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春暮夏初,在万物复生时节,我出生在宁夏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伴随着我啼哭的,是一片呜咽--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
父亲在一片啼哭声中,含泪为我起了名字挽释。
父亲说,我的出生为他的世界增加了光和色彩,他很庆幸我和母亲中有一个人能活着陪他,挽救了他濒临崩溃的人生。
小时候的我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睁着蒙昧的眼睛看着父亲,却看到父亲满脸的慈祥与宠溺。就像我不能明白父亲的话一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街坊四邻看我的目光,总是充满疼惜。
我的童年是在宁夏度过,陪着我长大的,还有一棵海棠树。父亲告诉我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母亲娇弱美丽,如同这海棠花一般。母亲无法陪着我长大,那就让这棵树来替代吧。于是我的脑海里就勾勒出母亲清雅娇弱的面孔,却总是模糊,不知道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感觉总是亲切的让我想接近。
我也曾哭诉为什么我没有母亲疼爱,明明比我小的宛言都有母亲,虽然她的母亲只是姨娘。我的母亲却缺席了我的成长。
直到现在,我也记得牵着我的手倚坐在门扉前,父亲那悠远的目光。悠远的直达天际,嘴角含着笑,似是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却抑制住自己不要去接近,带着害怕自己破坏它的惶恐。
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只是需要母亲的孩子,只是一个不想要一棵树来代替母亲位置的蒙昧孩童。
我四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哥哥,那是一个仲夏雨夜。人们关于仲夏夜总是有太多美好的幻想,于是幻想终究还是幻想,那晚大雨滂沱,我透过层层雨幕看着小男孩被一个妇人骂骂咧咧的推搡出门外,跌坐在泥泞中。他不停的说着什么,然而大雨下落的声音掩住了我他的话,我听不清他的哭诉。虽然后来他解释说他是没有办法挽救那家男主人的生命,女主人失控将他赶了出来。我一个字不信,男人么总是要面子,即使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就像爹爹喝醉酒耍酒疯,第二天明明记得却非说自己喝断片了,昨天做了什么都不记得。最后偷偷在手札里记下某年某日醉酒做了某事下次绝不再犯。就像我那哥哥,绝不承认他是我捡来的,也绝不承认他被自己的亲戚在雨夜赶出家门。
终归他医学天分高,之前在药铺当学徒后来跟着告老还乡的老御医学医术,自己封自己为“不悬壶公子”,不愿意给别人随意诊治。我总是嘲笑他是走不出小时候的阴影,怕病人家属拿着扫把赶他出门。他总是笑笑,看着我不说话。在我的童年时代,他是我哥哥的存在,后来入了族谱变成我的亲哥哥。他宠我护我,我定不忘恩泽。
乳母劝我待人要知恩图报,大家小姐可不能爱记仇的小家子气。我的乳母是当地的农户,朴素善良。在她的女儿得病逝去后,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我。在一定意义上,她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童年过得快活肆意,父亲留任,我继续在塞上江南上奔跑。我央了父亲学武术,然而至今只会甩鞭子。倒是哥哥,使得一手好剑法。我喜欢看男子舞剑,气势磅礴,温和的人也带了杀气。
我酷爱看武侠,那些话本子藏得到处都是,哥哥一翻就是一话本子,反而更易被发现。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光明正大的组建起自己的帮派。他们都当我是玩玩罢了,甚至我自己也是这么想。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收获了许多人心,并成为我以后的一大助力。
当初一起习武的人,有点成就就被我扔到边角里,自己发展自己的势力,几年过去,竟也颇有收获。我不懂这些江湖的规矩,但是那些我当初收留的乞丐们懂。我让他们习武,让他们走自己的路,这点知遇情,江湖汉子们似乎总是记着,并且记一辈子。然而官场上的人似乎并不是这样,权势富贵迷人眼,话本子里尽是些除暴安良的好汉故事,然而事实上,被除暴安良的都是那些江湖好汉。哥哥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太暴力,世人总是喜欢温和的解决方式。我想,这或许就是哥哥性格温和的原因?至少不会被除暴安良。
我一直以为人的生命很长很长,足够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父亲会看着哥哥娶妻生子,会看着我嫁人,看到我穿上嫁衣最美的样子。他的头发会变的苍白,他的脸上会有岁月雕刻的皱纹,他会慢慢老去,最后变成一黄土。我想不到灾难来的那么突然,就像预料不到命运终将把我带向何方。
在我十六岁的夏天,那天的天空很是阴暗,有风雨欲来之势。黄河决堤,正吃着饭的父亲扔掉筷子就跑出家门,碗筷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匆忙中父亲嘱咐我们,“不要出去乱跑,好好呆在家里等爹回来。”他奔入黑暗,恍惚中我好像看到父亲奔向怪物口中,只等着被吞噬。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哥哥依偎在一起忐忑。那时我尚不知,这一面已是我见爹爹的最后一面。
记忆中的天空是黑色的压抑,父亲静卧在院中,奇怪,竟然有暖暖的日光洒落,父亲似是睡了一般安详。我顿住脚步,不知是什么力量阻止我前进,似乎前面有什么令人惧怕的东西,攫住我的心脏,阻碍我的呼吸。直到温暖的手掌附在我肩上,耳边低低传来一声“不哭”,我才有了力气前进,一抹脸上,满满的冰凉。在这炎炎夏日,我却身处冰窟,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凉。
父亲走的那天,院里的海棠花一夜之间全谢了,花瓣泥泞在土中,痴缠着永不分离。
府门祭起白绫,灵堂布置了起来。我迷茫的跪在父亲灵前,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着昨天他的匆匆离去,想起原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别乱跑。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昨天还言笑晏晏的人,怎么今天就没了呢?那个满脸宠溺,满脸追忆的人,就这么走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早已泪流满面。
哥哥嗓音沙哑。挽释,来看看爹爹吧。我狠狠擦掉了眼泪,最后一面了,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看看爹爹,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父亲合着眼睛,睡得安详,然而嘴唇发青,总不是那么好看。我笑,爹爹你好丑,醒过来变好看再睡好不好?却没有人回答。
泪水啪的落在爹爹衣襟上,又迅速被吸干,泅开一片水渍。哥哥扯住我,哽咽着说,让爹爹睡吧,他也累了。是啊,这些年,他也累了,原来,爹爹也会累啊。我牵了牵父亲的手,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幼小的我蹒跚学步,紧紧的攥着,手指关节变得青白。我不想松手,我怕一松手,就再也不能抓住了。父亲的手虚握着,似是想抓住他最心爱与渴望的东西,那么用力,却没有握住。不知道在人生的最后一瞬,父亲是不是遇到了早已逝去的母亲?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父亲走后,我与哥哥成了真正的孤儿。朝廷的使臣到了,我跪在地上麻木的听着圣旨中对爹爹的赞扬。原来爹爹也是满身荣耀呀,我呆呆的想着。“谥号忠康,追封为安定侯,其嫡子即日为安定侯。其嫡女秀贞静雅,特赐婚靖国公世子,婚期另定。”传旨的使臣声音嘹亮,我拿着这纸旨意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疼爱我的爹爹走了,用爹爹的远去换来的一切权势地位,我宁可不要。使臣正被哥哥殷勤招待着,我浑浑噩噩的被侍女们服侍着穿好素白的孝衣,呆呆的看着父亲的棺木流泪。父亲躺在里面,无声无息。
是不是人死了,就不会有烦恼,不会有伤心难过,就不会害怕了呢?永运的陷入沉眠,对外界无知无觉。
我挥退周围的侍女,膝行过去,侧脸贴着父亲的棺木,静静的流泪。我们只隔着一层木板,实际上却是隔着一个世界。他在阴,我在阳,从此阴阳两隔,在我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父亲,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这么一个放纵我宠溺我的男人了。
爹爹,让我再看你一眼,爹爹。
天光渐渐暗了,我能看到的那一方天空,晚霞红的像血色渲染在青白的宣纸上。爹爹的脸缓缓消失在阴影里,沉寂于黑暗。我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京城宁家的人来了,聚在大堂里争吵。
世情当真凉薄,有时候利益远远重于人命。
父亲走了,与我未谋面的娘亲合葬,一起留在塞上江南。他们要求我们一家回京城。没了父亲的宁家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他们就是饿狼。两眼冒着绿光盯着我们。他们在乎的或许只是利益,谁的权势大谁就是老大。如同我养的一只叫大白的汪和一只叫小白的喵召集伙伴打群架,谁赢了就要听谁的。可是如今情况,是我们压根没有伙伴。即使他们十几年来从未关照过我,我也未曾见过他们。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弱小的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直直的跪在爹爹的牌位前,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刺刺的疼。我知道不能和他们翻脸,我们要在京城生活立足,需依附京城宁家。
我咬紧唇,只能拖着哭腔道:“伯父伯母,我们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我看了一眼沉默站着的哥哥,他看着我,微微点头。“挽释想守着父亲,挽释想陪着爹爹走完七七,挽释以前顽劣,我……”我已泣不成声。
周围一片寂静。
我顿了顿,“我们终是要回去的,不如伯父伯母带着刘姨娘和宛言妹妹先行一步。我和哥哥安顿好之后就走。”他们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我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流,心里忐忑。这就如同一场豪赌,比的是谁技高一筹。我是把自己的全部搭进去的赌徒,破釜沉想要赢一次。
拥有一双灵活眸子的妇人拿起帕子逝去并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老太太可是想你想得紧,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这天南地北的,若不是我们在这见了你,我都认不出来。三弟,三弟也是心狠的。”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况且哪有父亲去世,女儿立即离开的道理。挽释乖侄女可能是没听周全,我们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们这个意思,并非要你们立刻回京城。”。
我立刻接口:“是挽释的错,挽释不孝,这么多年都未回去拜见祖母。望伯父伯母代挽释给祖母问安,挽释要迟些才能回去见祖母。”我朝那些伯父伯母们叩首,哽咽道。
幽暗的天色,灵前的白烛火焰跳动着,映出虚虚实实的暗影。哥哥嘶哑的嗓音响起,“挽释,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了。”
我苦笑。“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说要照顾我们,我却是不信的。”前方黑暗,看不到出路,徒留我们迷茫。
“我看刘姨娘挺积极的,就想着把宛言送进去。况且白天我那提议一出,刘姨娘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何不帮她们一把?”我冷漠的道。
拿起纸钱放进铜盆,薄薄的纸片瞬间被火苗舔舐。火光盛起的一刻,我看向哥哥,“哥哥是不是觉得挽释狠毒?明明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依旧把自己的亲妹妹推进去。”紧握的双手,掌心再次疼痛,牙齿切过唇瓣,咸咸的。
我顿了顿,“即使哥哥认为挽释错了,挽释也还是要这样做。”泪水已滑落,我用手遮住眼睛,轻轻道:“为了爹爹,为了哥哥你,更为了挽释自己。”哥哥始终沉默的脸终于变了,他看着我,近乎失声:“这些都应该我来考虑,挽释。我是爹爹的儿子,你的哥哥,这辈子都是。”他认真的看着我,灯火闪烁,明明暗暗如我的心情。这是哥哥的承诺,这般重。
“可是哥哥,”我认真的看着他,轻轻道:“挽释想陪你。”即使明知前方暗藏刀剑,我们也要坚定的走下去。
第二天,天空泛着鱼肚白,西方浅浅的挂着一弯月亮,几粒星子洒在上面。车马腾起灰尘,伴着一声声的吆喝,渐渐驶向远方。此时的东方,上方是掩盖在云霞中初升的太阳,下方是通往地平线的官道,远行的车马最终化成彩云在霞光中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几十天悲伤压抑,最悲伤的莫过于我亲手养大的大白走了。大白是我最爱的狗,父亲在的时候告诉我猫和狗是天敌,在一起就打架。我却放出豪言:我养的猫和狗绝不会打架。缠着父亲帮我找来了大小白,结果我只能无奈的看着幼小的大小白天天打在一起。吃饭打,洗澡打,睡觉打,无时无刻不在打架。
多年后的今天,当小白在树林里找到大白时,它已经死去了多时。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小白的眼眶周围,有泪水沾染。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意外,每天看着小白盯着饭盆发愣似在追忆以前打架吃饭的时光,心里总是钝钝的疼。哥哥说大白是中毒死亡,我想,在我们没有看到它的时间里,它一定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吧,以至于送了命。
我发现小白自大白逝去后就对我的贴身婢女瑾年充满敌意。我不知因何缘故,于是每次看小白的时候,就把瑾年支开。小白对瑾年的敌意让我伤脑筋,看着它尖利的爪子划伤瑾年,我只好在瑾年身上找原因。
我自认对瑾年不错,样样不曾亏待。可她见了我却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瑟瑟发抖。
我生了疑。
小白看见她就张扬着爪子要扑过去,我牢牢的抓住小白的胖身子,看着瑾年慌张的想要夺门而出。我忽的说:“大白的死与你有关。”
瑾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小姐瑾年没有办法,瑾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大白。他们带走了瑾年的家人,若是瑾年不听他们的话,死的就是瑾年一家。小姐饶瑾年一条命,瑾年愿生生世世服侍小姐。”我一时呆住。
小白跃下去喵呜嚎着给了瑾年一爪子。我脑中一片空白,好久才颤着唇,吐出的字散着不成句:“你说……爹爹的……死,是你,是你动的手脚?”脑中有了一瞬的清明,大白的死,小白的敌意,大白的食物,爹爹的饭……
天旋地转间,我已经扑到瑾年身上掐住她的脖子,“我家到底哪里亏欠了你,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家人虐待你是我收留了你。我拿你当姐妹,你就这样对我们?”愤怒铺天盖地而来。
耳边传来的几声猫叫换回了我的几线清明。我僵着身子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狠狠的盯着她:“他们是谁?你怎么没被灭口?”
