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娘家人(二更)
第一百三十一章娘家人
看到女儿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老人之前的种种担忧、愧疚都散了一些,满脸欢喜老泪纵横的,说不出其他话,只连连说:“好,好,回来就好……”
阿福阿满一看到娘亲更亲哭了,就顾不上和俊礼玩了,连忙挤到娘亲身后,一边一个扯着娘亲的衣角,神色惴惴着,懵懂着,也都含了一包泪,嘟着小嘴儿挨在娘亲身上。
杨连生老爷子见到女儿,被赶进来的杨树勇、杨树猛扶着劝慰着渐渐擦了泪,稍稍平静下来。邱晨也被周氏赵氏扶着站起来。
杨老爷子擦了泪,一转眼就看到了邱晨身边的两个孩子,心头一疼,却仍旧笑容满面道:“这是福儿跟满儿吧?来,过来,让姥爷好好看看!”
邱晨连忙笑应着,拉着阿福阿满,笑着道:“这是你们姥爷,是娘亲的爹爹,快叫姥爷!给姥爷行礼!”
阿福沉静,阿满活泼,兄妹俩性格不同,却都懂事听话,又上了一些日子的学堂,礼节上也不含糊。
乖乖地顺着娘亲的话,一起站在邱晨身前,一个长揖及地,一个屈膝福身,然后,双双跪在杨老爷子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被杨树猛、杨树勇笑哈哈地抱了起来,送到杨老爷子怀里,让杨老爷子欢欢喜喜地亲近了一阵子。杨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牌子递给阿福,摸出一只小银镯子来递给阿满,阿福阿满接了,又磕头谢礼,被杨老爷子一把拉住了。
之前,他对这两个孩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芥蒂,但见了孩子这么乖巧,这么懂事,因林升引起的那一点点不舒服早就散光了,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欢喜。
邱晨和两个孩子见过杨老爷子之后,杨树勇杨树猛又带着俊文四个孩子过来,给杨老爷子磕了头。
特别是杨树猛和俊书,之前远行没有像老爷子说过,但如今安然回来了,就不再隐瞒了,略略地说了几句,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欢喜,随即就招呼着儿媳妇安排晚饭。
考虑到杨家房子紧张,邱晨这一趟来杨家没有带其他人,连青杏和玉凤都没带。
一说安排晚饭,她就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杨老爷子抬手止住:“让你娘和俩嫂子张罗忙乎去,你且安心坐着,和我说说你那边的事儿。”
老人发话,邱晨也不好违拗,只好叫了俊文进来,让他去把他们从安阳府买回来的熟食卤菜拿出来,这才重新在炕沿上坐了,和炕上的杨老爷子挑着能说的,从病好了之后,采药卖药,收罗布麻,之后又学着看药书,得了几个方子……一件事一件事,一层一层地说过来,杨老爷子默默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者应一声。
说了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邱晨就把林家的情况介绍了个大概,杨老爷子沉默着亲手给邱晨续了杯茶,推到邱晨跟前,看着这个曾经最让他宠爱,也曾经最让他挂念的闺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苦了你了……”
邱晨笑笑,没有说什么。
显然,杨老爷子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眨了眨眼,脸上的感叹沉重一下子散开来,展开一脸的安慰的笑,道:“好在,你这闺女熬过来了。这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我也就放心了!”
邱晨点了点头,起身过去,拿着手帕子给老爷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就势依着杨老爷子道:“爹,你和娘要好好保养身子,以后,让我好好孝顺孝顺你们二老……你们为了我们兄妹也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也好好地享享福。”
杨老爷子宽慰地拍着邱晨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好,好,我和你娘就等着享福了!”
父女俩说着话,周氏和赵氏带着俊文俊书也端着饭菜布置好了。
进了七月中旬,虽然中午日头仍旧毒辣,但一早一晚气温却已经凉爽了不少,在屋子里吃饭已不觉得闷热。
杨家的饭菜就摆在堂屋中。把中堂处的方桌抬到屋子中间,按了八张椅子凳子。邱晨扶着杨老爷子出了里屋,杨老爷子在上手坐了,邱晨和杨树勇分坐了杨老爷子左右的座位,邱晨往下给阿福阿满按了两张小凳子,杨树猛则坐在杨树勇下手,俊文俊书打横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负责端茶递水,盛碗舀饭之类的。
刘氏带着周氏、赵氏,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三个孩子,则在里屋炕上摆了饭菜。
这样的安排也是因着媳妇不上桌的习惯,相对的,出嫁后的闺女回娘家却是客人,在有些家里就会安排到大桌子上,当然,也是在家里没有外客的情况下。
众人坐了,邱晨接过俊文递上来的筛酒套壶,这一套筛酒壶分酒壶和外边的套筒组成,使用的时候,在套筒中倒入热水,再把酒壶放进去,就能够起到热酒、保温的作用。
在现代,已经没有几个人会把酒热了喝。但邱晨却知道,酒这种东西,本就是大热发散之物,若是冷冷的喝下去,积在心里,不能尽快发散开来,对身体就会产生损害。温热的酒,适量的喝,不但对身体没有坏处,还有一定的舒筋活络的效果。若是加入合适的药物,还可以治疗风湿痹症、老寒腿、脾胃虚寒等不少病症。
是以,邱晨那日去选香皂包装的时候,一看到这一套筛酒套壶就相中了。那个瓷器店里还有一种更为精致的筛酒套壶,是一支紫砂酒壶搭配了同等质地的紫砂小炉,那样的炉子精致是精致,却繁琐的多,若是有人伺候自然更好,但只是老人自己用的方便,还是这种倒热水的套壶适用。
邱晨给杨老爷子倒了一小盅酒递过去,笑着道:“爹,您尝尝这酒,这可是我大哥二哥亲手给您蒸的。”
刚刚邱晨已经跟杨老爷子说了蒸酒的事儿,这会儿一说,杨老爷子也知道怎么回事儿,满脸笑容带接了过去,小小的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下,抬眼看向齐齐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酒够劲儿,就是生硬些,要是再存上些日子,味道醇厚些就更好了!”
杨树勇兄妹仨自然是连连点头应着,杨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了,斜睨着两个满脸笑意的儿子道:“这就是你们哥俩蒸的,酒里的药是你妹妹配的吧?哼,你们俩还是当哥哥的!”
杨树勇和杨树猛连忙站起身,躬身认错,杨老爷子这才摆手放过这哥俩,继续吃起饭来。
吃过饭,周氏和赵氏收拾碗筷,邱晨兄妹陪着杨家二老上炕说话,孩子们也都跟着进来,一间屋子炕上炕下,挤得满满登登的。
刚刚下车的时候,一家人都只顾着相见说话,也没顾得上安置带来的东西。这会儿,杨树勇和杨树猛就带着俊文俊书把邱晨带来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直接送进正屋东厢的套间里。
邱晨和刘氏进了东套间,母女俩商量着,从一堆东西里扒拉出六匹厚茧绸六匹细棉布,还有两只木刻雕花匣子,分成两堆,又拿了两匹厚茧绸和两匹细棉布添在其中一堆上。
正要拿出来,就听得屋外人声喧哗,邻里知道刘氏回来,过来串门了。
刘氏看了看邱晨,母女俩就从内套间出来。刘氏和那些婆子媳妇们寒暄着说着话,邱晨谁也不认识,就只管跟着刘氏,端端茶递递水的,又盛了一盘子糖块蜜饯送上去,自然又得了一通奉承。
很快,那些人就坐下来和刘氏聊起了家长里短,邱晨觑着空子,招呼了俊文俊书进了内套间,抱了两堆东西,从内套间的外门出去,招呼着周氏、赵氏进了东厢。
东厢的布置与正房想象,家具略整齐些,样式也新,想来是杨树猛娶妻的时候置办的。不过邱晨目光一扫也能看得出来,刘氏屋里的家具虽然陈旧些,却都是木料粗大的板材厚实的,杨树猛这屋里的家具也就落个样子新,木料板材上可就差得多了。
赵氏招呼着人进了他们居住的北里间,邱晨让俊文俊书几个把东西放在炕上,她就把手里的点心交给俊文,让他带着弟弟妹妹找个地方吃点心玩耍去。还嘱咐俊文去正屋盯着些,若是杨老爷子和刘氏有什么吩咐,也不至于每个人应声。
孩子们欢笑着热热闹闹走了,邱晨指着炕上的料子对周氏、赵氏笑道:“这些料子是给两位嫂子做衣裳的,大哥二哥和俊文俊章他们,都在我那边做了,我就不再往家里送了。这几匹是给小俊礼的。这两个匣子里,是给嫂子们的一套头面。我的眼光有限,嫂子们别嫌弃才好!”
周氏、赵氏都是一脸喜色的,却难免都推辞着。
周氏道:“你那钱来的也不易,怎么总是花钱这么大手,前些日子,你不是让你大哥捎了料子回来么?我刚做起来还没沾身呢,哪里又缺衣裳了。你快拿回去吧,看看能不能退了……就是不能退掉,你也先放放,说不定别处就用上了。”
赵氏也跟着道:“是啊,海棠,我和大嫂成年不出门的,就在家里地里转,这么好的料子,就是给我们,我们也穿不出好穿来,你还是搁着,看看能计别的用处不!”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你们咋就不能穿了,做出来也别搁着压箱底,就穿上。”
说的周氏和赵氏都笑起来。周氏心实,拿过那个匣子来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打开了,看着里边做工精细的银首饰,笑的一脸灿烂:“还是妹妹的眼光好,这首饰做工成色没有不好的。”
说完,却盖上盖子又给邱晨推回来:“妹妹,那衣裳料子嫂子不跟你客气,可这些首饰,还是妹妹自己留着戴吧……你戴不了,就留着给满儿……”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邱晨光溜溜的发髻,眼圈儿禁不住就红了。
邱晨拍拍周氏的手,打住她的话,转了话题问:“你们收罗布麻的事儿还顺妥吧?这会儿一天能收多少?能忙过来不?”
赵氏和周氏对视一眼,赵氏笑着道:“顺妥,顺妥着呢。人家回春堂每十天过来运一次,银钱都是当面结清……大嫂和我也说了,这份子事儿是你的面子,我们收货的时候就格外小心,枯枝烂叶的绝对没有,枝梗子、石头沙子也绝对没有,那回春堂的掌柜的来过两回,只说咱们不愧是一家的,这货色上都信得过。他们回去一点儿不用操心挑拣晾晒的,直接就能配方子抓药。”
周氏也在旁边连连附和着点头,一脸喜色地压低了声音对邱晨道:“我们如今一天能收三百多斤,去了本钱和工钱,咱们家一天就能二十多两银子……”
邱晨目光扫过赵氏,见赵氏神色平静同样一脸的喜意,就抬手拍了拍周氏的手,道:“真是不少……这么多货,就两位嫂嫂能忙过来么?”
周氏看看赵氏,两人都笑着点点头,周氏又道:“能,咱爹主动把记账的活儿揽了过去,我和你二嫂就只管着带人炒货晒货……三百多斤货炒完晾干不过一百多斤,哪里累到了,你就放心吧!”
姑嫂三人唧唧咯咯地说着话,不时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就有人招呼着,径直进正屋去了。
这个季节正是个小农闲,农活儿不累,晚上农人们就不那么急着早睡,有的还去街口乘凉,也有的就往热闹的人家凑着说说话儿。
海棠娘家在杨家铺子是个老户,刘氏、周氏和赵氏都是好性子,和邻里街坊也都合得来,如今一听说刘氏住闺女家住了一个多月终于回来了,就都上门过来坐坐。于是,北屋就热闹起来。
人来人往的,一直热闹到戌末时分,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邱晨和周氏、赵氏听到声音,自然要出来相送,将人送走之后,邱晨也就回了正屋。赵氏和周氏则去烧热水,又给孩子们收拾床铺被褥,为一家人睡觉安置忙乎去了。
杨家是五间正屋,东西分别三间厢房的格局,杨家二老住了正屋东厢,杨树勇和周氏住了正屋西厢,俊文俊书俊言兄弟仨都住在正屋西厢的套间里,杨树猛和赵氏住在东厢房里,夫妻俩住的北间,俊章俊礼之前也一直跟着父母住,西厢是厨房和仓库。是以,邱晨母子有两个选择,一是在邱晨出嫁前住的东屋套间里,一个就是东厢房的南里间里。
赵氏笑着过来询问邱晨:“妹妹,我把我那边的南屋收拾出来了,你带着孩子去那屋里安置吧!”
邱晨笑着摇摇头,道:“二嫂,多谢你费心了。可是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咱爹娘多说说话,在咱爹娘炕上挤挤,就不去你那边了。”
赵氏笑着还要说什么,杨树猛挥挥手,瞪眼斥道:“咱妹妹乐意在哪里都依她,你把你晒好的被褥搬到这屋里不就成了!”
赵氏反应极快,立刻笑着一拍手道:“瞧瞧我这笨的不打弯儿的……好,好,我这就去搬!”
周氏相对的要慢上许多,看赵氏匆匆去了,也笑着道:“妹妹和咱爹娘在这屋说话,阿福阿满交给我带着吧!”
邱晨没有答应,而是转眼看向在旁边玩耍的阿福阿满:“你们晚上跟着大舅妈睡好不好?”
阿福看着邱晨不说话,阿满看了看邱晨,从炕上爬起来,挪着小短腿扑进大舅妈的怀里:“满儿跟大舅妈睡。满儿给大舅妈讲故事!”
周氏绽开一脸的喜意,抱着阿满连着亲了几口,就干脆不撒手了,对邱晨道:“妹妹,那你跟爹娘说话,我就带着他们兄妹去洗洗睡去了,今儿坐了一天的车,俩孩子想也是累坏了。”
邱晨笑笑,看向阿福,阿福也笑着点点头,起身将小手放进周氏伸着的大手里。俊礼也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大嬢嬢,我也跟你一起睡!”
周氏抬手摸了摸俊礼的小脑袋,笑着道:“好,好,你们三个都跟着我去!”
转脸又对刘氏和邱晨道:“瞧这骨肉关着就是不一样,这仨小的才多大会儿,就好的谁也离不开谁了!”
杨老爷子和刘氏看着这一幕都是满脸欢喜欣慰,邱晨也笑着看着福儿满儿俊礼跟着周氏去了,阿满拘在周氏怀里就一直没下来,出屋门的时候,小嘴儿就开始嘚吧嘚吧的,哄得周氏的笑声直从西屋里传进来。
刘氏拍拍邱晨的手道:“这小丫头真是个心眼包子,这心眼儿多的,这么多孩子大的小的,就没有压的过她的。”
邱晨听着只笑。
很快赵氏把两床晒得喧腾软乎的被褥抱了过来,听说阿福阿满去了西屋,立时笑着将一床被褥又送去了那边。
邱晨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
这屋里只剩下杨家嫡亲的一家五口,邱晨又和杨树勇杨树猛把孩子们上学的情况和杨老爷子说了,听说连俊文念书也特别认真,刘老爷子是真的打心里欢喜起来。
他们杨家虽说是赶大车的出身,但祖上也曾小有田产,在海棠曾祖父辈上还中过举人。只是自那以后,杨家家道中落,人才凋零,海棠爹还读过五六年书,到了杨树勇杨树猛以下,就只能顾着营生糊口,无力进学。只是,这读书进学一直却是杨老爷子的一个心愿,看着孙子们日益长大,之前他就每每惭愧遗憾,如今得了女儿的济,孙子们都能够上学堂读书,又听说个顶个很是用功,老爷子自然欢喜非常。
虽然俊文俊书开蒙年龄实在大了些,走科考的路子几乎不再可能,但能够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就是不进学用处也大着呢!
欢欢喜喜地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杨树勇杨树猛这才离开,邱晨端了热水进来,刘氏接了,伺候着杨老爷子洗了手脸又洗了脚,邱晨也去内套间擦洗了一番,换了一身柔软的细棉衣裤,这才转回来,跟着杨老爷子、刘氏一起,上炕睡觉。
躺下后,母女俩又喁喁地说了半天话,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再一睁开眼,天色已经透亮。
邱晨起身,就见炕头已经空了,杨老爷子和刘氏都已经起身出去了。
微微怔了怔,邱晨露出一个微笑,索性又舒展地躺着,望着发黄的顶棚,默默地在心里道:海棠,你的爹娘哥嫂侄儿们都很好,我以后也会好好地待承他们,你可以放心了。
也就略躺了片刻,邱晨就也起身下炕。
刘氏听到动静,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邱晨笑的舒心:“这回真的是睡足了。再睡下去,孩子们都该笑话我了!”
梳洗了,邱晨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短衫一条靛青的裙子穿上,发髻仍旧绾在脑后,却挑了一支点翠银簪子攒上。
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着,又不违自己新寡的身份,又不会太素,让老爷子寿辰觉得丧气。
出门,就看到杨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摆弄一架豆角,穿着一身元白的衫裤,头顶的发髻胡须灰白着,身形清瘦,脸色红润,若是不走动,显不出坡脚来,倒颇有一番老而弥坚的意味。
邱晨看着心里欢喜,老爷子身子板儿不错,她也能替海棠多尽几年孝心。或者说,其实她自己对能够拥有一双健康慈祥的父母,两对淳朴厚道的哥嫂也是极为满意的,她自己满意这份浓厚的亲情,也贪恋这份多多少少有些心虚的温暖。
早饭是刘氏一早下厨亲自擀的长寿面,杨老爷子换了一件灰色的茧绸寿字直缀出来,端坐在堂屋正中,杨氏兄妹三人分别带着自己的一家子给老人磕头祝了寿,送上各家备的寿礼。
周氏送上的是一双针脚细密、黑色三棱布的千层底布鞋;赵氏送上的是一件很快就能穿上的古铜色夹衣。邱晨送上的是一件珍珠羔羊皮的、熟褐色寿字纹提花缎皮袄子。杨老爷子一脸的笑,一一的接了过去交给刘氏收起来。又给俊文往下的一群孩子都发了红包,一家人这才欢欢喜喜坐下吃面。
吃过面,刘氏带着周氏、赵氏两个儿媳妇就开始着手准备午饭用的食材。
邱晨早就跟刘氏打听过了,杨老爷子过寿,因为不是整寿,来的客人估计多不了,也就是村里几个来往密切的,还有那个小姑奶奶家的人,刘氏、周氏、赵氏的娘家人……最多准备两桌席面待客就足够了。
这些人邱晨都不认识,反而更光棍地不着急了。不认识也没什么近亲疏远,她一律跟着周氏赵氏应对就成了。
只是,她和杨家一干人万万没想到的,刚刚吃过早饭不久,杨家却突然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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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话也不说了,鞠个躬顶钢盔爬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如此下聘
第一百三十二章如此下聘
吃过早饭后,刘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就在院子里忙乎着准备中午的寿宴,邱晨也去帮忙,拎了一篮子菜坐在树荫下择菜。俊文俊书则带着两名帮工的妇人去装昨日收上来的罗布麻……
一家人忙碌而欢喜的,只等着贺寿的亲戚们上门。
刚进了巳时不久,在大门口玩耍的俊礼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来:“奶奶,来了,来了……”
赵氏在围裙上擦擦手,过去给俊礼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笑嗔着:“你这孩子,谁来了?”
俊礼眨巴着眼睛,有些懵懂道:“呃……我也不知道,来了好几辆马车!”
“好几辆车?”刘氏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这话也不由疑惑起来。
杨家走的近的亲戚可没有啥大家主儿,也就赵氏娘家日子宽裕点儿,也只养了一头黄牛,要赶车也就一两牛车,哪里来的好几辆马车?
邱晨笑着洗洗手,扶了刘氏往外走,一边道:“娘,别急,咱们出去看看不就知道是谁了!”
刘氏回头朝闺女笑笑点点头:“也是!”
说话间,邱晨扶着刘氏,周氏和赵氏跟在后边一起迎到了大门口,在后院修炒药棚子的杨树勇杨树猛也闻声赶了过来,只是,一家人出门一看,都有些迷糊,门外一溜儿十多辆马车,为首的是一辆棚车,已经在杨家门外停下,后边一溜儿都是没有车棚的架子车,最后的还离得远,正往这边缓缓行来。
更让杨家人疑惑地是,马车上装了些黑色的抬盒,每一个黑漆抬盒上还都系着大红绸子的花球……
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送聘礼或者送嫁妆的啊?
一家人正疑惑着,从打头的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穿大红遍地金缎子衣衫的妇人来,站在车下先是抻了抻衣角,又扶了扶鬓角醒目的赤金簪子,这才仿佛一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杨家众人,妆容浓重的脸上这才猛地绽开一脸的笑,疾步朝着邱晨等人走过来。
“敢问,这可是杨连成杨老爷府上?”妇人挺直着脊背,嘴上说的客气,表情语气却没多少客气,反而颇有些居高临下地问道。
刘氏和周氏赵氏都有些懵,邱晨却是隐隐想到了什么,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来。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俩赶过来,正好听到妇人的这句问话,杨树勇上前一步,疑惑道:“正是。只是不知道你是……”
那妇人一得到杨树勇的肯定,立刻笑起来,也不回答杨树勇的询问,转身笑嘻嘻地朝着一溜儿马车旁跟着的人招呼道:“就是这里了,赶紧的卸车,把东西抬进杨老爷家!”
杨树猛这会儿也看出了不对付,拉了拉杨树勇,兄弟俩往前一步,拦住那妇人道:“这位大嫂,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要卸车,我们杨家是不能收这不明不白之物的。”
那妇人挑了挑眉梢,觑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杨树勇兄弟一番,笑嘻嘻地皮笑肉不笑道:“两位这话可就过了……呵呵,我可是奉了同知大人之命,前来为同知公子下聘的,啧啧啧……同知公子呀,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姻缘啊……”
说完,也不等杨树勇杨树猛再接话,就又转回头去,径直让跟车的随从们往下搬东西。
此话一出,杨树勇杨树猛还有刘氏等人都是脸色巨变,却都有些懵,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在他们心里同样觉得五品官的同知大人,那是他们不可逾越的存在啊!
邱晨觑着那随车的足有四五十名的青壮汉子,心中暗暗计较,就他们杨家几个人这么顶着,根本挡不住。
她扯了扯杨树猛的衣角:“二哥,你这会儿能骑马进趟府城么?”
杨树猛紧张的脸颊肌肉都突突直跳,听了邱晨的话却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道:“能!”
“我且拿话稳住他们,你快去府城,去云中仙找他们掌柜的,让他带你去找云二公子!”
杨树猛点头应下,从人群中挤出去,朝着村子南跑去--刚才俊言俊章牵着几匹马去了村南饮马了,他去那边骑马,就可直接去往府城了。
“这位大嫂,你且让他们等一下!”邱晨微笑着开口。
“哦,又有啥话……”那妇人有些不耐烦地呛了一声,转眼看到邱晨的衣着打扮,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甚至重新挂上了一脸的笑道,“敢问这位可是杨家的海棠姑娘?”
刘氏满脸忧色地紧紧抓着邱晨的手。邱晨轻轻地拍着刘氏的胳膊,安抚着,一边微笑道:“大嫂这般问就失礼了……我五年前就嫁为了林家妇,嫂子应该称呼一声林娘子。”
“嘿嘿,这话说的……”妇人讪笑着,“你这就要嫁入同知府了,以后可就要称一声杨家奶奶了,那林家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杨树勇和刘氏等人脸色更加难看,邱晨却是神色不变,仍旧挂着一脸的微笑道:“杨家奶奶?这么说,你所说的同知公子是想聘我为正室嫡妻咯?”
邱晨拍拍刘氏的手,让杨树勇过来扶着刘氏,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既然是聘为正室嫡妻,这问名、采纳……一步没走,就上门送聘礼,这也太过与礼不合了吧?”
那妇人的笑僵在脸上,努力地扯了扯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道:“您这话……呵呵,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这能够嫁入同知府,那可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至于这礼数么,也是……也是同知公子仰慕太甚,情急之下……也完全能够体谅嘛!”
似乎是为自己瞎掰的急智很是满意,妇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下,再一次堆满了一脸笑道:“再说了,能够尽快嫁入同知府,你也可以早一日享受那荣华富贵,富贵荣华呐……”
邱晨嘴角噙着笑,一边听着妇人胡扯,一边儿往马车那边走。见那些青壮仍旧顾自往下卸着东西,邱晨笑着对那紧跟着她的妇人道:“你说的这些也就罢了,可这聘礼既然是送来给我的,总得让我看看吧?这一只只盒子关的这么严实,是不是里边儿都是空的啊?”
那妇人一滞,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抬手朝着那些青壮们挥挥手,止住众人卸车的动作,高声道:“都打开,把礼盒都打开,让咱们杨奶奶看看,看清楚了,可别到时候说知府家送聘礼送空盒!”
邱晨并不理会她语气中浓重的嘲讽,只意态闲适地站在车旁,好像只等着看礼盒中的聘礼一样。
那些青壮们也觉得新鲜,他们这些从同知府里出来的,也自忖见多识广了,可女子亲自要求打开聘礼看看的,还真是第一回听说。
他们看看杨家破旧的院墙房舍,再看看邱晨和杨家人朴素的还不如他们府中下人们的衣着,不由地就都露出一脸的嘲讽来,有几个甚至低低地说着什么,毫不掩饰地低笑起来。
杨树勇和刘氏等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只有邱晨仍旧脸色不变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看不到听不到这些人对她的嘲讽似的。
下聘礼的礼盒都刷着油亮的黑漆,因为扎着大红绸子团花,这会儿要打开礼盒,就要一个个抬起来,把压在礼盒下边的大红绸子接头解开,才能把盒盖拿下来。
那些青壮们一时手忙脚乱、心烦气躁,却也没办法省事儿,只好由两个人抬起礼盒,一个人俯身去盒底解那红绸……
第一个礼盒揭开了,那妇人一脸鄙夷地笑,对邱晨道:“杨奶奶,请看吧!”
邱晨并不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这才抬脚朝那个盒子走过去,一看之下,邱晨不由地也露出了一抹讶异之色来--第一抬礼盒里居然放着五块整整齐齐的红砖大小的小号土坯!
那妇人很满意地看到邱晨脸上的惊讶,笑的一脸得意道:“杨奶奶……这是不满意么?哦,是了,杨奶奶估计没见过这种聘礼……这土坯可不是简单的土坯,这一块土坯可就是一顷上等良田呐!”
邱晨索性顺着她的话装傻,挑着眉道:“一顷?一顷很多啊?我家刚买了三百亩地呐!”
那妇人还真没想到,这户人家还能一下子买下三百亩地,她怔了怔,然后笑道:“杨奶奶啊,这一顷就是一百亩,这一抬可是五块土坯,这可就是五百亩良田!就是没有其他,仅这五百亩良田的收益,也足够杨奶奶吃喝不败的了呢!”
邱晨挑挑眉梢,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一亩地一年能手两石麦子,一斤麦子四文钱,一石麦子一百二十斤,两石麦子就是九百六十文……一百亩地就是九万六千文……就是九十六两银子……五百亩地,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四百八十两银子啊……”
“对啊,那可是四百八十两银子啊……”妇人好不容易等着邱晨掰着手指头算完,连忙截住邱晨的话头大声强调道,“四百八十两银子啊,四百八十两银子一年……”
邱晨却脸色突然一转,很失望道:“……才四百八十两啊……四百八十两够干啥的?我家里光下人就十三个,这些人的月钱加吃穿一年都将近二百两了。我还养着八匹骡马,这八匹骡马一年的嚼谷也得一百多两银子……这两处加起来就三百多两,还有一百两……我还开着私塾,私塾先生一年的束脩吃穿一年也得八十两……”
话说到这里,邱晨突然住了口,只直直地看着妇人,扎撒着一双手……
“我这一文钱没花到自己个儿身上呢,四百八十两就没有……我还要人情往来,还有吃吃穿穿……这些钱从哪里来?你说说,我这些钱从哪里来嘛……”
妇人被邱晨绕的眼晕,如今又被邱晨问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涨的脸通红,几乎一口血喷出来……四百八十两银子居然就被这么一会儿就给算没了……四百八十两啊,她一年下来,磨破了嘴皮子跑断了腿说成个十桩八桩的婚事,也不一定拿到多少银子……就是这一回,那同知公子也不过许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来强送聘礼啊……她就欢喜的合不拢嘴了……人家居然拿着四百八十两银子还这么一脸嫌弃……嗳,不是,是一年四百八十两,以后年年有哇……
“……你这不是骗人吗,你说够一年花用不愁,我这哪里不愁了?我一文钱也没用上啊……你说说,你怎么骗人呐,还跑到我家门口来骗人……你这是干啥呐……”邱晨仍旧不依不挠地追着妇人询问着,那妇人自称舌灿莲花,这会儿竟是一句话都递不上了。
她努力地想要从邱晨的质问中摆脱出来,于是,就被邱晨一步步逼得连连后退着……
好不容易,那妇人才找回来自己的嘴巴,拉着邱晨的手道:“杨奶奶,杨奶奶……咱们看看后边的,后边还有呢……后边还有好多呢……”
邱晨却理都不理她,只叉着腰怒道:“看什么看?你们第一抬就弄了那么几块土坯糊弄人,后边儿还有好了?走,走,走……见过上门提亲的,没有见过你们这样上门来糊弄人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同知大人家的公子要靠着糊弄才能娶上媳妇呢……”
那妇人和青壮们都被邱晨这话惊得张口咋舌,那妇人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根本不让她说话,只怒道:“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上几十个叔伯兄弟来,拿大棍子轰你们出去……”
那妇人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插话道:“杨奶奶……杨奶奶,你听我说,我们同知公子真的是诚心求娶……”
“诚心求娶?诚心求娶就拿这么几片土坷垃来糊弄人?哼,你赶紧回去,告诉你们那什么同知公子,就说他要真的想娶我,就拿出诚意来……哦,对了,我忘了说了,我是女户,只能招赘不能嫁人,你问问你们那个什么同知公子,问问他能不能招赘上门啊……”
杨家门前的一条街不深,也不宽,堵了这么多马车,自然很是吸引人的注意,只是,那些村里人惧于这一溜儿大车的威势,又听说是事关什么同知公子,都不敢太往前凑,都隔得远远地看着,小声而热烈地议论着……
可就在这些村里人不敢上前的时候,又有一行人,衣着锦绣,容貌俊逸,焦急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却在走近杨家大门不远处停了脚步。还有一个杨家铺子人都认识的,也从人群后边匆匆挤进来,一步不停地朝着邱晨奔过去:“妹妹……”
云二公子用扇子敲着身旁之人的肩膀,笑的几乎打跌:“哈哈,看来咱们这么急着赶过来,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廖文清却有些神思不属,脸色也特别不好看,他没有听到云二公子说了什么,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刚刚林娘子的那句胡--能不能招赘上门?
他就觉得心里很有些触动,那同知家的三肥猪能不能招赘上门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若是这个条件传出去,他和她是真的在没有可能了!
廖家老夫人连他迎娶她进门都不肯,又怎么可能同意他招赘了给人做上门女婿……不,别说他娘,就是他爹也一定不会答应!
肯招赘了给人当上门女婿的,要不是家里儿子多吃不上饭的,就是家里人死绝了,了无牵挂的……不然,谁也不会做这种背弃祖宗的事情!
那妇人还想跟邱晨辩解些什么,云二公子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晃着折扇,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上去,脸色带着笑意道:“这不是安阳府最有名的官媒田婆子么?怎么,好好地官媒不当,跑到人家这里来招摇撞骗来了?”
田婆子突然被人叫明身份,急忙回头一看,登时白了脸,磕磕巴巴地道:“云,云二公子……您,您怎么贵脚踏贱地,到了这儿?”
云济琛冷冷地瞥了田婆子一眼,又看了看一长溜的马车,却不在理会田婆子,转而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来人,把这些收了,带回去交给老爷。就说这是高秀璞高大人强娶民妇的财物……啧啧,五顷地,八间铺子……这还有什么……这么多金银财物,怎么着折算折算也得有个一两万两银子了……正好,上边来的钦差大人刚刚到了府城,已经把高秀璞高大人革职查办,正要着手搜罗高大人贪墨的罪证,这些东西送过去,倒是刚刚好……据我所知,高秀璞高大人是正五品,一年的禄米应该是一百八十石,每石米按市价二两五钱算,那高大人一年的俸禄银子不过是四百五十两……呵呵,这一出手就是一两万两银子,真不知道高大人不吃不喝攒了多少年啊……哼!封箱,带走!”
当云济琛说出高秀璞被革职查办后,那些之前耀武扬威满脸傲然的青壮们就脸如土色了,那个田婆子更是直接双腿一软堆萎在了地上……这会儿,云济琛一声带走,呼啦啦上来不过十来个随从,却毫无阻碍地把田婆子和那些押车来送聘礼的青壮们一起带走了,就如他们突然到来一样,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溜马车走了,杨家门口就显得格外宽敞起来,而此时身边仅剩下两个随身小厮的云济琛、廖文清,就变得更加醒目了。
“多谢云二公子和少东家及时援手!”邱晨微笑着对云二廖三屈膝道谢。
“我倒是觉得,没有我们,林娘子也一定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人给轰走啊……”云济琛哈哈笑着说完,一收手中的折扇,神色一正,道:“听闻今日乃令尊的寿辰,小可和文清贤弟特意过来为令尊拜寿的,只是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一幕!”
邱晨笑着又谢了,然后问道:“那高秀璞真的被革职查办了?”
云济琛微笑着点点头,却不再接话,邱晨也就适可而止地打住了话头,引着云济琛和廖文清来到门前。
云济琛和廖文清去过刘家岙,见过刘氏,与杨树勇杨树猛也有一两面之缘,都不算太生疏。云济琛、廖文清本就被杨家高看一眼,如今又是承人家的情,解了这么一场大困,杨家人自然就把二人,特别是云二公子当成了解危济困的恩人,自然敬重有加,杨树勇杨树猛接着引进家门不说,一进了院子,由俊文俊书扶着的杨老爷子上来就要给云济琛廖文清二人行礼。廖文清自然不能受,云济琛也不好受了老人之礼,一人一只手伸过去,连忙扶住了下拜的杨老爷子。
云济琛笑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们二人是晚辈,此次是来给老伯贺寿的,老伯您再如此,可就真是折我们二人的寿数了!”
听他如此说,杨连成只能作罢,却也让俊文扶着他,陪着云济琛和廖文清进了家门。
一场闹剧,来得突然,去的也利落。
闹剧除了让杨家人虚惊一场外,似乎再没留下任何印迹。
廖文清和云济琛上门之后,很快,杨家的亲戚邻里,也开始陆续上门给杨老爷子贺寿。
只是,因为有了廖文清和云济琛的上门拜寿,杨家原来准备的两桌席面就不够了。邱晨只好应付几句,就让杨树勇杨树猛陪着廖文清、云济琛二人,她则匆匆去了厨下,看看食材,争取再琢磨着添出一桌子菜来。
好不容易硬生生又蒸出个八碟八碗的席面来,廖文清和云济琛被安置在堂屋中的一桌上,由杨老爷子和两名年岁大的相陪。杨树勇和杨树猛则去了院子中,陪着另外的客人。
一场寿宴热闹喧腾着,从午时开始,直闹腾到未时末才散了。外边的人喝的一步三晃,杨老爷子和另外两名长辈则早就被扶上炕睡过去了。
撤了席面,邱晨就和云济琛、廖文清二人坐在堂屋里,喝着茶,说起了高秀璞的事儿来。
这一次高秀璞事发被革职查办,是多方弹劾折子一起送了上去的结果。上折弹劾的就包括云知府和镇北大将军秦铮。
说起秦铮,云二公子禁不住连连叹息,“还真真是天妒英才……据说秦大将军伤情很不好,皇上派遣御医院毕全力救治,一干御医却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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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个傻子(二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这个傻子
“……据说秦大将军伤情不好,延绵多日仍旧不愈合……如此下去,只怕性命堪忧!”
云二公子感叹着:“这一次,皇恩浩荡,没有追究戎人王子公主逃脱之责,却因为国家多年后又一次大面积开疆扩土而大赦天下。除了极个别罪大恶极的凶徒外,许多沉冤多年的犯人,此次,也一朝脱困……是以,秦将军这次北征大捷,被称之为全民欢庆,也不为过!只是,可惜了秦将军呐……即使能够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怕日后也无法再统帅兵马,战场厮杀了!”
邱晨握着茶杯听着,表情却没有因为云二公子的讲述而有太多强烈的变动,到云二公子落了话音,默了片刻,她才淡淡道:“此次,秦将军但能够保全了性命……或许伤重无法在统帅军马,反不是什么坏事!”
此话一出,云济琛和情绪有些低沉的廖文清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惊异之色。
邱晨讪讪一笑,道:“呵呵,我一个庄户夫人嘛,大道理不懂,反正觉得什么上战场不是好事儿。如今秦将军也算是功名显赫、高官厚禄,只要保全了性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
说着,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云济琛和廖文清,好像在向二人寻求一个答案一样。
云济琛抬起扇子来指向邱晨,旋即又自觉无礼,连忙收了回去,却只拍着膝头摇头失笑道:“呵呵,确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真是好!”
说着,云济琛垂下的眼皮下,却闪过一抹疑惑的深思。
廖文清却是看着邱晨目光坦然,连声笑道:“安安稳稳过日子……最好!那么,林娘子可想过……呵呵,昨日林娘子送过来的方子,藿香正气水已经备料,只是,林娘子在方子中注明的一次一支,这个一支要怎么衡量?”
邱晨愕然片刻,自己禁不住笑了:“是我一时疏忽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够用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嗯,若是瓷瓶成本过高,用咱们疗伤药中用的小竹管也行……不管是瓷瓶还是竹管,只要把所有的容量做成一样的,病患买了药回去,打开就可以直接服用,也可以根据病情,服用一支或者两支……方便病患的同时,对咱们药物的销售也有好处。”
廖文清刚刚不过是一时失言,紧急之下寻出一个这样的小疑问拿出来说事,没想到林娘子还做出了详细精准的解答……同时,作为一个优秀的商界新秀,廖文清对商机也特别敏感,一听邱晨所说,就立刻看出了这小小的一个标准量化,能够给回春堂带来如何巨大的市场利润,不由得就把之前那些烦闷暂时丢开来,兴奋地和邱晨讨论起这个标准量化的事情来。
“你所说的这个……是不是跟你把罗布麻分成小包一样?”
当初拿到林家做好的罗布麻茶的时候,廖文清和回春堂的诸人不是没有惊异过、新鲜过,但随后不过就是觉得林家这样做,让他们更便于清点数目,省的过称称重……可是没有人想到过,林家罗布麻搬运的方便,让他们更多地抱怨那些没有经过小包装的普通药材;林家罗布麻的洁净、优异品质,让他们不用条件、不用过筛,也曾经期盼过所有的药材都在原产地就做好这种净选工作,他们拿过来就能用……
这些回春堂干活的伙计们想过,却没有敏感的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廖文清却只是在初见时惊讶了一下,随即就丢到脑后去了,根本没有想到其中的便利,其中蕴含的商机……
此时,经过邱晨一提醒,他才猛然醒过来,并且立刻以点概面地推想到所有的药材、所有的成品药上去……
比如之前出售的茯苓膏,都是一大盒一大盒地卖,一大盒买回去,服用的时候再分成很多次……因为包装破坏就没有避免细菌的污染,一盒茯苓膏就得赶着吃,吃的慢了就会坏掉许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进入盛夏之后,茯苓膏的销售就进了一个淡季……若是,茯苓膏也用一瓶、小盒子分成服用一次的分量,那就不用怕吃不完坏掉了,也就不会再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茯苓膏夏季卖不动了……
越想越兴奋,廖文清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改之前的颓然沉郁,变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起来。
云济琛默默地喝着茶,看着和林娘子讨论商事讨论的热烈兴奋地廖文清,垂下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傻子!
云济琛和廖文清一直盘桓到申时初,才在西坠的日光下从杨家告辞。杨家其他那些亲戚们早就走了,就连家里的各处,周氏和赵氏也都打理完了,邱晨将云、廖二人送走,转回头来就见杨老爷子和刘氏都一脸忧色地看着她。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累到了?”邱晨一看二老的脸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闹腾了一天,让两位老人累坏了,连忙劝道,“这会儿离吃晚饭还有些时候,你们还是躺着歇会儿吧……”
杨老爷子看看一脸坦然平静的闺女,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怎么开口,只是脸色暗淡地叹了口气,垂了眼。
刘氏却没有那么多顾虑,拍拍炕沿儿示意邱晨坐下,拉了邱晨的手道:“海棠啊,你头晌那些话……娘也知道你那是被逼的没法子才那样说的,可你说那些话咋不想想,这要是传出去,你再想一步……就更难了!”
邱晨讶异地看着刘氏,又转眼看了看仍旧垂着头的杨老爷子,心知不用问了,二老的意见一定是统一过了的。
她也知道,上午那一番装傻卖痴的作态,落在别人眼中确实不好看不好听,可她一时也不敢确定,让二老如此的究竟是她全部做错说错,还是具体到某一句话……
刘氏显然也不需要她回应,紧接着道:“你那一番嫌弃聘礼的事儿也罢了,知道的人都知道你那是被逼的……可你不该说社么招赘上门的话啊……这好好的男人谁会乐意招赘了给人做上门女婿啊!那些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不是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就是家里过不下去的……哪有好的呐!唉,你说你……”
听刘氏这么说,比她自己预料的好了太多,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她真没觉得会有多大影响……
于是拿了一把扇子给刘氏打着扇子,笑着劝慰道:“娘,这话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太忧心了……再说了,我这还守着孝呢,以后什么的还早着了,再过个两三年,什么话也该淡了……就是没有好的,咱们如今日子也很过得去,我又有福儿满儿,娘也别替我太烦心了。”
说着,见刘氏还是不能和缓,邱晨就干脆笑着转了话题:“娘,我明儿就要赶着回去了。让我大哥二哥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帮着家里拾掇拾掇,这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就不让大哥二哥来回奔波了,收了秋,爹娘和哥哥嫂嫂商量一下,把咱家里的屋子也收拾收拾……若是有合适的田地,也能买上些……”
听闺女说起这些,杨老爷子和刘氏都提起了精神。听邱晨说起买田,杨老爷子就道:“咱家十来亩地,如今就靠你大嫂二嫂管着,若是再买地,她们俩也做不过来啊。”
见杨老爷子对这个事感兴趣,邱晨也顺着话道:“爹,十来亩地咱们只能自己种,要是多买上一些,几十亩几百亩的,哪能只靠自己种啊。到时候把地佃出去,咱们只需夏秋两季收收租子就好了……”
说着话,邱晨觑着杨老爷子和刘氏的脸色,见二人都渐渐地去了忧色,浮起一层喜色来,邱晨又道:“到时候,爹娘和哥嫂商量着招几个人抬抬架架的,账务这一块都不用别人,爹爹就能做的很好。空闲了,爹爹就坐了车去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庄稼的长势收成,又散了心又管了事儿,多少好啊……就是啊,爹爹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行啊!”
听着闺女描述的日子,恰恰是杨老爷子最最钦羡却一直没能实现的美好,杨老爷子禁不住笑起来,连连点着头道:“别看你爹的腿不利索,要是管管帐看看庄稼的活儿,太过长远了不敢说,十年八年的是一点儿事儿没有的。”
邱晨和刘氏都跟着笑起来。
邱晨又拍着刘氏的手道:“是啊,你们好好保养着身体些,再过上几年,俊文俊书兄弟们一个个给你们娶了孙子媳妇进门,再生上几个重孙……那咱们家可就真是日子兴盛,人丁兴旺了!”
