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属于朕(上)
李晔接到甄萱奉上的降表,看了一遍之后觉得很满意,这厮还算是识情知趣。半岛三国之中,后百济位处西南,背对大海,若是甄萱执意抵抗,退一万步说,就算唐军在陆上不能迅速灭之,岭南水师也能登陆作战。
对李晔而言,甄萱投降带来的最大好处,是为他节省了一大笔军费。如若不然,大军过去一旦开战,包括灵石火球与法器箭矢弩矢在内的军备物资消耗,就会是天文数字。
与高丽两战,唐军虽然胜得迅捷,将士们伤亡也不大,但军费的确被消耗了不少。两军交战时,军中法器弓弩都是随阵出动,每时每刻都在发威,一个时辰的战斗,都会让国库里的财富少上一层。
甄萱做出了在李晔看来明智的选择,新罗国王金?i却恰恰相反,不仅送还了他的劝降诏书,还附带了一份檄文。
在这份檄文中,金?i痛斥大唐以大欺小、李晔暴虐无道,表示要倾举国之力,跟李晔血战到底,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会投降!
若是只看新罗檄文中的强硬措辞,李晔会以为这是一个强盛国度,而不是一个连国中内乱都无法平定,导致国家三分的末世王朝。
“新罗王金?i,宪康王金??之子,真圣女王金曼之侄,于三年前接受真圣女王禅位。”
赵破虏调出青衣衙门搜集的情报,跟李晔介绍这个金?i其人与新罗形势,“宪康王崩后,其弟定康王金晃继位,一年后薨,传位于其妹金曼。女王继位不久,新罗国中大乱,甄萱反叛,梁吉作乱,弓裔举兵。
“虽说甄萱、弓裔称王,是在金?i即位之后,但新罗分裂其实发生在真圣女王时期。金?i即位后这几年,勤于政事,励精图治,惩办了不少奸臣贪官,也任用了一些贤臣,近两年与高丽、百济几番交战,也颇有胜果,国风为之一振。”
说到这,赵破虏将文书双手奉给李晔,详细记载请李晔自己查看。
李晔之前对金?i就有基本了解,知道对方的大概情况,眼下阅览情报半响,不由得露出笑意,“观此人经历,倒是跟玄宗颇有相似之处,当然,某些地方跟朕也有些像。”
赵破虏躬身道:“只是略有相通之处而已,区区小国的亡国之君,焉能与陛下、玄宗相提并论?”
唐军还没攻占新罗,赵破虏却已经说金?i是亡国之君,可见他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也笃定认为大军出战一定会胜。
李晔没有搭话,回到帅案后坐下,对着手中文书自顾自沉吟起来。
天下英雄,他从来不曾小觑。虽说之前高看弓裔,导致自己平白费了许多思量,但并未造成什么恶果。观金?i此人生平经历,李晔不能不想起自己。
赵破虏不知道的是,自己前世便是亡国之君,这一生一切从头再来,诸事都不一样,多年努力,更是让大唐迈上新的台阶。李晔或许会小觑旁人,但绝对不会小看跟自己相似的人。
大军出征新罗,兵马只有十万,随着攻占高丽领地,分兵驻守平壤、松岳等重镇,战力有所减少,如今左有新罗右有百济虽说百济已经投降,但毕竟军力完整,说完全没有威胁,并不贴合实际形势并不是完全没有危险。
大军兵马不多,这是限制。
不过既然皇朝敢只出动十万兵马,就征战半岛,就说明兵力够用,只要不犯大错,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对李晔而言,他还得尽量不出任何决策失误,哪怕一场小的战败,他都不想经历。
如今摆在李晔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其一,既然后百济已经投降,那就集中兵力,直取新罗王都金城;
其二,为策万全,先遣大军进入后百济,将后百济军队遣散,收缴其军备,等到后百济稳定,大军没有侧翼忧患,再集中力量攻打新罗。
选择第一个方案,如果后百济降而复叛,大军就会腹背受敌,一旦战事不能迅速解决,后高句丽也会跟着乱起来,到时候大军就会陷入汪洋大海。
选择第二个方案,就会给新罗集中兵马,严密布防的机会,而若是后百济在大军去接防的时候,设下险境,十面埋伏,再配合新罗进攻,局势同样不妙。
当然,这一切忧患的先决条件,都是后百济会反。
而后百济会不会反,李晔无法百分百确认。
虽然从事实上说这不太会发生,但如果金?i跟甄萱达成共识,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金?i是奋发英主,甄萱是一代枭雄,而相对于他们来说,大唐是外来入侵者。
倾巢之下没有完卵,在强敌入侵之际,国内先前相互敌对的势力,暂时团结一致,不是多么不能想象的事。
照此说来,形势对李晔很不利。
但当他想通所有事情后,并未有半分忧虑。
他不需要忧虑。
无论金?i、甄萱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举动,李晔都不在意。
他自然有必胜的应对之法。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新罗王金?i在在王宫花园里遛鸟。他虽然即位不过三年,但在他父亲之后,新罗却已有过两任国王,而今他已是不惑之年。
不惑之年,是一个男人春秋鼎盛之时,成熟稳重又年富力强,很是适合建立大功业。
这个时候,他不会像年轻人那么冲动,想要努力奋发了,就夜以继日不停做事,三更过了仍不休息,还常常被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也不会像老年人那么没精神,只想着守好大半辈子的功绩,不出差错就好。
这三年来,金?i做了很多事,有些还是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但他每日仍有一个时辰会用来休息、调节心神,或者在花园里遛鸟,或者外出逛逛市井,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跟大修士切磋切磋。
他作息很规律,一更眠,五更起打坐调息也在“眠”的范畴,饭食定量且定时,越是忙碌的时候,越是不会过度消耗自己的精力。
他有远大抱负,所以看得长远,一切有损长久之道的事,他都不会去做。哪怕会因此耽误一些事,只要不是那么紧要,就比不上他多活几年,多主持几年国家政局重要。
他坚信,有自己在,新罗一定会复兴。所以他倍加爱惜自己,绝对不容许自己未老先衰,只顾眼前不想以后。
之前甄萱领军大举进攻,他都没有破坏自己生活节奏,用他的话说,只要王都还没被攻破,他就不会自乱阵脚。
但今日情况明显有些不同,他刚刚走进花园,还没溜上一圈,就不得不放下鸟笼,匆匆赶回处理政务的大殿,而且没有半点儿犹豫。
唐军来攻,弓裔败亡,新罗危在旦夕,哪怕对方还远在几百里之外,金?i都不得不夙兴夜寐,亲自处置一切相关事务。他深知唐军太过强大,应对稍有不慎,新罗便没了,那他也就不会有将来。
“大王,派去联络甄萱的人回来了!”金?i刚刚进门,就有等候的官员行礼禀报。
“结果如何?”
“甄萱不从。”
金?i正准备坐下,闻言眉州一皱,怒上心头,不过声音依旧平稳,“本王的招安条件难道还不够高,不能让他心动?”
金?i深知仅凭眼下的新罗,不会是唐军的对手,所以派了人去联络甄萱。
其实早在得知唐军来攻军情的第一时间,金?i就有联手弓裔、甄萱的想法。
只不过彼时觉得唐军只有十万,应该不会太难打,弓裔或许就能挡住对方。
就算挡不住,双方激战之下,唐军的实力也会被消耗很多,到时候得利的就会是新罗。两百多年前新罗反攻唐朝安东都护府的旧事,便有极大可能重演。对新罗而言,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没想到唐军攻势如此迅猛,弓裔的军队就像是窗户纸一样,被一捅就破了。金?i在极度震惊的同时,也恐惧得夜不能寐,就算在花园遛鸟,也只是表现得镇定,给臣民们看的。
只有自己知道,在花园里每走一步,那可都是心惊肉跳!
如果不能联合甄萱,新罗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在明知甄萱已经投降唐朝的情况,仍旧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大臣,前去跟对方碰面,提出只要对方愿意共击唐朝,就封对方为大将军,给对方正名,承认对方的军政势力,并且约定,击败唐军后,弓裔地盘的划分也可以商量。
当年黄巢祸乱大江南北,大唐朝廷多年征伐,始终不能将其平定,就有过招安的想法。而黄巢提出的条件,也不过是做一镇节度使而已。若不是奸佞当道,从中坏了好事,黄巢之乱就会是另一种模样。
金?i愿意给甄萱大将军的官职,还不插手他的地盘,这是多么大的付出?
却不料,甄萱竟然不答应!
“甄萱到底怎么会说的,他是铁了心要做唐朝的爪牙?”
金?i阴沉着脸,“以唐朝如今的威势,只怕也没给他做爪牙的选择吧?顶多让他做一条太平犬!想他甄萱也不是寻常人物,就甘心失去十年征战辛苦得来的巨大权势?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宰相朴锐谦拱手道:“臣离开完山州的时候,甄萱说,若是大王能够承认他后百济王的身份,并且给予他军粮百万石,他或许会考虑......”
“此事断无可能!”金?i怒火万丈,重重一拍桌案,气得站起身来大喝。
承认甄萱后百济的身份,那就不是招安,两人连最基本的君臣名分都没了,是完全的平起平坐,裂土封国。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金?i若是连这都接受,也就等于无视了自己国王身份的合法性。中原的周天子就这么干过,下场如何不用多言。
朴锐谦也觉得甄萱的要求是无理取闹,要不是唐军即将来袭,这些话他根本就不会回报。禀报完这件事,见金?i没有什么旨意下达,朴锐谦就打算告退。
他看到金?i脸色很不好,明显是被甄萱气得不轻,就不打算多停留,免得被怒火殃及。
朴锐谦觉得,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接受甄萱的条件,更何况金?i还是一个英明君主,甄萱简直是不知所谓。
就在朴锐谦即将推出殿门的时候,王座上面色阴晴不定的金?i,忽然开口道:“给他!”
朴锐谦心头一震,连忙停下脚步,用饱含询问的目光看向金?i,“大王?”
金?i咬字很重,哪怕是这样,也无法掩盖颤抖的嗓音,“给他王位!”
第一百零三章 属于朕(中)
大雨倾盆,瓦片上的水在屋檐前连接成线,甄萱站在门廊前,透过重重雨幕俯瞰完山州城,深邃的双眼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当目光落在宫门处披甲执锐的护卫身上时,眸子里犹如有火焰在跳动。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金?i会承认他后百济王的身份。
虽然百万石军粮对方没有答应。但有了后百济王这个身份,谁还在意那点钱粮?
之前朴锐谦来见他的时候,甄萱心里没有丝毫跟新罗联手的意思,这不仅是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新罗臣子,也因为唐军太过强大,他升不起违抗的心思。
但是现在,金?i竟然愿意承认他的身份!
事情立马变得不一样。
这意味着,新罗人会认同他王的身份,只要击退唐军,日后攻打新罗,就不再是以下犯上,而是两国交战!新罗人的抵抗意志会弱很多,后百济的将士士气也会更高。
这些年来,甄萱一直没有停止进攻新罗,跟对方互有胜败,总得来说胜多败少。只是这两年因为金?i主政,战事艰难了些。如果金?i承认他后百济王的身份,新罗人就会对金?i失去信心,那些新罗将士没了心气,还拿什么阻挡自己?
甄萱有把握,只要唐军能退出半岛,在弓裔已经败亡的情况下,金?i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到时候趁势占据北方,再两面进攻新罗,金?i必败!
如此一来,后百济就将一统这片土地,他甄萱也会建立被万世传颂的大功业!
之前他不敢跟唐军交战,被迫投降,是因为知道打不过对方。但若是有新罗相助,两面夹击唐军,以唐军客军的身份、并不充足的兵力,后百济与新罗只要周旋得好,让战事持久一些,就会胜券在握!
甄萱并不缺乏雄心壮志,但凡是枭雄,只要没到绝境,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都会有奋发拼搏的勇气!想当年,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敢公然高举反对新罗的大旗,那时候新罗还是大一统王朝,谁不畏惧?
但自己,甄萱,就敢第一个站出来!
“召朴相来见!”甄萱拿定了主意。
......
金?i这些天没再去花园遛鸟,他连做样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承认甄萱后百济王的身份,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其严重程度,说是国耻也半点儿不为过。但为了保存新罗,战胜气势汹汹的唐军,他已经做好了被国人误解,不惜背负骂名的准备!
这般忍辱负重,金?i压力不能不大,他深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自己必须抓紧每一刻的时间,筹谋军机,准备战争。
这些日子,大小事务他无不亲自过眼,为此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合眼。
他跟甄萱已经签订了盟约,双方都在秘密准备战事。
为了给予唐军出其不意的袭击,金?i让朴锐谦的儿子朴景晖,带人直接呆在了完山州,为的就是让双方能够及时传达各种消息。
朴景晖才干卓著,深得金?i信任,重视程度甚至犹胜朴锐谦。将对方派到甄萱那里去,也是为了让对方多看些,方便日后他跟甄萱开战时,能够多了解一些甄萱内部的情况。
时间过得很快,唐军已经有了动作。
在金?i之前的预计中,唐军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先去完山州,收缴甄萱军队的军备,遣散对方的将士,确保侧翼无虞;或者直接向金城攻过来。
针对唐军这两个选择,金?i和甄萱都制定了缜密的战斗计划。
如果唐军先去完山州,那么甄萱就会设伏,在紧要关头四面合围,同时新罗派遣一部分军队攻击唐军后背,再用一部分军队直取松岳,切断唐军后路;
若是唐军直接来金城,新罗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军队也会分成数股散入乡野,不跟唐军正面交战,而是日夜不停的袭击,疲惫他们。
甄萱则同样要派一部分军队过来支援,保证他们能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轮番袭扰唐军,让对方疲敝。
只要不跟唐军正面作战,唐军的战力优势就发挥不出来。
与此同时,甄萱也会派遣一部分军队,直取松岳,扰乱唐军后方,并且带着金?i的命令,加上他自己的威望,号召北方州县的军队跟唐军作战。
战事只需要持续几个月,唐军就会彻底陷入泥潭,将士疲惫,到时候战机就会彻底掌握在新罗、后百济手中!
而在唐军真正展开行动后,这些时日一直眉头紧皱的金?i,当着朴锐谦等重臣的面大笑出声。
“只用十万兵马,李晔这是有多瞧不起我新罗?欺我新罗没有英雄豪杰?以为我新罗都是一群蠢猪?”
金?i表面上故作不平,实际上红光满面,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也就罢了,现如今,他竟然将十万兵马分作两路,一路去完山州,一路来我金城!
“本王推演了唐军出战的许多种策略,就是没想到李晔会采取这种方案,为何?因为这是最愚蠢的方案!
“十万唐军,本就兵少,还要留一部分驻扎北方,若是剩下的兵马紧握成拳,我们应对起来确实很麻烦。但是现在!李晔竟然分兵,两路兵马,各自只有四万出头的将士,如何面对我举国六十万大军?我们就算是用溜狗的法子,也给他溜死了!李晔这是在自取灭亡!”
说到这,金?i站起身,意气奋发的扫视群臣,“世人都说,李晔雄才大略,不输唐太宗,本王却以为,他比唐太宗差了太远,因为他瞧不起他的对手!但就算是唐太宗,当年几次出兵征伐高句丽,也没能彻底攻灭高句丽!
“诸公,如今新罗上下齐心,共拒强敌,李晔莫说才略不及唐太宗,兵马也是远远不济,此战只要我们奋勇作战,必能取得大声!”
朴锐谦等人闻听此言,莫不振奋,同时行礼,异口同声道:“大王英明,新罗必得大胜!”
对新罗而言,唐军分兵,这是意想不到的大好局面,金?i当即下令,原本坚壁清野的策略不变。大军出动,仗着本国作战,熟悉地方情况,又有百姓相助,可以从容散入乡野。
来袭的唐军只有四万多,让他们能够从容与之周旋。
不仅如此,新罗与后百济,都有余力同时抽调一部精锐,迂回奔袭北方的原后高句丽领地,袭扰唐军腹背。
军令下达,金?i心满意足的回到起居的宫殿,多少天来头一回美美吃了一顿饭,打算回后宫好好休息半日。
“还是要考虑长远,不能再这么狠消耗自身精力了。”走在路上,金?i摸着下巴自得的如此想着。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金?i忽然心头猛地一跳,霎时间包裹全身的危险感,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一脚踏错,直接踏上了黄泉路!惊疑万分的金?i停下脚步,抬头四望,不由得满面骇然。
苍穹已经变色!
准确的说,苍穹已经看不见,视野所及的天空,厚重的青云汹涌翻滚,无边无际好似惊涛骇浪的大海。无数紫色闪电在云层中此起彼伏,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天好像已经要爆炸崩塌。
包括王宫在内,整座金城都光线暗淡。
能够倒拔杨柳的狂风在各处呼啸,声音凄厉又霸道,置身飞沙走石、砖瓦齐飞的王宫中,金?i好似站在末日世界的中央。他看到无数宫女宦官已经离地飞起,伴随着凄惨惊恐的惨叫声,黄叶一样在半空飞旋。
金?i手脚冰冷。
不仅是他,王宫里四处奔出的修士,抬头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无不是目瞪口呆,真人境大修士一脸迷茫,练气修士更是惊恐的浑身颤抖,。
难道是飓风来袭?
金城什么时候有声势如此骇人的飓风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飓风!
飓风中哪会有如此浓烈的灵气气息?
