声:“太好了!”

    阿满干脆在炕沿上跳了起来,欢呼雀跃着,又转身扑到邱晨身边,搂着娘亲和弟弟亲了亲,转身一阵风地下了炕,一边连声道:“哥哥,要上街这会儿可不早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魏氏连忙伸手扶住阿满,蹲下去给她穿着鞋子。

    阿福应了一声,却又转头看向邱晨征询着意见,邱晨暗暗叹息着,阿满这丫头刚刚答应的很好,回头就忘了。

    阿福见娘亲没有回应,心思急转连忙扯了扯兴奋的有些忘形的阿满,示意着。

    阿满眨眨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连忙顿住往外跑的脚步,转回身扑到邱晨跟前,笑盈盈道:“娘,我和哥哥这就去换衣裳,您也赶紧和弟弟换好衣裳,再晚就没处站了!”

    陈嬷嬷从外屋走进来,笑着搂住阿满道:“小姐这思虑的倒是周到。只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就是要去看将士凯旋也不用跑到大街上站着……”

    阿满乖顺地倚在陈嬷嬷怀里,眨着眼睛看着她,突然笑道:“嬷嬷,您一定是安排妥了!”

    陈嬷嬷笑着点头:“嗯,刚刚得了信儿,就打发了人去前门大街最好的摘星楼定位置去了……咱们行动的晚,太好的位置怕是没有了,不过,看这个临街的楼上座位就好,想必还是有的。”

    阿满满心欢喜地抱着陈嬷嬷一阵欢呼。

    邱晨看着欢快的儿女,笑着道:“摘星楼没了位置也不怕,咱们的仁和堂也是临街的,打发两个人过去安置安置,那边也便宜!”

    陈嬷嬷连忙笑着应了,转身吩咐下去,就打发了汪氏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仁和堂。

    邱晨心里知道,将士入城也要等着礼部官员宣旨迎候,怎么也不会太早,可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兴奋着催促着,也只好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和昀哥儿,娘儿四个加上穆老头儿一起,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护卫诸人,乘了三驾马车,一路出了靖北侯府,往前门去了。

    在半路上遇上了之前陈嬷嬷打发出去的人手来回报,摘星楼居然还寻到了一个座位,而且是四楼正对街口的位置,能够遥遥地就看到凯旋的将士队伍,极难得的。只是价格贵了些,一间房子居然收了五十两银子。

    邱晨听着这‘天价’的房钱,心中只道是要价太高才没有被人提前定了去,也没多想,带着欢喜不已的孩子们径直往摘星楼去了。

    另一边,宫中早就就接了消息,昨晚就议定了,由雍王爷杨璟庸协同礼部左侍郎顾敏山一同出城迎接将士们凯旋。

    之前赵国公平叛献俘,是由诚王杨璟馥协同礼部尚书秦修仪出迎的,靖北侯这次虽也是大捷,但终究不比赵国公平叛功劳显著,加之礼部尚书秦修仪与靖北侯是父子,没有父亲迎儿子的道理,于理不通,自然而然成了雍王和礼部左侍郎。

    一般邻国使团抵京,都是礼部和理藩院共同出面迎候接待,南陈乃战败国,前来称臣纳贡的,说白了比献俘也就好那么一线,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礼遇了。

    奉旨迎候的官员们没有上早朝,早早地在德胜门集合了,城门一开就率先出了城,赶往西郊大营。

    巳时初刻,西郊大营门外,十数声炮响,震天动地。炮声轰隆声刚落下,众人耳朵还嗡嗡作响着,硝烟还未散去,秦铮一身黑色战衣黑色铁甲,骑在高大的大黑马上,面容肃立冷峻着,驭马而出。雍王爷杨璟庸和礼部左侍郎分两侧行在秦铮左右。紧随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就是黑衣黑甲,旗帜鲜明,队列森严整齐的五百将士。

    五百将士之后,缓缓从营门内驶出三四十辆大车来。这些车里乘坐的就是南陈国的使臣、公主和敬献的美女财帛诸物。

    南陈使臣团的车辆仪容虽然也算整齐,可相对于前头精神抖擞的大明将士,这些人的精神头儿就明显不足了,几位使臣勉强保持着镇定和平静,只是那脸色和眼神里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子颓丧之色来。

    将帅大捷而归,事关国体,自然有一套繁复琐杂的礼仪流程,时辰上也是看好了的。

    秦铮和雍王爷、礼部左侍郎顾大人率队出了营门,驱马疾行,一路奔到京城外两三里处,官道两旁早已经拥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十一月中,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的,却丝毫阻碍不了百姓们迎接凯旋将士的热情。京城里的百姓,在城内寻不到好去处的,还有京城外近郊的百姓们,都扶老携幼早早地赶了来,聚集在官道两旁,沿着官道一只延伸下去,自然地形成了两条长长地队伍,将官道夹在中间。

    数百匹马奔跑的气势极大,离得很远,就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如海浪般涌过来,连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似乎都在震颤着战栗着。

    人们高声地呼喊着:“靖北侯来啦……”

    开始是一个人喊,随即就有人附和着,一声声传下去,声浪如潮,一路风卷着传到了德胜门外,又传过城门,一路传进京城里去了。

    邱晨已经带着孩子们坐在了摘星楼临街的雅间里,为了孩子们保暖,邱晨给孩子们戴了帽子和口罩,特别是昀哥儿的是一顶连脖圈儿的帽子,摘下脖圈儿来,连脖子带半张小脸都能遮住,脸部口鼻部位欠了一块夹层的茧绸,保暖还不耽误透气……比较逗的是,邱晨还让绣娘绣了一只猪头在上头,圆乎乎的猪鼻子两个鼻孔儿正好对着昀哥儿的鼻子处,小东西根本不知道,戴着很新鲜,乐不可支地动来动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词儿,让那憨态可掬的小猪脸都活泼生动起来,逗得丫头婆子和阿福阿满都忍不住地笑。

    正欢笑着,楼下街道两旁的人群一阵骚动,从远处一路蔓延过来。隐隐约约,就听得楼下人群兴奋地互相传着话:“来啦,靖北侯来啦!”

    阿福阿满连忙趴着窗台往下看,邱晨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窗前,一手揽住阿满,一手握住阿福,探身往窗下看去,却见人群兴奋着拥挤着往城门的方向看去,又被街上维持秩序的兵勇驱赶回街道两旁的木杈子后边去,互相拥搡着,踮着脚,努力地伸长着脖子,巴望着。那些站在街道里侧的兵勇们仿佛一颗颗柱石,被人群拥着晃动一下,有的甚至趔趄着,却又挺直腰背站了回去,横握着手中的抢阻拦着激动的人群。

    相对于两侧群情激奋的人群,中间的街道却是一片肃静,和两道人墙一起,一直蜿蜒延伸向城门方向去。

    邱晨看着骚动过去,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再看空阔肃静的中心街道一直望不到头儿,拉着阿福阿满退离了窗口:“安心等着,估计还远着呢,不过是传了消息过来……说不定这会儿还没进城呢!”

