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老包
“日你祖宗!”见数月的心血毁于一旦,六郎登时两眼通红,钢鞭刷得甩出去,正打在那偷儿的面门上,打得他满脸开花。
那偷儿惨叫着倒下,其余人则举起棍棒、朴刀、鱼叉,朝着六郎招呼过来。
六郎的功夫是跟宋端平学的。正宗的青城派童子功,比陈恪那个半吊子可扎实多了。只见他将九节钢鞭舞得水泼不进,谨守门户,对方十几个人,一时竟奈何不得他。
但有道是‘十七八力不全’,何况他才十五岁,这样舞动钢鞭,不一会儿就得累挺。
对方的头目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命手下只拦住他的去路,却不贸然进攻。就等他没劲儿了再说……
那头目坐在一旁的桌边,一面喝小酒,一面欣赏着那小子舞动银蛇的样子,有种猫戏老鼠的快乐。
他仰脖喝干了一盅酒,伸手去摸酒壶,谁知却摸了个空。奇怪的回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不是何时,一个白衣书生坐在了自己旁边,正在那自斟自饮,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酒壶。
他看着书生,书生也看着他,一脸嘲弄的神态。
“你是何人?”头目跳起来,语调惊恐道。
“你又是何人?”书生呷一口酒,十分享受道:“竟然能喝这么好的酒。”
头目不傻,知道他敢深入虎穴,必是艺高人胆大,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唱个喏道:“朋友,丐帮办事,请你暂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也可做个朋友!”
“我可不跟王八蛋来往。”书生又斟一杯,冷笑道:“一个孩子怎么招你了?至于这么狠么?”
“不杀他。”头目愈发小心,连对方骂自己‘王八蛋’都没反应:“只是想用他,向他家大人,要回我们的钱。”
“谁欠你钱找谁要去,跟小孩较什么劲儿?”书生仰脖又饮一杯。
“朋友,最后一遍劝你少管闲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头目见五个兄弟来到自己身边,语气便硬起来。
“这闲事我还管定了。”书生站起来,径直向那头目走去,邪邪一笑道:“除非你把钱分我一半。”
“门儿都没有!想要钱自己绑票去!”头目也彻底撕破道:“拦住他!”
几个手下连忙上前阻拦,只见那书生一探手,掌中便多了把明晃晃的宝剑,冷声道:“放了那孩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休想……”头目话音未落,那男子手中的宝剑,便翩若蛟龙,抹过了一人的咽喉,然后顺势刺入另一人的心口。两个手下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死掉了。
见这下遇到高手了,头目赶紧命手下舍弃六郎,一起围攻这男子,想靠人多势众干掉他。
谁知那男子身形如鬼魅,出剑如闪电,每一下都直奔要害,几乎是中者立毙。那厢间,六郎的压力自然顿减,舞动钢鞭反守为攻,极大的骚扰了对方注意力。让那男子可更轻松的杀敌。
两人头一次配合,竟然十分默契,几十个回合下来,除了他俩,还站着的就只有那头目了。
头目彻底吓破了胆,他从没见过,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而且这男子杀人时在笑,血溅在白色衣袍上,就像绣上了红梅片片。
简直像天上的杀星下凡。
扑通跪在血泊中,头目连声求饶道:“好汉饶命、不要杀我……”
男子将滴血的剑尖在他身上擦干净,方才温声道:“这么差的身手,还想学人家做劫匪,真是不自量力。”说着看看陈慥:“这人对你有用么?没用我就杀了,刚来京城,不想惹麻烦。”
陈慥这个汗啊,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被这男子杀人不眨眼的狠厉给镇住了。一句话不敢多说,唯恐他为了彻底保密,连自己也杀了。
男子意识到他的恐惧,嘴角挂起一道弧线道:“放心,我杀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若是连你也杀了,岂不成了无用功?”
“呵呵……”陈慥不禁咋舌,却又为这男子豪雄的气概所折服,这种气概,他只在自己兄长身上见过,是他一直想学却学不会的。因此一脸仰慕道:“敢问大哥高姓大名?怎么会在这里你?”
没想到他如此脱线,男子稍稍一愣,旋而淡淡一笑道:“我姓王。在街上看到那个偷儿,一直在刻意勾着你跑,估计你要倒霉,便跟过来看看。”
“看来我江湖经验太差了。”陈慥失落的叹口气道:“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你还江湖经验。”男子失笑道:“这辈子离开过汴梁城么?”
“呵呵……”陈慥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王大哥,这人有用。我老哥能从他身上,找出是谁老想害我们。”
“嗯。”男子点点头,刚要说话,却突然眉头一凝,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着便倒转剑柄,将那头目击晕,然后退到帘后道:“你待会儿还是用钢鞭保护好自己,我伺机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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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讲完了,陈希亮也搜完了,笑道:“小子运气不错啊,这年代还能遇上侠客。”
陈恪只关心来龙去脉,既然那男子走了,也就不操心他了,还是操心自己吧。
接过宋端平找到的东西,陈恪面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又让他把那头目弄醒。
“赵庆,你是赵宗汉的人?”趁着他还不清醒,陈恪劈头就问。
那人茫然的点点头,稀里糊涂道:“你们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浆洗衣服的单子,上面留的地址是他的外宅。”宋端平冷冷道:“你在他府上有什么差事?”
见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赵庆也没必要再守口如瓶了:“护院……”
“怎么当起劫匪了?”
“我本来就是丐帮的人,在小王爷府上当差,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赵庆冷笑道:“至于绑票的原因,你心知肚明——我们要讨回我们的钱。”
“到现在你还护着赵宗汉。”陈恪也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问你了,你的话,留着对老包说吧。”
“老包?”赵庆茫然。
“包拯。”陈恪吐出两个字道。
“……”赵庆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开封府的官差终于姗姗来迟,谁也没想到的是,堂堂开封府尹,龙图阁直学士包拯,竟不顾脏臭累,亲自来到了现场。
“老龙图怎么亲自来了?”陈恪赶紧迎上去道。
“历任开封府尹都头疼无忧洞,可无忧洞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包拯摇摇头道:“老夫不能学他们,得亲自下来看看。”说完,他便命捕头和仵作勘测现场,自己则询问起来龙去脉来。
差不多了解了经过,包拯拢着胡须沉思起来,这时候,捕头也过来禀报道:“府尹,地上面不远就是赵宗汉的宅子。”
“果然!”老包拊掌笑道:“老夫没有猜错。”说着看一眼那赵庆道:“老夫什么都不你用说,只要你是那栋宅子的护院。老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里搜个底朝天!”
“你敢!”赵庆色厉内荏道:“那是小王爷的府邸!”
“开封府有赵宗汉登记的宅子么?”包拯问他的主簿道。
“没有,”主簿轻声道:“小王爷家在汝南郡王府中。”
“那就是了,现在本府怀疑,那栋宅子里也有歹人存在。”包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抖一抖道:“老夫连搜查的官文都带来了。”说着对那捕头道:“你带人把那府邸围起来慢慢搜,一个人都不许走脱,一点也不许漏过!”
“是!”捕头早被包拯调教的十分听话,马上转身出去布置。
“老夫估计有人威胁过你,如果敢吐露半个字,就要了你全家的命。”包拯这才看一眼那面如土色的赵庆道:“但估计你不知道,按照《大宋律法》,持械聚众,视同谋反,夷三族。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如果健在的话,都要为你陪葬。你掂量掂量,哪个更重一些。”
这还用说么……其实赵庆只是妻儿在别人府里住着,所以不敢乱来罢了。
“老夫只给你一次机会,听好了。”包拯沉声道:“只要你把知道的如实相告,老夫可以网开一面放了你。并帮你把亲人解救出来,让你们团聚。大宋之大,足够你们远走高飞,重新开始的,老夫可以给予必须的协助。”
“准备怎么办,给我个答案吧。”包拯根本不给赵庆思考的机会,下一刻便起身道:“老夫没时间等你,不答应的话,咱们便公堂上见吧。”说完就转身向外走。
“包大人……”赵庆被他一番揉搓,完全乱了套,崩溃道:“我什么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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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人,绝对是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我对一夫多妻没兴趣,一个老婆能伺候好了,就已经很够受了,岂能再来一个?但是,这是古代,是小说,看书图一乐,讲得通就行,请不要对我上纲上线,谢谢。
第二一二章 进门
延真观东街口内柳烟巷内,是一片阔气的宅邸,但没有别处那些摆摊卖货的,甚至连挑担推车、走街串巷的买卖人都看不见。
其实原先这里并无异常,皆因二年前搬来一户凶神恶煞的人家。打那之后,便有一拨拨的花胳膊、刀疤脸、不分白昼的出入此间,附近的巡铺也不闻不问。周边的商户饱受其骚扰,不是关张就是搬走,把片好好的王道乐土,闹成了人间鬼蜮。
时近黄昏,巷子口坐着几个扎着朝天辫,坦胸露着护心毛的汉子,一面在吃酒耍钱,一面四处张望。
突然,他们感到地面在微微颤动,旋即便有沉沉的队列跑步声,从远处隆隆而来。
几个恶汉举目望去,便看见从街的两头拐弯处,同时出现的开封府官兵。
一顶顶带着红缨的范阳帽,一把把挂在腰间的刀鞘,一杆杆明晃晃的长枪,是那样的震人心腑。
几人丢下手里的骨牌,霍得站起来,有人赶紧进去禀报,有人试图阻拦一下。
队伍最前头的精干捕快,不容分说,举起铁棍砸倒在地,用铁链锁了。
“府尹大人有令,封锁柳烟巷,一个人也不许放走!”领头的是开封府通判,大声下令道。
两队官兵便几步一个,把整条柳烟巷封锁了起来。
紧接着,一队官差在张通判的带领下,奔向门口摆着一对威风凛凛铁狮子的宅门口。
不出所料,宅门紧闭。
官差立刻猛叩着门环:“开门!开门!”
声音霎时间传遍了整个宅邸,也让院子里三十几个凶汉面露紧张之色。
堂屋里,或坐或站着几个头领模样的男子,此刻他们都望向,一个坐在左侧上首的中年人,这是府里的管家,也是赵宗汉的首席门客,诨号‘鬼影’的杜仲。在不久之前。杜仲已从逃回来手下那里,得知行动失败的消息。并让人去通知在外面寻欢作乐的赵宗汉。他预感到了危险,得让小王爷回来,速速拿出对策。
但没有料到,官差竟来得这样快,赵宗汉还没回来,便已经包围了宅院。
“顺天府官差办案,速速开门!”外面又想起了大喝声。
看着一干人脸上的慌张。杜仲强作镇定道:“慌什么。把门守好了,让他们叫去吧,公子马上就回来!”
这时候。外面的官差久唤不应,竟拔出一根拴马桩“一二三’扛起来、‘一二三’的撞门。饶是那门又厚又重,也被撞得重重一晃,灰尘扑扑簌簌落下来。
“赶紧顶住!”杜仲见状,急忙命人杠子顶住,双方便隔着门角力起来。
‘嘿呦嘿呦……’巷子里,官差们正撞得热火朝天,一群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两顶轿子,来到了巷子口。
“站住!”守巷口的都头挡住了这伙人:“顺天府办差。闲人免进!”
“混账,我们回家。”那引着轿子的护卫怒喝道:“看清了这是谁的轿子!”
“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能进。”都头板着脸道。
“竟敢当小王爷的驾!”护卫怒道:“我们就是进了,看你能怎着!快闪开!”说着便要蛮横的强行通过。
“来人!”都头一声喝令,马上有军士聚过来,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头一辆轿帘掀开处,一身华服的赵宗汉。从里面下来了。
都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那都头自然认得他。这可不敢怠慢,连忙趋了过去,唱个肥喏道,“不知小王爷大驾。小人先行请罪!”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赵宗汉面色稍霁道。
“奉命抄查一处贼巢穴。”都头犹豫了一下道:“小王爷体谅小人们的难处,要去哪里绕个道吧。”
“我就是要进这条街。你叫我绕到哪里去?”赵宗汉冷冷道。
那都头怔住了:“敢问小王爷要去谁家?”
“凭你也敢查问我?”赵宗汉冷笑一声,抬腿就是一脚:“让开!”
“小王爷恕罪。”那都头稍一撤步,不仅没被踢着,还险些把赵宗汉诳倒:“小人有命在身,不得放任何人进去。”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赵宗汉站稳了,猛一挥手道:“冲进去!”
他的一干手下,便怪叫着往里冲。那都头赶紧大叫道:“顶住,顶住!”组织官差结成人墙,挡在赵宗汉的人前面。任他们拳打脚踢,也一步都不动摇。
就在里外两处都陷入顶牛,场面混乱不堪之际,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响起:“住手!”便见开封府尹、龙图阁直学士包拯,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场中。
人的名树的影,老包一出现,就镇住了全场。
“包公,在下有礼了。”另一顶轿帘掀开,露出赵允让第八子赵宗楚的身影,他朝包拯唱个喏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你撤去官差,我们进府细谈。”
“呵呵,原来是汝南王家的老八和小十六。”包拯并不还礼,只是一脸慈祥的捻须笑道:“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吃饭?跑这里来作甚?”
好么,感情在他眼里,我俩成娃娃了。赵宗楚被顶的直翻白眼,不过却没法反驳,因为老包的岁数、资历摆在那里,足以在他们面前倚老卖老。二来,包拯还是倡议立储的主将,两人也不敢坏了家里的大业。
“那里面就是赵宗汉的家,”赵宗楚只能陪着小心道:“包公给个面子,撤了兵吧。”
“唔……”包拯捻着胡子,睥他一眼道:“给谁面子?”
“给我……”赵宗楚心道,估计我的分量不够,只好改口道:“我父亲,还有我十三弟。”
“嗯,汝南郡王的面子可不薄,多少年了,清正廉明、克己复礼,可谓宗室楷模。”包拯颔首道:“该给。”
“那,把兵撤了吧。”赵宗楚希夷道。
“胡闹。你这娃娃好不晓事。”包拯却摇头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仔细的查!”说着笑眯眯道:“我相信,汝南王教出来的孩子,肯定没问题,官府查清楚了,还你们个清白,也全王爷的声誉。”他一脸‘我为你们好’道:“不然难免有人说三道四,那老夫真对不起王爷了。”
“你……”赵宗汉终于憋不出,怒道:“老包,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是开封府尹,可查抄宗室的宅邸,需要宗正寺的同意!你问过我爹了么?”
“呵呵……”包拯还是慈眉善目的笑道:“第一,这宅子的主人,叫杜仲,是一名药材商人,我没听说过有姓杜的皇亲国戚。事先自然谈不上向宗正寺申请。第二,你说着宅子是你的,那就拿出证据来。你拿出房契,老夫立马去申请。”
当初赵宗汉让杜仲顶名置业,平时既能享受到王公宅邸的特权,又能掩人耳目,爽得不能自已,谁知碰上包拯这种较真的官儿,立马抓了瞎。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指着里头道:“你可以问问杜仲,这房子到底是谁的。”
“你先让他把门打开。”包拯点头道。
“隔着门一样问。”
“谁知道他是不是杜仲……”这就是好官与清官的差别,不仅要清正,还得足够狡猾才行。
“……”赵宗汉几欲抓狂,重重点头道:“好,开门就开门,但要是证明了这是我的住处怎么办?”