而这时,一个个衣袂飘飞,犹如仙人的修士,自云层中显出身形,他们高高在上,气度漠然的俯瞰金城、俯瞰王宫,也俯瞰金?i。
他们每一个都气息强大,强大到练气修士升不起半点儿抵抗的心思。仿佛他们只需要一个念头,连手指都不用动,就能让整座王都的人都灰飞烟灭!
这难道真是仙人?
许多练气修士如见神灵,慌忙下拜在地。他们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威压,双腿早已站不稳,只能一排排跪倒膜拜。
整座光线暗淡的金城,立时陷入一片混乱,市井之间鸡飞狗跳在狂风卷在半空中不由自主的飞跳。
无数普通百姓跪伏在地,不约而同的忏悔自己平日里的罪行,祈求发怒的上苍的原谅,不要将他们卷入高空再活活摔死。
金?i牙关紧咬,攥紧了衣袖中的拳头。
作为阳神真人境的大修士,他岂能感应不到,那云层之上,有某个强大至极的存在?他很明显被重点照顾了,隆重的威压让他如负万钧,禁不住地双股颤栗,膝盖不断发软,拼尽一身修为,这才不至于下跪。
那个恐怖的存在还未现身,自己就率先跪下了,那还成什么样子?
金?i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悲愤。身为阳神真人境,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修为已经位于天下之巅,在仙人不能下凡的情况下,世间再无可以站在自己头上的修士。
但是现在,那个强横存在仅仅是展开领域,露出威压,就让自己几乎不能站稳,双方实力有如云泥之别!同为阳神真人境,差距怎么就能大到这个地步?
终于,怒涛般的青云中心,洒下几束耀眼的明光,一个让人无法直视的身影,潇洒又不失威严的缓缓降临,浮现在众多大唐大修士头顶。
金?i都没能看到对方的面容,眼神只是接触到对方仙姿卓绝的身影,就感觉双眸刺痛难挡,根本无法再看一眼,就如同是在直视太阳!
然而方才这一眼,已经让金?i意识到,这个让金城陷入末日景象的存在,到底是谁。
大唐皇帝,李晔!
第一百零四章 属于朕(下)
被迫低头的金?i,听到了平生所闻最具无上威严的声音,“金?i,朕天朝王师驾临,你不率臣民前往边境跪迎,还敢聚集甲士与朕的战士抗衡,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此言一出,金?i只觉得肩上骤然压下一座大山,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就在王宫新罗修士、护卫们惊恐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王!”十几名王宫大修士羞愤难挡,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大吼,再也无法抑制心头升起的巨大屈辱感,相继飞身而起,祭出各自法器,就要冲上高天,去跟李晔同归于尽。
然而,他们还只到半途,李晔座下的大唐高手,便如天神下凡,纵身而下,手中长刀斩出匹练般的刀芒,霎时落在了一个个飞起的新罗大修士头顶。
同为真人境,新罗大修士们怒吼连连,纷纷发出自己最强的术法攻击,一时间半空犹如出现了两片对冲的流星雨,绚烂璀璨,美不胜收。
只可惜,转眼间,自天而落的流星雨,就冲毁了自地而上的星潮,那些忠心护主的新罗大修士,接二连三身体炸开,在半空中爆成一团团血雾,神魂俱灭!
这些年大唐修真文明急速发展,得益的又岂止是禁军?
李晔身边的大修士,境界实力又哪里是金?i身边的人能够比拟的?
不过是一个照面,十几名飞身而起的新罗大修士,就没一个人活下来!
战斗极为干净利落,展现出大唐修士碾压性的绝对实力。
这一幕,不仅新罗王宫的修士、甲士们看到了,金城数十万百姓,也都看得真真切切。他们无不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很多之前没有跪拜的人,在这般绝对实力带来的恐惧下,也相继拜伏在地。
李晔扫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金?i一眼,淡淡道:“大唐的强大,是全方面的强大,不只是军队善战而已,你以为你军略得当,就能阻挡大唐征服的脚步?大唐的修士力量,是你新罗根本不能相比的。金?i,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死吗?”
唐军出征,李晔一直以帝道之眼的化身出现在军中,但是现在,驾临金城的却不是化身,而是凡间真身。
大唐的强,追根揭底,是李晔的强。
这种强,体现在征战沙场上,体现在治理国家上,更体现在个人实力上。
大军征战有限制,他个人出手却没有。
如果新罗有昔日契丹的国力也就罢了,李晔还不能随便去找耶律阿保机,但眼下金城的大修士力量,对李晔而言,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刚刚他的座下修士,只是杀了十几个新罗大修士,整座金城,就再也没有大修士露面,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威慑。
金?i双手撑着地面,才能勉强不五体投地,听到李晔的话,他咬着牙艰难道:“就算你杀了本王,新罗也不会亡,本王还有宰相,有国之俊彦,他们会带领新罗,跟唐朝血战到底......”
李晔轻笑一声,衣袖一挥,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滴溜溜落在了金?i面前。
看到眼前的人头,金?i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那是宰相朴锐谦、国士朴景晖的人头!
霎时间,金?i只觉得天昏地暗。
一个国家,没了君主会乱,但只要宰相重臣有才能,还有稳住局面的可能,但要是连宰相重臣一起跟着没了,朝野就会立即混乱不堪,如何能够抵挡强敌入侵?
金?i犹不死心,他虽然不能抬头,但仍是用力一字字道:“本王,还有大将军,还有数十万精锐大军......”
这一刻,金?i忽然无比庆幸,他承认了甄萱后百济王的身份。虽然这在之前是国耻,但在如今看来,有甄萱在,对这片土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是一线生机,更何况对方是他册封的王,怎么也算得上是新罗的人。
又一颗人头出现在金?i面前。
这一回,金?i五脏都开始剧烈翻涌。
那是甄萱的人头!
甄萱都已经被李晔杀了?!
金?i绝望透顶,心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晔那淡淡的声音再度在天空响起,充满了不可违逆的威严。
“金?i,你以下犯上跟天朝开战,现在可知罪了?”
听到这话,金?i只觉得浑身气血只往脑门涌!跟天朝开战,我可知罪?我知什么罪?是你们唐朝主动来攻,我难道要引颈受戮不成?新罗不投降就是罪?
岂有此理!
瞬息间,金?i想起自己这一生的经历。
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是国之俊彦,修炼天赋领袖群伦,经世之学独步金城,被所有人称为是新罗中兴的最大希望。那时候眼睁睁看着新罗社稷江河日下,自己无数次发誓,有朝一日大权在手,一定要整肃江山,再现盛世!
可世事多艰,自己偏偏只是个庶子,哪怕才能非凡,受举国赞扬,先王也没有立自己为储,反而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了自己弟弟。
这也就罢了,好在定康王寿元不长,只在王位上坐了一年便撒手人寰,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谁能想到,那个混账竟然将王位传给了一个女人!
在真圣女王治下,本就满目疮痍的新罗王朝,军政大局迅速陷入全面崩溃的境地,国中无数逆臣贼子开始明目张胆的造反,甄萱更是直接高举大旗反对王朝!
大军屡屡出征,却因为将领无能、官场贪墨之风横行,真圣女王赏罚不明,而屡战屡败!
眼看着昔曾辉煌如日的王朝就要崩塌,自己夜不能寐,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黯然泣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根本不能做什么,还要忍辱负重告诉自己,必须韬光养晦,以图后举。
好不容易熬到真圣女王崩殂,自己终于即位,这几年来面对即将崩塌的王朝,每时每刻都是忧心如焚,恨不得一日之内让王朝中兴。
但自己不能那样做,理智告诉自己万事都必须一步步来,心急只会坏事,所以自己耐着性子,一更眠五更起,每日都要遛鸟休息,循序渐进......
三年多了,自己努力了三年,惩办贪官污吏,整肃官场秩序,建立完善的赏罚制度,精练三军甲士......为了给将士们多攒一套甲,倡导勤俭报国的风气,自己三年多来没修缮过一个庭院,没缝制过一件新衣,现在更是已经半月不曾食肉!
呕心沥血之下,国家社稷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眼看着只要再过几年,自己就能反攻那所谓的后百济、后高句丽,让新罗江山再度一统,重现新罗辉煌盛世,谁能想到,那唐朝竟然在此时悍然入侵!
唐朝太强了,为了对付他们,自己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甚至不惜忍辱负重,承认甄萱的后百济王的身份!大战来临,为了保存国家,自己不惜下令坚壁清野......自己已经做到了一切,可为何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为何?!
苍天,你瞎了眼不成,难道没有看到我的努力?!
直娘贼的苍天,你就是个混账,眼睁睁看着新罗败亡,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如果这就是命运,如果这就是天数,那么我金?i,新罗的王,绝不会就此认输!
为了我的国家,为了祖宗的荣耀,我,金?i,今日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逆天改命!
跪倒在地的金?i,忽然间衣发狂舞,一圈圈气势磅礴的灵气波纹,从他膝下荡漾散开,在李晔压倒性的实力下,他竟然缓慢而坚定的一寸寸站了起来!
王宫修士、护卫惊讶的发现,他们的王,背影忽然间变得如枪笔直,如山伟岸,如苍松劲柏,任凭风吹雨打、飓风加身,也不会再弯曲哪怕一分!
金?i挺直了腰背,抬头直视高空中不可一世的李晔,面容坚毅,眉眼间战意盎然,双眸中战意沸腾!
他顺手一拔,从储物袋中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霎时间,他身周灵气爆裂如潮,光芒如月,比之苍穹下的滚滚青云,竟然也似有了争锋之力。
他高举长剑,指着如神如仙的李晔,拼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李晔,纵然你修为高绝,实力强横,今日,我金?i也要跟你决一死战!我要让你知道,我金?i,是这片土地的王!
“袖里乾坤掌中剑,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要杀我,我便灭你,天要亡我,我就逆天!”
话音方落,金?i脚下气爆如浪,就要飞身而起,持剑出击李晔,为末日中的金城展开一线光明!
但就在这时,一缕青光从半空激射而下,在间不容发之际,没有任何阻碍的,准确洞穿了金?i的眉心!
脑后鲜血迸射,金?i浑身一僵,双目中的神采陡然间散尽,手中长剑也随之掉落,身体只是晃了一晃,就扑面栽倒在地。
再也没了生息。
苍穹下,李晔收回手指,轻描淡写扫了金?i的尸体一眼,“抱歉,朕的这天太大,你逆不了。”
王宫的修士们呆住了,护卫们愣住了。他们茫然看着金?i的尸体,再明确不过的感应到,那具躯体里再也没有任何生机,这让他们张口结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刚才看到金?i勃发的气势,听到对方大义凛然的宣言,他们还以为自己的王,会有改天换地的本事。却没想到,眨眼间,大唐的皇帝只是动了动手指,他们的王就死得不能再死。
这......是绝对实力的差距,根本就不是斗志能够弥补的!
李晔看了看脚下棋盘状的新罗王都,以及在市井间跪拜成片的百姓,无声的笑了笑,长袖一挥,喝道:“自己今日起,这片土地属于大唐,属于朕!”
第一百零五章 传说
许多年后,金城的百姓,还会时常兴致勃勃跟自己的晚辈们提起,发生在天授三年秋天的那场天地异象,并怀揣着莫大的敬畏之情,激动地描述神勇无双的皇帝陛下,降临这片黑暗之地时的非凡英姿。
在他们孜孜不倦的讲述中,那位给这片土地带来莫大福祉,让普通百姓丰衣足食、让乡野之地都能夜不闭户的伟大皇帝,有着高达百丈的伟岸身躯,浑身散发着让人禁不住顶礼膜拜的神光。
尤其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比城门洞还大,比太阳还要明亮。
陛下手中的天子剑光芒如星河,随意一挥,便是剑气纵横三千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逆臣贼子,都会在这一剑中灰飞烟灭,而心向大唐皇朝的忠义之辈,则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会感觉到如沐春风。
围绕在陛下座下的护卫们,也是个个都有神仙般的风姿,强大得不可战胜。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念,老人们还会信誓旦旦的说,金城曾经最强的一批大修士,那些鱼肉乡里、盘剥百姓、动辄抢人妻子、伤人性命的权贵,刚刚离地飞起,就被陛下的护卫们一刀斩成了血雾。
至于那个血统不纯、窃据高位、对百姓施行残暴统治的所谓新罗王,只是对着我们至高无上的陛下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拔剑出招,就被陛下一道目光给看得当场倒下,神魂俱灭!
皇帝陛下的故事,在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们总是讲不厌,而吃得圆圆胖胖的小辈们也总是听不够。
至于常年出没在阴暗潮湿的街巷角落,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面容枯槁像鬼一样的一些邋遢疯子,会跳出来有气无力的大骂老人们数典忘祖,痛哭流涕的告诉孩子们,不要被那个魔鬼迷惑了心智,要记得重现新罗王朝荣光之类的话时,都只会得到老人、孩子们的白眼。
若是心情好,老人们会打发两个馒头,将这些不知所谓的乞丐驱散,若是心情不好,老人就会扯开嗓子大喊,叫来坊丁、武侯,将这些奇怪的、诋毁美好社会的人送进大牢。
孩子们总是有很多疑问,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老人们的讲述,每到这个时候,气急败坏的老人们就会揪着那些孩子的耳朵,将他们带到坊中的道观或者是寺庙,指着整整一面墙的壁画,让他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尺寸巨大的壁画,记录了金城迎来新天的景象:翻滚的连绵青云,身携明光的神武陛下,出刀的皇帝座下护卫,被斩杀当场、面色扭曲惶恐的恶人修士,还有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新罗王,满城跪拜的百姓们。
这个时候,看着孩子们张大了小嘴,惊讶、崇敬、膜拜的模样,老人们就会满意而欣慰的点点头。
然后,他们总是用一句差不多的话,来结束自己一天的教育工作:“那一天,陛下把腐朽罪恶的新罗王朝送去了黑暗的末日世界,却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和新生!孩子们,你们要好生读书、好生修行,将来长大了、成了才,才能为辉煌的大唐皇朝效力,为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尽忠啊!”
......
随着金?i、甄萱,和后百济王都完山州、新罗王都金城中,违逆大唐的文官武将、大修士被屠戮殆尽,两国再也无法在唐军占领各座城池时,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虽然零星的闹事者依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但在大势面前,他们注定只是大海中的一朵小浪花,准眼就被唐军的铁甲海洋扑灭。
唐军占领主要城池后,立即在青衣衙门修士的配合下,对城中原有军队缴械,将战士集中看管。随后主持地方政事的文官到来,检查户籍民册、巡查地方,重新丈量土地,再视具体情况给战士分派田地,让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卸甲归田。
诸番事宜下来,没有三五个月无法理顺,民政差事多半繁琐细致,需要耗费官吏们很多精力。
好在有十万大军驻扎在半岛,主持大局,就不会出乱子,再从原来的地方军中,择优选取一部分帮助唐军维持地方秩序,州县也会渐渐恢复平稳。
这些事李晔早已不必亲力亲为,随军带来的文官要到地方上去,都不必他一一分派,真正需要他做的,只是重建安东都护府,选定都护府的主要官将。
都护人选自然是赵破虏,新罗初定,他还需要带着大军在此驻扎一段时间,不过他不管民政,领头的文官是张文策。
前两年,张文策出任过南诏宣慰使,是以对战后抚民差事很熟悉。新罗“未经王化”,需要一个才敢卓著又经验丰富的官员,来主持大局,解决各种问题。
张文策这些年的差事都办得很好,个人成长很快,作为一个士子,原本他还有些过于“道德”的嫌疑,在南诏被王建上了一课后,现在是出了名的铁血文官。
该施恩的时候施恩,该杀伐的时候杀伐,尤其在对域外之民的管理、教化上,他很有心得。在新罗之战前,李晔便召见了他,就如何迅速教化新罗百姓问题问策过,在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才决定让他来主理新罗政事。
在如今大唐朝廷中,宰相崔克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振,无疑是文官领头羊。不过作为社稷柱石,他们需要坐镇中枢,轻易是不会离开长安的。
而以张文策为代表的,一批才敢卓著的青年官员,现在是皇朝文官团体中的骨干力量。他们大多经历过平卢时期,在李晔南征北战、平定国内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历练机会,如今年富力强,正当其用,是大唐文官集团的第二阶层力量。
这个阶层的力量十分庞大,大唐的精锐之师将战旗插到哪里,他们都能及时跟过去治理哪里,将彼处彻底变为大唐疆土,将那里的百姓完全变成大唐治下的子民。
再往下,就是长安修行学院出来的学生,张长安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相比于张文策这些前辈们,他们的才能更加综合、全面,胸襟也更加开阔,而且身上没有那么多儒生气息,做起事来更加没有顾忌些。
这当然有利有弊。勇猛精进、思想相对独立,是他们最大的特点,但少了儒门信仰与儒生气息,心中的道德标准就低,成为奸佞妄臣、贪官污吏比青州儒门的士子更容易。
不过一个官员是否成为奸佞小人、贪官污吏,道德境界、信念信仰虽然是基础,但也只是一部分因素,最重要的还是国家律法的制约、官场风气的导向。对后者,李晔有充足的把控能力。
从李振、崔克礼,到张文策、张仲生,再到张长安,这就是现如今的大唐文官的三个层级,体系完整,底蕴深厚,后继有人,确保了大唐文治可以长久稳定昌隆。
对于新罗的治理方向,在李晔的计划中,安东都护府也是暂时的。新罗这片土地,早晚要成为大唐治下的寻常州县。
对他个人而言,拓土开疆,让更多百姓心向大唐,也关乎修为境界的提升。
在明确感觉到,大罗金仙不是修士境界的天花板后,李晔就有去看一看圣人境风景的想法,所以他需要更多百姓的气运之力。因是之故,征服新罗、倭国不是终点,只是另一种开始。
李晔真身出现在新罗,只是为了底定大局,当然不会逗留太久。以他现如今的实力,穿梭各地也花不了什么时间,就算前线有什么情况要他出面,也能很快抵达需要他的地方。
大唐出征新罗、倭国,连上官倾城都没动用,自然也轮不到岐王出面。这段时间,老安王府隔壁的岐王府,却没有半刻清闲,成天成天的鸡飞狗跳。
原因是闲下来的岐王,最近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找来了长安城最擅长歌舞的青楼清倌儿,教授她音律歌舞。
李晔出皇宫到岐王府来很频繁,自然也用不到什么车驾仪仗,白龙鱼服的走进月门,就看到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被一手叉腰站在台子上的岐王,指挥得脚不沾地团团转,手中不是抱着团扇就是拖着水袖,一旁两个容貌娇媚的清倌儿,正在轻声给柳眉倒竖,对自家歌姬不甚满意的岐王各种建议。
注意到李晔进门,岐王摆摆手,示意由两个盛名满长安的清倌儿,带着大家伙儿继续操练,自己招呼李晔在一旁的食案后坐了扯闲篇。
清倌儿自然看到了李晔,不过没怎么在意,能跟岐王平辈论交的人,她们没资格主动前来见礼,至于李茂贞新买的这些歌姬,也同样不知道李晔的身份。
“你怎么忽然对音律歌舞有兴趣了?”李晔往嘴里丢了颗葡萄,看岐王忙得俏脸通红的模样,分明就是对这些事很上心,遂好奇地问。
除了朝会和处理政务,李晔很少呆在宫里,毕竟没什么贴己人,不是去三省六部跟崔克礼、李振喝茶,带着大少司命出城四处游玩,就是到岐王府来找李茂贞。
相比之于前两者,李晔更喜欢来岐王府,离了战场就大大咧咧的岐王,总是充满活力,哪怕李晔成了皇帝,被李晔在言语上轻薄了,该给李晔甩白眼的时候也不含糊,嘴馋了依旧会把李晔推去厨房,拼起酒来更是张牙舞爪从不相让。
跟这样的岐王在一起厮混,李晔一直是轻松愉悦的,处理国家大事乏了,他都会来岐王府调节一下心情。
岐王往自己嘴里喂葡萄的动作停住了,慢悠悠地道:“你觉得我学音律歌舞有问题?”