她捂着脖子死命的咳嗽,大口的喘息。
“我,我不知道。咳咳。上次奴婢爹来看瑾年,交代瑾年怎么做。”她抚着胸口,面带惊恐。“可是瑾年担心爹娘,当晚就偷偷跑回家,偷听到他们说一个都不放过。”她有些歇斯底里。“我害怕,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了。可我还是要逃,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忽然有个黑衣人把我拉住。我真的绝望了,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她的眸子忽然充满神采,“可那个黑衣人他救了我,他居然救了我。还告诉我说老爷挡了太子殿下的路,让我转告小姐你要小心。还,还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他们真没有人性,居然在黄河堤坝上动手脚。’”
她不停的朝我磕头,“小姐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了,请小姐饶了我,饶了我。”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红着眼睛。我觉得我要疯了。“瑾年,瑾年不敢……”我一把把她掼在地上。
猫在民间一直有阴邪的传说。小白对瑾年莫名其妙的敌意,让瑾年心里发虚,忍不住露出马脚。我想,我真是幸运呀,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爹爹离开我们的真正原因。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它背后的丑恶。就像以前觉得竹厘子肉好吃,非要刨根问底,发现自己吃的是老鼠肉,然后再也不想吃那道菜。有些东西,我想着,只要知道表面就好了,何必追根究底。可是当我瘫倒在地上的瑾年,这个害死我父亲的刽子手。心里的恨意翻江倒海,手忍不住颤抖。
金秋九月,风景正好。自十里长亭始,两支车队先后离开。哥哥手中折扇啪的合起,他眺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车队,“挽释,可就咱们两个了。”我笑着瞥他一眼,“可不是,咱们两个浪荡子可以闯江湖了。”
第一章 白衣庵
即使心里不情愿,我们也要上京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回望一眼待了许多年,给了我太多回忆的宁夏城,心中难免不舍。
我掩上了车帘,不再看遥遥远去的城池。
窗外是一派山清水秀的和美,绿色一路蜿蜒。路途遥远,地面凹凸,我忍不住喊停,利落的跳下马车扶着粗壮的树呕吐。哥哥抚着我的背,眉头紧紧皱着遥遥的看向远方:“天马上就要黑了,赶不到镇上,难道要宿荒野么?”
正吐着的我身子抖了抖。我自小听乳母讲故事长大,故事中的荒野是妖精鬼怪出没的最佳地点。我抬起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皱眉打量了一下哥哥俊朗的容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哥哥目光呆滞,一个被厚厚头发挡住半边脸的女人露出尖锐的獠牙,慢慢的靠近哥哥脖颈的画面。
我呆了一呆。
哥哥被我眼神看得发毛:“挽释你那什么眼神?”我抹了抹嘴巴,笑得意味深长,“在想我未来的嫂嫂得长的什么天仙模样才能配得上我哥哥。”他揉了揉我额上的碎发,“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莫不是我家挽释,”他做出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恨嫁了吧。”
我说:“……”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那些话本子上的痴男怨女的离愁别恨。望穿秋水等待恋人还家,不还家就变成怨妇的呆笨妇人,到底不是我的风格。寒窑苦守十八载的王宝钏最后只过了十八天好日子,她丈夫还另娶新欢。要我说,我早就不要这种人渣了。自己有才有貌又有钱,离了那一个男人就不能活了不成。我宁愿在死讯传来时甩甩衣袖跟他两不相欠,从此天涯陌路人。不过这些想法可不能让哥哥知道,不然他定会提着我的耳朵告诉我:这种想法要不得。哎,这迂腐的书呆子啊。
扯远了,扯远了。悲催的晕车,看来我只能用睡觉来安慰我自己受伤的身体了。我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为什么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这么困?现在的我眼睛酸涩,都要睁不开了。
马车猛的颠簸,继而停止。正睡着的我砰的撞上了车壁,扶着额头疼呲牙咧嘴,缓了好久才探出头去,幽怨的瞧着哥哥:“这回你妹妹的头可真差点开了花。”
要是平时,哥哥他一定会好言安抚我半天,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正是我敲诈他的好时机。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只看着前方也不理我。我有些生气,“怎么了?!”
“前面有个人。”他语调严肃,让我一瞬间收敛了神色。前方果然有一个人,倒在夜幕里不知生死。
说到底我哥哥是医者,做不到见死不救。只是这照顾病人的活计,无论我再怎么反对,最终还是落在我的身上。于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蹲坐着拿一块湿帕子给躺着的少年敷额头。
我愣了愣,自己这是睡着了么?站起身来的一瞬间真是痛苦,腿痛胳臂痛,全身关节都在卡巴卡巴响。揉了揉酸麻的腿,脚仿佛踩在棉花里,感觉轻飘飘的没有知觉。飘着撩开了车帘,脚总算没了那种没有知觉的麻涨,取而代之的是针扎的尖锐感。喵的,这感觉也太难忍了些。我忍着跺了跺脚,尖锐感加剧,我差点没呼出声来。好在只难受了一会,脚触到地面的感觉,特真实。外面已是晴空万里,太阳升的老高了。马儿在悠闲的吃着草,旁边是几行老树,枝桠横横斜斜剪碎阳光,投在地上斑斑点点的。
我跳下车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没看到人。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眼珠转了转,立马三步凑做两步奔上马车,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倚着,装作继续睡觉的样子。
果然,不一会儿,踩碎干枯树叶发出的细碎声音传来,哥哥已经到了我的面前。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猜到他的动作。定是凑上来瞧一瞧我,静下来细数我的呼吸频率,然后笑言,“别装了。”果然,他已经轻笑了几声,”我刚刚摘了些浆果,凑合着吃吧。”把果子递到了我脸旁,甜香扑来,我忍不住揉了揉肚子。
“照顾里面那个我很累哎。”我朝车厢努努嘴,抱怨道。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捡起一个果子用袖子揩了揩,咔嚓咬了一口。
他看着我的一连串动作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挑刺的话,错开眼道:“你要是想要他活着,就别计较这几日的苦楚了。他身上刀伤多的很,伤口又深,很难愈合。这天气又正好干燥,最容易引发感染。到时候,怕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扔掉果核,不明白哥哥的担忧:“你眼里只看到了伤口,有没有想过他的麻烦?且不说这人来历不明,若我们带着他上路,会不会有危险?再说……”我回头看了一眼被车帘遮掩的少年,似乎能看到他痛苦的蹙着眉。忽然联想到自己,若是我也这般无助,是否有人会毫不犹豫的帮我脱离困境?胸腔里传来一种陌生的感觉,闷闷的压抑。我顿了顿,像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算了,你是医者,你有仁心。你要救就救吧,以后的路,咱们小心些走就是了。”
昨夜的惊恐已经过去,我盯着眼前少年精致的眉眼。有谁能想到这么俊逸的少年郎,身体里有那么大的能量与狠绝。一人独战,浑身浴血,剿灭敌人居然还活着。“你到底惹了什么人呢?”我喃喃问道。床上的少年睡得一派沉静。
天黑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终于遥遥看到了村庄。青山掩映下,屋舍交错分布,三三两两挨在一起,其间是错杂的阡陌。哥哥说,按照我们的行进速度,怕是明天才能入得村庄。今晚怕是又要露宿荒野了,我心里哀嚎。
“咱们就在此处借住一宿吧。”哥哥清越的声音传来,马车停了。我心中一喜,莫非此处有人家不成?我猛的拉开车帘,看向洞开的大门。门上牌匾在灯笼的映照下,泛出莹莹幽光。“白衣庵”三字映入眼帘。
既是庵庙,那应是不乏光线与声音。可此处幽静,竟像无人居住。我朝着正中的房间走去,敲门的手还未落到实处,房门忽然大开。吓得我三魂去了六魄,大叫一声就往外跑。
第二章 如真
“施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既然来了,何不拜拜菩萨?”身后幽幽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山中风吹过的飒飒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听起来毫无人气,带着阴气滚滚而来,似要把人拉进不可知的黑暗之中。我脸上表情看上去是在笑,心里却在默默流着宽面条泪,脑海里不停的呐喊“怎么办怎么办”,焦急但是毫无办法,身子不受控制似的慢吞吞转回去。
待我看清眼前行人,我才骤然松了口气。
月下门前站着的是个秉烛的美貌尼姑。说是尼姑或许有些不妥,她俨然有如瀑的青丝。穿着一袭青色素布做的僧衣,衣服宽大更显的她身躯娇小。只是脸色青白,形容憔悴,就像好久没吃饱过似的。看得我偷偷咽了咽唾沫。
“师,师太哈。我们途经此地,想在此借宿一晚。”我硬着头皮开口,偷偷觑了一眼她的脸色,连忙补充:“就一晚,就一晚哈哈。”好久没有听到回应。我尴尬的笑笑,“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声音已经弱下去了。
“这白衣庵好久没有人来了。”她的声音如同幽幽的风,有种透骨子的寒凉。“白衣庵里就我自己一人,你们想要借住,也可以。只是,你们要帮我一个忙。”她扭头看了看某个方位,示意我们去那里,“那排厢房好久无人打理了,你们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竹林掩映,在暗夜里满是摇晃的黑影。风一吹,飒飒声响,我抖了抖。待去看刚刚那女子,却见她已经径直关上了房门,只能看到纤细却被烛光拉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不安的晃动,忽的归于黑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有谁请求别人帮忙是这么个态度?虽说是互相帮忙,可这待客态度也太……太高冷了些。
可无论怎么说,我们总算找不到了相对安全的落脚之地,今晚可以安心休息了。我深呼吸了下,使劲闭了闭眼,安抚了安抚跳动的格外兴奋的心脏。
一夜安睡。
耳边有鸟叫声飘过,有人在推我。我使劲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模糊的视野中映出哥哥含笑看着我的脸。
我又揉了揉。
“别揉了,师太等着我们呢。”哥哥的声音清脆脆传到我耳朵里,我睡迷糊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师太,什么师……?”话没说完我就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所有神智瞬间归位。昨天晚上的场景一一闪过脑海,那个高冷的不屑与我说话的女人,她那一声阴测测的询问。我警惕的看向哥哥:“找我们?为什么找我们?”
“走吧,去看看。”哥哥已经朝着大殿去了。我急忙跟上,脑袋却高速运行,不断想着她找我们的原因。难道是昨天她说的那件事?要我们帮忙了?会不会很困难?要是超过我们能够帮忙的限度,我们要怎么拒绝?