    阿福阿满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窗户退回屋子里来,邱晨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手,还好,不算冷,又倒了热热的茶汤给两个孩子喝,一边抱过有些委屈地嘟着嘴的昀哥儿。刚刚她顾着阿福阿满了,把这个小的给忘了。

    哄着三个孩子安稳坐在屋子里很不容易,没多会儿,楼下就是一阵骚动,没多会儿楼下又有兵勇跟百姓冲突了,喝骂痛呼甚至哭泣声传上来,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就坐不住跑去看了。

    几番折腾下来,最小的昀哥儿已经偎在邱晨的怀里睡着了,阿福阿满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之际,终于听到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连成一片,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却整齐划一,声势震撼人心。

    “这回一定是了!”阿福一下子跳了起来,却不忘回头牵了阿满的手,兄妹俩啪嗒啪嗒跑到窗前,自然有她们的丫头婆子跟上去看护着,一起探身往楼下看去。邱晨将昀哥儿交给了王氏,也急忙走到窗前往下看去。

    楼下的人群激动起来,互相拥搡着往路中间挤过来,先前还能够保持秩序的兵勇们很快就被冲散了,甚至有些被裹挟进了人群,身体完全没了自主权,仿佛置身在波涛之中,随波逐流着。

    冬日的太阳几乎没有多少温度,阳光也惨白着,毫无热情地洒在房舍屋宇街道市井上,邱晨站在窗前,却突然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起来,刺得人微微地酸疼着,睁不开。

    她只能微微仰着头,眯了眼睛,努力地沿着街道看过去,街道尽头,刚刚挤成一片的人群,仿佛流水遇到了巨石,倏然分成两片,往街道两旁退了开去,乱哄哄的街道随着那一片缓缓而来的黑色重新回归了通畅。

    邱晨顾不得日光刺眼,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过去,一片肃正的黑色队伍最前面,黑衣黑甲骑着黑色高头大马,头盔顶端的红色缨子和身上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格外醒目……她的目光一下子定在那个人身上,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奈何离得远,她能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黑了?是不是风尘满面?是不是疲惫不堪……

第四百六十四章 团聚

    骚动着涌上街面的人群,随着那坚如磐石、冷硬如钢铁一般的黑色队伍渐行渐近,也下意识地往两边分开退去,将中间的街道重新还给今日的主角儿。

    秦铮黑衣黑甲黑马,面色肃穆冷然,肩背挺直端坐在马背之上,控着马缰,缓缓地往前行进着。五百将士,同样端正肃穆着,控着马匹紧随其后,五百匹战马都衔着枚,脚步齐整地踏在青石板地上,远远听上去如踩着鼓点,又好像暗中有人喊着号子喝令而行。

    人群被这股铁血威武之气震撼住,下意识地屏息静气,忘记了欢呼。

    等钢铁队伍走过将近一半,才幡然醒悟着,欢呼着,将手里可以扔出去的帕子、花朵,都朝着将士们扔出去,甚至有的妇人直接将头上的钗子拔下来扔出去。这欢呼犹如浪潮,跟随着队伍一路蔓延过来。

    邱晨站在窗前,一手揽着阿满,一手拉着阿福,目光只追随着那一个人的身影。不知道怎么了,心跳突然加重起来,突突突的,跳的她手指微微地颤着,胸腔里也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黑色的队伍越行越近了,黑衣黑甲黑马红色斗篷如火焰般的身影终于来到了近前,缓缓走到楼下,邱晨可以清楚地看到秦铮的容颜、五官、表情了。

    他身姿更加挺拔了,面容一如记忆中的冷峻肃穆,脸黑了些,瘦削了些,脸上的线条更加冷硬了,真如刀砍斧凿一般。邱晨的心紧了紧,目光追随着那人一步步近了,又近了些,他这一趟出征,先是急赶入川,然后上川北高原山地作战,又进藏,有藏再南下入南陈……一路不过是高山就是高原,要不就是热带丛林山地,就没个舒适妥帖的地方。又是一路行一路打仗……真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去!

    他虽然是经历战事多年,但此次所带的毕竟不是他的老部下,这其中又不知有多少烦难磨人,生生将一个玉面侯爷磨黑了,磨瘦了,磨老了!

    秦铮一直面无表情,神色肃穆着控马而行。马行至摘星楼下,阿满趴在窗户上,欢声叫道:“爹爹!是爹爹!”

    昀哥儿刚刚睡醒,揉着眼睛四下里转着寻找到自己的娘亲,张着手扑过去。刚刚偎进娘亲的怀抱,突然听到姐姐的欢叫,立刻也来了精神,睁圆了一双眼睛扭着身子顺着姐姐的手看过去,就看到了楼下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心灵福至地高喊出声:“爹!爹……”

    阿福阿满毕竟大了,又是读了几年书的,刚刚喊了几声,也注意控制了声音。昀哥儿还小啊,一兴奋之下,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大喊出来,软软糯糯的童音虽然仍旧称不上洪亮,但在秦铮冷肃气场压制下的一片寂静里,却仍旧传的很远,清晰地传进了秦铮的耳中。

    他蓦然抬头望过来,瞬间眼睛一亮,站在三楼窗口的女子正是让他夜思暮想的妻子!

    见秦铮抬起头看过来,阿福阿满脸笑容更加灿烂起来,挥着小手打着招呼,却没有出声再喊。昀哥儿深受感染,也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看着楼下骑着高头黑马的男人,欢喜地咧着嘴,一双小手舞得像风车一样,高声地喊着叫着,期间夹着不甚清晰的呼唤声和咯咯咯的脆笑!

    杨璟庸控马行在秦铮的左首,落后了半个马。一身正红色蟒袍的他,今儿也彻底沦落成了陪衬和背景,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身侧这个男人身上,让他很是有些不平。这会儿听到楼上的喊声,也跟秦铮一样抬头看过去。那个拖大带小,抱着孩子,有些呆怔怔站在窗口望下来的女子,让他瞬间有些心酸。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窝中的热胀掩下去。转回头,就见秦铮仰着头也朝楼上看过去,一只冷肃板正的脸部表情已经柔化下来,嘴角眼梢甚至带了些笑意。

    他微微挑着眉,手持马鞭子戳了戳秦铮,低声揶揄道:“你儿子喊你呢,咋不应一声?”

    秦铮没有回应,也没有应和楼上的昀哥儿,只是侧着头,控着马继续前行,连马匹的速度都始终保持如一,没有停留。

    杨璟庸不死心地又戳了戳秦铮,秦铮也终于做出了反应,对着楼上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回身去,控着马儿,渐行渐远……

    短短的目光相会,邱晨似乎一下子安心起来。

    那个男人的目光仍旧坚定坦然,没有游移,没有躲避,虽然隐得很深,她却能够看懂他眼底的欢喜和……爱意。突然间,她有些明白了,她自己为什么变得不够狼,不够冷静……或者,在她不知不觉地时候,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存在和陪伴,甚至已经逐渐地爱上了他?

    这就是爱么?

    她被突然挑出来的这个字眼儿吓到了,很鸵鸟地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开,再转眼,恰看到路边的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摘了头上的攒花和钗子朝兵士们扔过来,其中一只胖胖的姑娘比较有力气,直直地将一枝银钗朝一个兵士扔过来,幸亏那兵士侧头躲了躲,不然,那根银钗子非得将兵士划伤不可!