李晔品尝着今秋刚上市的新鲜葡萄,想都没想顺口道:“那是寻常女子才喜欢的东西,你一个沙场名将皇朝藩王,怕是不好驾驭这些细致活儿吧?”
这话李晔刚刚说出口,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岐王听了他的话,顿时柳眉倒竖,恶狠狠的瞪着他,咬着腮帮子一字字道:“你觉得我不像女人?”
第一百零六章 平凡之路(上)
这就生气了?
看着好似炸毛猫儿的岐王,李晔张了张嘴,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他不是穿越者,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或多或少对女人心性有些了解,此时一定会觉得岐王简直无理取闹。
咳嗽两声缓解气氛,李晔打着哈哈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贵为岐王,这普天之下,谁有资格欣赏你的歌舞?”
先随便说了一句不值钱的奉承话,李晔立马转移话题:“你之前主持幻音坊的时候,经常以圣姬面貌示人,那会儿我都没见你演奏过乐器,跳过什么舞蹈,现在不必再做圣姬了,怎么忽然有了兴致?”
岐王翘着鼻尖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李晔的解释,撇撇嘴道:“我做圣姬的时候,自己就是一方之主,演奏歌舞给谁看?”
这话跟李晔第一句话的意思也差不多,听得李晔大点其头。
岐王见李晔不说话了,也不知怎么的,眸子里又掠过一抹恼火之色,也不看对方,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用浑然不关心、丝毫不在意的语气道:“我听说,你最近常去普王府?”
李俨禅位后,就做回了普王,住回了普王府,现在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惬意潇洒。因为某种不需要明说的原因,李晔常常去找他玩乐,频率比之前进宫都高了不少。
李晔点点头,“普王是音律大家,他府上的歌舞还是不错的......”
“所以你就带了好些个美人回去,养在宫里舍不得还给人家了?”
李晔:“......”
李俨老是怕李晔累着,之前是经常叫他进宫欣赏歌舞,放松身心,现在直接就是往宫里塞歌姬,李晔不要都不行。
当然,李晔也不是什么禁欲系圣人,有看得顺眼的美人也是乐意收下的。正经纳妃子不可避免会闹出很大动静,但在宫里随便封几个女官、才人之类的,就完全不在话下。
李晔至今不纳妃子,一方面是留着皇后的位置给吴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岐王现在还是岐王,这两个人不入后宫,李晔就没打算在后宫折腾出多大动静来。
现在看岐王杀气腾腾的模样,李晔便知道,原来这婆娘也会吃醋。不仅是吃醋,因为李晔经常去李俨那儿欣赏歌舞,估摸着是觉得李晔很喜欢这一套,所以现在自己也开始捣鼓这些东西。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不外如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岐王越是一副火山爆发的样子,落在李晔眼里就越是显得可爱,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当着岐王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岐王本来还打算在李晔身上揪下一块肉,见对方看着自己狂笑,便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只怕是全被对方猜着了,一时间又羞又恼,只觉得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有心思对李晔吹鼻子瞪眼?
李晔不想让岐王不自在,给她倒了杯酒递过去,提议亲自上场,指导一下她们的训练。这些事他跟着李俨欣赏了这么久,也算有些造诣,岐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开玩笑,当即大手一挥就拉着他进场。
不得不说,为了歌舞这些事,岐王把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不是没有道理的。沙场上纵横捭阖的王,到了舞台上一举一动仍是充满行伍气息,动作干脆利落,一伸手就砸飞了一个歌姬,一抬腿就踹飞了一个清倌儿。
哪怕是刻意控制力道,手脚仍然习惯性的舒展,将周围的人碰得左歪右斜,可以说有岐王的地方,身边就不会有站着的人,这还怎么演乐?
李晔深深觉得,岐王大概也就能演一下《秦王破阵乐》了,而这明显又不是她想走的路子,什么飘逸轻柔学什么,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李晔跟她玩闹了半天,被逗笑了无数次。回宫之前拍拍岐王的肩膀,李晔语重心长的劝她悠着点。岐王得了鼓励,竟然毫不气馁,拍着胸脯大言不惭的保证,等李晔下次来,一定会看到她优美绝伦的舞姿。
......
新罗战事结束后,大军就不需要再从后方调运太多粮秣物资,张长安的差事办完,临行前跟楚铮约着喝了一顿酒。
楚铮要留在安东都护府一段时间,确保地方秩序稳定,暂时不会回去。而且他的部曲在草原上的训练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算回去,只怕也不会再去格桑部落,两兄弟这场分别之后,下回相见就不知是在何时。
席间,张长安沉默寡言,埋头不停喝酒,楚铮吹嘘了半响新骑的战绩与勇武,见张长安兴致不高,想到对方的处境,也没了自吹自擂的心情,跟对方碰了一下酒碗,一饮而尽。
犹豫半响,楚铮还是忍不住说道:“现如今大军四面征伐,正是好男儿用武之时,你学了一身本事,又是真人境,就真的甘心在草原上守着一个小小的部落?
“别说你现在还只是别驾,就算做了刺史,那也无法离开草原,如此算下来,十年之内,你都没法建功立业。而等十年之后,不说皇朝国威鼎盛,只怕再无敌手,大军也早就成了另一番模样,就算还有战事,调你回军队,你也带不了兵了。
“眼下皇朝大兴,国势如日中天,大唐俊彦在陛下的带领下,无数人都在建功立业,一展胸中抱负,谋求青史留名的机会。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大唐这架战车滚滚向前,莫说你才干卓著,就算是中人之姿,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你想想,在同窗们都在升官立功的时候,你要是不早些从草原出来,十年之后,旁人紫袍加身,手握大权富贵人前,你一介五品四品官员,要如何面对他们?你就真的甘心?”
楚铮唠唠叨叨,张长安默然无言。
其实平日里,张长安才是性情开朗、言语滔滔的那一个,楚铮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沉稳少言、踏实做事的模样,正因如此,在军中这些年,他很受上官的青睐。
如若是在别人的酒宴上,张长安就算心情低落,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少不得要强颜欢笑一番。他家族教育好,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还背负着家族振兴的重担,做事向来都很少顾及自己的本心意愿,只求将事情做到应该做到的最好。
但眼下面对楚铮,他却能想沉默就沉默,想不说话就不说话。
楚铮也是一样,只有在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面前,才会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家伙,换成他一惯的性子,对这种事根本不屑一顾。
末了,张长安摆手示意楚铮不必多言,“狼牙军新骑纵横沙场,的确是神武非凡,我很想跟你一样,带着战士们破阵杀敌。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些事我终究还是不会选。”
楚铮恼火道:“为了一个草原女子,你连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张长安抬头看了楚铮一眼。
他喝了很多酒,眼神却依旧清明,这一刹那甚至可以称作是锐利,锐利中饱含愤怒,“我张长安若要一展胸中抱负,定不是靠拜倒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而是自己的修为才学!楚铮,你休得辱我!”
楚铮一愣,他没想到张长安反应这么大。
他恼火道:“天下俊彦多如过江之鲫,凭什么你就可以大展宏图?空有才学,没有机会,不被上官看重,你终究只能蹉跎一生!到了今日,你难道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你我都是凡人,要那么多骄傲有什么用?”
张长安忽然站起身,冷冷看了楚铮一眼。这个寻常时候可以倚马千言的年轻人,此时面对本该最了解自己的好友,竟然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楚铮怔了半响,似乎还不愿意相信,张长安会跟自己发这么大火,竟然直接拂袖而去。这让他顿感颜面无处安放。
可自己不也是为他好?
“不知所谓!”张长安一仰脖喝干净杯中的酒,一拳重重砸在食案上,满面通红。
他此时还无法意识到,随着自己成为狼牙军新骑的将领,已经在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优越感,特别是在此次征服新罗的战役中屡立战功包括正面击败平壤主将裴玄庆,风光无限,叙功之后官职也上升了不少,跟张长安已经拉开差距。
楚铮当然不会就此瞧不起张长安,在对方面前摆架子。但自认为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的楚铮,潜意识里不可避免认为自己英明神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跟“执迷不悟”的张长安说话时,他就不由自主带上了说教的语气,并且从心理想要得到对方的崇敬与高看,高高在上、俯瞰张长安的意思流露出来,虽然是无意中的,但已经颇为明显。
加上他说的事,又是骄傲的张长安很反感的,这就导致对方自尊心受创,偏偏楚铮毫无察觉。对张长安而言,楚铮这个最了解自己的人,没有理解自己的坚持与挣扎,还像长辈一样,用恼怒的语气说那些大道理,他很伤心。
诸多缘由相加,最终酿成了不欢而散的结局。
这世间,多的是曾经情深意重的兄弟俩,因为个人际遇不同,身份地位出现差别,而逐渐形同陌路。
得意者觉得失意者矫情造作、不知所谓,甚至是愚蠢,思想觉悟已经跟不上自己;失意者则会认为得意者心理膨胀,无处不表露自己的优越感,也不再能够理解自己,加上一点自卑,也就没了跟得意者再来往的兴致。
这天下,无论是官场还是市井,只见同样贫穷、在路边小摊喝烈酒吃廉价酒菜的两兄弟,同样富贵、相互扶持一起奋斗的两兄弟,从不见一个穷困潦倒、一个锦衣玉食的两兄弟。
繁华的街巷里,两个互相鄙夷、互相唾弃的人,曾经或许同穿一条裤衩,曾经或许用身体为对方挡过刀剑,曾经或许把最后一份军粮给了对方,曾经......
楚铮越想越气,最终把自己灌醉。
张长安越想越气,牵着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潮汹涌的大街。
第一百零七章 平凡之路(下)
今日休沐,楚铮睡到午后方醒,昨夜醉得太厉害,要不是他修为不俗,现在一定还是头昏脑涨。这时候他猛然意识到,张长安是今日离开安东都护府,眼下只怕已经出城走了三十里。
叹了口气,楚铮怒气还没完全平息,草草洗漱一番,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自己写了拜帖,安排仆役准备好价值不菲的礼物,就径直去了赵破虏的宅邸拜见。
“你小子好的不学,也跟老夫来这些虚情客套,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为人。说吧,今天有什么事要求老夫?”赵破虏放下礼单笑骂道。
楚铮嘿嘿干笑两声,他的确不善于奉承上官,搓着手满脸不好意思,索性开门见山道:“不瞒都护,末将今日登门,的确是有事相求。末将有一个故友,也是长安修行学院出来的,曾经在北境怀戎之役中潜入契丹大营,立下过奇功。
“后来为了草原长治久安,做了一介草原州的别驾,如今已是数年,成绩斐然,这回还是大军的运粮官。眼下正是都护府用人之际,末将想求将军,能否将此人调回军中,到都护府来当差?”
说完这些话,楚铮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张长安你这混账,为了你我连脸皮都不要了,你心里却只有美娇娘,等我把你弄回军中,看我不揍死你!
赵破虏奇怪的哦了一声,“你说的是张长安?当年怀戎之役,他跟全真观的道人潜入契丹大营,最终成功引得草原部族临战脱离契丹,这可是滔天大功。”
“正是此人。”楚铮连忙点头。当年那一战还是很轰动的,张长安也正是因为立功大,这才从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一跃成为了一州别驾。
“这样的沙场奇才,去做文官的确是可惜了。”赵破虏抚须点头。
楚铮听到这话,心头一喜,以为对方要答应自己。安东都护府现在的确缺将领,毕竟新罗城池还是很多的,大量由新罗人组成的,维持地方秩序的军队,需要大唐将领统带。
赵破虏忽然话锋一转,用怪异的语气道:“可老夫听说,这小子出尔反尔,拒绝了钱侍郎家的亲事,闹得钱侍郎下不来台。前不久钱侍郎已经放出话来,不会让这小子有再入行伍的机会。”
这是高层秘辛,楚铮事先不知,闻言大吃一惊,慌忙为张长安辩解:“不是他出尔反尔......”
张长安压根儿就没同意过这事,但问题是他祖父先同意了,现在张长安执意不迎娶那位兵部侍郎的千金,不仅跟家里闹得很僵,也得罪了钱侍郎。
赵破虏摆摆手,“此事老夫无能为力。安东都护府虽然有从幽云抽调人手的权力,但那也得是军中将领才行,草原州老夫鞭长莫及,更何况那小子还是文官。
“原本你求到老夫这里,为了一个沙场奇才,老夫也能尝试一下,可有兵部侍郎从中作梗,此事成不了。”
楚铮失望至极。
离开都护府的时候,他心头一片苦涩。
虽然在张长安面前,口口声声说对方是为了一个草原女子,放弃了大好前程,但他内心却是知道,对方就是看不上那个兵部侍郎的千金,不愿意摧眉折腰事权贵罢了。
楚铮没打算就这么放弃。
虽然生气张长安在酒桌上拂袖而去,但对方喝酒时愁苦的样子,和对重回军伍的浓烈向往,还是看得他心酸。
“看来只能求上官将军了。”楚铮打定主意。上官倾城虽然与此战无关,但毕竟深得皇帝信任,身份非同寻常,她要是愿意开口,没人愿意得罪她。
不过他跟上官倾城之间,地位差得太多,这回涉及的又是安东都护府辖下的事,对方未必会拿正眼瞧他,何况还是为了私事。
如果不是为了私事,楚铮都想叫上张长安直接上书皇帝了。
他们在河西的时候,虽然跟皇帝有些交情,但那只是意味着,皇帝想起来的时候,或许会召见他们,他们自己却没资格在公务之外主动求见。
以他们现在的地位官职来说,就算有公务,寻常情况下,也没直接给皇帝上书的资格。
“这混账,人家有机会跟大臣千金接触,都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这厮倒好,硬生生把机会变成了阻碍!”楚铮对着黄昏长叹一声,一副被不听话的小兄弟闹得焦头烂额的大哥模样。
被小兄弟气得头皮发麻,冷静下来还得为小兄弟四处奔波,楚铮觉得自己身形特别伟岸。说起来,自己好像比张长安年长几个月,这就对了,自己的确是大哥,照顾一下小兄弟理所应当。唉,真是命苦,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张长安回到草原部落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
如海的毡帐披上金沙,在广阔无垠的世界里美轮美奂,咩咩叫的是羊群,哞哞叫的是牛群,骏马在打着响鼻,晚归的牧人相互说着笑话,军营里值岗的唐军将士身形挺拔、甲胄明亮。
这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土地。
张长安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格桑从部落里飞快跑了出来,一阵风一样,仰面撞进了张长安的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松手,嚎啕大哭的样子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张长安有些错愕。
他听见格桑在哭诉:“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
嗅着格桑发间的淡淡芬芳,感受到对方抱自己的力度,耳闻得对方哽咽的话语,饶是张长安从未觉得格桑是个美人,之前对她也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此时也不禁心中温暖。
一路上紧皱的眉州渐渐舒展,张长安情不自禁长舒了一口气,就那么站着,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任由格桑的鼻涕眼泪糊满自己的衣襟。
“你怎么会觉得我不会回来了?”牵着自己的马,跟格桑并肩走在部落里,张长安问终于不再哭泣,反而一脸灿烂笑容的格桑。
“你们的人说,你跟随大军出征,就会借机留在军中,他们还说,你是难得的沙场良将,一个草原州拴不住你......”格桑想起自己听到这些话时的灰暗心情,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张长安苦涩一笑。
离开新罗之前,他跟自己的主官提过,想要留在安东都护府。事涉官职调动,无论他走什么途径,最终都要主官同意才行。可运粮的主将告诉他,他不能调回军伍,言语间隐晦透露出,这是兵部钱侍郎的意思。
从那时起,张长安就知道,自己只能回到草原州。
拒绝钱侍郎跟祖父已经拟定的亲事,这对对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对方只是堵住了自己回军伍的通道和进身之阶,没有发动力量让自己在草原上也不得安生,已经是很正直了。
“我或许不会离开这里了,终我一生,可能都只是个别驾,甚至连别驾的位置都保不住......”