想着想着已经入了大殿,大殿里的金装菩萨低垂着眉眼,面带慈悲的俯视众生。昨晚奇怪的女人身着青色僧衣,头发全部圈进同色僧帽,跪坐在地上,左手拨着佛珠,右手打击着木鱼。眼睛微合,嘴唇翕动,隐隐能够听到她念的是心经。香炉里的香快燃尽了,我走上前去拿了几支香,亲手插在香炉里。哥哥束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大殿里的金装菩萨。
“昨晚休息的可好?”幽冷的声音响起。我猛得看向跪着的女人,立马想客套几句。“还……”我的好字还没有说出口,哥哥已经接口道:“君子一诺,当驷马难追。师太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原来是要账来了,我扶了扶鬓上银簪,暗忖道。
“在帮忙之前,你们要听我说一个故事。”她慢吞吞的拨着佛珠,“白衣庵算是周至村的一个禁忌之地,犯了大错的妇人多送来这里清修。我自请来此地,自愿与世隔绝,就是想让自己忘记一些事情。”她抬眼看着我们,阳光正好洒进大殿,她身上似乎有了淡金色的光晕,甚是灼眼。
“我天天面对着菩萨念经文,山中越是幽静,那些往事反而越加清晰。我终是无法遁出红尘之外。”我眯起眼睛,终于看清这女子的相貌。她长得颇秀丽,眉宇间却有股英气。她本是温婉之人,那点英勇在她身上本应是矛盾的,然而她巧妙的融合了两点,圆圆的大眼睛让人看上去舒服又自然。
“我本名萧如真,是镇上商户萧家庶长女。六年前嫁给了当地胡家长子。”她遥遥的望着虚无的前方,嘴角微挑,似在追忆当初成亲时的盛大场面。
萧如真虽是庶女,但萧家向来讲究富养女儿,她又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自然颇多宠爱。民间素来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萧家作为周至的第一富商,他家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你卖水果,明明一样的果子人家非要买红富士,你来个绿富士不是说没人买,只是买的人相比较少。人家买的就是品牌。比如胡家娶的,就是萧家的钱。但是萧如真不明白,因此她下场……咱们都看到了。
我这样说有点不地道,也显的我思想太消沉,但是可悲的是,事件的发展方向正是如此。至少在萧如真的角度看是这样。
六年前的灯会,最受瞩目的灯塔轰然倒塌,人群骚动引起踩踏事故。萧如真与家人被人群冲散,她被人流推挤着,越是想要往前走,被人流推挤的越远。她大声喊,可是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混杂在里面,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喊的是什么。她随着人潮流动,有人踩到她的脚,有人碰掉她的珠花,她都无暇顾及。她眼睁睁的看到好多人,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被众人踩踏。她不想被踩死,只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忽略掉那些疼痛。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她想,这回完了。紧紧的闭上眼睛等待疼痛与死亡的来临,腰间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住,接着后背砸入一方温暖的胸膛。头顶上的目光如此灼热,她听到那人强劲的心跳,他身上有着微微的汗味:“姑娘,得罪了。”萧如真脸上绯红一片。
第三章 阿庆
那一晚他在人潮拥挤中拥住了她,他护着她,退出人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如真站在高台上向他道谢,犹带惶恐的小脸染着醉人的绯红,他不禁看呆了。
人总是存在着惯性,以前不注意的人在有意的关注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小丫鬟出府一趟,回来就在姐妹中显摆路上的见闻,叽叽喳喳的满院子都能听见。什么胡家男子过了武举解试,什么主母去上香偶遇胡家老母,夸赞她家儿子看起来真英武,等等等等。
有些东西听多了,就会幻想那些东西成为现实。萧如真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倾心于胡庆。等胡家人来提了亲,她隔着屏风偷偷看过,在长辈问自己意见之时,红着脸害羞的微微颔首,这门亲事就成了。于是一切就顺理成章,两家交换了庚帖,定下了亲事。出嫁那日,萧家出了十里红妆,那场面,当真是三十年难得一见。萧家宠爱女儿可见一斑。
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新郎满脸喜气,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新娘子满头的金饰真的要晃瞎众人的眼。
我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新娘被淹没在红色里,金饰闪耀,满面白粉。我悄悄跟哥哥说话:“萧家这是怕女儿受欺负么?做什么暴发户的打扮?”“哦?你喜欢?要不你将来出嫁也这样?”哥哥戏谑。我恶寒,赶紧凝神继续听。
萧如真和胡家长子胡庆,的确过了几年好日子。如同许多恩爱的夫妻一般,男主外女主内,不必为柴米油盐烦恼,一家人过得体体面面。胡庆的仕途也在萧如真的打点下一帆风顺,一路闯过殿试,御赐武举出身,转身就在朝中担任官职。美中不足的,就是萧如真三年无所出。萧家也替萧如真担心,为她搜罗了不少偏方,一一让她试。胡庆安慰她,不急不急,咱们多过几年这样的日子不好么?她虽笑着答应,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好在嫁给胡庆的第四年,萧如真怀孕了。与此同时,胡庆听召上京。如同一个分割点,萧如真的幸福在此终结,开始了她的噩梦。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萧如真目光幽怨,叹了口气。
如我所说,萧如真的嫁妆十分丰厚。可是再丰厚,也禁不住胡家的挥霍。萧如真这几年里出银子给丈夫铺路,打点上司,出钱改善胡家生活,嫁妆早已所剩不多。她没有什么太多生钱的手段,靠的不过是陪嫁来的几间铺子和压箱底的银子。当初萧家同意他俩的婚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中胡庆前途光明,以后会是萧家的助力。而胡家,想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钱财吧。
事情的转折点是胡母为了胡翠儿的嫁妆做出的荒唐举动。儿子不在,胡家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胡母要求萧如真给胡翠儿出嫁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萧如真自然不答应。她给胡母讲道理无果,一气之下把嫁妆箱子锁了,跑回娘家。她以为胡家还要靠她生活,说简单些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胡母现在无论怎么闹,过几日还是会把她恭恭敬敬的请回家。她在娘家一待就是好几个月,却听到小姑子胡翠儿出嫁,嫁妆丰厚的消息。她一惊,赶回胡家看到空空如也的库房,萧如真气得仰倒。
“我问我婆婆,你把库房给搬空了,以后咱们娘俩怎么过?”萧如真淡淡的讲述着,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奇异,似哭似笑。“她居然说给我扬了名,在街坊眼中我是一个疼爱小姑子的嫂嫂。这么好的名声,我还不应该感谢她?”
我嘴角抽搐了下。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家中没了余钱,胡母没脸出去借,就逼着萧如真拿钱。“我哪里还有什么银钱?家中中馈皆是婆母主持。我向来不存私房,没了就是没了。”萧如真眉眼低垂,素手拨着佛珠,淡淡道。可惜胡母不信,她坚信萧如真手里有钱,能够养活自己。就算萧如真手里没有,那萧家没有?逼着萧如真去娘家要钱。萧如真没这么厚的脸皮,与胡母关系越来越恶劣。
一转眼,萧如真生下了一个女儿。胡母的脸色越来越差,萧如真干脆找借口回了娘家,在胡家待的日子越来越短。
“囡囡甚是乖巧,我母亲和爹爹对她是打心底的疼爱。我想着,若是我跟婆婆的关系这辈子就这样了,囡囡还有疼爱她的外祖父母,这样也不差。”萧如真提到女儿,眼中的宠溺简直要溢出来,可瞬间哀伤就袭上双眼。“可囡囡终究没这福分。”
胡囡死于今年初春。小小的孩子发热,呕吐,哭着喊着要娘亲陪。平日里的乖巧沉静,在病痛的折磨下,早已不见踪影。
“我真恨,真恨。”萧如真的手紧紧握住佛珠,眼泪一颗颗的砸下来。“刚开始以为是风寒,婆母说按着以前的方子熬药就行了。”她使劲咬住下唇,似乎这样能够减少她心里的痛一般,“不管用,这才请了大夫。可是太迟了,太迟了。”她摇着头,声音因痛苦低落下去。
熬了三四天,胡囡还是走了。水痘这种病,能不能好全看熬不熬得过去。就算萧如真拜痘娘娘拜的再真诚,该来的总要来,该走的总是要走。我想,我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我夫君终于回来了,在囡囡走后。”萧如真开口时有些沙哑,“囡囡走了,我们都很伤心。阿庆告了几天的假,陪我一起忍受这丧女之痛。”我看着萧如真,她神色复杂,且喜且悲。眸中闪过多种情绪,最后归于沉寂。“那时我一直相信,他是爱着我们母女的。可是两个月后他回来,直接以不敬婆母的罪名,给了我一纸休书。”
那晚胡庆自京城归来,直奔书房,久久不出。萧如真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备好食物去看他。一进门就发现胡庆盯着她看,眼神复杂多变,渐渐归于平静。萧如真不知为何,心窒了一下。她上前一步,刻意忽略掉心里的不安,柔声开口:“可是有什么……”话未说完,却听嘭的一声,胡庆猛的站起来,吓得萧如真退后一步摔倒在地。胡庆也不扶她,右手颤巍巍的指着她,一字一句念她的罪行:“……你不敬母亲,行事莽撞。现在我胡庆赠你一纸休书,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你我夫妻情义已绝,萧氏如真,你回吧!”
萧如真愣住了。
第四章 胡家
“这本是家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家丑不宜外传,可我自认已是方外之人。况且心中存疑,惴惴难安。”萧如真站起来,朝我们行了一礼。
哥哥手中扇子唰的打开,他风骚的摇了两摇:“不知师太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萧如真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只要真相。”
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田地,真相不真相的还有什么意义。有时候真相太糟糕,还不如不知晓的好。这个世上的人,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混日子,萧如真何必执着于真相呢?
我紧跟着哥哥的步伐,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殿中的萧如真,她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阳光照不到她。我心里暗暗可惜,人生有那么多选择,她偏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窝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何不呢?她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只是,如果她看到的就是真相呢?我们要去哪里,去还她一个她想要得真相?
“哥,按照话本子里讲的,再结合一下东南枝的大致情节,事件很明朗了呀!胡母看儿子出息了,嫌弃萧如真商户出身,想要给儿子娶个罗敷呀,啧啧啧。”我从车厢里探出头去,托着下巴讲自己的推论。
“什么东南枝?”哥哥的关注点似乎永远不跟我在一条线上,这是重点吗?这不是!
我们已经从被树木层层掩映的白衣庵里出来,朝着周至村胡家行进。昨晚我直接入了白衣庵,还不知道白衣庵是建在白衣山半山腰处,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可以上山。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山里有座庵庙的。
我撇撇嘴凑上去,“哥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哦?那罗敷在哪里?”哥哥头也不回的问。
“我哪知道。”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回了原形,我有些郁闷,悻悻的摸摸鬓上银簪。
我表示其实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按照话本子里常用的三角恋法则,肯定是胡庆以为自己爱的是他妻子可是到最后胡母受了委屈去找他哭诉,胡庆赫然发现自己更爱胡母,所以就把他妻子休了。当然,可能还有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胡庆很爱萧如真,不满胡母老整她,又碍于孝道不敢顶撞老母,所以就把萧如真休了救她脱离苦海?嗯,有道理有道理。可是这道理又不能给哥哥讲,真是郁闷。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猜测告诉了哥哥。哥哥眼神奇异:“为什么在你的三个猜测里萧如真总是那么无辜?”我轻蔑的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话本子里的哪个女主不是清白无辜惹人怜惜?”
哥哥:“……你看多了白莲花。”
“难道还有别的类型的女主?”
哥哥巴掌盖住我的脸直接把我塞回了车厢,“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说谎,你就是怕自己说漏嘴,你绝对看过!”
终究我了解的只是片面,不能以此推测全局发展。我随手倾了杯茶。彼时我们身在周至村唯一的客栈里,身后床榻上是我们捡回来的玄衣少年,我坐在桌前歪着头看窗外晃动的枝叶。身后有沙哑的声音传来:“挽……”,莫名顿了一下,“晚间了。”
我愣了愣,慢了半拍去看窗外天色,窗外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对,你睡了两天了。现在是傍晚。”我端起茶杯,“要不要喝杯水?”