    若是那样,经历了战场的铁血洗礼没有受伤,却被表达爱意的姑娘用钗子划伤……那兵士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邱晨心安稳起来,再看到这样难得一见的趣事,撑不住就笑起来。

    心情大好地抱着孩子返回来,在房间里休息了一阵子,待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街道畅通起来,她才带着孩子回了靖北侯府。

    秦铮率五百将士一路到达宫门,将士们就在宫外停下脚步,杨璟庸和顾敏山陪着秦铮一路进了宫门。南陈国的使臣团也同样被勒令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秦铮见过皇帝,凯旋而归,景顺帝极是欢喜,笑着赞扬勉励一番,当朝宣读了嘉奖旨意,众有功将士皆有嘉奖。秦铮作为主帅,自然功不可没,入武英殿,加封太保衔,另赏金千两,珍玩丝帛无数。

    秦铮跪谢了,借了旨,弓着身退了出来,站在丹陛台阶之上,望着层层宫殿飞檐,暗暗吐出一口气来。

    杨璟庸和顾敏山在秦铮退出后,又汇报了迎候一事,景顺帝面色疲倦着,淡淡道:“嗯,那南陈的使团交给理藩院安置去,到大朝日再召见吧!”

    杨璟庸和顾敏山两忙躬身应了,景顺帝摆摆手径直走了。二人恭送着皇帝离开,顾敏山这才客气地让着雍王爷一起出了大殿。

    秦铮已经下了丹陛,听到杨璟庸在身后叫着,顿住脚步,转身候着他也下了丹陛,落后杨璟庸半步,一起往宫外走去。

    “嘿嘿,你这大老远回来,姐姐必定准备了美酒美食等候着了,我也跟着你去吧!”杨璟庸有些垂涎地说着,转眼睨着脸色又恢复了肃穆冷漠的秦铮,挑着眉梢,拿手中的玉圭指点着他道,“你也真是,让我怎么说你好……你进藏也罢,入南陈也罢,怎么就不能往家里送个信儿了?你不知道,那段日子,姐姐忧虑的寝食难安的,眼瞅着坐月子养的一点肉都瘦没了,几乎形销骨立起来……却还撑着去庄子、去作坊,掌家理事,应酬各处……我都不敢凑面,虽然她没有为难追问,可让我见了她说什么?说你活着还是……没活着?”

    秦铮刚刚在殿内稍稍放缓的表情一点点冷硬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宫外走着,到了宫门口,秦义牵着大黑马送了上来,秦铮接过马缰,片刻未停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双腿只是轻轻夹了下马腹,大黑马跟着秦铮几年,早已通了心性,唏律律一声,扬蹄往前冲了去。

    杨璟庸平日出入不是坐车就是坐轿的,刚刚出城迎接骑得马早被家人牵回去了,看着秦铮头也不回地跑远,自己的轿子却刚刚抬到面前……这一快一慢,一前一后,哪里还追的上!

    “哎……”他扬声想喊停秦铮,对方却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的喊声出来,对方已经跑远了,连秦义几个护卫也拱手施礼后,及忙忙地上马追了上去。

    杨璟庸悻悻地哼了一声,有些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亲王大轿,不情不愿地上了轿。

    安辔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轿子一侧,轿夫们也都一脸惴惴的,都拿眼睛瞄着他,等待他询问。安辔瞪了几人一眼,努努嘴,轿夫们心领神会地抬了轿子,稳稳当当离开了宫门。

    离了宫门,走的远了些,安辔陪着小心在轿子旁低声询问着:“爷,您前几天得的那些两只紫狐咱们今儿没带上,要不然,小的回去一趟取了来?”

    前几日,奴儿干都督献了些物事来,奴儿干那种酷寒之地,无非是些人参鹿茸之类,也就罢了,倒是有两只鲜活的小狐狸,还不到两个月大,难得的是毛色通体都是紫色,额面直通背部到尾端一片,紫色浓重近黑,迎着光又透紫发亮,真真是漂亮的很。他当时看到就想起了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当时顺嘴嘟哝了一句,等秦铮回来就送过去……安辔记住了,这会儿拿出来当话引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杨璟庸更是觉得满心满腹的郁气难舒,气咻咻地叱道:“取什么取,那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也还上赶着给他送东西?回府!”

    安辔连连答应着,大冷天的硬是出了一头汗,扯着袖子擦了擦汗,连连挥着手,示意着轿夫稳稳地转了个方向,径直回雍王府去了。

    秦铮一路疾行,却毕竟是京城地面,行人车马都多,到底不敢打马狂奔。一路弯弯绕绕赶回靖北侯府,已过了未时。

    不等他到门前,早有府里派出来的小厮得了信儿,一路飞奔着报了进去。

    邱晨带着三个孩子回来,昀哥儿兴奋地过了头儿,回到家里就睡了。阿福阿满则兴奋不减,一边叽叽喳喳地跟邱晨说着话儿吃了午饭,仍旧不想休息,被邱晨撵到自己炕上,盯着半天也睡着了。

    邱晨原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孩子们睡着没多会儿,她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睡了将近半个时辰,醒来神清气爽的,想起即将回家的人,再也躺不住,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叫着丫头们进了净房洗漱了,重新绾了头发换了衣裳,刚刚打理好,二门上的婆子飞奔进来通报,爷出宫回府了。

    陈氏和承影月桂在邱晨身边伺候着,闻言都是一喜,陈氏就笑着看向邱晨:“夫人,让人把轿子抬进来?”

    因为府里没有其他主子,阿福阿满行动都习惯自己走路,坐轿子的平日也就邱晨一个人。夏天的亮轿,秋冬的暖轿,就停在沐恩院门厅旁的倒座里,以方便邱晨使唤。又因为昀哥儿年纪小,不耐风寒,但凡邱晨带昀哥儿出门,都会让暖轿抬进来,直接抱了孩子在屋门口上轿,减少了昀哥儿受风寒的风险。

    既然是侯爷回府,作为唯一血脉嫡子的小主子理当出门迎接,陈氏才有此一问。

    邱晨沉吟了下,摇摇头道:“别折腾了,哥儿还睡着呢,热乎乎地抱到冷风地里去,受了风寒就麻烦了!侯爷既然回来,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陈氏动了动嘴唇,曲膝应下,转身拿了邱晨的大氅过来,亲自替邱晨穿戴好,拉好风帽系好带子。只留了几个孩子的奶娘嬷嬷在屋里伺候着,其他人都簇拥在邱晨身后,脚步匆匆地出了沐恩院,邱晨上了暖轿,其他人都紧跟在轿子左右和后边,一路往外行去。

    秦铮驱马到了靖北侯府大门口,门子上早就得了信儿,老远秦礼就满脸笑地飞奔上来,跑到秦铮马前,利落地单膝及地行了个军礼,秦铮点点头,利落地跳下马,将马缰往秦礼怀里一扔,抬脚进了大门。

    门子们早赶着飞奔出来,在府门前两侧跪倒请安,秦铮也不停步,挥挥手,喝一声:“赏!”

    门子们欢喜着叩头谢恩,那道黑衣黑甲披着红色大氅的挺拔身影已经进了府门,往二门上去了。

    行之二门处,远远地,秦铮就看到邱晨裹着一系湖水蓝的斗篷急急地迎了出来,就觉得一直空悬着的心忽悠悠落到了实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目光却盯在那道纤细却不失气度的身影上。雍王这次没有虚言,她看上去是瘦了,虽然裹着斗篷,却仍旧看得出腰身比之怀孕前又细了些,怀孕时微微丰盈了些的脸颊又恢复了之前的清瘦……

    疾步赶上去,伸手将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行礼的妻子托住,如此近距离地细细看着她的眉眼脸庞……这让他一年里一直牵挂思念的人,终于重新揽在了怀里。

    邱晨也不推拒,自然地任他搂住,手臂紧紧地,仿佛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胸膛里去。只是,秦铮身上穿的铠甲冰冷生硬,硌疼了她的脸,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微地痛呼:“唔……”

    秦铮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的盔甲,连忙松了手臂,低头察看,并询问道:“硌到哪里了?”