一番话,把老两口的忧心都给驱散了,只剩下满脸的欢喜和满心的期盼,看着人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岁。
晚上,一家人自然又说了小半宿的话,刘氏也唠唠叨叨叮嘱了许多,邱晨都一一答应着。
杨老爷子、刘氏虽然不舍得闺女离开,想想马上就到七月十五中元节了,闺女毕竟是新寡,其他事儿都能将就,这中元节总得回家给林升上坟祭祀!这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老两口心中黯然,却也没有挽留。
老两口根本不知道,邱晨急着回去只是惦记着家里的制皂铺子,根本没想到什么七月十五中元节,更没想着要给林升上坟祭祀!
第二日一大早,由俊文俊书赶着两辆车,邱晨带着四个孩子上了车,辞过杨家父母和哥嫂,启程回转刘家岙。
与来时的哭泣不同,虽然是离别,一家人脸上虽然有不舍,却没了之前的种种忧虑、愧疚种种,反而没人落泪,只有周氏和赵氏一直不断地嘱咐邱晨,抽了空就回来。还有被再次孤零零留在家里的小俊礼,一大早就钻进自家屋子里不肯出门见人,连邱晨一行人走都没有出来。
这小子就是生气自己被撇下了,邱晨知道,也心疼,可也实在没法子……三岁的孩子毕竟太小,离了母亲身边还不太妥当……更何况,家里五个孩子走了四个,若是一个不留,只怕老人们也太过孤清寂寞。
这次回转不用绕路,马车出了杨家铺子直奔安平县城,然后经程家店、清水镇一路返回刘家岙。是以,行程比来时缩短了不少,也不用赶得太急,这一路上倒是悠闲。
俊文看着姑姑一路和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的,一直没有说话,眼看车子要到安平县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姑姑,咱们要不要进趟城……”
邱晨疑惑道:“进城?”
目光一转,看到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是不是你们四个小东西又拱指着买啥?成,也眼看就要晌午了,咱们索性进城歇歇脚吃了午饭再走。”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得了这个话,自然是雀跃欢喜不已,俊文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不是……明儿是中元节!”
“中元节?”邱晨愣怔了一下,想了想才记起中元节是怎么回事儿。
农历的七月十五称中元节,自古就有中元节祭祀祖先的习俗。
民间还有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道观的道士会建醮祈祷。但是随着佛教的传入和兴盛,道教渐渐式微,中元节除了祭祀不变,更多的侧重于佛教的一些说法,中元节这一日,百鬼不禁,可以自由通行于阳间。是以,这一日又被称为‘百鬼行日’,寺院的和尚们会做法事,安抚超度这些无主的或者罪恶的亡魂。
另外还有目连救母日等等许多的传说,只不过,邱晨的脑子里也只有隐约的印象,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干脆就丢开不管了。
与她有关的,大概只有一条,那就是祭祀了。而,能够让她祭祀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邱晨心里不以为意,却也知道,有些事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们说,甚至根本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
说起中元节,她倒是想起一个说法,因为七月十五正日子是鬼节,是以,阳间的活人过七月十五不过十五,而是过十四。这也就是俗话说的‘七月十五过十四’。
想起那个高同知被革职查办,也算是把她头上的一块乌云除掉了,正好借着这个日子庆祝庆祝,邱晨于是也来了兴致:“行啊,正好咱们也去看看,买些好吃的回去,今晚咱们也做几个好菜过节!”
进了城,果然见卖祭祀之物的香烛铺子生意格外红火,各色祭品香烛等物在铺面里摆的满满当当的。邱晨进门,倒也不需要她开口,店铺伙计就打包了一套祭祀之物给她,统共也就花了二两银子。
从纸马铺子里出来,把两辆马车送到制铜铺子里寄存,邱晨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开始逛街。
这中元节除了祭祀,还有一个放河灯的活动,虽说安平县城这边水路不多,放河灯并没有盛行起来,却也有不少小摊贩借着节日摆出了许多漂亮的河灯来卖。
因放河灯的习俗是由目连救母的故事演化而来,是以这些河灯大都是莲花造型,只不过有的繁琐些,有的简单些罢了。
很快,几个小的就被一个摊子上造型漂亮颜色鲜艳的河灯给吸引了。这个摊贩也算有些推销意识,端了一只水盆子,放了一只河灯在里边,还点了蜡烛……虽说青天白日的,蜡烛的烛火并不起眼,却也已经足够吸引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了。
邱晨也觉得这个现代早已经消失的习俗挺有意思,也补拘着孩子们,尽管放了他们凑近了去看。她自己也紧跟着阿福阿满,在河灯摊子跟前仔细看起来。
远远地看过来,一盏盏莲花造型的河灯鲜艳漂亮,但凑近了一看,这河灯的做工其实还是有些粗糙的,就是一些竹篾子扎了架子糊上些桑皮纸、高丽纸,然后再在花瓣上涂上一些漂亮的红颜色罢了。
“这位大嫂,你看我这河灯,做的最最精致不过了,放进水里至少能飘上一个时辰不沉水的。咱们还有配套的蜡烛,都是用的上好的石蜡,不怕风……”那摊贩一看到邱晨带着一大群孩子过来,就知道是个推销的绝佳对象,连忙凑上来巴拉巴拉地推销起来。
邱晨听他说的热闹,很快就从河灯的径直做工扯到了放灯许愿,又很快扯到了目连救母就是踩着莲座渡过了弱水……
她很好笑地看着小贩儿海侃,心里猜度着,若是不拦着,这位会不会扯到王母娘娘的瑶池中去……那个小贩儿却说得口干舌燥自己住了嘴。
邱晨听他说了半天书,时辰不早了,也不再耽误,直接开口问价。
小贩开口要了个十文的价格,邱晨一听不贵啊,干脆摆手道:“你们几个都自己个儿挑,捡着自己喜欢的……不过,谁挑的谁自己拿着,在挑之前要想想自己能拿几个,多了,你买了也拿不回去!”
那小贩原本看着邱晨一行穿着一般,邱晨头上耳朵上更是一星儿首饰都没戴,是以就没敢要高价,约么着给了个实在价格,却没想到,人家竟是个有财不露的,竟开口让孩子们自己个儿挑……他不由暗暗后悔没多要上几个钱,看这妇人的样子,只怕一盏灯多要上十文二十文的,也不会在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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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挣扎:“所以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糸了。”
男人的低笑溢出唇畔,咬着她的脖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她,这些日子咱们是如何在这间房里风流快活?嗯?”
黑暗中,女人浑身颤粟,脸色苍白如纸。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逆来顺受
第一百三十四章逆来顺受
买了河灯,没走多远,又见到有小贩摆摊售卖荷叶灯,这种荷叶灯是由小孩子或拎或举的灯盏,绘着荷叶莲花,或者塑造出荷叶莲花的造型,同样谈不上多精致,却拙朴可爱。
邱晨又让孩子们一人选了一盏拎在手里,刚刚买的河灯则统统给了俊文俊书拿着。
一路行一路逛,不但买了河灯、荷叶灯,这个季节的桑葚、桃子、枣子、早梨等一些水果也正逢上市,邱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吃过几次水果,看到这么多各色的果子,自然不会放过,各样都买了一些。买的拿不了了,干脆让俊文俊书送回铜器铺子,邱晨和四个小的继续往前逛,并和俊文俊书约好会和的地点。
等午时末,一行人两辆车驶出安平县城的时候,后边一辆马车上已经被买的东西塞得满满的,邱晨则和四个孩子一起坐在第一辆马车上,一边吃着鲜果子,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着话。
一捧桑葚没吃完,阿福阿满就困了。邱晨把车厢收拾了一下,干脆让四个孩子睡上一觉。
四个孩子一躺,就没了邱晨坐的地儿,她干脆来到车辕上,与俊文一起坐着。因为这辆车是当初往草原去特意定制的牛皮棚车,车辕上也有牛皮棚子遮阳遮雨,倒也不晒,还有随车的风许许吹来,倒反而清凉习习。
“怎样,全天跟着上课还适应吧?”邱晨笑眯眯地问俊文。
俊文点点头,一脸阳光的笑容,干净而温暖:“姑姑放心,先生教的很好,并不勉强,是以侄儿并不觉得疲惫!”
“那就好,”邱晨笑着,又说闲话般的说起中元节杨家铺子和刘家岙的不同,进而又说起一年中的各种节日,继而又说起杨家众人的生辰……等过了程家店,车厢里的四个孩子睡醒的时候,邱晨已经又了解了不少信息。
孩子们一睡醒,就在车厢里坐不住了,纷纷攘攘地都要上车辕上来。邱晨进去挨个检查了他们身上头上有没有汗水,到底拘着几个小皮猴在车厢里又坐了一刻钟,等睡觉的汗水彻底散了,这才放了四人去了车辕。
自己坐在车厢里,邱晨翻出一本游记,靠在一只靠垫上看起来。车子摇摇晃晃的,在县城又逛了一个多时辰的街,不知不觉地,邱晨就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一觉,车子已经过了清水镇,路两旁的景色草木都熟悉起来。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不时地嚷上一嗓子:“快看,快看,前边是那株大桑树了!”
“前边就是歪脖树了,再往前走就到家了!”
“嗳,那不是山子和石头么?”
“还有大虎、二虎……”
听着孩子们兴奋地嚷嚷声,邱晨的嘴角也禁不住翘了起来。她索性撩了撩头发,把书放好,卷起车窗上的帘子,也往外看去。
这个季节的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村子周围的野生的一下桑葚树、李子树、酸枣等的果子渐次成熟,村里的孩子们就每每都成了猴子,随着果子成熟的次序,从一颗树迁徙到另一个树。只不过,这群皮猴儿的嘴馋的紧,不等果子开瓤就已经开吃,往往等果子真正成熟的时候,树上也就剩不了几个了。
这会儿,那群皮猴儿就又聚在一棵杜梨树上,采摘刚刚泛黄的杜梨。这杜梨倒是通身是宝,根、叶有药用价值,可润肺止咳,清热解毒,治疗急性眼结膜炎;果实可健胃,止痢。只不过果实却又小又涩,不熟的杜梨果儿只有黄豆粒大小,咬一口涩的拖不动舌头,就是熟了也不好吃……这些皮猴子之所以爬到树上采摘,大抵也是为了好玩,而不是吃。
村头的这一棵杜梨树又合抱粗,树干极高,一群皮猴子站在树梢枝桠上,比马车上的俊言阿福他们更早就看到了林家的两辆马车,是以,俊言几个的喊声刚刚落下,那群皮猴子就哧溜哧溜地从树上溜下来,撒丫子迎着马车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挥着手叫着俊言几个的名字,热闹的好像专程来迎接他们一样。
再看车辕上的俊言俊章,都像屁股上长了疖子,都坐不住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也朝着飞奔过来的孩子们挥着手大喊……
邱晨笑的在车厢里打跌,捂着额头大笑:这一群皮猴子这通闹,闹的好像分别了多久似的,天知道,他们不过离开了三天不到!
笑着,邱晨还连忙招呼俊文:“停车,停了车让他们下去,别这么闹腾,摔下去被车碰了马踏了,可不是闹玩的。”
俊文却先招呼邱晨:“姑姑,你坐稳了,我停车!”
邱晨笑着点点头,伸手扶住车厢,俊文确定姑姑和阿福阿满都坐稳当了,这才喊着马儿,徐徐地把马车停下。
俊言俊章不等马车停稳了,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然后嘻嘻地迎着那些奔过来的皮猴子聚到了一处,头抵头地凑在一起,不知叽咕起什么来。
阿福阿满也从车辕上站了起来,却不敢自己往下跳,石头和栓子几个小的也跑了过来,俊文就把阿福阿满包下车,邱晨也从车厢里出来,拿了一包雪花糖递给阿福,让他分给小伙伴们吃。
“别到处乱跑,别去池塘边儿……玩一会儿就回家……”邱晨絮絮地嘱咐着,阿福阿满连连应着,和一群小末末独儿吃着糖玩去了。
邱晨笑着招呼俊文,俊书,重新驱动马车,往家里走去。
一进村子,又有各种问候,邱晨干脆从车上下来,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往家走。短短的几百米路,生生走了一刻多钟才到家。等她到家,顺子和青江已经帮着俊文俊书把马车赶进后院卸了车,连马儿都喂上了。
林旭迎到大门外接了邱晨,叔嫂俩进了大门,兰英和青山家的,还有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青杏玉凤,林家大门内外站了几层人。邱晨笑着和兰英几个招呼了,又打发了大兴家的几个,邱晨没急着回屋,反而直接从一进院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中的几十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邱晨转了一圈,见还算有条不紊,制皂那边也还顺利,她临走配好的料也没用完,看了一批半成品,色泽、细腻度、香味儿都还不错,也就放了心,回头招呼兰英:“兰英姐,今晚七月十四,咱们加菜!明儿问问大伙儿,家里需不需要祭祖,看看人数超过三成,咱们就放一天假!”
相对于放假,这些人反而对东家加菜更感兴趣。他们来林家之前可早就听说了许多传言,说林家东家娘子的饭菜做得才叫一个地道,才叫一个香死人不偿命。
只是,等他们好不容易进了林家做工,东家娘子却已经不再亲手做饭菜。虽说,玉香和秀儿的手艺也不错,菜也顿顿有肉,可总觉得赶不上他们印象中林家娘子的手艺。
好些年纪小的帮工就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东家娘子加菜啊……东家娘子做的菜据说特别香啊!”
另一个不屑道:“东家娘子加菜就是东家娘子的手艺啊?现在东家娘子有厨娘了,人家根本不用下厨了好不好!”
还有一个和稀泥的:“也说不准呢,说不定东家娘子一高兴,就给咱们亲手做一次菜让咱们尝尝呢!”
在各种猜测和怯怯私语中,一天的工作做完了,收拾收拾打扫打扫,众人一边排着队洗着手,一边不时地往餐桌那边张望着,心里都在嘀咕,没见东家娘子送加菜过来啊!
如今,因为工人增多,工人就餐的桌子也有之前的两张,增加成了四张,而且不是之前的那种六方小矮桌,而是特制的长条状矮餐桌,一张就有两米半长,两张拼起来,能围着坐下二十多个人,六张桌子拼起来,所有帮工的就能团团坐下。只不过,兰英带着青山家的和玉香、秀儿、芝儿没和这些青壮们挤一起,她们用了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在休息的工棚中吃饭。
就在众帮工的望眼欲穿,几乎失望到绝望的时候,邱晨带着兰英、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还有林旭、俊文,一人端着一只紫铜盆子进了跨院。
隔老远,一些青壮们就忍不住吸溜起了鼻子,想要第一个猜到女东家送来的什么好菜。可闻一股极浓郁的肉香的同时,他们还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刺激味道,让人想要打喷嚏咳嗽,却更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
邱晨带着人将一盆盆菜分别放到餐桌之上,手一翻,从每只盆子下边又翻出套着的一只铜盆来,然后把盆子里冒尖儿的菜分在两个盆子里,放在长桌的两端。
菜一放到桌子上,期盼了已久的青壮们终于看清了盆中菜的真面目。就见一段段圆滚滚的红亮亮的肉闪着油润的光泽,在这红亮浓香的肉段中间,还点缀着一些碧绿碧绿的细丝,好像那很特别很刺激很令人开胃的味道就是这些不起眼的绿色细丝发出来的。
“好香啊,这是什么菜啊……”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邱晨笑着道:“这个菜的名字叫红烧肥肠……大伙儿吃的时候,注意那些青色的配料,能吃的吃,不能吃的不要勉强。”
说完,招呼着青山家的道:“让他们在这边吃,你带着玉香他们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吃!”
青山家的自然地答应着,之前没有起院子盖屋子的时候,邱晨可是一直和她们一起吃饭的,虽说如今林家起了院子盖了屋子买了奴婢,邱晨待承她们却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青壮们有的羡慕,有的暗自高兴,还有的……比如林子和泉哥儿,邱晨刚刚转身走了没多远,他们俩就笑嘻嘻地凑到了青山家的跟前:“嫂子,有啥好吃的,记得给我们带点儿哈!”
“你们两个臭小子,今儿这饭食还不够好啊……”话虽这么说,但林子和泉哥儿几个小管事却只嘿嘿笑着,招呼那些试用工们开始吃饭。他们不过是凑个乐子,在林家待得时间长了,早就没有当初才来时那么嘴馋了,一顿饭两顿饭的,他们才不会和几个嫂子妹子争。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有那心急地伸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肥肠扔进了嘴里。
肥厚浓香的肥肠一进口,软糯、滚烫、浓香,一下子随着咀嚼充满了整个口腔,仿佛所有的味蕾在这一刹那间都猛地醒了过来,被那股浓厚的腻香给包裹住,偏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无法忽视的刺激感,更增加了这浓香的程度,令人享受浓香满口的同时,却丝毫感觉不到油腻,只想吞下一口再吃第二口……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伸了筷子直接夹了那绿色的细丝装蔬菜放进嘴里……不就是绿色的菜梗子么,还有什么吃不得的,东家娘子还说的那么邪乎……嘶,呼……好辣!整个口舌双唇,乃至两颊内侧都仿佛瞬间点燃了一把火,炙烤着发出生生的疼来!瞬间让这不信邪的人红了眼,泪水满眶……
看起来真是眼泪汪汪的……那叫一个可怜!
这顿饭自然吃的是欢畅饱足。这顿饭让新来的众多帮工更加确定了东家娘子厨艺超群的同时,也记住了一种新鲜的调味蔬菜--辣椒!
据说,这种辣椒也是东家娘子采买药材的时候淘换回来的,据说原本都不是大明的物种儿,说是从什么遥远的……美丽州传回来的!
林旭和俊文他们几个小子带着阿福阿满一桌,邱晨则和兰英、青山家的、玉香、秀儿芝儿,重新凑到了一桌上吃饭。这一桌只有女子,邱晨也没用盆子盛菜,斯斯文文地用浅口盘子盛了八个菜一个汤,菜肴精致好滋味,一桌子吃的同样赞叹不已。
吃过晚饭,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就拱指不住了,跑去把才买回来的荷叶灯、河灯都翻了出来。
邱晨摸摸小丫头阿满的小辫儿,劝慰道:“这河灯,今晚放了,顺水飘走了,明晚就没得玩了。你们今晚上就先玩那荷叶灯,明天晚上,我们再去河边放河灯,好不好?”
阿满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点着小脑袋答应下来。于是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个,就去寻了小蜡烛来,给几个小的一一安置好,点了,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就或举或拎着形状各异,朦胧漂亮的荷叶灯往外跑去。
邱晨连忙招呼俊文俊书几个:“你们跟着去看看,别往池塘边儿去。”
俊文俊书急忙跟着追了,邱晨一转眼看到林旭站在那里一脸向往地看着跑出去的几个大小孩子,就开口道:“你想玩也去玩会儿吧,活动活动,或许看书记得更快。”
林旭又看了看大门外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对邱晨和在座的兰英几个拱手告退了,径直回一进院的东厢房去读书了。
“唉,旭哥儿这孩子读书可真用功,今年秋天下场子,去了就一定能够捧回个个生员来!”青山家的看着林旭的背影感叹着。
邱晨却苦笑着摇摇头:“他本来就刻苦,如今又如此日夜苦读……我倒是不怕过不了县试,我就是怕这孩子这么勒掯自己,可别把自己的身体给累垮了……他的身子底子本来就不好……唉!”
看邱晨脸有忧色,兰英赶忙在旁边道:“行了,俊哥儿下场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一个月功夫,再苦读上一个月,考完了不就能歇歇了么!”
玉香也在旁边劝慰:“海棠姨前边儿的大劫都过去了,如今也算是到了好日子了。若是旭哥儿再考个一官半职的,海棠姨今后就不用像现在这么操心受累的了,静等着享福就成了!”
邱晨笑笑,没有接玉香的话头,而是转眼就和兰英和青山家的说起村里的家长里短来。
说了一会儿话,东跨院的帮工们就陆陆续续吃完饭往回走了。玉香连忙带着秀儿、芝儿去东跨院收拾残局,洗刷锅碗,清理场地,最后还得把剩下的食材处置好……
邱晨在那边看着玉凤青杏辛苦地去院子角落里的水缸打水,这些水缸是邱晨盖房子之前就准备下的,却需要人一趟趟去山上的泉眼那边挑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若是在东跨院中打上一口井,不但能够解决了用水难的问题,还可以在盛夏的时候,将这个东西吊进井中,让井水的沁凉来给某些不宜存放的食材保鲜,还能够,把甜瓜西瓜之类的瓜果吊进井水里,起到个镇凉冰镇的作用。
于是,邱晨就把自己的设想提了出来,兰英看了看青山家的,就笑道:“这打井可不是小事儿。这事关阴阳风水的、家宅安宁的……我回去和栓子爷爷说一声,让他明儿就去东山跑一趟,请那曲神仙给算算,宜量不宜量!”
村里人对于井这种东西,都会有一种潜意识的恐惧,挖井的时候特别小心,也特别多讲究……听兰英这么说,邱晨觉得很无奈,却也不得不乖乖听着。习俗这东西,她没有那个勇气去挑战去改革,那就只能逆来顺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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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写了这些先发上来看着,明儿上午尽量早……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给福儿纠偏(加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纠偏
邱晨和兰英说说着话,吃着水果,那边青山家的、成子、刘占祥、林子等小管事也将请假的人数报了上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在这个时代还是丝毫不弱于清明节的祭祀日,一大半的帮工都表示需要请假,剩下的那些也都表示能够放假更好,于是,邱晨就向几个小管事问:“你们手头上的活儿都收拾了吧?明天放一天假没有问题吧?”
青山家的就道:“明儿我还过来,今儿晌午没说,明天估计还有人来卖药草。”
邱晨笑着点点头:“行,你就下午过来炒药就成。分装和晾晒我这边拨几个人去做。”
青山家的也不多说,笑着应了。
邱晨又看了刘占峰和成子几个,刘占峰、泉哥儿等人手头上的活儿都没有延伸性,虽是停下也就停下了,不会造成什么不妥。成子负责的制皂流程相对的延展性就强一些。
刘占峰几个都摇了摇头,成子道:“熬制皂液的活儿都完成了,锅灶也收拾好了。塑形的明天歇一天也没事。”
“好,既然大伙儿都没问题,咱们明天就放一天假。”邱晨笑着说了,赶紧地催促刘占峰几个,“你们赶紧的,去通知一下。明儿咱们歇一天,后天正常上工。嗳,说一声哈,明天的工钱咱们不扣,照发!”
刘占峰几个笑着连连答应着赶紧去了,出了林家大门,就看到帮工们还在门口没有离开呢。刚刚,东家娘子让管事问了祭祀的事儿,他们就大概估摸到了东家要放假,都在这儿等着信儿呢。
听到放假的准信儿,特别是照发工钱……这些人顿时欢呼起来。
邱晨和兰英、青山家的在院子里听到这一阵欢呼,都禁不住笑起来。
青山家的道:“这一回,那些没能来林家上工的人,就更拱指的慌了!”
兰英也道:“是啊,咱们家可是最宽厚了……呵呵,说起来,之前就有好些人去跟栓子爷爷奶奶打问,要不是这回直接报名选人,说不定我们几家的门槛子都被踩烂了。”
邱晨但笑不语,又和兰英青山家的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她们两个一人兜了一兜枣子、梨子之类的水果,打发她们回家了。
邱晨赶了一天的路,回到家又一直忙忙碌碌的,这会儿外人都走了,她也觉得一口气松了后,浓重的疲惫就明显起来。
抬头看看天,晴朗的夜空,月朗星稀,已经明亮浑圆的月亮斜斜地挂在天空,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辉来……夜色很美,但邱晨却有些茫然。到了这里眼看着快半年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多多少少还好些,能大致估摸个时间,太阳一落山,她就完全没了时间概念。月亮星星定时辰,在她脑海中实在没有什么概念!
呼,据说高官达贵和大富之家里,已经用上了西洋进口来的钟表,什么时候,她也弄上一只就好了!
大兴家的过来说洗澡水烧好了,邱晨让青杏和玉凤去备下,她则往前院去看看,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几个小的打着荷叶灯出去这么半天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走到大门口,顺子、大兴和青江正在大门口外坐着说话,看到邱晨出来,都急忙站起身来。
“你们坐着,我出来看看孩子们……”邱晨一边摆着手一边道。
顺子笑着道:“夫人,二少爷和侄少爷,还有玉强几个小子也跟着呢,不会有事儿的,夫人尽管放心。”
邱晨点点头,站在院门口往远处看了看,夜月朦胧之下,白日各个鲜明的房屋树木,都融合成了统一的一团团的或浓或淡的黑影子,静谧而安宁……却没有看到灯笼的影子,想来,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玩的高兴了,不知道在哪里被房舍树木给遮住了。
想想林旭、俊文几个都跟着,邱晨也只能耐下心来,嘱咐了顺子、大兴几句,自行转回后院去了。
孩子们不在家,邱晨自己去东耳房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用温水冲洗了一遍,这才拿了大布巾子擦干身体,换了一身舒适的细棉布衣裤,揉着头发,及了鞋子,慢慢地走出来。
她身上穿的衣裤,是特意让青江家的做的家居服,裤腿、袖管都是七分的,尺寸也比白日穿的稍宽松些,细细揉洗了几遍的细棉布做成衣服,特别柔软贴肤,松松软软地穿在身上,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把头发擦得半干,邱晨来到卧室里的穿衣镜前,借着微微有些朦胧的烛光看着镜子中细瘦的身影,这个身体还是太瘦了,这样的身材美则美矣,就是太不禁事儿了,遇到什么事儿,盯下来都特别累。
倒是肤色比刚来时的蜡黄好了许多,白皙了,滋润了,特别是这会儿刚刚洗过热水澡,两颊和双唇都染了一层淡淡的海棠红,显得人精神了不少。
梳通了头发,邱晨去旁边的梳妆台上取了自制的玫瑰露,轻轻地拍在脸上……唔,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北方的秋天可是特别干燥,仅仅拍点儿花露就不行了,她得抽空儿倒腾点儿滋润的乳液和膏霜之类的出来!还有福儿满儿,冬天小孩子的脸颊容易冻,也得做些预防皲裂、冻伤的药膏子出来,给福儿满儿用。至于俊言俊章他们几个,不是邱晨想不到他们,只怕那几个时时标榜自己是男子汉的皮小子不肯用什么擦脸膏子。
擦了玫瑰花露,正准备去铺床呢,就听得屋外蹬蹬蹬地一阵脚步奔跑声,随即传进来的还有阿满亮亮的小嗓子:“娘……娘……”
一听这欢快的小动静,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一晚上玩的很高兴,邱晨也不禁受了这份欢快的感染,漾开了一个笑容,迎着声音往门口走去。
“妹妹,慢点儿……”阿福虽跑得气喘吁吁地,却仍旧紧跟在阿满身后,张着一双小手护持着妹妹。在两人身后,还有林旭俊文几个和几个小丫头小小子,呼啦啦进来一大帮子。
邱晨迎到门口,阿满就像个小肉蛋冲进了她的怀里,抱着邱晨的脖子亲了亲,就开始唧唧咯咯地说起一晚上去了哪里,和谁谁谁玩的什么……
邱晨抽出手帕子给满儿擦了满额头的汗,又探了手进满儿的后背,也是汗津津一片。
“走,咱们进屋,满儿再慢慢和娘亲说好不好?”邱晨抱起阿满笑着道,伸手拉了阿福,又对青杏道:“把那些洗好的果子给他们,再那几包点心让他们带回去,跑了一晚上,估计都该饿了。”
青杏应着,自去西里间那东西。玉强带着几个小的躬身谢了赏,抱着水果、糕点兴冲冲回前院去了。
林旭和俊文几个把手里拎的灯笼送进屋里,邱晨一边给阿福阿满擦着汗,又接了玉凤送上来的水给两个孩子喝了,然后才拿了一块甜瓜给阿福,又拿了一块瓜喂着阿满,这才笑着和林旭俊文几个道:“一晚上你们去哪里玩了,刚刚我去大门口都没看到你们!”
林旭和俊文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笑,道:“去了村子里,村中的场院里孩子多……”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因为村中场院里的孩子多,几个孩子打了灯笼,这是去人多的地方显摆去了!
失笑着,低头一看阿满跑的是真累了,一块瓜没吃饭,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直往一块儿粘了……
俊文林旭几个也看到了小丫头的样儿,都止不住地笑。
邱晨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刚刚进门时还那样生龙活虎的,眨眼就成了一只眯眯眼睡懒觉的猫咪了。还真是……
抱着阿满起身,邱晨指了指桌上的瓜果点心,对林旭俊文几个道:“这小丫头撑不住了……你们端着回去吃。吃完了,叫热水洗洗早点儿睡,今晚上就别熬夜看书了!”
林旭和俊文几个笑着躬身应了,俊言俊章一人一盘,端了瓜果和点心,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去了。
邱晨抱着阿满,领着阿福去了东耳房,给一大一小两个洗了澡,换了干爽的棉布短衣裤,一起回到卧室大床上。
阿满从澡盆子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睁不开眼了,等放到床上,肉肉的小身子打了个滚儿,就呼呼地睡实了。阿福小心翼翼地把砸到他身上的一条小胖腿挪开,小脸儿憋得红扑扑的,惹得扇蚊子放帐子的邱晨一转脸看到,顿生出一股怜惜来。
阿满小丫头活泼中甚至带点儿泼辣,阿福却懂事的不像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像是小子,安静懂事的有些过了,有时候让邱晨看着都觉得心疼。
而且,阿福的小身体一直也不如阿满的健壮,养了四五个月了,气色是好了些,也长了些肉,不再那么瘦骨伶仃的,但却远没有小阿满这样肉肉的。
邱晨勾勾唇角,俯身把阿满丫头翻到床里侧去,把阿福挪到自己跟前。
习惯了退后一步,习惯了在旁边看着娘亲疼爱妹妹和妹妹亲热的阿福,被娘亲抱在怀里,还有一时小小的不适应,小脸儿也红红的。
邱晨看着缩手缩脚的儿子,心里酸酸的,脸上的笑容却深了几许,揽着儿子的小身子,邱晨开口道:“你们今晚去哪里玩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显然阿福也玩的很高兴,也就忘了被娘亲搂在怀里的不自在,抬起眼睛道:“我们先是在荷塘边儿玩了一会,大虎二虎来说,村里也有人打灯,叫着去跟那些人比比谁的灯亮,谁的灯好看,我们就一起去了……”
说起和小伙伴们的玩耍来,阿福的眼睛亮亮的,微微弯着,盛满了喜悦和欢乐,邱晨认真地听着,不时地发出一声‘哦’‘是吗’之类的感叹词来,鼓励着阿福说下去,母子俩之间的那一点点疏离,就在阿福喁喁的描述中,在阿满小丫头呼呼的小呼噜里,消弭了。
第二天,一家人吃过早饭,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林旭,大兴和青江扛了铁锹,拎了祭品,一起去给林升上了坟。
学堂里也放了一天假,中午来送罗布麻的少了些,邱晨都交给大兴和俊文俊书去打理,她则专心致志地陪着阿福阿满。
昨晚她突然醒悟到,这些日子来,她更多地关注了阿满小丫头,而忽略了阿福,如今,家里的事儿、作坊的事儿都理顺了,她也有了许多自主的时间精力,就不该再忽略了孩子。小子太淘了讨人嫌,但太过安静了,也不对劲儿。
邱晨将福儿满儿放在两侧,给两个孩子讲着故事,陪着两个孩子午睡了一小会儿。等孩子们醒了,她又让青杏和玉凤在廊檐下放了张桌子,拿了纸笔,跟阿福阿满一起商量着在哪个院子里种棵什么树,种些什么花,在哪里安一架秋千……邱晨还把早就想做的儿童活动设施一一画出来,讲给阿福阿满听,这个是跷跷板,这个是滑梯,这个是滑梯,这个是独木桥……
两个孩子都特别兴奋,眼睛亮亮的,特别是阿福,还提了不少建议,邱晨好好地夸赞了一番,把阿福小子夸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话都比平时多了好些。
画完图纸,邱晨就领着阿福阿满去后院实地考察,娘儿仨商量着,跷跷板放在哪,滑梯设在哪儿……一一确定了地方,日头也偏西了,俊文俊书兄弟几个也收完了罗布麻,邱晨就招呼着一起牵了马儿,装了马鞍子、马镫子……邱晨也牵了胭脂,带着孩子们去村东的一片荒坡上教孩子们骑马。
因为阿福阿满太小,暂时只能由人抱着学习控马。
林旭的骑术已经不错了。邱晨就让阿福阿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自主选择,选一个做自己的教官。
阿福和阿满兄妹俩互相看看,又上上下下打量着邱晨和林旭两人半天,阿福背着小手,表情严肃道:“娘和二叔能骑骑马让我们看看么?”
邱晨张张眼睛,回头朝林旭一笑:“看来,我们两个还得表现表现自己的骑术才行!”
林旭也一脸的笑,点点头,让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退到一旁,邱晨朝林旭微微一笑,拉着马缰一踩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林旭虽然动作也很利落,却毕竟没有邱晨的动作熟练,上马的时候就稍稍慢了半拍。
邱晨一抬手中的马鞭,指着山坡下的一株大柳树道:“看到那株树了么?咱们跑到那里,绕过树再跑回来!”
拉内需平日文质彬彬的,骑在马背上却也生出了几份豪情,同样挺直着腰板儿,对邱晨点点头,看着邱晨微微躬了身,举起右手用力一挥,叔嫂二人一夹马腹,同时冲了出去。
因为是荒坡,有些碎石杂草灌木,邱晨一边跑,一边嘱咐林旭:“路况不好,别赶得太急,注意下脚下,别伤了马蹄摔着自己个!”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放缓了速度。
林旭感激地一笑,同样带了带马缰,缓缓地朝着坡下的大柳树跑去。
叔嫂二人加了小心,倒是一路顺利,路程不远,也没花多少功夫,叔嫂二人就几乎同时回来了孩子们面前,一起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下马的时候,邱晨带马的技术好一些,马儿立时就停住了,林旭的马儿却又往前走了两步,是以,不了解情况的人看过去,倒好像是林旭跑的快一些。
阿满小丫头一得了俊文松开手,就张着胳膊,倒腾着小胖腿朝林旭跑去:“二叔,二叔,我选二叔!”
邱晨佯作一脸受伤,抬手捏了捏阿满的小脸:“你个小没良心的!”
惹得满儿咯咯咯地笑着窝进林旭的颈窝,却仍旧搂着林旭不撒手。
于是,邱晨就成了阿福的马术教官。
之后,邱晨抱着阿福,林旭抱着阿满,俊文俊书几个各自上了马,俊言俊章也骑了廖文清送来的小马驹,一家人慢悠悠地在坡地上带着马缓缓而行。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阿福已经能够自己坐在马背上让马儿慢行了。阿满毕竟还小,却仍旧只能偎在林旭的怀里,却也活泼泼地笑着拍着小巴掌,并没有什么懊丧。
迎着灿烂的晚霞落日,一家人才牵了马回家。
从这一天起,邱晨每天早上都会趁阿满没睡醒的时候,带着阿福出去遛遛马。阿福的骑术进步很快,身体渐渐地强壮起来,性子也渐渐飞扬开朗了一些,邱晨看在眼中,欢喜在心底。
过了七月十五,林家又恢复了有序的繁忙之中。
七月十五之后,秋季收获的农作物渐渐成熟,先是绿豆、赤小豆相继成熟,继而是芝麻也被连植株一起割了回来,接着又是大豆、谷子……
林家之前的四亩地种的都是杂粮,这收获起来也不集中,陆陆续续的,邱晨也没有再找人手,只让青江或者大兴跟着刘三河一起去收割。
渐渐地,林家原本空阔的院落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廊檐下一串红辣椒,两串红辣椒……东跨院的工棚顶子上,晒着一排芝麻个子,前院的一侧,大晴天的时候,经常晒着几只笸箩,里边放着绿豆荚儿、红豆荚儿,或者黄灿灿圆滚滚的黄豆。还有廊檐下,也经常会晒出来一些白花花绒团团样的棉花……
这个世界还没有玉米,没有土豆,没有地瓜……是以,秋收的作物少了好多种。
好像突然有一天,之前溽湿的暑气一下子消散了。天突然高起来,云也仿佛一下子远了,湛蓝的天空,晴空万里,人的呼吸都似乎一下子畅快、舒爽起来。
就在这越来越浓的秋意中,七月过去了,八月踏着满地的草木的渐渐发黄来了。
随着秋天来的,还有让邱晨、让任何人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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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抱歉……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门
进了八月,初一一大早,林家门前八辆马车装的满满的,盖着雨布,由二魁打头,往清水镇而去。
按照邱晨和回春堂的约定,月初是交货的日子,七月里制的疗伤药、罗布麻都要送了去。虽然如今林家足足有八辆马拉大车,可扛不住货多,这一趟接一趟的,只怕也得运上两天。这还不算随生产随送走的香皂。
果然,罗布麻和疗伤药整整运了两天还没送完。
初三一早,又装了满满的六大车。
只不过,这一天林家门前出发的除了拉货的大车外,还有一辆换成了牛皮的厢车。
经过大半个月的赶制,七月底,栀子香香皂、玫瑰露香皂、茉莉香皂、清茶香皂、柑橘香皂、丁香香皂六种香味各异,形状不同的香皂已经在月底送去了府城。昨儿去回春堂送货的车捎回来的信儿,云二公子请林娘子上一趟府城,商量一下香皂在店面中的布置和售卖。
六辆货车到了清水镇就停下了,只有青江赶着车子,载着邱晨并青杏玉凤两个丫头,一路往府城去了。
一路上只在安平县城外的一间茶铺子略坐了坐,吃了点儿东西,就再次启程,是以,刚过了申时,青江就在车外扬声禀报:“夫人,到府城了!”
邱晨一听还未怎样,性格活泼的青杏已经忍不住掀起一条门帘来往外看去:“哎呀,真是府城……这城墙真高,比安平城可高多了!”
玉凤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扯了青杏一把,小声嗔道:“还以为你啥时候识字了,闹了半天就看出个城墙高啊!”
说着,目光朝后边倚着靠垫看书的邱晨看了一眼,青杏连忙松了门帘,朝着玉凤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规规矩矩地在车门口束手坐好了。
邱晨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丫头的小动作,只不过,她毕竟还没习惯奴役人,平日里有些两个丫头基本上算是勤快懂事,是以青杏活泼些,她也一般不做拘束,在她心里想着,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活泼才是天性!
就如今日这事儿,青杏毛毛撞撞的话她听到了,玉凤的眼色她也看到了,但她并没有训斥纠正的打算。
不记得从什么地方看过这么一句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如今青杏和玉凤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一行一动,一言一语,就是她们学习模仿的标准。她的喜好厌恶,就决定着她们的喜好和评判标准。有些事,急不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见影的;相对于教训、呵斥,甚至打骂,她更相信‘言传身教’。
而她对此很有信心,因为她相信自己,也因为她知道青杏、玉凤本性都不错,而且脑子不笨!
见两个丫头屏息静气地静候着,邱晨又歪了一会儿,眼瞅着临近城门了,就把手里的书扔下,缓缓坐起身来:“弄点儿水我洗洗脸,再梳梳头!”
青杏和玉凤答应着,玉凤隔着车厢嘱咐成子把车赶稳了,青杏则从车厢的暗格中取出一只不大的却极精致的攒花铜盆来。又取了盛水的铜罐倒了小半盆水,双手捧着举到邱晨面前。
这么个条件,也就略略洗一下,去去一路的倦色。邱晨抹干脸,拍了一点点玫瑰花露,又拍了一点点自制的玫瑰乳,脸上因为坐车的疲惫困倦之色就一扫而光了。玉凤这会儿也取了梳子过来,给邱晨重新梳了头,简单地绾了个髻,攒了一支点翠银簪子……却比邱晨自己梳的头好看许多。她也就会把头发绾在脑后,头顶做出花样来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玉凤这份巧手让邱晨很满意。
没有玉凤之前,她没觉得自己梳的头发有多难看,但有了玉凤之后,这梳头的活儿,她就很干脆地用上玉凤这个专职盘发师。
青杏捧着首饰盒子,看了看邱晨耳朵、手腕都光秃秃的,就垂了眼开始整理衣裳,好像不再佩戴什么了……青杏没忍住,开口询问道:“夫人,您再选只镯子吧?”
邱晨觑了青杏一眼,摆摆手示意她收起来,一边失笑道:“你们家夫人大富?大贵?”
她问一句,青杏咬着嘴唇摇一下头,摇完了头,还想开口解释:“夫人……”
邱晨却抬手止住她,道:“既然你们夫人我既不大富,也不大贵,就是把全副身家换成首饰,也不一定赶得上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身上的一件,我们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做那等没意义的事儿?更何况,你们不要忘了,咱们家说起来,还没出服呢!”
前边一通话,别说青杏,就是玉凤也听得迷迷糊糊的,但她们二人都听懂了后边一句,这礼制规矩上犯了错可是大错!两人同时神色一凛,起身跪下去请罪道:“夫人,是奴婢们错了!”
邱晨有些头疼地皱着眉,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说一句……你们以后记着些就行了!”
青杏玉凤赶紧答应着,到底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重新收拾了脸盆镜盒等物,又匆匆各自抿了抿稍微凌乱的头发,车子已经到了云来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邱晨一下车,就有小伙计壮子眼尖地瞧见了,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迎出来的同时,也没忘了向掌柜程志申的通报。
程志申如今仍旧任着云来客栈的掌柜,但云来客栈却往旁边扩出去一倍有余,如今这云来客栈早已不是当初的二等客栈,一跃超过了老祥顺,成了安阳府首屈一指的大客栈。是以,如今的程志申也算是腰板儿挺直,意气风发。
“林娘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请进,快请进!”作为林家、高家合作的促成人,自然一直密切关注着,也自然知道香皂即将上市的消息。由此推出林娘子来府城的目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程掌柜如今可是越来越意气风发了……这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邱晨也笑着寒暄,“这客栈什么时候扩的?动作够快,我上回来的时候,旁边还是些小铺子呢!”
“惭愧,惭愧!”程志申拱着手客套着,脸上的喜意却没有丝毫惭愧之色。
邱晨也不再和他客套,施施然走进客栈。
程志申亲自引着邱晨上了二楼,仍旧进了邱晨上次来住的房间。
房间里大体布置没动,床上的被褥帐子,却已经换成了新的。仔细看,桌上的茶具、小件的摆设,也都远非之前的客房摆设能够相比。
邱晨挑着眉看着程志申,后者笑着道:“这是二爷亲自吩咐的,这间房子就单独给林娘子留出来!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呵呵,那我见了二公子可要道声谢了!”邱晨笑着在房间的鼓凳上坐了,对程志申道,“麻烦程掌柜给二公子传个话,就说我已经到了!”
“好,好,林娘子尽管放心,小可这就下去安排人去送信!”程志申说着,小伙计壮子拎着一只冒热气的大茶壶蹬蹬蹬跑了上来。
进门先给邱晨和程志申分别鞠了个躬,然后手脚麻利地冲了茶具、沏了茶,笑着对邱晨道:“夫人,是不是先给您送上热水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小粒银角子来递给壮子:“嗯,你们若是忙,就引着我那俩丫头去烧水就行!”