“自然以宗室房产视之。”包拯缓缓道:“不抓现行、没有宗正寺的批准,不会进行搜查。”
“好。”赵宗汉冷笑起来道:“让开,我去叫门!”
“让他进去!”包拯一挥手,开封府的官差纷纷向两边避让。
“杜仲,你把门打开!”赵宗汉来到宅门前,重重拍着摇摇欲坠的大门道:“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欢呼声,人们撤下了顶门的杠子,然后那大门便轰然倒塌。
“包大人,我的门……”赵宗汉虽没伤着,却被弄得灰头土脸。
“开封府给你修。”包拯淡淡道。
这时杜仲飞奔过来,朝赵宗汉轻轻点头,然后行礼道:“主人。”
“听到了吧?”赵宗汉睥着包拯道:“贵府可以走了吧?”
“呵呵……”包拯捻须一笑,眼中精光四射道:“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只见一队身上脸上尽是淤泥的官差,竟从后院垂花门内走出来。
“你们怎么进来的?”赵宗汉登时悚然。
“启禀府尹大人,我等奉命在地下蹲守,果然截获不明身份歹人三十二名,然后顺藤摸瓜,来到这处宅院!”领头的官差抱拳道。
“搜查!”包拯一挥手。大队人马趁机从大门内涌入,转眼便把整座宅院控制住。
杜仲被绑了起来,赵宗汉虽然没有被绑,却由四名官差看押。
只有赵宗楚还是自由的,他硬着头皮凑到包拯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下气道:“包公,给我爹和十三弟个面子吧。”
“你们给我面子了么?”包拯一拂袖,甩开他的手,目光冰冷道:“给官家面子了么?”
第二一三章 漫长一夜
赵宗汉外宅被查抄的消息,转眼震惊了京城,首当其冲的便是汝南王府。
“好、好…”汝南郡王赵允让,双目喷火的盯着前来报信的赵宗楚,说这两个‘好’字的时候,他嘴角颤抖,头和须也跟着抖,显出老年人要中风的症状。
几个儿子原本一脸的怒气,看到父亲这样,都露出惊惶的神色。赵宗懿和赵宗辅赶紧奔过去,扶着他,抚着他的背:“父亲,不要急,不要急,你可千万要保重……”
“死不了……”赵允让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仍直勾勾的盯着赵宗楚,像要吃了他一样,嘶声道:“昨日我让老四去,告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你没听到么?”按下葫芦浮起瓢,老头是越来越狠自己,生这么多祸害作甚来着?
“听到了……”赵宗楚低着头,小声道。
“那你还敢!”赵允让重重一拍几案,像一头愤怒的老雄狮,咆哮道:“还敢!”
“爹,我可是听话的,”赵宗楚委屈道:“其实十六也不敢乱来,是他手下那些捣子胆大妄为,盯了十几天,终于觑见机会,才先斩后奏的。”
“我早说过,整天跟那些捣子打交道,终有一天会让他们害了!”老九赵宗愈是个看重门第的家伙,最反感这两个兄弟,和低贱的捣子混在一起,出言讽刺道:“怎么样,我说着了吧!”
“闭嘴!”赵允让冷冷的看他一眼道:“再怎么也比你整天泡青楼强!”
赵宗愈讨了个没趣,缩着头不再搭腔。
“唉……”赵允让长长一叹道:“多子多孙多冤家,古人诚不欺我。”
“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无益,咱们还是合计一下,怎么过去眼前这关吧。”赵宗懿轻声道。
“是啊,父亲,”赵宗辅也搭腔道:“好在宫门落锁,包拯最快明早才能承报官家,还有一夜时间,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嗯。”赵允让打起精神,缓缓道:“老四,你怎么看?”
“这是天子脚下,闹得这么大,想要完全盖住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把十六摘出来。”赵宗辅足智多谋,是赵允让信赖的智囊,他望向父亲道:“有三个办法,一是让刑部把案子接过去,现在管刑部的王素,是我们的人,只要案子到了他手里,一切就好办了。”
赵允让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再就是,求范缜和唐介说说情,两人素来与包拯相善。”赵宗辅看看面沉似水的赵宗实道:“尽管都是出了名的直臣,但他们现在最执念的,是立储之事。眼看大局已定,岂能节外生枝?我想,从大局出发,他们会帮这个忙的。”
“还有第三,就是找韩相公帮忙,这个肯定立竿见影……”赵宗辅压低声音道:“只是跟他搭上线,怕以后就要被他主导了。”看来韩琦的强势,真是深入人心呐!
“那可未必。”赵允让冷笑道:“老夫亲自去会会他,谁主导谁,还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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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抄完赵宗汉的外宅,天已经黑了。
“军用弩弓二十张丈,箭一百壶;苗刀、陌刀等各类刀具五十把;长枪十杆;各种迷药、毒药、不计其数。”包拯坐在开封府的签押房中,听掌书记禀明查抄的清单:“丐帮花名册五本,账册五本……”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呐!”包拯的脸上没了笑容,黑如锅底道:“身为大宋王子,在天子脚下,窝藏歹人,储备兵刃,勾结匪类,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陈恪坐在下首,一脸的默然,心情却截然相反……这一次,不光够赵宗汉喝一壶,连赵允让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官家啊官家,这次已经把老东西屁股,摆正在你面前,此时不踢、更待何时?
他现在所盼的,便是赶紧天亮,赶紧把这份清单摆在官家面前……可惜,做主的不是他,而是对面的老包。
“告诉左右厅二位推官,今晚一同办案、连夜突审,务必在天亮前,取得所有人的口供。”发完感慨,包拯沉声道:“除了赵宗汉外,其余人皆可用刑!”
“是。”掌书记应下,快步出去传令。
“今夜,无眠啊。”包拯长长提一口气,好像要上场的拳手一样。他看看陈恪,笑道:“仲方,你可愿意陪老夫对弈,以打发这漫漫长夜?”
“荣幸之至。”陈恪微微讶异,心说我又不是你开封府的人,干嘛不让我回家?
“好,咱们先吃饭。”包拯笑道:“别嫌老夫的吃食粗淡。”
“晚饭简单点好。”
包拯的老家人包勉,便抬了一张小饭桌进来,摆好了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煎饼旁边还有一碟酱。
“这是我老家的大酱,味重,你可能吃不惯。”包拯吩咐包勉道:“你把过年时,官家赐的那坛俾县豆瓣拿来。”
“不用了,那是我老家的酱,整天吃也没啥感觉,就换换口味吧。”陈恪笑道。
“也好。”包拯笑着点点头,教陈恪用煎饼卷着菜,蘸上酱,然后大口咬下去。这种充满了粗犷意味的吃法,哪里像在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汴京城,怕只在北方乡下才有。
陈恪却吃得大呼过瘾,倒不是煎饼蘸酱有多好吃,而是这种豪迈的感觉,让他十分舒服。
见他吃得惯,包拯便不再管他,自己也卷了煎饼,大口大嚼起来,然后呼噜呼噜喝粥,一顿饭吃得地动山摇。
不一会儿,两根煎饼、一大碗粥下肚,包拯拍拍肚皮道:“饱了!你慢慢吃。”
陈恪也吃得差不多了,端着粥,这才开口道:“龙图,你许他们用刑,不怕屈打成招?”
“将来你做了地方官就知道了。”包拯缓缓道:“什么叫泼皮无赖?嘴硬脊梁软,心黑耳朵背。任你威逼利诱、口舌费尽,也休想问出一句真话……但一打,就全招了。”说着淡淡道:“当然,还有个原因是时间太紧,估计他们只能在开封府大牢里待一夜。”
“然后呢?”
“估计就要被提到刑部大牢了。”包拯笑笑道:“老夫在这个官场上几十年,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今晚,你倒能开开眼。”
“开眼?”陈恪轻声道。
“下棋,下棋。”包拯让包勉撤了餐具,把桌子一撤,便摆上棋盘。陈恪一看,竟然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老夫不愿下围棋。”包拯解释道:“平日里算计的不够么,还得到棋盘上算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淋漓不尽,端的是不痛快!”
“还是这个好,排兵布阵、直来直去,男人。”他一边摆棋一边道:“你会下吧?”
“还好。”陈恪不禁苦笑,啥时候象棋和围棋,也分男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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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先之后,包拯开局‘当头炮’道:“他们绑架六郎的原因,似乎与当初行刺你,如出一辙。”
“他们非要说,我拿了那几十万贯。”陈恪不假思索的把‘马’跳道:“我也没办法。”
“不是老夫不相信你。”包拯提‘马’道:“而是这案子呈上去,官家也一定会问,那三十万贯,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不在,他们是想钱想疯了。”陈恪出‘車’,断然道。
“不在就好,”包拯拱‘卒’道:“明年春闱,三郎必定高中,以你的能力,不出数年,就能飞黄腾达。老夫虽然侧身官场几十年,但为官太拙,也没什么能教你的。”
“龙图过谦了,”陈恪提‘車’道:“你能教我的太多太多了。”
“老夫只教你一点,那就是一个‘诚’,大宋天子宽仁,远超前代。”包拯缓缓道:“你生活奢侈点,脾气大一点,都不要紧,但官家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一个‘欺’字,一旦欺君,终生便休想再获得官家的信任。”说着叹口气道:“文相公当年只是偷偷给温成皇后送礼,便被官家打上了个‘犹多私’的烙印,直接导致他再次失去相位。你是大宋未来的希望,不能失节啊!”
“学生谨记。”陈恪知道,包拯其实还是怀疑自己,只是没有证据,这番话,半是敲打、半是劝诫,但终归是老先生的金玉良言,自己须得牢记在心,方不负他一片谆谆之心。
但是赵宗绩需要这笔钱,自己也需要这笔钱,所以只能下不为例了。
事实上,陈恪猜得虽不中亦不远。汝南王府对陈恪接连采取行动,让包拯不得不怀疑,那笔钱落在这小子手里。
可尽管他百般调查,但那死去的大龙头,心思极为缜密,做事几乎不留痕迹。加上中间经历了水灾,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钱落在陈恪手中。
况且包拯是惜才的,所以宁可相信他这一次,只是敲打一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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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说客
包拯下棋,是不屑算计的,但也不会被算计到。他至刚至阳的棋路,让每一盘都要经历惨烈的厮杀,甚至能杀到只剩个光杆老将,老包大呼过瘾,下了一盘又一盘。
正下到中盘,外面包勉进来道:“王学士来了。”
“有请。”包拯把手里的棋子搁下,对陈恪道:“等我回来。”说完便转到前面去了。他的签押房分里外两间,中间用帘子隔开,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却能透过帘缝看到外面。
至于听清外间的声音,更不在话下。陈恪突然明白了老包说今夜无眠,其实不是指审讯,而是指上门的说客……原来老包非要留下自己,是需要个见证啊。
那我就好好见证吧,陈恪立在帘子后面,见自己正对着王素的脸。王素今年五十岁,乃真宗朝名相王旦之子,地地道道的名门之后。和他比起来,无论从相貌气质,还是衣着举止,老包都像是土包子。
而且他小包拯十多岁,却是包拯的前任,如今更是以枢密院直学士署刑部尚书事,比包拯整整高了两级。满朝能比他更加高帅富的,怕只有那位韩相公了……
看茶之后,王素与包拯闲聊起了最近朝中的趣闻。前戏过长,这是士大夫的恶习。
但包拯偏偏喜欢直接插入,拢一拢纷乱的胡须道:“老弟有话不妨直说,这么东拉西扯,憋得人想放屁。”
‘噗……’王素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摇头苦笑道:“老兄就不能文雅点。”言毕正色道:“临下班时,听说开封府抄了汝南郡王之子赵宗汉的宅邸,此事非同小可,故而过来问个究竟。”
“是。”包拯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这个,有些不妥吧?”王素微微皱眉道:“按例,若要查办不出五服的皇亲,都要先报经宗正寺,由刑部办理,开封府似乎没有这个权限。”
“哦,是这样的。”包拯笑笑道:“本府起先并不知情。我们起先在追查丐帮余孽,顺藤摸瓜找到那里的,端了之后才知道,那竟是赵小王爷的府邸。”
“可我怎么听说,两位王子在你破门之前,就先一步赶到了呢?”王素冷笑着看他一眼,心说:‘老家伙竟想打马虎眼。’
“是。”包拯实诚的点下头道:“但凡事皆有例外。当时我的部下,在地道中堵住了从他府上逃出的三十几名歹徒,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在聚众谋反。如果老夫没记错,《宋刑统》上好像有这么一条——如果是正在实施的杀人、谋反、大逆重罪,可以先斩后奏。”
“这……”王素没话说了,憋半天道:“那你奏了么?”
“明日早朝便奏。”包拯淡淡道:“这不正在加紧审理么。”
“老哥,这就太不合适了吧?!”王素的眉头更加紧锁道:“未经批准搜查王公府邸,就算你是权宜之举。可审理此案,总不需要权宜了吧?”正常的程序是,老包补齐手续后,将嫌犯移交给刑部处理。
“错,更需要权宜了!”包拯瞪大眼道:“你是不知道呀,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从他地窖中搜出来的兵器,能武装四百名兵士。又搜到了花名册、地图,我怀疑,贼人还有其它据点,必须连夜审问,第一时间清剿,否则发生了谋反,第一个倒霉的可是我老包。”
“……”王素心里一阵阵腻味,哪来那么多谋反?赵宗汉他哥马上就要成为皇子了,这时候谋反,脑袋被门夹了?但是,谁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就也无法阻止包拯拿着说事儿。
但人在开封府的狱里,主动权就在包拯手中,王素只好先顺着他说道:“审理此类案件,是刑部的职责。老哥,我带了手下来,你点个头,就把人提回去了。”
按照朝廷职责分工,开封府负责的是京畿地区的民政、税务、以及治安刑狱等。
而刑部负责的是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侯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重大案件。
所以双方职责有一块重叠,对于什么是重大案件,朝廷曾经专门明确过,杀人、十恶、及影响特别恶劣的案件。
显然,如果按包拯的说法,那赵宗汉的案子属于十恶之中,自然要归刑部管了。
所以王素要人,合情合理、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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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却见老包一脸迟疑道:“不过,移交刑部的话,就说明开封府认定了小王爷‘聚众谋反。万一要是无辜的话,这对他的人生,将是多大的伤害啊!还是我们初审一下,确定嫌疑再移交不迟。”
王素要气晕了,怎么正说反说都是你的理?可他遗传了王旦的基因,断是不会吵架,甚至连当众指责人都不会。只能气哼哼的道:“若是冤屈的话,我们刑部自会为他洗刷!”
“你很急么?”包拯奇怪的望着他道:“明早提人不行么?”
“不行!”王素的声调陡然提高,意识到失态,他又降下来道:“我已经带人来了,现在就要提走!”
“为什么?!”包拯黑下脸来。
“不为什么……”王素的回答能气死人:“只因为这是规定。”
“朝廷规定,衙门办公辰进申出。”包拯的回答能把人再气活了。他看一眼沙漏道:“现在酉时一刻,老弟有什么事,明天辰时再来吧。”
王素心道:‘明天卯时就上朝了,我辰时来干嘛?’便冷笑道:“我看你衙门里灯火通明,今天分明是全员加班,哪有下班之说?”