    被他这么捧着脸察看,邱晨终于有些不自在了,却仍旧大方地抬眼看着秦铮,含笑摇了摇头:“无妨……你一路劳累,咱们先回去吧!”

    秦铮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含着微微的笑意点着头,仍旧伸手揽了邱晨,用自己的大氅将邱晨整个人裹在里头。转回头,跟着邱晨迎出来的丫头婆子们连忙跪地请安。

    邱晨抬头看了看秦铮,秦铮松开她,上前一步,亲自将陈氏托了起来,温和道:“我出征的日子,府里仰仗嬷嬷操持受累了!”

    陈氏是看着秦铮长大的,对秦铮比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亲近,听到这话,只觉得满心激动满足着,哽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抬头看着秦铮黑瘦硬朗的脸庞,泪水夺眶而出。

    陈氏毕竟是老人了,又是最自律谨慎的,情难自已失态也不过一瞬,就连忙抬手胡乱抹了眼泪,笑着连连道:“天寒地冻的,侯爷和夫人还是尽快回去吧!”

    秦铮点了点头,松开陈氏,回身仍旧拥了邱晨,叫了暖轿过来,看着邱晨上了轿子,他则一路随在轿子旁边,一路回了沐恩院。

    进了屋,邱晨上前伺候着秦铮脱衣裳,却对沉重的铠甲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秦铮也不着急,指点着她一点点去解肋下和腰间的皮带扣子,难得见到邱晨如此笨手笨脚的样子,让他很有些异样的兴味。

    皮带扣子解开来,邱晨实在拿不动数十斤的铠甲,秦铮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边轻松地自己将铠甲除去,交给旁边的承影含光去收拾了,一边张着手,任邱晨比较熟练地替他脱了外袍。

    因为着急和用力,邱晨脸颊红扑扑的,鼻尖儿和额头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丝丝缕缕的属于她独有的味道馥郁开来,冲进他的鼻腔里,秦铮的目光落下,恰好看到一弯脖颈细腻雪白,如皓月皎皎如白玉莹莹,不由有些意动神迷,等邱晨除去他的外袍往后退开一步,他下意识地上前捧住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上去。

    尚有些冰的唇瓣贴了上来,邱晨才后知后觉地惊醒过来,大窘的同时,连忙推着秦铮,低的几不可闻提醒着:“丫头们都在呢!”

    秦铮意犹未尽地又亲了一下,这才含着笑抬起头来,盯着含羞带嗔的妻子,咧嘴一笑,拥着邱晨大踏步往净房里走去:“你陪着我沐浴!”

    热气蒸腾起来,灯光越显朦胧起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净房也显得狭窄了许多,却温暖舒适惬意着,让人心安。

    邱晨坐在秦铮身后,动作轻盈又细致地给他洗着头发,长长地黑发在她的手里,原本冷硬的颜色仿佛也有了温度。

    洗净了,邱晨也没急着梳理,用一条大布巾子裹了,包在头上,然后拿了一片布巾子给他搓背。他的身体她不是第一次见了,两人成婚前,她为他疗伤就不止见过一次,小麦色的皮肤上一条条旧伤她都熟悉至极,此次再看,旧伤之上又有了新伤,在后背上,一条显然是刚刚愈合不久,伤口还呈现出刺眼的肉红色的刀伤,从右肩越过脊柱,直到左边的腰际……邱晨的手指抚在伤疤上边,禁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样巨大的伤口,若再深几分,这人就被劈成两片了……

    这样巨大的伤口,其愈合过程想来也是极难的,南边儿又是湿热无比的气候,万一感染了……

    秦铮微微闭着眼睛,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身体的肌肉微微一僵,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别怕,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口不深!”

    啪地一巴掌拍在秦铮的背上,秦铮一下子愣住,不等他醒过神来,邱晨已经伸开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身,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脸贴着他光裸的脊背,没有出声,眼泪却禁不住地涌了出来。

    秦铮浑身紧绷着,渐渐松弛下来。身后无声地抽泣让他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抬起头,仰着脸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这才抬手拍了拍环拥在他胸前的小手,安慰着,一边转过身来,捧起邱晨的脸,有些笨拙地给她擦去糊了一脸的泪水,然后,捧着她的脸颊,慢慢地低头吻下去……

    “娘,爹爹还没洗好吗?”阿满还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净房门口传了进来。

    邱晨连忙从秦铮怀里挣脱开来,红着脸,微微转着目光躲着头顶注视的眼睛,下意识匆忙慌乱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衫,连忙答道:“这就好,这就好了!”

    秦铮含着笑觑着羞涩慌乱的妻子,一副意态懒散地倚在浴桶壁上。

    邱晨理好衣衫头发,也压制住慌乱转回目光,一眼看到他这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来一声轻笑之后,就又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笑道:“别慌,嬷嬷和丫头们都在呢,不会让孩子们真跑进来的!”

    邱晨伸手在他身上拧了一把,哼了一声,转身在板凳上坐好,拍着推着秦铮转回身去,给他匆匆洗好了,拿一块大浴巾过来丢给他,自己去衣柜子里取来一套干爽舒适的薄棉家居衣服回来。秦铮已经自己擦干了身体,含着笑大喇喇地从浴桶里迈出来,长而结实的腿部肌肉带着一串水珠儿,别有一番旖旎风情……

    邱晨觉得自己脸颊又热起来,竟有些不敢抬头,胡乱低着头帮他把衣裳穿了,这才放松下来。正要转身招呼小丫头进来打扫,却又被一个干爽清新有力的怀抱拥住。

    邱晨顿了顿,没再挣扎,缓缓伸出手臂去搂住了他坚实的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之上,静默着,清晰而鲜明地听着他胸腔内心脏有力地跳动。

    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恍惚,可以真正地确定,他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

    两个人拥了一回,也没再做什么,然后邱晨抬头想起秦铮的头发,笑着让他低了头,将头发散下来,取了干帕子擦到半干,就任由秦铮揽着肩膀一起出了净房。

    阿福阿满都已经醒了,昀哥儿也醒了,不过被奶娘抱到西屋去喂奶了,这会儿只有阿福阿满兄妹俩面对面坐在炕桌两侧,都用小手托着腮,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一看到秦铮和邱晨相携而出,阿满第一时间跳起来,欢叫着扑过来:“爹爹……”

    秦铮松开邱晨,抢上去一步接住阿满,将小丫头抱起来,贴了贴脸颊。阿满却显不足,搂着秦铮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两口,偎在秦铮的肩头咯咯地笑起来:“爹爹,你怎么去那么久啊,阿满都想你了。哥哥和弟弟也想你……”

    秦铮低着头,含笑道:“爹爹也想你们!”

    阿满就欢喜地笑了。

    阿福满脸欢喜着,却没有扑上来,而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就在炕上拱手行礼:“爹爹!”

    秦铮含笑注视着阿福,点点头道:“福儿又长高了不少,有些大人模样了!”

    这句话,无疑是对孩子,特别是对男孩子最好的夸奖,阿福微微红了脸,眼睛却亮亮地,闪着欢喜的光彩。

    秦铮上了炕,让阿满坐在他的一条腿上,邱晨接了丫头们送来的热茶递过去,秦铮接了,看她一眼,缓缓喝起来。

    “你没吃午饭吧?”邱晨这会儿才想起这民生大事来。

    秦铮笑笑,摇摇头:“赶着回来,还没吃!”