壮子握了银子,连声谢了赏,“不忙,不忙,如今咱们客栈后厨日夜不挺火,热水方便着呢,小的这就去给您送来!”
程志申笑着斥道:“我说你个小猴子今儿这么有眼力劲儿呢,原来是拱指着林娘子的打赏啊!”
壮子嘿嘿笑着,躬躬腰,快手快脚地退了出去。
程志申也笑着告辞:“小可这就下去安排人给二爷送信,林娘子可还有其他吩咐的话?”
邱晨笑道:“麻烦程掌柜替我那随身的丫头和车夫安排两个房间……嗯,丫头最好离我这边近些的。”程志申答应着退了出去。
很快,青杏和玉凤二人就跟着壮子也上了楼,两人手里抱着邱晨的包袱、捧着妆奁箱子,成子在后边也搬了一只小箱子……这一次邱晨虽然只是一个人进城,带的行李却比之前那次多了许多。
壮子很快把热水和澡盆都送了上来,成子也搁下东西让壮子领着去了他的房间。
邱晨自己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青杏和玉凤已经将房间里里外外的又清理了一遍,妆奁盒子也在桌上放好了。
她洗完了,青杏和玉凤清理了,也按照邱晨的吩咐,回自己房间洗漱去了。
天色尚早,邱晨一个人也没什么逛街的兴致,干脆上了床,拖了个枕头过来依着,拿了青杏放在床头的一本书,慢慢地看起来。
酉时两刻,云济琛和廖文清相伴而来。三人来到临街那边新布置的用餐雅间里,团团而坐,边吃着饭,边说起香皂出售推广的事情来。
对于这些事情,邱晨并没有多少发言权,云济琛和廖文清可都是商业骄子,比她这个搞科研的专业的多。只是在一些货品储存上,邱晨提了一两个小意见,香皂味道浓郁,尽量避开容易串味的东西,比如粮食,比如茶叶……
云济琛点了点头:“这个我记下了,明儿就传话下去……还有,明儿林娘子还是去看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邱晨点点头,又提了个小意见:“我最后一批送来的货,有一批小样儿,是专门用来做推广的。但不一定非得摆在咱们售卖香皂的铺子里……哪怕这客栈酒楼,也都可以放上一些,用餐超过多少钱的,就可以获赠一块香皂小样儿。还有,云家客栈酒楼的脸盆架上,也可以摆上一块,客人们觉着好用,说不定就会去铺子里买上一块……”
云济琛却笑道:“这两个注意不错,但现在咱们还用不上第二个。我们这一批香皂也没指望普通人家来买,做的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意……”
邱晨眉头微皱,还想说什么,廖文清在旁边劝慰道:“你放心吧,其实这一批香皂早就被人订购一空了,这会儿还搞一个出售,不过是拉人气罢了。”
云济琛也哈哈笑道:“是啊,你尽管放心,别说你制的这么少,就是再增加五倍,也不会积了货!”
之后,三人就结束了香皂销售的话题,转而说起起他来。
说着说着,云济琛道:“……那位秦将军伤势很重,据说这一个月都没有见好,人也经常昏睡不醒……不过,幸好的,这位秦将军身体强健,又有皇上下旨让太医院的用什么要尽管从宫里支……才能撑到现在……”
邱晨听得微微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声可惜,也没多往心里去。
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既然当了兵,做了将军阵前厮杀,自然也就应该早就有了马革裹尸的自觉……若是死在这上头,多多少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云济琛继续道:“……此次出战,论功行赏的单子也出来了,秦大将军不必说,加封了侯爵,封为‘靖北侯’。其他各级将士,也多有封赏者。原来大将军帐下的洪展鹏暂掌了北边戍卫,其他的有功将士,则是二级到五级勋转不等!”
对于这些,邱晨并不在意,听到是那位洪展鹏暂代了秦铮,她也算松了口气。当初的疗伤药是秦铮和洪展鹏一起定下的,洪展鹏接替秦铮,那就应该不会影响到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
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三人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撤了饭菜,邱晨回房间,云济琛和廖文清则告辞离开。
第二日,邱晨应要求去了一趟卖香皂的脂粉铺子,就看到一溜儿香皂盒已经摆在了柜台最显眼的位置。相对于这个时期产品包装相对粗糙简单的情况下,这外包装精美又有特色的香皂,还是非常夺目的。
邱晨也没用云济琛陪着,带着两个丫头在脂粉铺子里待了两刻多钟,挑着上好的胭脂水粉买了几盒,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有好几拨客人询问香皂,铺子里的伙计倒是不厌其烦地拿了样品细细介绍了,只不过想买却是没有。如今这东西紧俏的很,想要只能预付了银子等着。等货到了,排上了号,才能给拿到手。
邱晨看了一回,也就彻底放心地从脂粉铺子里出来。这都赶得上现代房地产商卖楼花了,这生意没有不火的!她也别操这销售的心了,只管着回家再招收工人扩大生产去就好了。
从脂粉铺子里出来,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和青江在安阳府里好好地逛了一天,买了些安平县城没有的物件儿,晚上又和云济琛、廖文清吃了一回饭,干脆把包装这一块也交给了云济琛和廖文清负责,她一切都甩开手,只管着生产制造了。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这些许小事儿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要了邱晨画好的包装设计图,剩下的采买定做等事,自然有他们两家的管事去做,也不用他们多操心。
第二天,邱晨就心急火燎地回去了。
她此时都怀疑了,云济琛是不是嫌她生产量太小,专门拉了她来看看销售情况,从而委婉地向她抗议了。
一路上,邱晨就没想别的,就在心里琢磨着回家怎么扩招工人,扩大香皂的生产量呢,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为了扩大生产把包装之类的琐事都丢给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家里却突然冒出了许多事来,给她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与去往府城是毫无心事不同,这会儿邱晨赶着回家,路上的速度也就快了好些。未时末,马车就踏踏地回到了刘家岙,停在林家门口的时候,大门外还热闹着,还没交售了罗布麻的自然不能走,有些交售完了的人也还没有离开,就聚在林家大门外说笑着,闹的一片喧嚷。
林家的马车一在门口停下,青杏和玉凤先从车上跳了下去,邱晨才随后踩着凳子下了车。
她一边下车,那边的人就开始和她打招呼说话,邱晨也笑着一一应和着……
正乱着,顺子匆匆迎上来,躬身施礼道:“夫人,家里昨儿来了一行人,说是老夫人、老姨奶奶和五小姐……”
邱晨听得有些发蒙,若是顺子单独说的是老夫人,她可能还会认为是刘氏又回来了。可什么老姨奶奶、五小姐的,杨家可没有这些人!
微微皱了皱眉,邱晨问道:“从哪里来?谁认下的?如今人呢?”
顺子抬头看了眼邱晨的脸色,连忙又低头低声道:“说是从北边儿来……那老妇人带了印信之物……二爷认下了,人……二爷吩咐,安置在了后院的东厢。”
林旭、俊文几个都安置在了前院,后院自从刘氏走了之后,就只有她们母子三人和青杏玉凤,如今却呼啦啦一下子安置了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邱晨心里登时闷了一口气,紧紧地皱了皱眉头,又努力调适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这才又问道:“你们二爷呢?这会儿谁在后院伺候着?”
“二爷去了学堂,这会儿,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和我们家那个都在后院伺候着!”顺子一一回答着。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挥挥手道:“你在这里盯着,二爷一回来,你就让他去东跨院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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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错了,成子负责制皂,没办法离家,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己知彼(二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知己知彼
走了两步,邱晨又转回头来问顺子:“她们是怎么来的?几个妇人,没有人护送?”
“有,有六名汉子护送,但人送到,见了二爷,那六人就离开了,并没有表明姓名身份。不过……”顺子看了邱晨一眼,迟疑着。
“怎样?”邱晨微微皱着眉追问了一句,又道,“你只管说你看到的想到的,我自己会斟酌应对,不管什么话,都不会怪罪你。”
“是,”顺子答应着,斟酌着道,“那些人虽没有佩戴刀枪,穿着也普通,但,但小的总觉得那些人不是一般人,嗯,那些人看人的眼神很……吓人。”
邱晨微微眯了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说完,邱晨顾自转身,又扯起一张笑脸,和大门口的人招呼着,又和正在收药的大兴打了个招呼,也没多言,就径直穿过前院去了东跨院。
顺子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着邱晨进了大门,他才走到大兴跟前,帮着过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隐藏很深的忧色。
昨日那六名汉子何止是眼神吓人……那六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还有那些人说话的生硬强调,都让顺子和大兴深感恐惧。他们二人虽然不同乡,也不是一起进入的廖府,但童年时都有一个很恐怖的记忆,那就是戎人扣边。是戎人扣边,让他们失去了家园,也是戎人扣边,让他们在幼年时就经历了那么一幕血腥,村里人十有**都被杀死、烧死,各种财务被洗劫一空,漂亮年轻的女子被掳掠……而那些戎人的嗜血的目光,还有那生硬的口音……都与昨日那六人……太像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在进了大门之后,就保持不住了,肃着脸一直进了东跨院。
东跨院中,仍旧是一片繁忙有序,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邱晨想的太过还是怎的,她总觉得今天的东跨院的气压有些低,往日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没有了,特别安静,安静的,把药材粉碎那边的捣筒声和石磨扶柄发出的吱呀声,凸显的特别清晰起来。
邱晨站在跨院门口,微微有些出神,那边的工人们已经有人看到了她。立时,原本安静的东跨院,就仿佛水滴进了热油锅里,霎时热闹喧腾起来。
“海棠,你回来啦?”
“东家娘子回来啦……”
邱晨收敛心神,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如往常一样,挺直着腰背,迈着轻松而有节奏的步伐,先朝着最近的炒制罗布麻的工棚走去。
兰英听到声音,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来到邱晨身边,拉着邱晨走开几步,避开众人,低声道:“你怎么才回来……”
下意识地抱怨完,兰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话没意思,抬手止住要回话的邱晨,接着道:“昨日,五六个汉子突然用车子送了三个女人来,说是林家的老夫人、姨奶奶和五小姐……我就奇了怪了,从你公公带着升子、旭子搬来刘家岙,就没听说过还有其他人。大兴和顺子就不让她们进门。后来,把旭子从学堂里叫了回来,也不知道那个老婆子给旭子看了什么东西,旭子居然就安排她们进了门。虽然没听见认人……可这是不是表示,以后你就凭空多出两个婆婆一个小姑子来啊?这是怎么话说的……你们娘儿几个吃不上穿不上的时候咋不见有人来,这会儿家里兴腾起来了,上赶着来认亲了……嗳,我跟你说,那俩老婆子和那个闺女虽说脸色不太好看,但穿的比你穿的可好多了,绫罗绸缎的……都是亮闪闪的料子……那样子,可不像日子难过的……”
邱晨默默地听着,也没有就这些人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只关切道:“昨晚福儿满儿跟着谁来?”
兰英拍拍邱晨的手道:“昨晚,我把福儿满儿带去了我家,跟着我睡了一晚上。今儿去上学了,晌午饭,俊文几个和福儿满儿也是在这边儿吃的……”
邱晨由衷地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握了握兰英的手:“兰英姐,真是多亏了你了!”
“你跟我还说这些做啥……”兰英脸上也闪过一丝笑,随即又紧张道,“你还没进去?”
邱晨点点头:“这么莫名其妙地凭空掉下来俩婆婆一个小姑,我总得问问清楚。我在这里等等旭哥儿,等他回来我问问,那些人究竟给他看了什么东西,让他把几个陌生人安排进家里……”
兰英又赶忙劝慰:“海棠,你也别太埋怨旭子,那孩子毕竟年岁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而且,说不定真的拿来什么信物……你那个公公一去这么多年不见人……”
拍拍兰英的手,邱晨宽慰她道:“我知道了,旭子不是那种莽撞性子。我就是等着问问他缘由,也好应对。”
兰英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邱晨离开她,如往常一般无二地去各处巡察,和那些帮工们说话都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兰英揪了一天一夜的心也就实落下来。
海棠如此镇定,一定知道怎么应对了,她也不用操心、担心了!
如此想着,兰英放松了表情,往厨房走去。
虽然邱晨说过不让她再去厨房忙碌,只管着食材和器具的保管采购就成,但习惯了劳作的兰英总是闲不住,每天发发收收那点儿工作做完,早上买菜买肉的活计也有往镇子上去的马车捎回来,剩余的大把时间,她仍旧习惯地去厨房帮着择菜洗刷,不然,她总觉得拿那么高的工钱不合适。
之后,邱晨又分别从青山家的、刘占峰、泉哥儿几个人口中,又听到了一些和兰英说的大同小异的话。这些人每日到了林家,就直接进东跨院做活,她在家的时候都很少进后院,更何况她不在家的时候,是以,也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
最后,邱晨走到正在制皂的成子跟前。
成子正带着几名壮工将熬制好的皂液倾入模具,看到邱晨过来,那几名壮工只是憨笑着打个招呼,邱晨则开口跟成子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往放制造原料的棚子走:“府城销售的情况,栀子花和玫瑰花卖的最好,以后再配料的时候,这两种加大投料量……嗯,暂时增加一倍的投料吧。其他的先不动。”
成子点着头,跟在邱晨身后,来到几十步开外的配料工棚前。这个配料的工棚,之前是杨树猛负责,杨树猛回家后,就由邱晨自己负责。邱晨和杨树猛都不在的时候,成子就负责把配好的原料取出去。
在棚子前站定,邱晨直接转了话题:“你见过昨日那些人了?”
“嗯,见了。”成子点头应着,继续道,“昨日那些人来的时候,我在这边,等我出去,二叔已经回来了,正吩咐大兴家的带人进后院……”
说到这里,成子抬头看了看邱晨,见邱晨点头,又接着道:“我没有和那些人……那些女眷说上话,可我看着那些人有些不对。”
邱晨挑挑眉:“不对……你看出什么来了?”
成子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声音,道:“婶子,那些人虽然穿着还好,但容貌憔悴枯黄苍老,手也粗大,头发枯槁……嗯,那些人看人看事,总是……有些偷偷的样子。”
枯黄苍老?手掌粗大?头发枯槁……
这样的词语用来形容苍头白发的老翁老太,还是那种生活不好,衣食不继的才合适……这样的人真的是林家的老夫人?若真的是,那些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绸缎衣衫,还有人专门护送至此……这些年,这些人又在何处?
邱晨记得林旭说过,林家是从京城来到刘家岙的……这些人则说是从北边儿来……
种种的线索纠结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让人解不开理不清,禁不住要烦躁起来。
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邱晨点点头,对成子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只管约束着帮工们好好做活……放心吧,这个家乱不了。把这件事弄完,很快,咱们还得招一批工人……你这几天好好注意下,你手下的那些人,那些人可用,那些人不可用。可用的人中,又有几个能够重用,以后人多了,仅靠你自己是管不过来的,还得给你找几个小管事,你管着他们,他们再管着下边的帮工。”
说起工作,成子脸上的忧色不见了,露出一脸的自信和欢喜,连连点着头应承下来。
群众调查到了成子这里基本已经告一段落,邱晨虽然还没见到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夫人、五小姐,可已经从侧面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些人之前的生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是怎么弄到绸缎衣裳,又被人送到这里来的……这些深度的信息,就只能去问林旭,或者直接去问本人了。
不过,这会儿邱晨已经从最初听到消息的发蒙状态恢复过来,也冷静下来了。这些人,无论拿着什么信物来到这里,在没有核实身份……或者说,没有让她真正接受前,她不会承认!
但是,这其中又有一个让她头疼之处,就是介于两方之间的林旭。虽说这些人林旭根本没有印象,或者从出生就很可能没见几面,但若真的是骨肉相关血脉相连,林旭会怎么选择,她完全不能确定,也根本无从想象……她希望这个朴实善良聪慧的‘小叔子’,这个被她接受作为弟弟的孩子一直和她和阿福阿满在一起,在她心里他们是一家人……但若是林旭有不同的选择,那么,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因为,有了这一线顾虑,她才如此谨慎,如此迂回地来处理这件事,她也希望,结果不会太让她失望伤感!
让成子回去继续工作,邱晨看到大兴带着两名帮工抬着新收的罗布麻鲜叶送进来,就知道罗布麻已经收完了。
邱晨很自然地走过去,询问着大兴收购罗布麻的情况,两个人很自然地来到帮工们吃饭的长桌跟前,秀儿很有眼色地端了两碗大叶茶过来。
别说,赶了一路,邱晨还真是累了,也渴,接过秀儿端来的茶,先大大的喝了几口,这才开始和大兴说话。
大兴的叙述比较全面,也比较细致,更相对的客官一些,却只有一句是又给了邱晨一种新的提示“……那些汉子身上有浓重的牛羊膻味儿,还有,那些人穿的是北方草原那边常见的一种厚牛皮筒靴。”
邱晨在脑子里一过,还真是,他们这边虽然是北方,却是中原习俗,夏秋季节一般都穿布鞋,有那么几个穿靴子的,也是穿的薄底快靴,靴筒都是布做的。而她再回想在怀戎见过的一些人,还有军营中的一些人,却是有好些人穿的是牛皮筒靴。
当时看到的时候,她并没怎么在意,如今听大兴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衣裳穿着,还远没有现代那样深度的南北融合,一款服装在巴黎看到的同时,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同样能够看到,好像真的世界大同,全世界人民成了一家,不分彼此了一样。这个时代的服饰,还是有着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
沉吟着点了点头,邱晨又问:“顺子说,昨晚是你家的在后院伺候的,她回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大兴略略想了一下,道:“妇人们啰嗦……咳咳,小的是说小的老婆啰嗦,回来倒是跟我说了不少话,不过,也就是吃饭挑剔些,却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并没有抱怨。其他的……哦,昨晚,小少爷和小小姐被满囤家的带回家的,那些人也没有说什么,似乎……似乎,对小少爷、小小姐并不太,不太亲近。”
邱晨点点头。这句话,大兴说的很勉强,毕竟,那自称老夫人的,说起来应该是福儿满儿的奶奶,奶奶见了孙子孙女该很亲近才对。
但邱晨却并不感觉意外,不说如今还能不能确定那些人的身份,还有那些人和阿福阿满的有血缘关系,就是有,真的是祖孙关系,对于阿福阿满这样从没见过的孙子孙女又能有多少感情?
邱晨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暗暗松了口气。从这件事上,倒是可以猜测那些人不善于演戏,不善于演戏的人,应对起来可能还会简单些。
之后,大兴又说了,林旭从吩咐带那些人进门后,就没有再往上凑,昨天晚上饭都没吃,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今天一早也简单的吃了点儿东西,就去了学堂,中午也是……
从这一点来看,林旭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也很不亲近,或者说,还亲近不起来。也或许,还会很伤心--若真的确定那个老夫人是林升林旭的母亲的话,林升林旭这一些年无父无母的孤儿生活又算什么?
说着话,太阳渐渐西斜,邱晨抬头看了看,约摸着大概快到学堂放学的时间了,邱晨就让大兴先下去了。她自己则起身进了厨房。
若是,那些人的身份确定,她也不想和她们掺和到一天,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让好几个陌生人住进自己家里,她会感觉很不安全……幸好,林家起的是东西两个院子。
若身份不能确定,那么,很好,邱晨不会无原则地充善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哪怕邱晨贴些银钱作路费。
若是身份确定,那么,她也没办法,毕竟她这个后来人,根本没有就这个关系置喙的余地。那么,就把这些人搬到西院去,再给她们买上一两个使唤人……哪怕日常开支都从东院出,只要不介入她的生活,她倒不会在乎这么几个人吃用。不过两个老夫人一个女孩子,吃吃用用的能花多少钱!
找到兰英,邱晨和她说了,找她给大川叔捎个话,趁着这段时间还没收秋,找几个泥水匠和木匠来,把西院的内墙抹了,吊顶棚、安门窗、盘炕……
这些活计也就抹内墙费工,多找几个人,尽量用最短的时间赶出来。西院配套的家具,邱晨早就定做好了,因为没有架子床这种费工的物件儿,不过是一些桌椅橱子箱子之类的,花费不多,也早就送过来了,就在西院的西厢房里搁着。房子收拾好了,搬进去摆上就行。帐幔被褥之类的,原来备着客房里用的也有一些,先拿过去用着就是……当然,这些还要看林旭的说法。
正和兰英说着话,顺子匆匆跑进来:“夫人,二爷回来了。”
邱晨抬眼往顺子身后一看,却没看到林旭的身影,心头一跳问道:“人呢?”
“二爷刚刚到家,老姨奶奶就出来了,说老夫人叫二爷过去有事儿,就把二爷带进后院去了……”
邱晨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着急上火,仍旧和兰英道:“刚刚我和你说的事儿,你尽快回去寻大川叔说说。有什么事儿,你来叫我,我去你家说。不用让大川叔到这边来了!”
兰英听不太明白,但却知道无条件地听海棠的话就成,立刻答应下来:“我这就回去找栓儿他爷爷说去。一会儿就来给你回信。”
邱晨点点头,转身对顺子道:“走吧!”
顺子应着,跟着邱晨往外走。
邱晨又道:“阿福阿满和俊文他们几个呢?”
“小小姐和小少爷跟侄少爷们在一起,说是学堂里还有课业没完成……嗯,二爷是提前回来的,应该是听说夫人归家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离开厨房后,就渐渐消失了,此时,更是带了一丝冷厉出来。
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这回一定看好了,阿福阿满和俊文他们回来,就让他们在前院等着我。别再被哪里突然出来的什么人给叫走了!”
顺子心头一跳,连忙恭声答应下来。
邱晨却不再理会,抬脚出了东跨院,穿过二进门,径直进了后院。
院子一角的厨房里,大兴家的、顺子家的、青江家的都在忙碌着,一眼看到邱晨进来,都纷纷地搁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邱晨摆摆手,直接吩咐道:“先给我烧水,我赶了一天的路,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难受死了!”
三个婆子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跟主子说,却没想到邱晨根本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立刻吩咐了活计,三人难免有些意外和愣怔。还是青江家的心眼活络,转眼就明白了,主子回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一直没进来,只怕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如今这样吩咐,显然是对那几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自称主子的人不待见,她们只管按照主子吩咐做事就成。至于其他的,她们管不了,也最好不管。
于是,青江家的第一个笑着应承下来:“是!夫人先回屋歇会儿,马上就给夫人把热水送进去。”
看青江家的如此,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也随即明白过来,也连连笑着应承着。
大兴家的还笑着道:“夫人,今儿得了一条大鱼,奴婢收拾好了,夫人歇一下,能不能给奴婢指点下,怎么做才好!”
邱晨勾勾唇角,心情也因为几个妇人的凑趣缓和了一些,点头道:“嫂子们也得先让我歇会儿喝口水吧……”
大兴家的几个连忙笑着应了,匆匆告退去厨房忙乎去了。
青杏和玉凤这会儿,也听到邱晨的声音从正屋里迎了出来,两个丫头毕竟年纪小,还没经多少事儿,见到邱晨都有一种释然的欢喜。
邱晨目不斜视地进了屋,青杏和玉凤立刻捧了茶上来,邱晨接过来喝了一口,听着玉凤说着东西的归置。玉凤说完了,青杏又说她们回来后,听到各自娘亲都说了什么……
邱晨听她小小年纪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不由好笑地打断她道:“行了,你们先去收拾热水,我要沐浴。我泡着澡,你有什么话,再细细地和我说。”
青杏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却被玉凤笑着拉出门去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进了屋里,自己收拾出一套鸭蛋青的茧绸衣裤来。青杏和玉凤也进来说热水备好了。
“走吧,给我搓搓背,什么话都够你说完的!”邱晨笑着招呼青杏,又吩咐玉凤,“你去前头等着,阿福阿满放了学,就先让他们跟侄少爷去把先生留的课业做完。等会儿我就过去!”
玉凤毫不含糊地恭声应了,把手里拿着的布巾子交给青杏,悄声嘱咐青杏道:“夫人很累了,你别絮叨起来没个完,多给夫人按按揉揉,你揉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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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说了……二更送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世之密
第一百三十八章林旭身世
还真如玉凤说的一样,青杏虽然性子不够沉稳,但按摩手法却是非常不错,搓背洗头,揉捏肩膀,力道拿捏的非常好,让邱晨来到这里第一次享受了一个类似SPA的全套服务。
泡了个热水澡,又享受了青杏整套的全身按摩,邱晨再从东耳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不少。
心绪也经过刚刚的泡澡过程,放松了许多。许多事情也慢慢地捋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只需要见到林旭,将自己推测出来的这个轮廓或确定,或否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顺利成章了。
留青杏收拾房间浴桶,她自己慢慢地擦着头发上的水,从东耳房中走了出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林旭已经在正屋客厅里等着她了。邱晨透过百宝阁看到林旭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茧绸直缀坐在客厅中,原本白皙秀气的脸色灰灰的,带着明显的没有休息好的憔悴和焦虑。人虽然耐着性子坐在那里,邱晨却看到林旭的两手在下意识地互相揉搓着,双脚也不自主地来回挪动着,很显然,这孩子心里远没有表面显示的这般沉得住气。
邱晨并没有立时出去,她回到房间里的梳妆台前,取了一点点玫瑰花露拍在脸上,又拍了一点点自制的乳液,之后又将头发擦干梳通,在脑后绾了个髻,仍旧仅仅用了一只黄杨木的如意云头簪,站起来,站在穿衣镜前瞥了一眼,这才悠悠地走了出来。
“大嫂!”一眼看到邱晨走出来,林旭刚刚努力维持的沉稳一下子丢开来,站起身迎着邱晨疾步走了两步,直走到邱晨面前,这才哆嗦着双唇,道:“大嫂,大哥,大哥,他没死!”
邱晨一下子怔住了。
她想到了林旭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想到了林旭的种种痛苦,想到了林旭见她会非常激动地想要诉说……但她,万万没想到,林旭张口说出来的消息却是如此震撼!……惊悚!
她猛地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梦中林旭欢欢喜喜地叫着大哥,阿福阿满欢欢喜喜地叫着爹爹……她该怎样?
就此认下这个男人?就此和他过日子?抚养儿女?……其他的也还罢了,让她跟这么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没有一丝感情,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做夫妻,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更何况,那个林升死了,她都对那人没有任何好感,没死,她就更不理解了!
一个男人娶了妻生了子,就要肩负起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
这个男人为了弟弟上学堂去顶了边关征夫,却不曾将家中的妻儿、弟弟的生活安排好!就那样没脑子地把身怀六甲的妻子、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还有一个一岁多点儿更小的孩子留在家里……他难道就没想过,他这个家里唯一的劳力走后,这些人靠什么生活?
身怀六甲的妻子还能不能操持家务?生产会不会有危险?……这一些事情,那个男人恐怕就根本没有想过!
就这么一个毫无责任感,毫无担当的男人,邱晨又怎么可能再与他一起过日子?
看着邱晨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紧紧抿着,却仍旧无法克制微微的颤抖……林旭立刻自责起来。
他只顾着把大哥活着的好消息告诉大嫂,却忘了估计大嫂的承受能力……
如此,林旭反而忘记了自己听到大哥消息的惊喜,听到自己身世后的悲伤哀痛……上前一步,扶住邱晨道:“大嫂,你先坐下,你别急……这回的是准信儿……我大哥真的没事儿……好好的呢……大哥说了,过些日子,寻了机会就回家来看望大嫂你和孩子们……”
对于林旭这比老太婆还絮叨的话,邱晨其他的都没听到,只听到了一句‘大哥说了……’
她一把抓住林旭的手,道:“你大哥说了,你大哥怎么和你说的?你收到你大哥的亲笔信了?”
林旭一脸喜气地用力点着头,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递给邱晨。
目光盯在信封上的火红封漆上,邱晨的眼睛眯了眯,抬眼看了看此时满脸都是傻兮兮的笑容的林旭,抬手接过了信封。
信封上没有字,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两张纸。邱晨把信笺拿出来,展开,一笔说不上多好的字,微微有点儿一边斜的字体出现在了眼前。
毛笔字本来就大,林升这字写的又非什么簪花小楷,两张纸根本写不了多少字。邱晨用了不过十几秒钟,就把一封简单的信看完了。而这封指名写给旭弟的信中,更是主要介绍了‘老夫人’等的来历,让林旭信任她们,接纳她们,好好地照顾、孝敬她们……后边还有几句话是嘱咐林旭好好读书,读书有成之后,重振林家门楣……
从头至尾,竟然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提及海棠、提及阿福阿满两个孩子!
邱晨气得都笑了。
好,真好!太好了!
这个男人帮她下了最后的决心!连最后那一丝犹豫也不需要有了!
“大嫂,大哥还活着,大哥还活着……真是大喜事!”林旭看到邱晨脸色沉静下来,不再那么苍白,反而浮上了一层血色,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微笑,还以为自家大嫂也因为大哥活着而如他一般欢欣鼓舞,欣喜万分,于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大嫂一起共享快乐!
只是,邱晨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地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封信是你大哥写的?”
林旭脸上的喜色一滞,愣了愣才笑道:“我忘记大嫂之前是不识字的……呵呵,恐怕大哥也没再大嫂面前写过字。大哥却是给我写过字的,我小时候,就是大哥教我认的第一个字,包括我的名字,都是大哥手把手教我写的……所以,大哥的字,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林旭说着,禁不住又欢喜起来,靠着邱晨,指点着信笺上的字迹,絮絮叨叨道:“大嫂,你看,大哥这一笔会直直地拉下来,还有这一笔的小勾,大哥往往会习惯忽略……”
“就这些?”邱晨脸上仍旧带着淡笑,却丝毫不是受林旭的影响。
这个追问,让林旭再次怔了怔,他微微退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搅在了一起,头也微微地垂了下来。
“大嫂……大哥信上说,让我相信来人所言。而来的那个……嗯,那个老夫人也确确实实地说出了我身上的两处胎里带下来印迹……”
说到这里,林旭的声音开始发抖起来。好像有什么箍着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来一样……
邱晨毕竟已经把这个少年当做了自己的弟弟看待,见他如此,不由心生不忍,禁不住开口宽慰道:“你别急,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说着,拉了林旭坐在了罗汉床炕桌的另一侧,并伸手倒了杯茶,递到林旭的手中。
林旭哆嗦着手,喝了一口茶,这才感觉喉间的紧涩好了一些,再开口,嗓子竟透出一种干涩的沙哑:“大嫂,老夫人昨晚就和我说了,她说我们林家……嗯,林家祖上,也就是曾祖父当年才高卓绝,在前朝乱世中,择了当时的杨家,并辅佐杨家打下江山,成了朝堂的肱骨之臣,官封英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
说到这里,林旭想了想,可能觉得自己罗列的这些官名大嫂听不懂,于是顿了一下,接着简化了一下语言,道:“曾祖官封一品,祖父在世时也做到吏部尚书,到父亲这一辈,也是少年聪慧,科读出仕,十七岁就由先帝点了榜眼,官至户部尚书……可惜,被奸臣所污,定了贪墨舞弊之罪,林家被查抄,林家年满十五岁男子皆被问斩,家眷、幼子被发配边关。可怜入狱半年,祖母和几个年幼的姐姐哥哥就殁了,发配时正值寒冬,路上饥饿严寒,又十去二三……林家家眷、幼子发配的地点是怀戎镇的凌山卫,戎人扣边,山匪的肆虐,让所剩的十来口人,又有数人断送在了那苦寒战乱之地。直至今年,北军大捷,开疆扩土,皇上大赦天下,才有我父之前的好友提及林家的案子,林家才得以获得赦免,却只剩下母亲、黄姨娘和五姐三人了……”
邱晨听着林旭一点点叙说,简直有一种自己再一次换了个世界的感觉,这回不仅仅是架空了,简直进了戏文、小说里去了……
肱骨良臣遭遇冤假错案,十年含冤莫白,家破人亡……
她在混乱的脑子里中理了理,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照林旭这么说,十年前林家遇害之时,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子都被问斩了,可林升是怎么回事?林生当年可是十七八岁了!还有眼前的林旭呢?
不是什么遗腹子……什么什么的吧?
没有邱晨询问,林旭从悲伤中缓了缓情绪,抬眼深深地看了邱晨一眼,道:“大嫂,我和大哥其实不是血脉兄弟。我是林家的幼子,是年遭遇大变,我刚刚出生,就被察觉到的父亲托付给了爹爹和大哥,爹爹和大哥将我偷偷带离京城,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安身。安置好大哥和我后,爹爹就返回了京城,企图想办法营救父亲……”
林旭抬起头,哽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可是,爹爹赶回京城之时,父亲和几位兄长已经问斩。爹爹就又追随母亲等人一路北上……也幸好有爹爹暗中维护周全,林家人才能仍旧有人能够活着到达凌山卫。再后来,爹爹就一直在北疆暗中维护林家诸人……奈何,战乱频仍,爹爹一人之力也有限,初到凌山卫时,林家人还是有许多没能熬住,后来爹爹在那边做了些小生意,渐渐地有了些关系,这才护住母亲和五姐活下来……”
邱晨却听得心中隐隐有所动,看林旭情绪太过激动,连忙重新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林旭喝了,情绪也缓和了一些,她则开口问道:“这么说,你哥哥并非林家人?你哥哥现在又在哪里?”
林旭抬头看了看邱晨,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邱晨的第一问,随后又道:“母亲只说大哥如今在北边从了军,却并不知戍守何处。不过,大嫂,你别担心,大哥信中不是说了么,寻机归家!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八年以后,还是十年以后?
就像那个什么苦情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等来的却是男人飞腾黄达另娶了新欢……
别说她根本不认识林升,对林升也没有丝毫的好感,就是两个人有过感情,再浓厚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十年八年十八年……青春老去,韶华不再,谁为她的青春买单?仅仅一句回来了就打发了?
有没有更傻的!
邱晨心里基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至少眼前这什么林家老夫人、五小姐的,她已经不需要费心应对了。都清清楚楚说了,林升不是林家人,这些年也算是对林家有恩了,她一个林家的老夫人,总不能再来管着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她吧?
初听到‘老夫人’,她还以为老天爷开玩笑凭空给她丢下个婆婆来,这个时代的婆媳关系有多难处,婆婆使唤儿媳妇就像使唤丫头子没啥两样,伺候穿衣,伺候就寝、端茶倒水……吃个饭儿媳妇都只能站着替婆婆布菜,等婆婆小姑吃完了,做媳妇的才能匆匆扒拉上一口……这还是好的。
不好的,就像前些日子刚刚盼的王家,前边那个儿媳妇还不就是坐月子饱受虐待而死?
不过,邱晨倒不是怕受婆婆虐待……在她这一亩三分地上,再受婆婆虐待,她直接不用活人了,干脆自己个儿找个树枝儿挂上去更省事儿。
她就是担心,掉下个恶婆婆来,弄得家里关系不和,天天弄得家里气氛紧张兮兮的,火药味儿十足的,自己日子过不舒坦不说,也影响孩子们的心理发育不是?
好了,这回好了,不是婆婆!
邱晨只觉得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下子风吹乌云散,大晴的天儿阳光普照了!
至于那个名义上的男人--林升,他反正眼下不回来,那就暂且不用去管了。等这边理顺了,她再想办法处理好了。
这个世界别的规矩她没打听清楚,但还是知道夫妻双方过不下去了,除了男人能够休妻外,还有合离,就和现代的协议离婚差不多。还有义绝,这个就类似现代的起诉离婚了。
只不过,这两种离婚方式都有个不好处,那就是孩子归男方,女人是带不走这个时代特别看重的子嗣的!
不过,邱晨深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留心,总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的!
心思飞快地转回来,邱晨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微笑着顺着林旭的话道:“好了,二弟也别为我忧心了。我没事……哦,之前我一直没见你,没弄清老夫人的身份,也没过去拜见,现在,既然都说明白了,再不过去见见就太失礼了。二弟,你去问问老夫人,看我这会儿过去拜见是否合适?”
林旭神情愣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完全想不到,大嫂听到大哥还活着,怎么会这么淡定……不知怎么的,这个淳朴善良的少年心里,隐隐地升起那么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怎么?是不是老夫人路途劳累,还没歇过来?那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你这是从学堂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吧?瞧着一头一脸的汗……你赶紧地回房去洗洗,换身衣服,我去厨房看看,大兴家的说是得了一条大鱼,咱们今晚上做鱼吃!也算是我给老夫人她们接接风,洗洗尘!”
说着,见林旭还是愣怔怔的,邱晨直接推着林旭出了正屋,又往前推了两步,笑着撵他道:“快去吧,快去吧,一会儿做好了,我打发青杏去叫你们!”
“嗳,弟弟这就去!”林旭在院子里,被夕阳的余晖一照,微风一吹,终于晃过神来,连忙束手告辞着,这才转身去了前院。
邱晨笑着朝他挥挥手,这才一脸放松地去了厨房。
大兴家的没有夸张,今儿得的是一条大花鲢鱼,又叫鳙鱼、也有的地方叫胖头鱼。足有十多斤重,大鱼头剁下来,也得有四五斤。
有了这么好的大鱼,邱晨自然不会错过剁椒鱼头的美味。当然,为了家中其他人的口味习惯,还是将剁椒的用量减了一大半去。做剁椒鱼头没有太多的技巧,就是把新鲜的大鱼头剖成两半,抹上茶油,放入蒸盆,加高汤和调味料,鱼头上根据个人口味铺上剁椒,放入笼屉内蒸十分钟后,再洒上切好的蒜末儿、葱花儿,再蒸一分钟,出锅,再浇一层热油,一盘红彤彤鲜香嫩滑的剁椒鱼头就出锅了。
这道剁椒鱼头,因为颜色红亮喜庆,还被有些地方赋予了‘鸿运当头’的含义,很多人会在新年的时候吃,取一个红红火火、鸿运当头的美好寓意。
鱼身子的部分,没有鱼头的肉鲜嫩,但这个时代完全无污染、纯天然生长的大鱼也是非常好的东西了。
邱晨把鱼肉剖下来,去掉鱼皮,寻了一块猪皮过来铺在板子上,把剖下的鱼肉铺在猪皮之上,然后用刀背敲打,一定要力道均匀,不疾不徐,用这样的力道和刀背敲打到鱼肉软烂成茸,此时,鱼肉中的小刺也都被敲进了猪皮之中。只要鱼肉茸,猪肉皮弃之不用。不过邱晨觉得可惜,就用热水汆过了,再打发青杏坐在亮堂的地方,把肉皮上的毛茬儿和鱼刺挑净,又能做一道水晶猪皮。
鱼肉茸放入生粉、蛋清、细盐和各种调味料,团成鱼丸,放入滚水中汆熟,捞出后,洗净锅放高汤烧开,再放入鱼肉丸儿,加汆过水的青菜,一道鲜嫩软滑的鱼丸就做好了。这道菜的好处是吃鱼不见鱼,没有腥味儿,没有鱼刺,清淡可口,美味营养,特别适合脾胃虚弱胃口不好的老年人和孩子食用。
也算是为了那个林家老夫人专程做的一道菜吧!
大兴家的怎么都不用邱晨动手,只让她在旁边指点着,加上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帮忙,很快一道剁椒鱼头,一道清汤鱼丸,一道香酥鱼排就做得差不多了,只等时间到了出锅了。
邱晨看看天色,就吩咐青杏和玉香布置餐桌,她则去了前院。俊文兄弟几个和阿福阿满还都在前院糊涂着呢,只怕也会隐隐跟着担心,她要尽快过去看看,特别是要把事情跟俊文俊书交代清楚,可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忧心害怕的。
走进前院东厢房,就见俊言俊书趴在厅里的桌子上写字,俊文和俊书则带着阿福阿满在里间炕上。
一见邱晨进来,脸色平静轻松,带着一脸的微笑,俊言和俊章都是精神一振,欢欢喜喜地叫起来。
“姑姑,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俊章。
“姑姑,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昨儿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老婆子,非得说是林家的老夫人……”这是话痨俊言,这孩子心性质朴,直爽,却最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这一番事儿,看这小子的样儿一定是替姑姑抱不平!
“小四!”俊文呵斥着从里屋里迎了出来。
“大哥,就是老婆子,你怎么还不让我说……”俊言不服气又委屈地辩驳着。
邱晨笑着,拍了拍俊言俊文,笑着道:“你大哥训得对,这老婆子不老婆子的,可不是好话。谁家有教养的孩子会说这样的不敬老的话?更何况,那个老夫人真的是你旭子叔的母亲,你们也应该跟着叫声奶奶。”
一听这话,俊文脸色也隐不住了,浮起了一脸的忧色道:“姑姑,果真?”
“确实是你们旭子叔的母亲,但说起来,和咱们并没有太大关系,既不是我的婆婆,也不是阿福阿满的奶奶……是以,你们保持尊敬是为了敬老,但心里不必害怕,你姑姑我不会凭空多出一个恶婆婆来的。”邱晨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事儿,就一把抱住冲出来的阿满小丫头,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也把跟着阿满跑过来的阿福,搂进怀里,亲亲阿福亲亲阿满后,又道,“这事儿说起来话太长,这会儿要赶着吃饭,暂时没工夫和你们细说,但你们见了人,该有的尊敬一定不能失礼。等吃完饭,我再细细地说给你们听!”
俊文和随后出来的俊书都连忙躬身应着。俊言俊章还听不明白,不过见大哥二哥都应下了,他们自然也不敢再造次。阿福阿满更是一句也没听明白,只稀里糊涂地跟着点着脑袋。
“行了,这些话就我们在这里说说,见了你们旭子叔可不许露出什么来。”邱晨说着,将阿满放在地上,一手一个领着,“走,咱们去叫你二叔吃饭去。今晚,娘亲做了鱼,咱们叫上小叔叔一起去吃鱼……”
邱晨出了东厢,还没到西厢门口,就拍拍阿福阿满道:“去,你们小叔叔最喜欢阿福阿满了,阿福阿满去叫小叔叔吃饭,好不好?”
阿福阿满点着脑袋,两双很相似的乌黑水亮的大眼睛眨巴着,齐齐地答应着:“好!”
邱晨对两个小包子笑笑,摸摸两个人的头,将阿满的小手放进阿福的手心里:“阿福是哥哥,领着妹妹,小心着,别磕了!”
阿福咧开小嘴儿开心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牵了阿满的手,啪嗒啪嗒地走进西厢房,又进了林旭居住的北里间,阿满脆脆地叫:“二叔,吃饭!娘叫吃饭!”
阿福也乖乖地开口:“二叔,娘让我们来叫你吃饭去!”
林旭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心思却怎么都沉不下来。
他从小依赖信任濡幕的大哥,居然并不是他的哥哥,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他一直以为离家未归的爹爹居然也不是爹爹,他的爹爹居然那样含冤莫白,冤屈而死,还有他的几位兄长,也同样含冤屈死……他的母亲被发配边关,忍受着苦役加身,忍受着酷寒饥饿……一个个亲人就那般在绝望中痛苦中死掉……
这些,完全是把他之前的认知和生活给彻底颠覆了。
大哥活着,是天大的喜事。但却无法抵御得知真实身世的震惊、痛苦和自责……
是的,自责!