所以说,哥哥把我这个妙龄少女和一个重症伤者安排在一间房,特别是这个伤者是个妙龄少年的时候,真真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看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压根不说话的节奏,这是多渴呀。我啧啧的想,哥哥才不会这么善解人意的不说话,他只会引着人家伤者说话,特别是面前少年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物。就是一点不好,今晚是注定睡不成觉了,我心里哀嚎。
忽然有叩门声传来。是哥哥。他身旁还立着个与我一般穿着素色锦衣的女子,神情哀戚。“是胡翠儿。”哥哥向我解释。他看到斜倚在床上的少年,微微一愣,朝少年轻轻颔首。我已经无暇去顾及哥哥的异常反应。我紧紧盯着胡翠儿的素衣,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谁去世了?”胡翠儿的泪水哗的流了下来。
“一个多月前,胡庆,她哥哥战死。她母亲得知消息后,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哥哥边走近桌子边告诉我情况,顿了顿又说:“这是胡家街坊的说辞。”
我瞟了一眼胡翠儿,在桌前坐定:“她的说辞不一样?”“嗯。”哥哥浅浅的答道,“据她说她哥哥在上战场之前曾让人给她带了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消息,一个月内不准回娘家。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碍于她哥哥的警告,她不敢回来。也因为此,她觉得她娘和哥哥的死,有蹊跷。”
我看向胡翠儿,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抹眼泪。话本子里老说什么女人是水做成的,以前我认为是无稽之谈,现在忽然有点认同了。我看到她这一副胆小懦弱,遇事只会哭的可怜模样,刚刚的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这么,这么柔弱的女子,听她哥哥的话绝对是可能的,即使那话只是她哥哥托人传给她的威胁。哎,没胆子的女子啊,最最可悲,一辈子都在听别人,走别人给自己指的路。至少我还有点胆子,以前淘气也淘气过了,野也野过了,就算下辈子要被束缚住翅膀,要被关在深宅里,这点记忆,也够我回忆半生了。看着哭得眼睛红肿,脸颊皲裂,涕泗横流,整个人没有半点形象可言的胡翠儿,我移开了眼。这也……哭得太多了。我集中注意力,努力忽略掉胡翠儿哭泣带来的抽噎和杂音,想胡庆的事情。
她说,胡庆警告她不要回家。胡庆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妹妹提这样的要求呢?总不会是因为出嫁妆的事情惹得老母和妻子的关系恶化,他又休了妻子心里不爽,所以迁怒了她吧?真的是迁怒吗?或许胡翠儿当时是这么想的,她自己也心中愧疚,才会这么听话的不回去。我就说她这么个自小骄纵惯了的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难道胡庆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在努力转移家中成员吗?我甩甩头,真是,迷一样的男人。
第五章 推测
我在桌子的掩护下踢了哥哥一脚,眨着眼睛示意他:“咱们是不是有点跑偏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搞明白胡庆为什么休掉萧如真么?”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茶杯,甚是真诚的看向我:“我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
说实话我觉得哥哥真是不靠谱,别看他平时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答应别人要求答应的干净利落,可真到履行承诺的时候,他绝对是状况百出。看看,这不又跑偏了。
又要靠我出马了,我白他一眼,“你别说话。”
诚然我是个女子,还是个女孩子,可是我也没有像胡翠儿这样泪水一掉就没完过呀。我颇觉头痛。
只好慢慢引导她:“你想想你哥哥走之前有什么异常?比如说,你哥哥和嫂嫂的情感问题?”说完我自己都汗了一把,有点思维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哪有什么关联。谁知道胡翠儿一听泪水掉的更欢快了。
我呆了。哥哥在旁边闷笑,我给了他一脚。
她哭得我心烦,忍不住讽刺她:“哭什么哭,哭就能把人哭回来么,哭就能解决问题么!我看你哥哥是白疼你了,你就会哭,怎么没把眼睛哭废了!”我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甚是难受。
“你,你不知道就别乱说。”胡翠儿抽噎着反驳我。我心中一喜,原来胡翠儿吃这套激将法,赶紧顺着她的话没好气的问:“哦?那你做了什么?从傍晚进门开始到现在,你可是一直在流泪水。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你这表现我也猜不出你能做什么。”为了增加表现力,我特意冷笑着睨她一眼。
“我,我,我没证据,只是怀疑能怎么做?”她咬着唇甚是委屈。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说说你哥哥和嫂嫂的事,我刚刚一问你哭什么?”我盯着她。“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稍稍抬眼,瞄了一眼哥哥和床上的少年,低低的说道。我甚是无奈。
最终我还是单独听完了这个故事。
故事里的胡翠儿柔弱天真,敬仰着她的哥哥。胡翠儿自幼体弱多病,被胡母和胡庆娇惯着,不知世事。她每天都在家后的树林里,备好几碟点心,一壶茶,捧着茶杯看哥哥矫健的身影在树木掩映下翩翩。她想,愿岁月静好,永远这样过下去。然而现实并没有顺遂她的愿望。六年前的灯会,她吵着闹着要哥哥带她出去玩,她确实憋坏了。一路上她又蹦又跳,似是把前十几年欠缺的活力,全用在了那天晚上。
我想,世间看似最美好的相遇,其实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都有灾祸酝酿着。在萧如真的眼里,那场灯会是她与胡庆的爱情的开始,可在胡翠儿眼里,那场灯会却是她的哥哥被人抢走的开始。萧如真和胡庆不知道的是,那年灯会,不只是成就了他们两人的姻缘,同时也隐藏了毁坏他们姻缘的利刃。
胡翠儿站在高台上,眼睁睁的看着她哥哥飞入人群,拉了个大眼睛的美貌小姑娘出来。他们彼此对视,完全忽略了她。她心里涩涩的发苦,黯然离开了高台。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受,她迷茫而又无措,直到撞上了人。她愣愣的模样落到那人眼中,误以为她迷路了。那人告诉她:“小姑娘,我送你回家吧。”胡翠儿忽的哭了出来。这个人,就是现在胡翠儿的夫君。
胡翠儿在灯会后变得沉默寡言。她睁着双眼看着她哥哥每天欢欢喜喜的,人也变得精神爽朗。她闷闷的想着:“哥哥的变化就是因为灯会上的姑娘么?”她不得不承认那姑娘长得比她好看。她看着两家交换庚帖,灯会上的姑娘成为她的嫂子,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她看到哥哥的眼睛都直了。她有些赌气的不去关注新娘子面容,却还是被新娘子的富贵闪了眼。
如此过了三年,三年里她从未与她的嫂子多加接触,日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一次随母亲进香,偶遇到那年灯会送她回家的少年,他跟她打招呼:“听说你家娶了个有钱的嫂嫂?”她脑中忽的炸开,对呀钱,是钱。嫂嫂受到家中优待,可不是因为她有钱么?若是嫂嫂没了钱……胡翠儿打了一个激灵。她不知道,他俩的这番相遇,其实是胡母的相看。她已经到了岁数,该说人家了。两家顺利结亲,她的主意也想出来了。
哥哥上京,更方便了她的计划。她跟胡母哭诉,嫂嫂是十里红妆人人艳羡,却没有那让人羡慕的命。她跟胡母提议,借借嫂嫂的嫁妆撑撑场面,胡母心动了。她冷眼看着,看着胡母与嫂嫂的关系越来越差,心里想着,嫂嫂没了钱撑腰也不过如此。
据胡翠儿讲,她不过是看不过萧如真抢了她哥哥对她的宠爱,想整整萧如真,让她日子难过些罢了。她没有想到萧如真气性那么大,在胡囡生病时因为胡母说了句“真是娇贵,害个风寒就要死要活的请大夫”萧如真就按照以前方子给囡囡熬药,结果害了囡囡性命。更没有想到她哥哥居然休了萧如真。她心里愧疚,都是她的错。
我不知该做何表情。世事之所以无常,就是你能够猜的中开头,却猜不到结尾。话本子看多了,里面的故事一看就能猜到结局,那叫套路。人生不可能尽是套路,所以多是无常啊无常。
可惜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萧如真的疑惑也是胡翠儿的疑惑,我表示我也很疑惑。
我只好请教哥哥:“如果你是胡庆,你会在什么情况下会休了妻子,勒令妹妹不准回家?”
哥哥笑眯眯:“有了小三?”
我给了他一枕头。
倒是玄衣少年若有所思:“莫非得罪了人?”这倒是说的通。
胡庆在外面得罪了人,并且是大大的得罪了人。他担心他上了战场,被得罪的那家伙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于是就算准时间警告妹妹在那时间段内不准回家,并寻理由休了他的妻子来保护她们。可这样一来,若是再动胡母,痕迹就太明显了。于是他只好忍痛舍下胡母。所以最后胡母死了。
“可这胡庆怎么就料定此行自己回不来了?万一没有战死呢?他可是个副将不是普通士兵。”我迟疑道。哥哥放下笔,嗤笑一声:“战场上杀人不眨眼,谁知道你是被敌军砍死还是被自己人捅死。他既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就说明他有必死的理由。”他伸了懒腰,“让你的小白给萧如真送信吧。”他喃喃的抱怨:“终于结束了,真是麻烦。”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小白扑到了我的怀里,看样子它的任务已圆满完成。我把它抱起来,竟发现它给我带来了回信。我就着并不明朗的天光,看完了萧如真的信件。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喜欢萧如真这样的人,明明自己的过得迷糊,看别人时却有一双透彻的眼眸。她洞悉了我感情上的弱点太现实。在我看来,感情是以一定的经济做基础的,一个男人想要娶一个女子,看上的一定不是女子本身,而是这个女子身后所代表的东西。或者是钱,或者是权,或者是钱和权,总之,不存在什么真性情只要你一个的荒诞情节。就像萧如真和胡庆的结合,不过是两家钱和权的相对扶持罢了。当然,萧如真足够幸运,胡庆真的是到死都在为她着想。
说实话我对我将来的婚姻压根就没抱多大希望。御赐婚事,听起来让人艳羡,可实际上却是盲婚哑嫁谁也不认识谁。若是对方品行不错还好说;若是品行恶劣,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凑活着过一辈子,等到把他熬死,这辈子才算熬出头。我不无悲哀的想着。
萧如真在信中告诉我,她自幼跟着母亲学老庄,学得不争不抢,淡泊名利。母亲总喜欢抱着小小的她看梁上飞燕,日出出巢,日落入巢,与人类毗邻而居,却不曾遭人类驱逐。不像她嫁入胡家几年,就遭了婆家人的厌弃。她说,她很高兴她夫君从未有背叛她,厌弃她。她现在尘世心愿已了,愿与青灯古佛为伴,为亡夫祈福超度,了却残生。昨晚她抱信含泪入眠,梦中她夫君驰骋疆场,手握长枪。她身着红衣翘首以盼,哒哒的马蹄声中,他策马扬鞭向她驶来。
第六章 遇袭
此间事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玄衣少年的伤势较重,我们决定在此停留几天。周至村虽是个村,可因它离镇很近,繁华程度较别处不同。近日外来者只有我们三人,周至村民充分展示了他们的热情好客。我和哥哥领略了一番周至村的自然风光,遍尝村民家中饭菜,玩得不亦乐乎。哥哥更是在村中大展身手,当起了赤脚大夫,免费为人治病,“不悬壶公子”的名头在周至村附近迅速传播。
傍晚的时候我和哥哥喜欢爬上客栈的屋顶,背靠背看太阳沉没,晚霞灿烂,渐而月亮升起或者星光璀璨。这晚爬上屋顶的时候,我看到几道黑影在附近屋舍上借力跳跃朝客栈逼近。我跟哥哥开玩笑:“不知道哪块肥肉被盯上了,要趁黑劫人舍?”哥哥脸色一肃,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客栈里只住着我们三人。我脸色变了变,想起还在房间里的玄衣少年。不管是冲着谁来的,我们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你们快点走,我殿后。”哥哥拉着我跳下屋顶,匆匆叮嘱我。“让小白跟着你,它会带你来找我。”我把小白扔给哥哥,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跑。
玄衣少年明显听到了我们慌乱的声音,他费力的拄着剑站在门前,脸色苍白无血色。我犹豫了一瞬,立刻上前拨开他的左胳膊,让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我身上,半拖半扶的往外走。我知道这家客栈的后门在哪里。
我们在这多呆了几天,摸清楚了这的地形,算是我们不可多得的优势。
后方有金属碰撞声传来,我知道这是哥哥与黑衣人交手了。我咬紧唇扶着少年往外跑,破旧的大门被我嘭的一脚踢开,脚尖隐隐作痛,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眼前是泥土踩踏形成的街道,右前方有一头骡子在悠闲的甩着尾巴,丝毫不知我们被追杀的惶恐。我摸了摸头上银簪,抿了抿唇。手一扬,银簪精准的插在拴住骡子的绳结上,绳结应声而开。我一马当先爬上骡子,少年似犹豫了一瞬才将手递给我,我们一路狂奔。
等到骡子筋疲力尽慢慢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迷失在幽暗的树林里。真是讨厌,那些搞刺杀的为什么不换个时间点,非要在晚上行动?明明那些被杀的都是要死的人了,难道他们还怕死人泄漏什么秘密不成?就算人家不小心活下来了,他们不是还蒙着脸么?好吧再退一步讲,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就是一把刀,谁会理会刀的好坏?真不理解那些杀手的思维。
身后少年身体在隐隐的颤抖,我反过手去扶住他:“应该没人了,我们休息一下可好?”没有听到回答,我愣了愣转过头去看,少年头微微垂着,头发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剩下的半张脸在昏暗的月光下似在熠熠发光。我伸手拍拍他的背,满手的湿腻。我吓得失了声,身子一歪带着他从骡子背上翻滚下来。我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在地上滚了几滚,以减少撞击对他的伤害。
我不敢生火,怕引来杀手追杀。我望着头顶上繁密的枝桠,找到较为稀疏的一面,借着月光检查他的伤势。玄衣染血,在这一路颠簸中原本有些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洞开着粉嫩嫩的血肉。我看得脸色发白。
匆忙出逃,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整个人束手无策。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他腰封和袖袋里摸了摸。果然,他自己备了药。我把自己的衬裙撕成条来给他包扎,雪白的绫锻刚刚接触到伤口就染上了血色,等到包扎好,绫锻早已被血浸透。我观察了一阵,狂乱的心跳这才渐渐平稳。血止住了。
隐隐的有马蹄声传来,在静寂的林中声音越见清晰。来着不知是敌是友,若是友还好说,若是敌……我仅犹豫了一瞬,就把腰间一直缠着的鞭子解下来,在路上靠近地面一寸左右的地方拦了一道绳索,鞭子两端分别绑在树干上。来人若要接近少年,定会经过这条路。此处离少年有一段距离,驾马不需减速,我也能有段反应时间。我抱着少年的剑,估算着人在马上跌出的距离,蹲在荆棘丛后掩好身形,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马蹄声哒哒的响,越清晰,我越警惕,手紧紧的握住剑柄。终于传来扑通一声,闻得一声马嘶哀鸣。我猛的站起身飞奔过去。看到来人黑衣蒙面与追杀我们的人装束别无二致,我亮出剑朝他胸膛狠狠的刺了下去。利刃穿透血肉发出闷闷的哧声,那人睁大双眼,喉中呜咽,似是不相信自己丧于女子之手。我冷冷的嗤笑一声,把剑拔了出来,血液顿时喷薄而出。我侧了侧头。
手中剑落在地上,闷闷的啪的一声。我颤抖着手,把它举到自己眼前看。手上染血,手指纤长白嫩。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双女子的手,这样平素不沾阳春水的手,竟沾染了鲜血?我浑身都在颤抖。
一只覆着玄衣的胳膊伸过来,我没有动。那只胳膊牢牢的圈住我的肩膀,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我能听到他的心跳。稳稳的安宁。“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还在这里呢。”
我不想哭,可是心中震颤,泪水不听话的流了出来。我赶紧抹去眼泪,拖着哭腔问他:“你怎么样了?”