    这会儿已竟快申时中了,邱晨有些着急起来,招呼一声,匆匆走出去,吩咐小丫头让厨房尽快做些简单易熟的饭菜送上来。然后,又去了西屋,昀哥儿已经吃完奶,也把了尿,奶娘正抱着他准备回来。

    邱晨上前接住扑过来的昀哥儿,让奶娘歇息着,自己抱了昀哥儿转了回来。

    一边走,邱晨一边逗着兴奋地趴在她肩头四处打量的昀哥儿:“昀儿,你爹爹回来了,昀哥儿不是想爹爹么?爹爹就在屋里,昀哥儿过去要叫爹爹哦!”

    昀哥儿眨巴着眼,还有些不明白娘亲说的话什么意思,只是听清了‘爹爹’一词,立刻欢喜无限地跟着有样学样地叫起来:“爹,爹!”

    两个字连着还不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

    秦铮正跟阿福阿满说着话,询问着两个孩子的学业,听到脆脆嫩嫩的孩童呼唤声,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邱晨抱着昀哥儿绕过垂幔走了进来,对上满是惊喜的秦铮的目光,也不由一笑。往上抱了抱昀哥儿,一边指着炕上的秦铮道:“昀儿,爹爹!”

    昀哥儿有些好奇地盯着秦铮打量着,下意识地跟着邱晨叫:“爹,爹,爹,爹!”

    “嗳!”秦铮答应着,张开手接住邱晨递过来的儿子,看着这个还未谋过面的儿子,这个自己唯一的血脉,心中不由激荡万分。

    昀哥儿也不怕生,被秦铮抱在怀里,见这个人只是盯着自己看,也不亲亲,也不飞飞,很是有些等不及,伸出小手抓住秦铮的衣襟,用力地拉扯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扑过去搂住秦铮的脖子,咯咯咯地笑着叫道:“飞,飞!”

    秦铮怔怔地转回头,茫然地望向邱晨。

    邱晨笑着道:“大哥那回来,抛举着他玩耍,说是玩飞飞,他就记住了。”

    秦铮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来,满眼兴奋地看着儿子,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这小子是个胆大的!”

    邱晨在一旁连连表达着赞同:“又皮实又大胆,摔了碰了也不哭……这会儿还好,大些怕是看不住!”

    秦铮回头瞥了她一眼,不赞同道:“看住作甚?男孩子胆子大,皮实些才好!”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正好厨房里送了饭菜来,她就连忙转身张罗着摆了饭。

    “一会儿该吃晚饭了,这会儿也不好吃太多。你先点饥一下。”邱晨一边看着小丫头摆饭,一边回头跟秦铮说着。

    秦铮看着桌上摆好的四个小碟子,一碗汤,还有两碟鹅油鸡丝卷儿,很是满意地点着头:“这些就好……我这离家将近一年,哪里的饭都不如家里的饭菜香。”

    邱晨回了一个笑容,舀了一碗汤递过去:“香,你就多吃点儿!”随手将昀哥儿接了过来。

    秦铮点点头,接了汤碗,嘘着喝了一口,是莼菜汤,只用了清汤加莼菜,清汤浓香不腻,莼菜细腻滑润,入口几乎不会停留,瞬间就滑落进喉咙去了,只剩下满嘴的鲜香回味无尽。

    秦铮吁出一口气来,抬眼看着邱晨笑笑,回头看着三个娃儿,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笑道:“你们要不要吃?”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阿满却立刻点头应着:“要!”

    昀哥儿也紧跟着在邱晨的怀里连连点着大脑袋,拍着巴掌,无比兴奋道:“要,要!”

    邱晨和秦铮同时失笑起来,承影笑着出去,片刻功夫又拿了三只小碗三只小银汤匙来。邱晨接过来,一边盛汤一边看着阿福阿满道:“你们陪着爹爹吃一点,不能吃多了,不然晚饭就吃不下了!”

    阿福阿满加上昀哥儿都齐齐点头,洋溢着一脸的笑欢快地答应着。秦铮端着汤碗,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五章 敢笑我?

    吃了点东西之后,邱晨看看外头的天色,又看向跟三个孩子挤在一起亲热的秦铮,微微犹豫了下,到底低声询问道:“你要不要去国公府那边一趟?”

    秦铮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吃过晚饭吧!临近冬至,正是礼部忙的时候,这会儿,父亲也没回府!”

    听到这话,邱晨也就放了心,不再多言,嘱咐秦铮看着给昀哥儿把尿,转身去了厨房。

    刚刚秦铮的话让她很是心暖,她想着亲手做几道菜,来给秦铮接风。

    秦铮不喜辣,口味清淡,却爱吃鱼,特别是清蒸和清炖的鱼菜都喜欢。

    邱晨来到厨房,看着大水缸里养着的十几尾鲜活大鱼,指挥着两个厨娘将其中一条最大的胖头鱼捞了出来。胖头鱼鱼肉鲜嫩,鱼头炖个豆腐汤,鱼身鱼尾片出鱼肉,剔去鱼刺,裹了蛋液和生粉芝麻炸至表面金黄,口感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孩子们爱吃,也可以大胆的吃,不用担心被鱼刺卡了。

    小喜做菜已经很有些手段,靖北侯府原来也有好几个手艺极好的厨子,邱晨倒不用亲自上灶,只在旁边动动嘴,指点着婆子们宰杀处理好了,交给小喜和厨子们或炸或炖即可,邱晨只把几点需要注意的事项交待一下也就够了。

    小喜跟着邱晨回禀道:“夫人吩咐的佛跳墙从今儿寅时已经煨上了,这会儿已经好了!”

    邱晨点点头,又指了一条大鲅鱼和一条黄花鱼。大鲅鱼烤,黄花鱼用豉汁蒸,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它们本身的鲜味儿。这两种鱼刺少,滋味鲜美,孩子们也爱吃。

    其他的,邱晨又点了一个炸鹌子,又要了个野鸡脯小肉圆子,一个鸡肉馅儿生煎龙眼包子,再加几个炒时蔬。后园的暖棚已经出产蔬菜,西红柿、黄瓜、辣椒、瓠子,还有各种绿叶蔬菜都鲜灵灵水润润的,在这隆冬万物萧条的季节,看着就有胃口。

    邱晨转回来,笑着跟秦铮商议:“今晚给你接风,我打发了人请了穆老先生过来一起用餐。”

    秦铮赞同地点点头,邱晨又笑道:“陈嬷嬷她们也安排了,让她们就在外厅里坐两桌。前头秦礼秦义他们久别重逢,也给他们备了两桌席面,让他们也好好欢聚欢聚。”

    秦铮含笑看过来,满意地点头应着:“我这一去经年,这里里外外的都靠你撑着,让你受累了!”

    邱晨心里暖暖的,抿嘴而笑:“这是我们的家啊!”