他自责自己太过弱小,自责在爹爹冤死、母亲饱受折磨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能力庇护他们,照顾他们,助他们脱困……
还有,真实身世揭开后的迷茫感、错乱感……
种种的思绪乱纷纷纠结成一团,把他的脑子搅得也乱成了一团,让他根本安不下心来读书!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样于事无补,他也知道,自己在知道身世之后,更要努力读书上进,争取出人头地,为父兄洗刷莫白的冤屈!为父兄和那些饱受折磨而死的亲人们讨个说法,报了大仇……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稳下心来又是另一回事,他心里觉得自己很明白,却总是安不下心,稳不住神,这让他烦躁起来,加上其他的种种情绪混杂,让他几乎要烦躁痛苦地发起狂来。
就在此时,阿福阿满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就仿佛久旱之后的甘霖,又像酷暑之中的一杯清泉……让他心中的痛苦、烦躁、憋闷……种种不良情绪一下子冷静下来,那种胸口堵胀的几乎发狂的感觉,也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神开始聚焦,目光也渐渐恢复了清澈明亮。
转回头,林旭对阿福阿满笑笑,慢慢起身,蹲下来,伸手抱了抱阿福阿满,笑道:“是你们娘亲让你们来叫我吃饭的么?你们娘亲说没说,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阿福阿满同时笑的眼睛弯弯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了林旭的第一个问题,但第二个问题,他们却略略迟疑了下,微微想了想,然后两个小孩子争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娘说做了鱼!”
另一个也道:“我也知道,娘说今晚吃鱼,叫小叔叔吃鱼!”
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笑靥如花,不知不觉地让林旭抛开了那种种的痛苦烦闷,脸上不自觉地展开了一抹笑,摸摸阿福和阿满的脸颊,笑道:“鱼可是好东西,大嫂做的鱼最好吃,走,小叔带你们去吃鱼!”
福儿满儿乐颠儿颠儿地主动拉了林旭的手,一边一个,把林旭拉出了房间。
走出屋门,林旭就看到了站在院中面含微笑的大嫂,还有大嫂身后高高矮矮的俊文俊书、俊言俊章,也都是满脸笑意,看着他的目光亲近欢喜平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林旭一下子心情开朗起来。
俊文虽然论辈分跟他叫叔,但一直以来,都是像大哥一样对他爱护照顾有加。俊书则为了他差点儿殒命北疆。俊言俊章两个淘气小子,虽然调皮,但对他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亲近维护……这样的人哪怕没有了血缘关系,难道就会不承认亲近他了?不爱护他了?
不会,绝对不会!
大嫂还是大嫂,俊文俊书俊言俊章也仍旧是俊文俊书俊言俊章……林旭又低头看了看一边一个拉着自己往前走的阿福阿满,不由地笑容更深了--
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也仍旧是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不会改变!
林家的仇怨,他身为林家子孙应该担负。但这些多少年生活在一起的亲人,感情深厚也早已经不弱于血脉相连,甚至比血脉相连更亲更近更经受得住考验……
他们在,他的家就在,他的生活不会改变,不过是多了一份责任,多了几位亲人罢了!
林旭觉得心里的烦闷困扰自责悲伤……种种的种种,都在,却已经不再能够给他造成伤害,也不再让他觉得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责任就在那里,他眼下要做的是,放开包袱,踏实读书,努力上进!
看着林旭脸色开朗,神色更加沉稳内敛了起来,邱晨暗暗叹息的同时,也觉得暗暗松了口气。
她毕竟是外来人,对林家的遭遇,对林升的感情,都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是像看小说看电视剧一样,没有感同身受,没有切肤之伤……但林旭不同,林旭如此突然地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他的人生世界说是一日倾覆也不为过,痛苦、失落、彷徨……等等不良情绪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会侵扰他的心绪,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学习,乃至以后的生活……但这种事情,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其他人只能起个扶一把、推一把,却不能完全地替他思考,替他感受……
还好,看样子,林旭已经从那些种种不良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就如一柄刚出炉的宝剑,经过淬火之后,亮光或许会减弱了许多,但锋利度和韧性却已经提到了几倍甚至十几倍!
“大嫂!”林旭叫着这个之前没有太过感觉,自然而然的称呼,今天叫出来,却觉得心底都是浓浓的欢喜和庆幸。
转眼,林旭又看向俊文俊书几个,相视嘿嘿一笑,彼此已是心意相通。
“走吧,鱼老了可不好吃。咱们还得去东厢叫老夫人吃饭呢!”邱晨说着,伸手接过阿福牵在手里,一边笑着往二门里走。
林旭则干脆伸手将阿满抱起来,跟俊文俊书走在一起,跟在邱晨身后。
“怎么样,今儿先生布置的五篇大字,你可写完了?”林旭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俊书说笑。
俊文拍拍手,将阿满抱进自己的怀里,斜睨了林旭和俊书一眼,跟阿满笑道:“先生让你背诵的诗词可背过了?给大哥哥背背,讲讲意思好不好?”
阿满几乎是从会说话,就被邱晨把诗词作为启蒙读物读,对于先生交待下的诗词背诵就更不打怵了,小小的身子在俊文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挺直了腰板儿,依靠在俊文搁在她身后的手上,嘚吧嘚吧地就把一首长词背了出来,而且流利非常,一点儿磕巴都没打!
俊书和林旭在前边儿听着,对视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两人同时夸奖了阿满厉害。再然后,俊书就笑着摸摸一俩灿烂阳光的满儿,道:“小丫头行啊,你说你这么厉害,还让不让哥哥们活了!”
阿满抿着嘴儿直笑,俊文却毫不客气地抬腿踢了俊书一脚,笑嗔道:“你还真行,你多大了,阿满多大?亏你还好意思天天跟着满儿比……真是不嫌丢人!”
俊书嘻嘻一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眼前一亮,他们已经穿过了二门洞,走进了后院之中。
“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他们几个,去洗手,去屋里布置桌子,准备吃饭。”邱晨笑着止住脚,又回头对林旭道,“二弟,你带我去见见老夫人,给老夫人请个安,也让老夫人认识认识我,以后,我们再一起常来常往的,老夫人有什么吩咐,也便利!”
这样的话,邱晨是把林老夫人几人高高地抬举了起来的,正正经经地当做长辈敬着的,林旭心中更觉感佩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一丝骄傲来。这么善良温柔懂事孝敬的女子是他的大嫂!
林旭恭恭敬敬对邱晨躬身一揖,然后笑着道:“大嫂,走,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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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码完一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家
第一百三十九章林家人
林家的后院东厢,原本是邱晨备下给林旭用的,只不过,因为杨树勇和俊文选择了前院居住,林旭从北方回来之后,也顺着选择了外院居住,从而形成了如今林家内外院,男女分开的格局。
是以,林家后院的东厢布置的很齐全,不但各种家具都是邱晨当初定做的主屋用的,床帐帷幔等物,也和邱晨的主屋里用的一样,如今仍旧挂着天青色的素锦,这样的布置,别说在刘家岙是头一份,就是搁在清水镇,甚至安平县也算得上是上好了。相对于一些底蕴厚重些的家庭来说,林家的布置唯一缺乏的可能就是古画、古瓷之类的东西了,这个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不是财力够了就能做到的,也没办法。
邱晨跟着林旭走到东厢外四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示意林旭上前通报。
如今的天气虽然转凉了,但门上仍旧挂着竹帘子,人在外边看不到屋里,屋里却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外边的事情。
林旭走到门口,嗫嚅了一下,方才略略扬起声音来叫了一声:“老夫人!”
邱晨微微低了头,心中漫开一股涩然,一个孩子被从小抱离母亲身边,骤然重逢,即使接纳,这感情终是需要一点点慢慢积累的。想想林旭这孩子的身世也真是让人唏嘘。不过,看林旭刚刚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想明白了吧!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邱晨走神,东厢门上的竹帘子被人从屋里挑起,一个看面相四十来岁容貌苍老却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女子走出来,对林旭略福了福,转向邱晨,同样福了福身,笑道:“这是大少奶奶吧,奴婢淑玉,请大少奶奶安!”
一声大少奶奶,把邱晨叫的别扭的不行,真真是……一个称呼似乎一下子就把她拘禁到了那高高围墙四方天的小院子里去了似的。
林旭在旁边恰到好处地介绍:“大嫂,这位是老姨奶奶!”
邱晨于是顺着话点点头笑道:“原来是老姨奶奶,劳你受累了!”
黄氏脸上的笑深了些许,连声道:“不敢!可不敢让大少奶奶道累,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这个黄氏能够在那种环境中活下来,不说心机怎样,仅仅这份坚韧顽强的生命力,都不容人小觑,只是,邱晨没想到这位居然话头这么活,并不显得拘谨。可见心性、心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邱晨略点了点头,抬脚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问:“老夫人还好吧?这一路赶过来,有没有累到?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自在?”
“劳大少奶奶挂记,老太太还好,昨儿刚到时累了些,又见到小少爷难免悲痛的狠了些,不过,歇了一夜一天,也缓过劲儿来了。”黄氏也不隐瞒,问一答十的。
邱晨轻轻应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一脚迈进东厢的屋门。
林家后院前院的厢房格局相同,都是一明两暗的构造。
邱晨一脚迈进堂屋,人却并不在堂屋之中。脚步微微一顿的功夫,黄氏已经紧跟着林旭的脚步放了帘子,疾步走到邱晨跟前,笑着将邱晨往北里间里引:“大少奶奶,进屋吧,老太太在这屋里呢!”
邱晨笑笑,跟着黄氏的手势,走进北里间。耳中却听得黄氏将林旭拦住:“小少爷,老太太可能要梳洗呢,小少爷还是在这里且坐会儿等等吧!”
这是有话单独跟自己说?不想让林旭听到还是怎么的?
邱晨眼皮一垂,嘴角勾了勾,进了北里间。
进门,邱晨还没来及抬眼打量,一个细瘦纤细的身影已经紧走几步来到门侧,躬身曲膝地福了下去:“大少奶奶!……”
这次来的人只有三个,刚刚看到了老姨奶奶黄氏,从刚刚一晃眼的纤细身影她也知道,这必不是林家的老夫人,那么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就只有一个--林家的五小姐了!
这样的身份,她怎么能够真的受了这份礼,是以,她根本没得空看什么,下意识地俯身一把将即将拜下去纤细身体托住:“五小姐吧?这可使不得!”
触手,少女的胳膊瘦的让邱晨暗暗吃了一惊,手底下的胳膊丝毫没有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柔软细腻,反而硬邦邦的仿佛扶在了骨头架子上,硌的手心慌。
心里微微吃着惊,但想起之前这几个人的遭遇,也就了然了。
邱晨脸上的笑都不禁和煦了几分,声音也放柔了一些,道:“五小姐万不要如此客气,嗯,若是五小姐不嫌弃,就跟旭哥儿一样叫我一声大嫂吧!”
“我和母亲无处托庇,投奔到大嫂这里,赖大嫂收留,我和母亲都感佩在心,怎么可能嫌弃……呃?”五小姐垂着头,一直未曾看到邱晨,如今说着话抬起头来,近距离地看清了邱晨的容貌,登时惊怔住,瞪着一双美目看着邱晨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满脸绽开一层浓浓的惊喜来。“大嫂,没想到今生还能得见,更没想到……会是大嫂!”
说着,刚刚被邱晨放开了的五小姐迅疾地跪了下去:“大嫂救命之恩,妹妹一直未能道声谢……”
邱晨也十分惊讶,她万万没想到,当日在燕云山谷中碰巧救下的濒死女孩子,居然就是林家的五小姐……林娴娘!林虽然不是太过生僻的姓氏,但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又都是在凌山卫那种小小的卫所……刚刚林旭提及的时候,她就应该联想到的吧!
她对这种人情往来、人事繁杂还是天生没有敏感性啊!
刚刚那个曲膝福礼她不肯受,这会儿跪下磕头她就更不能受了。
虽然吃惊让邱晨怔了怔,却仍旧动作快速地俯身搀住了就要跪下去的林娴娘,邱晨一脸感佩的道:“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是妹妹你……呵呵,这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如今,老夫人和妹妹找到了旭哥儿,一家人在一起,就把过去那些事儿丢下吧!”
说到这里,邱晨打住话头,笑道:“你看,我和妹妹意外相逢,说起来就没个完了,我还没见过老夫人呢,妹妹还不替嫂子引见引见!”
林娴娘显然也不是那种柔弱的闺阁女子,刚刚的惊讶意外之后,也很快恢复过来,笑着道了声不是,笑吟吟地把着邱晨的手,引着她转过身往里走了两步,对着端坐在炕上的一名妇人道:“老太太,这是大嫂……只是没想到的,大嫂居然就是从山谷中将我救回来的人。”
邱晨注意到一个细节,不论黄氏还是林娴娘,对林家老夫人称呼的都是老太太,她心里忖度着,这个社会上,特别是仕宦阶层更注重这些称呼规矩之类的,‘老夫人’这个词估计是不妥当,于是也就跟着黄氏、林娴娘叫道:“杨氏海棠见过老太太。”
说着,双手交叠于胸前,别别扭扭地曲膝行了个福礼。
既然不是正头婆婆,甚至连亲戚都谈不上,她也就犯不着自己把自己放得太低去叩头下跪的。晚辈见长辈,行个曲膝福礼也就够了。
“好孩子,好孩子,淑玉快扶起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的,黄氏上前几步托住邱晨,林娴娘也在另一边托住,邱晨这个福礼也就行了一半,没能真正行下去。
刚刚,进门就遇到了林娴娘,转过身来,邱晨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当时这位老夫人侧着身子,还微微地垂着头,她也没能看清容貌,此时,再直起身子,抬头看过去,林老太太已经转了半个身子过来,是以,她才得以看到这位林老太太,实际上林旭的母亲的容貌。
虽然知道之前她们日子必定过得辛苦,从黄氏、林娴娘的情况看也能猜到,林老太太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一见之下,仍旧让邱晨暗暗地吃了一惊。
让她吃惊的倒不仅仅是与黄氏相同的同样暗黄的脸色,更主要的是,这位林老太太太老相了。就是把这些年受苦煎熬算进去,能够有林旭这么小的儿子,这位林老太太最多跟黄氏相似年岁也就顶天了,可眼前的林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了,而且稀疏零落,整张脸更是皮肤苍老下垂,周围密布……这样一张脸,竟比将近六十岁的刘氏更显老相!
就这面相,让人说七十也不为过了!
不说七十,就是六十岁,往上推十二三年,也是四十七八岁了,四十七八岁的老妇人……还能生出林旭这个小儿子来吗?!
答案几乎是明显的,明确的,根本不需要想太多!
一瞬间,邱晨明白了,为什么林旭说当年林家满十五岁的男儿被斩,还说到了几个成年的兄长!
一瞬间,邱晨也明白了林旭那么强烈的彷徨伤感来自何方!
亲人来了,顶着母亲的名义。可林旭的生身母亲,只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吧!
说起来,嫡子出生搁在哪个家族都是大事,也只有不受重视的庶子,才不被外界注意,也才能又机会让林父将林旭交托给林升父子,从而逃得一线生机的吧……
唉,算了,大家族里这些嫡嫡庶庶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她一个现代人灵魂能够弄明白的,她如今也不用面对那种让人抓狂的情况,想这么多干嘛!
邱晨心里胡思乱想着,她的手已经被林老太太探身握住,她顺着林老太太的力道侧身坐在炕沿上,就听林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这些年多亏了你了……不在家,也是你一个人独力支撑着这个家,照料旭哥儿,还得抚养一双儿女……真是不容易,孩子,你受苦了。”
邱晨垂了眼睛,做出一番温婉羞涩状,将自己眼中的情绪掩盖下来,微笑道:“当不得老太太这么夸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老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头,抬眼看向黄氏,黄氏微微摇了摇头,林老太太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缓了口气继续道:“能够知道该做什么已是不容易,能够做得这么好,就更不容易了。嗯,你是个好孩子,能得了你,是寻子的福气!”
这老太太难道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邱晨相信,不管是之前的海棠还是之后的她,抚养福儿满儿、照顾林旭,都只是简单地因为这三个孩子是自己的亲人,照料他们也是出于本心,做的好或不好,难道还需要别人来评述?
海棠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个男人连命都搭上了,她为了这个家这几个孩子操持努力,……这些,难道是一个干巴巴的‘好孩子’的夸奖能够补偿的?哪怕再说多少遍,这么干巴巴的一个评语,邱晨不需要!她相信,海棠同样也不需要!
心里这么想着,邱晨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说白了,眼前这几位,不管是从不相识的林老太太、黄姨娘,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娴娘,都不过是有些关联的陌生人而已,她没把她们当做家人,之前不会,现在不会,看这个样子,以后也不会!
收敛了心思,邱晨抬眼微笑着道:“老太太这么夸奖,我可要受不住了……呵呵,外边晚饭已经好了,老太太在哪里用呢?要出去一起吃,还是吩咐人送进来?”
原本打算请林家三人一起吃饭的,话到了嘴边,邱晨却换了一种说法。
不等林家三人说话,邱晨就道:“也没外人,就是我的四个侄儿和旭哥儿,我侄儿还都未成人,最大的不过十六……”
邱晨似乎急于想解释清楚,可随着她的解释,原本准备答应的林老太太却皱起了眉头,略略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们就不出去了,还是再屋里吃吧!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了,一路颠下来,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邱晨连忙起身关切道:“老太太觉得不好?那要不要去镇上请个郎中来给老太太瞧瞧?”
林老太太笑着摇摇头道:“就是累了些,人老了都这样,哪里需要请郎中……行了,好孩子,你也别担心老婆子的身子了,老婆子没事儿。时辰不早了,孩子们还都等着你用饭呢,赶紧去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邱晨也就不再坚持,微微躬了躬身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之前我不在家,让您委屈了,原本我想着我搬出来,让您搬进正屋……后来想了想,西院马上收拾好了,那边儿隔着工坊远,也更清净些,老太太和五妹妹倒是搬去那边更适宜修养……是以,我就厚着脸和老太太说一声,暂且在这屋里委屈两天,我催着人赶紧的收拾好了那边,就将老太太和五小姐、黄姨奶奶搬过去,就能安心舒意地住着了。”
林老太太对这话倒好像真的没什么意见,笑的满脸和煦的,让她苍老的带着沉郁的脸也透出一丝慈祥的光来:“还是你这孩子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吧,省的费几遍的事。”
邱晨垂头行礼,暗暗勾了勾唇角,答应了一声,跟着就向林老太太和林娴娘告辞了出来。
一出里间门,邱晨就觉得恨不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看着坐在堂屋里心不在焉的林旭,还有身后紧跟着送出来的黄姨娘,邱晨也只好压抑着,只笑着对林旭道:“二弟,老太太和五妹妹还没解了旅途劳顿,就不跟咱们一起吃了,我们走吧。”
林旭应声而起,走到北里间门口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一下,仍旧躬身行了一礼,道:“旭告退了!”
然后直起身来,才跟着邱晨由黄氏送出了屋门。
回到正房堂屋,邱晨吩咐大兴家的将各种菜都用精致些的小盘子小碗盛出一份来,给东厢送过去。她自己则洗了洗手,带着林旭,俊文俊书兄弟四个,还有阿福阿满开始高高兴兴地吃晚饭。
毕竟耽误的时间稍长了些,鱼稍稍有点儿凉,带了些淡淡的腥气。
邱晨微一合计,就吩咐青杏、玉凤去把定制的紫铜小锅子拿来,又取了两个陶碗来,倒入酒精点燃,把移进紫铜锅子的蒸鱼和鱼丸都架在简陋的酒精炉子上,很快,微凉的菜就冒起了热气。
大小孩子们也觉得新鲜,图希个好玩儿,吃的欢快而热闹。就连林旭,脸上的沉郁烦闷也淡了好些,跟着俊书俊文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也吃了不少。
吃完饭,林旭略略说了两句,就向邱晨众人告辞,回房读书。邱晨也不留他,只嘱咐他不可太累了。
林旭答应着出去,走到东厢门口行了礼问了个安,就径直去了前院。
邱晨站在正屋门内的竹帘子后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林旭这个身份,可以说非常尴尬。一个原本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如今却成了林家唯一的血脉子嗣,那位林老太太是不得不看重他,指望他,可心里估计也不怎么乐意看到林旭,毕竟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跟着丈夫问了斩,这个庶子却得以活了下来,而且自己如今乃至今后,很可能都得厚着脸皮依靠这个庶子生活……
这样的关系,只怕这位林老太太更觉得尴尬,更不愿意见到这个活蹦乱跳,身强体健的庶子在眼前晃荡!
林旭如今能够看开了,最好了!敬而远之这个分寸拿捏好了,大伙儿日子都好过!
邱晨嘴角噙着微笑从门前返回来,招呼阿福阿满、俊文俊书兄弟们一起进了里间,邱晨撵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上炕,围着炕桌子看书写字,她则在炕沿上坐了,让俊文俊书在对面椅子上坐了,然后,将自己前前后后了解到的林家的诸般关系讲给了俊文兄弟几个--只不过,她并没有细想,就下意识地把林升还活着的消息瞒了下来。
那个男人,若是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她和孩子们面前。永远不要来打搅她们清净美好,积极向上的日子。
林家的故事在邱晨听来根本不新鲜,毕竟在现代不论是电视、电影,还是小说野史,这样的故事太多了,都烂了。可听在俊文俊书耳中,却让两个孩子震惊、唏嘘不已。
“唉,没想到,旭子叔和姑父居然不是亲生兄弟!”俊文感慨道。
“旭子叔,还真是……这样还不如从前呢!”俊书也同样感慨着。
邱晨也有些默然。确实,之前,林旭虽然基本上是从小就跟着哥哥长大,没有母亲的概念,对父亲也没什么印象,但总还有个亲生哥哥可以放心依靠。后来有了大嫂,同样也是如此。
可一转眼,哥哥不是亲生的,爹爹冤死,生母也连一句话都没人提……还要守着一个不是母亲,却挂着一个名正言顺母亲头衔的女人,以后还要孝敬,养老送终……这个中滋味,真真是还不如之前那样,至少还有个亲哥哥!如今,林旭这样……真真正正称得上是一个孤儿了!
姑侄们说了一会子话,胡乱地感叹了一回,邱晨就嘱咐俊文俊书,仍旧保持原来的样子就成,根林旭不要过于客气,也不要流露出疏远之意来。
“只要旭哥儿没有别的想法,他就是阿福阿满的小叔……”
她醒来第一拨看到的就是阿福阿满和林旭,那些日子,她躺在炕上挺尸,也是林旭这个瘦弱的孩子带着福儿满儿,还给她做饭、熬药……他是真真实实地把她当做大嫂,甚至母亲对待的,只要他不疏离,她就一直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俊文和俊书立刻起身应着:“侄儿们醒得,姑姑放心!”
其实,孩子们远比大人们更直接,更纯真,在他们心里看重的是感情,是彼此投契说得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甚至血缘关系,反而远远没有大人们心目中这么重要。
邱晨点点头应下来,随即又对俊文和俊书道:“这几日,你们放学就带着阿福阿满在你们房里读书写字,吃饭我会打发人去叫你们……如此,等西院收拾出来,我把她们搬过去,咱们就能再如从前一样了。”
这话一出,不但俊文俊书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就连俊言俊章都欢喜不胜起来。
“姑姑,真的么?她们以后真的搬到西院去……哈哈,那可好了,我就不用不能来后院了……”俊言小子心直口快,笑的嘎嘎的。
俊章也笑,也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夸张欢喜,附和着俊言道:“嗯嗯,我也想着放学就能过来找姑姑,也喜欢晚上姑姑跟我们叫故事……”
俊文起身一个小子拍了一巴掌,笑斥道:“行了,你们俩还说乐意跟着姑姑,今儿晚上可没写多少字吧?你们这样,姑姑怎么还会让你们过来?……走,回去赶紧把今天先生留的课业做完去!”
两个小子被拍被呵斥了,也只是咧咧嘴,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好心情,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纸笔等物,爬下炕,穿了鞋子,乖乖地跟着两个哥哥,向姑姑和弟妹告辞,回前院自己的房间去了。
邱晨检查了阿福阿满的课业,青杏和玉凤过来回报说热水备好了,于是邱晨抱着俩孩子进东耳房洗澡,换了干净的睡衣睡裤,回来放在床上,一边一个,轻轻地拍着,哄着两个孩子睡觉。
阿满毕竟年龄小,上了一天的学,跑跑跳跳的,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阿福倚在她的身上,却不时地动弹一下,邱晨原本想不做声,小家伙没一会就睡了,却不想,小家伙动弹的频率居然越来越快了,邱晨不由失笑。
开口问道:“阿福,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娘,”阿福的软软的童音在深夜寂静之中,显得特别软糯,带着点儿淡淡的迷茫和无助,让人禁不住心底柔软起来。
邱晨侧过身,伸手搂住阿福,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让阿福为难了?”
阿福的五官完全隐在黑暗之中,只有隐隐的微弱光线从后背映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影子,看不清眉目,却可以特别清晰地听到孩子的呼吸,感受孩子的温热,甚至孩子隐隐的却坚实规律的心跳……这一刹那,邱晨似乎听到了彼此之间血浓于水、血脉相连的生命律动。
“娘……”孩子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嗯?”邱晨同样温柔地应着,鼓励着孩子说下去。
“娘,是不是小叔不是我的小叔?……小叔,是不是要走了?不在咱家了?”阿福怯怯地问。
邱晨朦胧的美好一下子散了,生生地跌到现实中。她很惊讶,也很无措……她说那些话没有避开阿福阿满,却并没想到阿福这个刚刚四岁多,不到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够听懂她们的谈话,而且,似乎还为这件事忧心忡忡了。
怔了怔,邱晨未开口,却现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看来孩子比她更敏感,也比她想象的更在乎林旭那个小叔叔!
略略沉吟了一瞬,邱晨镇定地开口道:“嗯,阿福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叔叔吧?”
阿福想了想,点头道:“嗯,就是和爹爹一个爹爹娘亲的,就是爹爹的弟弟。”
邱晨抱了抱阿福,点头道:“是,和爹爹拥有相同的爹娘,比爹爹小的男人,就被称为叔叔。但是,也有一种情况,不一定是相同的爹娘,可感情却不比同爹娘的差,就像你爹爹和你小叔叔,他们俩的爹娘不同,但你爹爹和你小叔之间比亲生兄弟还亲密,那么是否有血缘关系;或者是否是亲兄弟,就并不重要了,他们反而比有些亲兄弟亲的多。”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温柔地问阿福:“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小叔很亲很亲?有没有在知道他并不是亲叔叔之后,觉得不再喜欢小叔了?会不会因为他不是亲叔叔,从此后就不在理会他了?”
阿福毫不迟疑地用力地摇摇头,连声否定道:“不,不会。阿福喜欢小叔,不会不亲小叔,不会不理小叔!”
邱晨笑笑,捧起阿福的小脸,亲了亲道:“对啊,阿福不会不亲小叔,不会不理小叔,还会跟之前一样,喜欢小叔……小叔也一样喜欢阿福,喜欢阿满……就像娘亲一样……”或许比她这个娘亲更喜欢,更发自内心!毕竟,林旭一直是在小叔亲侄儿亲侄女的观念中生活的,与她这个完全外来的不同。只是,这话,邱晨也就在心里说说,根本不能拿出来。任何人都不行。
听着娘亲的话,阿福突然就轻松起来,高兴起来。是的,小叔叔喜欢他喜欢妹妹,不会因为那几个人来,就改变的。
“娘,我知道了。”阿福带着欢喜的声音响起,小身子下意识地往邱晨怀里挤了挤,似乎想要寻求更多一点的温暖一样,倚在邱晨的怀里,气息渐渐平和下来,渐渐变得绵长。似睡非睡中,小小的孩子含混地嘟哝了一声:“我还是……和叔叔……在一起……”
小小的声音,含糊的话语,湮灭在浓重的睡意中。
阿福睡着了,睡得呼吸绵长,或许是娘亲的开解,让小孩子放下了心里的包袱,阿福睡着的小脸上甚至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只是,邱晨却莫名地失眠了。
林旭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对得起本心,尽最大的努力维护好自己的小家、自己认可的家人。而另一个人还活着的事情,在她白天的刻意忽略之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再次无遮无拦地浮了出来,坦承在她的面前,不容她逃避,不容她忽略。
那样一个男人--
一个完全不在乎幼子需要抚育,不在乎妻子身怀六甲的,义无反顾离开家远去的男人;
一个隔了将近三年,隔了一场讹传死讯,甚至隔了妻子的生死的男人……
三年来唯一写回来的家书,居然就是给妻子、弟弟送来了三个根本没有自食其力能力的人来,而且,连一个字都没提及一双儿女,更没提及为他为这个家含辛茹苦,甚至已经不知魂归何处的妻子!
那个男人离开家的时候,林家的状况如何,难道不清楚么?就这么送来三个人回来,三个仍旧端着架子,只给了一个‘好孩子’的完全算不上表扬话的评语,就可以端着架子,摆着她们残存的仅剩的规矩……的三个人回来,若是没有如今的声音,没有兴腾起来的林家,那个男人送这么三张只会吃不会做的嘴回来,难道是要逼着妻子卖儿卖女吗?
若说,之前,邱晨对那个男人只是谈不上好感的话,经过如今之事,则彻彻底底的都是厌恶,都是鄙夷,都是不可理喻了!
留下林家老太太三人,她不过是看在林旭的面子上;但是,她不会为此做什么贤淑纯良,她是阿福阿满的娘亲,是杨家的女儿,是杨树猛杨树勇的妹妹,是俊书俊文兄弟的姑姑……只是因为,这些人用真心让她接纳,并定义成了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亲人。
至于,那个男人,她邱晨虽然占了杨海棠的身体,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认可,也不会承认,更不会接纳!更更谈不上信赖依靠……因为那个男人不值得她信赖!更没有一点点可以让她依靠之处!
心中计议定了,心神也就稳了。没有关系,也就无所谓生气,无所谓怨,更无所谓其他……
心安了,疲累涌上来,自然就睡着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邱晨送走了大大小小一堆孩子去了学堂,又在东厢门口和恰巧出来的黄氏寒暄了几声,问了林老太太的情况,就径直出门,去了兰英家。
刚刚兰英去林家上工,已经和邱晨说了自家公公的意见,这个季节去了暑热,离大秋又有那么几天的空闲,正好可以请人做活。
邱晨到兰英家是过来送银钱的。满囤爹做了个工程预算,西院里里外外三十几间屋子,因为早就备好了料,如今不过是工钱的开支,统共十两银子也就够了。邱晨直接拿了十五两银子过来,交给满囤爹:“大川叔,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突然来了这么几个亲戚,住在一起一天两天的大家都好,时间长了,出了矛盾大家伙儿都不自在。你看着,尽量多请几名师傅,尽快把西院收拾出来,您盘算着,最快几天能搬过去住人啊?”
挨着邱晨的满囤娘叹息道:“那天一听说是林家的老夫人,也吓了我一跳,升子和旭子在这里住了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老子娘,你这好不容易把林家操持着日子兴腾起来了,咋就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婆婆来呐……还有啥姨奶奶……还有个小姑子……这婆婆养老送终,妹子要嫁人贴补嫁妆,可都是花钱的事儿啊。而且,看着穿的鲜亮的,兰英回来跟我说,居然是没个行李的……这以后花钱的事儿,是指着你出了……”
满囤娘絮絮叨叨的,说话有些直接,甚至有些刻薄,邱晨却知道,王氏这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近人看待,才会这么说。
只是,这话让满囤爹听着别扭,自觉妻子又挑拨是非之嫌,没好气地呵斥道:“瞎咧咧啥呢,人家有钱人揣着金银细软,银票子金票子,还能咱庄户人家似的,出个门还背着铺盖卷儿啊!不知道就别瞎咧咧……”
王氏被训斥的有些不高兴,却习惯了人前给自家老头子留脸面,撇撇嘴,瞪了满囤爹一眼,终是住了声。
满囤爹道:“要是紧着手地赶……怎么也得后天搬进去。”
“后天?”邱晨想过尽快,可也没想到这么快。要是后天搬进去,那不就是说两天时间就够啊?
满囤爹眯着眼,手里无意识地捻着烟丝儿,点着头道:“可以先拾掇后院,多找几个人,今天早晚就能收拾出来。明天后院晾着,再拾掇前院,到后天,后院就能入住了……反正,你的意思不就是让那老夫人搬过去嘛,后院能住人也就够了!”
“嗳,能这么快……那感情好。”邱晨当着满囤爹和满囤娘的面儿,也不藏着掖着,笑嘻嘻地应着,道,“那这活儿我就交给叔了。我这就拾掇去一趟县里,买两个人回来。”
嘟着嘴的满囤娘却一把扯住邱晨道:“你是给那老夫人买丫头子?”
邱晨微微一怔,还是点头道:“是,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说出什么来。我这边有人使唤着,那边怎么也得买上两个人,大门上也得有个人看门守户的,也打扫打扫院子什么的。”
满囤娘却拉着邱晨不撒手,有些神神秘秘道:“你去买丫头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生出事儿来……我觉得吧,你在村子里雇上两个人就很好。找上个看门的,再找个替她们洗衣做饭的,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满囤娘根本不理会满囤爹的明示暗示,干脆凑到邱晨耳朵根儿上说起悄悄话来。
满囤爹急着出去寻工人开工,也懒得再和老婆子置气,干脆哼了一声,背着手,气哼哼地倔得倔得走了。
满囤娘伏在邱晨耳朵上,眼睛却关注着满囤爹的一举一动,看满囤爹倔得倔得走了,有些小得意地哼了一声。惹得邱晨差点儿被这老两口给逗笑了!
“我跟你说,这升米恩斗米仇,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又听你和兰英回来说的,那些人只怕都是过过好日子的,咱们给他掏心掏肺的,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在眼里,说不定,到时候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花了你的,还会觉得失了面子……倒不如省着些,或者干脆给她们一个活计干着,让她们自己有点儿来钱项,哪怕真的不够,远不够她们几个人嚼裹呢,也别让她觉出咱们是在施恩了……况且了,我知道,你也没抱着什么施恩图报的想头,又何苦吃力花钱不落好呢?”
王氏平日里有些小气抠唆,邱晨一贯尊敬她,却并没觉得怎么亲近,今日一番话说出来,却让邱晨生出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真心实意地拉着王氏的手,邱晨笑道:“难怪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呐,要不是婶子你提醒我,我还真是想不这么深。嘿嘿,我也不说啥虚套话儿了,只是,婶子这番提醒,真正是那场及时雨,我是一定要重谢的。要不让婶子你这番提醒,我还真是就做了那出钱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王氏被邱晨这一番话说的,也觉得心里熨帖的很,又拉着邱晨说了好一会儿话,和邱晨细细地合计了一番给西院雇用的人选,最后确定了西头原来掏粪运粪的五爷爷。
五爷爷老两口只有一个闺女,早已经出嫁,这些年来,一直靠掏粪挣几个大钱,老两口过日子。如今,眼瞅着五爷爷五奶奶年龄都大了,掏粪的活儿眼看着看不了了,王氏就对邱晨道:“……别看五叔做的是腌臜活儿,老两口其实都勤快干净,好好地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根本看不出是做那个的。更何况,老两口勤快着,打扫的活儿和浆洗的活儿也可以交给他们,你再踅抹着找个厨娘就行了。”
对于五爷爷的工作,邱晨倒没有歧视。她也见过那老两口几回,虽然身上穿的衣服很旧,却拆洗的很干净。只要不赶着粪车,平日身上洗的也没有味道。让他们老两口看看门户,打扫打扫院子也不是不行,至于浆洗和厨娘,她则盘算着另寻两个人手。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她本来就是给五爷爷五奶奶一个轻省活儿养老,工作太多了,就没有意义了。
斟酌来斟酌去,邱晨突然发现王氏总是在她提起一个人名后,就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给否决掉,心思一转,邱晨叹气道:“婶子,我都招了那么多工人了,怎么都没觉着找个做饭洗衣裳的这么难啊……真真是,哪里想不到都不成……我看还是算了……”
一听邱晨泄气,准备取消找人的事儿,王氏终于沉不住气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海棠啊,其实有两个人挺合适,就怕婶子说出来,你心里还有顾虑。”
这话一出口,邱晨就想到了是谁,心里却是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想听听王氏的说法。毕竟,今天王氏替她思谋的确实周到,她觉得,不管是一直以来的印象,还是今日的表现,王氏都不会是挖了坑等她跳的那种人。
于是开口道:“哎呀,我说婶子不着急呢,原来心里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好婶子,快跟我说说,你裁度好的两个人是谁啊!”
王氏被邱晨摇晃着,连连摆手道,“哎哟,别晃了,别晃了,再晃就把你婶子晃散黄儿啦!”
散黄儿,是说鸡蛋放久了之后,鸡蛋黄儿就散开来,晃动的时候,就能够感到明显的晃动,也就是鸡蛋不新鲜的标志。
听王氏说自己被晃散黄儿了,邱晨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王氏也跟着笑了一回,这才把她想好的两个人说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 取与舍
第一百四十章取舍
果然,满囤娘王氏说出来的是庆和家的和春红娘俩。
邱晨面有难色道:“婶子……嗯,你也知道,庆和家之前闹出了那么一出,又是自己走的……还有春红女婿……”
王氏也往前挪挪,挨近邱晨,拍着邱晨的手道:“婶子知道你心里别扭,可婶子跟你说啊,若是刚开始出事儿的时候,婶子也不会跟你说这事儿。说不定那时候你要让她们娘俩进林家做活儿,婶子还会拦着你,劝着你呢。那时候,我也跟你叔常叨叨,往常看着庆和家虽然性子泼辣些,可不是那不看事儿,不懂礼的人啊,咋就糊涂了,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儿来了……后来,庆和家的来了好几趟,来给我和你叔,还有你兰英嫂子赔不是,她就说自己糊涂了,做出那样的事儿来。还说,实在是没脸去见你……后来来了,啥也不说了,就是一个哭。一开始我也烦,还撵过两回……可旁眼看着,她如今家里就指着那三亩地,春上因为跟着你干活,也没租刘家的地,三亩地,累死累活的能收多少?如今,不但春红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小的来,那小的身体还不好,三日两头的病,病了就得请郎中吃药……前几个月在你那攒的一点钱,先是给春红配送了些,后来又给小的看病抓药的,就都花进去了……唉,在你那里干活的时候,庆和家的吃的红脸大胖的,你现在是没见着,见着都能认不出来了,生生的瘦的两腮塌下去,两眼也眍??着……前天我又见了一回,头发都花白了……别的不说,光春红那一大一小天天看着,这心也搓烂了!唉!”
王氏这么一说,邱晨也觉得可怜。但可怜,并不代表她就会无原则的妥协。
垂着头想了想,邱晨还是没有松口。她对王氏道:“婶子,这事儿你让我再想想……”
说完,也就不再和王氏多说,笑着说了两句,就辞了出来。
王氏把邱晨送出门,眼看着邱晨衣裙雅致,头发乌黑的背影消失在林家青砖的高门楼里,这才叹着气回了屋。也不怨人家海棠不答应,谁被那么伤一回,也得长记性。
唉,可怜庆和家的,不但丢了林家的活计,还连采药卖都没脸去……也不敢去,就她那些事儿,海棠不说话,谁也不敢收她的。
邱晨回到家,就找了大兴安排他负责西院的工程跟进后勤。又去找了兰英,抽了青江赶车,载着兰英去镇上买菜。
要想工程赶的快,饭菜上不能省。吃得好了,把式工匠们心气儿顺当,活儿干得漂亮也麻利,就是晚上开开夜车加个班儿,也不会有人消极怠工。
两拨人安排好了,邱晨又回了后院,把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都派去东跨院的厨房帮忙。家里的中午饭她和青杏、玉凤将就着做点儿吃吃也就行了。
如此忙碌着,邱晨中午饭的时候进了一趟东厢,和林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与昨天初见她的时候不同,林娴娘只是微笑着站在林老太太旁边伺候,却并没有多和邱晨说什么。
邱晨也不勉强,问候了两句,就告辞出来了。
傍晚,西院的二进就抹好了墙皮,吊好了顶棚,连门窗都装好了。邱晨进去看了一圈,虽然工赶得紧一些,活儿却做得很漂亮。于是拿了两坛酒出来,向把式工匠们表示感谢。还说,过了大秋,就可能加盖三进院儿,到时候还请师傅们过来帮忙。
把式工匠们群情激昂起来,纷纷表示活儿尽管放心什么什么的……邱晨笑着谢过,带了林旭回东院吃晚饭。
东厢房里的人仍旧在屋里吃,倒不是她们仍然坚持,而是邱晨根本没有再询问过她们的意见,到了点就把搭配好的饭菜汤粥都送进去了。其他的,诸如送开水,送洗漱用水,都是一点儿不耽误。至于打扫、清洁什么,就只能依靠她们自己了。
如今,林家也就是邱晨的房间和前院客厅里有人定点打扫清洁,林旭和俊文几个的房间里,也都是自己清理打扫呢!也不算慢待了那几个。
转天,吃过早饭,邱晨就进了东厢,询问西院房屋内墙糊纸挂帘幔等事宜。
林老太太笑微微道:“你这孩子能给我们娘儿们一个安僧处就足以让我们感佩了,哪能任事不动,只等着你操劳呢。我的身体不争气帮不上忙,娴娘和淑玉却能帮着搭把手。你带她们去看看,看她们能做的,就交给她们吧!”
这话说出来,邱晨心里自然欢迎。布置房屋当然最好是住房子的人自己拿主意最好。
于是,客套了两句话,并叫进大兴家的来,让林家老太太认了人,“大兴家的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成。”
林老太太笑着应了,邱晨就引着林娴娘和黄氏去了西院。
林家的东西两院,房屋的布局结构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西院面积狭长,后院稍小,却也有四五亩的空地,建着些原来的牲口棚子,工棚什么的。相比起来,东院的后院要大上差不多一倍,还往东连作坊院子和学堂的后边都括了进来。这也是,因为东院买地皮的时候晚,一次买进的地皮宽阔些。
不过,就眼下的布局规格,林娴娘和黄氏都挑不出什么来。看了看内外,因为西院有不少树木,还有一大块菜园,反而看起来比东院更蓊郁厚重些,让林娴娘和黄氏的脸上都添了一抹喜色。
看了一番出来,林娴娘和黄氏仍旧选的是一白到底,并主动请缨,自己动手糊墙。
邱晨却笑着道:“糊墙这活儿爬上爬下的,可不用你们动手……行了,回去,我还有活儿给你们做!”