张长安眼神黯淡,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本想继续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察觉到格桑拉扯着他的衣袖,仰着头一脸认真、郑重的说道:“我给你牛羊,你会有很多很多牛羊,我的牛羊都是你的!你不会饿肚子,我们一起放羊最好啦!”
说到最后,牧羊女眼眸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结伴牧羊的场景,这让她高兴的嘿嘿傻笑了两声,双眼也跟着弯成了好看的月芽儿。
张长安看着格桑,心跳头一次失去了稳定的节奏。
大军在征战,战士在建功,皇朝在兴盛,百业在发达,无数人在这个奋进的时代挣得了自己的富贵。
这一路上,张长安见多了意气风发的文官武将、商贾士子,他们每个人都在谈论仕途、谈论钱财、谈论地位。
在这个勃发的时代里,几乎所有人都双目赤红,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对物质的追求上,功业、官职、银钱,不如此的人统统都被瞧不起。
可张长安明白,一个时代再怎么兴旺,有再多的人搭上滚滚向前的历史马车,壮志得伸,富贵得尝,都有更多人依旧平凡渺小。
譬如说他自己。
他本来很沮丧。
但是现在,看着格桑干净的面容,纯真的双眸,他忽然觉得心绪平和,心神安宁,他甚至想着,其实在草原上放羊也不错。
春秋战国,那是多么意气风发的时代,可老子不也宁愿做一只在泥潭里打滚的乌龟,也不愿去楚国担任相国吗?
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洒在牧羊女圆润饱满的脸上,张长安第一次觉得,格桑确实很好看,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张长安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纯粹的笑容。
......
从明天起,做一个平凡的人,喂马、劈柴,漫游部落。
驱赶着羊群,听牧羊女唱歌。
喝一口酥油茶,看牧民们起舞。
从明天起,关心羊毛和蔬菜。
故友来了,给他烤一只肥羊。
故友不来,就给自己温一壶黄酒。
有妻子低头缝衣,有孩子骑马射箭。
从明天起,面对云海,春暖花开。
......
披甲按刀的杨行密,站在巡洋舰的甲板上,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眉眼似刀,不动如山。在他身后,船舰亮起一层层灵气光华,修士们衣袍飒飒主持阵法,甲士们各守岗位,将校们大喝不绝。
“穿过这片黑色的海,我们就会抵达第一处目的地。海上风浪虽然大,但巡洋舰有阵法护体,不会畏惧这点小动静,将军还是回舱吧。”副将在一旁劝说。
杨行密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三艘巡洋舰后如城如山的船队,沉声道:“传令下去,巡洋舰阵法全开,破开眼前的巨浪,为后面的船舰打通前行道路!”
副将神色一震。
眼下风浪虽大,但岭南水师的海船,都还勉强经受得住,闯过这片黑色之地,就算有些损失,也不会太大。而巡洋舰一旦阵法全开,的确能张开一层“灵气天幕”,护住后面的舰队,但灵石的消耗却是天文数字。
这回大军出征攻伐倭国,前路未卜,眼下连倭国陆地都没见到,如果就消耗了太多灵石,只怕战事一旦开启,灵石会不够用。
杨行密见副将迟疑,眉头一皱,“本将军令,难道还要说第二遍?”
深知杨行密治军严格的副将,见对方心意已决,不敢再稍有耽搁,连忙抱拳:“得令!”
第一百零八章 倭国
倭国,平安京。
尚不到八月的时节,平安京已是落木萧萧。五更天,横平竖直的街坊黑暗寂寥,除了早起上朝的官员,就只有巡街的武侯,看不到寻常行人。
灯火氤氲的宫城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相互客套寒暄,小声议论着最近的朝堂大事与隐秘消息。看他们的站位,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却不是以文武划分,颇为奇怪。
宽阔的朱雀大路上,出现了一个仪仗非凡的队伍,护卫齐整,宝马雕车。官员们见对方驶近,连忙肃容束手,停止了各自的谈话,恭敬等待。他们如此敬畏,只因为那是前两年刚刚由大纳言,升为左大臣的藤原时平的车驾。
藤原时平的车驾刚刚停下,朱雀大路上又驶来了一队车马,排场同样不小,只不过规格比藤原时平稍差一筹。宫门前原本没动的那些官员,此时也都赶紧迎了上来。
身着朝服、面容威严的藤原时平走下马车,转头看了旁边一眼,见跟自己同一时间,由权大纳言升为右大臣的菅原道真出现,没有像往常那样漠然相待,而是微微点头示意。
菅原道真主动上前来向藤原时平见礼。
礼毕后彼此都没有说话,一同走向宫城大门。眼下还没到朝会的时辰,宫门却提前打开,左右大臣联袂匆匆进入宫城的景象,看得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藤原时平出自藤原家族,藤原家族自飞鸟时代就已经存在,并于两百多年前的大化改革中立下大功,逐渐成为倭国权势赫赫的贵族。五六十年前,随着藤原良房出任“关白”之职,行摄政之权,藤原家族已经是倭国最大的贵族。
不只是天皇,诸多亲王的妃子,都有藤原家族的女子。
相比于藤原时平,菅原道真虽然出自书香门第,是所谓的天下名士,但只能算作是寒门子弟。两人为倭国官员之首,关系却并不和睦。
藤原时平和菅原道真来到太极殿的时候,殿内灯火通明,侍者等在台阶下,见到他俩出现,主动迎了上来,恭敬的说道:“天皇陛下已经吩咐过了,两位来了之后,直接进入大殿议事。”
藤原时平和菅原道真点点头,跟着侍者拾级而上。
十六七岁的天皇醍醐,高坐在御案后,脸上稚气尚未褪尽,眉宇间却已饱含英气。在两位大臣行礼如仪的时候,他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声音沉缓的让两人起身落座。
“两位爱卿,昨夜平安京接到紧急军报,唐朝水师已经离开济州,正向我国大举袭来!如此看来,藤原卿先前的推测成真了,唐朝这是要进攻我国!”
醍醐攥紧了拳头,声音抑制不住的开始发颤,双眸交织着恐惧、焦虑、不安、愤怒等种种神色,格外复杂,这让他脸色看起来变幻不定。
天皇没有姓氏没有户籍,这位醍醐天皇也是如此。
菅原道真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藤原时平冷哼一声,不满地看着菅原道真沉声道:“数年前,天皇命你为遣唐使,想让你出使唐朝,你却多番推诿不愿启程,最终也没成行,让此事无疾而终!
“若是彼时你去了唐朝,就能多了解唐朝一些,怎么会出现眼下这种,唐军已经出动,我们才仓促得知的危局?”
几年前的遣唐使之事的确存在,菅原道真连忙辩解:“当时唐朝内乱,诸侯互相征伐,朝廷权威丧尽,实在是不宜遣唐使出行......”
“如果唐朝朝廷真像你说得那样不堪,如今不过短短数年过去,他们怎么就能出兵攻打我们?!”藤原时平步步紧逼。
“这......”菅原道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当时打探到的消息绝对属实。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大唐会这么快平定内乱,还有出兵邻国的能力!
“好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醍醐出声喝止了两人的争论,“眼下唐朝不宣而战,我们如何渡过此次危机,才是燃眉之急!两位爱卿有何高见?”
藤原时平和菅原道真沉默下来。
跟大唐相比,倭国不过是蛮荒之地,地少民寡。若不是两百多年前,无数遣唐使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渡过黑色的海洋去大唐学习,现在倭国还处于奴隶社会。
遣唐使回到倭国后,推行“大化改革”,全面仿照大唐的军政体系,重建倭国的各种秩序,这才让倭国从奴隶社会,进化到了所谓的封建社会。
倭国的京师虽然叫作平安京,但城池结构、街道坊区的设置,却是照搬大唐长安、洛阳的样子。眼下的平安京面积不过长安城的五分之一,却也人模狗样的设置了两个县,还不知所谓的将一个叫长安,一个叫洛阳。
分割“长安”“洛阳”的城中大街,也是偷了长安朱雀大街的名字,叫作朱雀大路,而宫城里的太极殿,自然也是模仿长安宫城的太极殿。
只不过长安城有宫城、皇城之分,合在一起称作皇宫,平安京却没有那么多财力修建雄伟的皇城,只有平安宫这座宫城,算是将就着用。
此时倭国的一切,都有浓厚的大唐风格,包括天皇的自称。只不过跟雄浑厚重的大唐相比,倭国的所有事物都小了很多号,从某种程度上说,相当于土狗跟猛虎的区别。
唐人若是来到这里生活,除了语言,基本不会有太多问题若是做学问,那语言也不会有问题。这里的诗词歌赋、文章学说、释门经义,精华都来自大唐。
当初平壤城之役,李晔到阵前跟裴玄庆说话,两人使用的语言可是大唐官话。
所以如果真的有大唐长安的人来了,最直观的感受,应该是到了大唐的乡下。
当然,从事实上来论,大唐周边的这些邦国,无不是学习了汉唐文明。契丹、渤海、新罗、高句丽、百济、南诏、安南,都是如此。
是汉唐文明让他们从愚蠢蒙昧的奴隶社会,进化到了封建社会,拥有了在汉唐文明的体系下,发展自家次级文明,构建繁荣社会的可能。
“陛下,依臣愚见,唐朝这回兴兵来犯,应该是认为我们这些年,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朝贡他们。依照唐人的性子,只要周边的国家表示臣服,承认他们的霸主地位,他们的大军就不会进攻。
“若是我们能每年贡奉一些财物,他们就会很大度很乐意的,跟我们和睦相处,甚至是帮助我们。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派去唐朝的遣唐使,一直都被以礼相待,甚至都能在大唐出仕。
“所以臣的建议是......”菅原道真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悔恨之色。若是早知道大唐能够迅速平定内乱,当初说什么也要去一趟大唐长安才对,如此以来,国家现在也不必面对这种局面。
“够了!你这是祸国殃民之言!”藤原时平不等菅原道真说完,就跳出来厉声职责。
他向醍醐拱手道:“陛下,臣已经探明,唐朝来袭的水师不过十万左右兵马,这点兵力,我们何必惧怕?”
说到这,他正了正神色,大义凛然地道:“我们没有过错,唐朝却不宣而战,这已经是倒行逆施,失了大义名分,必然是天怒人怨,此等不义之师,如何能够成事?
“更重要的是,国家自大化改革后,国势强大,今非昔比,区区十万唐军,我等又有何惧?陛下只需要让臣挂帅,臣必能击败唐朝军队!”
醍醐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振,双眼明亮。
他之前听说唐军来袭,那是惶恐的坐卧不安,现在听说藤原时平竟然早早探明了唐军数量、虚实,一番话也说得有理有据,心头立即安定不少,“藤原卿果真有把握战胜唐军?”
菅原道真闻听此言,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反驳:“陛下,唐朝是海中蛟龙,山中猛虎,绝对不能轻易触犯,我们还是要谨慎应对为好!能够用些许财物、一纸国书解决的事,为何要大动干戈呢?兵者凶事也,一旦妄动刀兵,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菅原道真!”
藤原时平大怒之下直呼其名,他是贵族,对上菅原道真向来有优越感,当下指着对方的鼻子道:“你这胆小如鼠之辈,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唐朝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强悍,怎么会有安史之乱,怎么会有黄巢之乱,怎么会被人夺去大片疆土?”
菅原道真被这般喝斥,气得吹鼻子瞪眼,还想说什么,却听醍醐已经出声:“两位爱卿不必争了,朕心意已决!”
两人做出躬身领命的模样。
醍醐目光灼灼道:“唐朝虽强,但我们学了他们几百年,早已是不弱于他们多少!这些年唐朝屡经战乱,国力大衰,而我们却国事平稳,一直在壮大。此次唐朝兴不义之兵,区区十万水师,朕倒要看看,唐朝有什么资格,让我们一直对他们俯首称臣!”
言及此处,醍醐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形挺拔,斗志昂扬。
他用饱含期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两位大臣:“朕希望你们记住,天照大神的子民,是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存在,不输给任何人!就算我们暂时不如他国,需要学习他国,但最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向他国称臣!而是为了证明天照大神的子民,也可以成为海中蛟龙、山中猛虎!
“藤原卿,去努力作战吧!此战若能击败唐军,那将成为天照大神的子民,向天下人宣告自己已经真正崛起,即将纵横天地的最好机会!”
“臣,领命!”
第一百零九章 原初
在大时间段上,向倭国用兵,与向新罗用兵是同一时间。在具体时间点上,杨行密带领的岭南水师抵达济州岛时,后百济甄萱已经投降,当岭南水师正经向东航行的时候,新罗全境已经平定。
这是岭南水师第一次跨海出征,后勤保障十分重要,侧翼也必须安全,李晔将一切能够考虑到的因素,都跟杨行密做了充足谋划。
冲破重重滔浪的岭南水师,终于看到了湛蓝天空,虽然身后的海域依旧狂风席卷,但眼前的海面已经可以称作风平浪静。
杨行密第一时间下令水师检查物资损耗、人员伤亡,并要在第一时间上报。在得到将士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每艘巡洋舰上的储备灵石,都被消耗了接近两成的消息时,杨行密脸色有些难看。
“将军,灵石消耗太多了,接下来若是再遇到这样的风暴,还请将军三思而行......”副将周本向杨行密抱拳进言。
在战斗时期、事发阶段,他作为副将,执行杨行密的军令不会打半点儿折扣,但是事后却有进言之责。
杨行密看着周本,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你觉得,若是本将不下令消耗这两成灵石,将士们会有多少伤亡?”
周本沉吟片刻。
他出身将门,家族世代熟悉水师,据说还是周瑜后裔,对沙场之事自然很熟悉,“我们的船都是海船,就算不比巡洋舰,也能抗风浪,加上大修士众多,能够起到护卫作用,就先前的情况来说,零星会有几艘运气不好的船倾覆,将士伤亡约莫在千余人。”
杨行密点点头,周本的推论跟他想得差不多。
他道:“千余人的伤亡,本将不愿意看到。”
周本眼神变了变。
如果是寻常将领,此刻就不会多说了,但他是杨行密的心腹,彼此关系亲密,想了想还是直言道:“将军,相较于十万大军而言,千余人的伤亡微不足道,可两成灵石的损耗就太多了,二者的价值、作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大战未启,为了千余将士,消耗两成灵石,会极大消减舰队的战力......”
到了水师副将这种层次的位置上,战士在将领眼中就是数字,要想赢得战争胜利,很多时候都要权衡利弊。论作用,百分之一的将士,怎么都比不上两成灵石。
所谓慈不掌兵,就是这个道理。
周本的见解,符合大多数统兵将领的想法。
杨行密却摇了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巡洋舰中的灵石,可能足够用了,战争结束都消耗不完,当然,灵石也可能不够用,那是不确定的事。但能肯定的是,千余将士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
“不确定的事,我们无法把握,能够把握的只有确定因素。本将领兵,不会把大军得胜的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事情上。你明白了吗?
“最重要的是,大战还未开始,我们连倭国战士都没看到,就自己先折损了千余将士,这对士气极为不利。大海茫茫,倭国我们谁也没去过,那是一片陌生的土地,接下来的战事也不可预测,战局究竟如何,谁也没有把握。
“面对未卜的战场,可能接踵而至的困难,士气绝对不能伤。只有将士斗志昂扬,锐气不失,大军才有可能战胜一切艰难险阻!
“你可明白了?”
周本明显没想这么多、这么深入,听完杨行密的话,讶异之下陷入沉思。半响后终于想通,不由得佩服道:“将军英明,末将不及。”
杨行密挥挥手,示意周本退下,自己继续观察海面情况。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单独率领一支大军出战,不敢有半分懈怠。对于自己的先前的决定,他笃定是对的。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他必须时常反躬自省,此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由得开始权衡利弊,细细分析。
渐渐地,杨行密眉头皱了起来。
“杨将军方才那番话,朕听了甚为满意。”
听到这句话,杨行密神色一震,顾不上去寻找李晔的身影,连忙单膝下跪,“臣,岭南水师大将杨行密,参见陛下!”
李晔出现在杨行密身前,吩咐对方起身。
“臣一点愚见,不敢说都对,还请陛下为臣指点迷津。”杨行密恭敬道。
对杨行密顺杆子往上爬,跟自己套近乎的行为,李晔没有觉得反感,淡淡道:“每个将军对沙场之道都有自己的见解,有的还会相互冲突,除了常识,谁也不能笃定的说别人的理解,哪些一定错哪些一定对。同样一种道理,有时候会带领将士取胜,有时候却会失败。”
杨行密听得满脸疑惑。
李晔转头看着他,正色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大唐的将士,哪怕是普通甲士,生命之贵也不是灵石可以衡量的,再多都不行!他们可以战死,但绝对不能是因为主将见死不救,而毫无尊严的屈辱死去!