    秦铮目光微动,握住邱晨扶在炕桌上的手,紧了紧。

    穆老头儿过来,不好再在炕上用饭,秦铮和邱晨收拾了孩子们,去了西间次厅的大罗汉榻上,秦铮和穆老头儿相对而坐,邱晨在榻下的一张锦垫鼓凳上坐了,张罗着饭菜和茶水,三个孩子则被放在榻里侧,罗汉榻有围子,又有秦铮和穆老头儿看着,倒不需担心孩子们摔下来。

    晚饭是精心准备的,六个冷碟儿分别是糟鸭掌、攒鸭舌、虾油黄瓜、汆杏仁、菜心蜇皮、酸辣脆丝;八个热菜爆双脆、布袋豆腐、碳烤鲅鱼、豉汁黄鱼、酥炸鱼排、芙蓉虾球、蒜蓉瓠子、蚝汁油菜;两品汤佛跳墙和鱼头豆腐,最后是四个面食小点心,分别是野鸡馅儿龙眼生煎、鹅油旋儿、萝卜糕和蟹壳黄吊炉小烧饼。

    这些菜,除了佛跳墙用料稍显讲究名贵外,其他都是比较常见之物,扑扑满满地摆上桌,却比秦铮见过的无数山珍海味,更绝大多数都是他爱吃的家常菜品,满心满腹都是暖暖的,充实而满足。这些菜不名贵,却大都有邱晨自己的做菜理念融入进去,满满的都是她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秦铮跟穆老头儿说着话儿,热了金华酒两人对饮着。

    邱晨将昀哥儿接过来,先喂了他吃饱了,这才在下手一边照应着,一边吃了饭。阿福阿满坐在榻里边儿,听着秦铮跟穆老头儿说着话,乖巧地自己吃了饭。

    申时末刻开始,接风宴持续到戌时初刻方才结束。

    穆老头儿喝的脸色发红,眯缝着眼睛背着手径直回外院去了。阿福阿满被特准不用练功,又紧跟着回了东屋。

    邱晨将昀哥儿交给奶娘看护着,自己伺候着秦铮换了一条墨绿色锦袍,披了一系黑色暗纹缂丝狐皮斗篷,打发他出门去了梁国公府。

    秦铮回来的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邱晨琢磨着来回路上用的时间,两父子见面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她觑着秦铮脸色平静,也就没有多问,迎着秦铮进来,脱去外袍,随即递上一块热乎乎的湿帕子,让秦铮擦了手脸。

    阿福阿满已经睡去了,昀哥儿早早也睡了,这会儿听到动静竟然又醒了,躺在被窝里,睁眼看到秦铮就一下子精神起来,软软地叫:“爹,飞!”

    邱晨哭笑不得,这小东西,平日里没人跟他玩飞飞,好不容易秦铮回来了,刚刚抛了他一会儿,这就时时惦记着了。

    回头看着秦铮笑笑,邱晨上前哄着昀哥儿:“昀儿乖,今日天晚了,要觉觉了,明儿再让爹爹带你玩飞飞好不好?”

    昀哥儿一兴奋已经清醒过来,哪里肯听话,麻利地翻个身,撅着小屁股,光着肉肉的小膀子,穿着棉兜兜就从被窝里往外跑,邱晨上前扑捉,小东西却灵活的很,往后一缩就躲过了娘亲的扑势,咯咯咯地笑着飞快地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开了去,等邱晨转回身,那小东西已经扑进了秦铮的怀里。

    佯装着满脸怒气地点了点昀哥儿的鼻尖儿,“你个小坏蛋!”

    昀哥儿躲着,搂着秦铮的脖子把自己的小脸蛋儿藏到爹爹的肩窝里,一边咯咯咯地笑着,蹬着两只小脚用力踩着秦铮的肚子,跟邱晨逗起乐子来。邱晨无奈地看着活力十足的小东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睡了,只好转身拿来棉衣棉裤替小东西穿上,揉揉小东西的手脚心,把小手心小脚心都揉的微微发红热乎乎了,这才作罢。这样可以预防孩子受寒感冒。

    邱晨一松手,昀哥儿就一撅小屁股站起来,摇摇晃晃迫不及待地扑进了秦铮的怀里,搂着秦铮就不撒手了,爹、爹地叫着,又亲又蹭的。看的邱晨心里真有些不平衡。

    她怀胎十月,痛的半死生了他,又辛辛苦苦把他养的壮壮的,不过跟秦铮待了不到半天,就彻底把她给抛弃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伸手捏捏昀哥儿的鼻尖儿,邱晨佯嗔着:“你个小没良心的,见了你爹爹就不要娘亲了。”

    她越这么说,昀哥儿越是搂着秦铮的脖子不撒手,小小的身体都恨不能埋进秦铮的怀里去。

    秦铮也被小东西的亲热弄得心里热烘烘的,抱着小东西亲了亲,小东西立刻蹬鼻子上脸地要求:“爹,爹,飞……飞!”

    小东西说话还不能连词,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却偏偏特别认真,非要把话说全乎了才行,仔细听就会觉得特别好笑。

    秦铮忍不住微笑起来,不说话,好心情地站起身来,抱着昀哥儿玩起了抛飞飞……邱晨看着一大一小玩的兴起的爷俩个,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身去净房沐浴去了。

    秦铮看着孩子,也没耽误关注着妻子的动静,邱晨走进净房的前一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秦铮追随着自己的目光,那一双黝黑的眸子沉沉的几乎看不到底,她却可以从那深处看到炽人的火热,邱晨已不是当年的老姑娘,明白这目光意味着什么,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邱晨不由心头一热,微微慌乱着躲开目光,却恰好看到昀哥儿从秦铮的肩头探出大脑袋来,也睁大着眼睛看过来,乌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眷恋和毫无保留的依赖。

    忍不住地笑出来,邱晨转回目光再看向秦铮,刚刚她总觉得秦铮眼底除了男人的火热外还有些什么,这会儿对比着昀哥儿才看出来,秦铮眼中也有眷恋,虽然隐的几不可见,却浓重的丝毫不比儿子的淡!

    莞尔一笑,邱晨收回迈出去的脚,转回身来,伸手将爷俩儿一起揽在怀里,亲亲很主动地凑上来的昀哥儿,又踮起脚,将自己的唇印在了秦铮的脸颊上。秦铮一手抱着昀哥儿,另一只胳膊伸出来,将妻子儿子一起揽住,下巴恰好抵在邱晨的头顶上……三人相拥着,这一刻,他感到了长久没有过的安心和满足,也终于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秦铮离家将近一年终于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却因为小东西走了困,玩到亥时还不肯睡。

    陈氏和承影几个都焦急又无奈着,上前问过一遍,要把小东西抱下去交给奶娘带着,秦铮却挥挥手拒绝了。

    邱晨沐浴完出来,由着丫头们擦干头发,梳通了,松松的辫成一条麻花辫子垂在脑后,起身走到炕前,见昀哥儿仍旧扶着秦铮的手不知疲倦地沿着炕沿的木板来回散着步,邱晨无奈地笑笑,踢了鞋子上炕,将昀哥儿抱在怀里,拍着哄着,转过身,避开秦铮诧异的目光,朝着墙角微微带了点儿强迫地将昀哥儿按进怀里……

    秦铮很有些疑惑好奇,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

    伸头一看,才看到小东西已经安安稳稳地伏在妻子的怀里,两只小胖手搂着白嫩的奶瓶儿大口大口地吃着奶水!

    邱晨差距到秦铮的靠近,仍旧很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坦胸露乳,抬手拉着衣襟掩了掩,一边抬眼嗔怪地瞪了秦铮一眼。不等秦铮反应,昀哥儿也发现了偷窥的爹爹,一只小手仍旧抱着奶瓶儿,另一只手却扬起来朝着爹爹晃动着,眼睛也睨着秦铮笑嘻嘻地,好像示威显摆一般,怎么看怎么带着丝得意!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自己跟妻子久别重聚的第一晚就被这小子打搅了,他这会儿还霸着自己的妻子还朝自己得意示威?