说笑着,邱晨带着二人回了东院,就吩咐青杏和玉凤,去把之前备好的各种花色的锦缎茧绸拿出来,送到东厢里去,让林老太太和林娴娘、黄氏自己做主挑选,帷幔帐子之类的用料用色,并和林老太太三人商议各人的房间,好量取帐幔的尺寸。
房间的事几乎不用多想,也没得多选,林老太太自然住正房的东间,林娴娘住了正房的西间。黄氏虽然挑了东厢房,可她每日要伺候林老太太,到时候,只怕林老太太住内里间,正房东间的外间恐怕就是她常住的地方了。
帐幔的用料也很快选了出来,林老太太选了一种秋香色的素锦,又很有兴致地给林娴娘挑了一种檀色的素锦,黄氏则顺着林老太太的意思,挑了一种樱草色的素锦。
邱晨即刻根据尺寸算出用量来,打发大兴去镇上如数买回来。
缝纫的事儿,就交给林娴娘和黄氏,外加青江家的和青杏玉凤两个丫头。
人手多,帐幔之类的也没有做的太精致,没绣花只是缝合倒也快,到了晚上,就已经把林老太太和林娴娘用的床帐子、内室的帷幔都缝好了。有了这些,暂时搬过去,也就可以了。
于是,又转过天来的时候,林旭清了一上午假,安了宅神、林家的祖宗牌位--如今,林家的牌位不再是之前的林升孤零零的一个了,虽然家谱在抄家的时候毁了,但往上推四五代林老太太都记得清楚,昨儿木匠师傅捎带着做了不少牌位,刷了漆写上名字就成了。
然后,在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林旭和林娴娘搀扶着林家老太太从东院门里出来,进了西院门,这家就搬完了。至于铺盖用品,早就让青杏玉凤搬过去铺置妥当了,连昨晚上赶着做出来的帘幔都挂好了,是以,当林老太太走进雪洞般的房间时,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来。
中午,就在西院的一进里摆了两桌席面,请了村正村老和四邻八舍,林老太太出去见了一下客人,下午,村正就开了证明,让大兴跑了趟清水镇,把林家老太太、林娴娘和黄氏的户口落在了林旭的名下,这三个人就算在这里安顿下来。
晚饭,就是邱晨送过来的一些肉菜米面等物,黄氏下的厨,就此算是开始自己过日子了。
当天晚上,五爷爷和五奶奶也搬进了林家西院的后罩房里,白天,五爷爷在门房看门守户,打扫门外和一进院子里卫生,五奶奶则负责一进院各个房间的打扫和二进院的院子清扫,屋里还不用她进去伺候。
两个老人都是清洗的干干净净,穿了邱晨提起着人送过去的青色棉布衣衫,看起来虽然苍老些,却干净精神,一点儿看不出之前干过那种腌臜活计来,林老太太见了一面,对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妻也很是满意。
吃过晚饭,邱晨手里捧着一只匣子,身后的玉凤抱着一只包袱,一起过了西院。
后院正房中,林家三位也吃过了晚饭,林老太太正歪在厅堂中的罗汉床上,靠着个靠垫儿和黄氏林娴娘闲话,林娴娘和黄氏则仍旧缝制着没有完成的帐幔。
“……这样也好,咱们林家已经欠了人家莫大的恩情了,再牵累下去,以后八辈子都还不上了……我手里还有几件首饰,只留下两件给旭哥儿应考时花用,其余的都拿去当了,看着些都买成田亩,每年收收租子,我们自己也勤俭着些,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也就够了……”林老太太絮絮地说着日后的打算。
黄氏和林娴娘都微微笑着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声。
虽然如今的日子,远不能和获罪前相比,但比起那些没能熬过来,死在狱里、发配路上和凌山卫的人来说,她们三人已经是万幸了。就如今这样衣食不虞,安然恬静的日子,可是她们这些年在凌山卫几乎天天想日夜盼的,如今已经比她们想象的好得多了。
说着说着,林老太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娴娘的身上,看着仍旧瘦的很的林娴娘,林老太太不由暗暗叹息起来。
虽说,这个孩子也不是她嫡生的,可这些年来,跟着她一路到了凌山卫,日日在一起苦熬苦守的,自然也积累起一些感情来。更何况,娴娘这个女儿为了她能好一些,甚至……
如今,虽说获了大赦,可家业败落,家财更是谈不上……就她们娘儿们三个老弱妇人,又无权无势、无钱无人的,走到哪里能不受欺侮?若不是托庇到了这里,她手里那几件首饰,只怕连个安身的地方都难以寻到。
娴娘如今已经十四岁多,眼看到年就快十五岁了,却因为之前生活困苦,本就瘦弱不堪,偏偏又遭了那么一回,差点儿饿死在燕云山谷中,幸好被救回这条命来,却毕竟伤的狠了,这一回,不好好养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怕养不回来了。
就是身体养回来,娴娘的亲事……别说这个穷乡僻壤的没甚好人家,就是有,他们家却连一件嫁妆都拿不出来……唉!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邱晨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林老太太,我来看你了!”
因为进了八月,蚊虫基本绝迹,林家三人搬过来之前,邱晨就把之前东院准备好的夹门帘先拿过来给这边挂上了。这夹门帘是用青色素锦做的,青江家的还绣了团花图案,中间用了木质夹板,看起来端庄素雅……这也没办法,之前准备这些的时候,林升没死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一应用品都是素色的。
好在,有林老太太在,这个素雅的颜色倒是还算合用。
黄氏看了林老太太一眼,见她点头应允,这才起身疾走到门前,抬手举着木质夹板打起了帘子,笑着对邱晨曲膝道:“大少奶奶,快请进!”
林娴娘这会儿也已经站起身来,往前应了几步,笑盈盈地接了邱晨进来。
林老太太也已经坐起身来,拍着罗汉床示意邱晨过来坐。黄氏则曲曲膝笑着去厨房沏茶。
邱晨也不推辞,走到罗汉床边坐了,笑着接了玉凤捧着的包袱过来,放在炕桌上,然后打开来,露出包袱里的六匹锦缎四匹细棉还有一大团纕子来。
“老太太,本来该我这做晚辈的亲手做了棉衣给您送来,可我手拙,那手针线着实拿不出手。昨儿我看着五妹妹和黄姨娘的针线都是上好的,我就拿些布料棉花过来,让妹妹和姨娘受累,把棉衣做起来吧。这眼瞅着过了中秋,一早一晚儿天就凉了,棉衣就得预备下了。”
林老太太自然是笑着谢了。
邱晨重又交给玉凤,让她跟着五小姐送进去。
那两人走了,屋里只剩下林老太太和邱晨二人了,邱晨这才打开她拿过来的匣子,推到林老太太跟前。一见匣子里的东西,林老太太也不由动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邱晨:“这是……”
邱晨笑道:“我从小在村子里生人长大的,直肠子直性儿,没啥心眼儿,也不会说话,老太太别笑话我……”
“这盒子里是一百五十亩良田地契,这座宅子的地契,还有三百两银子……地契都是落在旭哥儿名下的,之前就一直搁在我那里。我虽然生在村里,但对田亩经管知道的却不多,这些东西搁在我手里,一来也没啥出息,二来……如今老太太来了,我可就找着偷懒的借口了!呵呵,把它们交到老太太手里,肯定比我经管着多出几成出息来,也不屈了这肥田……有了老太太操持,旭哥儿就能安心读书了。呵呵,两个先生可是都看好旭哥儿的,还说,让今秋就让旭哥儿下场呢!”
林老太太自诩经历了许多,可邱晨做到如此,她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她可是知道的,之前林家统共十来亩地,据说还被陆续买了一大半。如今不到三百亩田地,还都是这妇人做生意赚钱买下来的。这会儿,却一下子拿出一百五十亩来……
若说仅仅让他们住了这宅子,还可以说看在林旭的情分上,可这一百五十亩土地外加三百两银子,可就是小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了,就是林家遭查抄前,一手拿出两千两来,她也得细细思量上几回了。
可眼前这个出身农家,身上仍旧穿着最简朴的衣衫,浑身上下几乎没有首饰的女子,居然能够出手就拿出两千两银子来……
林老太太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抬起眼睛,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了。
之前,她或许把这个被留在家里,在她印象中,甚至在许多人印象中,最普通最低微不过的农家女子,看的太简单了!
邱晨坦然平静地微笑着,迎着林老太太审视的目光。
盏茶功夫,林老太太才有些颓然地收回关注在邱晨身上的目光,转到那只小匣子上。最普通,在林老太太看来甚至很朴素很简单的小匣子,用料不讲究,没有雕工刻画,甚至也没有精细的漆面,简单的上了一层清漆,保留着木质淡棕黄的原色,却让林老太太有些难以抉择。
偏偏,这份东西对她对林家来说,又是如此及时,如此无法拒绝。
有了这些东西,林家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安置下来,就如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只要经营好了,就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有条件供应这林旭--林家目前唯一的子嗣,读书出仕,甚至……可能重振林家!
心思百转千回,林老太太终是抬起眼,冲邱晨露出一个笑容来:“真是难为你操心了。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少不得撑着,再替旭哥儿操持几年。”
邱晨点头笑道:“您是旭哥儿的母亲,自然最疼旭哥儿。呵呵,好了,这下我就可以偷偷懒了!”
又道:“这刚刚安置下,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儿吩咐,用人用物件,尽管过去跟我说。相信有老太太您操持着,这边儿什么人啊物件儿啊,很快就顺过手来了。”
说完,邱晨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出来,恰看到黄氏端着两盏茶从厨房里走出来。
“嗳,大少奶奶怎么不多坐会儿?这就走了?”惊讶了一声,黄氏又赧然道,“不怕大少奶奶见笑,今儿烧这新灶,还有些不太会烧,这烧水就慢了……”
邱晨也微微一笑,道:“让黄姨娘受累了……呵呵,我那边儿事儿还多,孩子们也等着我回去,我就不多坐了。以后挨着住着,有空黄姨娘也多去我那边坐坐。老太太、姨娘有什么事儿也尽管过去吩咐!”
黄姨娘满脸感慨地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没给她机会,叫上跟着林娴娘放东西出来等在门口的青杏,笑着告辞了。
邱晨送地契银票过去的第二天,林老太太打发黄姨娘一大早过来一趟,向邱晨接个人,去县城寻人牙子买人。邱晨毫不犹豫地安排了大兴赶了车去。之后,她就忙自己的事儿了,并没有跟着过去。
晚上,大兴回来,向邱晨销假,邱晨才知道,林老太太并没有跟着去,而是由黄姨娘跟着去的县城,买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大丫头,两个**岁的小丫头,正好碰上一个商户破产卖人,还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管事回来。据说,原来在那家商户就是管着打理田亩的,还能写会算。两个小丫头中一个,就是这个管事的闺女。
这话,邱晨问过,也就放下了。
林家那三个人都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她能帮的都帮了,看在林旭的面子上,能尽的心也都尽了,就行了。
在邱晨心里,虽然有林旭在,两家不可能完全不往来,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需要帮忙的尽尽力,伸把手,年节大事儿互相往来一番,也就足够了。
因为一进院子里的内墙皮不干,也没糊墙,是以林旭没有随着林老太太三人一起搬过去。邱晨把地契和银子送过去之前,就和林旭说了一声。林旭闷了好一会子,垂着头叫了声大嫂,说了一句:“弟弟听大嫂的。”
之后,林老太太和邱晨似乎也都忘了这一点似的,谁也没再提。林旭每天早晚过去给林老太太请安之后,仍旧回东院吃饭,休息,其余时间,不是上学,就是苦读,眼看着人消瘦下来,只是精神还不错,见了邱晨和阿福阿满、俊文俊书几个,也仍旧和从前一样说笑,邱晨也就放了心。只是嘱咐大兴家的,晚上给外院的五个孩子都加一顿夜宵,要好消化的东西。
转天,邱晨又跟着买菜的兰英专程去了一趟镇上,去回春堂买了枸杞、党参之类的药膳食材回来,从那天起,每天炖一只鸡,鸡肉炒了做菜,鸡汤就成了晚上夜宵的必备,或者做了鸡汤小馄饨,或者**汤面,把阿福阿满都勾的不行,非得跟着一起吃,没办法,邱晨也只好每晚给他们加一小餐,不过量就很小了,只有一小碗,两个馄饨,或者几根面条。
就此,邱晨仍旧觉得不够,还在思量着,再寻些什么补充营养的东西。
如今,林家已经不缺肉菜,蛋类了,但邱晨还是觉得营养太过单一,远远不够补充孩子们成长发育的需要。很简单的,她就想到了牛奶……
打听一番之后,这个时代还没有专用奶牛,都是母牛产了小牛之后,有那么一两个月可以挤一些奶。因为还要留出来给小牛吃,是以,产奶量很低。倒是,大兴听说过有一种奶山羊,产仔后,产奶量很大,小羊吃奶的周期也短,吃一个月奶之后,就可以用青草加精饲料来喂养了。
林家安定下来,因为到了秋收季节,作坊里招人的事情也只好临时放一放。邱晨忙乎着想办法给孩子们加营养,打听着托人买回两只奶山羊外加一只公山羊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集。中国人除了过年外最注重的一个节日--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八月十三这天一大早,接收了一名木匠把式送来的三只山羊,和两包最简单的月饼点心后,邱晨猛地想起了这个大日子。
人家带了礼来,邱晨也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拿了两条自制腊肉和一块尺头回礼。
那名老木匠推托一番,推托不过将礼物抱在怀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林娘子还要找帮工的……那啥,我家大小子十九二小子也十七了,都踏实肯干,要是……要是……”
对于这样为了孩子奔波求人的父亲,特别是这样的连话都不太会说的老实人,能够为了孩子做到这一点,就凭这份父亲的担待,也很是让邱晨感动。
于是,不等老木匠磕巴完,邱晨就笑着接过话头来:“老哥,我招人要过了秋了……我没见过你家的两个孩子,这会儿也不敢一口应下来,不过,你放心吧,等招工的时候,我让人捎信给你,你带着孩子们过来,有合适的活计,孩子们不嫌累不嫌苦,就留下来。”
“嗳,嗳,多谢林娘子了!”老木匠搓着手,连连道着谢,邱晨叫过顺子来,将他送出门去,还禁不住地一脸喜色像是从脸上溢出去一样。
这边儿,邱晨和老木匠说话的功夫,正要去上学的俊言俊书和阿福阿满已经团团地把三只山羊围了起来,唧唧喳喳的,兴奋而新鲜着。
“你们还不快去上学,晚了可要被先生打手板儿了!”邱晨看着好笑,走过去,拍了拍几小。
俊言抬头向邱晨问道:“姑姑,咱们买羊做什么?是不是为了过年杀肉?”
因为临近北边,虽然安阳府都农耕文化,但也有不少人养殖山羊。平日由老汉或者娃娃赶去山坡上放羊,一年下来,到了年前就能买上几只,添补家里的日子,有的宽裕些的人家,也会杀上一只羊,卖些肉后,留一些肉给自己家过年。是以,俊言才有这么一问。
邱晨好笑地拍在俊言脑门儿上,笑嗔道:“怎么,你小子馋羊肉了啊?”
俊言捂着脑门儿,嘿嘿傻笑着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那啥,姑姑,我想去放羊!”
绕了一个大弯儿,感情这小子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邱晨正要拒绝,转念,就笑了:“你想放羊?”
俊言赶紧点头。
邱晨又一一指着俊章,阿福,阿满道:“俊章你呢?阿福?阿满?你们都想放羊?”
三个大小孩子一起点头,邱晨哭笑不得的,还从没见过这群孩子这么默契过。
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就是了。
“好!我答应你们!”邱晨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四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只不过,不等他们欢呼完,邱晨又开口了:“不过……你们想放羊的话,放了学之后,要首先把课业做完,我检查过了,才能去!”
一听邱晨‘不过’,四个孩子立刻止了欢呼,小脸儿忐忑地看着邱晨,等听到她说出来的条件,不过是把课业做完,立刻就释然了。没有放羊这件事等着,他们也会认认真真把课业做完的,在这一点上,四个孩子,包括最小的阿满在内,都是非常自信的!甚至是很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
是以,一听邱晨开出来的条件,四个孩子都重重地松了口气,还要欢呼,邱晨却又开口了:“还有,每天只有两个人可以去放羊。两个最先把课业做完,做的还工整认真的,才能去放羊!”
“嗳,好!”
这话一出,俊言首先欢呼出来。
他对自己很自信。最先做完课业,就能去放羊,谁不知道,放羊就是把羊往山坡上一放,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玩了。
俊章却看了看阿福阿满,见阿福阿满同样一脸小兴奋的,他才点头道:“好!”
阿福阿满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然后,四个孩子就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带着各自的小厮丫头去了学堂。
打发走了孩子们,邱晨把三只山羊交给青江,让他带去后院,给奶羊搭个羊栏,还得搭个棚子,很快就到冬天了,得给羊们搭个遮挡风雪寒冷的东西。
“夫人,咱们后院有不少半头砖,用半头砖搭的棚子更隔寒些,也结实些,不至于下大雪被压塌了!”青江侍弄花草,也懂得些简单的泥水活、木工活,算是三个成年仆人中最心灵手巧的一个。
邱晨答应着,又道:“你叫上顺子,他会养马,喂羊也多多少少知道些,看看怎么更合适,咱们这羊是喂来挤奶用的,一定要想办法,让羊圈干净着些。”
青江瞥了一眼两只母羊大大的垂下来的羊奶,郑重地答应着,牵着羊,叫上顺子去后院垒羊圈去了。
这事儿处理利落了,邱晨打开一包月饼,掰开一个,就见里边的馅料几乎和外皮没啥区别,都是一块面疙瘩,加了很少的几种果仁儿,若非有些颜色鲜亮的青红丝,简直和面火烧没啥区别了。
青红丝,这东西在现代也有,一直到了**十年代的月饼,仍旧用这种东西作为月饼馅料的特色。
青红丝的主料是橘皮和萝卜、木瓜,主要的是橘子皮。做得好的,会劲道、香甜,有一股橘皮的清香。但做不好,就会发苦发涩,邱晨小时候吃月饼最排斥的就是这个东西了,每次都会把带青红丝的馅料挖出来偷偷扔掉。
如今,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世界,邱晨咬了一口带青红丝的馅料,那股子熟悉的苦涩的怪味儿一如从前,甚至还不如她小时候的吃过的味道,却自有一种熟悉在里边……
鼻子一酸,眼窝一热,两行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呸!呸!呸,还是这么难吃!”邱晨有些发泄地把嘴里的月饼吐掉,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抱着两包月饼回了后院。
这里没有好吃的月饼,没有人做好了各种各样风味各异的月饼,大肆广告着,拉着你去买,那么,她就自己动手来做几种不一样的月饼吧!
不过,做月饼之前,邱晨没忘了工人们发福利的事情。
拿了她拆开的一包月饼去了东跨院,把几只月饼送给芝儿、秀儿和玉香几个年小的,自己就和兰英商量开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定下,其他的也就罢了,酒肉都是最实惠的。邱晨立即拍板,一家三斤肉,两斤酒,打发兰英叫上大兴就去镇上,跟肉摊子和酒铺子定下,明天去车拉。还给了兰英一张干果蜜饯水果的单子,让她照着单子上,有的都买上几斤回来。
她自己则回了后院,叫上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开始和面。
做月饼的面要放油放碱水放糖浆和成油面。邱晨在现代做过就会小蛋糕和小饼干,月饼没有亲手做过,只是在网上扫过几次。如今也不太敢大意,去配药室里拿来称药的戥子称,准确地量取了食用碱和面粉的比例,油就比较随意了,想月饼皮更酥软些,就多放些,反之减少一些即可。
邱晨盘算着做好了之后,给村子里的老人们送节礼,就用自己做的,所以张罗着称了四十斤干面粉,一斤猪油和七斤香油……这本钱是下得足足的了。
之后,先熬制糖浆。糖浆熬制好了,加入融化的猪油、香油和碱水,用力搅匀,再放入面粉和面。大兴家的、顺子家的和青杏、玉凤两人轮换着用力揉匀,就放在盆子中醒着了。
春天孵的鸭子喂得好,后来又有池塘可以吃到新鲜的鱼虾水草,长的飞快,进了七月就开始下蛋,七月十六十七的,大兴家的把攒的五十多个鸭蛋腌成了第一批咸蛋,算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月了,蛋黄也该冒油了。
邱晨捞出五个,放在小锅里加水煮了,切开一看,嘿,橙红色的蛋黄已经腌透了,微微地往外渗着油……唔,离流油还差那么几天,不过,做月饼也足够了。
于是,邱晨又捞了三十只咸蛋放进锅里煮上,之前煮好的五只,就一切两半摆了一盘,就当中午加菜了。
大兴家的几个忙着和面揉面的功夫,邱晨已经把三十只鸭蛋都煮好了,把蛋黄剥了出来,一盆子蛋白让她有些犯愁。
咸蛋白有点儿硬,真是说不上好吃,但就这么扔了……邱晨真是不敢,她怕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而且,经历过那种贫穷饥饿的日子之后,她早已经体会到了老人们特别珍惜粮食的感受。那种对粮食的珍惜,没挨过饿的,没过过苦日子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想了好一会,邱晨才眼睛一亮,乐呵呵地跑去兰英家的菜园子里割了一刀韭菜回来,又打了几只鸡蛋,把咸蛋白切成小丁跟新鲜蛋液一起调匀。韭菜洗好切段。又去割了一块火腿,切成细细的碎丁子,然后她就开始动手蒸米饭。
邱晨想到的就是蛋炒饭。因为大兴家的本就备好了午饭的食材,她这个蛋炒饭就是临时加的,也没敢弄太多,约摸着蒸了一小瓦盆。
蒸好之后,稍晾,先把掺了蛋白碎的蛋液炒熟,要炒散盛出,然后重新放油,葱姜爆香之后,加火腿丁,煸炒,再放入米饭炒熟,之后加入蛋碎,和韭菜段儿,翻炒均匀,就可以出锅了。
邱晨盛了一小碗拿出去,给大兴家的几个品尝,居然得了一致的好评。邱晨自己也尝了,自以为这几个人说的还算真诚,没有太多拍马屁嫌疑。
邱晨的蛋炒饭炒好了,大兴家的几个也把做月饼皮儿要用的油面和好了。这个需要醒上一到两个小时,正好有时间给大兴家的做午饭。
不多会儿,孩子们放学回来了,邱晨就将自己的杰作--蛋炒饭盛在小碗里,让孩子们先吃着,包括青杏、玉凤和几个玉强几个小的一个没落,一个孩子也就小半碗,还不至于影响吃午饭。
把蛋白顺利地处理掉,邱晨揣着一丝偷笑,带着青杏去了库房,把杨树猛他们去北方前用大缸做的那个烤炉扒了出来,三个人又费了一顿力气,将烤炉搬到了厨房门口,邱晨看了看烤炉的结构,觉得应该能用。烤火烧烤月饼……都是烤嘛!
临到吃午饭了,兰英跟着大兴才回来。买了半车干果蜜饯,还有两筐苹果两筐梨和一篮子山楂……
邱晨看着苹果梨……呆了呆,然后挥手让顺子和青江抬进后院去了。水分这么大的水果做果肉馅儿……算了,反正也要买些水果吃。就当歪打正着了。
安慰着自己,邱晨扒了扒买回来的蜜饯干果,看着莹润漂亮也不是特别甜腻的果脯,这才露出了一脸的笑来。有了这些东西,也就不怕没有水果馅儿月饼可吃了。
吃过午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再次开始动手做月饼了,邱晨才想起一个大事来。她只想着制作月饼皮儿和月饼馅料了,可忘了做月饼还要有月饼模子才行!
兰英下午也过来帮忙,见她一脸的懊恼,就问:“怎么了,上午买的东西不中用?”
邱晨摇摇头,苦笑着道:“不是,不是,你买回来的东西很好。可是我忘了让你买一样东西了……”
说到这里,邱晨才发现,自己指使着一大堆人跟着她忙乎了半天,她居然还没说明自己要干啥。
愣了愣,邱晨指着那些果脯和油面道:“这要过十五了,我想着自己做些月饼,光买材料了,忘了让你买几个月饼模子回来了!”
“嗳,月饼模子?我们家倒是有荷包模子,能用不?”
邱晨眼睛一亮,连声催着兰英去拿。
兰英说的荷包,不是邱晨之前了解的那种布料缝制的装物件装饰用的东西,而是用面放入专用的木质模子里做出来的花样馒头,一般过年、祭祀,或者婚丧嫁娶的时候才会用到,用模子压出来的馒头,有固定的形状,还有漂亮精致的花纹,鱼形的,花形的,当然,也有圆形的……那个,在邱晨看来就和月饼差不多了。
很快,兰英就从家里拿回来两只荷包模子,有一个是鱼形的,另一个则是圆圆的形状,还有类似菊花的花纹。除了比邱晨印象中的月饼大一些,基本上称得上很合适了。
邱晨笑着道:“就它了!”
兰英笑道:“能用上,那我再去旁家跟找跟找,多找几个来,咱们做起来也快!花样也多!”
邱晨彻底放心了,就和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在院子里铺排开来,把果脯剁碎,放在锅里加少量水熬制,最后收成类似她见过的果肉馅儿,就可以出锅盛在盆子里待用了。
为了照顾大部分人的口味,果肉馅儿邱晨做了四五样,每一种的量却不多。主要的还是加入各种干果、果脯、面粉、芝麻等物,用油炒制成的五仁馅料。炒制五仁馅料,邱晨有多次炒油茶的经验,炒出来的色泽金黄,香气浓郁。炒好之后,再加入油和水,和成比面皮儿稍散的状态,就成了。
邱晨带着几个媳妇丫头做月饼馅料的时候,兰英抱着五六个荷包模子回来了。
邱晨一看,嗬,真是全乎,兰英家的是菊花盛开的图案,这些借来的有莲花图案,有牡丹图案,有鲤鱼戏水的图案,居然有一个还雕刻着两只线条粗犷的鸳鸯……
“噗……呵呵,足够了,这回足够了!”邱晨笑喷了,却怕兰英误会了,赶紧笑着表达自己的满意。
兰英喜滋滋地拿着去洗刷干净,放在桌子上晾上。
邱晨就带着人开始包月饼。
包月饼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月饼馅儿团成需要大小的丸子,然后在外边包上一层油面皮儿就成了。
到了这个步骤,活儿就简单轻松起来。
人手多,邱晨就搞成流水线作业,有人团制不同馅料的丸子,然后交给下一个包上面皮儿,每一种馅料的月饼再交给一个人,用固定的模子做出固定图案来。
邱晨则看着青江和大兴拿了木炭点了烤箱,等最初的烟子少了,就把摆好月饼的烤笼放进去。
因为没有钟表准确的计时,邱晨不时地就把烤笼拖出来看看火色。终于,看着月饼表面发黄了,她端了早就打好的蛋液过来,一只只均匀地刷在月饼表面,又推进去烤了一两分钟。
第一炉月饼,就在馥郁着的浓郁香甜气味中出炉了!
邱晨欢喜地拿了一只笸箩来,把月饼倒进去晾着,不烫手了,邱晨就先掰了一个,外皮酥软,馅料软糯,卖相虽然不如电烤箱那么好,却也非常不错了。
咬了一小口,稍稍用舌头一抿,酥软的皮儿和香甜的馅料就在口腔里化开来,那种熟悉的味道,让邱晨溢出满心的欢喜和怀念来。还好,这一回,她还记得旁边好多人都看着,没有失态,只是红了红眼圈儿,就被她眨了眨眼睛掩了过去。
“嗳,都停停手,都过来尝尝!”邱晨满脸喜色地吆喝着,随即,就很满意地看到了,一圈人,男男女女的,都露出了一脸的惊喜和享受,笑容溢满了一张张脸庞。
邱晨心一下子落下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下边的工作就顺了。
四十斤面粉加各种馅料,最后做了三百多个,近四百只月饼出来。其中果肉馅料的只有不到一百个,剩下的三百个都是五仁馅儿的。
邱晨招呼着兰英和玉香、秀儿芝儿过来,直接用笸箩按人头,一人两个数好了,抬到东跨院的食材库房里去了。这些分给帮工们的月饼,还要等着明儿猪肉和酒送过来,再一起发给帮工们。
剩下的,邱晨则用毛边纸包了,一包四个,同样等明天的肉和酒到了,再分散开来,给村正村老和几家相处不错的邻居送去。
这些工作,邱晨分派下去,就不用她自己动手了。
十四这天将到晌午,镇上的肉和酒都送了过来。青江和顺子一个操刀分肉,一个拿装疗伤药的小坛子分酒。肉三斤一块,酒两斤一坛。再加上昨日做好的月饼,每个帮工一份。
中午收罗布麻的时候,大兴就发布了通知,八月十五歇一天。
作坊那边,下午早早地收了工,各处打扫清理干净,帮工们一人领了一份节日福利,笑容满面地回家了。特别是那些新来的帮工,更是哥哥喜笑颜开的,他们来上工还不满一个月,这可是第一回往家那东西。而且,就这些东西,据说足足值一两银子了!
兰英、青山家的、还有其他几个小管事,都晚走了一步,他们领的都是双份。看的那些新来的帮工们眼红的同时,也更多了一份干劲儿。好好干,能当上管事,他们也领几两银子的工钱,也领双份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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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秋
第一百四十一章中秋
原来,邱晨并没有想其他的,可八月十四不到晌午,回春堂的陈掌柜就带了两个管事过来,一个是廖家的,一个是云家的,带了绸缎、月饼、鲜果子等节礼过来,陈掌柜也送了自己的一份,是一小篓子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橘子。
还笑着对邱晨道:“没有啥稀罕物,就得了这么一小篓,给孩子们尝尝鲜,林娘子别嫌弃!”
邱晨哪里会嫌弃,相对于廖家、云家的大批礼物,她反而更看重这一小篓橘子。橘子这种南方水果,在北方难得不说,就陈掌柜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这一小篓橘子只怕花了不止他一个月的月钱呢!这份情,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邱晨忙忙乎乎地打点礼物,还好,昨天做的月饼够多,找了六只精致的木雕点心匣子出来,将各种口味的月饼装了。又一家装了一篮子鸭蛋,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做的洗发乳、沐浴露、香露、香膏,组成一套也寻了盒子装了,廖家、云家一家两套。陈掌柜的是一套。
在大兴的提醒下,又给两个管事一人一盒月饼,一人一两银子的打赏,这才算把三家打发走了。
下午,又打发大兴去村正村老们家里走了一圈,一家送了一份节礼过去。
至此,邱晨才算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多数人家的礼都送出去了,剩下的就剩潘家和林家两家了。
约摸着学堂放学的时辰,邱晨和青杏玉凤带了一盒月饼,五斤肉,一坛五斤装的好酒,还有两匹厚茧绸,一起去了学堂。
她没有去上赶着看潘母的脸色,学堂院子里放着一套木质桌椅,邱晨就让青杏和玉凤将礼物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学堂放学。
放学时间一到,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向先生辞过,一出门,就一个个变了个样儿,大声说笑的,飞奔着往外跑的,甚至追逐打闹的……安静的学堂小院儿,一下子喧闹起来。
邱晨的心也跟着孩子们飞扬的无忧无虑的笑脸一下子欢喜起来,然后,阿福阿满就跟着学生们走了出来,满儿欢叫一声,倒腾着小胖腿儿直直地朝着邱晨扑过来。
邱晨赶忙抢上几步,将阿满抱进怀里,又抱住随后奔过来的阿福,给阿满擦了擦脸颊上的一小点墨迹,又给阿福理理鬓角的散发,然后两个孩子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听了几句,俊文俊书几个也相继走了过来,林旭走在最后,跟着潘佳卿一起走了出来。
邱晨安抚了阿福阿满,微笑着站起身来,应着潘佳卿走了两步,在相距五六步的地方停下脚步,福了福,潘佳卿也回了揖礼。
“明儿就是十五中秋节了,我不请先生家去做客了,给先生送了几个自己做的月饼过来,希望先生不嫌弃!”
潘佳卿又拱拱手,道:“林娘子……咳,林家做的点心佳卿不是偏了一次,都是极美味的,月饼一定也是极好的。又让林娘子破费了。”
邱晨笑笑:“潘先生为了我家这几个孩子,操劳费神的,我们是真心感谢,寥寥几个点心不值什么,只不过表示我们一片感激之情。”
说到这里,邱晨没让潘佳卿继续客套下去,笑着道:“潘先生,我此次来,还想问问我家二弟县试的事情,可还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潘佳卿道:“林旭应试需要的两个生员联保,这个佳卿已经给两位好友写过信了,林娘子只需派人带林旭去一趟见见人,拿了举荐信回来即可。拿了举荐信,就可以直接去县上报名了。往年县试一般都在八月底九月初,虽说县试前一日才截止报名,但此事宜急不宜缓,过了中秋,林娘子就尽快派人去取了举荐信报上名才好。”
邱晨带着林旭深深地潘佳卿施了一礼,郑重谢了,这才带着孩子们辞别往外走。
走了几步,二魁家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过十五了,我也没别的稀罕物,就给孩子们做了双鞋……”
二魁家的针线精致的很,邱晨欢欢喜喜的接了,谢过之后,这才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吃过晚饭,邱晨叫了林旭,叔嫂俩一起,拿了一盒月饼,一块肋排五斤猪肉,还有二斤火方,两匹绸缎,去了林家。
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邱晨也见到了林家买的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都是清秀的容貌,没有特别出色的,却个个肃容敛神,比她们家的丫头们可规矩多了。
邱晨暗暗汗颜,看这大家族的范儿,就不是她们家放羊式的管理能比的。
不过,真让她面前站着这么几个笑都不会的木头人……汗,还是算了,想想就发寒。她还是更喜欢能说能笑的,鲜活生动的人!
林老太太看起来气色不错,脸上的笑意似乎也多了那么一点,直接让黄姨娘打开邱晨带过来的月饼,切了小块,取了一角放进嘴里,细细地品了,笑道:“唔,这月饼做的真是好,竟是比京里……比外头卖的那些好多了。酥软香甜,还不腻人,真是难得的。”
邱晨笑着道:“我也是吃不惯外头卖的那些,就自己琢磨着做了。也就勉强能入口,哪里有老太太你说的那么好……我这个实心的,被老太太这么一夸,说不定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林娴娘和黄姨娘这会儿也尝过了,也都连声赞叹。
林娴娘的气色也好了些,皮肤也没有之前那么枯涩无华了,笑起来渐渐显出她出色的容貌来:“嫂子这月饼做得这么好,要我说啊,开个铺子买点心也一定卖的好!”
邱晨听了微笑着顺了顺眼睑,随即笑道:“五妹妹这话说的……也就是咱们坐在一块儿没有外人,不然还不被人笑掉了牙……呵呵,再说了,我那边几个坊子就够我忙乎的了,再开什么铺子,我哪里还能操的过心来。”
林娴娘看了林老太太一眼,笑着转了话题。
又闲话了几句,说了些林旭应考的事情,林老太太自然对林旭勉励了两句,邱晨就带着林旭一起告辞出来了。
回到家,邱晨让林旭回房休息,随即又不放心地嘱咐:“你只管好好读书,吃好睡好,过了十五,后天我打发人带你去见人拿信,大后天,就让大兴去县上给你报名。别的事,你什么也不用管……有嫂子在呢!”
林旭忍着喉头的哽意,对大嫂躬身一礼,目送着邱晨进了后院,这才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去了前院西厢,继续点灯苦读去了。
至此,外边的礼节往来,算是完成了,邱晨带着孩子们洗了澡,就聚在床上讲故事,玩闹到了比平日晚一些的时候才睡。
第二天,邱晨原本想睡一个懒觉的,可惜,天蒙蒙亮,无比敬业的生物钟就把她叫醒了。
她也没急着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淡青色的床帐,邱晨有些出神。
忙忙碌碌的,没有注意到,来到这个世界,居然已经半年有余了。
从破屋烂墙,娘儿仨顶着一床旧被子,家无余粮,到如今,房子也有了,地产也有了,还有了一个不小的作坊,有了每个月不错的收入……一双儿女,也聪明活泼,健康快乐,小叔子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但也同样上进努力……
似乎,一切都很满足了,至少,算是小有所成了,邱晨一时间,竟有些晃神。竟有些看不到以后的路了,有一刹那,竟似乎生出了一种倦怠感。
“夫人!”青杏小声地呼唤在门外传进来。
什么迷茫,什么倦怠感,一下子飞的不知所踪了。
“嗳!”邱晨答应着,起身穿衣,及了鞋子,走出内室。
她给两个丫头的要求,睡觉是不需要丫头们值夜的,她起身,也不需要丫头们伺候,即使青杏和玉凤唤醒,也只在门外,并不进屋。
“什么事?”
“夫人,前院来了好几个村里的人,来……送节礼!”最后一句话,青杏说的很勉强。因为那些人有的拿了一只鸡,有的拿了十几二十个鸡蛋,有的甚至只拿了些青菜,或者山里采来的蘑菇、野果子……这些东西,若说叫节礼,在青杏看来,实在勉强。但不叫节礼,她又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
邱晨自然也察觉到了青杏表情话语的异样,却并没有做声,只扫了她一眼,就吩咐打水洗漱。
匆匆洗了脸梳了头,仅简单的绾了个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邱晨就直接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邱晨就看到院子里或站或蹲着好些个人,他们身边无一例外地都搁着一只筐子或者篮子或者口袋……
邱晨的眉头禁不住地就皱了起来。
村里人能够上门来送礼,哪怕是一把青菜,也一定是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不提东西多少,就这份心,就应该尊敬,客客气气地招待,怎么就这么让人蹲在院子的大门口呢?
这是要让村里人都说林家发达了不认人,看不见父老乡亲了么?
邱晨顿住脚步,皱着眉问身后的青杏:“怎么回事?”
今儿虽然作坊里放了假,但村里人该收庄稼的,还得收秋,庄户人家没有抛了庄稼不管过节的道理。是以,大兴和清河也带着林家那边刚买回来的管事贵子,一起去了庄子那边,查看佃户们收秋的情况。这会儿,大门上只有顺子一个人看着门。
不等青杏回答,顺子就从门口急匆匆走了过来,齐齐躬身给邱晨躬身行礼问安,大兴瞄了一眼邱晨的脸色,就垂手道:“夫人,这些乡亲们来送节礼,小的们打开客厅门让他们进去坐等,却都不肯进门……”
邱晨扫了大兴一眼,嗯了一声,笑着朝已经都起身朝她看过来的乡亲们走过去。
刘满银站在人群前面,笑着对邱晨道:“福儿娘,你不用责怪他们,是咱们坐不住……”
说着,将手里的一只篮子递到邱晨面前,笑道:“这是你婶子蒸的米糕,还有自家树上打的红枣,都是你婶子上手挑的……嗨嗨,不是啥稀罕玩意儿,就当给孩子们添个零嘴儿吧!”
邱晨自然地接了过来,伸手从篮子里摸了一个红枣塞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儿笑道:“早就听说满银叔家的枣子甜,还真是名不虚传,脆甜,这核儿还小……”
满银看着邱晨吃了自家枣子,还连声夸赞,脸上漾开满满的欢喜和得意来,连声道:“嗯,咱家这枣子种儿好,鲜枣脆甜好吃,晒干了做饭蒸馒头蒸年糕都好吃,蜜甜儿……福儿娘稀罕,过些日子,你婶子晒好了,再让泉哥儿送些干枣子来。”
邱晨笑的欢畅:“那感情好,满银叔,我和你说,我可信实等着了。”
“嗳,嗳,好了,你这里人多,我也回去了……哦,对了,你昨儿那月饼真好吃,我家那几个小子抢的差点儿打破头……”
“哈?哈哈,是吗,我这里还有几个,我给你再拿上几个去!”邱晨笑着回头吩咐青杏,把自己留出来的月饼拿出四个来,放在已经倒空了的刘满银的篮子里,这才把笑得合不拢嘴的刘满银打发走。
经了这个事儿,邱晨一下子想起,来人送礼,有些是她之前送过礼的,可以不必回礼,但那些自己上门来的,怎么也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去。
于是,邱晨就想起了之前兰英买回来的那些苹果梨的,小声吩咐青杏和玉凤去抬过来,收了人家的礼,也不用管对方拿来的是什么,都给放两个苹果两个梨,再搲上两碗白米回去。
有两个没带篮子的,也不让打发回礼的青杏玉凤着急,直接扯起自己的衣襟来,连苹果、梨和大米都兜在衣襟里,笑眯眯地回去了。
邱晨笑着一一和人打招呼,回应人们蹩脚的巴结,也客客气气地问候几句。等把陆陆续续来送节礼的人们打发干净,竟已临近巳时末了。拍拍笑的有些发僵的脸颊,邱晨忍不住又露出一个苦笑来。没想到,八月十五放一天假,原本打算好好歇歇,放松放松了,居然比平常里忙碌着作坊时还累……不但身体累,还心累……唉!
阿福阿满刚刚就跟着俊言俊章俊文俊书,牵了他们的小马和三只山羊出去了。邱晨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回到后院,就她一个人,也实在无聊,家里的家务活儿,有了大兴家三个和青杏玉凤之后,也不用她做了,到处利利落落干干净净的。在自己房间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要做的事情,干脆走出房间,四处转悠,最后,转到后院,闲极无聊地抓了把高粱秕子撒给一群鸡,不过,估计早上顺子家的已经喂过了,鸡们仍旧四处跑着,叽叽咕咕的叫着,没几个打理她的。让邱晨很没面子。
有些悻悻地从后院转回来,邱晨一眼看到房檐下挂着的红辣椒,眼睛猛地一亮,立刻兴冲冲地跑进厨房里,自己寻出一只篮子来,招呼上青杏、玉凤,直奔西院。
辣椒这种作物生长周期长,从夏季开始结辣椒,会一直到落了霜,其他作物都死掉了,它还仍旧有一些小的没有长起来小辣椒。
之前西院改造,其他的都能搬能拿,就是前后院旧有新栽的十来棵果树没办法移动,菜园子的这些辣椒也移不动了,只好和林老太太打了招呼,菜给他们吃,至于辣椒这种受众不多的,就让邱晨收完这一季。林老太太自然没有话说,满口答应下来,还说,以后邱晨愿意种,西院的这片菜园子仍旧归邱晨。邱晨也只是笑笑而已。
这回是没办法移栽了,以后她怎么还会去别人家里种菜园子,到时候管着两家吃菜?……她再人情白痴,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好不好!