“以千人救百人,就算最后会战死五百人,也必须去救!这是我大唐军风,惟其如此,三军才能上下齐心,奋武无畏,我大唐将士才能纵横天下。你,可明白了?”
杨行密心头一动,霎时醒悟,连忙抱拳:“臣谨记陛下教诲!”
李晔点点头,开始跟杨行密商量即将到来的战事。
李晔?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徐徐道:“两百多年前,大唐与倭国有过一次交战,那也是水师之间的较量。
“倭国跟半岛一衣带水,彼此之间常有往来,倭国那时便有染指半岛、图谋那片土地的想法,他们选定的是距离最近的目标,新罗。为了对付新罗,倭国跟百济结成了盟友。
“高宗年间,大唐征服高丽,灭百济,新罗臣服朝廷,倭国图谋落空,殊为气愤,遂发兵来攻,支援百济。龙朔三年,双方在白江口一带爆发大战,刘仁轨、刘仁愿率领大唐水师万余将士,百余艘战舰,与倭国四万余将士,千余艘船舰激战,最终战而胜之。
“那一战,倭国水师损失战船四百余艘,将士折损不计其数。因为恐惧我大唐攻伐倭国本土,自己无法抵挡,不仅大规模修缮海防,后来还将国都从飞鸟东迁。
“从那之后,倭国开始派遣唐使入唐,全方面学习我大唐文明。”
有关此战,杨行密也知道一些,此刻听李晔旧事重提,他自然知道用意,连忙抱拳道:“陛下放心,此战岭南水师定当奋不顾身,绝不辱没先贤之威!”
李晔微微颔首,少不得勉励两句。
最后一批遣唐使抵达大唐,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李晔记得,倭国在前些年,还想派遣菅原道真来大唐,不过这人觉得大唐内乱,过来没有意义,就没来启程。
自此之后,遣唐使从历史中消失。
在倭国历史上,发生过两次重大改革,一个是明治维新,那是倭国学习西方,还有一个就是大化改革,那是倭国学习大唐。
但在李晔看来,事情远不止大化改革
李晔接着道:“倭国那片土地,一直是蛮荒之地,百姓渔猎为生,穴居乡野,使用的工具也只是石头骨头。直到弥生时代,‘渡来人’出现在倭国,带去了陶器、铁器、铜器及水田文化,倭国才进入农业社会,发展出文明来。”
文明三要素:城池、文字、青铜器。在“渡来人”出现在倭国之前,他们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文明社会,是一群真正的蛮荒野人。
杨行密一头雾水:“陛下,何为‘渡来人’?”
李晔意味莫名的笑了笑,“就是从咱们中原迁徙过去的人。”
杨行密瞪大了眼睛。
李晔没骗杨行密,事实的确如此。
虽然后世的倭国学者,认为“渡来人”除了中国过去的,还有朝鲜半岛及其附近地区过去的,但“渡来人”拥有高度发达的农业文明,其农耕、建筑、锻铁、纺织等水平极为高深,是那个时代的巅峰水平。
不是李晔大言不惭,事实就是,除了中国,那些蛮荒地带,在彼时根本没可能拥有这些。
“一言以蔽之,倭国之所以从蛮荒时代,迈入农业奴隶社会,拥有文明,追根揭底,是因为中原人到了那里。”
李晔曲着手指轻敲船舷,看着远方慢悠悠地说道,“而那些渡来人的身份,你可知晓?”
杨行密摇摇头,一脸茫然:“臣不知。”
李晔叹了口气,指了指杨行密,有些无语的模样。
杨行密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失声道:“难道果真是徐福?”
徐福诓骗秦始皇相信成仙之术,自己带了一支在那个时代,最先进的庞大舰队东渡,在海外之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国。
李晔目光深邃道:“除了徐福,在倭国所谓的弥生时代,还有谁能将那样的农业文明带去他们那里?”
杨行密恍然大悟,转而又神色振奋,顾不得失礼,一拳重重击打在掌心,“如此说来,那里的人,原来都是咱们自己人的后代?咱们这回去攻打倭国,实际上并不是两国之战?!”
李晔叹息一声,道:“朕这回出兵新罗、倭国,之所以不宣而战,就是因为这不是两国交战。杨行密,告诉将士们,我们此番出战,不是入侵别国,而是一统江山!”
杨行密神色激昂的抱拳:“臣这就去传令!”
第一百一十章 怨灵与交锋
李晔站在巡洋舰舰首,衣袍飒飒,望着前方隐约露出轮廓的岛屿,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出兵倭国最大的难题,无疑是渡海。盛极一时的元朝,在皇朝最为鼎盛的时候,几次派遣大规模舰队东征倭国,最终都落得大败而还,甚至是将士死伤殆尽的下场,就是因为海上风浪。
大军出征,连番遇到海上风浪,导致船沉人亡,不得不说,元朝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陆地征战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了欧洲不说,彼处盛名在外的条顿骑士团,也没能阻挡他们的铁骑以少胜多,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但到了海上,这些人的本事的确是差点。
有元朝的“前车之鉴”,李晔这回让岭南水师出征,事先的准备就做得十分充分。
渡过海洋到倭国并不难,毕竟遣唐使就是这么过来的,虽说这其间免不得很多所谓倭国俊彦都死在路上,鉴真东渡的苦难经历更是被大书特书,但这并不能说明横渡海洋就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说到底,决定渡海是否成功的,是对海洋的认知,和海船的先进程度,后世这种事不就很简单?
“陛下,斥候发现了倭国舰队!”杨行密来向李晔禀报大修士侦查的结果,“船舰很多,不下两千艘,旌旗招展,甲士如云。青衣衙门的细作回报,这支倭军数量不少,有不下十万之数!”
这是岭南水师第一次碰见倭国战士,杨行密虽然话说得四平八稳、古井无波,但眉宇间的激动之色却掩盖不住。
李晔点点头。
普通甲士还看不到岛屿,但空中的大修士,已经能够看到,李晔知道面前这座大岛的名字:对马岛。
对马岛在新罗、日本之间的朝鲜海峡中部,面积不小,背靠的对马海峡,是进出倭国的咽喉要道。元朝征伐倭国虽然没有成功,但却两度攻占了对马岛,这里是进入倭国海域的踏脚板。
对倭国来说,对马岛也是防御大唐、新罗水师的桥头堡。
“敌方领军主将是谁?”李晔问。
“藤原忠平,是倭国左大臣藤原时平的胞弟。”作为这回领军出征的主将,青衣衙门对倭国的探报,杨行密基本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杨行密的才智心性,必然对这些情报详细研究过。
李晔不置可否:“藤原时平倒是一代人杰,不知道他这个胞弟如何。”
其实他对藤原时平也没太多了解,但倭国的藤原家族声名在外,哪怕是穿越前,他也有耳闻。李晔之所以很早就知道藤原时平这个人,其实还是因为他的政敌菅原道真。
藤原时平为了独揽大权,诬陷菅原道真谋划拥立醍醐天皇的弟弟齐世亲王,成功引起醍醐天皇的怀疑与忌惮,左迁菅原道真为太宰权帅,剥夺了他右大臣的权力,让他做了一个闲人。
而后,其家人、故旧皆被陆续打压、流放、害死,导致菅原道真抑郁而终。
这就是倭国历史上著名的昌泰之变。
然而作为胜利者的藤原时平,却在几年后忽然亡故,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
而后,醍醐天皇的几个儿子也相继死亡,突然而莫名。
一时间倭国朝野震动,都说这是菅原道真的亡灵在作祟。
就这样,菅原道真成了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怨灵之一。
按照李晔的看法,菅原道真应该是比窦娥还冤。
“藤原家族现在有三人声望最高,分别是藤原时平、藤原忠平,以及他们的叔父藤原清经,都是手握权柄的倭国重臣。醍醐那小子年纪尚小,能够亲自把握的权力有限,倭国大权现在很大一部分,都在左右大臣手中。而相比于右大臣菅原道真,出自外戚藤原家族的藤原时平,明显权力更大。”
杨行密说到这里,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不过藤原忠平敢带着倭国水师来阻拦我们,能活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李晔笑了笑,虽然心里也如此认为,但他不喜欢在事先做论断。
此时他想到的是,在倭国之内,还有没有人会成为大军的对手。
除了藤原时平三人、菅原道真,这样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上任倭国天皇宇多。宇多天皇此时并没有死,他之所以传位给醍醐,是因为他要去做和尚。
现如今,宇多天皇是宇多法皇。
李晔敲了敲额头,回想起来,菅原道真被贬官的时候,宇多还想劝醍醐收回成命。只可惜,时过境迁,这位前天皇连宫门都进不去,在平安宫外站了一夜,受尽寒风,最终只能无奈离开。可以说是很憋屈、很悲惨了。
细想之下,昌泰之变也就是明年的事。
收起思绪,李晔不再想倭国这些邋遢事。唐军所过之处,注定了要摧枯拉朽,一切故事都会随之落入尘埃,无论是好故事还是悲惨的故事,都没有人再有闲心关注。
他们终会被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准备开战吧。”李晔吩咐杨行密,“无论如何,对马岛都要先夺下来。”
“臣领命!”
在岭南水师调整阵型,准备开战的时候,对马岛前的倭国水师,也在积极备战。跟杨行密禀报的不同的是,此时统领倭国水师的,虽然是藤原忠平,但左大臣藤原时平也在水师大寨中。
“兄长,我们为这一战已经准备了很久,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都是斗志昂扬,你就看好吧,我们一定会击败唐军,一雪白江口之战的耻辱!”浑身披挂的藤原忠平神色振奋、信心满满的对藤原时平说道。
“你的能力和将士们的斗志,我是毫不怀疑的,对这一战我同样抱有十足的信心!”
藤原时平微微颔首,他看着海上连城般的船舰,眼中满是欣慰、自豪之色,回首往昔道:“当年白江口之战,我们因为船舰太小,将士们甲胄太少,吃了很多亏。而现在,我们的战船高大而坚固,我们的将士不仅悍勇,而且甲胄齐全,是时候让唐人知道,天照大神的子民真正的战力了!”
藤原忠平顿首称是,“兄长,我打算先用两万兵力出战,佯装不敌,将唐军引诱进红泥湾,再利用那里口袋状的地形,切断唐军后路,让他们恐慌,最后大军齐出,采用火攻,让他们只能被围歼!”
藤原时平眼前一亮,感受了一下风向,喜上眉梢道:“你真是一个天才般的将领,我就知道,让你带领水师来迎战唐军是正确的!这个计划可行,放手去做吧!”
藤原忠平再度顿首称是。
杨行密看到倭国水师出动,却只有五百艘左右的船舰,不由得感到诧异。
岭南水师十万将士,大小不一、各种用途的船舰千余艘,相比之于寻常水师,数量可以说很少了,这是因为岭南水师是海上舰队,跟江河水师不同。
但倭国水师明显没有这么先进,眼下只派遣不到三成的力量出战,在杨行密看来就有些不知所谓。
“面对我大唐煌煌之师,竟然不用全力,还想要试探我岭南水师的虚实不成?”
杨行密眼中掠过一抹煞气,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戏谑嘲讽之色,“既然他们只用三成兵力,我们也只用三成好了。”
岭南水师船舰破浪而行,前阵分出三百多艘战舰快速出动,主力徐徐跟进,保持一定距离。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船舰下一片片被分开的水面波纹,助涨了舰队威势,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利箭破空。
双方的船舰,犹如海上猛兽,很快就在海浪中碰面。
杨行密拔出横刀,先前一引,本想说两句慷慨激昂的话,激励全军士气,但目光落在倭国水师那实在是普通的船舰上,实在是升不起多大的血性,啐了一口,直接道:“碾过去!”
这时代的水师交战,中远距离以弓箭互射为主,若有大修士,也会在半空交战,等到船舰互相接触,就会勾住对方的船舷杀过去夺船,基本恢复陆地攻坚作战的模式。
倭国水师明显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他们的弓弩手已经就位,垛口箭孔中都有铁箭伸出,只等岭南水师进入攻击位置,就万箭齐发。
但就在这时,岭南水师中忽然亮起一片片灵气光华,接近着便是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无数弩矢拖着灵气尾光夺过海面,满天星羽一般,落入了倭国水师群中!
岭南水师船舰高大,倭国水师船舰矮小,这是体量上的差距,原本这已经让倭国将士有些心惊,但临战之际,还是没有丝毫退缩,但当流星般的箭雨袭来时,他们无不是嗔目结舌,满面惊恐。
“明明还没到弓弩射程,唐军的弓弩怎么能射这么远?!”
“那是法器灵光!唐军动用了法器!”
“不可能,这一定是障眼法,这么多箭矢怎么可能都是......”
最后那句话还没从一名倭国修士嘴里完全喊出来,密集如蝗的弩矢就冰雹一般,重重砸在了他们的船舰上!
霎时间,雷声四起,法器弩矢撕裂船舷、女墙、舱室,洞穿了无数甲士的身体,到处都是血光迸射、战士倒飞的景象,连船舰本身都在巨大力量的轰击下剧烈震颤、疯狂摇摆起来,它就像是被打成筛子的稻草人,木屑四处横飞。
倭国水师前阵的船舰与将士,遭受当头棒喝,如陷地狱。
那些他们认为坚固的女墙船舷、甲胄盾牌,根本无法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被法器弩矢捅窗户纸一样射破,到处都是被杀翻的人,惨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马海战(1)
“躲避,快躲避!”
前阵的船舰上,倭国将领们高声疾呼,面对一波又一波降临的,充满灵气光华的箭云,他们感到无比的绝望。
眼看着将士们未发一矢、未动一刀,就被强大到仿佛可以撕裂一切的弩矢集中,身死道陨,躺在血泊中睁大了惊恐、不甘的双眼,将领们无不头皮发麻、心疼难忍。
“拦住这些弩矢,所有练气中高段修士都出手!”
带领这五百艘船舰出战的将领大声吼叫。
他是出来诱敌的,目的是示敌以弱然后退却,但如今己方还没碰到对方的船舷,前阵的船舰眨眼就沉了一二十艘,将士们更是死伤惨重,这就不是诱敌了,是蒙头挨打。
如果不能迅速稳定阵型,等到唐军战船大举冲杀过来,己方陷入全面混乱,根本没有退走的可能,只会被唐军杀得七零八落。
随着将令上传下达,倭国战船上的练气修士们,硬着头皮,逆着暴雨般的箭云出现在甲板上和船舷后,一时间术法齐出,风刃飞卷、火球腾空,倒也拦截了不少弩矢。
倭国的船舰虽然相比岭南水师要小一些,但也不乏能经风浪的大船,大多数船舰上都有不少练气修士,其中主要船舰上,更有真人境大修士坐镇。
岭南水师上射出的弩矢,对普通甲士是致命打击,寻常甲胄根本防不住,但对练气修士杀伤力就直线下降,练气中高段的修士,更是能够直接拦截,尤其是练气高段,一出手就能当空击毁一大片。
在倭**队中,练气高段的修士并不多,现在出动的五百多艘战舰里,高手数量就更少。
无论如何,练气中高段修士的出手,还是让很多法器弩矢没能落下,在低空就被破坏,倭国水师的压力为之一轻,这让领兵将领藤原志雄大大松了口气。
要是自己刚刚碰上唐军水师,立即就被打得溃不成军,诱敌深入的计划无法完成不说,还损失惨重甚至是全军覆没,那可就太糟糕了,到时候藤原忠平一定会砍下自己的脑袋。
只要能够撑住一段时间,顺利完成诱敌的任务,就算大军折损多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诱敌的部曲,本就是要付出一定伤亡的,要不然如何迷惑敌人?
不过,唐军的水师实在是太可怕了,竟然装备了这么多法器弓弩,简直是不可思议......藤原志雄看向前阵的船舰,以及遮天蔽日的法器弩矢,感到阵阵心悸。
还好倭国早已是今非昔比,如若不然,必定不是唐军对手,当年白江口的耻辱恐怕会重演......藤原志雄脑海里正冒出这个念头,暗自觉得庆幸,猛然间身躯一阵,瞳孔一缩,满脸惊恐之色。
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威重如虎啸,霸道似龙吟。
短促,一闪而逝,却又悠长,余音绕耳,经久不绝。
伴随着这种奇异的灵气激荡声,一根根巨大的、狭长的幽蓝青光,从一艘艘高大的唐军战舰上夺空而出!
如果说之前的法器箭矢,是夜空中耀眼的星雨,那么此时忽然出现的这种弩矢,就如同划破长夜的彗星,光芒更甚,灵气更浓,声势更大,速度更快。
更加势不可挡。
只看一眼,藤原志雄就禁不住心头一颤。
他不知道,那是法器床弩的弩矢,但他明白,这种弩矢,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应对!
果不其然,刚刚现身在甲板、两侧船舷,拦截漫天箭雨的倭国练气中高段修士,顿时被床弩弩矢重点照顾。
弩矢临面,倭国修士们发出惊惧、绝望的大叫,有反应慢的,被弩矢击中身体,直接爆成一团血雾,而弩矢去势不减!
有反应快的,慌忙升起灵气光罩,想要抗下法器弩矢,却注定了只是徒劳,就像是利刃刺破豆腐,弩矢毫无阻隔的穿透光罩,将他们的身体带飞出去!