    秦铮微微带着丝恼意,瞪着眼睛伸手就去戳小东西的鼻尖儿。

    昀哥儿嘴里塞着东西却仍旧咯咯咯地闷笑着,挥着小手努力地反抗保护着自己……邱晨无奈地回头瞪了秦铮一眼:“别理他,再逗他,咱们一夜都没的睡了!”

    秦铮眼睛一亮,也不知是邱晨说的‘咱们’还是什么让他瞬间眼睛一亮,连连点着头,异常听话地缩回身子,去净房快速地洗漱了一回,换了早就备好的夹棉浴袍走出来。

    昀哥儿吃着奶没来的及吐出**就睡着了,邱晨将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炕尾,拿小被子给他盖好了,正坐直身子搭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却不防被身后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揽住,她微微一惊,随即放松了自己,柔软顺从地依进这个阔别已久的坚实有力的怀抱,鼻尖儿萦绕着刚刚洗浴过的清新水汽,两层夹棉衣裳仍旧隔不住那坚实胸膛上透出来的热力。

    她感到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渐渐地收紧了,用力稍大了禁锢着她的兄控腰身都微微地有些闷有些疼,却不想挣扎,更不愿逃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收紧的臂膀一丝一缕地散了去,浑身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瘫下来,完全放任着这滚热的臂膀双手在自己身上施为……

    不知什么时候,房中伺候的婆子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的能够清晰听到彼此间的越来越滚热的呼吸,和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如梦似醒,如真似幻中,邱晨只看到帐子顶一直晃啊晃啊……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帐子上的花鸟图案这么乱,这么让人眼晕呢?

    还有身下的炕,今儿烧的有些过了,烫的她后背的肌肤微微的疼……

    刚刚夺回所有权的秦铮终究有些不痛快,那个小东西睡着了也不老实,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小手就准确地摸到了邱晨的胸前,抓住自己的奶瓶子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偏偏这小子还睡着呢,酣梦香甜里还不忘嘟了嘟嘴巴……让秦铮吓了一跳之后,又是郁闷又是无可奈何……

    邱晨好笑地看着脸色僵硬的秦铮,微微推了推他,转身将不老实的小子重新安置好,随即就又被那个吃了一肚子醋的大的给重新霸占了回去!

    重而用力地动作宣示着自己的权利,秦铮哑着声音声讨:“敢笑我……”

    “我没……唔……”

    短暂的声音消失在一片含混中,帐外留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掉了,似乎也被帐子里传出来的声息羞到了,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邱晨起晚了,身边的一大一小都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被褥微微凌乱着散放着,显示着那个人的回归。

    邱晨慵懒地放松着身体,身下的炕热烘烘的,烙着脊背腰腿,让整个人舒服地想要再懒一会儿。

    陈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挑起帐子往里看了看,邱晨抬眼看到陈氏一张眉开眼笑的脸,莫名地一阵心虚一阵羞窘,急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夫人醒了?若是觉得累就再睡一会儿……”陈氏温和的声音里含着笑。

    邱晨莫名地慌乱着,仿佛要表白什么,着急忙慌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动作,腰腿和某些部位的酸疼却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起身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陈氏看在眼里,怎么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夫人脸皮儿薄,经不得调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容,一边温和地提醒道:“我让人备了药汤,夫人起身去净房里泡一泡就好了!”

    这话可以说陈氏很小心很注意地自己措辞语气来,邱晨却仍旧觉得她的话里每个字每个词里都隐含着暧昧之意,让她羞窘的差点儿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去。

    等到起了身下了炕,邱晨才发现身体远比自己想象的还不中用,不但腰酸的很,大腿部的肌肉也突突的疼,还有某些部位的不适,让她脚一落地差点儿痛呼出来。

    暗暗吸着气咬着牙,努力保持着脸部表情的镇定淡然,一步步蹭进净房,将自己全部泡进温热的药汤之中,又将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出去,邱晨这才轻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太累人,也太害人了!

    泡了约摸两刻钟,刚刚突突跳疼的肌肉渐渐舒缓下来,在温热的药汤里放松着,明显的酸疼感也渐渐舒缓下来,不再让人难以忍受。邱晨一直泡到药汤渐凉,这才起身裹了巾子,唤进丫头们换了干净的热水进来,洗掉身上的药味儿,这才擦净身体从净房里走出来。

    身体酸疼好了些,却慵懒无力着不想动。邱晨坐在妆台前,任由丫头婆子替她打理好头发绾了髻,又换了一身居家穿着的衣裙,一件窄腰窄袖的丁香紫小袄子,配着一条烟紫色的百褶长裙,袄子上是精致细密的银丝勾勒绣,裙子上则绣了星星点点的丁香花儿,美丽中透出女人的细腻精致来,女人味儿十足。

    陈氏将几个伺候的小丫头遣开,伸手从妆奁盒子里取了一枝紫水晶的丁香步摇长簪子,看着镜子中的邱晨用目光询问了,小心仔细地给她攒在发髻一侧,精致的紫水晶雕刻成的丁香花团成一簇,晶莹剔透,浓淡的紫色潋滟剔透,还有几朵水晶丁香垂下来,形成长长短短的垂珠,稍稍动作,这些晶莹剔透的水晶丁香就会微微晃动摇曳起来,恰似枝头的丁香花盛开在徐徐微风之中。

    陈氏扶着邱晨的肩头,微微俯着身看着镜中娇如春花的脸庞,眼角眉梢的笑意就不由自主地流溢开来。

    贴着邱晨的耳朵,陈氏用极低的声音道:“夫人跟侯爷夫妻和谐恩爱,这是人之常伦,没什么好害羞的……若还有不舒服的,夫人尽可以跟我说,咱们府里有专门伺候燕喜的婆子,会推拿,也有专门伺候这个的药,让她们伺候着就好,不用自己忍着。”

    邱晨脸皮做烧,渐渐胀红起来,却知道陈氏是真心替她着想,而且,陈氏如此低声地跟她交待这些,还将小丫头遣开,让她多少减弱了些羞窘,于是,也不再逃避,含笑看着镜中的陈氏,点头应了。

    陈氏暗暗松了口气,夫人虽是二嫁,可这份羞涩比初嫁的还要重,脸皮儿又薄得很,这些事她早就想说,却一直没敢擅动。如今看着夫人身体生了孩子又养的也算康健起来了,她偷偷问过穆老先生,知道夫人好好养息着,仍旧能够继续生养,她就忍不住了,抽了这个空儿过来跟夫人提点提点,让夫人将身体养的再好一些,也好再添几个小公子小小姐……

    若是小姐还在,看到如今侯爷夫妻和美,小公子康健聪慧,不知道该有多欢喜!

    陈氏心里发酸,连忙眨了两下眼睛,将眼中蓦然升起的水雾掩下去,随即又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一把髤漆嵌珍珠的梳篦出来,争取了邱晨的意见,给她攒到发髻后边,髤漆的梳篦只剩下暗紫色的梳背,一溜儿九颗莲子般大小的珍珠,白色的珠子莹润浑圆,没有半点儿瑕疵,在乌鸦鸦的黑发映衬下,泛着柔和莹润的光华来。

    上下端详着,陈氏也禁不住笑着赞道:“夫人不爱那大红大绿的艳色,这素淡的紫色您穿上却是好看的紧!”