“无事。”他低低的应答。
发髻一重,我伸手摸了摸,竟摸到了熟悉的银簪。贴梗海棠的式样,三三两两的盛开在枝桠上,花蕊是淡淡的紫色。我愣了愣:“不是被我当暗器用掉了么?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他淡淡叙述这事实,转移话题。我愣了一下,知道他是不想回答,顺着他的话回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知道你这个人就好了呀。”
他沉默了一瞬。
“记住,车昭,我的名字。”他看着天空淡淡道:“你也可以唤我子瑜。”
我又愣了愣,想着我要不也做个自我介绍?他已经松开我的肩膀,转身坐在地上唤我:“挽释,过来坐吧。”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哥哥天天这样喊我,他知道也不奇怪。我在心里替他解释。
我凑过去靠着他:“哥哥说上次你独战的那批刺客,其实是来刺杀我们的。”说起来车昭着实冤枉,不过比我和哥哥先走一步,竟替我们处理了大批刺客,甚至连命都差点搭进去。说到底爹爹并非自然死亡,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存疑的事情泄漏了出去。看来幕后之人是准备杀人灭口了。
“上次你们救了我,这次我跟你们可都是他们的目标。真算起来我还欠你们一条命呢。”他冷漠着声音。“不用较真呀。”我讪笑。
后半夜车昭发起高热。幸好黑衣人骑来的马上备有酒水,可以临时拿来救急。明明他身体滚烫,他却梦呓般的直喊冷。我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火热的温度,似乎回到两个月前爹爹走的那几天。我脸颊靠着棺木流泪,却再也不能与爹爹相见。我喃喃的告诉他:“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
他唇瓣干裂开来,双唇紧紧的粘连在一起。我用帕子沾水给他润唇,滴几滴水到他嘴里。一遍又一遍的用酒擦洗他裸露在外未受伤的肌肤降温。忙忙碌碌过去了大半夜,车昭的高热终于降下来了。
我瘫倒在了地上。
天亮了。
第七章 文宣
经过黎明前短暂的黑暗,太阳升起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树林里的一切都带着晨起的潮气,露珠晶莹的布满枝叶,耳边传来鸟儿的啼叫。被繁密枝桠绞碎的阳光,稀稀落落洒在我们身上。
我用手掌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太阳。时间万物皆有定数,正如太阳周而复始的东升西落,我相信,我与车昭定不会在这树林里长久迷失。
周至村已经不能再回去,我拍拍骡子的颈项让它自己回家。我牵着马,马驮着车昭,慢悠悠的绕出树林。
不过一山之隔,走过去就是熙熙攘攘的城镇。我们一行素衣染血尽是狼狈,行人都躲得远远的瞅着我们。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那些瞧我们一眼就快步略过的行人,一时间很是无措。
脑中变换过百种主意,话本子里的落难少年男女扮夫妻遇险博同情的想法在我脑子挥之不去。我扭头看向仍在昏睡的少年,脑海中闪过昨夜他为我插簪的一幕,玄色衣袖扫过我的脸,布料触感滑腻,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我不禁暗暗咬了咬牙,红了脸。双手捧脸捂住红彤彤的脸颊,希望它赶紧退去恼人的红。挥之不去的场景还在眼前回放,我恨不得用手把它们捉出脑海扔到一边去,心里恼火极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赶紧加快步子往前走,希望晨起的凉风可以把热度吹散。
跟客栈掌柜说话的时候还是卡住了。
“要几间房?”客栈掌柜低着头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见我久久不答,抬起头了看了我们一眼:“说呀,要几间房?”
脑中飞过一群呱呱乱叫的乌鸦,我暗恨自己没有想到这问题,咬着牙:“两间挨着的。”
所以说话本子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哪里有什么好心的妇人收留我们,哪里有热心的大夫免费为车昭治伤。就像我们刚刚出现在街上时,行人都避的远远的。若不是我遮掩掉身上的血迹,估计客栈都不会收留我们。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是没有人关心。之前的一切设想都白想了,果真世风日下,那些路不拾遗的大道之行也估计只能在文章了找到了。我忍不住叹气。
交完房租,我可怜巴巴的看着手里近乎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没有钱了它算什么钱袋子?我手里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趴在桌子上撑着头数钱袋里的铜板:“一,二……”哥哥从来不会给我太多钱,说起来这还是我前两年自己作的。那时父亲我有父亲宠着,在银钱方面向来大手大脚。逛街时看中一块和田籽料,精致的,闪着莹白的光芒,紧紧的吸引住我的眼球,再也移不开。卖家看我年纪小,各种花言巧语把玉料夸上了天,出了高价来匡我,我还傻傻的就付了钱。
回家就挨了一场骂,还是哥哥担着我才没有受责罚,可是月钱却少了。此次出行,哥哥为了防我乱花钱也是想方设方。这不,就给了点零花钱啊零花钱。我忍不住想撞墙。提到白玉,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东西,伸出手摸了摸颈上玉牌。这可是件信物呢,我抚过上面镌刻着的花纹。玉牌是羊脂白玉的质地,摸上去温和而滑腻。我自出生起就带着它。父亲说这是母亲的遗物,雕刻在牌面上的垂丝海棠精致而繁复,枝叶交缠掩映,花瓣娇艳,喷薄着生气。一只蝴蝶颤巍巍着翅膀停落在花瓣上,无形间增加了生气。正面是精致的不像话,背面是杂乱的不像话,就像两个极端,共同汇集于一个小小的玉牌上。小时候我淘气,看着它精致非要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爹爹被我缠了几日缠得没了脾气,只好自己费劲心思在玉牌背面给我刻了个章。我手指抚摸过弯曲的篆文,透过红色的朱砂,泪眼模糊中看到爹爹被手中的刻刀划伤手指,鲜血浸染的场景。悲伤铺天盖地袭来,似一张密密的网罗织住我,心里酸涩,眼眶发烫。我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压抑回去。咧了咧嘴角,想做出笑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
眼下车昭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我虽不如哥哥般熟识药理,却也知道他这番情况是伤了元气,只能用药材温养着。可我最缺的,正是钱财。我又看了眼玉牌,狠了狠心,却仍抱一丝侥幸。
“姑娘,我们小本生意,不做抵押。”我刚把玉牌递过去,药铺伙计就一脸为难的看着我。我愣了愣,“这不是抵……”
”要不您出门左转,那有家当铺。您换了钱再来?”我话还没说完,那伙计已经给我指明了路。我咬紧了唇,死死握住手中玉牌,再一次问他,“这玉牌你们认识么?”
我记得幼时第一批被我放出去的人中有在这县城附近开药铺的,当初粗心大意,没有想到做个标志,只说认玉牌就可以。没想到现在要用到他们了,居然找不到地方!真是要被自己蠢死了。
那伙计已经对我摇了头,“不认识。”
我叹了口气,失望极了。当掉也可以解一时之急,要不然等哥哥找来了再把玉牌赎回来?我闷闷的想着,已经转身出了门。只是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死死抱住。我讶然看过去,抱住我手臂的少年身着青衣锦服,一张脸庞微微透着稚嫩,白白嫩嫩的甚是讨喜。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泫然欲泣,真是我见犹怜。只是抱住我胳膊的动作……我嘴角抽了抽。他的半个身子都拖在地上,远远看去我就是抛弃他的负心人,这厮拉着拽着挽留我。
我扫了眼被惊掉下巴的众人,心都在抽搐。“这位……公子,”我咬牙,“麻烦你先起来好不好?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娘子~”他大喊。我这回连杀掉他的心都有了。
“你起来!”我心里恼怒,不明不白被认作别人的妻子,不揍他是我修养好。我想我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青衣少年瘪了瘪嘴:“挽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文宣呀~”说完可怜巴巴的瞧着我。
我愣了一愣,着实没想起来。
青衣少年恼羞成怒,三下两下从地上爬起来。我看着他这熟悉麻溜的身手,恍然大悟:“哦~是胖猴呀。”青衣少年动作僵住了。
第八章 旧事
“所以你这是逃婚了?”我好奇的看着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连连跳脚,“都说了我是来找你的,找你的!”我撇撇嘴。
彼时我们已经在附近茶楼落座,他正在告诉我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话说宋国疆域辽阔,却处在三国包围的尴尬境地。宋国地处北方,西以宁夏为界,接西域诸国;西南接南国;南以长江为限,接唐国。因此宋国虽是各国中土地面积最大的国家,却时时遭受周边小国威胁。朝廷为解决这一问题也是颇费脑筋,主和派和主战派每日都要在大殿上掐架求认同,皇帝很头疼。
父亲生前任宁夏总督,掌管军务,是主和派成员。爹爹逝去后,新接任的宁夏总督是是主战派,也是太子党。皇帝年纪已大,太子需要功劳来拉拢人脉,巩固自己的位置,于是就向皇帝进言,以大不敬之罪发兵南国。
于是就在宋南交界的六盘山附近有了一场大战,萧如真的夫君胡庆就是阵亡在这场战役里。据说这场战役之惨烈,前所未有。时间持续得长也就不说了,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上战场的稚嫩的孩子。南国就跟没有兵了一样,最后几天征战的士兵,面孔越来越稚嫩。他们或许还没有成年,没有成家,没有娶妻,没有看够这人世间。可他们却被迫上了战场。战场上无情,对面就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使再不忍,也要把他们青涩稚嫩的面容永远留在这片土地。
没有人愿意对半大的孩子下手,即使那些孩子是敌人的孩子。在宋国,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就看不下去,他们在发现这一情况后,纷纷表示愤慨,“这仗老子不打了”,“老子不打孩子”的言语不绝。镇远侯也看不下去,跟手底下的幕僚筹谋,提前劝降。南国早已没了士气,能把孩子逼上战场的国家,想来也失去了民心。我不知道南国是怎样教育这些孩子的,招降了几轮,不过才有几百人。
文宣的父亲即是出征六盘山之战的将军。据文宣所说,他听闻我爹爹逝世的消息就从家里跑出来找我,可是半路上遇见了他爹被逮去了战场,做了整理战场的士兵。他那么玩世不恭的一个人,提起战后沙场也是一脸不忍。他说,结束战事的时候,整片天似乎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小心翼翼的踩着遍地的断肢残躯,去寻找存活的士兵。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刺入鼻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小心触到地面,居然渗出一汪鲜血。躺在地上的尸体,掀起来看他们的脸,淋漓的鲜血,掩盖住他们生前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容。后来下了大雨,在氤氲的空气里血腥气更加浓重,血水从四面八方汇入低洼水坑,真的红的潋滟,红的残忍。
南国最终还是战败,不得不向宋国求和。我想,南国提早些认输多好,耗尽人力物力的一场战争,要害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多少人流离失所?文宣却不同意我的想法,他说,“南国败了整个国家就是咱们宋国的了。现在两败俱伤,正好。”
南国自愿成为宋国附属国,每年向宋国进贡。并送出最有声望的永仁公主,望宋南两国结秦晋之好,有生之年不兴战事。古往今来,和亲公主皆是与皇室成员结亲以求稳固,只是宋国如今的情况却不乐观:当朝皇帝子嗣不丰,成人的皇子都以妻妾成群,幼年的还在牙牙学语,当今皇帝近年注重德行,不忍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再去祸害小姑娘。以至于永仁公主的和亲对象成了问题。
此次出征的将军也就是文宣他爹,脑子转了转,直接在和谈场上写了奏折自荐自己儿子并着南国议和条款八百里加急送去了朝廷。为皇帝解决了此等头疼之事。皇帝高兴的大笔一挥,“准了!”