无数练气中段的修士,在法器弩矢下身死道陨,那一团团绽放的鲜血之花,看得藤原志雄浑身汗毛都根根竖起!更加恐怖的是,床弩弩矢在摧毁了修士身体后,轰在船体上,便如飞刃破纸一般,将船体层层洞穿,没入船体深处!
床弩弩矢精准度极高,几乎没有落空的,每一根弩矢,都会准确击中倭国的练气中段修士,这让藤原志雄不得不怀疑,唐军之前的泼天箭雨,只是为了吸引练气中段的修士出手,好将他们一一点杀!
只有那些练气高段的修士,能够在这种弩矢下生还,可整个水师一共就那么多练气高段。纵使是练气高段,只要境界没到练气九层,应付得也并不轻松!
藤原志雄大骇,瞪圆了双眼失声道:“唐军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如此威力的法器?!”
法器床弩的威力,并不比练气高段出手强,但控制法器床弩的,明显不是练气高段的修士,这就很可怕了。
按刀而立的杨行密,看着倭国水师陷入混乱,嘴角笑意愈发浓郁。对方的小型战船,在法器床弩面前不堪一击,弩矢直接就能洞穿船体,撕裂开巨大的口子,引起船体大面积溃败崩坏、进水沉没。
到了此时,两军距离已经很近,倭国水师前阵能够用弓箭进行还击,只可惜,他们现在被打满头是包,且不说普通甲士露头即死,不露头也不安全,练气修士都是死伤无数,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手能力!
“陛下,法器床弩果然威力非凡,臣看出来了,除非是倭国水师中的主力战舰,其它小型船只,根本就无法防御弩矢,不用多少时间,船体就会出现极大破损,就算不沉没,也会大面积进水,失去战斗能力!”
杨行密对李晔由衷的叹服道:“匠作监的大匠,真乃是国之英杰!”
李晔微微点头,同意杨行密的说法,“眼下装备岭南水师的法器床弩,是改进过三次的成品,无论是威力还是持续作战能力,都比第一批法器床弩提升了很多。当初在阳关出现的第一批法器床弩,可对付不了练气中段的修士。”
杨行密感慨道:“如今的大唐,有陛下制定各项国策,再有无数人杰施展才华,加上三军将士奋勇作战,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想要不兴盛都难啊!”
李晔看了杨行密一言,对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国家的强盛必须上下齐心,君民同心同德,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看杨行密话中的意思,无疑表露出决定这架马车行驶方向的,无疑还是他帝王,也是功勋最为卓著的。
开元盛世何其辉煌,不也因为玄宗闹幺蛾子,最终盛极而衰,酿成了安史之乱?
李晔没有说更多话,摆摆手示意杨行密,发挥自己主将的作用,指挥岭南水师取得胜利才是正题,其它的现在不必多言。
杨行密自然受命,眼看倭国水师前阵已乱,修士、将士死伤无数,过百艘各式战船损失严重,数十艘船只已经开始进水沉没,而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很短,便下令将士敲响破阵战鼓!
前面的交战其实很短促,毕竟只是发生在两军相互靠近的途中,但唐军依仗法器弓弩给倭国水师将士,已经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杀伤,虽然没有顾及中阵、后阵,但其使其前阵丧失了大半作战能力。
而法器床弩的威势,更是让修士折损极大,还让许多船舰损毁严重,这就导致倭国水师前阵,已经完全面目全非。当此之际,岭南水师在为首战舰的带领下,悍然冲入倭国水师阵列中,也就有了势如破竹之势。
岭南水师中的大修士,如雁腾空,在战船前方的上空各展所能,无数强力术法相继轰向倭国船舰。
那些本就在法器床弩持续不断的轰击中,船体破损很大的船只,哪里经受得住真人境大修士的猛攻,很快就有很多船只沉没,小型船只更是被当场肢解。
无数倭国战士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术法中当场灰飞烟灭,更多战士则在绝望中落入冰冷的海水中,生死不知。
倭国水师中也有不少大修士,可他们的数量哪能跟岭南水师相比?
要知道,此番出征新罗、倭国,大唐虽然只各出动了十万将士,但却集中了大唐最精锐的战力,抛开各种军中大杀器不说,国中大修士就来了大半。
眼下新罗已经平定,除了留下极少数大修士,应对可能出现的骚乱外,大部分都临时加入了岭南水师。
现在岭南水师中的大修士,已经接近三百人,放在李晔南征北战时期,那可是几大诸侯拥有的大修士数量总和!
在这个修真世界中,强者终究决定一切,近三百大修士,就算因为战略战术的需要,有很多没有出现,但仅仅是露面的,也足够在实力和数量上,碾压这支被藤原忠平,派出来诱敌的倭国水师。
倭国水师中的大修士,起初还奋勇迎击,在眨眼间被屠戮不少之后,都不约而同记起了自己诱敌的职责,纷纷撤退,这就让五百多艘战舰,完全暴露在唐军火力之下。
一艘小型战船,一名真人境就能解决,体量庞大、战力更强的主力战舰,也经受不住几名大修士,在法器床弩、漫天箭雨配合下的猛攻。
藤原志雄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眼见唐军群山般的战舰,带着无数猛兽冲入己方阵型中,一边倒的屠杀将士、摧毁船只,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不小心,踏入了黄泉之路,被阎王带队来索人性命了!
到了此时,哪还有什么诱敌?
根本不存在诱敌,五百多艘战船,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住,就陷入了全面溃败的局面。战斗也许会持续好几个时辰,但那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后面只会是唐军在屠杀自己的部曲,在收割军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马海战(2)
“将军!唐军船舰压过来了,我们根本抵挡不住,请将军速速撤离!”
藤原志雄听到副手的这句话,本就如死灰的脸,蒙上了一层更加晦暗的阴影。
他们是出来诱敌的,可唐军攻势太猛,兀一接战,就用法器强弓劲弩压得他的部曲抬不起头,死伤惨重,而后更是直接突入船舰阵中,一往无前,杀得他的将士阵脚大乱,各部虽然奋力抵抗,但收效甚微。
对方整个攻击态势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己方五百多艘战船眨眼损失近半,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走不了了......”藤原志雄对着血火战场失神呢喃。
藤原家族规严厉,藤原忠平治军更是赏罚分明,藤原志雄深知自己一旦完不成任务,还赔进去了大半将士,一定会被军法处置,脑袋搬家。不仅如此,作为败军之将,他的家人也会因此蒙羞,在藤原家族中地位大降,生活艰难。
“你们退,本将断后!”藤原志雄越想越觉得恐惧,额头、脖颈青筋逐渐突出,最后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咬着牙下定决心。
只要能够完成诱敌的任务,就算自己的部曲损失惨重,但有自己战死沙场,藤原忠平一定会看在自己为家族尽忠的份上,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说不定还会给自己追加荣誉。
那样的话,自己的家人就不用屈辱的活着,自己的儿子也会得到家族很好的培养,拥有不错的前途与未来。
抱定必死之至的藤原志雄,不顾副手苦苦相劝,一把将他推开,嘶吼了一声,让他带着后阵能够撤出战场的船舰,迅速向红泥湾撤离,自己就招呼了亲卫,将座下艨艟战船全速向前推进!
艨艟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中逆势而进,直奔唐军旗舰。
周围战船上的倭国将士,看到藤原志雄的艨艟埋头前冲,速度快得出奇,明显是打算一去不复返了,尤其是看到站在船首的藤原志雄伟岸的身影,感受到对方奋不顾身的豪情意气,很多人禁不住心头一振。
“将军冲上去了!”
“将军这是要放手一搏,不惜一死?!”
“将军都不要命了,我们还怕什么,大家伙一起拼了!”
“报效天皇陛下!”
“为了天照大神!”
“等等......你们快看,将军从船首飞出去了,他带着自己的亲卫,英勇的杀向了唐军战船,他们要夺船!”
“唐军战舰上的大修士也出手了,他们人好多!”
“将军出刀了,啊!将军被击中了,他倒飞出去了!”
“将军落水了......”
能看见藤原志雄的倭国水师将士们,双眼都睁得像铜铃一样大,死死盯着藤原志雄落水的位置,虽心跳如鼓,仍屏住呼吸,饱含期待的想要看到藤原志雄从水里冲出来,再度杀向唐军战船。
水里没有人出来。
唐军战船驶过了那片水域,碾过了漂浮在水面的船只残骸。唐军修士从甲板上鱼跃而出,攻上了藤原志雄的艨艟,将上面负隅顽抗的战士杀得下饺子般落水。
周围的倭国将士们咽了口唾沫,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惊恐。
“将军难道战死了?”
“到现在还没露面,应该是.......”
“我刚刚好像好看,将军落水的时候,身体断成了两截......”
“这是真的吗?!”
“混蛋!你怎么不早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
“跑,跑啊!”
“唐军杀过来了,跑,跑不掉了!”
“投降,快投降!”
刚刚还因为看到藤原志雄一往无前,而热血上头、斗志稍振的倭国战士,此时就像是一只只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半点儿精气神。
一艘艘船舰上,竖起了白旗,战战兢兢的倭国水师将士,跪着把头抵住甲板,仍是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
当然也有不少修士、战士发疯般奋起抵抗,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法器弩矢,就是唐军将士的横刀,以及大开的地狱大门。
水面多了许多断裂的横木,正在沉没的船只到处都是,当然,更多的还是在水中苦苦挣扎的倭国将士,水面被鲜血染红,血腥味黏稠浓郁,而旌旗齐整的岭南水师船舰,如山如城的碾过了这片海域。
......
藤原志雄率军“引诱”唐军时,藤原时平与藤原忠平飞临半空,密切注视前方战场。在他们的视野中,己方五百多艘大小战船旌旗严整,甲士林立,威势不凡,俨然是一座座坚堡雄城。
藤原忠平不无炫耀的说道:“唐军的战船,虽然比我们要大些,但论战船的坚固程度、弓弩配备、修士人数,比之当初白江口之战的唐军,咱们水师已经做到了全面优势。”
“这都是国家和我藤原家付出巨大代价,百十年如一日强大水师的结果,我们从来没忘记白江口之战的耻辱。圣人说,知耻而后勇,我们做到了!”
藤原时平面带微笑,颇为开怀、快意,“你主持水师这些年做出来的成绩,我们也是有目共睹,水师能有今日面貌,你劳苦功高。此战胜利之后,我必然为你向天皇陛下请功!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藤原忠平的名字!”
藤原忠平无声的笑了起来,“兄长,你知道吗,现在我就担心一件事。”
“哦?是什么?”
“我担心志雄太过勇猛,将唐军打得太狠,要是唐军抵挡不住他的猛攻,被志雄率部击退,那我们的诱敌计划就落空了!”
这话说得有趣,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发生大笑。笑声洪亮有力,仿佛手握神兵,面前就是金山银山,意气风发得紧。
就在这时,两军靠近,岭南水师的“连城”中,射出了光华璀璨的法器弩矢,当头笼罩了藤原志雄部曲的前阵。
藤原时平与藤原忠平盯着战场仔细观察,瞳孔缩小,脸上快意放肆的笑容渐渐僵硬;随着箭雨落入倭国水师战船群中,他们的笑容不约而同的徐徐消失。
当岭南水师重创藤原志雄所部修士,牛入鸡群一般,将倭国水师战船冲得不断侧翻、倾倒,如惊弓之鸟四处逃散,将士们成群结队落水,败局已定时,藤原时平两兄弟脸上的表情再度长久定格。
这回不是快意大笑,也不是意气风发,而是惊骇惶恐。
“这......怎么会这样?!唐军,唐军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力法器弓弩?!”藤原忠平看看战场,又看看藤原时平,很希望对方给自己一巴掌,将自己从噩梦中拍醒。
可他发现藤原时平看他的眼神,跟自己一模一样,看来对方也想要被他拍醒。
刚刚他们还在说,害怕藤原志雄的五百多艘战船,将唐军打得太狠,可现在,三百多艘唐军战舰,照面就摧毁了藤原志雄所部的战力,落差如此之大,讽刺意味浓得无法直视。
藤原忠平很想跳进海里把自己埋起来,实在是无脸见人。
两人没有时间多愁善感,在岭南水师先锋击溃藤原志雄所部时,后阵主力分作两部分,已经从侧翼绕过舟船残骸密布的狼藉战场,战船划开一道道巨大的海波,快速冲了过来。
后阵变前阵,前阵在破敌之后跟上来变成后阵,这一场交锋过后,整支岭南水师依然会阵型齐整,战力完备。也就是说,藤原志雄的五百多艘战船,莫说没有给岭南水师造成多大麻烦,连他们的进攻阵型都没能阻挡!
此刻,藤原忠平与藤原时平,再看唐军乘风破浪的样子,心底再也没了之前那种信心,只觉得对方威势非凡,仿若仙兵天降,震撼人心!
藤原志雄所部已经溃败,原本还有些船舰能够逃回,可从两翼迂回杀出来的岭南水师,在驶向自己位置的过程中,被那些毫无阵型逃窜的倭国船舰挡住了路,于是岭南水师中又攒射出泼天箭雨,从两边兜头笼罩了那些战船。
一些大修士更是直接出手,短短时间内,就将这些挡道的倭国战船毁掉,也将上面的将士或击杀,或逼入海中。
而后,岭南水师整齐的战舰队伍开过,无视了那些在己方船只下哀嚎的倭国战士,成功汇聚在一起,形成新的进攻阵型,继续向前。
至此,藤原忠平所谓的诱敌计划,已经宣告全面失败,唐军没有被藤原志雄引着去红泥湾,看前进的方向,分明是打算直接杀向他们的水寨,这让藤原忠平急得冷汗直冒。
“忠平,现在怎么办?战船都在红泥湾设伏,水寨里没多少防御力量,一旦唐军攻破水寨,夺去了我们的粮秣辎重,咱们的水师就会成为无根浮萍!大些的战船也就罢了,小型战场上,可没有可供他们横渡海峡的物资!”
藤原时平同样大急,他是左大臣,掌握很大的倭国权柄,却是水师将领,对海战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十分精通,此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藤原忠平身上,渴盼对方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倭国水师于危急之中。
他现在很慌。
他亲眼看到了唐军战力之强,大出先前预料。
更加明白此战若败,国家本土就会遭受威胁!
藤原家族不能经受这样的失败,否则必然会被醍醐与朝臣诘难,处境不利,数十年积累下来可以掌控朝堂,左右国家大局的势力,就会遭受重大打击!
作为这一代藤原家族的领头人,藤原时平不想背负骂名,被族人后代唾弃!
藤原忠平稳住情绪,冷静思考,心念急转,权衡利弊,寻找应对之策,很快就有了办法,“事到如今,诱敌计划施行不了了,在红泥湾设伏的战船,必须马上调回。好在唐军距离水寨还有不少距离,我们的战船就算不能全部立即回援,也能很快调集相当的战力。
“唐军之强,在于法器弓弩众多,若是摆开阵势,我们难以抵挡,将士们会死伤惨重,但若是依仗水寨,将战船有序组织起来,层层设防,减少被弓弩覆盖的范围,就能有效降低损失。
“法器弩矢,必然昂贵,我就不信,唐军中这些弩矢用不完!只要稳住阵脚,我们早晚能够耗尽他们的法器弩矢,这样战局就会恢复到正常局面。兄长,唐军中大修士也很多,必要时候,还请兄长出手!”
藤原时平听得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会坐镇中枢,不让唐军大修士逞威!我这回虽然是来观战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也是带来了不少家族大修士的!”
藤原忠平恢复了信心,咬牙道:“我就不信,唐军战船还能用‘血肉之躯’,直接冲断我们的船舰,冲进我们的水寨!只要他们不能这样冲,我们的防线就能稳得住!”
“他们当然不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马海战(3)
让藤原时平与藤原忠平始料不及的是,岭南水师的航行速度,再一次打破了他们的认知,眼看着各式战舰破浪袭来,速度快得犹如鬼魅,两人惊讶得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唐军战船怎么能这么快?!”藤原忠平让倭国水师赶回水寨的命令,才刚刚传达不久,集结在红泥湾外围的战船,这个时候最多刚刚调整好方向,而岭南水师已经驶过了小半距离!
照这样下去,距离水寨最近的第一批战船还无法回来,岭南水师的战船就会抵达水寨,仅靠水寨预留的那点防御兵力,下场只会比藤原志雄所部还要凄惨!
藤原时平也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在唐军向对马岛航行的时候,他们的修士斥候早就侦查过,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发现岭南水师速度这么快。很显然,之前唐军在行军途中,战船的真实性能完全没有展露出来。
“比强弓劲弩,我们不是对手,比大修士数量,我们还是处于绝对下风,现在我们的战船连唐军的速度都远远赶不上,这可如何是好?这仗还怎么打?”
藤原忠平只觉得天旋地转,极度的无力感几乎让他崩溃。
现在看来,唐军根本就不用靠“血肉之躯”冲撞他们的防线,就能攻进水寨。到了那时,一千多艘战船就会成为流浪儿,能够横渡海峡回到本土的,连半数都不会有!
难道要让小型战船上的修士、将士,都弃船登上大船?
藤原忠平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在滴血。
小型战船虽然体量不大,但作用却很重要,到了战场上不可或缺,大型战船灵活性不够,若是没有小型战船护卫,就会被唐军小型战船围攻、缠住,成为蛛网上的虫子!