    邱晨从镜中回了一个微笑。暗衬着,若是可以,她更喜欢的是浓浓浅浅的蓝色,从庄重端正的靛蓝,到清浅明快的雨过天青色,还有几近于白色的月牙白。但是,这个时代,二十几岁年纪也就是守孝之人才会穿那样的衣裳。平日穿也要搭上几件比较鲜艳的颜色,或者加些刺绣以缓冲颜色的素淡清冷……不得已,她才选择了比较接近的紫色系。

    起身走到穿衣镜前回顾了一下,邱晨笑着道:“在家里,歪着躺着,看书弄草,自己舒服最重……半旧的东西,素淡的颜色都会比较舒服而已。若是出门应酬,我还是会依着规矩来的。”

    陈氏笑着点头:“夫人这一点确实做得最好。勤谨持家,知足守份……若是老夫人在,必定喜欢您这个儿媳妇。”

    邱晨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若是秦铮的母亲在,她可不敢那么乐观会喜欢她这个儿媳妇,不说别的,就一个寡妇身份,只怕那纪夫人就会极力阻挠儿子娶她。

    廖家还只是个商户呢,廖文清的母亲高氏不就是那般?最后间接地以她的一条命,断绝了她嫁给廖文清的可能!

    垂下眼,邱晨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她做母亲,儿子要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只怕她也不会愿意……尽管,她很可能不会那般激烈的反对!

    暗暗苦笑一声,邱晨抛开这些不找边际的思绪,转而笑着跟陈氏道:“算着时辰,爷和孩子们也该回来了,让人把昀哥儿抱过来,顺便准备着摆早饭吧!”

    陈氏笑着点点头,退了下去。

    果然,不多时,秦铮带着阿福阿满就练完功转了回来,阿福阿满一边儿一个跟在秦铮左右,阿满拉着秦铮的手,小脸红扑扑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阿福倒是不怎么做声,满脸的欢喜愉悦却是不做假的。

    邱晨迎上去,接过秦铮解下来的斗篷挂好,一边给阿福阿满擦汗,一边笑着跟秦铮道:“热水备好了,洗洗换身衣服,也好吃早饭了。”

    秦铮点点头,回头看看阿福阿满,笑着拉了阿福的手道:“我们爷俩一块儿洗吧,你让人把福儿的衣裳送进来。”

    邱晨自然没有不愿意的,阿满倒是有些不乐意,也满了六岁的小姑娘,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些事了,自然也不能任性,只是小嘴巴高高撅起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阿福惊讶着欢喜着微微羞涩着,跟着秦铮进了净房,他的嬷嬷赵氏随后捧了换洗衣裳急急忙忙地跟了进去,不过转瞬又退了出来,曲着膝对邱晨道:“侯爷给大少爷洗澡呢,不用奴婢伺候!”

    邱晨要了水正在给阿满擦洗,听到这话也没做声,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赵氏衬度着,又低声笑道:“侯爷对大少爷真好,刚刚在校场,亲自扶着大少爷练功,这会儿连洗澡也不用我们这些下人了!”

    邱晨抬起头笑笑,也不看她,淡淡道:“福儿满儿是侯爷的儿女,做父亲的慈爱些也是常有的事儿。”

    赵氏脸色一变,连忙曲膝道:“是,是奴婢眼皮子浅了!”

    “嗯,”邱晨重新低下头给阿满擦着身上的汗,过了一会儿方才不疾不徐道,“谨慎着些,以后府里再有议论这些的,我就问你了。”

    赵氏脸色白了白,连忙跪倒,磕了个头道:“夫人放心,奴婢是真心替大少爷欢喜……以后必会谨言慎行,也必会护好大少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邱晨摆摆手,有些不耐道:“罢了罢了,什么死不死的,大少爷一个孩子,不是在府里就是上学,哪里用得上你死啊活的。”

    赵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拢着双手,曲膝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说着话没耽误动作,邱晨三下五除二给阿满擦洗干净,换了干爽的棉衣裤,又抱着她把头发冲洗了一下,冲去练功出的汗水。昀哥儿被抱过来,看到邱晨就张着手臂要抱,被邱晨揽在怀里,带着他一起给阿满绞头发……这活儿小东西新鲜的很,伸着胖手就上去了,差点儿揪住阿满的头发,被邱晨眼疾手快地挡住,耐心地教他一绺一绺地给姐姐擦头发……小东西兴致勃勃地擦了一绺儿就失了耐心,恰好丫头婆子们送了早饭上来,小东西立刻眉花眼笑地就朝着炕桌去了。邱晨趁机把他交给汪氏带着,自己一绺一绺细致地阿满擦干头发,又松松地系在脑后,散去残余的水汽,吃罢早饭再梳发髻。

    她这边打仗一般忙完了,秦铮和阿福爷两个也想跟着从净房里走了出来,邱晨抬眼看过去,就见爷两个洗干净了换了衣裳,只有头发还披在脑后,半干着。

    邱晨笑着拿了布巾子,秦铮把阿福抱上炕,邱晨上前,先给阿福擦干头发,顺手系住,转过身换了条帕子,又慢慢细致地给秦铮擦着头发,一边笑着招呼阿福阿满:“你们两个赶紧吃,吃完了去上学呢!”

    阿福阿满仰着笑脸点点头,阿福率先跟秦铮告罪:“爹爹,福儿先用了!”

    秦铮笑着点点头,邱晨吓的连忙松手,却还是没来得及,揪的秦铮嘶地吸了口冷气。

    邱晨哭笑不得地伸手揉着他扯痛的头皮,一边嗔怪道:“我擦着头发呢,你也不注意些!”

    秦铮满脸的哭笑不得,斜着邱晨道:“还是我的错了?”

    邱晨有些心虚地瞪了他一眼,“自然,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点头!”

    阿福阿满互相看看,又一起转眼看向秦铮,握着嘴笑着。秦铮也露出一脸的无奈,摇摇头叹息一声。邱晨在他身后听得清楚,哭笑不得着,两个孩子则又是一阵笑。

    很快将秦铮的头发绞干了,邱晨换了一条搭在熏笼上的干热巾子,又给他搓了一会儿,彻底把水汽弄干,手脚麻利地把头发梳顺,然后低声询问道:“你今儿还出门吧?叫嬷嬷来给你梳头吧,我梳的发髻见不得人!”

    听着妻子如此自然坦陈着自己的不足,秦铮忍不住又勾着唇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皇上知道我一路辛劳,给了我几天假,一直到冬至节,都没什么事务。”

    邱晨微微抬着眉,思量一瞬,又落了下来,轻快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给秦铮将头发挽到头顶,取了一直青玉云头簪子攒住,又上下看了看,点头笑道:“在家里足够了。饭要凉了,赶紧吃饭吧!”

    秦铮抬手摸了一下鬓角、发髻,还算光滑齐整……若是忽略梳头发时的揪扯,这梳头技术也不是太差了!

    邱晨瞥见他的动作,微微撇了撇嘴,飞快地转开了目光。走过去看着汪氏喂着昀哥儿吃着银鱼蛋羹,小东西吃的很是香甜,她也就不多事了,自己走到秦铮对面,挨着阿福在炕沿上坐了,照应着一大两小,一边自己吃了早饭。

    阿福阿满的嬷嬷丫头赶着送了温淡盐水和漱盂、帕子之类的上来伺候着,邱晨在一旁看着,殷殷地叮咛了几句。阿福拉着妹妹乖乖地听了,躬身向秦铮邱晨告了退,脚步轻快地由各自的丫头婆子簇拥着,出二门坐车上学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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