“管大牢牢门的下班了。”包拯眼皮都不眨道。
“你……”王素彻底被干挺,知道用常规手段,没法跟这老不要脸的斗。他霍得起身,冷冷道:“包大人,你是真不懂事,还是假不懂事?真不知道我就教你!”
“有话直说。”包拯也敛起笑容道。
“我问你,你查这个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王素冷声道。
“查出丐帮的后台,不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包拯声如洪钟,振聋发聩道:“还我汴京百姓十年的安宁!”
“你不是针对某人?”王素低声问道。
“我包拯敢拍胸脯说,这辈子对事不对人,从无例外!”
“对事不对人,这话老百姓说说倒也罢了。”王素却不以为然道:“你是开封府尹,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朝局的走向,却仍一味用强、不知进退,你要做大宋朝的罪人么?!”
“哈哈哈……”包拯放声大笑道:“一个皇室近亲,却是汴京黑帮的后台老板,非法结社、蓄养死士、杀人越货、逼良为娼、伤天害理的事情做绝了!居然还有人为他当说客,替他涂脂抹粉,也真是天地间一大奇事!”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素也急了,跺脚道:“一个赵宗汉死不足惜,关口是他还有个哥哥!”
“他哥哥多了去了……”包拯撇撇嘴道。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王素拍案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包拯一摊手道:“什么话不能明说?”
“有些话不能明说。”王素瞪眼道。
“不说我怎么明白。”包拯瞪眼道。
两人长久的对视,最终还是王素败下阵来。
“好…好…好……”王素彻底服了。他拱拱手道:“你老倌厉害,我退避三舍!”
他是世家子弟,深谙官场进退取舍之道,只因为笃定了皇帝若无后,赵宗实便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这才早早下注,等着将来大发利市。
今日赵允让来找自己,他没二话便走着一遭,光想着占便宜不出力,那叫下注么?将来也没红利啊。
但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是绝对不会在板上钉钉以前,犯这种原则性错误的……帮不到赵允让,最多将来没红利,但要是胡乱说话,将来可能会家破人亡的。
别说皇帝就一定会是谁的,万一官家再生出个带把的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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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王素送走,包拯转回内室,掀开帘子,见陈恪端坐在棋盘后。
“你小子,没偷着走棋吧。”包拯瞪大眼,慢着满盘棋子道。
“怎么这么信不过我的棋品。”陈恪郁闷道。
“职业习惯。”包拯呵呵笑道:“别多想,我将军了。”
“老龙图。”陈恪支‘士’道:“你留我到底是何用意?”
“让你看戏而已。”包拯笑道:“这种官场活剧,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多看看,你能成熟很多。算是你帮老夫破案的奖励吧。”
“我这个人可是守口如瓶的。”陈恪反将一军,淡淡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就对了。”包拯点点头道:“祸从口出,嘴巴紧一点,祸就少一点。”
两人便不说话,只下棋。再杀了一盘,第二盘刚开局,包勉又进来道:“唐知谏和范知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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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下班这个词,正是宋朝发明的,并非现代词汇。另外写了个单章,求看看。
第二一五章 星空
谏院,顾名思义,就是个专门弹劾官员、向皇帝提意见的部门,里面向来就是臭又硬、穷又愣的一帮人。而这届谏院的长贰,唐介和范镇,更是硬度惊人。
两人一进来,茶也不喝,废话也不说,满头白发的范镇便单刀直入道:“老包,你不是要明说么,我这就来跟你说明白!”
包拯一看,呵,这不就是直接告诉我,他俩和王素是一伙的了么?
这是在施压!
他捻着胡须,望着烛台上的橘色的烛光,悠悠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景仁老弟,老夫向来佩服你的为人,你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
“希仁兄,愚弟又何尝不是以你为楷模呢?”见包拯的态度,与王素所描述的截然相反,范镇面色缓和,有些动情道:“前些日子,我连上十九道奏疏,愁白了头发,却没有一点反应。我知道,是因为自己人微言轻。幸亏有你,有子方兄,永叔兄仗义执言,扛起这面大旗,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如今大势已成,过继皇子的事情,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范镇接着道:“好容易官家已经点头,说在近期商议立储之事。不瞒你说,我们谏院已经与御史台商量好了,明日便在早朝上,促请官家定下此事,绝不能再拖延了!”
他还有一句没法说:‘关键是不能给官家找借口,若是让官家找到借口,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一点,陈恪能看得到,这些大臣自然更明白。
“……”包拯点点头,像一尊神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他双目微闭,听范镇说完,仍然在沉思。其实他的心情十分矛盾……老先生年轻时可能还有些横又愣,但如今,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感到矛盾。一方面,他知道过继皇子是国本大计,另一方面,他又坚持认为,这件事不该和丐帮的案子搅在一起。可真能一是一、二是二的分得清么?包拯也不相信。
那到底该怎么做?是网开一面,让赵宗汉逍遥法外?恐怕从今之后,再没有开封府尹,能治得了无忧洞了。那样的话,恐怕不知多少无辜的百姓,要惨遭丐帮的毒手。这真是皇统承续的必须代价么?
要是还有一个人选多好……包拯不禁暗叹,不过他也知道这不现实,赵宗实众望所归,其背景之深厚,如今只露冰山一角,便已经满城风雨,把官家逼得不得不点头。可想而知,只要他一天没当上皇子,或者皇子的人选不是他,朝中将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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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镇见他这般神态,知他在进行思想斗争,便耐着性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不平静的反倒是唐介,他明白范镇所说的确乎关系重大,却担心包拯未必接受……两人是多少年的战友,他自然了解包拯的秉性,知道这老先生一旦拿定主意,是很难改弦更张的。
因此等了片刻,见老包始终端坐一言不发,他忍不住了,沉声道:“希仁兄不用想了。你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宋朝也不只你一个忧国忧民!满朝文武中,固然有趋炎附势、想要趁机投机的小人,但大都还是秉着一颗公心,单纯只是心忧社稷的!”
“方才你也说了‘蜡炬成灰泪始干’,范贤弟以死力谏、把头发都愁白了。我们多少人奔走呼号、冒着子孙受牵连的风险,向官家建言立储,才换来今天这个万世之功、一步之遥的机会。毕其功于一役,为大宋立国本,这是最后的决战了!听范贤弟一句,我们戮力同心吧!”
包拯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老眼中,却透着清澈的目光,他缓缓道:“为大宋争国本,老夫义不容辞。”
“那么说,你同意了?”范镇惊喜道。
“我还没说完……”包拯摇摇头道:“但老夫以为,国本之上还有国法,如果为了立国本而罔顾国法,我想请问二位兄弟,这样立起来的国本,能算是一国之本么?”
“我知道你老兄,把国法看得比天还大,但我又何尝不是?”范镇叹口气道:“但这与那人无关,不能让他无辜受牵连。你查办此案,万万不能牵扯到那人!你要知道,官家本就不情愿,一旦牵扯到那人,只怕要借题发挥。那样又将前功尽弃,国本依然虚悬!”
“无辜不无辜,没有调查清楚前,谁也说了不算。”包拯沉声道:“如果真得心里没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什么好担忧的。”这可是驳不倒的理,范镇刚才还慷慨激昂,一下子尴尬在那里。
唐介不得不说话了:“范贤弟说的是为了谋全局,希仁兄说的是如何正道而行。希仁兄,事可从经,也可从权。既然都是为了大宋为了朝廷,为什么不能找到个两全的法子呢?”
“如何两全?”包拯盯着他,语调痛心道:“不要一遇到难题,就总想到牺牲小民的利益,下民易虐、神鬼难欺,大宋朝会遭报应的!”
“希仁兄说的对。”唐介激昂道:“我们这些谏官的职责,不就是为生民请命么?是绝不会干那种缺德事的。”说着看看包拯道:“你看这样成么,我俩斗胆做个保,你先把这个案子压下来……希仁兄也是老吏了,自然知道如何做得合理合法。等到那人承祧之后,与原来家里没有关系,我们便全力支持你查个水落石出,只要你确有实据,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们拼上命也把他弹劾下来!”
“包括那人?”包拯沉声道。
“包括那人!”唐介点点头。
“包括那人!”范缜也重重点头。
“我现在不能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包拯又陷入了思索,良久才抬起头道,缓缓道:“审完了今晚再说吧……”说着他站起来道:“只要真正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我知道该怎么做。”
“希仁兄……”范镇还想说话,却被唐介拦住,望着包拯道:“既然这样我不多说了。只说一句话,还是那句话,我与你是战友,如果你有足够的理由去做,我们依然并肩作战!”
包拯重重点头。
“希仁兄你放心,”这时候,唐介也不再劝了,改口道:“我不是那个人的走狗,如果你有证据,我愿意当那个急先锋!”
包拯又重重点头,拍拍两人的肩膀道:“你们的心,我明白!”
把两人送走,包拯彻底没了棋兴,他站在府衙院中,慢慢抬起了头,望向门外的院落上空。只见今晚无月,只有漫天灿烂的星光……
“有位哲人说过,世上有两件事震撼心灵,思之愈频,念之愈密,则愈觉惊叹日新,敬畏月益。一是头顶之天上灿烂星空,二是心中之崇高道德律令。”
“什么人说的?”此时此地,包拯听到这句话,分外有感觉,他轻声重复几遍,问道:“像是庄周的话。”
“不是华夏人,是外国人。”
“看来夷狄之中,也有贤人啊。”包拯深有感触道:“方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有道是旁观者清,仲方你说,我该何去何从?”
“我的话不客观,”陈恪笑笑道:“你知道,我和他们家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你但说无妨,老夫又不是耙耳朵。”包拯笑起来,说一句川音道:“只听你的道理,不听你的看法。”
“说说就说说。是的,满京城的近支宗室,明摆着那人最出尖。把太子位给了他,是何等稳当?”陈恪点点头,正色道:“可立国储又叫立国本,说它是一国最大的政务,也无不可。所以这个人选,必须要慎之又慎,不能搞得像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一样。方才唐知谏说,万世之功、一步之遥,我却要说,操之过急了!”
“呵呵。”包拯摇摇头道:“三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立储之议是近两年才起来的,但朝中大臣可以说,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其秉性人品、才学能力,都十分了解。”
“他做过什么,让你们敢说这种话?”
“这……”包拯拧着胡子道:“还真没做过什么,不过听其言、观其行,应该差不了。”
“我不说‘王莽谦卑未篡时’这种伤人的话,单说纸上谈兵的赵括,在没上战场前,除了他爹之外,可是举国看好的!”陈恪沉声道:“好吧,就算他表里如一,我们来数数,他都表现出什么优点来了。”说着屈指道:“谦虚好学,克己复礼、淡泊名利、沉默斯文……还有么?”
“你总结的很全面。”包拯点头道。
“你觉着大宋朝还有谁,比他做得更好?”
“官家。”包拯诚实道。
“对,因为你们根本就是拿官家做模子,来寻找下一个官家!”陈恪一针见血道。
“嗯。”包拯点头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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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星空
- “症结恰在此处!”陈恪沉声道:“十二年前朝廷为什么举新政,老龙图比我更清楚,是因为在那时,国家存在的重重问题,便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但在官家手中,新政兴亡勃乎,问题并没有解决。请问老龙图,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觉着那些症结,是减轻了,加重了,还是保持没变?”
“朝廷政冶还算清明,如果运气好,没有天灾战祸的话,尚且能维持。”
“那就是听天由命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包拯沉沉一叹,面现忧色道:“三郎,实话跟你说,情况比你能想到的还要糟糕。哪怕是当今官家,最多再过十年,麻烦就要爆发出来。”
“正宗的官家尚且如此,换上个弱化版的又会怎样?”陈恪沉声道:“所以我说,若他只有这么点本事,便要给这个隐忧重重的老大帝国掌舵,一定会触礁的!”
“仲方偏颇了,你方才说‘王莽谦卑未篡时”怎能不知,还有一句叫‘周公恐惧流言日’。”包拯摇头笑道:“处在他那个境地上,其实是很尴尬的。十分才干,只表现五分,甚至三分。才不能尽舒,自然也无法定论。”
“民间有个办法,叫‘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陈恪悠悠道:“朝廷有‘未经地方长官者不得任宰执’的规定,就算新科进士,也需要先在地方实习,以观其能力,再做任用。为什么到了选定一国之本,却反要靠撞大运了?”
“哈哈哈……”包拯大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让官家先给他官做,以考察他的能力?”
“有何不可?像他们这种宗室,本身就挂着各种虚职,朝廷只需改为实授,命其去地方就职。”陈恪却不觉着好笑道:“这样一方面。可以让他增加实际经验,不会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另一方面,也可考察他的行政能力、了解他的执政方针。退一步说,假使官家未来有了龙子,或者他不合朝廷心意,只需命其继续在地方为官,不让他返回京城即可,这样不损任何人的面皮。对朝局的冲击也最小。”
其实陈恪有更靠谱的方略。但这是在谈论立储之事,自个表现出深思熟虑,显然有害无益。横竖只需要表达一种观点。用不成熟的法子便足矣。
“你这法子虽不现实。”包拯仔细想想,沉声道:“但至少点醒了我,未来储君之选。事关国家前途,是万万急不得的!”
“对,万万急不得!”陈恪重重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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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位于西华门外的韩府,韩琦书房。
韩相公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他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但直到打扮整齐、精神抖擞后,他才到书房来见汝南郡王。
“老王爷深夜而来。”看座后,韩琦淡淡道:“却不怕遭人非议。”
“顾不上那许多了”,赵允让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一脸苦笑道:“俗话说“多子多孙多冤家’。老朽净生了些惹祸的祖宗,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句俗话叫做‘不痴不聋不做家翁’。”韩琦揣着明白装糊涂,微微笑道:“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吧。他们闹腾他们的去,老王爷要是各个操心,那可一时不得清闲了。”
这句话虽然是故意乱讲,却引得赵允让十分感慨。唏嘘道:“《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做爹娘的天生就欠孩子的,能有什么本办法?”