那些小型战船,也都是他的心血,是他精益求精制造的利器,说放弃就放弃,藤原忠平难受得无法正常呼吸。
但如今事已至此,藤原忠平根本没有选择,不如此,他连将士们的性命都保不住,也就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丢弃小型战船,虽然也是莫大损失,但只要将士存留下来,日后要制造小型战船还是很快的,哪怕是要花费很多钱财。为了袭扰唐军后方,配合陆地战事,也只能如此施为了!
念及于此,藤原忠平攥紧了拳头,通红的双眸里满是屈辱之色。如此施为,无异于证明在跟唐军水师的交战中,他们已经败了!日后,他们也不会再有跟岭南水师正面交战的能力,只能袭扰对方后勤补给线。
“这是我藤原忠平此生最大的耻辱,我让藤原家族蒙羞了!”藤原忠平按住刀柄,自责至极,有种想要切腹的冲动,“不过只要能有效支援本土战事,让唐军最终战败,水师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藤原忠平宽慰着自己,脸色阴晴不定。但凡还有半点儿希望,他都不想这么做,因为那样的话,就算倭国最终击退唐军,他的失职也很大,今日战败之罪铁板钉钉,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
“忠平你快看,唐军慢下来了!他们慢下来了!”
忽然间,藤原时平惊喜的声音响起,落在藤原忠平耳中无异于天籁!他连忙抬头去看,就见唐军船舰的速度,不只是降了下来,而且是降到了极低的程度,就差没抛锚停船了!
“唐军这是在做什么?”藤原时平一脸疑惑的问自己的弟弟。
藤原忠平也是满头雾水,唐军已经把握住了最好的战机,只要勇猛精进,就能顺利夺下他们的水寨,赢得此战的胜利,他们的水师就只能落荒离开。
只要一想到,唐军任何战法都没采用,只是平推过来,自己的水师就层层瓦解,藤原忠平就有种跳海的冲动。但是现在,唐军为何主动停下来,将大好战机拱手想让?
“快!下令水师速速回营,不必顾及队形了,先赶回水寨再说!”藤原忠平抓住一闪而逝的机会,赶忙下达了这个命令,这才有心思去观察岭南水师,探寻对方忽然停下来的用意。
这时,藤原忠平终于发现,在唐军后阵有很大的喧嚣声,船舰旗帆来回寻梭,好似正在与人交战。
藤原忠平眼前一亮,难道是藤原志雄所部绝境反击,给唐军后阵造成了麻烦,迫使唐军不得不暂时放缓进攻速度,先彻底解决他们?
藤原志雄这家伙,果然是有用的吗?
很快,唐军船舰上,就有几名大修士飞出,来到藤原忠平等人身前不远处。
为首者眉眼倨傲,看人不用正眼瞧,而是乜斜着他们,用高高在上的口吻道:“藤原忠平听好,我军主将说了,尔等撮尔小国,孱弱之师,根本不是本将对手,现在给你们一条生路,立即投降!”
看着大唐修士的神态,听着这样侮辱性十足的言语,藤原忠平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唐军为何要将速度放缓下来了。
藤原忠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唐军想要劝降,那是痴人说梦,无论对方有什么企图,只要红泥湾的战船赶回,水寨就能不失,此战还大有可为!
藤原忠平跟藤原时平相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跟唐军虚与委蛇,等待战船驶回!
决定已定,藤原忠平也就耐住性子,忍受着大唐修士的傲慢,和颜悦色跟对方谈起条件来。
“陛下,我们胜券在握,只需要杀将过去,倭国水师必败无疑,为何要忽然放缓速度?”杨行密执行完李晔的命令后,才毕恭毕敬的问这个问题。
“要击败倭国水师很容易,但击败不等于全歼,若是只满足于击溃对方,岭南水师的优势就不能完全发挥出来。”李晔淡淡地说道。
他也是刚刚接到大修士探报,得知倭国水师战船竟然大规模集中在红泥湾,眼下正在全速往水寨方向赶岭南水师中大修士数量多,境界高,倭国水师无法一对一牵制,这就给了他们探查倭国水师动向的机会。
岭南水师若是直接杀向倭国水师大寨,就只能是攻占营寨而已,届时倭国水师必然退走,岭南水师就无法全歼对方。
此番跨海出征倭国,等到将士登陆,后背就完全是汪洋大海,若是这海面还有一支实力完整的水师,无异于后院有强贼横行,一旦后院失火,大军的后勤补给线被切断,就会陷入绝境。
就算倭国水师不能切断唐军后勤线,但只要不断袭扰,影响其正常运转,这对跨海在异域作战的唐军将士,都是噩梦。
所以眼下的战斗,李晔要的战果,定然是全歼倭国水师,将他们彻底从这篇海域上抹去。
听完李晔的解说,杨行密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真是雄才大略,末将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差些铸成大错,还好有陛下耳提面命,三军将士才能安然无恙!”
这就是在拍马屁。
李晔没理会,让杨行密做好准备,“等到倭国水师全部赶回,藤原忠平应该会层层设防,这是抵御法器强弓劲弩的唯一方式,拼物资消耗我们的确不占什么优势。一旦他们的战船在水寨内外完成集结,你就带队冲过去,务必迅速包围聚歼,不得有半分拖延!”
这话听起来有些前后矛盾,但杨行密却明白李晔的意思,没有二话,立即去执行命令,给各部分配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时间过得很快,藤原忠平以谦和恭敬,又悲愤无奈的态度,对面前的大唐修士述说着自己的委屈:“我国对唐朝素来恭敬有加,不敢有半分冒犯,此番天朝大军来伐,我等又是惶恐又是悲痛,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大唐使者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他冷着脸呵斥道:“休要废话!我王师此来,是奉天承运,为陛下一统江山,尔等小国,世受皇恩不说,祖宗都是我中原过来的。眼下也到了尔等认祖归宗、报效陛下的时候,识相的,赶紧投降,否则,必让尔等灰飞烟灭!”
藤原忠平一面应付大唐使者,一面密切注意己方战船回寨的进程。
眼看大军就要已经差不多回来,开始依照他的布置构筑层层防线,藤原忠平心里乐开了花,对岭南水师的狂妄自大、不知所谓鄙夷有加,面上却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大唐天威赫赫,我等无不敬畏有加,只是这祖宗之论,从何说起?哦,大唐若要我等投降,还需皇帝陛下递交国书,如此,我们也好回去呈送天皇陛下......”
藤原忠平为了稳住对方,不让对方离开早早开战,一次次将姿态放低,对唐朝的称呼也变成了大唐。他心底憋了一股气,一股爆发出来,必将让唐军笑不出来,再也不能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气!
终于,己方防线布置完整,藤原忠平一下子站直了腰身。
他卑微谦卑的笑容收敛起来,眉宇间浮现出桀骜之色,正要开口指着大唐使者说一番强硬的话,就见对方几乎是同时收起了自己不耐烦的嘴脸,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完全不给藤原忠平说话的机会。
“倭奴,等着受死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马海战(4)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耐心终于耗尽,忍不住要发动战斗的宣言。
但凡是对方没有撂下话就走,藤原忠平一定会反唇相讥,好好嘲讽对方一番,泄一泄自己心头方才积攒的怒气,让唐军知道,自己铜墙铁壁般的部署已经完成,他们只管来攻好了,能撞破他的水寨防线算他无能。
可惜对方走得快。
藤原忠平一口气憋在胸口没吐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水师不用战败,他脸上又有了笑容,觉得这点区区羞辱,也未尝不能咽下。等到唐军攻不破水寨,在海面上焦头烂额,最终只能退却的时候,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好生嘲讽对方一番,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兄长,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坐镇大寨,看着唐军来攻即可,他们只用弓弩攒射也就罢了,若是恼羞成怒直接冲撞过来,那就是送死!”藤原忠平这番话说得气定神闲,充满智珠在握的豪气。
藤原时平笑道:“我不通水战,有你主持大局,自然一切无虞,我们就好好看看,唐军待会儿会是怎样的气急败坏!”
说到这里,两人再度相识大笑,笑声洪亮有力,意气风发。
岭南水师千帆竞发,掀开无数片海波,速度再次快了起来,在为首三艘巡洋舰的带领下,没用太久就逼到了倭国水师大寨前。
但凡水师营寨,都会建在海湾内,若是海湾门前还能有一座小岛,那就再好不过。对马岛海岸线曲折,包括南北主岛在内,大岛有四,小岛也不少,环境非常有利。
倭国水师在对马岛的大寨,便建在一座天然海湾内,门外一座小岛面积颇大,挡住了海湾三分之一的入口,实为天然屏障。
藤原忠平安排倭国水师层层设防,便是依靠了中间的海岛黑岩岛,他自信能靠此挡住唐军的强攻劲弩,并非没有理由。
眼下,倭国水师船舰横亘海湾,连接了黑岩岛与海湾两侧陆地,黑岩岛上工事坚固而齐备,难得的是对海一面是陡峭崖壁,大多数地方高达十余丈,根本没法靠船,水师将士也无法从这里登岸。
锁住海湾的船舰,体量都不小,作为消耗唐军法器弓弩的墙壁,上面没什么甲士,只有一些修士维持船舰运转。
总共四层船舰连城,构成了厚实的防御体系,彼此之间间隔不小,就算唐军使用火攻,也难以毁坏整个防线。而船舰上的修士,配合黑岩岛的防御力量,也让火攻变得艰难。
况且火攻这个东西,向来依仗风向,现在的风向对唐军火攻并不有利。
“所谓的层层设防,不过是窝在海湾里当缩头乌龟罢了。既然他们准备好了挨打,那便不用客气了。”李晔站在巡洋舰甲板上,给杨行密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杨行密看着倭国水师的“龟壳”,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随着旗语打出,三艘巡洋舰从阵中开出,来到阵列最前面的位置。
巡洋舰在距离倭国水师防线数百步之外,变直进为左右游弋,随着杨行密一声令下,巡洋舰平平无奇的黑色外壳中,法阵纹路次第亮起,沟通了各个节点,像是将星辰串联在一起。
攻击准备就绪后,杨行密抬头看向李晔,等待他下达巡洋舰第一次战斗的命令。
李晔负手而立,衣袍飒飒,眉眼如剑。他脚下是当世最雄伟先进的巡洋舰,身后是连城如云的水师舰队,面前是阻碍大唐水师远航大海的绊脚石。
他的声音沉缓有力:“两百多年前,万余王师在白江口击败四万倭寇,我们让倭国认识到了何为大国雄风;
“两百多年来,随着无数遣唐使相继进入长安,我们教会了他们何为封建皇朝;
“两百多年后的今天,在对马岛前,朕要让倭国知道,这个时代的海战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他们注定是学不会了,因为自今日起,世上将不会再有倭国水师!巡洋舰听令,给朕踏平眼前之敌,所有倭国水师战士,一个不留!”
杨行密昂扬抱拳:“巡洋舰领命!”
而后他转身,拔刀出鞘,向前高举,“巡洋舰,准备!”
一声令下,舰体本就亮起星图般的符文的巡洋舰上,忽然间发出声声雷鸣般的嗡鸣,一座座法阵爆发出一团团耀眼的灵气光华。
舰首一座投石机后,一名真人境大修士主持阵法,左右侧弦,各有四座投石机,船尾也有一座,同样有真人境衣发飞舞。而在每一座投石机旁,都有四架法器床弩,每一架法器床弩则是由数名练气修士操控。
巡洋舰上的投石机,跟攻打平壤城的投石机不同,它们固定在法阵中央,不仅本体由灵石灵木构造,配合法阵还能极大增强威力。法器床弩同样如此。
这样的配置,只有巡洋舰才有。
杨行密再度喝令:“攻!”
轰、轰、轰!
法器投石机甩开臂膀,将一颗颗偌大的灵石火球抛上半空,这些灵石火球本就威力非凡,连平壤城那样坚固的女墙都能砸毁,眼下的投石机被法阵增加了灵气,威力就是巨大。
藤原忠平与藤原时平,在看到三艘山一样的巡洋舰船体,露出复杂而明亮的符文阵列时,脸上得意的笑容就像之前一样渐渐消失。
等到巡洋舰上传来厚重又清脆的灵气轰鸣声,三十颗太阳般的灵石火球当空飞来,砸在封锁海湾的船体上,就像是爆竹在豆腐团中爆炸,将船舱搅得四分五裂时,他俩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惊恐。
跟之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先前受创的是诱敌部曲,现在受创的,却是本部船舰。
他们看着自家的船舰,只一眼,就禁不住浑身发颤。
如果说普通的法器弓弩,只能“穿透”船体,以杀伤甲士为主,法器床弩的弩矢,就能“撕裂”船体,造成船身不可逆的损坏,那么灵石火球,就是直接“炸翻”方圆百十步的船舱。
一艘中型规格的战舰,若是运气好,被灵石火球砸中船舱,还不会立刻崩裂沉没,若是运气不好,舱底被砸中炸穿,就会直接毁灭。
锁住海湾的船舰,以中型战船为主小型战船锁不住,大型战船还要用来当作主力作战而现在,巡洋舰一轮灵石火球齐射,就让好几艘船舰肢解、沉没。
而当威力得到增强的法器床弩,也开始发威时,他们“穿透”的,就不再是女墙船舱,而是直奔底仓而去。强大的穿透力让底仓哪怕是在水面下,也会被撕开巨大的洞口,海水顿时蜂拥而入!
轰鸣声不绝耳语,它们不是在巡洋舰上响起,而是在藤原忠平与藤原时平心中炸响,每一声都像是阎王的催命鼓!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藤原时平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转头问藤原忠平。
“我,我也不知......从来没见过!”藤原忠平又起了想哭的心思。
让人惊骇欲绝的是,三艘巡洋舰中的轰鸣声毫无停歇之意,一**红日般的灵气火球,带着一轮轮流星般的床弩弩矢,不断砸入、射进倭国水师船舰中,激起的横木飞上半空,水花从未停歇。
只是半个时辰,组成第一层防线的船舰,就被炸毁得差不多,露出了巨大、可以容舰队航行的豁口,海面上横木铺陈,随浪起伏。
好在这些船上没有普通甲士,如果不然,此刻定然是血染大海,浮尸处处。
眼见此情此景,藤原时平五官扭曲在一起,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惧怕与怒火,一把揪住藤原忠平的衣领,大吼道:“再这样下去,不过两个时辰,我们的防线就会被攻破,而且还是船舰尽毁!届时唐军杀入水寨中,水师根本无法抵挡,就会全军覆没!你身为水师统领,难道就没有应对之法吗?!”
藤原忠平被喷了一脸唾沫,脸色难看至极。
藤原时平让他应对,他怎么应对?
被增强威力的法器床弩弩矢,练气高段都已经无法有效拦截,灵石火球的威力更是相当于真人境出手。可跟修士不同的是,无论是床弩还是投石机,都能连续不间断的轰鸣,要是修士也这般出击,没半个时辰就会灵气耗尽!
也就是说,唐军的床弩弩矢与灵石火球,根本无法拦截!
要是强行拦截,难道唐军中大修士都是摆设?他们现在可都是按兵不动!
“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办法!”
藤原时平见藤原忠平面色不虞,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恼火的揪着对方衣领用力摇晃,“你是水师统领!水师若是战败,全军覆没,不仅你会脑袋搬家,藤原家族也会因为你蒙羞!
“不仅如此,国家更会遭受前所未有的苦难,一旦国家有危,藤原家族也不会不复存在,多年积累烟消云散!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快想办法,你这个混蛋!”
藤原忠平被摇得头昏脑涨,对方的怒吼更是带上了修为之力,扰得他神智迷乱。
末了,藤原忠平被藤原时平重重丢在地上,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兄长,我现在只后悔一件事。”藤原忠平捂着脖子,面色悲苦。
“什么事?!”
“之前唐军使者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该投降的。”
“你说什么?!你想死吗?!”藤原时平怒不可遏,一把抽出佩刀,看样子很想给藤原忠平一刀。
刚刚兄友弟恭,和和睦睦,意气风发的两兄弟,转眼间好似要反目成仇。
藤原忠平抬起头,绝望的看着藤原时平,“眼前的唐军,各种强大军中法器层出不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们根本无从应对!
“我原以为,水师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不输给当年的唐军。但我没想到,现在的唐军,也早已不是当年可比的!
“兄长,这不是雪耻之战,而是白江口之役的重演!
“而且相比于那时,眼下我们跟唐军的差距更大!你让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两军战力相差太大,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应对,无论我们的战术是正确还是错误,得当还是不得当,结果都是一样!
“只能......”
“只能什么?!”
“只能,投降.......否则,就是全军覆没!兄长,你快走吧,回去主持国政。唐军水师我们已经挡不住了,你要快些回国中布置防御,如若不然,国家这回可能真的危险了!
“我们之前太自大了,以为自己今非昔比,没成想跟唐朝还是差得太多,唐朝.......我们根本对抗不了!你快走,要不然,等唐军彻底攻破我们的防线,全军出动,大修士来袭,你就走不了了!”