如今,八月十五,天气也渐渐转寒了,这个降温程度,远比现代温室效应后的气候要寒冷的多,邱晨估摸着,进了九月就该有霜冻了……她这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当年外婆说的一句俗语来,好像是说‘九月不上冻,十月冻煞人’,也就是说,正常年份,农历九月水面就要结冰了。是以,辣椒植株邱晨还舍不得这么早拔了,但上边已经长成的辣椒,却可以尽快摘下来,她要做剁辣椒,泡椒……这个时候做,等九月底十月里天冷了,正好拿出来做菜,做火锅子,做炖菜……呼呼,想想,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子吃的开心的样子,邱晨就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之前晒起来的辣椒,已经足够邱晨明年育苗种植的了,是以,这会儿再采摘来的辣椒,邱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部拿来做成她肖想已久的各种美味了,是以,邱晨今儿看见温婉着端庄着的黄姨娘都觉得顺眼了不少,笑着说了好一会话。
统共就是那么一小片辣椒,采摘没用多少时间,邱晨就带着青杏玉凤拎了差不多一篮子辣椒回来。
因为除了邱晨之外,没几个人对辣椒感兴趣,是以,这些辣椒都得以充分生长成熟,一篮子辣椒基本上都红透了,有几个发绿的,也带了斑驳的褐红色,也就是俗称的虎皮辣椒。只不过,邱晨种植的这个品种个头小,小小的细细的,只有邱晨小拇指大小,看起来更精致可爱些。
有了这些辣椒,邱晨就再次忙碌起来,首先把熟过了皱巴了的和有虫眼儿的辣椒都挑出来,皱巴了的仍旧晒干,有虫眼儿的就只能扔掉了。
挑选出好的辣椒之后,留出少量做菜吃,剩下的大半篮子清洗之后,倒进一个大笸箩里五五分档,一般做剁辣椒的要摘去辣椒蒂,另一半做泡椒的则可以全须全尾,然后,就是剁、腌制,尽管邱晨准备了油布给剁辣椒的大兴家的、顺子家的裹手,两个人的手仍旧被辣椒刺激的红成一片,邱晨又赶紧拿来清水给两人清洗了好几遍,最后,又拿来她配制出来从没用过的烫伤药膏子给两人敷上,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邱晨这一番忙乎把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感动的红了眼,邱晨听着两人感动的谢了又谢,嘴角抽了抽,安抚两句,就以准备晚上过节宴的菜式为由,逃进厨房里去了。
邱晨在这里闲的没事找事儿做,同一时间里,好些人却忙碌不堪着。
廖文清此时,根本没顾上回家过节团聚,正在安平县城外的廖家的庄子里。这个庄子是廖家很早前买的一个老庄子,田亩并不算多,充其量只有不到四百亩良田,在以商为主业,田地只是后保的廖家的几个庄子里,也根本排不上号。
只不过,自从与林家合作开发出了茯苓膏,廖文清就把庄子的地契从老爹廖家丞手里要了过来,过户到了自己名下,并把制药作坊建在了这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庄子上。
今年得到邱晨的两个新方子之后,也是在这来制作投产的。
藿香正气水,虽然拿出来的季节稍稍嫌晚了些,但廖家有回春堂的优势,还是在短短的五天之内,就将藿香正气水推广到了整个安阳府。也刚刚好赶上了长夏最后的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气温虽然稍低了些,但湿度却是一年中最高的,好些人受不了这种暑湿之气,中暑的、腹泻、胃脘胀满呕吐不思饮食的病号不少,最开始那些郎中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用了几回藿香正气水,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只要不是泻痢太严重的病患,一般的暑湿病症几乎能够称得上是药到病除了。
藿香正气水一炮而红。得到了回春堂所有郎中和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和肯定。同样的,随着治愈的病患四下里传播,回春堂又一次拿出了一种专治暑湿病症的药水的消息也在一定范围内传扬开来。就在无数病患欢欣鼓舞的同时,作为回春堂的同行的药铺医馆却都各个眼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不过,这些对如今已经真正强大起来的廖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也不会让廖文清在意。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藿香正气水药剂出问题了。而且还是药品最致命的最不愿意看到的质量问题--因为天气热,藿香正气水卖了几天之后,因为配制药剂用的酒度数态度,无法起到保鲜作用,居然发生了变质。幸亏是回春堂发现得早,及时停止了藿香正气水的售卖,否则,让病患买回去吃了,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廖文清根本在屋子里坐不住,冲到作坊里,看了看忙忙碌碌在提高酒度数的工人们,朝着跑过来的小管事斥问道:“还不成?这都几天了,连这么个小事儿都搞不定?你们……”
**见自家少爷急火攻心,都开始不讲理了,再看不远处那几个酿酒的老把式的脸色都青了,就快隐忍不住了,只好顶着头皮,冒着引火烧身的危险,上前一把抱住廖文清的胳膊,就往外拖。
一边拖,**急中生智,一边道:“少爷,昨儿,去刘家岙送节礼的人回来的晚了,少爷歇下了小的就没让人惊动……”
廖文清心里一股邪火正要发作,猛地听到‘刘家岙’三个字,立刻冷静了许多,再看抱着自己胳膊往外拖的**,还有自己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袖衣襟,皱了皱眉头,终于没有发作,只冷哼一声道:“成了,你少爷我不发作了,你个臭小子可以松开了。”
“哈?嘿嘿,是,是,是小的一时急糊涂了!”**连忙撒开手,看到被自己揉搓的皱巴成干菜状的衣袖,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上前想要帮着廖文清整理,却被廖文清一抬手扒拉开,抬脚就走。
“你不说回了礼了?还不带我去看看?”
“嗳,来了,来了……”**连忙跟上。心里却琢磨盘算开了。
少爷对林家娘子的心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廖家上下只怕没有不知道的了。可,明明前些日子自家少爷还上赶着跟着林家娘子北上,怎么这会儿林家娘子回来了,就在刘家岙待着了,自家少爷却犯了别扭,不但不去刘家岙,明明知道林家会蒸酒,能够做出合用的酒来制藿香正气水,自家少爷却非得逼着一堆酿酒把式来自己琢磨,为了这个上学闹心的不行,却就是别扭着不肯去找林家娘子……
难道是少爷这么闹别扭,是为了北上半路被林家娘子撇下?就此恼了林家娘子了?
不对啊,少爷虽然别扭着,可仍旧只是别扭自己,对刘家岙、对林家却仍旧上心的紧着呢,要不然也不会让人时刻关注着林家,还在十五前特地派人去送礼了,更不会盛怒之下听到‘刘家岙’三个字,仍旧迅速地冷静下来了……
就是不知道,林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惹得少爷这么不痛快,这么别扭……可惜,盯着林家的人都是少爷自己管着的,不经他人之手的,是以,**琢磨来琢磨去,就没想明白自家少爷郁闷烦躁的缘由,抬头一看少爷已经走出去一段了,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小心思,匆匆追了上去。
月饼,鸭蛋,洗浴组合……
林家回来的节礼很简单,却都是自家出产,包括洗浴组合。
廖文清这会儿无心理会藿香正气水的辅料溶剂问题,几天来,难得的安静下来,手指无声地拂过一件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节礼,最后,落在月饼盒子上,拿起一只月饼看了看,忍不住露出一丝好笑来。
林家送回来的月饼足有碗口大,这么大的月饼……完全与那些标价超高,内里却不堪入口的东西相悖。嗯,就像那个妇人,单看外表,并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但一旦接触上,尝到了味道,就会不知不觉地被吸引,被迷惑,被成瘾……得不到,忘不掉!
廖文清拿着一只月饼,垂着头,挥了一下手,**惊讶地张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地退了出去。但把房门关上之后,**站在房门外,就禁不住苦了脸,露出满脸的忧色来。
自家少爷这副样子,怎么那么像刚从北边折回的那会儿的样子呢?**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少爷从作坊那边拉回来了。哪怕少爷训斥那些人,发火、怒骂,也总比这样默不作声的黯然神伤的好。
屋里的廖文清并没有留意自己小厮怎样,他没有抬头,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只听到关门声之后,默默地盯着手里的月饼发呆,好半天,才从月饼上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酥软,甘甜,清香,怡人……软而不烂,甜而不腻,香而不惑,慢慢地在嘴里化开,甘甜纯正……
只是,廖文清的嘴巴里是甜的,心底却泛起一股浓重的苦涩来。
他垂下眼睛,睫毛颤抖着,嘴唇也微微抽搐着,那股苦涩一只从心底冲上来,冲入鼻腔,冲入眼眶……**刺激,他的眼睛却干涩的很,流不出眼泪。
那个妇人,不可能属于他了。哪怕母亲答应了,不再阻碍,甚至双手赞成……
新寡……
可谁知,那个死了的人,居然又死而复生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廖文清还不知道,他打听到的消息只有这一个,就已经足够让他崩溃。让他这些日子来的争取坚持成了笑话,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娶一个寡妇,还有希望!他还会努力,还会坚持……
可人家有男人,有丈夫,他廖文清再下作,再不计手段,也做不出抢夺人家妻子的事情来!他做不出来……可是,他该怎么办?他忘不了,放不下……就目前廖家和林家越来越密切的合作关系,他也不能忘记……是不是就代表永远放不下?
××××××××××
林娴娘默默地服侍着林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拿来一床薄被给林老太太盖上,看着林老太太闭上眼睛,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开床侧,在靠近屋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从针线笸箩里拿起一件缝了一半的衣服,低头缝制起来。
林娴娘的女红并谈不上精致,相对于她记忆中太过久远的那些精美针线刺绣,她做的针线简直不能入眼。可在这里,在她荒废了那么多年,挣扎着活下来之后,她已经错过了学习针线的年龄……当然,就林家当时在凌山卫的情况,也根本不可能再如当初那样,请什么女红师傅教授,更别提什么贵族小姐修养必备的琴棋书画各种技艺了。
有很多时候,她曾经以为,她的一辈子就那么过下去了……挣扎,挣扎,只为了活下去。至于活着为了什么,似乎反而模糊了。
直到,她受伤,直到,她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意识逃进那个山洞,才得以苟活下来……最初,山洞外总有各种人行马嘶之声,她不敢出来,她只能凭借岩石上的水滴活着。等到外边没了动静,她可以出去了,她却发现自己早已经饿的失去了走动的力气,她只能爬到洞口,随便地找些嫩草吃,有一天下雨,她在石壁根儿上看到生出了许多漂亮儿肥大的蘑菇,但她不敢吃……早已经不是闺阁小姐的她知道,那些蘑菇看着色彩斑斓,肥大厚实,却很有可能有剧毒,一朵,就足以让她这条贱命死的透透的。
好在,天不亡她,她终于在洞口的一棵灌木上找到了一些黄豆粒儿般的果子,虽然果子味道很酸很涩,却让她的命苟延残喘下来,直到又有人进了山洞,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躲进石缝……却还是被人救了。
当她惊恐地醒过来,看到那一张清雅秀丽的脸,听到她笑着对她说:“别怕,我是女人……”
她才知道自己被救了,而且,应该不需要害怕这人救她有什么企图。
是啊,她除了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一个女人,应该对她这唯一的可取之处不感兴趣吧!
过了最初的惊恐之后,她又吃了些东西之后,渐渐地有了些力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行人中,居然是以这个女子为首的。或者说,那些矫健剽悍的男人只不过是这个女子的护卫……
那个女子大大方方的吃东西喝水谈笑,还大大方方地穿着男装骑马飞驰……
那样的神采飞扬,笑容灿烂如最耀眼的阳光……让她目眩神迷!
她羡慕,她仰望,却没有女人最常见的嫉妒。那个女人坦荡的让人嫉妒不起来!那个女人大气端庄地,让人根本没办法把攻击女人的那些阴暗的词语放在她的身上……
之后,那女人带着护卫,绕了个大圈子,只为把她送回凌山卫。
她原本也可以借着那次机会,跟在那个女子身边,甚至有机会,活得像那女子一样畅快坦荡……但她没有。她怕自己的阴暗沾染了那个女子明朗飞扬的笑容。
她选择回去,去做一个发配边关的获罪官眷。
只是,天意弄人,她竟然又见到了那个笑容飞扬的女子,竟然无可逃避地撞进了女子的家里!
再见的时候,她惊喜,之后,就是无措。
所以,在第一次热情感恩之后,她就可以沉默了冷淡了……不是她不感恩,不是她不喜欢那个女子,只是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阴暗肮脏告诉她?
纠结了几日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狼恢复,她觉得,或许自己是杞人忧天,她如今已经被赦免了,已经不再是获罪官眷。那么,她可不可以也像她一样,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干净的钱来糊口养家,甚至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思量来思量去,也没找到自己能做什么,她尝到了那女子送来的月饼,是她从没吃过的馅料,面皮也是从未尝过的松软酥香……她心中一动,能不能开个做点心的铺子?
很可惜,她那样明显的示意,林家娘子却给装糊涂混过去了。
林娴娘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缝下的几个歪斜的不堪的针脚,苦笑着摇摇头,拿来剪刀,将缝歪了的针脚挑开。穿针纫线,重新来过……
做针线缝错了,缝歪了,能够拆了重来,那么,她忽冷忽热给人的不好印象,能不能重新来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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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带着大兴家的几个人忙乎了一下午,做了一罐剁椒,一罐泡椒,全部密封好,放在充作仓房的后座房里,静置发酵,剁椒大概半月就能吃,泡椒则需要等上至少一个月才行了。
弄完这些,邱晨按照烫伤药的配方配置了一剂汤药熬了,给大家伙儿泡了手,各人手上的红肿才渐渐消下去。于是,又一起说说笑笑地做起十五晚上的中秋宴席来。
当晚,天公作美,是一个异常晴朗的好天气,银盘般的月亮从东方缓缓升起,就格外的明亮,格外纯净,隐隐的,似乎连月宫中月桂树的影子都格外清晰。
后院和前院各摆了一桌,邱晨带着孩子们在后院,大兴三家则被她安置到了前院。两厢分开,他们一家人温馨,那三家仆人也不用吃着饭还得惦记着伺候主子,也自在。邱晨原本邀请老何和成子跟他们一起在后院用饭,却被他们两人推辞了,跟着嬉皮赖脸不走的刘三河一起,都去了前院。
一家人坐在一起,没了外人,连仆人们也不再跟前,气氛格外的亲近温馨。吃了些菜之后,邱晨就提议,击鼓传花,被抓到的背首诗、讲个故事……
孩子们还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各个都紧张又兴奋,一张张脸溢满了笑容,也布满了紧张,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一开始是捉到的是几个孩子,都背了与中秋有关的一首诗,后来,俊言和俊书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一朵被揉搓的不成样子的菊花就落在了有些心神不属的邱晨手里。
“哦,姑姑,是姑姑!”俊言小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跳着脚地欢呼着,“姑姑,你背诗还是讲故事?”
邱晨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看手里的菊花,笑道:“那我讲个故事吧!”
“哦,姑姑讲故事了,姑姑讲故事了……”俊言欢呼着。
阿满则笑眯眯地走过来,爬到邱晨的膝盖头,为自己听故事抢占了个最好的座位,然后就听邱晨带着微笑,悠悠地开口:“之前,我给你们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今天,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猴子捞月’……”
晚上,哄着阿福阿满睡熟了,邱晨躺在床上,斜着脸看着窗子上明亮的月晕,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
晚上讲故事的时候,她查点儿一个冲动把另一个‘嫦娥’的故事讲出来。她很想告诉孩子们,月亮上没有嫦娥,没有吴刚,没有玉兔,没有桂花树广寒宫,月亮不过是一个荒凉没有生命的星球,不过是地球的一颗行星……
话即将出口的刹那,被她咽了下去。
那一刻,她感到了自从来到这里最深重的无力。明明知道那些,在现代常识性的东西,可她在这里,却只能将那些先进的科技和繁华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即使对着自己最亲的儿女、亲人,都不能吐露半个字。
那一刻,她身边笑语喧哗不断,孩子们的笑脸仍旧灿烂,她却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孤独。
在中秋团聚之夜,无比凄凉和孤独。
第一百四十二章 醉态
第一百四十二章醉态
只不过,凄凉和孤独这种负面情绪并没有纠缠太久,邱晨就想起来一件事,因为今天给仆从们放了假,临睡前,是她自己动手烧水给孩子们洗的澡,或许是将近一个月没干这样的家务活了,做起来居然有些生疏了,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好像厨房的余火没有处理……不知道,会不会把锅给烧漏了?
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刷很么怀念感叹啊,邱晨忙忙乎乎起身,从衣架子上扯了一件夹衣披在身上,及了鞋子,匆匆走出屋来。
走进厨房,吹燃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灶台旁的蜡烛,邱晨这才看到,厨房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白色雾气,显然是锅里的余水蒸发出来的水汽。让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火更加微弱,厨房里东西都显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
她伸手掀开锅盖,朦胧的雾气中,看不清黑乎乎的锅里有没有水,干脆回身,半借着烛光半摸索着,从水缸里舀来一瓢水,沿着铁锅的边缘缓缓地倒进锅里。
嗤……
一声响过后,厨房里的雾气更浓了一分,但邱晨手中的水倒下去,却渐渐能够听到哗哗的水声了。
锅,应该没烧坏!
邱晨从灶坑旁寻出平日大兴家用来煽火的蒲扇,呼呼地扇了几下,驱赶了一下厨房里的雾气,又伸手拿下台子上的烛火凑近锅里查看。
呼,邱晨轻轻吁了口气。铁锅壁上有些白白的水垢,锅底汪着一滩稍显浑浊的水,没有漏水,仔细看了,也没有裂纹--幸好,她及时想起来。不然,就放了大兴家的几个一晚上假,若是还把锅给烧坏了,可就丢大了人了。
查看过铁锅之后,邱晨蹲下把灶膛中残余的木柴拿出来,塞进灶下的灰塘里。这才算是彻底处理完了。
邱晨打着烛火在厨房里查看了一遍,确实不再有遗漏之处了,这才放了心。
这一番折腾,邱晨也没什么睡意,干脆寻了一只灯笼来点上,打着去了后院,查看了一遍鸡鸭马羊,还有三只吃的油光水滑的香獐子,然后又去了东跨院,挨着把工棚、灶台,库房几处都看了一遍,这才从东跨院出来,洗了手,拎着灯笼回了房间。
床上,阿福阿满睡熟了,阿福睡觉安静,阿满却像只小螃蟹,睡相根本没法看,这一会儿功夫,就跑到床中间来,自己占了大半张床,里边明明空着好大一块,却把阿福挤到了床沿儿上。
这个丫头,睡觉也不老实!
邱晨好笑地拍了拍阿满胖鼓鼓的小屁股,惹得小丫头不满地皱着眉头嘟哝了几声,就又是一个翻身……幸好邱晨已经伸手去抱她,才把小丫头这个偷袭阻住,不然,小胳膊小腿儿的就砸到阿福身上了。
将小丫头挪到大床最里侧,邱晨自己也上了床,躺在两个孩子中间,给阿满盖好薄被,回头,往里扒拉了扒拉阿福,伸手抚摸着阿福柔软的小胳膊,竟很快睡了过去。
临睡着之前,邱晨在心里失笑着感叹,看来这伤春悲秋的活儿,也不是任谁都能做的!就她这操心受累的命,还是看着眼前,踏实过日子吧!
中秋过完了,作坊复了工,日子又恢复了惯常的忙碌有序。
在农家,中秋其实正值秋收,不过,秋天相对天高云淡的天气比较多,作物成熟也没有麦子那么集中,是以,秋收相对于来说,没有麦收那么紧张,却因为秋收的作物品种比较多,秋收的时间也会比麦收长很多,从七月下旬开始,差不多到八月下旬近一个月的时间。秋收完之后,村民们就会整理土地,耕作施肥,种植冬小麦,等到将冬小麦种植完毕,这一年的农活也就基本宣告结束。接下来的活计,相对的就要轻省许多了。
这几天,只要邱晨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安排,大兴都会带着青江一起去邱晨的庄子上查看秋收的情况。
邱晨已经和大兴已经商量过了,今年没有特殊情况,仍旧保持庄子上的土地仍旧保持原来的佃户不动。邱晨还对大兴说,看看租种自家土地的佃户们,有没有缺少耕作工具的,比如犁头耙子大牲口等,若是情况比较多,就让大兴统计一个数字过来,选出几家来,买上几头耕牛,养在这些人家里,其他人用牛、用耕具,可以出一定的租金,(这个租金可以灵活的用钱、粮食,或者劳力代替)相对的就能够补充养牛人家的付出,也可以方便没有耕牛耕具的人。
大兴听了邱晨这一番安排,很是欢喜,也很是钦佩。东家能够如此体恤佃户,不但能够让佃户更好的种好佃田,而且能够让佃户归心,当然,佃户种田种好了,东家收来的租子也就多。大兴也更坚定了好好跟随新东家的决心,新东家有能力有眼光,他们这些依附于东家的仆人们也更有奔头。
庄子,作坊都安排的妥帖了,邱晨就开始筹备林旭参加县试的各种事宜。
十六一大早,就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把家里托付给兰英照看,又叮嘱了俊文兄弟几个,也安排了大兴家的几个,让青江一个人去庄子上看着秋收,大兴则抽来赶着车,载着邱晨和林旭去拜访潘佳卿介绍的两名生员。
大明朝科举制度实行推举联保制,想要参加科考,不但要读书好,还得有村正或者里正的推举信,以证明人品无碍;还要有两名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推举,以证明参考的这个人有了一定的学识,不是去滥竽充数的。拿到这三份推举联保书,才能去县里报名参加县试。
这两名生员都是安平人士,而且,都在安平县城以北,相对的来说,路途不是太远,若是顺利,一天时间足够了。
叔嫂俩对那两人都不认识,是以就按照路途的远近安排了拜访的行程。第一个要拜望的是一名姓王的生员,就住在程家店的老鸹窝村。
当时听到这个村名,邱晨还觉得有些奇怪,当看到村头高入云霄树冠如盖的一棵大槐树,以及树梢上那个远距离目测就大如锅盖的老鸹窝后,就忍不住失笑了。
林旭也笑道:“这村子的名字还真是形象!”
邱晨也点头笑:“是啊,这么大的老鸹窝,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很难得了!”
此话一出,坐在车辕上的大兴也跟着笑了。
王家就住在村东,是一个比较整齐的青砖小院。看得出,家里情况在村子里算是富足的,里里外外收拾的很是整洁。
三人说笑着,林家的马车停在王家门外,林旭走下车,又回身扶着邱晨也下了车。大兴将马拴在大门旁的一颗柳树上,就上前叫门。
村子里的习惯,只要有人在家,大门是不关的,王家也同样,两扇有些陈旧的黑漆木门敞开着,站在门外,就能看到同样整洁的院子里,东侧有一片菜地,屋前一侧种着一棵石榴树,此时正挂着许多红彤彤的石榴,硕果累累的,很是喜人。
大兴在门前站定,扬声向里边叫门,片刻,就从一侧走出来一名四五十岁的老汉。
“请问这位大叔,这里可是王玉荣王秀才家?”
“是啊,你们是?”老汉手里握着把??头,此时就用??头拄在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大兴和站在稍后处的邱晨叔嫂。
“我们是刘家岙林家,我们夫人和二爷前来拜望!”大兴回道。
“哦,请进,请进!”老汉听完,竟没有通报,直接招呼人进门。
邱晨和林旭上前向老汉点头行礼,道过乏,这才进门。大兴则落后一步,去车上拿了拜访的礼品,捧在手里,跟在邱晨和林旭后边。
老汉瞅见,笑着道:“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多礼了!”
说的邱晨和林旭都是一怔,那老汉却径直朝屋里喊道:“老婆子,有客人上门了!”
邱晨和林旭脸上都显出一抹惊讶来,听这口气,这老者竟不是王家的仆人,而是王玉荣王秀才的父亲?
老汉的喊声落下,很快就有一名四五十岁,穿着一身粗棉布靛蓝衣裤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个两三岁的则是个小子,见了生人都有些怯,扯着妇人的衣角,探着小脑袋往外看着。
老汉显然极喜欢两个孩子,上前抱起那小子,又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道:“丰儿,去学堂叫你爹爹回来,说家里有客人来了!”
小丫头脆脆地答应着,晃着两根羊角小辫子,啪嗒啪嗒往外跑,邱晨拿了一只缀着数颗小银铃的银镯子给小丫头戴上,这才让小丫头出门。
那老妇堆着一脸的笑,上前阻拦:“嗳,哪有让你破费的理儿……”
邱晨笑着扶住老妇:“小孩子玩意儿罢了,不值啥的,婶子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老妇也就顺着邱晨的话,道了谢,引着邱晨往屋里走,道:“这位是林家娘子吧?快进屋吧!破屋烂院的,又收拾不上,杂乱的很,林娘子别笑话……”
邱晨连忙笑道:“哪里,婶子这话太过谦了。刚刚我还羡慕这小院子精致整齐,里外收拾的也利落,一看,就是勤谨人家!”
这话老汉很爱听,立刻笑着点头道:“咱们小门小户的,过日子可不就是过的一个勤谨持家嘛!”
邱晨带着林旭跟着老两口进了屋,就在堂屋里坐了,大兴把礼物放下,仍旧退出去,照看车马。
邱晨和林旭就和王家老两口闲话着,拿了一块银锁片,给王家的小子戴上,双方自然是推让一番。
片刻,从里屋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同样穿着粗棉布衣裙,也同样整洁干净,面容清秀的妇人来,给几人送了茶。
邱晨起身接了茶,笑着谢过,又道:“这位是王家娘子吧!”
那妇人垂着眼,笑微微地回了礼,就退了下去。
老妇就道:“呵呵,小户人家的媳妇,没见过世面,不会说不会道的,林家娘子别笑话。”
邱晨感叹道:“王家娘子是个有福的,家里家外有二老操持着,她也不必抛头露面……”
随后,老妇人就询问起了林家的情况,邱晨捡着能说的简明说了一遍,无非是父母双亡,夫丧新寡,这才不得已自己出头。听闻林家如此情况,王家二老倒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同情之色来,难免感叹几句。
林旭在旁边听着嫂子居然还说‘夫丧居寡’,心中诧异,但碍于当着王家二老的面,也只能隐忍着没有做声。
不久,丰儿小丫头甩着两根羊角辫拉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返了回来。邱晨一打眼,就见这位青年书生穿一件青布直缀,头戴同色方巾,容貌随了老汉,瘦脸尖下颌,皮肤微黑,眼神却清澈明亮,带着微笑,带着一团和气的笑。
邱晨和林旭连忙起身行礼,王玉荣也客客气气地还了一揖,然后叙过宾主落座。老汉老妇就笑微微地辞了,一个进屋,一个仍旧去院子里摆弄他的菜园子去了,只留下王玉荣待客。
没有绕圈子,邱晨直接让林旭将潘佳卿的信件拿出来,交给王玉荣。
临近县试,王玉荣看到十二三岁的林旭一身学童打扮,也就大致猜到林家叔嫂所为何来,是以接过潘佳卿的信件只略略看了一下,就开始考校林旭的学识,问了四五个问题,林旭回答都很流利。王玉荣脸上就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呵呵,想来是佳卿兄教导有方,你这个年纪,能学到如此地步真是着实不错了!”说着,欣然起身,进了里屋。
过了约摸盏茶功夫,王玉荣就拿了两封书信回来,交给林旭。这两封书信不用看,就知道一封是给潘佳卿的回信,另一封自然就是给林旭的举荐信了。
邱晨、林旭叔嫂俩欣喜不已,赶紧起身行礼谢过。
随后,王玉荣又略略询问了林旭几句潘佳卿教学的情况,邱晨和林旭就告辞出来。
王父和王母都出来相送,王母还寒暄着留邱晨叔嫂吃饭,邱晨就说还要去拜访一家,这才告辞出来。
另一家在清水镇北的北高村,距清水镇十来里路,距离刘家岙却只有六七里路的样子。看看天色,赶到北高村只怕正好吃午饭的时候,于是三人就在清水镇稍歇了片刻,去刘金才掌柜的酒楼吃了饭,然后才继续赶路。
北高村比刘家岙大一些,地势相似,都是依着山坡而建,相对的,北高村这边的山势更平缓一些,毕竟,北高村往东不到二三十里路,就到了通联安阳与北路府洲的官路,是以,北高村这边的田地也比刘家岙那边平整肥沃些。
但刘家岙这半年来,因为有了林家收购罗布麻和其他几种药材,又不断地招收帮工,好些人家里日子就明显宽裕起来,不说林家的日子眼瞅着兴腾起来,就村里大部分人家,如今手里也大都有了些余钱,大部分人家都能吃上饱饭了,相对的来说,北高村这边田地多,田地也肥沃些,村里人的面色衣着反而不如刘家岙。
大兴赶着车子,询问了几个路人之后,终于寻到了村子南边儿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看起来,就比王家破落的多了,正屋和东西厢房各三间,却都是土坯茅草房,院子也是土坯矮墙,只有齐胸高,是以,从外边就能毫无阻碍地看到院子里宽敞却寥落的情形。
邱晨三人下了车,正要上前叫门,却又一名妇人背着个孩子,端着一只木盆从身后走来。
“你们这是要找谁家?”
“哦,”听到是女声,邱晨连忙转身回答,“大嫂,我们是刘家岙的,来拜访高大鹏高秀才的。”
“哦,这里就是……”那妇人应答着,突然看着邱晨愣住了,然后脸上绽开满满的欢喜来,“你……哎呀,大妹子,是你啊!”
邱晨愣了愣,抬眼细细端详了妇人片刻,似乎隐隐有些面善的感觉,却实在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或者,是之前海棠认识的人?!
因为有这个顾虑,邱晨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地:“大嫂……”
“哎呀,大妹子一定是忘了俺们娘俩了……大妹子想想,在春会上,我带着孩子卖棉袄的……”妇人神色激动,干脆将手中的木盆衣裳放在地上,从背后将孩子抱进怀里。
孩子刚刚趴在妇人背上睡着了,这会儿突然被娘亲抱到怀里,孩子就醒了,却仍旧懵懵懂懂的,抬着小手揉着眼睛。
“大妹子,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孩子早就不在了……”说着,妇人抱着孩子就要跪下去。
邱晨赶忙上前扶住,一边劝道:“大嫂,别这样,你看把孩子吓到了!”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被娘亲如此激动大声的样子吓到了,又看到旁边站了几个陌生人,撇着嘴就想哭。听邱晨这么说,那妇人显然是极爱孩子的,连忙拍着孩子哄起来。
邱晨也想起这一对母子来了,让她欣慰的是,孩子活下来了,虽然母子俩仍旧面带菜色,却总算比春会上见到时好了不少,特别是孩子,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瘦,却还算精神健康。
不过,今儿来是为了林旭求推举联保信的,邱晨也没办法跟这位大嫂多说什么,就准备安慰几句,就继续拜访高秀才,就听那妇人又道:“那日我急糊涂了,也没问清大妹子的住处,回来后,还是拆洗了那件棉袄子,过后,又打问了好些人,却都没打问到大妹子的家在哪……没想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大妹子……那啥,大妹子你且等等,我去把那棉袄给你拿过来。”
说着,妇人抱着孩子就走,连地上的木盆和衣裳都忘了拿。
邱晨当初说买棉衣,也不过是看着孩子可怜,有心救济这对母子罢了,就没想过要那件棉袄。这会儿家里日子更好了,自然不会要她那一件很可能是过冬御寒的唯一棉衣,于是赶忙伸手将母子拦住。
“大嫂,那件棉衣我不要。你不用……你看,我和你和孩子能一回两回的碰上,也说明我跟你们娘俩有缘分,我帮了你们娘俩一回,你这也帮着我们指了路,这就是,嗯,一报还一报了。是以,那棉袄就不用再给我拿了。”邱晨看着妇人仍旧一脸坚持,连佛家的报业都拿出来说事儿了,才看着那妇人感激地又躬陕了谢,这才转身,示意大兴上高秀才家叫门。
她则继续对那妇人道:“大嫂,我是刘家岙的,我们那村里有人收药,如今地里的农活儿也做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采些药拿去卖,虽说挣不了大钱,但也能给孩子买些细粮贴补贴补。”
那妇人已经不坚持去那棉袄了,听邱晨这么说,不由浮上一脸难色道:“好事儿是好事儿,可我也不认得,更不知道咋采咋弄……”
邱晨笑了,拍拍她的手道:“大嫂,我要拜望一下高秀才,过会儿才走。你先把衣裳送回去晾上,再回来,我到村外指给你看,跟你说说咋弄。”
“嗳,那敢情好,嗳,嗳,实在是谢谢你了,大妹子。若是能采了药卖,我也就不怕冬日粮食不够,再把孩子饿坏了……”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邱晨看到高家已经出来一个妇人应门了,连忙拍拍妇人的手,劝着她把衣裳送回去了。
高家有个秀才,却仍旧过得这般艰难,之前邱晨还疑惑,待见了木讷拘谨,却端着秀才架子的高秀才,邱晨也就了然了。这位读书读呆了,连教书开私塾都不屑于做,又不善耕作,这日子自然好不了了。倒是高娘子一身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裳,容貌看起来苍老疲惫,显然,高家的活计都是她在做了。
唉,读书读成高秀才这样的,还真不如不读,踏踏实实地种地,也不至于如此。
因为有潘佳卿的信,邱晨备下的礼物又足够厚实,高秀才倒没为难,问了林旭几个问题之后,也就顺顺利利地把推介联保信拿到手了。
辞过高家出来,那个妇人果然已经等在了门外,邱晨就招呼那妇人上马车,妇人执意推拒,邱晨没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走到村外。因为是山村,村外的荒地上生着不少酸枣棵,邱晨就指给那妇人,叮嘱她采了这些酸枣子晾干就能拿去卖了。后来,又意外地看到了一株五味子,邱晨也指给那妇人看,这样的也能采摘晒干了去卖。
教完了,邱晨还拿出两串二百文钱来交给妇人,说是定钱。让妇人尽管采了送去。
这才辞了这对母子,上了车离开。
那妇人抱着孩子站在路旁一直目送着邱晨的马车走远,这才满脸欢喜地抱着孩子回了家。
从两处顺利地得了推介联保信回来,叔嫂俩个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地,奔波了大半日的疲惫就显现出来。从北高村到达刘家岙短短七八里路,两刻钟的行程,邱晨居然也靠在车厢上睡着了。直到林旭叫醒她,才知道,车子已经返回了刘家岙,而且已经停在了林家东院的大门外。
怔了怔,邱晨才醒过神来,起身,才发现林旭只穿了一件中衣,他的淡青色夹直缀就盖在自己身上。
“呵呵,醒了,喏,赶紧穿上衣服。”邱晨讪笑一声,将衣服递还给林旭,又道,“此事也算大事,你梳洗一下,且去西院禀告一声,再去一趟学堂,跟先生说一声。……这次,能够如此顺利,也得亏了潘先生引荐!”
“是,弟弟知道了!”林旭连忙垂手应着。
当晚,吃过晚饭,趁热打铁,邱晨就带着林旭,又带了一份礼物去了村正家。开了一份村人邻居的联保书。
至此,林旭去参加县试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
林旭问过潘佳卿,得知并不需要提前报名,只需参考提前去几日,熟悉考场,顺带报名之类的就行了。并且,潘佳卿还说了,届时,他将给学堂放一天假,陪同林旭去县城一趟,让他不必紧张。
邱晨也觉得有潘佳卿这个过来人跟着,许多事情都熟悉些,她更放心些,这才没有第二天一早就扯着林旭去县城。
林旭县试的准备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邱晨就开始着手之前延后了许久的实验室工作。
之前盖房子的时候,二进院的后座房就留出了两间给邱晨做实验室,兼做配药室。之后,邱晨从北方回来后,陆陆续续地购置了不少用品用具。虽然,如今的实验室兼配药室根本没办法跟现代的实验室相比,甚至还不如一所普通中学的实验室设备多,但就目前的条件,这基本上已经够用了。
当然,只靠着一堆瓶瓶罐罐,几只红泥炉子、土制酒精灯之类的设备,成分分析之类的不用想,就连提纯精炼之类的也没有办法。邱晨如今能做的,就是各种药剂剂型的调整和试验……想当年,她还经常耻笑那些靠改变剂型套取新药品种优惠政策的企业不思进取、唯利是图,如今,她也只能如此做了!
过了八月十五,就是深秋了。万物萧杀,草木枯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也就到了气喘病、风湿寒痹的复发季节,同样,也到了感冒多发季节。当然了,延伸开去,还有冻疮、皲裂……不过,在这物质条件普遍较差的社会背景下,不能致命的病好多人都不会延医吃药,只因为他们花不起这份钱。是以,邱晨的第一个制作的就是感冒药,以及与感冒相关的上感咳嗽、清热解毒之类的药物。其次,是预防治疗气喘病的药物,这个主要是因为海棠娘刘氏的气喘病。
当然,邱晨目前能够做的也只有中药的传统剂型,之后,再进一步研究片剂和散剂、酊剂。她也希望,等条件成熟改善后,能够制造出玻璃,然后制造出可以使用的注射剂来。
忙碌了四五天,邱晨制作出了两种治疗感冒的药丸,又制作出了一种感冒清热冲剂,前两种适用于风寒感冒,后一种则适用于上感,咽鹤疼,咳嗽等并发症比较明显者。还制出了两种药酒,用于治疗风湿寒痹和老寒腿,一种外涂,一种内服。
一口气制了这么多药,邱晨就准备缓一下了。
如今已经八月二十一,八月底进行县试,若是林旭提前过去熟悉情况,也应该准备动身了。
到了这时,邱晨才想起来,手里银钱还很宽裕,她又不热衷于买田地,之前怎么就没想着去县城、府城买上所房子,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院,不论她或者家里人进城,也有个落脚之处啊。
不过,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再想起买房子了也嫌晚了,来不及了,邱晨也只好叹口气,就开始给林旭筹备起进县城入场的事情来。
据说县试就要考五场,前前后后考好几天,林旭去参加县试,银钱自然要带足,另外,也要带上应试用的文房四宝,带两套。然后是夹衣两套,薄棉衣一套。统统收进之前准备好的一只箱子里。
合计一番,邱晨决定自己提前进一趟城,去找找廖文清,看能否有关系,先走动走动。她不求走后门买个录取,但求不被人排挤顶替了就成。
二十一决定去一趟县城,二十二一大早,云济琛和廖文清居然联袂来了刘家岙。
一看这两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邱晨自然是格外欢喜,难免的脸上的笑都多了好些。
云济琛笑着朝廖文清挤眉弄眼道:“看看,咱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两人来也没空手,拎了两篓子青背白肚皮儿的大蟹,一个个举螯横行,很有气势。
“呵呵,还正是吃蟹的好时候。今儿中午就吃它了!”邱晨喜欢海鲜河鲜,特别是各种蟹,在现代,每每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她总会吃上一两回大闸蟹解馋。可来到这里之后,此地可能是气候太过寒凉,又没有比较宽大的河流,竟一直没发现有河蟹这种东西。哦,清水溪中也有螃蟹,但那种螃蟹只有指甲盖儿大小,根本没法子吃。
说着话,邱晨让青杏把两篓子螃蟹拎去厨房,她则带着二位合伙人进了一进客厅。
茶水上来,邱晨也吩咐玉凤把成子叫了来,成子还带来了新做出来的几种成品香皂。这几种新香皂,是经过邱晨改进过了工艺生产的,质地比第一批更细腻润滑,而且,用完之后的干涩感没有了,会感觉皮肤比较柔润爽滑,用个现代化妆品广告名词来说,就是有了‘补水保湿’的功能。
云济琛显然更讲究实践,要了一盆水过来,亲自试过,这才肯定地点点头。照这样精益求精的技术保障,他在前边能够放开手脚地开拓市场。同时,即使卖了制皂方子,也不怕别人反而来抢了自己的生意。
“只要自己做出来的产品永远保持最好的品质,自己做出来的才是最好的,就不用怕别人来抢生意……好!”云济琛满脸笑容,说起香皂的销售情况来,也禁不住满脸兴奋。
邱晨失笑,道:“听云二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副对子来。”
“嗳,还有对子?什么对子,快说!说来听听!”云二公子和廖文清毕竟不是纯商人,也读过多年的书,上了多年的学,虽不能出口成章,却对赋诗、作对这些文雅事儿,挺热衷的。
邱晨笑着道:“我就记得这么一句话,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对子--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云济琛微微一滞,低低地重复了几遍,猛地抬头叫好道:“好,哈哈,我们要做的可不就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嘛!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何愁所产之物不大卖啊!”
“嗯,”邱晨微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咱们要做最好的,那就要让人知道,咱们做得才是最好的,而且,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咱们做的,还不能轻易被人模仿了去……你们好好想想。”
邱晨所产的香皂包装盒上雕刻了‘连云山’字样。内包装的棉纸和香皂的底部,也都做了连云山的标识图案。
此时,听邱晨这么一说,廖文清倒是比云济琛想到的更快,试探着问:“是不是你在盒子上弄得那个小小的印章标记?”
邱晨对廖文清赞扬一笑:“嗯,咱们再宣传的时候,就要宣传‘云连山’这个标记,突出宣传,强化宣传,让人们记住‘云连山’标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哂笑一下,道:“或者,二位觉得有更好的标记,咱们换一个也不是不可。”
云济琛和廖文清相视一眼,同时失笑。
云济琛道:“‘云连山’和小云彩的标记已经用了,就一直用着好了。这个没什么紧要。倒是你说的这件事,我觉得很值得琢磨琢磨……嗯,要好好琢磨琢磨。”
“呵呵,”邱晨也笑,“其实,之前二公子已经做过了,而且做得很好,就像你开的各种铺面都用了‘云’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云家的,是你云二公子一手创办的,在云家饭馆吃过一顿饭的,觉得好,再看到云家的客栈也会下意识地选择……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如今只是做了香皂,以后,还要做专用于洗脸的,洗头发的,沐浴的……这一些东西推出之后,只要前边用过咱们的香皂的,就让他仍旧来选择咱们推出来的其他东西。以后,即使咱们卖了方子做出来的,甚至以后被人偷了方子模仿着做出来的东西……同样的东西越多,咱们这个就有了比较。就是让人一提香皂、洗发露、沐浴露来,第一个想到就是‘云连山’。”
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无声地思索起来。
做了一番‘品牌’引导讲座,邱晨不不再多言,干脆起身去厨房做螃蟹,给这两个人留出一个思索琢磨消化的时间来。
临近中午,邱晨询问过廖文清和云济琛之后,让林旭请了潘佳卿一起过来陪客。
邱晨将四人安排在前院的餐厅用饭,上了螃蟹外,上了六菜一汤。还上了一小坛桂花酒,蘸料也加了紫苏和姜末,桂花、紫苏、姜末都是去腥驱寒之物,与蟹同食,能够避免蟹子寒性聚集。
廖文清一介商贾,云济琛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潘佳卿是一介寒门学子,林旭就是一个半大孩子,这四个看似完全不搭界的人,居然喝酒吃蟹谈时论文,竟颇为投契,一顿酒从午时一刻,一直吃到未时中,才散了。
潘佳卿自从坐馆一来,第一次因为醉酒给孩子们放了半天假。
让俊文俊书扶着潘佳卿送回学堂,邱晨也将喝醉了的林旭送进西厢房,再回到一进客厅,就见云济琛和廖文清虽然带了酒意,却都仍旧神态清醒,显见,潘佳卿和林旭两个书生根本不是这两位酒精考验的对手,陪人的反被喝趴下了。
邱晨让青杏和玉凤给两人上了醒酒茶,又就增加员工,提高生产量的事情商量了一番。
说完生意的事情,云济琛道:“我明后两天还在县里。你让林旭明儿就去县城吧,到了那里,我带他拜访几个人。”
听了这话,邱晨是完全放心了。有了府台公子带着拜访一遍,不敢说保证能考过,起码不敢有人明着做手脚,给耽误了。
连忙笑着起身道谢,云济琛笑着摆摆手道:“你这里招人、扩大工坊,我们二人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也就帮着你料理料理这些,你就不用跟我们客气了。”
听闻此言,邱晨也就笑着算了,不再坚持。
云济琛又说了两句闲话,就扶着头起身,抬手招呼站在门口听候吩咐的青杏:“不行,这酒后劲儿足,这会儿才觉得头晕了,你带我去客房歇会儿去!”
青杏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邱晨,邱晨立刻笑着斥道:“看什么看,你这小身板儿能撑住他一个大男人么,还不快去叫俊文俊书过来。”
青杏如蒙大赦,稀里糊涂也不知朝谁急急地曲了曲膝,转身跑出去了。
云济琛愣了愣,随即看了廖文清一眼,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大笑起来。他本就喝了酒,重心不稳,这一笑之下几乎身子一歪几乎跌出去,廖文清一看不好,跳起来去扶,接过两个喝了酒的男人就摔成了一团。却也不着急起来,反而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俊文俊书被青杏叫过来,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歪在门口笑成一团,他们姑姑则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捧腹大笑的毫无形象。
两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站在门口都有些无措,脸色眼见地倒是比屋里三个人更窘迫局促地红了。
邱晨瞥见俊文俊书的窘迫,却止不住笑,只笑着连连挥手,道:“赶紧,扶,二公子,去……客房!”
有了吩咐,两个孩子如逢大赦,毫不犹豫地上前,一人一边扯起云济琛,半推半抬地架了出去,直接去往西厢南里间--如今林家仅存的一间客房里去了。
云济琛被架走了,廖文清一个人也笑不下去了,做了几个深呼吸也就止住了笑,自己扶着地晃悠着站起身来。
邱晨也缓过劲儿来了,喝了口茶,润了润笑的难受的喉咙,对廖文清道:“你也真是的,自己都站不住了,还去扶他!不滚了才怪呢!”