短短片刻,他已经说了两遍‘能有什么办法’,韩琦便知道。他这是求援来了,于是一声不吭的望着他。
赵允让也正望着韩琦。等着他接个一句半句,好引出主题。无奈韩相公只是捻须端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允让知道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一点不奇怪。因为韩琦这样的顶级大臣,完全不需要站队……将来不论哪个当上皇帝,都需要倚仗他、甚至讨好他。
且官做到顶级的,不管多大的功劳,也很难有实质性的进步。建言立储这种事,还会平白得罪官家,将来别人当上皇帝,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换了谁也不会干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
这也是文彦博、富弼等人,从不掺和进立储之争的原因。
但赵允让必须把他拉下水,并非是为了今日之危机。他相信,王素、唐介和范镇,足以说服一个包拯了。之所以还要来求韩琦帮忙,其实是想借机把他拉上自己的战车。
因为只有这样分量的大臣保驾护航,十三未来的登顶之路,才能走得平坦。
“韩相公的儿子争气,体会不到老夫的苦恼。”赵允让自我解嘲道:“那咱们就说点别的。”
“王爷半夜来找我,总不是为了闲聊吧。”韩琦淡淡一句,能让人噎死。
“韩公啊。”赵允让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这般戒备重重?我不过是一个为被捕儿子连夜奔走的父亲,此乃人之常情,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韩琦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再装下去,就有**份了,他端正坐姿道:“王爷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前些日子。”赵允让幽幽道:“在蓝帽街附近,发生了一起刺杀案,凶手动用了军用弓弩,目标是一个姓陈的小子。”
“有所耳闻。”韩琦不动声色道。
“这件事蹊跷,很多人猜是我家小子做的。但知子莫若父,他们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用弓弩杀人。其实是有人存心想浑水摸鱼,嫁祸贾昌朝贾相公,却要我儿替他背这口黑锅,端的是好算计。”赵允让咳嗽两声,目光阴冷的望着韩琦道:“韩公,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韩琦不说话了。他确实是蓝帽街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赵允让说得一点错没有,他就是想浑水摸鱼,把贾昌朝撵出中枢,自己好回去当枢密使。沉默良久,韩琦终于开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赵允让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笑容,而是一脸让人心碎的伤楚道:“老朽这犬马之疾久治不愈,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韩琦抿着嘴,听他继续道:“死就死,谁没有那一天,只是不放心我家十三。韩公,你能在我死后,替我继续照顾他么?”
这话说得突兀,但听者的心,却突突地跳起来——这是要让赵宗实将他当成父执辈啊!这不是寻常的君臣关系可比,如果赵宗实能顺利当上皇帝,那自己,将是无敌的存在!
这诱惑实在太强了。让素来大胆的韩相公无法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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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让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他没有骗韩琦,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不给赵宗实找个靠山,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稳。在重臣中选来选去,他选中了韩琦。其实文彦博是更好的选择,但老先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虽然平时没什么,但越是在关键时刻,就越容易掉链子,所以不能选。
至于富弼,那是位有德君子,效忠的是皇帝,看重的是自个的良心。何况,他马上就要接任首相了,于情于理,都指望不得。
只有韩琦,能力、人脉、声望都是顶级,且有强烈的权力**。这样的人如今委屈在三司使位上,本身就有拉拢的可能。
果然,在一番思考之后,韩相公微微点头道:“可以。”
“韩公的恩德,我忘不了,我儿也忘不了。”赵允让登时笑开了花,起身抱拳道:“将来就拜托你了!”
“先别说将来”,既然接了这一摊子,韩琦便进入角色,他冷声道:“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
“哎。”这就是赵允让的高明之处,我不求你办事儿,我把你整个人拿下来,那我儿的事儿就是你的事,自然不用再费口舌。
“你怎么会让那赵宗汉,去跟黑帮搅在一起呢?”
“我有二十八个儿子……”赵允让无奈道:“连名字都记不全,更没法管他们都干啥。”
“既然儿子多。”韩琦是个狠角色,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那就当没有那个儿子吧。”
“这……”赵允让喉头一抖,满嘴苦涩道:“至于此么?”
“他落在老包手里还想有跑?”韩琦冷笑道:“你这当父亲的,逃不了管教不严之过。继而推之,你教育出来的其他孩子,怕也无法让人满意。”
“这是个例。”赵允让慌了神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我几十个孩子,怎么也有不肖的。”
“一锅粥里出现一粒老鼠屎。你说除了老鼠屎外,粥是干净的,谁信?又有谁会喝?”韩琦不留情面道:“老王爷,护犊子是天性,但不要连不肖的儿子也护着,那会害了你的好孩子的。”
第二一七章 壮士断腕
四更鼓后,残月如钩。
秋天的黎明黑且冷得彻骨,直冻得人缩脖子马喷鼻,喷嚏声此起彼伏,夹杂在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中,提醒着半睡半醒的汴京百姓,今天是例朝的日子。
一顶顶官轿,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皇城门前待漏院。待漏院外,早已是灯火通明,满是摆摊卖早点的,掏钱买早点的,人声嘈杂,与往常无甚区别。
待漏院内却不同寻常,竟如外面一样嘈杂。官员们在各个房间来回窜着,打探着最新的消息,讨论着朝会上将出现的状况。没有人喝止他们,因为值日的御史,也心猿意马,在竖着耳朵听呢……
突然,嘈嘈杂杂之声降了下来,通常三种情况会导致这种局面,一、领导来了,二、负责纪律的来了,三、话题的正主来了。
现在是第三种情况,只见一个身金带紫袍的枯瘦老者,在一个青年官员的搀扶下,颤巍巍出现在待漏院中。老者正是那汝南郡王赵允让。
“王爷。”“王爷今日怎么亲自来了?”众人赶紧迎上去,这可是稀客。自从年前称病起,这都快一年了,老王爷就没怎么上过朝。
“羞煞人也,”赵允让朝众人抱抱拳,叹口气道:“待会儿朝堂上再说吧。”众人也不好再问,便把他搀扶进房中歇息。
前后脚的,唐介和范镇也到了,还没进屋,便被王素叫住,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老包说今早给信。”唐介看看四下道:“他还没来么?”
“没有。”王素道:“这可不像他。”每次早朝,包拯向来是最早到的几个之一。
“他早晚会来的。”唐介看看王素,突然叹口气道:“要做好两手准备。”
“我知道。”王素苦笑道:“那老倌,太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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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推移,东方露出鱼肚白,待诸位相公都到齐了,城楼上也响起了悠扬而威严的钟声。
官员们赶紧在当值御史的率领下,鱼贯出去待漏院,在宣德门外分班列队。皇宫的朱漆金钉大门,也被司阍缓缓推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队伍响起,官员们纷纷侧目,只见包拯风风火火的赶来,总算没有耽误早朝。
同僚们给他留着班位呢,包拯站定后,又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看到身边所立的,不再是原先的知制诰刘敞,而是三司使韩琦。
“堂堂计相,怎么跑到这站了?”包拯比韩琦大九岁,两人却是同科进士,私交也不错,所以他不客气的打趣道:“莫非跟老刘换了差事?”
“你就咒我吧。”和须发散乱,不修边幅的老包站在一起,韩相公愈发显得身材欣长、器宇轩昂。他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你老倌咋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哭来着?”
“哭个球,一宿没睡就这样。”包拯一面整理胡子,一面回头,果然见唐介和范镇在巴望着自己。
又何止他俩,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拯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便转回身站好。
“你摇头作甚?”在御史引导下,百官开始进宫了,韩琦一边走,一边问道。
“活动下脖子。”老包呵呵笑道。
“说正经的。”韩琦可不吃他那套。
“好吧。”包拯歪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想不到你韩琦,也会给人当说客。”
“我是为你老倌,”韩琦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待会儿台谏要联合倡议立储了,你这时候要是蹦出来。会犯众怒的。”
“犯就犯,我老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不想当方丈。”包拯撇撇嘴,笑道:“大不了就回家种地去。”
“你是真准备,捅这个天大的篓子?”韩琦看看越来越近的宫阙道。
“赵宗汉算什么天?汝南王也不行。”包拯冷笑道:“大宋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民心。”
“好吧,”韩琦正色道:“那你既然要干,这个案子必须彻查到底!”
包拯有些意外,同时一振道:“这才像人话。”
“此一时彼一时。昨晚你要问我,我肯定拦着你,不让你捅这个马蜂窝。”韩琦一脸‘我为你好’道:“但现在,你既然要捅开,案子不一查到底,他们便会以诬陷的罪名,反过来对付你。所以到了这一步,只有背水一战了。”
包拯瞪大眼看着韩琦,道:“看来我真是错怪你了。”
“没事儿,我早习惯了。”韩琦脸不红、心不跳道:“不过你得小心,不要伤及无辜。”
“那是自然。”包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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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算简洁的仪式后,官家上朝,一眼就看到了赵允让,面露真诚的笑容道:“老哥哥今日怎么来了,快看座。”
便有宦官搬了个锦墩过去,谁知赵允让谢恩之后也不坐,而是扶着墩子缓缓跪下。
“快把汝南郡王扶起来!”赵祯悚然道。在大宋朝,是没有跪礼的,就是等闲百姓见了官家也是不跪的,何况堂堂郡王。
除了拜祖宗神灵时,只有两种人下跪,一种是奴隶,一种是罪犯。
虽然被扶起来,赵允让却已是老泪纵横。
“老哥哥这是怎么了?”赵祯直起上身道。
“臣家出了不肖子,给老赵家丢人了、给官家丢人了。”赵允让一边流泪一边道:“臣恳请官家责罚,臣恳请国法处置!”
“什么不肖子?”赵祯一脸糊涂,对群臣道:“寡人的皇叔太激动了,先让他平复一下,众卿家有谁知情,不妨帮着讲讲。”
“回禀官家。”包拯自然出列道:“老王爷许是因为,昨日开封府抓了他家老十六的缘故。”
“啊,胡闹!”赵祯‘大吃一惊’道:“你怎能未经请示,就抓我的皇侄!该当何罪?”
“官家息怒,包龙图秉公执法,起先也不知道,是撞到了那孽畜的门上。究竟何罪之有?”赵允让摸干泪,为包拯解围道:“据说从他家里搜出来弓弩刀枪、还有一帮劣迹斑斑的匪人,可见抓得一点不冤!”
“哦?”赵祯这才坐稳了道:“包卿家,速速将来龙去脉讲来!”
“是。”包拯便从昨日的绑架案讲起,简略又精确的描述了整个案件,末了道:“根据昨晚的突击审讯,那帮匪人交代了几十起命案,只是尚需一一查证!”
“老哥哥,赵宗汉的所作所为,你之前不知道么?”赵祯眉头皱起道。
“老臣羞愧难当。我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没有经历一一督促。加之不少人在成年后就搬离了王府,更是鞭长莫及。”赵允让黯然道:“过去,我一直把那孽畜当小孩子,以为他只是在外面瞎胡闹,谁知竟成了无恶不作的帮派头目……”
“皇叔说的是实情,孩子多了确实管不过来。”赵祯也不知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道:“再说,十六还小,多半是觉着好玩,一时瞎胡闹,做不得数。”
“官家宽仁才这么说,但养不教父之过,那孽畜的罪过,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必须连带承担。”赵允让却一脸沉痛道:“微臣请辞去知宗正寺职,请剥夺王爵及一切职务,请赔偿所有无辜遭难的家庭,请求从重处罚那畜生!”
这一连串‘请’,把满朝文武都镇住了,包括赵祯,也对这皇兄刮目相看……如此痛心疾首的反省,如此诚心诚意的赎罪,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包拯也暗暗心惊……他听说昨天晚上,赵允让曾经亲自去找韩琦来着,看来就是得了这样的一计。联想到入朝时,韩琦那些异常的举止,他哪能不明白,那家伙是在试探虚实,以确定计策该不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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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是个心软的官家,还很好面子。韩琦正是抓住这点做文章,让赵允让一上来,就抢先认错,对自己怎么狠怎么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无法指责他,更无法借题发挥。
反正以赵祯的脾气,总是会打折再打折的。到最后,差不多能不伤筋骨的度过这一关。
然而韩相公小小失算了——他用平时的官家,来推测赵祯此时的反应,显然把人看成了一成不变的,而忽略了情感、利害等各种因素,对人态度和决策的影响。
后世有句话说,人的情绪就像弹簧,你压得越紧,他就反弹的越猛。官家赵祯就是这种情况。别忘了,从年初到现在,几乎是大半年的时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大臣们见了面便对他说,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
没你妹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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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大殿里鸦雀无声,臣子们都在等官家的下文,赵祯的两眼却望着虚空,思绪回到了昨天夜里……垂拱殿御堂中,赵祯赤着脚、穿一身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最近他得了套道家的功法,据说按照此法调养生息一段时间,可以生精固元,大大增加生育的概率。这次宫里一下进来十名用古法挑选出来的女子,相貌都不重要,关键是宜男,现在就等着他的龙精虎猛,好为皇家播种新的希望了。
待赵祯调息完成,胡总管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看一眼那瓷碗,官家叹了口气,便接过来,捏着鼻子饮了下去。待皇帝喝完,胡言兑又奉上茶水给他漱口。去除口中难闻的药味,赵祯才舒了口气,望向静静侍立在帘外的石全彬道:“有什么事?”
“回禀大官。”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全彬,低声道:“包拯把赵宗汉的外宅抄了。”如果一个皇帝,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还需等外臣来禀报的话,那他的龙头,就离搬家不远了。
石全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赵祯听,可比包拯说得详细多了,尤其是引起恩怨的几十万贯,包拯给赵允让留了面子,石全彬却不会。
“看来这笔钱,至少是曾经存在过。”赵祯目光变得冷冽道:“我那堂兄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要这么些钱要作甚?”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石全彬道:“五十万贯,可以做很多事了。”
“嗯……”赵祯长长吐出口浊气,伸手从几案上,抽出一张夹在《道德经》中的信笺。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刺痛着他的眼和心:
……谈笑有重臣、往来皆权贵。可以拉帮派、结公卿。无御史之风闻,无大宋之君父。北魏仲达府、西汉王莽居。孟子云:‘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赵祯双手捏住那张纸,轻轻撕成了两片,再叠起来撕成了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细小的在再也撕不动,才猛地一抛。纸屑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紧盯着那雪片,赵祯的声音阴得滴水道:“胡总管,其实早晨程修仪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姓程的修仪,乃官家所爱的女子,今日却被逐出宫去。起因是为官家梳头时,打散了发髻,看到赵祯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她心疼道:“大官可要保重龙体了。最近白发多了好多。”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赵祯望着镜中那张阴郁难散的面孔,叹口气道。
“大官说笑的吧。”程修仪用一把牛角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道:“大官是至尊,天下还有让你发愁的事?”
“怎么没有。”赵祯叹息一声道:“全天下都知道,寡人在为子嗣事发愁。”
“这没什么好愁的,官家先后诞有三位皇子、六位皇女,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缘法不到罢了。”程修仪一手提着官家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道:“六十老翁当爹的也有的是,大官才四十多,有啥好愁的?”
尽管都是些妇人之见,但赵祯听了却极为受用。笑笑道:“想不到,满朝公卿还没有你个妇人晓事。”
“他们怎么说?”程修仪再取下篦于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明黄色发带系上。随口问道。
“他们要寡人从宗室中过继一名宗室子。作为皇子教育,以使国民心有所系。”
“奴奴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国民的心应该系在官家身上,系在官家的儿子身上,系在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事?”那程修仪为官家插上一根玉簪道:“奴奴不懂大道理,也知道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现在别人家的孩子,要来占咱们自家的地,官家可不能答应。”
“人家只是个预备罢了,等着有麟儿诞生,便把他送回去。”赵祯平日里,是不肯和女子谈论政务的,但这也是他的家事,所以没有避讳后妃道:“所以你们要争气啊。”
“奴奴说句不中听的,官家怕是上当了。”程修仪却幽幽道:“奴奴虽然在宫中,却也常见借住住成了房主,借用用成了物主的。人家哄你时说得轻巧,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人家会说,都是太宗皇帝的重孙,也有皇子的名分,亲生、过继有什么区别?做生不如做熟,国有长君……那是怎么说的来着?”