藤原时平听到这话,禁不住后退三步,神色仓惶,如丧考妣。
第一百一十五章 胜利的成果
相较于藤原时平,身为倭国水师统领的藤原忠平,更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明白岭南水师究竟有多么恐怖。
在他的计划中,船舰封锁海湾后,水师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依仗水寨大营丰富的物资粮秣,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唐军怎么敲打这道龟壳,他都能稳如泰山。
追根揭底,这个时代的水师作战,除了弓弩互射就是接舷夺船,至于什么扬沙迷人眼、撒豆让人站不稳、放火烧毁船等等奇谋妙计,要施展都有很大限制条件,需要出现恰到好处的时机,所以并不是常规战术。
藤原忠平认为只要自己的龟壳够厚够坚硬,唐军的强弓劲弩就无法击破防御,层层设防之下,依靠黑岩岛的地势还能抵挡唐军接船蛮攻,只要支撑一段时间,远道而来的唐军不可能在海面上逗留太久,就只能败退。
他之前跟藤原时平说,但凡是唐军战船无法用“血肉之躯”撞开他的船舰连城,他的水师就能稳操胜券。
那时候他怎么都想不到,岭南水师的确是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可却有灵石火球与威力大增的法器床弩,自己引以为傲、笃定坚不可摧的船舰连城,在它们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水师作战的面貌变了......”
望着漫天砸落的火球、如星坠下的弩矢,藤原忠平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从今往后,水师作战,再也不是弓弩对射、跳绑夺船。有唐军战船的地方,他们在远距离就能直接将对手的船舰轰沉,将对手埋进汹涌的大海。他们再也不必贴身肉搏,用将士的性命去换取战果!”
想到这里,藤原忠平感到极度的悲哀、无助、痛苦。
当年白江口之役,唐军让倭国战士认识到了水师交战的章法,船舰要高大坚固、攻防完备,战士要甲胄齐整、训练有素,大小战阵中长短兵刃、盾牌弓弩的配合格外重要,修士数量更是重中之重。
那一战,倭国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水师,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倭国水师已经堪称精锐。然而两百多年过去,再度面对唐军水师时,藤原忠平又被狠狠上了一课。
不同的是,之前是倭国水师主动出击,战场也在国境之外,就算败了,唐军也没有攻打他们的本土。不仅如此,倭国依靠自己的臣服、恭敬的表现,大唐还让他们的遣唐使学到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明。
但是现在,战斗发生在国境之内,唐军是摆明了要来攻打倭国本土,此战一败,藤原忠平知道,国家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学习大唐水师现如今的强大战力了。
藤原忠平心如死灰,人生数十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生无可恋。
藤原时平终于停止了咆哮,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仍然不死心,用力抓住藤原忠平的肩膀,咬着牙一字字的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藤原忠平惨笑道:“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唐军威力巨大的军中法器就在眼前,兄长可有应对之法?”
藤原时平把腮帮咬得咯吱作响,却是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藤原忠平喟叹一声,双目空洞的望着苍天,“一旦唐军攻破一侧连城,杀入水寨中,以他们对付藤原志雄所部表现出来的战力,再加上眼下这些法器,水寨守无可守了!”
当他说完守无可守四个字的时候,藤原时平带着随行的修士离开了黑岩岛。
这也是唐军轰开第二层战船连城的时候。
藤原忠平在下达了全军备战,于水寨步步坚守,跟唐军决一死战的命令后,也离开了黑岩岛,回到水寨营房。
不出所料,两个多时辰后,唐军在三艘巡洋舰的带领下,从黑岩岛左侧杀入海湾。倭国水师身处绝境,拼死反抗,每一艘战船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说是激烈,是因为声势的确很大,但论实际战况,却是是岭南水师战船,用法器弓弩配合投石机轮番轰炸,在倭国战船损坏严重,修士、将士死伤无数后,再由岭南水师战士上船清理残余目标,接收战船。
当然,很多船只唐军没能顺利接收。它们沉没了。
藤原忠平坐在中军大帐的帅案后,一身铁甲,战刀就横放在膝盖上,目光透过宽阔的大门看着水寨战场,面色灰暗。
禀报战况、战损的将士持续不断,面上神色一个比一个仓惶,身上血迹一个比一个多。藤原忠平始终一言不发,端坐的身姿都没有变化。
灵气爆炸声,弩矢破空声,船体崩塌声,惨叫声,落水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藤原忠平看到无数战船在往来逃窜,无数战士刚刚举刀就被弩矢射中向后飞去,无数旗帜断折掉落,无数灵气流光点燃了这片海湾。
天色渐晚,屋中的光线黯淡下来,每个跑进屋子的将校,都拉着长长的、不断晃动的影子,在他们跪倒在地,向藤原忠平哭嚎着什么的时候,影子跟身体缩成一团。
“将军!唐军不接受我们投降,他们要杀光我们所有战士!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请将军快走,将军修为高绝,一定能逃出生天,只要将军在,水师就还有重建的那一天!”
“将军,水寨完了......”
这样的话,藤原忠平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他没有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木然坐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唐军不接受投降?他们要赶尽杀绝?这说明他们这回来,是真的对本土有莫大觊觎之心。
逃走?我藤原忠平是水师主帅,跟水师同进退、共荣辱,水师即将不复存在,我能去哪里?我哪里都不去,哪里都去不了!
一个跌跌撞撞的将领手脚并用的爬进门,刚要说什么,一根闪着青蓝光芒的巨大弩矢从门外射来,从背后将他的身体直接撕裂,在地上轰出一个大洞。
屋中聚集的将校无不色变。
唐军,已经杀到了帅帐。
门外出现了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唐军将士,身披铁甲手持利器,哪怕是在奔战,阵型依旧章法有度,嘴里更没有大喊大叫,唯独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摄人心魄。
在这些唐军将士头顶,是许多名衣袂飘飘、气质凌厉的真人境大修士。
藤原忠平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无视满屋惊慌失措的将领,拔出了战刀,丢掉了刀鞘,双手持握在胸前,看着门外气势汹汹的唐军,大喊了一声“杀”,便一步步奔了出去。
在其它将领们愕然惊骇的目光中,藤原时平的人出了门。
眨眼间,他又回来了。
倒飞着回来的。
战刀已经脱手,浑身鲜血淋漓。
最重要的是,身体先回来,脑袋后回来,还在地上滚了很远。
他已经死了。
随着唐军夺门而入,帅帐中顿时惨叫声四起,血光横飞。
......
太阳落于水平面,夜幕降临在大海上,黑岩岛后的倭国水师大寨里,到处都是倾倒的船只残骸,漂浮的各种木材,浮尸像是纸一样在各处飘荡,海水完全成了血色,在灯火的照射下闪耀着妖异的光。
岭南水师的战舰依旧雄伟、挺拔,在狼藉的战场中不可一世,每艘战船都像是一名浴血得胜的将军,高抬骄傲的头颅,在各处巡视自己的战果。
李晔站在残破的水寨最高处,听杨行密给他禀报此战结果:“陛下,此战历时一日,岭南水师破船千余,杀敌近十万大部分都是落水而死,其余残敌还在清理,屠尽只是时间问题。
“岭南水师损失大小战船三十余艘,将士伤亡近四千,灵石、法器弩矢消耗过半!
“此役过后,海上将再无倭国水师,也不会见到一艘倭国战船,接下来我军攻打倭国本土,将不用担心侧翼与后方。陛下,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论战果之辉煌,堪称前所未有,臣为陛下贺!”
李晔对这样的战果也很满意。
虽说付出的灵石、法器弩矢多了些,但将士伤亡并不大,后续作战也能得到保障。唐军第一次跨海出征,不少将士都心怀忐忑,倒不是怕了倭国,那还不至于,而是对未知的、不可见的大海与前路,感到有所顾忌,心中迷茫。
而今日一战后,干脆利落的胜利,会极大激发将士们求胜求功的信念,在这股意气面前,些许未知的风险就显得渺小很多,再也不能阻挡将士们继续向外征战。
这种士气军心,对一支担负全新使命,有着全新战场的将士而言,弥足珍贵。
一言以蔽之,对马岛海战的胜利结束,让大唐真正多了一支能远航,能在大海之外征战的精锐水师。自今日起,大唐的舰队将注定了要远航万里,拓土开疆,征服域外。
或许有人能战胜他们,但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
这样的一支舰队,哪怕遭遇几场失败,只要军心不失,征伐的步伐不停止,他们就能一直前进,战胜强敌,称霸海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他们记起来
“岭南水师在这片海域中已经没有对手,接下来将士需要登陆作战,舰队的法器床弩、投石机,除却留下一部分基础战斗力量,届时也要转移到陆地上去。
“灵石、弩矢虽然损耗过半,暂时也不必担心供应不上,至少前两场战役的需求还能满足,后续等到新罗的灵石运到,也就不用忧虑这些问题。”
占领对马岛后,李晔开始跟杨行密商讨接下来的战事安排。
赵破虏率领的十万兵马,在攻占包括后高句丽、后百济在内的新罗土地后,彼处的各种修真资源,也自然而然落入大唐囊中。
比起战后的丰富收获,战争阶段的各种物资损耗就不值一提这正是战争的意义所在,它的本质就是抢钱抢粮抢地盘,掠夺财富。唐军军中法器虽然先进,一战烧掉的钱也很多,但占领了新罗后,这些马上就补了回来。
这还只是暂时的,长久统治新罗,只要治理得好,让那里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充入国库,持续增强大唐的国力。
攻伐倭国同样是这种情况。
“对马岛还是贫瘠了些,人口少得可怜,也没多少钱粮。”杨行密笑着说道,看起来好像很是遗憾,“要是对马岛能像新罗那样,拥有那么多修真物资,我们也省得来回在海上跑。”
李晔不以为然,道:“对马岛虽然贫瘠,却未必没有修真资源,留下一批人多方探查一番,无论有没有收获,这里都该仔细梳理。”
杨行密抱拳领命。
其实唐军在攻占新罗后,也派了很多修士展开地毯式探查,现在已经发现了两座灵石矿。这说明新罗这些小国,对领地的利用还是不够深入,许多资源都白白闲置浪费了。不像大唐,现在漫天遍野都是寻找资源的修士。
“陛下,倭国已经没有水师,接下来登岸作战,我们应该选取何处作为进攻目标?”杨行密询问李晔。
李晔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有什么见解,但说无妨。”
杨行密等的就是李晔这句话,制定战略战术,这是他这个岭南水师大将,真正展现自己本事的时候。
他稍作沉吟,娓娓道来:“根据青衣衙门探报,倭国四大岛,从南向北依次是筑紫岛、伊予岛、本州岛、虾夷岛。其中本州占据了整个倭国绝大部分领地、人口,平安京也正是建在本州岛南部中心地带。
“对马岛东对筑紫岛、本州岛交界处,从这里出发,可以任意抵达两地。倭国地形南北狭长,从步步为营的用兵策略上说,应该先攻打最南端的筑紫岛,而后占据伊予岛,最后再进入本州岛。
“至于北面的虾夷,也没甚么人,不用太过考虑。
“不过臣认为,既然倭国水师已经覆灭,海域就任我王师驰骋,想在哪里登岸都可以,不必如此拘束。岭南水师十万将士,能够登岸征战的只是一部分,所以臣认为,我们应该直接攻打本州岛,在靠近平安京的黑崎海湾登陆,直取平安京。
“一旦攻破平安京,捕杀醍醐,倭国也就亡了!故此,臣窃以为,这是最简单最有效攻占倭国的战法!”
意气风发的说完这番话,杨行密恭敬行礼请李晔评判。
李晔摸着下巴微微颔首,对杨行密的见解颇为认同。
这个时代,倭国四大岛的名称,跟他在地球上时不一样,毕竟相差了一千多年,这没什么好说的。现如今的倭国,论开发程度,也确实只有本州岛能看。对方的国家力量,绝大部分也集中在此地。
李晔不得不佩服战国末年,就从神州迁徙过来的那些燕国、齐国、楚国甚至是吴、越后裔。
他们在神州抵挡不住秦军攻势,为了躲避兵祸,更为了保住自己的贵族身份与特权,被迫带着自己的人手到海外寻找繁衍生息之地,来到倭国的这部分,竟然一下子就认准了最大的本州岛,眼光、本事的确是不俗。
虽然跟杨行密提起倭国祖先的时候,李晔用了徐福的事迹,但这也只是因为徐福名气大,故事引人入胜,常人好接受而已。
在根子上,李晔当然知道,山东的战国贵族,在大秦一统天下时的大规模移民,才是倭国忽然出现农业文明社会的真正源头。这是已经被考证的东西,李晔在穿越之前就知道了,委实没什么好说的。
战争造就移民,本就是人类历史上的常见现象。距离短的,只是国中迁徙,譬如说衣冠南渡,距离长的,就会跨越国境,譬如说下南洋。
而对于战国时期的山东六国而言,秦军的到来不仅意味着兵祸,更恐怖的是,他们还带来了秦法。秦法之下,国民平等,贵族不存,那才是山东六国传统贵族真正恐惧的东西,也是他们不得不大规模离开大秦疆土的原因。
“依朕看,你的策略可行,岭南水师就在黑崎海湾登陆,集中兵力,直接攻向平安京!”
说到这里,李晔眼神一凛,嗤笑道:“平安京中的长安、洛阳两县,朕可是想看很久了。既然他们这么崇拜大唐,凡事都在模仿大唐,朕就给他们一个成为大唐治下之民的机会。
“当年,秦始皇没能收服的这些余孽,今日,就由朕带着华夏战士,将他们彻底征服好了。说到底,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华夏,这些人怎么能在别的地方呆久了,就忘了自己的祖宗是谁,忘了自己的君王是谁,忘了他们该跪拜的是谁?
“如果他们真的忘了,朕,会让他们再记起来!”
听到李晔这番话,杨行密精神大振,久违的热血在胸中翻涌,慷慨激昂道:“岭南水师,必不负陛下厚望!”
......
平安京。
醍醐眼神如刀的盯着躬身站在殿中的藤原时平,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一只即将择人而噬的野兽,磅礴恐怖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得藤原时平不敢抬头。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二十万水师,一日之间毁于一旦,藤原时平,你让朕如何相信这等战况?国家百十年来,精心打造的坚固战舰,在唐军的军中利器面前竟然不堪一击,难道唐军都是天神下凡,手里用的,都是神兵不成?”
醍醐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投石机安放在战舰上,还一艘战舰有十架,一艘大型战舰更是被几颗石头一砸就崩解,藤原时平,你是欺朕年少无知,不懂兵事吗?!”
藤原时平回报的军情,包括各种战斗细节,醍醐是一个字也不信。
他虽然年少,但在天皇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几年,本身更是才智双全,要不然,宇多也不会放心那么早将位置让给他,自己安心去当一个和尚。
一个在十七岁,就敢把给自己禅位的父亲,堂而皇之拒之于宫门外,让对方忍受一夜寒风也不见其一面的君主,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别的不说,醍醐的心肠绝对很硬,心理素质也是极强。
这样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主见。
所以醍醐不相信藤原时平的话,他现在满含怨忿、怒火的盯着对方,就是想要知道,对方究竟在图谋什么。
造反?
二十万水师,怎么都不容小觑,藤原时平打着全军覆没的幌子,隐藏这样一股力量,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什么?
如此说来,唐军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经被击退了?藤原时平隐瞒了真正的战况?
醍醐心头警钟大作。
自从藤原良房出任关白之职,行摄政之权,藤原家族的势力便日渐膨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朝中官职,藤原家族子弟占了很多位置不说,还以外戚身份干政,二后并立,四女三妃,东宫立妃,幼小天皇更是常住其家......
以藤原家族的势力,如要谋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醍醐暗暗握紧双拳,现如今,唐军来攻,自己依仗藤原家族,在此战争其间,他们无疑可以趁势窃有很多权柄,掌握更多军队和关键官职。
而且水师统领本就是藤原家的人,自己无法得知对马岛真正的战况......
想到这里,醍醐悚然一惊,莫非唐军来攻,是莫须有之事?!
藤原家族就是找个借口,要创造时机,掌握更多力量,然后发动政变?!
醍醐脸色阴晴不定,心中翻江倒海。如果藤原家族果真要谋反,自己能否应对?又该怎样应对?
藤原时平见醍醐良久不说话,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察觉到对方满脸不信任之色,他也是心头苦涩,像是吃了一盆黄连一样。对马岛的对战情况,若非亲眼所见,只是听旁人说,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陛下,唐军攻占对马岛之后,必然会向本州用兵,还请陛下让臣主持此战,安排本州防御!陛下,藤原忠平虽然没有战胜唐军,但也为国尽忠了,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我藤原家族在此战中蒙受巨大耻辱,唯有赢得此战,才能一雪前耻!”
藤原时平拜倒在地,声音悲怆,痛哭流涕,“还请陛下体谅臣的一片赤胆忠心,给予藤原家族报仇雪恨的机会!陛下放心,臣就算是战死在阵前,也绝对不会让唐军登岸,威胁到平安京!”
他的话说完很久,都没有听见醍醐回答。
渐渐地,藤原时平预感到不妙。
难道陛下在怀疑藤原家族的实力?可除了藤原家族,还有谁能让上下齐心,渡过此次难关?还是说,陛下在怀疑藤原家族的......忠心?!
想到后面,藤原时平心头一片惊疑。
果然,良久之后,他听到醍醐换了一副关切的语气,悲声说道:“水师战败,全军覆没,统领也身死道陨,朕深感痛苦,藤原家的付出与艰辛,朕都看在眼里。如今唐军即将攻来,国家需得全力应对,藤原卿刚从战场回来,还是先歇息一阵吧。传右大臣速速来见!”
听到这里,藤原时平就知道大事不好。
醍醐根本就不信他!
对方发怒、斥责,甚至是问罪,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自己还能争取一番。但对方态度越好,就说明不信任越大。这意味着醍醐开始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对他只是想用和蔼亲切的态度稳住。
谁也不知道,醍醐现在心里想得是什么,但对自己绝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