“我一听说我老爹给我求了公主,吓得我二话没说连夜收拾东西跑出来了呀。”文宣一脸的生无可恋,“你说,有这样当爹的么?!”
我闷笑:“你就如同街上卖的不倒翁,别人再怎么劝你揍你你都坚持按自己的想法走,有个公主娘子用权压着你……”
说到“娘子”这个词,我又想到刚刚他在大街上的熊样,脸色青了青。我恶狠狠的盯住他,他往后缩了缩,颤着声问我:“你,你怎么了?”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就来气,深呼吸压下即将喷薄的怒火,我恨声道:“娘子是能随便叫的吗?我看我是揍你揍的轻了,你记不住是不是?”
“你不承认吗?”他一脸悲痛欲绝,“你看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我梗着一口气没上来。
文宣的父亲是镇远侯,与我父亲是挚友。六岁的文宣初来宁夏城,看什么都新鲜。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整个人活泼的猴子一样。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幼时文宣体积大增,白白嫩嫩像包子一样的面孔,笑起来被脸上的肉挤成一线的眼睛,非常有亲和力。
我初遇他,是他从天而降吓了刚进门的我一跳。那时哥哥尚在附近老御医家学医术,我照例去送哥哥,回家进门就被惊了一惊。我家大门附近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那时正值夏天,梧桐花未谢。他从天而降带来一树花雨,场景甚是美丽。只是刚落地就哇哇大哭,着实煞风景。我拉他起来,才发现他背上衣服被树枝挂破,树枝上那条碎布随着夏季的暖风摇啊摇。我眼神飘了飘。他捂着屁股悲愤的看着我,看着看着忽然又笑了:“看你长的不错的份上,我就委屈一下娶了你吧。”我推了他一巴掌。
我着实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当年年纪小并未深思,如今想来他竟是当了真。
我顺了顺气,尽量表现的心平气和:“小孩子而已,还未到避嫌的年纪。就算看了又如何?”何况又没看到。我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他很委屈:“娘亲自小就告诉我不能随便看女孩子的身体,她说看了就要对那女孩子负责娶了她的。你看了我,难道不应该嫁给我么?”我无言以对,默默咽下了涌上来的那口血。
“总之,以后不准叫了!咱们都已经被订了婚事了。”我只能讲现实。他嗷呜一声趴在桌子上,右手乓乓的捶桌子。我甚是无奈。
第九章 永仁
“南国开平六年,肃王谋反,一路势如破竹杀入皇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年近四岁的永仁公主随母亲被迫出逃。然,肃王在举兵逼宫前夕轰逝。叛兵群龙无首,叛乱危机解除。永仁公主母女却不知所踪。”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朗朗传来,我戳了戳还在嚎的文宣,努着嘴示意他仔细听。
“这永仁公主,据说她是神使之女,自幼会通灵之术。”只听了这么一句,我就忍不住调侃文宣:“通灵术耶。要是你以后不听话,她随随便便就能召唤个鬼怪来吓……”文宣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匆忙打断我:“你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我讪讪的笑了笑,“不信,不信。这不是跟你开玩笑么。”我拍了他胳膊一下,假装嗔怪道:“怎么,好久不见就开不起玩笑了不成?”
“两年后南国丞相忽然携呆呆傻傻的永仁公主出现,将她送入宫廷。然,公主之母却不见所踪。因此南国出现诸多传闻,竟传成了一段风流艳史。”忽然听到茶杯重重撞击桌面传来啪的一声,我转过头去看,却见右边偏角里一位生得阴柔的公子冷着一张脸坐着,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啧啧。我只能看到他弧度美好的侧脸,以及他放在桌上的左手,借着光线,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手背上晕染着大片青色胎记。我收回了目光。
“嗯?开不起了么?”我继续刚才的话头。
“开得起,开得起。”
“这才对嘛。”我满意的收回了掐他胳膊的手。
“南国向来信奉神明,然而当代女神使却嫁与了当朝皇帝,并诞下了永仁公主。这本就是一则风流韵事。”我啧啧评价,“况且世人关心的不是朝局大事,而是这些宫廷八卦。”
文宣斜睨我:“你又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我想呀。”我抬眼看向房顶,三角结构稳固整洁。“你知道一潭水和一条河的区别在哪里么?”
“一个是潭水一个是河水呀!”文宣很迷茫,“这和你的见解有何关系?”
我殷切的看着他:“继续说呀,潭水和河水的区别。”
他想了想,试探道:“一个是圆的一个是方的?”
我呆了呆,恨铁不成钢道:“一个是死水一个是活水呀?!”
他疑惑:“万一那潭水是与河水相连呢?那就是活水了呀。万一那河前后河道被阻隔,那河水就变成死水了呀。”
我怒:“你到底还听不听?”
文宣忙陪笑:“听,怎么不听呢?”
我怒火稍平,顿了顿:“我刚刚说到哪了?”
文宣笑脸僵住:“我不知道呀。”
这就麻烦了。
我使劲想了想,只好总结道:“平民百姓基本没什么乐趣,村里发生点什么事都能够成为饭前的谈资。更何况总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宫廷秘闻。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人们才有丰富的想象力把它还原出来嘛。虽然不一定是真相。”
喝完茶,我终于想起了被我扔在客栈的车昭。呼吸窒了窒,拉着文宣就往药铺跑。
一踏进客栈,我的视线就落在角落里那玄衣背影上。我磨磨蹭蹭的凑上去,小声问:“你怎么下来了?你伤那么重,怕是还没好全乎吧。走路痛不痛啊?”
他冷着脸,哼道:“见你久不归,以为你走丢了。没想到是遇到了蓝颜知己,把我这个路人给忘了。”
我噎了一噎,讪讪跟他解释,“怎么会忘了你呢?你还是我救命恩人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恩人您啊。”正好跟掌柜交涉完的文宣走过来,听到我这番话,毫不客气的嘲讽,“挽释你就会谄媚,刚刚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我生怕他再编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一把把他拉到我身边站着,向车昭介绍道:“这是文宣……”
话没说完却见文宣已经“嗷”的一声扑到车昭身上,欣喜若狂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一条狗扑向了骨头的场景。我脑中空白了一瞬:乖乖,我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文宣,“他身上有伤!你悠着点!”
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回避,比如说我拿煎药当借口避开去。可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他们的关系了。
可能我的眼神太过热切不加掩饰,文宣撑不住了。他磨磨蹭蹭的离开车昭,笑嘻嘻的告诉我,“我们是好兄弟嘛。”
我平淡的“哦”了一声,心里对车昭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一直怀疑哥哥是知道车昭的真正身份的,要不然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定会催促他离开。现在文宣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有我被他们蒙在鼓里,只能自己瞎猜测。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我的情绪低落,忽然对一切都意兴阑珊了起来。闷闷的道了一声“我去熬药”就躲了开去。
药罐子咕咚咕咚发出水泡炸裂的闷响,我拿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文宣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用袖子扫了扫地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挽释,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他声音沉重,不似平时的玩闹。我扭过头审视着他。“我爹说宁伯父的死不简单,让你小心身边人一些。况且此事牵连太大,一不小心你自己都得赔进去。我爹的意思,”他声音艰涩起来,“是让你别查了。”
我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
“文伯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文宣摇头苦笑,“他那是在官场多年养成的直觉。”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睛时已恢复了平时神色。我笑着看向文宣:“前几年我放到你手里的势力,你给我发展的怎么样了?”
文宣明显愣了愣,“你不是送给我了么?”
我咬牙切齿:“我都说了是借你一部分人,让你在京城自己发展。怎么就变成你的了?”
“可是京城你是毫无根基,京城势力可是我发展起来的,怎么不算我的?你这是在否定我的价值,我不干我不干!”他又嚎起来了。
果然让这只……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是个困难的事。我只能妥协:“汇总之后我是正的你是副的,要不然你以为在宁夏附近会有人认你的玉牌?”
说大话威胁谁不会,反正这个县城我的人一个没有,也不怕文宣会找我算账。
第十章 迷梦
我把文宣轰了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待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慢慢敛下眉目,幽幽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文宣的苦心,他假装无赖不过是怕我利用起来人脉去报仇。可是杀父之仇,我怎能无视?置身事外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我宁挽释的风格。手中的扇子被我攥得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猛然松开了手。不能急,不能急,要徐徐图之。我告诉自己。
我端着药出来的时候,文宣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座位上。我奇怪的多看了他一眼。文宣这人一向没什么正形,怎么这次坐得如此端庄了?我把药碗递给车昭,顺势坐下来跟文宣讨论盘缠的问题。以前手中有银子,不觉得银钱的重要性,该吃吃该喝喝,手里不差钱,也从不知道没有银子的烦恼。如今孤身在外,却悲惨的发现,没有银子,简直寸步难行。哪里都需要钱,手中的那点钱简直要一文分成两文花,买个东西都要思量半晌,讨价还价半天。我仰天长叹,老天爷,你为什么不下一场钱雨?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赚钱,有钱才能生存下去。有什么不需要成本的买卖吗?城门口的乞丐倒是不需要成本,只是……我使劲摇头,把这想法甩出去。这绝对不可能,我可没这脸!此时却见文宣眼睛一亮,“乞讨!”
我刚刚倒进口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憋得连连咳嗽。
文宣跟我一样想到乞讨,纯粹是他小小年纪就大手笔的施舍给乞者大笔银子,他向来觉得别人跟他一样大方。绝对不是看到了城门口的乞丐,他绝对跟我的思想不同步,绝对不同步。
我瞪他:“你不如扯个幌子去算命!”他眼睛又亮了亮,殷殷看着我:“哎,挽释你聪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
我无语望天,我已经对他的智商感到绝望了。
文宣蘸着墨汁在脸上画了两撇胡子,扯着白帆拄着竹棍顺便拉着我,在这小县城大街小巷乱转悠。时不时扯着嗓子吆喝一阵,竟真的忽悠来一姑娘。
我心里咯噔一声,文宣虽然跟着他老爹学过几招相面术,可那只是在官场上识人之用,对给人算命没有丝毫用处。急忙想上前给那姑娘解释,谁知文宣张口就忽悠:“看姑娘精神萎靡,眉头紧锁,似是有烦心事。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说说,让在下给姑娘想想解决之道。”
“大师好眼力,小女子却有疑惑之事,请大师相帮。”我默默咽下了差点说出口的话,仔细打量这个傻姑娘。身着翠色衣裙,梳着简单的斜髻,额前覆着薄薄的刘海,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开放,开放到可以让贵女单独上街了?我特意朝她身后瞧一瞧,连半个婢女的人影都没看到。
说好跟她回家,没想到她带我们去了客栈。这客栈还恁的眼熟,这不是我们住得那间么?这是怕被家里人遇见,所以特地来客栈?可是看她如此熟门熟路,直接带着我们一路上楼,又不像是没有经历过世情的大家小姐。我们跟在她身后,她的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窥不见全貌。唯有在她伸手推门时,衣袖滑落露出左手背靠近小拇指的地方,覆着青色胎记。我有些恍惚,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已经在跟文宣讲她的难题。“自一年前开始,有个人就一直出现在我梦里。”她眼神迷离,嘴角带笑。我看着她这番姿态,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这是一个美梦,美到她醒来也不愿忘记。
“总觉得他是真实的,隔一段时间就会入我的梦里来。在梦里费劲心力去记住他的容貌,醒来却总是模糊。”她皱着眉头,有些苦恼。
“我只能模模糊糊的记着一个场景,背景是个长亭,旁边是延伸到远方的十字路口。他站在路口向我道别,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梦里的我好像很伤心,他为了安慰我,就临时为我描了一张画像,告诉我说,这样就不怕找不到我了。”说到这里,她脸上有几分苦恼又有几分笑意,眼神甚是明亮。我默默念叨,跟个慕少艾的女孩子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他的情景。第二次梦到他,是前不久。他说,他要走了。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变得剔透无瑕起来。像即将羽化飞升的天神,遥遥不可碰触。”她眼神黯淡,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染了几分怅惘之色。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或许,就是这双手,努力的拉住即将要远去那人的衣袖,却发现手中划过的,不过是一缕空气。
她殷殷看着文宣:“大师有何见解?”我觉得我要呵呵了,文宣能扯出什么来?