与廖文清接触的时间长了,一直以来,两个人的生意合作往来,可以说很是愉快。廖文清在这一方面做的很到位,不知不觉地让邱晨赋予了真正的信任。此时又没了他人,说话的语气就随意了许多……甚至,不知不觉间就带了那么一点点亲昵的埋怨。
廖文清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一滞,手还扯着衣襟,弯着身子,却缓缓地转过脸,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女子。
女子没有喝酒,却因为刚刚一阵大笑,脸颊飞上一层晕红,也因为刚刚的大笑,邱晨笑出了眼泪,这会儿,眼眸间就多出了一层平日不见的潋滟之色来……
“……哎,我和你说,我前些日子又琢磨出了几个方子。这会你拿回去,应该正应季……对了,你做那藿香正气水用的什么酒?你可别告诉我用的就是大街上买回来的酒,那些酒度数太低可不顶用……当时我忙糊涂了,都忘了这茬了……”
邱晨喝着茶,自顾自说了半天,察觉到房间里安静的有些不正常,不由抬眼看过去。
就见廖文清弯着身子,一只手还扯着衣袍一角,弯着腰……就以那样别扭的一个姿势歪着头看着她,眼光很专注,却似乎带了些研究、端详之意,倒似乎……似乎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哎,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喝多了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俊文俊书来把你也扶到客房去休息休息?”邱晨看着廖文清奇怪,还只当是他也同样喝多了,有些迷糊了。
心中还暗暗嘀咕。都说喝醉了酒的人各有不同,千姿百态。这会儿还真让她长了见识了。
潘佳卿和林旭还算正常,潘佳卿喝醉了话多了不少,挽袖子拍桌子的,豪气万千!林旭则是红着脸无声无息地就往桌子上趴……
倒是云二和廖三与众不同,玩出花活儿来了都!
云二是站不稳,大笑不止,丝毫没了平日的矜持和清贵模样。这廖三更好,跌也跌过了,笑也笑过了,这会儿怎么就和傻子似的,呆愣愣地瞅着她不转眼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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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对糊涂蛋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对糊涂蛋
一边想着,邱晨起身往廖文清跟前走去。想凑近了看看,这人究竟喝没喝醉,可别再摔趴下一回了。
随着邱晨一步步走进,那云水一般的素茧绸裙裾,仿佛发了光一般,刺到了廖文清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转回头去,又下意识地抻拽起手里的衣襟来。
邱晨走到跟前抬手拍着廖文清的后背,关切地询问着:“哎,你感觉怎样?要不要我去叫俊文俊书来,把你送客房去……哎,你!”
只是,她的一句话没问完,却被突然直起身来的廖文清握住了手,邱晨下意识地往回抽,才发现,和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较劲是多不智的行为。别说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力气大,这会儿,酒劲儿上来的廖文清,满心里压抑着的惦念发作起来,只想着抓住她,问个清楚,只要她说一个愿意,哪怕只是点个头……
和母亲闹翻他认了,担个抢夺他人妻子的骂名,他也认了!……他都认了!
“廖文清,你,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儿,我们慢慢说……”邱晨这会儿也知道和一个醉鬼拗劲儿太过不智,干脆将声音放柔,用哄阿满的语气哄着眼前的男人,只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手恢复自由……混账的,不是担心他有事儿,她才不过来,这个混账,居然恩将仇报!
“我只问你一句话,问完,我就放开你!”对于邱晨的话,他下意识地同意,不想逆了她的意思,却还没忘了自己要问的话,“……你家……呃,福儿满儿的爹爹真的没死?”
想问‘你家男人’,只是,这个词刚说了一半,就觉得心疼的如针刺一般,随即下意识地换了个说法。
邱晨愣怔住了。
她实在没想到,廖文清喝的稀里糊涂的,扯住她问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林升没死没死?
邱晨确实不知道。不过,林旭对那封林升手书那么肯定来看,应该是没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只不过,林升死没死,好像和廖文清没什么关系吧?
难道,他担心,林生回来了,会影响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合作?
其实,和回春堂一直合作生意的只是她‘杨海棠’罢了,与林升,甚至与林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杨海棠如今可是官府里登记过的‘女户’,完全能够独立自主。财产生意之类,也完全不用别人置喙,更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只是,这话应该怎么说?直接说出来,会不会太过惊世骇俗?作为妻子的,那般说自家男人总是不对的吧?别说这个社会讲究的是以夫为纲,就是现代社会,那些对着别人毫无顾忌说自己丈夫或妻子坏话的人,也特别让人讨厌!很下作!
心思急转,邱晨张了张嘴,终于道:“这……我也不确定!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合作,我想……即使福儿的爹爹回来,也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合作的……嗯,福儿爹爹明理的很,不会说什么的……”邱晨说的很慢,还有些磕磕巴巴的,心里还纠结着,这么说对吧?她是真的没有表述自己男人的经验……呃,关键是,她不曾有过男人!
廖文清直直地瞪着近在眼前的妇人,听着她柔声的解释,心脏却仿佛被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刺着……
她说男人‘明理的很’……话不多,听在廖文清耳中,却作为了妇人对丈夫的完全信任和依赖。那是她的男人,她能为了那个男人苦苦操持,甚至为了那个男人传回来的‘死讯’悲伤至极,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她怎么会愿意改弦易辙再跟他?怎么会……
不知不觉地,廖文清送开了抓着邱晨的手,他好不容易借着酒劲儿提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
邱晨得了自由,看廖文清一下子蔫吧了下去,只当是酒劲儿发作了,连忙走到屋外,招呼大门口的顺子:“过来把廖公子扶到客房去……”
顺子连忙跑过来,想要伸手搀扶,却被廖文清抬手拨开:“罢了,罢了……我走了,我先走了……”
说着,廖文清晕晕乎乎地就往外晃。今儿跟过来的**和没药就等在门房,邱晨招呼顺子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跟顺子前后脚地奔了过来,见自家公子的模样,两个小子都暗暗叫苦,却仍旧抢上一步去,分左右扶住了廖文清。
廖文清还象挣扎,却听得没药在旁边道:“少爷,小的们扶你上车,回去!”
“好,回去好!”听出是没药的声音,廖文清支撑着的最后一点儿清明散去,放松了劲道,任由两个小厮连拖带抱地出了林家,上了车,就此匆匆走了。
邱晨送到大门口,看着滚滚而去的马车,很无语地吐出口气来。低头揉揉有些发青的手腕,拽了拽袖子,将手腕遮住,转身回内院去了。
明天,林旭就要去县里了,她还得检查检查他的行李,可还有遗漏!
云济琛歪在林家客房的炕上,正悠悠然地捧着一只茶杯慢慢地喝着林娘子泡的解酒茶,并不是这茶多有品味,但不得不说,这种加了蜂蜜微微香甜的解酒茶,喝过之后,上头的感觉明显地改善了,渐渐地头脑就清明起来。
他心里暗暗琢磨,这茶待会儿走的时候要上些,再遇上水上那些莽豪汉子,他就不至于应付的那么吃力了。那些人……其他的还好,就是喝起酒来不要命,都是大碗轮番儿,真是要命!
想起那种惨烈的场面儿,云济琛就觉得心儿肝儿齐齐地颤了颤。急忙转回头继续关注客厅那边的事情,他很好奇,那个傻瓜会不会借着酒劲儿把该问的话问了,把该说的话说了……那个傻瓜会怎么问怎么说……嗯,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傻瓜问了说了之后,那个看着在其他事情上都挺精明挺明白的木头,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可以,他真的好想现场旁观……
只不过,想想那个傻瓜自苦的样子,他实在是不忍心罢了!
唉,像他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人,去哪里找啊!
感叹着,云济琛闲极无聊地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他就喷了……
“咳咳……咳咳……”云济琛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指着窗户外那个歪斜着被两个小厮架出去的傻瓜,然后,恨恨地捶在身边的床铺上,咬牙切齿半天,云济琛最后却颓然地垂下肩膀,只有无力地骂道:“笨蛋,傻货!一对儿糊涂蛋,唉……”
邱晨刚到后院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禀报,说云二公子也要告辞了,她急急忙忙又回了前院,把自己准备好的新摘的大红枣子和一小罐剁椒给云济琛带上。云二公子看着俊秀清雅,却意外地喜欢食辣,对邱晨做的一个青椒炒肉极喜欢。
云济琛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见了邱晨毫不客气地要了一大包解酒茶带走了。当然,那一小罐剁椒,云二公子也很喜欢,还叮嘱邱晨明年多种一些辣椒。
将这两个人送走,天色也近黄昏了。
前院客厅交给青杏、玉凤清洁打理,她就又回了后院。
将给林旭准备的物品细细地过了一遍,考虑了考虑,邱晨又拿了一套洗浴用品放进去,这才算完。
熬了醒酒茶,让俊文端去给林旭喝了,想了想,又拿了一包醒酒茶和一罐蜂蜜,让俊书送去学堂。潘佳卿明日要陪着林旭去县城的,若是酒后不舒服,说不定能耽误了行程呢!
睡了近近两个时辰,晚饭时分,林旭就醒了。邱晨又让俊文送过去一大碗醒酒茶喝下去,倒是觉得没多难受了。紧跟着,又让人送了热水过去,让林旭泡了个热水澡,再过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林旭已经神清气爽,看不出丝毫醉酒之态了。
吃过晚饭,邱晨让林旭又去看了潘佳卿一趟,林旭转回来说,潘先生也醒了酒,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邱晨这才放了心。
虽然只是参加最基础的县试,但在林家也是一件大事,邱晨又带着林旭去了西院,跟林老太太辞行。邱晨也把情况跟林老太太说了一下,对于云济琛的事情,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述,不过,林老太太毕竟是大家出身,又做过那么多年的官太太,往来的也是官宦眷属,这些事情上,比邱晨可敏感通透多了,邱晨只是略略一提,她却已经了然如心。随即,也就真的把心放了下来。
看来,她没有强求着这个庶子过来跟着自己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这个妇人生于农家,长于山村,居然能够结交上知府公子,真真是不简单呢!
四品知府,不过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外官,搁在林家未获罪之前,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那时,林家往来的品级最低的也是一部堂官,那些公侯宗室也是来往密切的……只不过,世事变迁,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得了恩赦的罪官之妇,衣食尚需接受一个农妇的接济,其他的……唉!
看着林老太太听了自己的话后脸色有些阴郁,邱晨想起林旭所说,林家获罪之前官声清明来,不由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这样托关系走后门的做法引起了对方的嫌恶?
瞥了同样有些茫然的林旭一眼,邱晨微笑着道:“咱们家在县上也不认识什么人,又没有根基,我就是怕旭哥儿被……耽误了!”
林老太太是什么人,一听邱晨这话,就知道她误会了,于是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来,摆摆手笑道:“你不必解释,这事儿,你做的很好。旭哥儿托给你,我很放心!”
邱晨笑着应了。心里却不免膈应。
这位林老太太总是这么一副感恩不尽的口气,却很不客气地把林旭划归了林家,反而显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外人帮忙,又好像是她有所图谋似的。也不想想,若不是她们来,林旭本来就是自己孩子的叔叔,她的弟弟,她为自己弟弟做什么事儿,都是出自本心,哪里需要这个老太太来客气感激啊!
聪明狼如邱晨,这会儿也难免犯了女人的小心眼儿毛病。
人家林旭实际上就是林家的子嗣,林老太太虽然不是林旭的生母,却是嫡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她才能以林旭母亲的身份说话做事,法律承认的林旭的母亲也是她,作为母亲,你为人家儿子坐了这么多事情,人家表达个感谢也不为过不是……
唉,女人的小心眼儿,果然与智商高低、学历高低没关系!
林老太太招招手,把邱晨叫到跟前,拿出一个荷包交到邱晨手里:“如今,我别的事做不了了,这些给旭哥儿拿上。”
邱晨下意识地想拒绝,没想到林老太太干瘦的手却很有力,她一挣竟没挣开,也不敢太过用力,林老太太已经将那只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又合拢了她的手指,抬着眼看着邱晨道:“我知道,你是把旭哥儿当亲弟弟待的,但旭哥儿毕竟是林家的子弟……我们不在什么都说不得,既然我们回来了,不管多少,这都是我们应该拿的。”
这话一出,邱晨反而没办法拒绝了,也不再推辞,接了荷包,让林旭过来给林老太太行了一礼。
林娴娘在旁边捧出一套黄栌色茧绸直缀,一双青缎子白底绣花布鞋来,看了林老太太一眼,得了允可后,上前一步,对林旭道:“五弟,这是我和姨娘做的一身衣裳,预祝五弟此一去,扶云直上千万里,有一天,金殿传胪,重振我们林家,也为父兄洗白冤屈。”
这话开始,邱晨还挺高兴。虽然她小心眼儿,但林旭的身份不是她能改变的,是以,她也希望林旭能够和林家几人相处得宜。可听到后边,金殿传胪也还罢了,不过是期望太高些太远些……但重振林家、为父兄洗白冤屈,这些话就太过了。
林旭多大,才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这还没参加县试呢,就拿这么大的压力给他压上,只会让他不堪重负!
这根本不是一个姐姐疼爱弟弟该有的言辞!
“二弟,还不谢过你五姐?”邱晨笑着替林旭说了话,林旭很自然地接了衣裳鞋子,躬躬身谢过林娴娘。
邱晨却不让林娴娘再说什么,径直拉了林娴娘的手道:“我知道你当姐姐的对旭哥儿寄予厚望,可他如今毕竟还小,这一去,咱们就祝他旗开得胜,顺利进学吧!进了学,才能说及旁的不是!”
说着,笑着拍了拍林娴娘的手,转身向林老太太告辞,带着林旭出了林家。
两家的大门相隔不远,出了林家,不过一盏茶功夫,叔嫂俩个就来到了东院门外,邱晨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林旭道:“二弟,你还年轻,这回去不要想太多,沉着冷静,就把平时里先生教的和自己学的答出来就成。别被繁芜复杂的事情扰了你的心绪。”
林旭抱着衣裳鞋子,只能躬躬身行礼答应着:“大嫂放心,弟弟记下了。”
“嗯,”邱晨和缓了颜色,笑着拍拍已经比她高出一些的林旭,道,“这一去,跟着潘先生和二公子拜望的时候,一定要恭谨谦逊,但也不必畏惧怯弱。吃的用的不用心疼银子,把自己照顾好。哦,对了,我让俊文俊书陪你去,一来,替你跑跑腿,二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说不定过上几年,他们也能去参加县试了。”
听说俊文俊书跟着去,林旭明显露出一抹喜色来,带着笑道:“嗯,俊文只是启蒙晚了些,但读书很用功,悟性也不错,先生说要是早开蒙几年,如今他也能去进学了。”
“嗯,他虽说开蒙晚,但只要真心向学,好好用上几年功也不耽误,不是还有七十岁的老进士嘛!”
叔嫂俩又笑谈了几句,邱晨就打发林旭回了房间,她则转身去了东厢。
东厢里,俊文俊书正带着四个小的在读书写字。
邱晨进门,把扑过来的阿满阿福抱住亲近了一番,又摸了摸俊言俊章,这才笑着道:“前儿得了那些橘子,也该吃了,你们四个去拿来!”
橘子在这个时候金贵的很,家里的孩子们又都懂事,是以,这几天邱晨忙乎着没顾上分配,孩子们看着稀罕,也没谁开口要吃,这一点,就是最小的阿满都做的很好。
此时,一听邱晨说吃橘子,四个小的自然是欢呼出声,俊言俊章自己跳下炕,又手脚麻利地给阿福阿满穿了鞋子,一个带一个欢笑着飞奔着去了。
看着四个小的出去了,邱晨才笑着收回目光,在炕沿上坐了,随手招呼俊文俊书也坐。
“明儿,二弟就要去县城准备参加县试了。我想了想,打算让你们两个跟着……”
俊文和俊书对视了一眼,俊文起身拱手道:“姑姑尽管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旭子叔。”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这一次让你们二人跟着去,照顾好二弟只是其一。其二,我是想让你们跟着去熟悉一下考试的流程、环境和气氛。跟着见见人,特别是那些读书人,长长见识,同样,等你们再读上两三年,也要去参加县试……”
这话让俊文和俊书一喜,转而就有些无措。
他们兄弟开蒙太晚,特别是俊文,今年都十六岁了,转过年来都十七岁了。当初,他们入学想的也不过是学会读算,将来能更好的地帮着姑姑做生意,管理作坊。读了书,他们不是没有羡慕过读书应试,不提出仕做官,就是能够考个秀才,也能给老杨家改换门楣,光宗耀祖了。
但,真的听到姑姑明确地说出让他们应试的话来,他们又难免有些怯弱,有些不敢相信,特别是自信不足。
毕竟,他们从小所听所见,都是说的读书考试是多么难多么不容易,别说中状元,进士及第,就是中个举人,都能被村里人说成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他们听过太多考一辈子连个秀才也考不中的例子了,他们开蒙晚,入学也短……两三年就下场参加县试,他们能行么?
这个因为不自信产生的疑问,同时出现在俊文俊书兄弟俩心里。
俊文和俊书都看着邱晨,俊文迟疑道:“姑姑,我,我还是不……”
邱晨却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了俊文的话:“你们先不要说参不参加考试,也不要说能不能考中。你们只告诉我,你们想不想读下去,考个功名出来,给自己挣个不一样的身份,也给老杨家改换门楣,光宗耀祖?”
俊文俊书都没有立刻回答,两人互相看了看,再转回头来,却听邱晨又紧跟着问道:“或者,你们只想着有几亩地,有些余钱,娶个漂亮媳妇,生上几个健壮孩子,那样的日子,你们就知足了?”
邱晨如此直接地谈到娶媳妇,还谈到生孩子,别说已经懂些事情的俊文,就连懵懂的俊书,也登时间窘的涨红了脸!
“别害羞,跟姑姑说有什么害羞的?你们只要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咱们家如今的条件,让你们平淡富足地过一辈子不难。俊文若是这么想,我这会儿出去托媒人,我敢说,不到明天就有许多好姑娘等着嫁进来……”
看两个孩子实在是窘的厉害,邱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了缓语气道,“但若是你们不愿意,那好,就给我做好苦读五年的准备。五年内,不用说说亲娶妻,就连想都不能想。全心全意学上五年,就你们俩个的脑子,又不比别人差,至少不比咱们家那个孩子差,也不比林旭差,别人能够考秀才中举人,你们为什么不能?难道仅仅因为晚上了几年学,你们就承认自己比别人笨了?傻了?缺心眼儿了?”
俊文俊书脸上的羞红之色刚刚消退,被邱晨这么一连番毫不留情的质问,脸色又红了,只不过,这回不是羞窘之色,而是不甘之色!
俊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个伤虽然愈合了,但终究留下了很大一块疤,而且,左手臂伤愈之后,就发现用不上大力了,而且动作有些迟缓,远不如未受伤的手灵活自如。他这样的手,做农活,或者做手艺活都不成了,之前他还想着以后好好学习账目计算之术,以后不能像哥哥一样管理作坊工作,也能管理账目往来……今晚,姑姑一番话让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了重新的审视,也有了新的希望。
“姑姑,我读书。不止五年,我读十年,十年后若未能学有所成……呵呵,姑姑,到那时你可得给我在作坊里安置个活计!”开始,俊书说的神色郑重,义正词严,到了后半句话,却带了一份玩笑两份依赖,直接就把邱晨逗笑了。
拍了拍俊书的手,邱晨笑道:“放心吧,到时候姑姑不止包给你安排活计,还包了给你娶个好媳妇!”
说完,姑侄俩同时笑着看向俊文。
俊文年龄大了,虽然没想过娶妻之事,但顾虑远比俊书多。不过,此时俊书的一番说辞显然也感染了他,让他狠了心,同样站起身来道:“姑姑,我就拼上五年!五年有所成自然好,无所成……至少能写会算,也能更好地帮上姑姑!”
邱晨笑了:“你这孩子,这会儿想的就是一定能行,一定可以!别想其他,那不行两个字,连想都不用想!”
俊文俊书同时恭声应着:“姑姑,侄儿记下了!”
“嗯,好了,你们坐吧!”邱晨安抚着兄弟俩,看着两张因为重新树立了人生目标都有些光彩熠熠的年轻脸庞,她就止不住地欢喜欣慰,“如今,你们既然决定了要读书,这一次去也是一个经历。听听其他读书人是什么样的……哦,我不是让你们全盘学他们啊,有些书生太酸,那个咱不学哈。”
俊文俊书都忍不住笑起来,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愉快起来。
邱晨也笑道:“多看多想,有什么感想,你们兄弟俩可以互相交流交流,也可以等二弟考完了,和他交流,也可以回来后说给姑姑我听,说给先生听……当然了,县试的题目,你们也要了解一下,想想,要是你们去考,有没有能答上来的?能答上来几个?……”
正说着,啪嗒啪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阿福阿满一人抱着两只大橘子跑进来。
“娘!橘子。”阿满跑的小脸儿绯红,喘着气将手里的两只橘子举到邱晨面前,两只眼睛亮亮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喘着气……这副小模样,把邱晨稀罕的,伸手一把将阿满抱起来,就这么举着亲了亲,逗得阿满咯咯咯地笑起来。
将小丫头放了,邱晨又揽过儿子来亲了亲,然后摸着阿福的头,笑道:“好儿子,给二叔送去了么?”
阿福抿着嘴儿笑:“儿子,这就去!”
“嗯,我儿子真懂事。去吧!”邱晨笑眯眯地夸奖着,阿福乐呵呵地抱着一只橘子走出去。
俊言俊章刚刚跟在阿福阿满身后进了屋,看着两个小的邀完宠,这才笑着把手里拿来的橘子送过来,和阿福阿满之前拿来的一起放在桌子上。
邱晨笑着举起阿满的小手,指着上边沾的一块墨渍道:“小手儿脏成这样,可不能吃橘子!”
说着,捏了捏阿满的小鼻子,招呼俊文俊书带着兄妹们去洗手。等俊文几个洗完,阿福也回来了。跟回来的,还有拿着橘子的林旭。
“大嫂……”林旭牵着阿福的小手走过来,叫了声大嫂,原本要说把橘子留给孩子们吃的话,在看到俊文俊书也在洗手时,就笑着咽了回去。
“嗳,你过来正好,咱们一起吃。你们爷俩也来洗手!”邱晨笑着招呼着,给阿满擦着手,将小丫头又放到炕上去。自己回来吧手巾递给林旭和阿福。
一家人都洗干净了手,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团团围着炕桌坐了,林旭和俊文俊书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笑微微地看着炕上热闹的情形。
邱晨是他们中间唯一吃过橘子,熟悉橘子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只,剥开外边的橘皮……
“好香啊……”俊言吸着气,第一个大声感叹起来!
阿福阿满也翕动着小鼻子,用力地凑上来嗅着,像两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狗儿,惹得邱晨忍不住去揉揉两个人的头,因为邱晨的手剥桔子沾了橘皮汁液,自然香气浓郁,两个孩子干脆顺着味儿凑到邱晨手上闻啊闻,神态更加像两只狗狗了。
笑闹着,邱晨也剥好了一只橘子,将橘子分成两半,放进阿福阿满的小手里:“去,分给叔叔和哥哥们吃!”
阿福阿满欢快地答应着,很自动地做出了分工。阿满留在炕上,阿福则溜下炕来,及了鞋子,举着橘子,一瓣一瓣掰开,送进林旭、俊文和俊书的嘴里。
橘子这东西,品种好的好吃,品种不好的会很酸,远不如橘皮剥开的芳香愉悦。
正想着,脆脆的声音在近前响起,阿满肉肉的小手举着一瓣橘子送到了她的唇边:“娘,你吃!”
邱晨抬眼看过去,就见阿满手里拿的句子基本上还是半球状,显然,送到自己嘴边的是第一瓣,连小丫头自己也没吃呢,心中欢喜感动,这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辛苦自己的操劳自己的种种付出都值了!
笑眯眯地用嘴巴接住阿满递过来的橘子,轻轻抿了一下,唔,有点儿酸,不过味道还成,酸甜口儿的!
“真好吃!”邱晨由衷地赞叹着,亲了亲阿满的小脸蛋儿,笑道,“去,跟哥哥们一起吃去!”
“嗳!”满儿小脸儿笑的花儿一样,扑上来亲了亲自家娘亲,这才扭搭着小胖身子,去给俊言俊章分橘子吃了。不过,邱晨眼尖地看到,小丫头一转身,终于没忍住先给自己的小嘴儿里塞了一瓣儿!
一家人围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橘子,邱晨又想起所谓的‘小橘灯’来,打发俊言俊章跑去后院拿来针线笸箩,穿针纫线,将一只只橘子皮顶端缝合了,又寻了两个蜡烛头儿,放在小橘灯里点燃,上边用一根筷子做了把手,小橘灯就晃晃悠悠地打了起来。
小橘灯并不透亮,却因为蜡烛燃烧的热量烘着橘皮,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暖热的柑橘香气来,让人禁不住地愉悦起来。
邱晨剥了两个之后,剩下的橘子就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吃去了。她则从屋里出来,来到西厢房。
成子如今跟着林旭一起住,每晚也会跟着读书写字。邱晨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成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握着毛笔写字。
邱晨放慢了脚步,站在里屋门口默默地看着。成子来到林家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成子还只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经过一趟北疆之行,又在林家历练了这许久之后,这个孩子眼看着成长起来,身上那些微的畏缩怯弱也不见了,举止神态大方沉稳,在东跨院那么多至少比他大四五岁的青年汉子之中,丝毫不显幼稚,反而,很快就掌控住了制皂作坊的大部分工作,邱晨暗中观察着,那些十**岁二十几岁甚至三十许的汉子,对成子这个小小的只有十岁的孩子,居然很是钦服,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这个孩子,是自愿签了活契进来的。
但是,若是照这个世界的习俗,作为签了契书的仆从,主家能够如她一般,让成子学会制造工艺,让他执掌一处就是最大的恩典了,作为仆从,成子就该对主家感恩戴德,报效终生。
可邱晨每每想起这个孩子,每每看到这个孩子站在一大群青年乃至男人之中,忙碌劳作,指挥若定,她总觉得自己真是只把成子放在作坊里做个管事,哪怕将来做个大管事,也是对这个孩子才能的扼杀……若是加以培养,不说得高官达贵的青眼,就是她如今倾心培养的话,这个孩子未来的成就,很有可能远超过林旭,甚至邱晨最看好的俊书、俊章。
可让她将这么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人才放手,邱晨又有些舍不得……是以,她一直在纠结。在她自己的某些放不下的道德感和自利之间纠结。
纠结之后,今晚她还是过来了,还是走到了这个孩子面前。
“婶子?”成子写完一页纸,一转眼才看到站在里屋门口的邱晨,惊讶地叫了一声,立刻搁笔起身。
邱晨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橘子,“咱们这边儿少见这个,我给你拿一个过来尝尝。”
说着,邱晨很自然地走过去,看着桌上成子刚刚写的大字,道:“嗯,写的有些意思了……呵呵,这后边几个是不是浮躁了?”
成子之前在家的时候只上过一年学,那个时候尚有母亲疼爱,年岁又小,估计还不知道用功刻苦,这字就没练出来。后来落到了后娘手里,挨了几年磋磨,温饱尚且不继,想来也知道不可能读书,更别提练字了。隔了三年,又重新拾起读书写字来,还只能用晚上的功夫,其间还出去了一趟花了两个月,……就看成子这篇大字前边的大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还谈不上什么风骨,但横平竖直,写出来的字已经很端正,但最后三两个字,却明显的笔画有些歪斜不稳,落笔也有些粗细不匀……很明显,是心绪浮躁了。
“婶子,我……”成子一脸窘愧之色,呐呐地叫着,似乎想要解释。
邱晨笑着回头,和言道:“是不是想家了?明儿,你跟着一起回家看看……嗯,不想回家,去看看你父亲也行!”
“婶子,我……”这回成子再次叫,却不是刚刚的窘迫,而是流露出满脸的感动和些些无措来,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邱晨就看到孩子脚下的地面上似乎多了两点水渍。
暗暗叹息了一声,邱晨笑着在椅子上坐了,和声细语道:“成子,你这么大,想家是很正常的事儿。哪怕你的继母……嗯,你也不可能将你爹爹忘了。或者,你还会想你可爱的弟弟……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不用觉得自己不对,更不用羞愧。这样,我给你收拾收拾,把八月十五你该得的东西给你带上,你拿回去,也让你父亲欢喜欢喜。哦,肉不好带,我就不在家里给你拿了。给你换成银钱,你进了县城想给家里买什么就自己去买。月饼还有几个,我给你带上一匣子。不过,我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回家看看,下午就得跟着你大兴叔回来。咱们家的作坊里离不了你。”
成子吸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点点头。他的眼睛仍旧通红,眼眶里还含着泪,神情却没了刚刚的窘迫、无措,眼神已经镇定下来,看着邱晨道:“婶子,我记下了。我回去就见见爹爹,让他放心。我,我以后就不用总怕他惦记着了。”
“嗯,好孩子!静不下心来写字,就洗洗早点儿睡……”邱晨说到这里顿了顿,终是道,“你回来之后,咱们就要招收新工人了。到时候,你从如今这一批人中挑出几个来做小管事,把事情交待下去,理顺了,你也能够去学堂听课。”
“嗳?不是,婶子,我不能去学堂,我得守着……我,我晚上跟着二叔学就很好了。”成子下意识地答应着,迅疾察觉不对,连忙解释着。
邱晨看着少年真诚焦急的脸,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她能做的会尽力去做。只希望,五年后,十年后,这些孩子们再看她的时候,眼神仍能如此时一样真诚,坦然。
从西厢里走出来,邱晨扪心自问,她不是什么圣母心性,只是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就此浪费了,她自己都觉得可惜!
算了,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就去做吧!至于五年后,十年后的结果会怎样,又有谁能知道呢!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起床将林旭的行李核对了一遍,又看过俊文俊书自己准备的行李,这才拿出两个五两的银锭子来,交给俊文,又给了俊书一个装着散碎银两的荷包。另外带了二十两整银子,都交给俊文保管。至于林老太太给的十两银子,邱晨连荷包一起交给了林旭,同样又给他带了四五两散碎银子。嘱咐他们不用舍不得花钱,吃好休息好安安全全回来最重要……
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多,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两个丫头摆上饭来,林旭、俊文俊书请来潘佳卿一起在前院吃了。邱晨则指挥着大兴青江顺子,将三人的行李搬上车,又给他们带上了五盒香皂套装,还带了十来个独立包装的香皂,以备他们见人做表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刘地主上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刘地主上门
邱晨又把给成子带的物品单独用一个包袱包了,装上车。有两匹细棉布,一匣子各种口味拼成的月饼,四盒单独包装的香皂,想了想,又给拿上了两盒子蜜饯。
成子穿了一身青色的细棉布夹衣夹裤走出来,头发梳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却是光着的,没有头巾没有帽子……
邱晨瞅了瞅,拉着成子进了西厢,从林旭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八成新的青色细棉布直缀来,抖开,上前替成子将青布短衣脱了,成子抱着膀子瑟瑟地直往后躲。
“婶子,婶子,我自己个儿来……”
“你个傻孩子,既然叫我婶子,那就和阿福阿满一样……来,我替你穿上看看,若是哪里不合适还得赶紧拿去让你青江婶子给改改!”说着,邱晨伸手拉住成子的手臂把几乎到她耳朵尖儿高的小子拖了过来,伸手抖开手中的青布直缀,给成子穿上。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成子穿了一条袖子后,另一条袖子却滑落了,邱晨走到他身后,替他将衣服拉起来,却在看到成子瘦弱的后背时,手一颤,差点儿再次把衣袖丢掉。
成子来到林家四个月,比来时气色好了许多,原本瘦的几乎皮包骨的脸颊,也多少长了点儿肉,看起来虽然还瘦,却没了那种瘦骨伶仃的感觉。而且,身体看着壮实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些。
这个孩子大概是小时受过几年磋磨的缘故,远比同龄的俊言沉稳,就是相对沉稳的俊章,相比起成子来,用功刻苦和自律也差的很多,这样努力的孩子,又聪明又懂事,没办法不让人欣赏。是以,邱晨一直以来,待成子虽没有俊言俊章两个亲侄儿那么亲近,却着实不差,平日的衣裳都是比着俊言俊章的做,只是质料上都是用细棉,而没有用茧绸素锦,这也是考虑到成子在工人中少些排斥。吃的方面,午餐成子是跟着工人们在东跨院吃,不过,东跨院的菜色也不差,每日白面馒头管够,每顿还至少有一个肉菜。又因为成子跟着林旭住,是以,早晚开的小灶也没偏了他,都是跟林旭和俊文俊书一样的。
可以说,邱晨早已经将成子当成了自家的孩子看待……此时,猛地一眼看到成子裸露在外的后背,那上面密布的陈旧却丑陋的疤痕,都不大,细细密密的,怎么看怎么像是针扎,或者指甲掐出来痕迹……
针扎的伤口细微,过不多久就会失了痕迹。这样细密的伤口,一个个密集的淡褐色伤口至少几十个……当初,这孩子遭受了什么?这得多少次重复的伤害,才能留下这么多疤痕……那没有留下疤痕的伤害,又有多少?
邱晨的手哆嗦着,看着成子的后背,禁不住红了眼。她想起现代看到的一个案例,说一个十几个月的婴儿,莫名高烧不退,去医院拍X光才发现,孩子的身体里有一根缝衣针,已经深深地嵌入肺部……由这个案例,网络上又连番搜索出数年来,有记录可查的数宗人体内发现缝衣针的案例……有些在胸腹,有些在臀部,有些甚至在颅内……
这些有记录可查的案例,还都是幸运的,因为现代的医疗技术,只要发现之后,都可以通过手术取出……只有一名十岁的女童,因为颅内有缝衣针,影响了智力,造成了终生弱智,十岁的孩子的智力只相当于两三岁的幼儿,而且终生就停留在那个智力水平了……当时,邱晨看这则报道的时候,还唏嘘过,不知道这个孩子两三岁的记忆中,会不会有被人伤害的残酷一幕!
不过,那个时候,看到那么多残酷的案例,哪怕有图片有影像,但毕竟隔着虚拟的网络,她唏嘘一阵也就过去了。
如今,眼睁睁地看到成子布满伤痕的后背,邱晨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痛,和出离的愤怒!
这些伤害,邱晨很知道是成子的后妈,那个恶毒的妇人的作为,但邱晨却更气成子的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特别是妻子病逝后,就更应该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照顾好孩子,哪怕,不再续娶……可成子的父亲做了什么?续娶也就罢了,明知道成子后妈待成子不好,却不能庇护孩子,只能将十岁的孩子送出来,让孩子甘愿签下活契……邱晨不由得想,若非成子不是到了林家,不是到了她这儿,随便换个人家,哪怕是在这个世界非常和善宽厚的人家,成子这个年龄签了契书进去,大概只能做些粗笨活计,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甚至很有可能会挨打挨骂……给人做奴仆可不是好当的。
稍稍有些责任感的父亲,大概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去给人家做奴做仆,更何况是上赶着送上门……而且,那个父亲并非没有能力养活儿子,只是因为家有悍妻,没能力保护!
这样毫无责任感,丝毫没尽到做父亲责任的男人……成子居然还念着他,还担心做父亲的惦记自己……
成子羞窘的满脸通红,抢着转身去扯滑落的衣袖,转过身却看到邱晨红了眼,怔了怔,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一抖,成子下意识急急地扯住衣服遮盖住自己的后背,然后叫道:“婶子……”
邱晨恍然间醒过神来,抬手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擦去,强撑起一个笑来,道:“你这孩子,来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瘦……回去见了父亲,再回来就安安心心地……以后多吃点儿,也长点儿肉!”
她没有点破成子后背的伤痕,也没有询问……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成子不愿意提及的吧!
邱晨也希望他能忘记这些,安心地学习,读书写字,制皂、制药……不管将来,成子能有什么成就,端正态度的活着,而不是沉浸在童年的仇恨中无法自拔,才是最重要的,最正确的。
听到邱晨有些混乱的笑责,成子暗暗松了口气,一边系着衣服带子,一边垂着头连连应承着。
邱晨又寻了一块同质地的头巾出来,交给成子:“穿好衣服,把这个头巾戴上……你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回去,你父亲看着也放心!”
“嗳,婶子,我知道了。”成子答应着,看着邱晨匆匆走出门去,心中那股温暖的酸涩涌上来,禁不住红了眼。这样的关爱,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好像从娘亲去了,就再没人这么唠叨自己,关切自己了……
若是可以,他希望以后都留在林家,不为其他,只为这份难得的关切,母亲一样的关切!
送走了去县城的人,邱晨安排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在屋里写字,她则赶去了东跨院。成子离开一天,制皂作坊却要正常运转,杨树猛也不在,只有她亲自上阵,带着那些帮工们做活了。
因为准备充分,又有潘佳卿跟随,还有云二公子在县城等着,邱晨对林旭这一次去参加县试并没有太多担心。林旭的学习水平她了解,就那个水平,参加等同于入学考试的县试还是绰绰有余的,又有知府公子加持,也不用担心什么暗箱操作,是以她很安心。
一天匆乎过去,临近傍晚,大兴载着成子转了回来。潘佳卿没有跟回来,因为晚上云二公子安排了一个聚会,带着潘佳卿和林旭见见县里的几个人。这个安排邱晨之前也想到了,刘家岙距离县城距离不近,当日往返,留在县城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安排见人拜会,显然不够。是以,得知潘佳卿留下她并不意外,只问过大兴明日去县城接潘佳卿,就打发大兴下去早休息了。
转头看向成子,见这孩子没了早上走时的隐隐欢喜,却也没有多少离家告别亲人的悲伤,神色淡淡的,很是镇定,仅仅看表情,邱晨也猜不出父子相见是什么情形。
“见到你父亲了?”邱晨斟酌着问。
“嗯,见过了。父亲说让我安心在婶子这里做活。”成子倒是答得坦白。
邱晨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笑着道:“既然见过父亲了,想必你父亲看到你也放心了,你就安心上工读书吧!”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又跟成子谈了些作坊里的事情,成子一一应着。
最后,邱晨又道:“我既让你叫婶子,就拿你跟俊言俊章一般待承。以后,吃饭就过来后院一起吧。还有,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或者有什么问题,就过来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邱晨,愣怔了一会儿,才躬身答道:“是,婶子的话,成子记下了!”
“去吧,一路也累了,洗洗,咱们也该吃饭了。”
成子答应着回了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裹来,红着脸交到邱晨手里,嗫嚅道:“婶子,这,这个是我爹爹给两个弟妹的……嗯,我走了。”
说完,转身脚步匆匆地去了。
邱晨愣怔了一下,看着成子瘦削的身影进了西厢看不到了,这才打开手里的红布小包裹。
小小的包裹只有普通的小荷包大小,外边的红色绒布也稍显粗糙,却包裹的很仔细,放在邱晨手里的时候,甚至还隐隐带着孩子的体温。她缓缓打开小小的红布包裹,红色的绒布上,一对小小的银铃铛,和一个栓了蓝色丝线络子的玉质平安扣呈现在了眼前。
银铃铛很小,只比满儿辫子上扎的少大一点点,平安扣的玉质也很一般,谈不上多温润通透……但是,邱晨却觉得心脏被酸涩充满!
成子的父亲,那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他错过的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珍而重之地将两件小小的礼物重新包好,塞进袖袋中,邱晨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后院。
晚饭,邱晨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个韭菜三鲜馅儿的春卷儿。她记得,成子刚来的时候,对饺子包子这类的带馅儿的东西很喜欢。平日这孩子在东院吃饭,这些东西好长时间没吃到了。
林旭、俊文俊书不在家,二进院里,只有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看到成子进来一起吃饭,四个孩子都很高兴。
“以后,成子晚饭都跟咱们一起吃,你们三个以后一起过来哈!”邱晨招呼几个孩子坐下,并嘱咐俊言俊章。
成子比两个孩子都大两岁,本身性格又沉稳不少,俊言俊章平日里总隐隐地将成子作为自己赶超的目标,表面上却多多少少有些小孩子的不平和排挤。邱晨看在眼里,却并没指责过什么。
小孩子有小孩子自己的相处模式,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在一起相处,时间久了,互相之间磨合过了,也就接受了,渐渐地就好了。之所有这么有信心,也是因为俊言俊章两个都不是那种骄横跋扈不讲理的孩子,成子更是沉稳宽厚,很有包容心,他们三个孩子竞争也罢,小孩子的意气用事也罢,都不会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和矛盾。
说着,邱晨夹了两只春卷送进成子的碗里,又给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夹了,笑着道:“赶紧吃,吃完我要检查你们的课业!”
俊言一听这话,就有些蔫儿了,苦着脸啊了一声,小声地嘟哝:“姑姑,今儿没上学,没课业……”
邱晨挑挑眉,笑道:“没上学?今天我不是给你们交待了读写的课业?别想着先生和你们哥哥没在家,你们就放松了学习!”
“姑姑……”俊言哀叫,却只换来了邱晨的不予理会和其他几小毫无义气的哄笑。
俊言气哼哼地朝着几个人瞪瞪眼,低头闷声吃饭。
吃过饭,邱晨就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进里屋读书写字,并叫住要转回去的成子:“成子,你也来!”
成子微微露出一抹惊讶,随即就露出了一抹笑容,恭声应了,跟着走进了里屋。
邱晨和阿福阿满的娘儿仨的房间,平日里连青杏、玉凤两个丫头也只是进来打扫,除了林旭和俊文兄弟几个,其他人很少得到允许进来的。今儿邱晨能带着成子一起进屋学习,也是在细节上证明了她自己的那句话,是真的将成子当成了自己的‘侄子’看待了。
虽然之前俊言的反应比较强烈,但邱晨并没有针对他,而是让几个孩子自己写一篇大字,然后她看几个孩子写的字的时候,又交给孩子们一人一段文章或者一首诗,让孩子们熟悉学习,等她检查完大字,再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
最后,俊言果不其然地考了个末尾,被邱晨罚写两张大字,然后就送了三个孩子回前院,看着成子和俊言俊章进了屋,安置好了,这才转回来带着阿福阿满休息。
第二天傍晚,大兴把潘佳卿从县城接了回来。
潘佳卿回来后,先过来见了邱晨,将林旭的情况向邱晨介绍了一下。
林旭一到县城,就有廖家的人接了,安排在廖家的别院里住着,然后,有潘佳卿带着见了几名县里比较有学识的读书人,和县学的教谕,云济琛则带着林旭和潘佳卿,请县令吃了顿饭,送出去两盒香皂套装。
如此一来,林旭只要正常发挥,基本上就不用担心考不取了。
谢过潘佳卿,邱晨让大兴送潘先生出去,又让俊言俊章给潘家送了一桌子菜过去,算是给潘先生道乏和洗尘。
林旭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邱晨就安心开始布置招工事宜。
临近八月底,庄户人家的地里活儿基本都忙完了。往年这个时候,村里的劳力们稍歇几天,都会成群搭伴地去镇上、县里寻找活计,打上一段时间的零工,以挣些活钱添补家用和过年。
今年,林家要招工的风声早就传了出去,不禁刘家岙,就俩周边一些邻近的村子,或者在刘家岙有亲戚的,都等着林家招工的信儿呢!