“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赵祯的脸上已经很难看了。这句话,据说他老老奶奶杜太后曾经说过,在官方的史书中,正是这一句,让太祖太宗兄终弟及,之后皇位再没有太祖一脉什么事儿。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鸠占鹊巢,是不可能再把巢穴还给小鹊的!如果自己再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肯定更是如此!
“你个妇人竟敢干政!”霍然起身,赵祯难得的迁怒于人,命人将程修仪逐出宫去,但她说的话,却整日萦绕在官家脑海中,以至于在陈家的喜宴上,才会看都不看赵宗实兄弟。
~~~~~~~~~~~~~~~~~~~~~~~~~~~~~“她说得对,寡人还不到五十,这些人就如此急不可耐。过得二十年,寡人老了,他们要置我于何地?再过些年,寡人死了,他们更要置我的子孙于死地了!”赵祯终于压抑不住愤怒,对自己的亲信太监怒吼道。
“国之大事,老奴也不敢乱说”,胡言兑垂首道:“只是觉着,儿子,终归是自己养得才放心。而且官家才四十多岁,春秋鼎盛,现在又在多管齐下调养着圣体,指不定来年就能春华秋实、硕果累累呢,确实不急在这一时。”
“嗯。”赵祯点点头,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决定要借此机会,打消掉臣子们现在立储的想法。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俗语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可许多做父亲的偏偏愿意做马牛!”说着官家目光怜悯,又或许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看了一眼赵允让道:“我这老哥哥就是一头牛马啊。”
赵允让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祯是在同情自己,还是意有所指。只能低下头,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赵祯又望了望赵允让身边的青年道:“宗懿,扶你父亲坐下。”
“是。”赵宗懿上前去扶赵允让,赵允让却坚持道:“臣有罪,还是站着吧。”
“一码归一码”,赵祯摇摇头道:“坐下吧。儿大不由娘,同样也不由爹,没必代子受过,更没必要子债父偿。”
赵允让心下稍宽,暗道,看来这关是过去了。坐下后,赵祯接着又温声道:“老哥哥,你这身子可大不如前了,可要保重啊。”
“劳官家记挂”,赵允让感动道:“老臣这身子,实在太不争气了。”
“将养身子要紧,往后别操那么多心,宗正寺那边你就不用管了,让北海郡王担起来。”
官家的关切之语,落在赵允让耳中,却不啻于兜头一盆冷水,他不禁打了寒噤,心中暗叫道:‘这就夺了去了?’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怎么有脸再作宗室之长?只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谁知道这才是开始,只听官家悠悠道:“在家里歇着,有了时间,也能管教管教我那帮侄子。”
赵允让的心又紧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赵祯借题发挥!
“多子多女多冤家,这么说来,老哥哥的冤家,差不多是大宋最多了。”但谁能堵上皇帝的嘴不成?便听赵祯接着道:“这些年,寡人也间或听闻,我那帮侄子胡闹的消息,有玩女人的、有赌钱的、有强抢别人田产的、还有整天和一些文人拉帮结派,也不知干什么的……”
赵允让本来就有病,听到这儿,险些晕厥过去。老脸刷白如纸,强撑着起来,刚要分辩,却听赵祯话锋一转道:“寡人都是不信的。”便把老王爷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你干嘛要说啊!而且是在一国朝堂上。在朝会上,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何况是官家说的呢?这就是啪啪打脸,而且打得他鼻青脸肿!
“不过还是要回去问问他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老哥哥一辈子克己复礼,堪为楷模,可不能让不肖子坏了名声。”赵祯一脸温柔道:“至于赵宗汉的案子,包卿家要尽快查明,还老哥哥家一个清白。”
群臣不禁面面相觑,什么叫‘还老哥哥家一个清白’?感情现在在官家眼里,老哥哥家是不清白的?
赵祯一个月的早朝,都没说这么多话,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第二一九章 暗战
朝会接着进行,气氛有些怪异。大臣们按部就班的照本宣科,然后官家说‘准’或者‘不准’,抑或‘交某衙门再议’。一个个臣子出班回列,时间也很快流淌,眼看就要散朝了。
但越是到最后,空气就越紧张,谁都知道,正戏还没上演,抑或是不会上演?
那些商议好了,今日要集体向皇帝摊牌的台谏言官,不停的互相打着眼色,到底还搞不搞?
这种事,关键就是个气势,气势上压倒了皇帝,就能比他点头。可今日一上来,赵允让就让人泄了气。泄气容易鼓气难,眼看着绝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别人尚且能忍得住,范镇却忍不住,这哥们为了立储之事熬成伍子胥,早就执念了。
见预先安排好的人迟迟不肯动手,范镇把心一横,踏出一步道:“启奏官家,微臣以为这些国事虽然重要,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那就是关于国本的问题!臣冒死进谏,请官家今日有所决断!”
赵祯已然胸有成竹,因此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沉思片刻,便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挑选宗室之子作为接班人?这是忠臣之言,寡人怎么会因此杀你?这样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敢说的。”
“官家圣明!”范镇拍一记马屁,亦为了给身后的那帮家伙增加信心道:“微臣以为出言必死呢!”
“我大宋朝杀过上疏言事者么?”赵祯目光奇怪的看着他道:“再说这有什么?历朝历代,这样的事还少吗?”
“大宋必须要有继承人,这关系到国家的存亡安危。上次官家已经答应了,说马上就办,现在怎么又没有音讯了?”范镇放开嗓子激昂道:“一定有小人对你说:‘官家正在壮年,为什么这么着急立接班人呢?’这些小人听起来是为官家着想,但实际上,只不过想在有突发事件的时候,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伺机立对自己有利的人做皇帝,这样的事,古往今来还少吗?”
说着近前一步,大声道:“请官家今日便决断吧!”
同时,侍御史陈洙、谏官吕诲也都冒死进谏,说的和范镇大同小异。
显然,那位程修仪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赶出宫去,引发了大臣们不安的猜测。这也是他们必须要当机立断的原因。
赵祯是金科玉律的官家,自然不能食言,他沉默片刻,终是点头道:“寡人没有说话不算数,其实我也有意,从宗室子弟中挑选接班人培养,为什么会迁延那么久?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大臣们心里说:‘是没有生出来合适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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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的气氛,陡然异样起来,所有人都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赵允让紧张的抓住儿子的手,心快要蹦到嗓子眼了。
“立储是国本大事,五代的昏君,尚且需要征询臣子的意见,寡人自然不能自己说了算。”沉默一会儿,赵祯接着道:“现在诸卿毕至,你们不妨提提意见,看近支宗亲里面谁能胜任?”
大殿中的空气凝滞了。许多人心跳加速,许多人心跳停滞,有的人头脑当机,有的人心思电转,不知多少次冒死劝谏、多少回苦心谋划、多少年的痴心等待,本以为前路漫漫无涯,谁知转眼即到彼岸——只要报出那个名字,仿佛一切便唾手可得了!
但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大殿里针落可闻,只听到粗且急促的呼吸声。
尽管谁都知道,如果说出那个名字来,就是首倡之功。可官场是个将尊卑秩序的场所,恐怕还没等到那位登上皇位,自己就先被羡慕嫉妒恨的上司整死了。
现在只有两种人可以说话,一是诸位相公,二是范镇这个愣子,横竖他已经把相公们都得罪光了,还怕啥秋后算账?
但范镇没有吭声,他是古道君子,作这一切是因为使命感,而不是为了邀功。在他的思想中,像陈执中那样投机分子,是极端羞耻的。
等了一会儿,赵祯的目光落在了富弼身上:“都没有说的,爱卿带个头吧。”
“这是帝王家事,为臣者只当奉命而行,不该妄言。”富相公却摇头道。
赵祯对他的话极为满意,心说:‘真宰相就该是这样的!’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枢密使贾昌朝道:“那贾爱卿说吧?”
贾昌朝最近得日子可不好过,在一次刺杀案中,出现了军用弩弓,这可是了不得的要案。尽管箭簇上的标记已经磨去,但据弓弩院的匠作观察其特性材质,认定是大名府都作院生产的。
大名府是为整个北方军团提供武备的重镇,每年生产弩弓十万、箭支千万,相当一部分外流,自然不可避免。此事可大可小,但被有心人抓住,主张派遣钦差前去大名府,对整个军需系统进行调查。
贾昌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澶渊之盟才几十年,曾经精锐的北方军团便都腐朽不堪了,现在不过是一层外衣包着,一旦解开了,暴露出的毛病不会比岭南那边少多少。到时候,必然有大批文武官员要落马,自己虽然现在是枢密使,可刚从当了十年的北京留守位上离开,追究起责任,绝对跑不了。
他为了压住眼前的破事儿,已经是焦头烂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心绪再去多事?便摇摇头,呵呵笑道:“富相公说得极是,这样的事做臣子的哪里敢说?官家说是谁那就是谁。”
“韩相公呢?”问完了东西二府,自然轮到三司使。
“官家这是为难臣子了。”韩琦的声音十分沙哑,却也十分威严:“就算朝廷选个官员,尚且需要时日考察,综合考量其德性与能力,才能做决定。立储之事是国本,自然更要慎重,焉能随口道来?”
听到这话,赵允让惊讶的望着韩相公,感觉心都要碎了。
“呵呵,现在只需要你随意说说,给个意见而已。”对三位相公都如此知情识趣,官家满意极了,愈发笑容可掬道:“选不选是寡人的事。”
“这么说,臣就斗胆提一提。据臣所知,在宗室近亲中,着实有那么几个优秀的。比如汝南郡王之子赵宗辅、赵宗实;北海郡王之子赵宗绩;故信安君王之子赵宗谔;太祖重孙、安国公赵从古……”韩琦报上了一串名字,京城各家皇亲一个没拉,等于一个没说。
“你觉着哪个最好?”赵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赵允让破碎的心,又重新揪到了一起。满朝大臣也屏息望着韩琦,等待他说出那个名字。
“都好。”谁知韩相公是铁了心的不当这个出头鸟,他笑笑道:“都是太宗太祖的子孙,当然好了。但要问哪个最好,未经考察,微臣不敢妄言。”但若是一味滑头,那就不是彪悍一生的韩相公了,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微臣建议在皇宫里建立一所学校,只招收内部皇家子弟。这样,既可以教导他们学业,官家也能近距离观察,这些人的能力和品德,看看哪个更合适。”
“哈哈哈……”赵祯笑了:“这主意别出心裁,可以考虑。”
“微臣反对!”一个声音打断了官家与韩琦的对话,是范镇,他大声道:“这种方法前所未闻!看似合情合理,实则会引发诸位宗子之间勾心斗角,这法子未免太残酷了,怕难以选出仁厚之主!”
“你有更好的办法么?”赵祯微微皱眉道。
“以微臣之间,其实没什么好争的,因为宗室中有一人,德才兼备、出类拔萃,官家直接立他即可!”范镇大声道,他是彻底拼了,决意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什么人这么好?”赵祯定定望着他,似笑非笑道:“还不说来听听。”
“他就是……”范镇一咬牙,沉声道。
“住口!”一声断喝响起,只见铁相公韩琦,杀气腾腾的回过头来:“我和官家说话,你个小吏竟敢插口!”
范镇是出了名的强项,大声道:“大臣不言,小吏自当言之!”
韩琦目光一扫,像一头威猛的狮王道:“当值御史何在。还不把此人赶出去!”
“官家没说不行,你着什么急?”范镇冷笑道。
“范知谏,”包拯的声音响起道:“听韩相公的吧。”
范镇循声望去,便见包拯在朝自己使眼色,一边的唐介也微微摇头。尽管满心的愤懑,但他信任这两位老哥的判断,只好硬生生打住。许是情绪太过激荡,他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来。
边上人赶紧上前搀扶,却被他狠狠推开,看也不看高高在上的官家和诸位相公,范镇竟径直拂袖而去……
赵祯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可惜,看到范镇吐血,又浮现出一些歉疚,良久才道:“诸位还有谁要推荐?”
满堂鸦雀无声。
“那此事容寡人考量几日,再作商议。”赵祯有些疲惫的挥挥手,胡言兑便高喊:‘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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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零章 硝烟散去
大臣们退朝后,因为衙门各不同,有的朝宣德门、有的朝东华门走去
在儿子的搀扶下,赵允让步履沉重的走出宣德门,登上了王府的马车。
一坐上去,赵允让的泪就淌下来了。
赵宗懿这三十几年来,还从没见父亲如此伤心,不禁愤愤道:“没想到姓韩的竟跟我们这么大仇。咱们真是瞎了眼,昨天还去低三下四的求他!”
“胡说。”赵允让摇摇头道:“你不要错怪韩相公。”
“错怪?”赵宗懿瞪眼道:“孩儿可是亲耳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他先推三阻四、后来干脆横加阻挠,我们早就一举定江山了!”
“不可能的。”赵允让叹口气道:“为父一开始也是震惊,但回过味来之后,才越想越是是后怕,越是佩服韩相公,不愧是一代人杰,真是冷静的可怕,竟能在那种环境中,洞悉到危险,帮我们避过了致命的打击。”
“父亲,儿子怎么听糊涂了。”赵宗懿挠头道:“他明明是拦着不让举荐十三,你怎么说,他是帮我们呢?”
“有时候,不帮就是帮,帮了反而害了十三。”赵允让道:“你没有察觉出官家有何异样么?”
“哪里异样了?”
“他的话太多了。”赵允让道:“从今春犯病恢复后,他基本上便临朝渊默,任几位相公主导朝会。平均一个早晨说不上三句半,这次,你看他说了多少话?”
“是反常。”赵宗懿回忆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他想主导这次朝会。”赵允让面现恨色道:“他肯定早就知道赵宗汉的事情,也知道那帮言官,会在这次早朝上发难了……”赵允让何等精明,一旦冷静下来,他便发现,官家就像个高明的猎手,巧妙的布局,隐蔽的埋伏,就等着猎物一头撞到枪口上。
“所以他没有展现那廉价的宽仁,而是顺势解除了我的官职,且让包拯继续追查下去,这既是提醒善于察言观色的相公们的信号;又是个对付十三的伏笔。”赵允让紧紧攥着枯瘦的双拳,指节都发白了:“他今天,存心就是想废了十三的!”
“啊?!”赵宗懿变色道:“不会吧!”
“不然如何解释,他明明已经掌控了局面,却一反常态的大谈立储之事呢?”赵允让恨恨道:“要是早这么痛快,又怎会拖到今天?所以这其中,一定有诈!”
“难道他就等着,有人说出十三的名字么?”赵宗懿悚然道。
“不错,一旦十三的名字被提出来,在今天这个局面下,他只需轻轻摇头,就能让我们的一切灰飞烟灭。”赵允让一脸的后怕道:“一个让官家否定的名字,日后是不会再被人提起的!”
“他真得会摇头么?”赵宗懿不服道。
“不好说。”赵允让摇头道:“但一旦被否定,十三就没有机会了,我们不能冒险!”
“可若是按父亲所说,十三现在怕是在官家那里讨不到喜了吧。”赵允让道:“未来岂不希望渺茫?”