“这个……姑娘,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梦定是在现实中遭遇了什么而产生的,不知姑娘能否告知在下你做梦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事么?如此在下才可……”他欲言又止。我实在是佩服,心中文宣的形象高大起来。
对面姑娘傻乎乎上了钩,转着眼珠想往事。我趁机告辞:“姑娘不妨慢慢想,我们也住在此间客栈。姑娘可以随时下楼来找我们。”
才出得门,文宣就捂着心口哀嚎:“挽释~吓死我了~”我压根不想理他,径直回了房。推开房门,一团白色的影子飞速朝我袭来,我习惯性的移了移身子躲了开去。谁知那白影在对面门板上借了力,又向我弹了过来。距离太短,我只能接住。
哥哥笑眯眯的坐在屋里喝着茶,看到我的一系列反应,赞道:“身手不错。”我被他的白衣恍了一恍,反手把小白扔给身后的文宣,直觉的看向床榻。
“车昭人呢?”
“走了。”哥哥答地漫不经心。
我急了。“他伤得那么重,你居然让他走了?!有你这么当大夫的么!万一他在路上伤口感染怎么办!万一他倒在路上怎么办!”
我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哥哥脸色变了变,饶有兴趣的盯着我:“挽释你这番姿态是……”我心里慌了慌,急忙掩饰道:“不过是怕死在路上砸了你的招牌,你别想多了!”
他拖长腔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我暗恨。
第十一章 堵门
有些心思,只能藏在自己心里,反复咀嚼品味,不能告之他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算是别人看出端倪,即使心里再苦,也要继续藏下去。我不知道对车昭的感情是否是喜欢,可是心要跳出胸口的欢喜感觉,那么明显。然而,那些话本子里的郎情妾意,注定与我无缘。
我这一生的姻缘,只能随着被别人规划好的路,一直走到尽头。或许我自己应该明白,与其渴望不可预测的爱情,不如清醒些,期待早已注定的那个人,将来对自己好一点。我拍拍自己脸颊:姑娘,清醒点吧。
我怏怏没精神。本应该高兴的,哥哥找来了,相当于钱袋子来了。我们没必要去费脑筋想办法赚钱,此刻就能不缺吃喝。唯一犹豫的,是我们不知道还要不要帮那翠衣姑娘的忙。静下来想想,还是趁机跑路吧。
趁着夜黑风高,文宣扒着窗子就要往下翻,我吓得一把把他拽上来。
“你这是做什么呢!不要你的小命啦!”
“不走寻常路呀,这就不怕人找来了。”文宣呲着牙笑,小虎牙露了出来。我有些无语,我们这是有多倒霉才会被别人缠上,以至于不得不趁着夜黑风高跑路。文宣这思维也是够了。
“一,你们未曾欠店家钱款。二,小宣宣你这样跳下去可是会引起骚动的,你确定要跳下去吗?”哥哥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却无端端的觉得他笑的像只狐狸。
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松开文宣贴近房门,哐啷一声就把门拉开了。
抬眼就看到冷着脸站在门边的翠衣女子,我心虚的跟她打招呼:“姑娘,我们正去看月亮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举步进门,衣袖摆动间似有寒光闪过。“今晚可没有月亮。”我扒着门板尴尬的傻笑,真是倒霉,倒霉到家了。
看来我们注定要被她缠上了,我心中哀嚎。
她已经自顾自的坐下,冷冷的警告我们。“我不管你们是谁,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我说过半个不字。我的事,你们不管也得管!”
这是把大小姐脾气全爆发出来了呀,我暗暗叫惨。瞥见文宣这个愣头青又要凑上去,我连忙用眼神阻止他,谁知他连瞧都不瞧我一眼,大马金刀的坐下。“姑娘你继续讲。”
我愣了愣。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识时务了?有热闹不听着实不是我的风格,我连忙也凑到了桌前坐下。
“第一次梦到他,是我送哥哥去戍边,在十里长亭分离。第二次是家父给我订了亲事。”她口气不太好。
文宣神叨叨的,“这第一次可就是映证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姑娘第一次极有可能是臆想……”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犹带颤音的厉喝打断:“不可能!”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瞅这位姑娘的脸色。苍白的很,极力的否认中透着几分疯狂。双眼有些赤红,我仔细瞄了两眼,竟发现眼角有些许湿意。我和文宣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姑娘既然不相信,又何必来缠着我们?姑娘看起来似是南国人,南国向来信奉神明。你如此情况,还是去南国神庙寻求帮助的好。恕我们无能无力。”哥哥嗓音清澈,如玉石碰撞泠泠作响。语气却铿锵有力,毫不退让。
关键时刻,没想到还是哥哥靠谱。我无比痛心的想着。
翠衣姑娘泪眼模糊的看着哥哥,忽然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情况让我目瞪口呆,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刚刚的细节。只是这情况怎么恁的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前几天周至村唱大戏,演的就是娇蛮小姐欺负她心上人的心上人,遭了她心上人的厌恶。当初那个戏子就是一甩袖子,捂着脸哭着下场的。怎的这场景,如此相似?我想的一乍一乍的,惊疑不定的看向哥哥,宁元景。
他到底知道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爹爹的死亡内幕,车昭的身份,翠衣女子的感情,幼时他自己游荡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仔细回想,哥哥对我宠溺有加,却不会告诉我太多事情。我其实就是依附于他生活的孩子,没有自立能力。这么一想,眼睛忽然酸涩的厉害。心疼哥哥不求回报的劳心劳力,心疼哥哥为了保护我所做的一切。眼眶一热,眼泪就要掉出来。
哥哥忽然对我展颜一笑,笑得眼睛眯了一道缝隙,笑得露出一排雪一样洁白的牙齿,嘴角更是咧到了耳后根。我憋不住,噗嗤一声把眼泪鼻涕全都笑了出来。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她是南国人?”
哥哥坐的一派悠闲,答的理所当然:“猜的呀。”
我默了一默。
他看到我郁闷的表情,顿时喜笑颜开:“我看她一直带着个香囊。要知道我这鼻子可是很灵的,里面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这种香包可不多见,那是南国特有的。你知道南国地处西南,闷热潮湿最适合虫蚁生存。那里的人为了保证自己安全,早年就有配戴驱虫香囊的习惯。多少年慢慢流传下来,这习惯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竟影响了整个国家。这不正是靠它,我才敢猜那姑娘是南国人。挽释,要跟哥哥学习注重细节。知道了不?”
我就知道他定会说教,委屈的转了眼去瞧文宣,这厮自翠衣姑娘走后一直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忽然想起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连忙问他:“你怎么一反常态要帮她?”文宣无精打采的,“因为她漂亮呀。”我嘴角抽搐,就不该对文宣这厮的好心肠抱有希望。
房间一时沉静。
文宣“咦”了一声,直起身来看着我,“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没精神没状态?”
我轻嗤了一声:“还用问么?你我还不了解?定是被漂亮女孩子凶了,忽略了,心理不平衡了。”
文宣激动的跳到凳子上,挥着手臂大喊道:“对!本公子如此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人物,她居然忽视了我,居然凶我。她,她,她一定会后悔的!”
我目瞪口呆。
他喊了半晌,才从凳子上蹦下来,灌了口茶舒了口气,喃喃道:“这下舒服多了。”
第十二章 目的
昨夜跑路没成功的结果,就是继续给翠衣姑娘解决迷梦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我脑袋里的思路缠绕如同凌乱的绣线,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傻傻搞不清楚。
我不明白翠衣姑娘为什么像被心上人伤害似的跑掉,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揪着一个梦不放。在我看来,梦就是梦,绝对成不了真实。就算一个人连续几天重复做一个梦,那也算不得是预示什么,最多只是心里有事放不下罢了。更何况她是隔了一年半载的再梦到那样一个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特意幻想出来的人,能预示什么?若让我也同她一般认为她梦中的男子是真实存在的,那可真是天方夜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最有可能的倒是……我瞄了一眼哥哥。她不会是爱慕我家这个时而像玉石般温润时而像狐狸般狡诈的哥哥吧?
啧啧啧,别说,还真有可能!
说实话其实我并不了解闺阁女子遇见自己爱慕的男子时的反应,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反应方式。再说我以往看过的诗词中女子的反应不一,这就让我更加迷茫了。哥哥总是教训我,女孩子面对感情问题要娇羞,就像“见有人来,袜划金钩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里的少女,青涩稚嫩却忍不住好奇的偷看。我却觉得做作,想看直接就看好了,干嘛还要偷着看?鬼鬼祟祟跟做贼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娇羞了吗?就像所谓的害羞只有脸红,哥哥这观点在我看来着实狭隘了一些,他能说这是大部分姑娘对待心仪之人的反应,却不能直接肯定是所有姑娘的反应,更不能要求所有姑娘都做出这样的反应。
难道就不能有别的表现吗?世界万物都一样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还是喜欢诗词里的世界。爱慕屈夫子的女子“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何等的放肆,何等的大胆。哪有半点哥哥说的娇羞模样。更有直接准备谈婚论嫁的,“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一见钟情直接想嫁人的,我看哥哥是连想都不敢让我想的。我却也不是白痴,这些女子恋爱时大胆奔放,让人叹为观止,可是哪里有人记录过她们最后的结局?怕是都被生活磨砺掉了棱角,消磨掉了感情,从此规规矩矩,做起了深宅怨妇吧?
话题跑偏了。我想说的其实就一点,每一个人面对感情,选择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是屈于现实,选择了逃避,谁知道别人呢?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玩对不起老天爷的好脸色。文宣笑道:“人生及时须行乐,人不风流枉少年。”其实我觉得他是盯上那个翠衣姑娘了,否则说什么风流?说起文宣,那叫一个词劣迹班班。小时候调戏他表妹,人矮腿短坐高了椅子就能晃脚玩。跟个小姑娘坐在一起,即使隔的再远,文宣似乎总有办法蹭到小姑娘旁边,摇摇摆摆的晃着脚。他自己晃还不算,非要拉着小姑娘一起晃。小姑娘家教严厉一些,温声细语的哄着他,让他去别处自己玩。文宣见小姑娘不配合,直接翘起自己的脚尖去勾扯小姑娘的脚,带她一起晃着玩。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三两下就跟着文宣玩了起来。一看这副情形,就是宣告文宣调戏小姑娘成功啊成功。更可气的是,有次文宣为了哄小姑娘开心,直接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扮演羊癫疯病人病发的模样,可把他母亲吓得够呛。一个从小到大鬼主意不断的人,又怎么会甘于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此仇不报非好汉,文宣定会好好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姑娘。我阴测测的笑了笑,如此看来,那翠衣姑娘怕是要倒霉了。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
门外背景是连绵不绝苍绿色的山峦,门口守着的是一身黑紫色胡服的姑娘。看到我们一行,手中鞭子“啪”的甩了下去,激起一帘飞扬的灰尘。应景的吹来一阵风,瞬间起了巨大的灰尘波浪。黄澄澄的慢慢又重归于地面。
我们都呆住了。这姑娘嚣张的挽起鞭子,冷哼道:“你们解决不了本姑娘的问题,就休想踏出这客栈一步!不信我任咏南的,过来试试!”她挑衅的看向我们,抬起尖尖的下巴,高傲的像个公主。我们默默退回了房间。
文宣哀嚎一声就要翻窗出去,翻到一半停住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问我们:“为什么不拉住我?”我送了他一白眼。他老老实实的翻回来坐下了。
这下就相当于被窝囊的软禁了,真是令人不知作何感想。难道老天真的想要我们成才么?真的要降重任给我们么?去他的老天爷!