潘佳卿回来转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邱晨先是跟兰英、青山家的几个管事说了下招工的事情。这些人自然心里明白,邱晨这么说,就是让他们有亲戚朋友的想来做工的推荐推荐。
只不过,这些人也都经过了庆和家的事情,对于推荐的人选就多了几分谨慎,以免推荐进来的人不中用偷奸摸滑的,也很可能连累的她们做不下去。
吃过中午饭,照例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青山家的和刘占祥几个就先后请假回家,邱晨知道他们这是回家传达招工的信儿,顺便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都毫不迟疑准了假。
兰英离得最近,却等到最后才过来。
邱晨一看她欲语还止的样子,就首先开口道:“兰英姐,这一回招的人仍旧在制皂上上工,你去问问春红,若是她还想来,就让她后天过来试工吧!”
兰英闻言先是露出一脸的欣喜,转眼看到海棠脸色不太好,又禁不住有些愧疚,前一次庆和家的就是她推荐来的,最后却闹出那么一套,海棠也没有责怪她……她又几次三番地提起庆和家和春红来,也实在是让海棠为难了。
兰英期期艾艾地道:“海棠妹子,春红那孩子是个好的……是姐姐难为你了。”
邱晨对于庆和家的这事儿,原本是打定了注意不予理会的了,只不过,那日王氏也同样对她提及之后,她也又琢磨了一番。她和庆和家的都住在刘家岙,挨得又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的不说,若哪天春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真的饿出什么毛病来,她自己心里就会过不去。
她没有听王氏的,将庆和家的和春红送到林老太太那边去,这回招工,招的不过是流水线工人,而且,邱晨想过了,那事儿和春红没什么关联,主要还是她那个无用又贪心的男人做下的,庆和家的一来是受了言语鼓动,二来更多的也是顾忌着自家闺女……是以,这一次,她放松了一步,却只给了春红一个机会。有了春红进来做工的工钱,其他不说,至少从婆家回来依靠娘家的春红和她带回来的孩子不至于太难过了。
至于,庆和家的,她暂时还没那么大容人之量!
下午临下工的时候,邱晨找了青山家的几个说了一声,有合适的人选只需后天带过来参加试工就成,就不必再来找她说什么了。那几个人互相看看,也知道邱晨怕麻烦,也就纷纷应下,各自回家了。
二十六临近中午,招工告示就张贴到了林家大门外,很快,首先是东跨院做工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开始盘算自家亲戚近邻谁谁。继而,来林家交售药物的人们也都看到了招工告示,随即,林家再次招工的事情就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刘家岙,不到天黑,连周边几个村子也都传遍了。
这一次,林家招工的数目扩大了不少,足足招收一百多名青壮男工,还招收二十名身体健康的成年女子。
女工还罢了,刘家岙估计就够,但一百名青壮男工,还是常年工,就不是刘家岙这个小山村能够抽出来的了,毕竟,庄户人家的主业还是种地,之前来做工的人都是家里富余出来的劳动力,一家子人口再多,劳力再充足,抽一个,抽两个,难道还能抽出更多的人来?
邱晨傍晚留了兰英、青山家的、成子、刘占祥和林子、大壮、泉哥儿几个,还有大兴,一起安排活计。告示贴出去了,转天来试工的一定很多。邱晨给他们做了分工,谁管着看有没有毛病,谁管着考察举止言谈,谁管着考察手下活计……逐一分派完了,邱晨让兰英几个人回去,这才对大兴道:“明儿,你管着把他们筛选过的人再筛一遍,浮华于事的,谄媚尖刻的,或有其他不妥的,非刘家岙及四围村庄有家业的,统统摒除……宁可错失,不可大意。”
大兴听着暗暗心惊,暗道这一次林家招人要求之严,却也毫不迟疑地一一答应下来,又将邱晨吩咐的话复述了一遍,方才告退。
晚饭后,邱晨仍旧带着孩子们,包括成子一起读书写字。成子经过几天的熟悉,也渐渐地适应了,和俊言俊章相处起来也有说有笑起来。
刚刚布置下笔墨纸砚,邱晨正在布置课业,青杏从门外传话,说前边有人上门。
邱晨蹙蹙眉头,还是将孩子们的课业布置完,这才起身走出门去。
“知道是谁么?”
青杏想了想道:“说是姓刘,本村的人!”
刘家岙,别的不多,姓刘的可是占大多数,青杏这句话说与没说没啥两样。索性出去后见到人也就知道是谁了,邱晨也不在纠结,嘱咐玉凤守在正屋里,听着孩子们点儿,她则带了青杏去了前院。
前院,因为顺子和大兴几个都不认识来人,又没有邱晨的吩咐,来人就还被阻在大门外。邱晨吩咐青杏将人请进来,她则站在正屋廊檐下的灯影里等待。
不多时,青杏引进两个人来,邱晨初时还没认出,待走得近了,邱晨看清来人的面目,不禁大感意外,来人居然是村西的刘地主刘炳善和他的次子刘继业。
林家虽然与刘家来往不多,但关系实在谈不上好。甚至,因为邱晨招收工人,收购罗布麻等药材,村里人佃种田亩大大减少,致使刘家的田地好些租不出去,只好雇佣长工耕种,致使成本增加了不少,相应的收益就减了不少……是以,邱晨不止一次听到过刘家对林家多有怨愤之言。
今日,这父子俩突然造访……邱晨实在想不出是何缘由!
她这里惊讶着,刘继业已经代替父亲上前一步,对邱晨拱手一揖道:“林娘子,我与父亲今晚冒昧前来,也是有一事相商,因白日林娘子事务繁忙不宜打扰,这才挑了晚上过来,还望林娘子万勿见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父子俩虽说传言对林家颇有敌视,但毕竟没有正式对上,如今人家父子俩客客气气地上门,不说别的,就是普通相邻也得客气些。
邱晨笑笑,微微福了福还了礼,微一侧身,引着刘炳善刘继业父子进了大厅,邱晨坐了主位,刘炳善自然在客位坐了,刘继业则坐在了刘炳善下手。
片刻,青杏就送上茶来。
邱晨让了二人喝茶,放下茶杯,刘继业对林家的宅子、屋里摆设一一大肆褒扬了个遍,终于,话归正题,笑着道:“林娘子,小可和父亲此次前来,是因为我们在县城新开了两家铺子,咱们村子虽然好,但毕竟来往不便,于是经过一番商量,不得不忍痛决定举家搬进城里去。搬进城里,其他的还罢了,就是宅子和田地想要脱手……想必林娘子也知道,我刘家的田亩虽然数量不多,却是刘家岙最好的肥田,又是连成片的二百六十多亩地,引水灌溉,耕作管理都极便利。原本这些田亩也不愁出手,只不过,咱们两家毕竟一个村子里住着,我家出售田亩,自应当先来问过林娘子,林娘子要是有意收了,我们也省心省力;若是林娘子无意,那我们再交给县里和镇上的掮客,也不过是多少等些日子的事情。”
这话出口,邱晨确实意外,不由脱口问:“此时,种麦刚刚结束,刘家却在此时卖地……既有心搬家,为何不提前几日呢?”
一听邱晨这话,从进门就一直没作声的刘炳善脸色更黑了,忍不住气咻咻哼了一声,刘继业脸上的笑也勉强起来。
嘿嘿干笑几声,刘继业道:“林娘子这话问的实在,小可也就不说什么虚的了,此次,我们开铺子的事情是我三弟与人谈妥的,事情突然,我三弟却要专心向学,以参加来年开春的院试,那生意的事情……咳咳,大哥不善经营之事,势必的就得由小可勉力维持……不得已,我们只好举家搬过去了。”
刘继业解释的很详细,似乎也够诚恳。至于做什么生意,与什么人做,就不是邱晨关心的了。
说实话,能够就近买下刘家的土地,真是很合意,邱晨手里的银钱也充裕,但她实在觉得,这事儿来的太突然,说是天上掉馅饼有些夸张,但突然掉到头上的好处,还是让她有些顾虑。只怕,后边有什么她不知道,看不透的圈套。
想了想,邱晨开口道:“这事儿,不知刘员外和二公子是否跟村正村老们说过?”
经过半年的古代生活,邱晨已经渐渐熟悉这个世界人们的思维习惯,宗族观念在这个世界还是很强大的,像搬家、卖祖产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刘家想卖就卖的,还得跟族里人打过招呼才行。而且,在邱晨想来,只要村正和村老们都知道,并都同意了,再做个担保的话,这刘家的房产地产买下来也就买下来了,不用太担心以后还有什么麻烦。
另外,有个时间缓冲,她也可以通过回春堂,甚至云家的势力去县上打探一下,有什么大问题,想必也就能打探出来了。
刘继业闻言怔了怔,看了刘炳善一眼,嘿嘿一笑,道:“这事小可和父亲就想着过来先问问林娘子,林娘子同意买下,我们就去村正村老一起说一声,也正好请诸位长辈给做个见证担保。”
这么说,就是还没跟村正村老们通气。
邱晨心下一缓,笑着道:“刘二公子这话就有些失措了。这卖祖……嗯,这卖房卖地还罢了,举家搬迁可不是小事,刘二公子和刘员外还是先跟族里的长辈知会过了,再来谈买卖之事的好。呵呵,我一个妇人,对耕种稼穑之事不甚明了,要买地,也得去看看田亩的肥瘦,咱们才好谈价钱不是……”
不等邱晨把话说完,刘炳善黑着脸哼了一声,起身气咻咻地甩手而去。
刘继业怔了怔,也立即起身尴尬地对邱晨拱手道:“林娘子请勿误会,虽是为好变卖房屋田产,我父亲年龄大了,还是有些不痛快……并非对林娘子,万勿误会……那事小可回去就和父亲商量,若是无他明天就会去跟族老族长说明,有了结果,小可即刻过来跟林娘子商议。”
邱晨将刘继业送出厅堂,就停了脚步,“刘公子好走,我就不送了!”
刘继业拱拱手,脚步匆匆地去了。
看着刘继业走出大门,邱晨又在廊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刘炳善父子怎么会想到大晚上跑过来向她卖地卖房子……
“夫人,夜里寒气重了,您还是回去吧!”青杏提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邱晨笑着摇摇头,对青杏道:“你去烧好水,送进屋里,也就去歇着吧。”
青杏一边跟着邱晨进了后院,一边欢快地应着,叫了正屋里做针线的玉凤去厨房烧水去了。邱晨把刘家父子的事情抛到脑后,也进屋跟孩子们检查课业去了。
第二日,还没吃完饭,就有应聘者到了门口。等林家上工的工人都到齐,门口已经挤挤挨挨站了好几百人了。这些人有来参加应聘的,也有陪同人员,还有村子里过来看热闹的……喧闹的简直比赶集还热闹。
因为昨晚安排好了,今日招聘工作一关一关地过,让邱晨省了不少心。但仍旧纷纷攘攘地忙了整整一天,到下午申时初,方才定下一百五十人,其中男工一百二十人,女工三十人。邱晨说了,试用期三个月,不合格的随时辞退。满三个月签定整年上工契书,最少签两年。
这一百五十人有些面不改色,也有稍有迟疑的……邱晨将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中,随即,让人将这些面带迟疑的人点出来,这一轮又减少了十二人。
剩下的一百三十八人个个收敛心神,只怕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连试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百三十八人,还有二十六个女子,一百一十二名男子,邱晨当即宣布,第二天开始上工。先学十天,十天后,能够熟练操作的可以开始试工,否则面临的还是被辞退。
之后,邱晨直接宣布散了。这些暂时被留下的人,就一脸忐忑加欢喜地,在一些没被选上的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回家了。
忙碌了一天,邱晨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回了后院就让大兴家的烧热水,先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这才觉得缓了些劲儿。
那日潘佳卿回来说,县试是八月二十八开考,一天一场,连考五场,一直到九月初二方才散场。
今儿八月二十七,八月二十八,也就是明天了。
邱晨缓过劲儿来,又忍不住挂记起参加县试的林旭和跟随去县里的俊文俊书来。
要不,明天去县里一趟,正好看看他们几个,也顺带打听打听刘地主家的事儿?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邱晨摇头否定了。
明天,新招的工人第一天上工,分派人员,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事情……杨家兄弟不在,连林旭俊文俊书都不在,她实在是脱不开身了。
唉,不用担心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又有知府二公子加持,想必没有意外,林旭这次下场定能顺利通过的。
等五场考完,她这边也基本上理顺了,到时候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一起去县里接林旭去!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考试的结果。
不过,她不能脱身,打听刘家的事情却拖延不得。
邱晨就将大兴叫过来,安排他第二天一早就去县里走一趟。也顺道去一趟镇上的回春堂,让陈掌柜帮着打听打听。至于县里的消息,邱晨叮嘱大兴,能打听多少算多少,当天赶回来。再让俊文俊书去街上打听打听,县里最近有哪些铺子出兑,卖出人是谁,买入人又是谁,另外问问,县城周边有没有大片的田亩售卖,问问原来的主家是谁,为何出售田亩……诸般消息,一定要打听明白了,越详尽越好。
大兴仔细听了,又对邱晨重复了一遍,没有错处,这才退下去。
“等等,”邱晨叫住大兴,然后招呼六个仆从和两个丫头,对众人道,“今儿我宣布个事儿,从今儿起,大兴就是咱们家的总管事,管着对外应酬往来、外院,以后,每月月例银子三两。顺子和青江的月例是一两五,大兴家的主厨,一个月也是一两五,顺子家的打扫浆洗,青江家的做针线,每月都是一两二。两个丫头青杏玉凤每个月一两银。其他几个小的每月五百钱。另外,每人每年四季两套衣裳。逢年过节还有奖赏钱物,那个就看你们平日做的好歹了。做好了,咱们家的日子兴腾了,你们的工钱也不会一成不变。”
说完,打发众人散了,各干各的去。
大兴正了总管的名头,两口子拿的月钱又是最高的,大兴还好,大兴家的一时喜气满脸的。青江和顺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对这个月钱已经很满意了。青江家的虽然对大兴家的有些眼红,却最是会看眼色的,这会儿大兴两口子明显得了主子的赏识,她绝对不会这会儿上去说什么不狼的话。反而一脸诚挚地恭喜着大兴家的,把个大兴家的恭维的合不拢嘴的。
第二日,八月二十八,大兴天刚亮就吃了媳妇儿起早做的饭赶了车出了门。
他这一趟,要在镇上打听打听,又要去县里打听打听,自然是尽早出发,好让中午在县里的功夫宽裕些更好,能打探到又用的消息,对主子帮上忙,也能显示显示自己的能力。把这总管的位子坐稳。
来林家之前,**虽然给他透过话,说这位林娘子绝非普通妇人,跟着林娘子说不定反而有大出息。当时,虽然他也告诫自己的媳妇不要轻慢了,但心里同样不确定,甚至有些不甘不愿。但随着接触时间长了,一件件事情过来,他是越来越对这位出身农家的林娘子钦佩了。当初得知自己被送给林家的不甘不愿早不见了,有的只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差使,让主家更加器重自己。
来了林家近三个月了,他仍旧想不明白,杨家那样憨厚朴实的庄户人家,怎么能够养出这样大气智慧的闺女来?但是,他已经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着这位林娘子绝对不会错。
不信,看看最初跟着她的几个人,兰英不用说,那是患难之交。就是青山家的、刘占魁几个人,如今哪个不成了小管事?随着作坊的不断扩充,人员的不断增多,小管事早晚有一天能成了大管事,甚至成了统管一处的大掌柜的!而且,这一天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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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地主为啥搬家,为啥要上门卖地呢?
大兴去县城又能打探回什么消息呢?
哈哈,这会儿不说,请往下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县试毕
第一百四十五章县试毕
新员工进厂,因为不熟悉操作流程,不熟悉操作工艺,甚至不习惯上工的作息……大问题没有发生,小问题却层出不穷。还好,之前第一批工人已经能够熟练了各种工艺和操作,邱晨就把新人分给老人,以老带新,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
女工们有两名自称擅长做菜的,被充实到了厨房里,有三名给了青山家的,炒制罗布麻,晾晒药物。还有两名给了刘占魁,负责粉碎后的过筛。剩下的都分去了分装组,分装组分成两个小组,一组负责分装罗布麻等药材和疗伤药;另一组则负责包装香皂。
而且,邱晨还找了满囤爹,寻找工人工匠来,将东跨院最初建的工棚改造。隔成三个单独的院落,从南向北依次分别是生活区、制药区和制皂区。
生活区包括休息房间和食堂,食材仓库。冬天很快就要来临了,天寒地冻的,工人们不能再在露天用饭,邱晨就将原来的休息棚改造,进屋南北盘上两溜大炕,挨着厨房的一间,用的是厨房做饭的火烧炕。剩下的几间,则砌了炕灶,烧炕的同时还能烧水饮用。因为男女工数量悬殊,女工一间休息室,两盘大炕也就够了。男工则是三间房,六盘大炕,前后一百七十多个青壮,分散开了,吃饭休息也勉强够用。
三个院子各自独立,又有一条通道互相串联,这样,就可以避免互相之间的干扰,特别是做香皂的不能跑到制药的这边来,否则,香料的味道很容易让药材串了味儿,影响了药物的品质和效果。
改造车间工棚只要托付给满囤爹就成了,安排培训理顺工人,却非常麻烦,人多了还经常产生点儿小摩擦……真是各种忙。
忙忙碌碌中,一天就过去了。
大兴从县城回来,买回来一车给工人们堂的碗筷用具,做工作服的布料,也带回来好几条消息。
原安阳府同知高秀璞被抄家查办,定了私通敌国、贪墨军用等数条大罪,判斩,其三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男子和女眷没入奴籍,统一发卖。因高秀璞案,还牵出了驻守安阳府的四品卫指挥佥事程虎,不过程虎罪责较轻,只判了个革职。据说,新的同知姓唐,已经从京城启程过来赴任;接替程虎卫指挥佥事之职的将官却是从北边军中调来的,具体姓名尚不得知。
因为高秀璞获罪,原高家聚敛的钱财充公,店铺和土地官卖,据说,府城和各县城都有地脚上好的铺面发卖,另高家之前贪占的土地也有七八个庄子,田亩数几有千顷,也一并发卖!
邱晨听得目瞪口呆,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这才感叹道:“难怪啊,刘家这一定是看好了那些铺面良田了,干脆卖掉这边的祖产,去买几个上好的铺面,说不定也打着去买块更好的田地的注意呢!”
大兴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刘家资材有限,赶着售卖田产房产,也卖不上价,不说府城的铺面,就县城的铺面,刘家能买上一两处已经了不得了……小的觉得这里边有些不对劲儿!”
邱晨琢磨了一会儿,也点点头:“是啊,春日还因我们招工人他们的田地佃不出去,心急火燎的,这会儿却大手笔地卖掉祖产搬去县城买铺子……这确实有些不对劲……”
之前,这刘家三公子据说与高秀璞的三儿子高兰芳往来密切,这高家刚一获罪被查没家产,刘家就如此大动作……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邱晨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事儿有些疑心太过。高兰芳之前虽然和刘家三子刘永业有过来往,但彼此之间地位悬殊,并没有深交……何况,高秀璞被革职查办,高兰芳作为高家成年男子,应该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住,限制了自由的,又怎么可能再对刘家做出什么安排来。
将这个念头抛开,邱晨继续听大兴回报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些消息比较详细也比较繁琐,就是县城正在发售的商铺位置、大致情况,发售人和售价;也有县城周围正在发售的大片田亩的位置和情况,也同样包括发售人和售价。
从这些详细信息中,邱晨得知县城的商铺价格并不算贵,位置最好的一间商铺不过几百两银子,几间连通的大铺面,价格稍高,但摊平到每间商铺上,价格最高的一个只有不到六百两,那一处五间连通,把着街角的大铺面,加一个将近四亩地的大院子,不过要价两千八百两!
邱晨挑了挑眉头,以现代人对房产的热衷,让她看到这么便宜的房价,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将这么好的铺子买下来。
听大兴汇报完了,邱晨也忍不住赞扬了大兴一番,当日去县城打个来回,在县城里停留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短短的两个时辰中,能够打探回这么多信息,而且,大兴打听回来的信息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很是条理清晰,这都让邱晨感到满意。
“行了,你跑了一天也累坏了,快些回去歇歇吧。”邱晨笑着对大兴说完,回头对玉凤吩咐,“去,跟你娘说一声,给你爹做两个好菜,你去西屋拿一小坛酒……拿那个黑瓷坛子的,让你爹喝两杯好好去去乏。”
“嗳,”玉凤欢喜地答应着,回头朝大兴道,“爹,夫人泡的药酒,你可是第一个喝上的呢!”
得了主子赏赐,作为奴仆本就需要谢赏,但这一回大兴这个赏谢的显然诚挚了许多。
谁不知道自家主子最擅长的不是处理事务,而是配药制药,自家主子亲手配制的方子泡出来的药酒,那一定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更何况,作为一个奴仆,能够第一个品尝主子泡制的药酒,这份赏识器重,就让这坛酒的意义远远超出了酒本身。
邱晨笑着打断要跪下谢赏的大兴,道:“好了好了,你别听那丫头咋呼……回去吧!”
大兴一脸喜色地垂手应了,回了一进院。玉凤取了酒让邱晨看了,自去找自家娘亲给爹爹做饭。
邱晨将大兴打听回来的消息又细细地思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有用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拿出纸笔,将一条条信息记录下来,以备日后查阅参考……唉,如今就她一个人,乱七八糟的什么事儿都得她操心,太乱太多了,经常让她顾此失彼。
眼下这些消息也只是打听来备用的,还理不出什么头绪,邱晨记录下来之后,就又转头看着五个孩子读书写字了。
料理安排作坊那边的新工人,考察第一批工人,选拔工序小组的小管事,还要管着一家子里里外外的事情,邱晨这几天忙得简直如同陀螺,晚上哄着阿满阿福睡了,她脑子还在考虑着事情……如此忙碌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四天就过去了。
县试因为参加人数较少,参考人员的水平也是最基础的,评判起来相对也容易些,每天考完试之后,第二天上午就会得知前一天的考试成绩,过了没过,最后统总成绩之后,全部通过的自然能够通过县试,另外也有一些单项考试成绩突出的,有一场成绩不太理想,也能通过县试。
当然了,这是正规的考试流程,至于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可避免的暗箱操作,也因为这个倾斜政策有了操作的余地。
从县试开始第二天开始,每天下午陈掌柜就会打发人过来跟邱晨送信儿。第一趟是陈掌柜亲自过来送的好消息,林旭已经顺利通过了第一场考试。邱晨欢喜之下,取了两坛自己泡制的强身健体的药酒交给陈掌柜。陈掌柜也只是笑着谢了一句,就坦然收下。
之后,则是回春堂的几个小伙计轮番过来送喜信儿,每每,邱晨都会拿个一两的锞子打赏,让往林家送信儿的差事一时成了回春堂的抢手活儿。
回春堂是个大网络,县城和镇上的回春堂往来运输物品传递消息自然会很多,但每天如此往来,想来就知道也是不可能的。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廖文清安排的,这位虽说有时不太着调,但对她对林家真是不错了。邱晨琢磨着,等林旭考完试,等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从杨家铺子转回来,她就把蒸酒再做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廖家提供酊剂的溶剂,也算是一个回报吧!虽然,她给予廖家的那几个配方,已经足够了,但她还是想着,合作关系一旦太过算计了,也就到头了。大家都往好里做,都用心维护,这个合作关系才能走的更远,处的更良好。
到了第五天,东跨院的新工人们基本都已经能够入手,虽然效率还差些,但出错的明显少了许多。这让邱晨轻松了不少。她又跟成子、刘占峰合计了一番,初步确定了几个小管事的人选,想着再考量上一段时间,等第一批人满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后,签订正式契书的时候,再宣布,并对人员安排不太合理的地方,做一番全面的微调,再把新收的员工合理地配置起来,到那时,制皂作坊就算基本稳定了,制皂量也能够得到一次大跨度的提升。
邱晨这一天没有去县城,而是着手将家里的事情安排了一番,下午去给潘佳卿传递林旭第四场考试通过的喜讯时,邱晨亲自去了学堂一趟,将林旭通过了第四场考试的情况告诉潘佳卿,并给四个孩子请两天假,去一趟县城。
潘佳卿也禁不住露出一抹喜色,道:“四场全过,排名还不错,林旭这次县试基本没有问题了!”
邱晨也高兴,却仍旧没忘礼数,笑着给潘佳卿行礼致谢:“都是潘先生教导有方,二弟才能取得如此成绩。”
潘佳卿笑着摇头:“林娘子这话小可受之有愧啊,说起对林旭的教导,还是长文兄花费许多心血……说起来,小可只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徐先生耗费数年心血,我们一家自然感佩不忘,潘先生劳心费神的同样不可忘怀,这些,我和二弟都是记在心里的。”邱晨说完,郑重行了一礼,就要告辞回家。
学堂东屋的夹门帘挑起,潘母从屋里讪讪地笑着走了出来:“听说林旭县试顺利,真是可喜可贺,恭喜林娘子了!”
不论是潘佳卿就馆前邱晨去潘家拜访,还是潘佳卿就馆后,在学堂内外见到潘母,邱晨还没见过这位老太太给过她好脸色,今日,突然转变如此,邱晨实在有些难以适应,微微愣了愣,才淡淡笑道:“潘老夫人太客气了,如今,县试最后通过名榜还未昭示,就谈恭喜,实在是太早了。不过,潘老夫人的好意,我和二弟都心领了,多谢潘老夫人!”
潘佳卿虽然名义上是坐的刘家岙的村学堂,但大家都明白,真正出钱的是林家,村子里不过是挂着一个名字而已。这种情况,又有之前的徐长文引介,潘家和林家交往密切些,成为通家之好都不为过。只不过,因为之前潘母的左心牛性,偏听偏信,总是防着邱晨对潘佳卿有什么不良企图,这才闹的两家关系尴尬的很,潘佳卿在中间也极为难做。
这会儿,潘母居然主动出来向林娘子打招呼,还一脸的笑……这异常的举动不但邱晨惊讶,就连潘佳卿的脸色也在一瞬的惊讶之后,变成一脸的青白。
邱晨看在潘佳卿面子上,没有让潘母太难堪,也搭了话,可言辞表情之间的冷淡和疏离,是个眼睛不瞎耳朵不聋的都能看得见听得出。
说完,邱晨微笑着向潘母略曲了曲膝,转而向潘佳卿告辞,然后转身往外就走。
做母亲的时刻关切着自己的儿子不走歪路,邱晨理解,但潘母无中生有,自以为是……等等作为实在让她看不上,她不会当面给她太多难看已经很容让了,让她像没事人一样谈笑言言,相谈甚欢……抱歉,她做不到!
送走林娘子,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林家的大门,潘佳卿不由心里感叹,之前总觉得这样的好女子却早早死了丈夫,命运真是可叹。听说,她丈夫却没有死,而且很快就要回来了,终是老天可怜见的,也不忍这么好一个女子孤凄半生。
如此想着,潘佳卿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抛开这些转身回来,没想到,一转身,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微微吃了一惊,潘佳卿才看清楚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的竟是他的母亲,不由又想起母亲前前后的态度变化,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娘,你到这里来干嘛?”
“走啦?”潘母自顾自地问了一句,越过潘佳卿抻着脖子往门外看了看,转身看到儿子的脸色不太好,才解释道,“我这不是来送送嘛,怎么说,上门也是客啊!”
潘佳卿忍不住扶额,亏他母亲说的如此义正词严、辣气壮,若‘上门就是客’,那之前林娘子每回来学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脸子撂狠话的又是哪个?
很无奈地暗叹口气,潘佳卿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想着趁母亲高兴,劝劝母亲,不过,听得母亲之前太多太过分的评价,潘佳卿的劝说很婉转:“娘,你听说了么,林旭的哥哥据说没死,据说,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了……”
“哦,这个我知道,”潘母却好像对这个一直执着的问题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应和了一声,话头一转道,“佳儿,你说,府台家的公子是怎么……嗯,林娘子一个妇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呢,连府台公子也能结交上。”
潘母这个话题转的太突然,让一心想着怎么劝导母亲的潘佳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怔了一下,仍旧有些茫然道:“林娘子跟云二公子合作生意的,而且,是林娘子出方子,双方关系自然密切些……”
说到这里,潘佳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戒备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娘,林娘子的丈夫就要回来了……林娘子这人真没什么……嗯,这么多日子你也看到了,林娘子端庄大方,不是那种……嗯,不是那种不好的人。”
谈及林娘子,潘佳卿下意识地觉得,那些伤害轻蔑的词汇,哪怕是为了辩解说出来,都是一种轻慢,是以,一贯以才思敏捷著称的潘佳卿,这么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好半天才把话说完。
潘母给了儿子一个白眼儿,嗔怪道:“你娘虽然有些糊涂了,可这会儿也看过来了,还用你说……哎,你说,那府台公子在林旭参加县试之前过来,是不是林娘子托了府台公子……”潘母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了。
潘佳卿吓了一跳,一下子停住脚步,对潘母道:“娘,这话可别乱说!人家云二公子来林家,就是为了和林娘子说生意上的事儿!”
潘母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道:“怕什么啊,我就是跟你说说,又没到处乱说。”
“娘,不是,这话跟谁都不能说,跟我也不行!”潘佳卿见母亲如此更是担忧,说话的声音都急了起来。安阳府同知刚刚获罪,正是风声鹤唳之时,若是传出府台公子插手县试,干预童生考试的话出去,这事儿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云家,但若是让云家听到风声,查出此话的出处来……云家的怒火,可不是他们势单力孤的母子能够承受的。前些日子,那个王家不过是想抢林家的药材生意,结果惹火烧身,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相比起来,王家好歹还有些恒产,而他们母子如今可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不过是依附着林家坐馆才能混个温饱无虞……这种情况之下,再传出对林家不好的话去,就是云家不动手打压,也只能被看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名声坏了,他即使再有才,前程也会尽毁了。
“哎,你急什么急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没跟外人说过!”儿子带着呵责的语气显然惹恼了潘母,很不高兴地反驳着。
潘佳卿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不能硬抗,只能耐下性子来,扶着母亲进了东厢里屋,又扶着她坐下,慢慢地替母亲揉捏着肩膀,尽量放柔了声音解释起来。
说了好半天,潘母才怔怔地点头:“噢,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以后,我不说了。和谁也不说了。”
不说,并不代表不想……只要心里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说走了嘴!
潘佳卿暗暗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母亲能够如此答应已是不容易,再说下去也无用了,只好作罢。
从母亲房间里告辞出来,潘佳卿站在小而整齐的学堂院落里,一时觉得无比的颓然……
有‘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样的老话,也有‘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的圣人言,更有‘儿不言父(母)之过’的人伦道德,他不能嫌弃母亲,也不会因为母亲的性子如何,而不孝敬母亲。但母亲这样的性子,他如今只是籍籍无名的乡野私塾先生也就罢了,得罪人也不过是得罪个乡邻、东家,但若是他出了仕,母亲再如此任性而为,可真说不定会招惹下什么祸事来!
邱晨不知道她走之后,潘家母子说了什么,也没有心思理会。回到家,邱晨就开始张罗着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去县城,第一时间看林旭的成绩,也把林旭和俊文俊书接回来。
另外,她的心里仍旧有些意动,她仍旧想去看看那些即将出售的铺子,不一定买,看看地脚和实际情况,也可以对现阶段的房产有个了解。
随着林家一步步发展,总要去城里买房子。当然,不一定是在县城买,她更想的是去府城买套房子,以后,她和云家廖家合作,往来安阳府的次数肯定少不了,有套房子,来往起来方便。
当然了,这也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若是林旭能够顺利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成绩优异,被县学录取为廪生的话,就一定要在县城买所房子了,方便林旭上学。
反正,在邱晨的思维习惯中,房子这东西比田亩更有购买意向。现代七十年的房产还都疯买呢,这会儿的房产可是永久产权,并且还带地契的,房子旧了,推到了重盖,仍旧是自己的,也完全自由,没有违法建筑那一说。
当然了,看房子是捎带脚儿的,时间不充裕,完全可以推后的。
这天晚上,邱晨缩短了孩子们的学习时间,早早地打发他们回前院安置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让大兴和青江套了两辆车,带着孩子们一起进了城。
走得早,阿福阿满没有睡醒就被挖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很快就窝在邱晨的怀里睡着了。一觉睡到快到县城了,才被邱晨叫醒。给两个孩子收拾了一番,两辆马车就想跟着进了安平县城。
八月底,乡邻们的秋粮都收上来了,对于完全指靠种地的庄户人家来说,种地收获的粮食,不仅仅是一家人的口粮,还是家里各种开销的来源。是以,马车进城前后,就看到不少庄户人或用牛车拉着,或用人力车推着,还有几个壮实的汉子用口袋背着,陆陆续续地赶进城里来卖粮。
看到这些,邱晨突然想起自己的庄子,就撩起车帘子对大兴道:“咱们庄子上的,你记得回去赶紧去说一声,有粮食就卖给咱们家,价格按照市价加一文。”
大兴一听立时笑道:“能遇上夫人这么温厚体恤的主家,真是那些庄户的福气。”
邱晨摇摇头道:“咱们家作坊里人多,反正都要买粮,到粮栈里买,价格也不低,何必不把这份利让给自家的庄户。”
“呵呵,话虽这么说,但也是夫人心善,体恤庄户的疾苦。”
邱晨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林旭借住的是廖家在安平县城的别院,是以,大兴赶着马车,就直接来到了廖家别院的门外。
大兴就是廖家出去的,与门上的人熟的很,打了招呼之后,就有人卸了门槛让马车进去,同时也有人飞跑进去通报。
马车驶进别院后,在二门外停了下来,俊言俊章首先跳下车,邱晨又照顾着阿福阿满下车。
一双手从车旁伸过来,阿满立刻欢喜地叫起来:“廖叔叔!”
一边喊着,一边就朝着廖文清扑了过去。文静的阿福也很开心地问候:“廖叔叔好!”
抱住扑进怀里的阿满,任小丫头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廖文清又伸出一只手臂来,将阿福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伸手摸摸阿福的头顶,笑着道:“来接你们二叔啦?”
阿福笑着点头:“嗯,娘说没能陪二叔考试,来接二叔叔回家。”
阿满也搂着廖文清的脖子道:“娘说了,二叔考试累,要买些好吃的回去,给二叔补补!”
“哈哈,好吃的还非得回去补啊?一会儿叔叔带你们吃好吃的去!”廖文清极喜欢这两个孩子的天真可爱,每次见了,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抱抱,亲近亲近。
邱晨一出车门,正好看到廖文清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孩子的情景,虽然,廖文清很快就把阿福放下了,但阿福却明显地对他很喜欢,比平日的话都多了些。
“少东家也在啊!”邱晨来此之前,并没想到一定会见到廖文清,毕竟安平县城的廖府不过是一个别院,仅供廖家人来此时临时落脚而已。据她的印象,廖文清更多的会在府城。何况,还有云济琛说过,只在县城停留两天……她是以也就以为廖文清也陪着回府城去了呢!
邱晨这话一出,廖文清却一下子黑了脸。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么?
不过,邱晨没有注意到廖文清的脸色,踩着板凳下了车,阿福很乖地踮起脚来伸着小手来搀扶,邱晨很配合地将手放进阿福小小的手心里,满脸欢喜道:“我的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娘,小心些!”阿福一张小脸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兴奋地,瞬间涨成了红苹果,眼睛却闪闪发亮的,盛满了骄傲和欢喜,越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娘亲的手,见娘亲走下马车后,一侧的裙角翻起了一点,连忙弯下腰去,帮娘亲把裙角抚平。
儿子这么贴心,邱晨自然欢喜的无以复加,俯身捧着阿福的小脸亲了亲,这才自然地牵了脸儿红红的阿福的小手,直起身和廖文清说话。
“这几日,多亏了少东家派人传讯回去,谢谢!”邱晨诚挚地道谢。
虽说道谢的话有些生分,却还是让廖文清的心情好了一点儿。为他人做事,获得回应自然会比较舒服。
“不过是货物往来捎带着罢了,也值得你道谢!”廖文清的脸色好了些,心里却还是有点儿小别扭。说着,径直往小花厅走过去。
女客本来应该带进内院招待,但料架别院并没有女主人,廖文清与邱晨又是熟识的,自然而然地就直接带着邱晨娘儿仨进了他习惯待客的地方。
“二弟和俊文哥俩呢?”邱晨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往日,林兄弟要入场,看榜单都是别人代替,今儿他不用下场了,就自己去看看了。估计,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廖文清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小花厅,却没在正堂就坐,而是带着邱晨娘仨穿过一道落地照,进了偏厅。
正厅中摆设的是四出头官帽椅和桌案条几,比较正式,而且不适合孩子们。偏厅里却放着一张矮而阔的罗汉床和两张配套的雕花三弯腿罗汉椅,廖文清径直将阿福放在罗汉床上。
指着矮桌对面道:“请坐!”
邱晨也不推却,自然地走过去,先把阿满小丫头捉过来脱了鞋子,又把阿福的鞋子也脱了,把他也抱上罗汉床,把两双小鞋子放在罗汉床一侧,这才落座。
**和没药很快端着两盘点心两盘瓜果送上来,还送上了一壶香茶。
邱晨笑着对两个小厮道:“劳烦两位小哥给端些水来。”
**和没药连忙束手答应着:“不敢当劳烦,小的们这就去打水来。”
给两个小家伙洗了手,邱晨自己也洗了,这才照顾着阿福阿满吃起东西来。
“不知道最后一场考的怎样……”邱晨将一颗葡萄剥了皮塞进阿满的小嘴儿,一边有些担忧道。
“你不用担心,林旭兄弟学的很扎实,再说……嗯,不会有问题的。”廖文清含糊地安慰着。
邱晨失笑:“也是,我也是瞎操心。二弟今年下场本来就是抱着来试试的,他年纪还小,这一次考不过,下一次再来就是!”
两个人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邱晨还分神照顾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
这种情形,廖文清突然没了之前的别扭。
有一刹那,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错觉他们四口就是一家人,他和对面的妇人说着平淡无奇的话语,没有客套,没有虚伪,旁边有孩子们欢欢喜喜吃着美味的食物,孩子的母亲温柔细致地照顾着他们,而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和谐的母子……
“大嫂!”满脸兴奋喜悦一脚踏进来的林旭和身后紧跟着的俊文俊书打破了一室的温馨。
邱晨闻声立刻转回头来,看到林旭和俊文俊书脸上的笑容,登时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三人都是一脸喜悦,考试的结果不用问就知道了。
不过,邱晨还是问了:“怎样?看来是好消息吧?”
虽然问了,语气却是肯定的。
林旭一脸笑容的,真让他自己说却有些羞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邱晨就将目光转向了后边的俊文和俊书。
俊文笑着向廖文清行了一揖,又向邱晨施了一礼,才笑道:“姑姑,这回旭叔考得极好,县试榜虽然还没出来,但五场旭叔有三场都是排在第一名!另外两场也是一个第二名,一个第三名!”
“哦?”虽然刚才邱晨说的很洒脱,但听到这么好的成绩还是不淡定了,一下子惊喜地站了起来,笑道,“那总成绩肯定能进前三了,真是个不错的成绩!可喜可贺!”
说着,又对林旭道:“二弟,恭喜你!”
“大嫂,”林旭被邱晨如此郑重的道贺给闹得红了脸,呐呐道,“只是个县试……大嫂万不要这么说!”
廖文清此时也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拍了拍林旭的肩头,笑道:“不错,不错,胜而不骄,立志长远。兄弟,为兄就不向你恭喜了,只希望你再接再厉,年前年后,一鼓作气,把府试和院试都拿下来!”
“多谢兄长勉励,小弟会尽力!”林旭虽然对邱晨还有些大孩子的撒娇,对廖文清却很正式地施礼致谢。
阿福阿满在罗汉床上看着娘亲和叔叔、哥哥们说的热闹,都没有理会他们,都有些不高兴。阿满直接张着小手朝着二叔和大哥二哥嚷嚷起来。
“二叔,大哥二哥,你们都不理满儿啦……”
一屋子人都被满儿这一嗓子惹得大笑起来。林旭走过去,摸摸福儿,又把满儿抱了起来,俊文俊书也凑过去跟两个小的亲近了一番。闹腾了一回,廖文清笑道:“也临近午时了,今儿大喜,咱们也不再家吃了,我让小厮去仙客来定了饭,咱们就去那边庆贺一番。仙客来就临近县学,下午看榜也近便!”
吃饭不吃饭,在哪里吃,邱晨几个都不在意,不过,廖文清最后一句话还是不错的,于是,邱晨几人都没有异议。廖文清伸手抱了福儿,一行人出了廖府别院。
仙客来在县城中算是一流的酒楼,廖文清定的雅间在三楼。
一行人来到仙客来门前,廖文清就指着斜对面的一个院落道:“那就是县学,稍晚些时候,榜文就会在张贴在那里!”
邱晨看过去,就见斜对面一座青砖青瓦的院落,房舍有些旧了,却整齐规矩,不算太宽的黑漆大门此时静静地敞开着,门外一侧仍旧站着七八个身着人,正看着墙上的一张告示。想来,此时墙上贴的还是县试第五场的成绩。
廖文清定的房间在三楼,推开窗,正好能够看到街对面的张榜处。
邱晨一看就知道廖文清用了心,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就忙着照顾两个孩子洗手吃饭。
既然是庆贺,自然少不了酒。好在这个时候的酒度数都低,廖文清为了照顾邱晨和几个都算未成年的半大孩子,特意要了菊花酒。
微黄的酒液带着微微青涩的苦味儿,回味甘醇绵软,连阿满都就着廖文清的杯子伸着小舌头舔了舔。廖文清更是直接给阿福倒了小半杯。
“孩子还小……”邱晨出言想要阻止。
廖文清却笑道:“这酒绵软,又温过了,少喝一点点无妨的!再说,男人哪能不喝酒的!”
这话说的,阿福也禁不住挺了挺小胸脯,惹得邱晨哭笑不得的。
就阿福四岁半的小身板儿,还男人呢……这男人也太小了些!
阿福阿满吃的快,吃完就要去窗户上往外看,阿满个子不够,邱晨就搬了一张椅子给她,让兄妹俩隔着窗子一段距离,椅子又不至于反摔过去,趴在椅背上看窗外的人来车往。
邱晨先是听林旭和俊文俊书说他们到县城后的一些事情,林旭说了说入场考试的一些情况,听得邱晨很是欣喜,从三个人的叙述中能够听得出来,这三个孩子已经不是她刚刚接触时那么憨直了,遇到事情也知道思考了,为人处事也谨慎了一些。当然,有些处理方法在邱晨和廖文清看来,还是有些稚嫩,但成长却是很明显,很值得人欣慰了。
说完这些,邱晨又跟廖文清谈起制药的情况来。廖文清就说邱晨拿出来的几个新方子制作很顺利,已经做了一批少量的样品,送到了回春堂各个店面上去了,如今天气还不冷,送去的药只是给病人服用试试,也打打口碑,等天气变化的时候,大批药就制作出来了,也正好进入了销售旺季。
跟廖文清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回春堂自有一套完善的销售经验,一直做得很好,邱晨也只是笑微微地听着,只在用药或者制药需要注意的小细节上,稍稍提醒一下,其他的都放手交给廖文清了。
廖文清说完,邱晨笑着道:“转过年来,我会再次把蒸酒做起来。你让人做个预算,明年的藿香正气水需要多少蒸酒,提前给我的数量,我好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