“唉……”赵允让苍声一叹道:“这次其实怨我,真是小瞧了赵祯。原来再面的官家也是皇帝,也一样容不得权威被挑战。”其实是赵允让长期压抑的报复心,毁了这一切,他用力太猛,太想要践踏赵恒的儿子,竟然想要用众议来逼迫赵祯点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可忍。当忍无可忍,自然无须再忍。
所以赵允让父子的悲剧,从那时候便注定了。
听了父亲的话,赵宗懿低落道:“那十三未来还有希望么?”
“有!”赵允让终于露出笑容道:“韩相公做了初一,将来就会做十五,他是个天生的赢家,既然敢下注在十三身上,最后就一定不会输。”说着深叹一声道:“只是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了……”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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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陈恪房中。
被老包留到四更天才回家,陈恪脚都没洗,便倒头大睡。
正睡得天昏地暗,门被猛地推开了,赵宗绩冲进来,兴奋的掀开他的被子道:“别睡了,别睡了……我靠,你怎么啥都没穿!”
“看到这么好的身材,自卑么?”陈恪嘿然一笑,把被子扯回来,裹住下身坐起来道:“有什么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赵宗绩压不住的激动道:“今日早朝上,官家命建言立储,却没人敢提赵宗实的名字!”
“能当上领导的都不傻。”陈恪不以为意道:“谁还不知道见风使舵?”
“还有,我那王叔不再知宗正寺,他的位子由我父亲接替。”赵宗绩激动道。这对他非常重要,因为宗正寺是管赵姓宗室的。宗室的一应钱粮俸禄、袭爵晋级、乃至生老病死,都受这个衙门的管束。赵允让担任大宗正十年,不知道假公济私、刁买了多少人心。不知多少人,为了巴结他而奉承赵宗实,这才把赵宗实的名气抬了起来。
反观赵宗绩,有多少人奉承赵宗实,就有多少人挤兑他。在一个不论做什么,都会被贬得一文不值的环境中,他就是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只能装疯扮傻,默默仰望赵宗实的背影。
现在情况翻转过来,赵宗绩不求别的,只要日后能被公正评价,他就心满意足了。
“恭喜你爹,也恭喜你。”陈恪拥着被子道:“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并讲出来吧。然后咱们去吃饭,当然你请客。”
“还有最后一个,”赵宗绩不好意思的笑道:“今天我去给官家请安,他对我说,要我收收心,过些日子准备上学。”
“上学?”陈恪奇怪道:“你都这么大了,上什么学?”
“官家说,要为宗室子弟开一所皇家学堂,请最好的老师施教,学成之后,还有可能允许我们考科举、甚至真正外放当官呢!”赵宗绩兴奋道:“终于见到摆脱樊笼的希望了,你说我能不高兴么!”
“这分明是为堵住悠悠众口的一招缓兵之计,”陈恪摇头道:“念书需要几年吧?历练需要几年吧?这功夫,足够官家广种薄收,生出真正的皇子来了。”
“你不是说……”赵宗绩压低声道。
“拜托,我也不敢肯定啊。”历史已经悄然改变,陈恪也不敢说,一定会怎样了。
“无所谓。”赵宗绩却看得很开道:“只要能不当米虫,我就心满意足了!”
“要求倒不高。”陈恪笑起来道:“保持住这种心态,因为你将面临一场旷日持久的竞争,而且后妃们的每一次妊娠,都会是你们的噩梦,并且是有可能醒不来的那种。这,需要多粗大的神经,才能坚持下来啊!”
“我怎么觉着你幸灾乐祸呀。”赵宗绩笑骂道。
“有么。”陈恪穿好衣服,套上鞋下地道:“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
“不过说真的。”赵宗绩深深望着陈恪道:“我真不该如何感谢你!”没有陈恪的支持与谋划,他这次是没可能绝处逢生、化不可能为可能的。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陈恪笑道:“何况我也是自保,让赵宗实当上太子,我陈家就只能避祸海外了。”
“感谢不能光靠嘴。”赵宗绩摇头道:“走,我请你下馆子,吃了饭,再带你去个地方。”
“我现在很正经的。”春闱之前,陈恪都不敢再去花街柳巷,以免授人以柄。
“去你的!”赵宗绩郁闷道:“我更不敢踏足那种地方!”
“那你比我还可怜,我好歹是个有期,你直接无期。”陈恪洗把脸,对着镜子梳头道:“我就郁了闷了,你说大男人的,留这么长的头发,还不许披散着,每天都得跟个娘们似的,梳上半天头,也不知老祖宗到底是怎么想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赵宗绩笑道。
“手脚指甲也是受之父母,怎么也没见你一直留着?”陈恪撇嘴道。
“这不抬杠么?留那么长指甲,我不穿鞋了,不用手了?”赵宗绩苦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抬杠了,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说着笑道:“你说你一个大财主、大才子,现在还是个大名人,身边竟没个伺候的,这合适么?”
“我家老子讲得是‘亲力亲为’,二十岁以前,不许我们雇佣人力。”
“你现在都二十一了。”
“这不一直没顾上么。”陈恪笑道:“怎么,你准备送我几个王府的宫女?”
“送你几个倒也无妨,可你也说不准,其中有没有皇城司的密探。”
“我看我还是自己找吧。”
“嗯。”赵宗绩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人市看一趟,帮你挑选几个可心的。”
“你好像很有经验。”
“呵呵……”赵宗绩讪讪一笑道:“我可是刚正经没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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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黄金地段
难得小王爷请客,自然要叫上一干兄弟了,结果五郎不在家,四郎又不爱出门,最后只有陈恪和宋端平,跟着赵宗绩杀向樊楼。
美酒美食自然流水般送上,眼见着最大的危机解除,三人心情大好,开怀畅饮起来。席间,小王爷问陈恪道:“仲方,陈叔叔和曹夫人成亲了,你们家里又多了许多人口,不嫌挤啊?”
“确实有点挤,我这个新妈带来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太多,只能把隔壁也赁下来。”
“干嘛还要挤在一起?守着你们,人家夫妻俩也放不开。”小王爷果然有经验,道:“打不打算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
“我有宅子,在驴尾巷。”陈恪嘿嘿笑道。
“快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种地方你能去住啊?”赵宗绩哂笑道:“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有个好机会,京里大户都盯着呢,咱们午后过去看看。”
“好。”陈恪其实早就想置业。他之前不雇丫鬟、家丁,很大原因就是住处所限。对一个喜好享受、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来说,一处宽敞明亮舒适典雅的宅院,是一切的前提。
无奈京城之中,只要稍好点的地段,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钱都买不来房。而不好的地段他又不感兴趣,这才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可心的地处。
赵宗绩说话一向靠谱,既然这样说,那就是有把握的。陈恪自然反应积极,午宴过后,三人便上了马车,南行片刻上了南门大街,入甜水巷,转到观音院附近。
马车在观音院停下,赵宗绩带着两人步行向南,走了几步便见满眼的残垣断壁,道路亦极是泥泞,不一会儿鞋上就沾满了泥浆,衣裳的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这跟驴尾巷那片也没啥区别呀。”望了望眼前的一片疮痍,宋端平不解道:“难道要在这儿买房子?”
“非也,这还有房子能卖么?咱们要买的不是房子,是地。”赵宗绩笑道:“这一片叫十三行铺,是这次水灾的重灾区。但跟城南那些因地势低洼而遭灾的住宅不同,这里是因为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暴雨把屋子打透,然后让水一泡经月,就光剩个架了。”
“怎么会年久失修呢?这里是贫民区?”陈恪奇怪道:“不对呀,这可是一处好地方啊!”
“仲方好眼光,别看这里现在臭烘烘、烂乎乎,但就地面来说,这可是的京城一等一的好地方!”赵宗绩笑道:“来前,我特地让马车在四周绕了一圈,这地角你们可看明白了吧?从这儿北去几步远,过了南门大街,就是公卿大臣聚居的宝地,有多少钱都买不到那儿的宅子!”
他又偏偏指头,脸上露出淫荡的笑道:“往东北不远,就是南斜街、北斜街,别说你们不知道那是干啥的,汴京城的青楼楚馆,有两成集中在这两条街上,大名鼎鼎的百花楼、紫云间,里面可都是有花魁坐镇的!”
一提起那档子事,男人没有不兴奋的,小王爷一脸遗憾道:“可惜现在不能去了,改日你们去百花楼,记得帮我对凤仙子说句,对不起,我会永远想她;去紫云间,帮我对紫藤仙子说一句,别等我了,让她找个人嫁了吧……”
陈恪和宋端平这个汗啊,心说这小子原来还真是花花大少啊!
赵宗绩又往东一指道:“沿着南门大街出了宋门,就是醴泉观、上清宫,景德寺、还有桃花洞……桃花洞就在这三座庙宇宫观的中间。”
桃花洞是最让人汴京男人神往的**窟,因为里面有唯一卖肉的花魁——桃花仙子。别的花魁固然好,但都自矜身份,能看不能吃,这位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桃花仙子,便更加讨人喜欢了。
两人登时凌乱,果然是天生一个仙人洞啊,只是不知恩客中是否有和尚道士。
“往前走走就是东水门,东水门外,有大宋汴京八景中的两个——汴水秋声和隋堤烟柳,那真是四季都有玩的去处。”赵宗绩再往东南方向一指道:“这里不仅是个美色美女聚集之处,生活也十分便利,沿着南门大街向西,西北是潘楼街的酒店综合市场,西面和西南是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区、金银财帛交易区。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能用汴京最低点的价钱在那里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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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赵宗绩这样一介绍,连宋端平这个没什么经济头脑的家伙都惊呆了:“汴京城还有这种地段?若是建上几座好府第,肯定能卖上价去!”说着又奇怪道:“不过为何仅仅一街之隔,北面住的就都是达官贵人,南面却都住的是穷人呢?”
“终于说到点上了。”赵宗绩笑着点头道:“谁都知道,这是一片好地方,但是它的范围太大,所谓十三行铺,就是整整十三条巷子,里面又都是破破烂烂的贫民区,足足千余户人家。所谓贵贱有别,谁也不愿跟一些叫花子住在一起,就算你把房子建得如花园一般漂亮,那些达官贵人也不能来住!”
“不错,这种境况不加变化的话,王公大臣们是很难迁居此处的。”陈恪笑笑道:”“不过,若是对整个十三行铺整体改造一番,景象就会截然不同了!”
“厉害,仲方一针见血!”赵宗绩由衷赞道:“这正是这里接下来,将要展开的工程!”
“是谁这么大手笔?”陈恪盘算道:“真要把十三行铺买下来,怕是要过二千万贯吧。”
“嗯,审计院的官员来勘察过,说差不多就值这个数。”赵宗绩点点头道:“在汴京城,谁也出不起这笔钱,或者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也绝对不敢大肆张扬。”
“确实。”陈恪点点头,心说我有五十万贯,还得藏着掖着呢……却也不想想,他这钱的来路。
“那到底是怎么买?”宋端平好奇的追问道。
“咱们离开吧,在这儿破地方说话作甚。”赵宗绩笑道:“到南门大街找个茶楼,坐着慢慢说。”
一刻钟后,三人坐进了茶楼的雅间,脚上也换了干净的鞋子。赵宗绩才为两人释疑道:
“多少年了,谁都盯着十三行铺这片地,可是买少了没有用,买多了又买不起,就这么一直眼看着吃不着干流哈喇子。上月洪灾过后,这里被夷为平地,是百姓的灾难,也是一些人眼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是说,开封府和工部,会负责重建所有在水灾中,受损坍塌的房屋么?”宋端平问道:“包龙图现在开封府,应该不会打折扣吧。”
“那是。不过他们正是跟开封府提的要求。”赵宗绩道:“他们提出,要整体收购这片住宅地,作为对价,愿意为百姓在城南、城北、火城外交通便利处购买宅基地,并支付相关的建房款和补偿款。”
“这么大的事,开封府做不了主吧?”
“嗯,包龙图在早朝上奏过此事。其实朝廷也早有意,将这块生在脸面上的污垢抹去。”赵宗绩道:“但是当今官家仁厚,包龙图更是为民做主,所以朝廷要求支付两千万贯的对价,才肯将百姓迁出。”
“那么这两千万贯怎么来?”这才是陈恪关心的东西,两千万贯相当于后世的二百亿人民币,尽管在后世房地产业看来,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在金融行业还在萌芽的宋朝,几乎所有的钱都要自筹才行,想想就知道难度了。
“凑呗。”赵宗绩道:“他们成立了购地委员会,把十三行铺划分为大概两百块,每块地大小不等,位置不同,最贵的一块超过百万贯,最便宜的也有五万贯。准备于下月一日,在樊楼公开招买。”
“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么一点没听说?”宋端平瞪大眼道。
“怎么可能让你听说呢?”陈恪白他一眼道:“只有保密严格,那些知道内幕的人,才能趁着别人没准备,在第一天,把最超值的地块都买走。我估计,那些五六万的地段,转手一卖,就能赚一番。”
“是么?”宋端平望向赵宗绩道。
“绝了,就像是亲眼看见的一样。”赵宗绩伸出大拇指道。
“过奖,这还不算黑,只能说是无耻罢了。”陈恪嘲讽的一笑。
“不瞒你说,我大哥就是其中委员。”赵宗绩道:“他分到一个标权,就是方才咱们站的地方,七万贯。”说着正色道:“我父亲叱责了我大哥,说我们太宗子孙不能沾老百姓这种便宜。但我爹又说,咱们不占别人也占,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这个标。”
第二二二章 青天
在八百年后,有个叫严复的思想家,曾经说过:‘中国之所以为今日之现象者,为善为恶姑且不论,而为宋之所造就者,什八九可言。’也就是说,当下的都市的各种现象,不论是好是坏,大部分是从宋代开始就已出现的。而一切的滥觞,就是这座当世世上唯一的超级都会,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汴京城。
宋朝建国一百年后,国家已经出现越来越严重的人口问题,在农村,就是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在城市则是地价越来越腾贵,汴京城更是如此。
陈恪花了二十贯,就买到一处住宅,是特殊时期、特殊位置上的特例。只要过上几年,人们忘记了对洪水的恐惧,把房屋重新盖起来,倒手一卖就能赚到百贯以上……这还是京城最偏僻不便的东北角。
而在城内其它区域,房价更是几何级数增长。稍微繁华些的地段,一百贯,便只能买一间屋,价值千贯、万贯的住宅比比皆是。而在真正黄金的地段,你有多少钱也没地可卖。
可想而知,这次出现十三行铺这整整五千亩黄金地段……要知道,大宋皇城的占地面积,才两千两百五十亩;整个汴京城的面积,也才七万三千五百亩……足有两个皇城那么大,会引起整个富贵阶层怎样的争抢。
如果放在别的朝代,有钱人肯定会与官府勾结,巧取豪夺贫苦百姓的地产……仁义点的,以廉价地段的房产置换,顶多再给点补偿款。一般是补偿款都没得给。而很多时候,甚至直接出一个白菜价强买,老百姓不卖的话,就会遭遇暴力拆迁、并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
但这是仁厚的宋朝,而且有一位最仁厚的官家,此时开封府尹,更是为民做主的包青天。这让大户们不敢耍花样,只能老老实实和开封府谈。
起先,大户们也想以廉价地段的住宅置换,并给予一定的补偿……他们拿出来的土地,大都位于城外市镇上的。但包拯说不行,必须有六成土地位于城内,而且补偿款应当向周边地价看齐,而不是以这里原先的地价论。
这下购地委员会不干了,他们找到包拯,拿出过去十年,十三行铺的房屋交易记录,分辩说:“这里的地价,从来都是远远低于周边的,怎么到了包大人这里,就要翻上几番呢?”