文宣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极猥琐。我实在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让他注意形象。他一激灵清醒过来,可没一会儿又抱着茶杯继续呵呵笑,一副要笑出口水的样子。我被他这模样唬了一下,干脆去揪他耳朵,让他彻底清醒清醒。他捂着耳朵,依旧乐滋滋的:“挽释,你说那个什么南是不是爱慕于我?她做这一切就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关注她?”
“为什么是你不是哥哥?”我呆呆的问他,我觉得我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一定是一团浆糊。女孩子的小心思能跟这两个大老爷们说么,要吐血了。
“啊?!”
哥哥憋不住笑喷了一口茶。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我爱慕的人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我会隐藏起自己的坏脾气,自己的一切小毛病,装作完美无瑕的模样。如果能见到他一面,我定会心里欢呼雀跃,不胜欣喜。可是这姑娘就在初接触时展示一点温柔天真,剩下的时间皆在演绎她的刁蛮任性,哪里有一点看到爱慕之人该有的样子?或许她的心路历程跟我不同,可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爱慕的人看不应该是所有闺阁女子最美妙的想法吗?希望他能够被自己吸引,就像自己爱慕他一样,他也爱慕自己。
这么一想,这姑娘如果真的爱慕文宣或者是哥哥的话,那这反应可就有些奇葩了。
那如果不是呢?我心里一凉。
第十三章 穷追不舍
我看着紧闭的门扉,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关进黑屋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屋子四周有体型高大的人把守,破旧的窗子正被人拿木条当当当的钉死。我和文宣紧紧抱成一团瑟缩在留有一线光明的角落里,似乎只有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我们才能获得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太阳最后的余光洒进来,黄色的红色的,明亮中夹杂着黑暗,毫无温度。视野中显露出了一双精美华丽的绣花鞋,再往上看,是繁复的牡丹花样裙摆,最后是一张漂亮却盛气凌人的脸蛋。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本应是衬着她有几分媚色,我却感到了几分狠戾。不过是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门口守着的两个大汉却弯着腰鞠礼,不敢起来。
我心颤了颤。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如今却仍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犹如魔鬼的小姑娘……我使劲闭了闭眼睛,把刚刚那些回忆压回去。
定了定神,我试探的问哥哥,道:“有没有觉得这任姑娘行事有些古怪?”文宣闻言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赞道:“挽释你这是跟了子瑜两天学了不少东西呀!智商如此之低的你居然看出来不对劲了。”
我一个劲的傻呵呵的笑。
子瑜。这两个字如同两道冰针,直直的刺入我的心脏。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如同针扎般密密的疼。我僵硬的勾起嘴角做了个笑的模样。
我揉了揉僵掉了脸颊,不想让哥哥看出猫腻来。遂假装不耐烦的问: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
哥哥装高深的时候,他的话总是那么简单干脆。等?等什么?我一头雾水。
答案立马就揭晓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楼下就传来稀里哗啦听起来颇整齐的脚步声。我忍不住想去外面看个究竟,却见平时连坐都坐不住的文宣居然摆着架子一动不动。哥哥更是悠哉悠哉的品着茶。我忍了忍,还是坐下了。心却忍不住飘到了外面。
客栈里的住客都被请回了房间,客栈大厅里肃穆异常。两队带刀捕快列在两侧,留出中间的过道。县令大人带着两个幕僚腆着肚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径直上了楼梯,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不知镇远侯世子在此受惊,是下官不是。若世子不弃,可随下官到寒舍一观。”如果是我说这句话,定会说的不卑不亢来显示自己的气节,可是这个县令谄媚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借着县令之手,我们总算脱离了任姑娘的魔爪。其实我还是蛮好奇这个董县令是如何知道我们“受惊”,然后找上门来的。问文宣,文宣总是露出一抹暧昧的笑,让我摸不着头脑。问哥哥,哥哥也是一脸掩不住的笑意,“是子瑜。”
“哦。”
我回答得平淡,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哥哥那一句话如同闪电一般劈下来,直直的劈中我的脑袋,我脑海中一时间竟然是一片空白。
哥哥笑话我,“看看她,惊得找不到北了。”
哪里是找不到北了?明明是天旋地转好不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总是算无遗策的帮我们的忙。车昭,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不再记得你,你偏偏要频繁出现在我眼前。胸口又传来熟悉的疼痛,在我的奋力压抑下像是哽住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吐不出。我努力调整忽然变得煞白的面色,挤出一分笑,七分好奇。“明明他都走了,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惹上任姑娘?”
哥哥朗声笑,道:“你也知道是你们惹了她?子瑜又不会未卜先知,他只是走的时候报官说周至有贼寇惊扰。”
我鄙夷,“车昭都走了快两天了,这个县令才赶过来找到我们。”
“非也,非也。他赶过来可是因为我这个镇远侯世子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追查什么劳什子贼寇。”文宣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斜倚着身子抖着脚。“再说,这次他过来可是因为我在客栈又找人给他送了信。”他冷冷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我没吱声,心里还是赞同的。那县令在文宣面前奴颜婢膝,谄媚的语调能滴出水了。在我和哥哥面前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斜着眼看我们。不过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我心里憋屈的不行,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百姓口中的狗官,我却要跟这个狗官为伍,要借住他家。混蛋,都怪那个任咏南!我扑到床榻上,狠狠咬了一口棉被,使劲撕扯:简直是靠近他都在玷污爹爹!
本想着速速离开为妙,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在客厅看到了我们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仁咏南。她身姿纤纤的站在一个神色萎靡的少年身边,看到我们,向我们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我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却依旧回她一个微笑。心里愤恨道:“我们就要走了,看你能嚣张几何!”
哥哥已经跟董县令客套完,正式表明了自己来意。文宣也跟着帮腔,说他有急事云云。我得意的瞟向仁咏南,她已经气得两眼发直了。我心里暗爽,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终于又再一次赶路。哥哥在驿站给京城传信。前几日走的路途杂乱,根本没有规律可循。他规划了一次路线图并把它告知京城宁家,方便彼此的书信往来。我和文宣无聊的在马车里下围棋,我总是输。忽然就有点怀念前几天被追逐的的日子了,虽然有些惊心动魄,却也不会这么无趣。
太无聊了,我伸手搅乱了棋局,对文宣道:“你说,仁咏南会不会再找到我们?”
文宣正要哇哇大叫,还没出口就被他憋了回去。想了想,问我道:“我们除了坑了她一次,还有得罪她的地方么?”
我还没回答,就听到利刃划破空气呼啸着向我们袭来。我急忙扔出桌案做抵挡,趁机灵活的越出车厢。剑尖从我面前划过,我吓得立即后仰,只看到一道银色的寒芒一闪而过。
“噗嗤”一声,是利刃入肉的声音。我苍白着脸慢慢向后看去,视野中是文宣站在女子身后,冷着脸握住女子手中的剑,反手将利刃送入女子腹部,血顿时涌了出来。文宣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十四章 受伤
我怔愣着看向那女子,她正努力仰头看向文宣,努力瞪大的眼眸中盛满了不知名的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想,若我看得懂她的眼神,我从她眼睛里读出的情绪一定是愤恨与不甘。我看向她睁大的眼睛,她睁得那么大,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粼粼水光漾了满眼,我看着,竟然有几分心酸。她颤抖着,挣扎着,力气快速流失,她终于要坚持不住了。文宣矮下身子靠近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她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黑色的蝶翼翕动,眼瞳却渐渐失去光彩,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她的身子慢慢瘫软,文宣左手托住着她下滑的身子,右手还维持着刚刚刺她那一剑的姿势,那么亲密。
文宣这才看向我,僵着脸扯了一下唇角,我也僵硬的回他一笑。
是任咏南。
哥哥说,她活不过七天。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生命本就脆弱,从爹爹和大白相继死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时候我也会悲观的想:无论早死还是晚死,最后的结局都是死。那还不如早死呢,不用等到年老色衰,不用等到皱纹遍布。早早的死去,别人就看不到自己变丑的样子,记住的是最美好时候的自己。可是,我又那么贪恋活着。活着陪伴哥哥,活着找出杀害父亲的真凶。
只是任咏南,她还想活着吗?如今的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似乎轻轻一阵风就能够把她带走。再不回来。教给哥哥医术的老御医,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让病人有求生欲。有了生的**,病就好了一半,大夫不过只是医治身体罢了。我的乳娘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想活的死不了,想死的活不了。小时候我嗤之以鼻,反问乳娘:那些在天灾里苦苦挣扎的人们,难道他们自己想死么?其实若是限定了范围,乳娘说的原来与老御医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心里微微发涩,乳娘留在了宁夏。而我们,最迟两天就要驶出宁夏了。
愣的时间有点久,我的手搭在任咏南的肩头,久久没移开。她眯着眼睛看我,睫毛微微颤抖。我讪讪的收回手,干巴巴的向她解释:“你,你受伤了。我帮你换衣服来着。你醒了,我去叫哥哥来看看你。”
她哑着嗓子,声音如撕开的破旧布帛般刺耳。“不用了。你们想知道的,我全部都告诉你。只告诉你。”
我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我看着她。她躺在床帐内,三面的阴影环住她。似是禁锢,唯一的出口还有我挡住。我想着,慢慢移到床边坐下。看着她先前还青春洋溢红润有光泽的面孔,现在已经变得苍白黯淡。
“你还和以前一样。”她蓦地冷冷嗤笑道。笑着笑着又奋力的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连着腹部又渗出大片鲜红。我慌了,直接忽略掉她说的那句话,站起来就往外跑。她在我身后嘶声喊:“站住!”我顿了顿,摸了摸已经握在手里的门板,还是回到了她身边。默默扯了旁边的绷带,又在伤处给她包扎了几圈。她看着我的动作,既不吵闹也不挣扎,看起来完全没有以往那些病人发现自己的痛苦后,很不得死去的想法。我偷偷松了口气,偷的一日是一日吧。
她忽而仰头看着头顶的承尘,简单的青色。她慢悠悠的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脸颊。那只手手指根根白嫩,修长漂亮。唯一碍眼的是覆盖在手背左侧大片的胎记。我看着那眼熟的胎记,呼吸窒了窒。
眼前中忽然浮现出那间昏暗的房子,我和文宣紧紧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一个身着华丽繁复衣饰的小女孩,趾高气扬的踩着太阳最后的光芒走进来。她眼里含着轻蔑看向我们,冷冷的笑:“这么胆小?莫不是装的吧?居然还跟本姑娘抢东西!”她仔细盯了我们两眼,大概确定我们是真的害怕,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俩在这里待一晚吧。”她轻盈的迈出房门,招招左手示意身后在此看门的家丁锁门。我眯起眼睛,看到她手背上有着深深的暗影。
“你跟文宣在茶馆时,我就认出了你们。”她似乎并不隐瞒认识我们的事情。只是,她真的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姑娘吗?又怎么会成为南国人?我很疑惑。
她却毫不关心我的疑惑,把刚刚紧紧贴在脸颊上的手拿下来,随意搁在床榻上,闭上眼睛继续讲述。“我嫉妒的发疯。我明明长得比你漂亮,为什么他眼里只看得到你?”她讲述的语调有些怨毒的味道,我的脑海中却忽然想起文宣那句“因为她漂亮啊”。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她。她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只淡淡道:“不过是我故意接近你们,他这才看到我罢了。”我反应了半天才哦了一声,隐隐觉得她面上的平淡并非心里的感想那般。可到底是哪般,我也弄不清楚。
好一会,她才神色怅然道:“如此这般,倒也不枉我花费心力绕了那么大一圈。只是最后的结果,不如我意便是了。”我这时才算明白过来,原来那些所谓的迷梦,少年,长亭皆是她看到我们扮神棍故意编造出来接近我们的。可怜我和文宣还以为有生意可做,傻傻的入了别人的圈套还沾沾自喜。等等,最近我的智商貌似被文宣带低了?我脸色有些差。
“怎么?觉得被骗了生气了?”她好笑道,“你真是没怎么变。”她已经是第二次说这种话了。我斟酌了一番,还是问她:“我们两个以前很熟吗?你怎么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以前啊,以前。任咏南陷入了回忆。蹲在墙角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对着她絮絮叨叨,说的全是我家挽释怎么怎么。她心里忽然涌起苦涩,她慢慢咽下。“不过听说的罢了。”她回答的冷漠,立即侧过脸去让眼泪滑落在里侧,不让我看到。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告诉她一句,“你好好休息,一会再说也不迟。”在床前晃了几步也不见她喊我过去,又晃了几步,还是出门去了。可能是累了,我想。
门外是空旷的院落,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绿色。西边屋子里升起袅袅轻烟,想来是在在做饭。此处是家民驿,破旧的四合院还算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