“那我请问诸位,”包拯看看他们,面无表情道:“等你们把地整体买去,这里又值多少钱呢?”毫无疑问,只会比周边高出一截,而绝对不会低于周边。
“那得等我们买了才知道。”委员们道:“你总不能因为一只小鸡,将来会孵出一万个蛋,而把一万个蛋的价钱,加在这只鸡身上吧?”
这就是狡辩了,但包拯何许人也?只听他冷笑一声道:“如果一夜之间,这只小鸡就能孵出一万个蛋,那自然应该加上去。”说着声音变得冰冷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就是打着,把这里的一买下来,立马就价值翻倍的算盘么?”
“这有什么不对么?如果没有我们买下整个十三行铺,这里就永远是不值钱的棚户区,那些穷人一个字儿也拿不到!”一个委员忍不住道:“老龙图,我们知道你爱锄强扶弱,可现在百姓会住上更好的房子,还得到一笔钱,又没有什么损失,我们不算欺负人吧?”
“荒谬之极!”包拯重重一拍桌子,吓得那人站了起来,就见老包目光冰冷道:“凭什么天大的好处都要让你们占了去,贫苦百姓不受损失、或者喝点汤就得满意了?难道你们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不成!”
老包多少年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练就的气场,哪怕是韩琦、贾昌朝这样的巨头都要避让三分,何况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权贵子弟?
“老夫在京城也生活了十余年,对这里的人和事还算了解。”见他们被镇住了,包拯才放缓语气道:“我知道你们要么是王公子弟、要么是高官之后,还有富商……总之全都是大富之家。你们已经这么富了,为什么还要与民争利?用那么低廉的价格,去换他们唯一值钱的产业呢?为什么不能和百姓分享这块红利,非要独吃独占呢?”说着深深一叹道:“难道我大宋首善之都的贵人们,也如最无耻的奸商一样为富不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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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的分歧就在于,是按原价补偿,还是高价补偿,实在谈不拢,最后只好皮球提到了官家那里。
赵祯站在了老包这边,但也对大户们做了安抚,他拍板以周边平均地价的八成,订立补偿款的标准。这比原先的价钱足足高了两倍,但大户们还是能赚到不少便宜。
包拯不得不执行圣旨,但他宣称,八成就是他的底线,除非他们换个人来当这个开封府尹,否则再也不会让一个字儿。
在包拯强硬的态度下,大户们只好接受了这个加码,购地价也从预想的二百万贯,上涨到了五百万贯。实在无法内部消化,只能对外招标了。
这是第二天,陈恪来包拯这里了解内情,听老包对他说的。他真是无法形容官家和老包这对笨蛋,明明国库就要饿死老鼠了,怎么就没想到靠土地财政发大财呢?明明是靠着富人豪室来统治国家,怎么就帮着穷人抑制豪室呢?
比起千年后的官员来,简直是逊毙了……可为什么自己却肃然起敬呢?
“老龙图,这样搞的话,”看着才打坐开封府不到一年的包拯,陈恪轻声道:“你这开封府尹,可干不长久了。”这老先生上任后,一扫开封府过去的陋习,比如按旧规矩,凡是诉讼都不能直接到官署递交状子,而要竟有吏员转交。
包拯却打开官署正门,使告状的人能够到跟前陈述是非,办事小吏因此不敢欺瞒。在他的之下,开封府中杜绝了收贿赂、通关节的积习,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显宦富商,统统不卖面子。京师为之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但也在短短时间里,把贵人们得罪遍了。远的不说,单说抓赵宗汉、挡了赵宗实的路,还有这次的事情,就足够让人,齐心协力,把他活动下台了。
“哈哈哈,说的是极。”包拯却不以为意,捻须笑道:“打太宗皇帝之后,历任开封府尹,就没有干过两年的。最近八年里,更是换了十任。”说着正色道:“老夫上任已经大半年,快要接近平均任期了,估计顶多再待半年,就该卷铺盖滚蛋了。不抓紧时间,替老百姓多做点事儿,等到不在其位,想做也做不成了。”
“破无忧洞,还百姓安宁,抑豪室,为生民争利,仅此二者,老龙图便足以问心无愧了。”陈恪轻声道。
“错了,仲方,老夫永远都有愧。大宋的官员,也该永远有愧。”包拯望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脸上毫无做作之情:“大宋朝对士大夫实在是太厚了,太过了。仅给老夫一人的收入,便相当于一个州的税收。我们做了什么,竟要国家拿这么多钱奉养?”
都知道宋朝官员收入高,或者说中高级官员收入高,但究竟多高,很多人都没概念,不妨就晒晒老包现在的工资单,看个究竟。
首先,包拯倒坐南衙开封府,他完整的官名是——龙图阁直学士、尚书省右司郎中、知开封府事。
乍一看,好像他身兼数职一样,其实不然,老包只负责开封府。
这又不得不再说说,宋朝那独一无二,花里胡哨的官职设置了。因为赵匡胤这个江山是篡来的,得国不正,因此特别担心,将来臣子会有人上演模仿秀,把他的江山再篡了去。所以从立国肇始,宋朝官职的设置,其宗旨就是两个字‘削权’。
对于武将,谁都知道‘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的国策,对于文官,在倚重的同时,也用设官分职、任非其官的方法,来限制各级长官的事权,以免有人做大。
按照这个制度,一般官员都有‘官’和‘差遣’两个头衔,有的官还加有‘职’的头衔。
其中,‘官’就是我们日常熟悉的尚书、侍郎、大夫、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官职,但在宋朝,它只是官阶的名称,只用作定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的根据,而失去其实际的意义。因此称为正官或本官,又称阶官或寄禄官。
真正决定他实际职务的,是差遣,也叫‘差遣官’,差遣名称中常带有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字,如知县、参知政事、知制诰、直秘阁、判祠部事、提点刑狱公事之类。也有一些差遣并不带上这些字样,如县令、安抚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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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生财之道
至于‘职’,又叫‘馆职’,是授予较高级文臣的清高衔头,如某某馆、某某阁大学士、学士、待制等,并非实有所掌。
官员按年资升迁,即便不担任差遣,也可依阶领取俸禄,而差遣则根据朝廷的需要和官员的才能,进行调动和升降。所以真正决定一名官员实权的不是其‘寄禄官’,而是‘差遣’。
譬如陈恪兄弟三个,便属于有寄禄官无差遣的类型。他们是有告身的朝廷正式官员,有品秩、有俸禄、有章服、可序迁,只是啥差事没有,也找不到衙门上班罢了。
不过他们仍有俸禄可领。朝廷将官员从宰相而下、至岳庙主薄共分为四十一等,并按等级来发放俸禄。像陈恪乃正八品左承事郎,每月可以领到六贯钱,两石米麦,另外还有每年两次的衣赐,所发的布料,足够好几个人穿了。
尽管这点收入,陈恪从来看不到眼里,但已经算是不错了。可比起身为东京市长的包拯来,只能算是毛毛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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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再回过头,看包拯的三顶帽子,便一目了然了,‘尚书省右司郎中’是他的本官,证明他有从五品的官阶,应享受相应的待遇。知开封府是他的差遣,说明他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治理开封府。
至于龙图阁直学士则是他的馆职,有了这个头衔,他就是从三品的官员了,级别一下提了四级。显然,他的工资收入,要比陈恪复杂的多。
首先这三个官衔中,只有两个能给他带来收入,其中寄禄官和馆职不能同时领取俸禄,只能以品级更高的为标准发放。所以包拯的寄禄官,从五品的尚书省右司郎中,并不能贡献一毛钱收入。
那么看他的馆职带来的收入,按照规定,龙图阁直学士每月有料钱五十五贯,此外还有各项补贴,包括添支每月十五贯,餐钱每月三贯。衣赐则每年发两次,每次发五匹绫、十七匹绢、一匹罗和五十两绵。
此外,作为差遣官‘知开封府事’,还有每月一百贯添支钱、三十石粮、二十捆柴禾、四十捆干草,冬天又发给二百斤木炭。另外,作为外任藩府的高级地方官,朝廷还划拨给包拯二十顷职田,也就是两千亩耕地,允许他每年收租,并且无需纳粮。通过这些职田,包拯每年还有两千石米的进项。
杂七杂八加起来,再折成银钱,老包每年的收入,可达三千贯以上。换成后世的说法,便是年薪三百万以上。
而宋朝最穷的州,每年赋税收入,恰恰也正是这个数。所以老包才会对自己拿钱太多,而感到如芒在背。
“朝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而朝廷本身不事生产,一钱一粟皆来自于百姓之手。”他一脸郑重的对陈恪道:“得百姓如此之奉养,若还不为民做主,我看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说得好!”陈恪拊掌赞道:“老龙图这话,真该说给那些自私自利的官员听!”宋朝高官奢侈享受是出了名的,越是大干部就越奢侈。有那么高的合法收入,怕也只有范仲淹、包拯这样的人,才能抵住诱惑,不至于变成享乐动物吧。
“他们不会听的,他们只认为,自己的高官厚禄是靠十年寒窗、一场考试换来的,所以既不感激朝廷、也不顾念百姓。”包拯摇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其实官员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包宦海浮沉,恨极了如今官员的自私享乐、麻木不仁,为此不知弹劾了多少人,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包拯深深叹息一声道:“可惜没有用,弹劾了这个,那个接上,前赴后继、永不止息,都一样的尸位素餐、一样的骄奢淫逸!这大宋朝的病,出在根子上了,非臣子之力所能及。”
说着看看陈恪,一脸萧索道:“那天你说得对,当今官家也老了,没有心力解决这些难题了,只能寄希望于将来新君能力挽诳来。在此之前,老夫也只有尽我全力,为百姓能做一点算一点吧。”
“老龙图……”陈恪看着包拯,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高尚的人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自己的自私猥琐……陈恪多年来学习举业,就是奔着先帝那几句广告词去的。却从没想过,这官职是谁所设,俸禄是谁所出!
‘销售误导害死人啊……’陈恪不禁暗暗道:‘看来以后不当官则罢,若要当的话,还是得尽心尽力的。’
他这一出神,就没听见老包的话,包拯又唤了他一声,陈恪才回过神来道:“老龙图有何吩咐?”
“你来问我十三行铺的事,是不是有插一脚的打算?”包拯沉声问道。
“是。”陈恪点点头道:“学生也想买块地,作为家人的安居之所。”说着惭愧的笑笑道:“如果老龙图认为不合适就算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包拯拢须摇头笑道:“挣钱花钱、天经地义,老夫没要求人人和我一样。只是别忘了,达则兼济天下!”
“学生定当尽力而为。”陈恪肃容道。
“眼下就有用你的地方。”包拯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次洪灾之后,许多人家一贫如洗。官家仁厚,向开封百姓保证,免费重修被冲毁的房屋。结果现在,遇到问题了……”
“什么问题?”陈恪能猜到,但不说。
“缺钱啊!”包拯苦笑道:“起先,朝廷粗略统计,有一万多栋房屋需要重建,平均每栋的重修费用在五十贯,也就是五十万贯……”
“呵呵……”陈恪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直以为自己那五十万贯露馅了。
“但后来报上来的数目,却是整整两万套。”好在包拯并无含沙射影之意,只听他道:“这是因为很多房屋,从外面看着还好,但其实内里已经朽坏了,修都没法修,只能重建了。”
“嗯。”陈恪点点头,他在十三行铺,看到过不少这样的危房。
“可是朝廷拿出五十万贯,已经是勒住裤腰带,硬挤出来的了,而各地都遭了灾,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力量支持京城?总之一句话,我再也拿不到钱了。”说着他满面忧色道:“今年春夏洪灾,冬天必然奇冷无比,眼下离入冬还有一个多月,要是再拿不出钱来,可就要有近十万百姓无家可归了。”
“老龙图的意思是?”陈恪沉声道。
“我听说你是这方面的天才,十来岁就能挣下万贯家财。”包拯老脸通红道:“你看有没有办法,帮开封府弄到这笔钱?”包公是君子,君子不言利,现在却要求着人找钱,自然觉着脸上挂不住。但为了治下百姓,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五十万贯啊。”陈恪沉吟起来道:“真不是个小数目。”
“那是……”包拯点点头道:“要是小数目,老夫自己便能解决了。”
“不过在某些时候,还真不是大数目。”陈恪嘿然一笑道:“老龙图是守着金山要饭啊。”
“你就别卖关子了。”包拯苦笑道:“快告诉我金山在哪,我去拿来救急。”
“十三行铺啊。”陈恪淡淡笑道:“我测算过,那五千亩地价,其实远超过五百万贯。”有一个误解,好像觉着一千年前的宋朝,哪怕是首都的低价,也不该多么贵。
但在下结论之前,应该先了解几个数字,两千两百八十美元、百分之八十、七万三千五百亩、一百五十万人——这分别对应着宋朝的人均生产总值、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以及汴京城的面积和人口。
只有了解了前两个数字,才能直观体会到宋朝到底有多富裕……要知道,在两千零七年,中国人均生产总值才一千二百美元。虽然到陈恪穿越前的二零一二年,这个数字上涨到了五千四百美元,但是靠什么拉动的‘鸡地皮’,亲,你懂得……
而后两个数字,则告诉你汴京城的人口密度有多高,所以作为一种数量有限的稀缺资源,汴京城内黄金地段的价格,不比零七年北京三环内房价低。而那时,北京三环内房价已经达到一万五了,土地出让金的价格也到了五千元一平。现在大宋朝的黄金地段,一亩地才卖一千贯,等于一千五一个平方。
五千对一千五,显然宋朝的土地出让价,还很不到位……至少陈恪是这样看。
尽管他后世,对政府靠土地出让金过日子深恶痛绝。此刻,却支持包拯这样去做。因为两者最大的不同是——后世开发商买了地盖房子,是为了卖钱。而现在,则为了自住……哪怕不自主,也只是在有钱人间买卖,扒不了老百姓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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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违章建筑
开封府签押房中。
“老龙图毕竟不懂买卖,被他们杀价太狠了。”陈恪呷一口茶道:“五百万贯看似不少,但真是卖了个白菜价。”
“那应该卖多少?”包拯心一揪,暗道:‘怎么早没咨询他一下?’
“要是我来策划,最少可以翻一番,”陈恪轻叹一声道:“这么诱人的地段,为什么要这样操作呢?”
“那应该怎样?”
“这种稀缺资源,提前宣传到位,做到广而告之,到时公开扑买,竞买的人一多,地价很容易就上去了。”
“买扑……”包拯自然对这个词不陌生。这是国初兴起的一种包税制度。宋朝的商品经济十分繁荣,宋太祖又不是明太祖那种脑残加三斤,自然非常重视商业税收。
但宋朝商品流通范围之广、城乡集市之多都远超前世,尽管朝廷在全国设立了一千八百多个税收机构——商税务,也很难顾及分散乡间的小集市。最后朝廷拿出了一个办法‘课税额少者,募豪民主之’,规定凡税收在千贯以下的小集市,一律实行包税制,即由官府测算出该集市年应收税总数,让当地大商人出钱承包,然后大商人再向商贩征收,以其收入作为补偿。收入盈亏由包税人自己负责。
后来,因为想要包税的人太多,常常出现好几个大户争一处包税权的现象,于是出现了‘买扑’,买扑的意思,就是‘投标夺买’,类似于后世的拍卖,由申请人自行申报税额,以出价最高者取得包税权。
包拯做过多年的地方官,自然知道用这种法子,往往可以获得比预期更高的收入。但在此之前,这种方法只在包税时使用,没有人用于别处。
“唉,老夫怎么没想到用买扑呢?”包拯越想越懊恼,一使劲竟拔下一撮胡子,痛得他直呲牙。
“那为什么还要保密呢?”陈恪一脸无奈道:“这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么?”
“唉,老夫也琢磨出不对味了。”包拯叹息连连道:“他们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希望一切都保密进行。包括和十三里正谈话,也嘱咐他们不要外传。”看到对方给出的条件,那些里正直接眩晕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能拥有这么多钱。所以也更怕节外生枝,都把嘴巴封得牢牢的。
“好在还没开始卖,能不能改变一下出售的形式?”陈恪抱着侥幸问道。
“协约已经签署了,还有上谕也下了。”包拯摇头道:“一千七百份地契,尽管还没有过户,但按协议,在收到一百万贯的定金后,便由他们处理,直到土地售罄,再把剩下四百万贯交付。”
“这里面,他们要赚去二百万贯!”陈恪冷笑道:“老龙图真是做得好买卖!”
“唉,就别笑话我了,快帮老夫想想,该怎么补救吧。”包拯暴露的短处,也是宋朝绝大多是官员的短处——脑子里只有诗书经义,靠的是圣人之言治国。看着什么都懂,但遇到需要专业知识的情况就抓瞎……
“先把相关的资料拿来看看。”
“就在这屋里。”包拯从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个文件袋,又指一指墙角的大箱子道:“这是相关协议,那是地契在官府的登记。”
“嗯。”陈恪点点头道:“我去把那两个随从叫进来。”
“老夫让人喊一声就是了。”
“不用。”陈恪说着,出去前院,在正厅耳房中,坐着他的一干随从……除了李忠几个侍卫之外,还有两个高鼻深目的一赐乐业人。这是一赐乐业人按合约,提供给他的会计师。
“老左、老周,你们两个跟我来。”陈恪站在门口,出声道。
“是。”两人赶紧起身,快步走出来。
往签押房去的路上,陈恪简单扼要把来龙去脉一讲,轻声道:“老包虽然不是羊祜,但在这方面也够傻的,我直觉这里面还有玄机,咱们替他捋一捋,看看能不能挽回些损失。”
“查账当然没问题。”一赐乐业人当了千年的奴隶,已经养成了忠诚耿耿的品性,至少在合约期内是这样的。那身材稍高些,一头黑发的叫左建德,另一个红发的叫周定坤,他小声道:“但问题是,大人会得到什么好处?”
“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好处才去做的。”陈恪前半句让人肃然起敬,后半句暴露本性道:“但要是能顺便捞点好处,就再好不过了。”
“是。”两人一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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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开封府签押房中,都响着噼里啪啦的珠算声。
那算盘声起自宽大的桌案上,两个一赐乐业人分坐两边,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具宽大的串档算盘。
算盘起源于汉朝,但其功能完备是在宋朝。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赵太丞家药铺柜就画有一架算盘,将画面摄影放大,便是一具与后世一模一样的串档算盘。
一赐乐业人是来到大宋后才接触算盘的,但已经是运用最熟练的一帮人,他们自幼入蒙学习,便开始练习珠算,到了二十岁上下,就能运指如飞,且一点错不出了。
那口大木箱打开了,赫然摆在签押房的中央,陈恪过一会儿,便从箱内把地契拿出来,依序送到两人面前。
左建德和周定坤的目光,都只盯着算盘前的账册扫视,左手毫不间歇飞快地拨弄着算珠,右手同时挥毫记录账目,写出的账居然均是字体工整的行楷!这些一赐乐业人也不知如何才练出了这一手一心三用的功夫!
包拯让出了自己的大案坐在一旁,手中拿的是那份都能倒背如流的契约,眼睛不时看着陈恪三人在那里忙碌,心里却一阵阵的羞愧……
他一直以思维缜密自得,觉着在与那些大户的谈判中,替老百姓争取到了很大的利益,自己表现还是不错的。但让陈恪一番分析,他才发现,自己简直是个无知透顶的蠢货,被人家买了还帮着数钱。
此刻,他深深震撼于陈恪他们专业的表现,才知道,原来商业是这样精细繁琐、锱铢必较的一门学问。可笑大宋的官员,却总以锱铢必较为耻,以宽简大略为荣。殊不知,那是对朝廷和百姓最大的犯罪!
人因无知而愚蠢,官员因无知会给朝廷和百姓,带来不可估量损失。
老包正在深刻的反省着,算珠声突然停了,签押房中一片沉寂。
“算出来了?”包拯回过神来,望着正在纸上写字的陈恪。
“嗯。”陈恪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那张纸呈给了包拯。
包拯那只向来稳定的大手,此刻竟微微颤抖,仿佛那薄薄的一片纸,重逾千钧一般。
“触目惊心啊!”看完之后,包拯长叹一声,痛苦的闭上了两眼。
整个十三行铺,土地总面积是八千一百七十三亩。
整个十三行铺,一千七百一十三户人家,建筑总面积,是五千一百三十七亩。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整整差了三千零三十六亩土地!
换言之,那些大户用买五千一百亩土地的价钱,买去了八千一百亩,开封府竟白送给他们三千亩!
“三千亩土地,三百万贯啊!”包拯长叹一声,紧闭着的双眼,竟淌下了泪水。
“老龙图,账不能这么算。”陈恪轻声安慰道:“总不能把所有土地都盖上房子吧,总得有街道、巷子的空吧?中间还有三条河道,这都占了地儿了。”
“那也用不了三千亩!”包拯摇头道:“七八百亩撑了天了。”
“是。”陈恪点点头。
“那剩下的两千二百亩去了哪里?”包拯很快调整好情绪,事情已经发生,没有时间自哀自怨,全力以赴去应对才是正办。他皱眉道:“老夫去过数次十三行铺,见那里房挨房、房挤房,街道窄得无法错车,怎么会有这么多空地呢?”
“不是空地,眼睛不会骗人,那里确实盖满了房子。”陈恪两眼光芒转瞬即逝道:“不过有太多的违章建筑了!”
陈恪上辈子,正经历了一个‘逮哪拆哪’的年代,哪怕没做过地产行业,都通过报纸、网络,和朋友的解说,对这行当的内幕十分了解。
这一行最喜欢的是什么?违章建筑!与合法建筑同样都是土地,却意味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补偿款,几乎白白拿到手。
前面说过,后世的各种城市病,在汴京城中都有存在,那么汴京城是否存在违章建筑?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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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大生意
为什么后世城市的各种问题,无论好的坏的,都出现在宋朝呢?而不是之前那些伟大的城市中呢?这是因为宋代的城市,与之前朝代的都不一样。
宋朝以前的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封闭。以伟大的唐长安、唐洛阳这两座超级大都会为例,它们以高大坚固的城墙为界,内里除了位于核心位置的皇宫之外,用二十几条纵横交织的笔直道路,分出了一百多个‘坊’,外加两三个‘市’。
坊是居民区,市是商业区,比如长安城中,就有东市西市,人们只准在市里进行商业活动,绝对不能越界。每一个坊、每一个市,都由四面围墙围成封闭的区域,每天夜里关门落锁,便成为一个个相互独立的集中营。
而在街道两旁没有任何商店,也没有普通的民居,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以及王公贵族,才有资格临街开门。您还别嫌条件太高,这要是在汉朝,想临街开门,万户侯是起步价。至于买东西,每个市每日只开业小半天,你要住的远了,再稍微耽误了出出门,很可能就吃闭门羹了。
这样的城市规划,其实是把人民,像绵羊一样圈养着,整个社会等级森严,更谈不到发展商业。
宋朝就不是这样,她是中国所有朝代中最开放,最自由的,这才诞生了市民阶层、有了商业的繁荣。不仅之前的汉唐无可比拟,之后的元、明、清亦没有达到。
当然,也出现了前朝未见的违法乱建现象。
在宋朝,不得临街开门的规定被废除,百姓的住宅大门都朝街开;有的居民凿墙破洞,将屋舍扩建至街道;有的居民将原先的空地、农田、菜地填平、大肆修造和扩建。密密麻麻的院落住宅占据了城市的绝大部分空间。
在街道上,违章乱建的现象更为严重。本来按规定,主要街道大约宽十丈,道路两旁还有排水沟和绿化树木。但商业的繁荣,使得沿街店铺林立,私搭乱建、侵街造舍的现象极为普遍,商铺店面不断向道路中间挺进,以致街衢拥堵,难以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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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要街道、王宫官邸周围,因为有官府的重点治理,侵街乱建尚能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
但像十三行铺这样的贫民区,官府向来是听之任之的。只要想一想,国初时这里只有几百户居民,三千余人。现在却达到一千七百户,四万多常住人口,就知道这里的违章乱建,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居民们需要更多的房屋,供家族不断开枝散叶的后代居住。还有大量的外来人员,贪图这里交通便利,生活成本低,前来租赁房屋。种种需求之下,十三行铺的居民们,不断扩建自己的房舍,早在二十年前,就将整片区域的空地、菜地、农田、废弃营房,全都占得满满的了。街道更是只剩下不到一丈宽。
而这些后建起来的房屋建筑,可都没到开封府办过手续!包拯这里,自然也就没有相关的记录。而老百姓也被补偿款砸晕了,亦无人提出异议。这就好比后世九十年代,最早拆迁的那批人,给你补一套房子,就觉着赚了多大便宜似的。
“契约上写的明白,他们是用五百万贯,买这一千七百一十三份房契……”
道理很简单。陈恪只是一提,包拯就明白了,他捻着胡须,目光落回纸上,缓缓道:“那这剩下的两千四百亩地,应该是属于朝廷的。”
“本来就是朝廷的。”陈恪淡淡道:“不管他们是有心算计,还是也没想到,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老夫知道了。”包拯下定了决心,转头望着陈恪道:“你说,该怎么和他们谈吧!”
“没什么好商量的。如果他们坚持后日开卖,可以,但他们之前的区域图必须作废,要以地契为准,地契上有的土地,他们随便卖,但地契上没有的,他们卖一分都是非法。”
“理当如此。”包拯捻须颔首道。
“仅此一桩,他们就做不到。”陈恪坏笑道:“大户们是要盖大宅子,需要整片的土地,所以必须要跟官府谈。老龙图就可以暂缓拍卖,将这八千亩土地统一规划,重新设计后,拨出其中五千亩给他们,剩下的则由官府买扑。”
“都听三郎的。”包拯重重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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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陈恪让李忠去任店叫一桌席面,然后把传富、李简几位请来用晚餐。
参加完婚礼之后,四人一直等着陈恪这顿饭,自然一请就到。
等他们到家时,任店的酒菜也送来了,传富咧着嘴道:“师傅咱自己做就成了,何必要吃他们家的。”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虚心点吧,”陈恪瞪他一眼道:“人家任店是跟樊楼并称的一流饭店。从饭菜到服务,每一个细节,都有比你强的地方。不用心学着,改进不足,当心砸了官家题的金字招牌。”
“哦。”传富缩缩脖子,开始瞪大了眼,盯着那些服装整齐、眉清目秀的伙计,从黑漆食盒中,端出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蔡师傅是干劲十足啊。”酒商李简半开玩笑,半是酸溜溜道。
“有了官家题的牌匾,还有三郎耳提面命,小蔡离他天下第一酒楼的梦想,又进了一步。”大酱商涂阳是个厚道人。
“老李这家伙,”炭商钱江笑骂道:“看到小蔡一来就中头彩,吃醋了。”
“先坐下,”陈恪笑眯眯道:“你们要是也有来汴京发展的想法,我自然也会支持。”他对李简道:“你也别羡慕传富,我现在手里有一家酒铺,当然定是满足不了你李大官人的胃口,但这家酒铺有酿酒的执照!”
这就不得了了。前面说过,宋朝施行酒类专卖,行业进入十分困难,哪怕是汴京这样的大城市,拥有酿酒牌照的商家也寥寥无几,大多数酒铺都只能做二道贩子。
“就知道三郎忘不了老哥哥,”李简登时笑眯了眼道:“我这次把你侄子也带来了,正想央你帮着想想门路,能把咱们的黄娇酒场搬到京城来呢。”
“你的黄娇酒,跟我没关系了。”陈恪摆摆手道。
“你再重新入股不就有关系了。”李简拍着胸脯道:“把那店铺转给我,老哥给你两成的股份!”
陈恪看着如今意气风发、决断干脆的李简,实在没法跟,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商人联系在一起。不禁一阵唏嘘,笑道:“我买这家铺子,其实是为了酿制一种新酒。”
“新酒?”李简瞪起眼道:“什么新酒?”
“高度白酒。”陈恪道:“就是烈酒。”
“哦……”李简是行家,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价值,那是整个行业的皇冠啊!一把拉住陈恪的袖子道:“我们四六分成,哦不,我四你六!”
“改天细说。”陈恪抽出袖子,朝涂阳和钱昇笑道:“不理这俩钱疯子,咱们吃饭。”
哪知涂阳和钱昇二位,却一齐可怜巴巴的望着陈恪道:“三郎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我就不明白了,”陈恪夹一筷子细细的银丝,轻轻咀嚼道:“你们放着成都神仙般的好日子不过,跑到汴京来干啥。”
“四川虽好,但太封闭、太能消磨人了。”炭商钱昇叹口气道:“我们确实志得意满了几年,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年初,你走后不久,我们几个在一起喝酒,小蔡告诉我们,他打算来汴京创业。”李简道:“我当时还不理解,他都是蜀中第一名厨了,还跑出来从头开始干啥?”
“他说,只有在汴京成为第一,才是真正的第一。”钱昇道:“我们问他,你还吃得了那份苦么?你猜他怎么说?”
陈恪摇摇头,便听钱昇道:“他说,自己尝遍世间美味,还就是觉着……当初吃过的苦最有味道。”
“这一句话,让我们回忆起当年的潦倒涂地。”酱商涂阳一脸感慨道:“回想起那几年发迹的过程,中间经历的风风雨雨,酸甜苦乐,可比整天花天酒地强之百倍了。”
“我们这些年也玩够了,百无聊赖,实在不想这么下去了。”李简嘿嘿道:“就合计着一起来京城,看看能不能再打下一片天。”
“好!”陈恪端起酒杯道:“为了诸位重拾当年之勇,咱们得浮一大白!”
一起喝完一杯,陈恪搁下酒盅,悠悠笑道:“要说来得早,真不如来得巧,你们正赶上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机会?”众人很清楚陈恪从不打诳语,登时激动道:“快快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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