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紫眸
卢月清笑道:“从来如此。”古宏波道:“那好,灵山现今收这个弟子,我便不同意。”他这么一说,除去灵山派众人,所有在场的人都道:“此人不能入你们灵山派。”卢月清向几位师兄弟看了一眼,道:“一鸣诛魔当日,已与在座的几位道友有了一面之缘。当时诸位也问过一鸣,愿不愿入各自派中,一鸣皆不答应。咱们修道之人,于缘法十分讲究,难道几位道友还要勉强再试一回么?”
吴静轩道:“你说人人都问过吗?怎么我却记得我没有问过。”卢月清笑道:“静轩道兄,你当日说的是,他若不随众人去,便随你去。也算你结了一回缘,结果一鸣随了我来,便不能再随你而去,与贵派的缘法不过如此。”吴静轩道:“我还未问他,你怕什么?他若真与你派有缘,你也不用怕我问他。”卢月清还要说话,秦无方已道:“师弟,便让静轩道兄问上一问罢。”卢月清见师兄发了话,便收住口,不再言语。秦无方对吴静轩道:“静轩道兄,你便问上一问,只不过请道兄许一个诺。若是没有这个缘份,便不再纠缠。”吴静轩道:“那是自然,何必勉强呢?只不过在下不曾问过,心中总是有些不甘。”秦无方笑道:“那是。”转而对一鸣道:“一鸣,你且随缘罢。”
古宏波道:“我先来问罢,我也来结个缘法看看,静轩道兄,我抢个先,你不怪我罢?”吴静轩笑道:“不怪不怪。”韩一鸣此时已知他们就是想让自己拜不在灵山门下。自己不离开灵山,他们都是同气连枝。一旦自己离开灵山,他们必定也是翻脸成仇。只见古宏波走近来道:“你可愿随了我去?”他声音十分浑厚,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韩一鸣失了紫桃木剑,对所有上灵山之人,都十分厌恶。既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两截断剑。古宏波连问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悦耳,最后一遍听在耳中,有如钟磬般动听。韩一鸣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字不吐。
古宏波站了片刻,韩一鸣既不应答也不抬头,十分没趣,只能走开。玄枢也走上前来道:“好孩子,你随了我去罢。”也是声调柔和,满面堆笑,韩一鸣索性连头都不抬起来,只是低着头。等他问完三遍,哪知才听他问了第二遍,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动了两下。抬起头来,只见玄枢满是笑意的脸。他的面上全是笑意,却有些僵硬,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喉咙。韩一鸣只觉喉头“格格”作响,似有什么堵住了,却是吐不出来。他紧紧咬住牙关,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吐出个“去”字来。玄枢又问了第三回,依旧没有答复,只得作罢。
江鱼子笑道:“该我问了罢,你可愿┅┅”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韩一鸣已道:“我不愿随你去。”江鱼子嘎然而止,不再言语。
吴静轩笑道:“这回该我问了罢?你可愿随了我去?”他话音未落,韩一鸣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全是一个字“去”。这许多“去”字争先恐后地向他喉咙奔去,企图自其中挤出来。猛然想起那日卢月清曾对他道吴静轩修过回声法,想来这便是回声法。强自忍着,紧紧咬住嘴唇,不让一个字自口中钻出来。吴静轩又道:“你可愿随我去?”
韩一鸣眼前一黑,去、去、去,“去”字在他脑中隆隆作响,竟有如雷声,轰响不绝。头晕脑涨,眼前发黑。但他手中捏着断成两截的木剑,只觉无比愤怒,心道:“我偏不随你去。”忽然心中响起秦无方的声音:“一鸣。”他的声音十分轻快,竟将吴静轩如雷霆一般的回音法都压了下去。韩一鸣头脑中一松,抬起眼来,欲要说:“我不去。”却是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吐出来的只是一个“去”字,给他可趁之机。接着又听吴静轩问了第三回,他面上变紫,想是将全身力量都用在这句话上了上了。但韩一鸣听在耳中,却不似从前那般轰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
吴静轩脸上变黑,冷笑道:“好,好,好。恭喜你们收得好弟子呀。”向秦无方看了一眼,秦无方笑道:“承让,承让。”对韩一鸣道:“一鸣,你先谢过诸位。”韩一鸣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无方道兄,我还没有问。”
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紫裳对自己看了一眼,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转过去对着秦无方。秦无方微微一怔,向她看了一眼。紫裳道:“我也问他一问,可以么?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们抢这个弟子,不过问他一句话而已。咱们┅┅”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她声音清脆,只是面上似笑非笑,又有些似怒非怒。秦无方道:“好,请问。”对韩一鸣道:“一鸣,你对紫裳道友的问话,都要据实回答。”韩一鸣道:“是。”
紫裳道:“魔星是什么样子?”韩一鸣见她一双紫眸紧紧盯着自己,不觉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卢月清眉头一皱,道:“一鸣,你好生告诉紫裳道友,不可隐瞒。”韩一鸣抬起头来,道:“我,我说不出来。”他的意思是他说不出所见所闻。卢月清却当他诛魔之后,受惊过度,说不出来。对紫裳道:“他自来也没说过关于魔星的一字一句。”
紫裳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理卢月清,又道:“那,魔星可与你说过什么?”韩一鸣依旧是一语不发,紫裳等了一阵,道:“你抬起头来。”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她一双紫水晶般的瞳仁中光影闪动,好像两股冰凉的泉水扑到眼前,自双眼起,两股凉意自上而下,直透进心里去。
她一双眼睛,慢慢自上而下,对着韩一鸣眼中看来。韩一鸣只觉她眼光到处,自己竟无所遁形,连一点灰尘,都被她明亮的双眸照到。紫裳对着他上下看了几眼,道:“把你的木剑给我看一看。”韩一鸣手中捏紧木剑,却不肯走上前去。
三十七、朱雀翎
紫裳右手食指对着韩一鸣一招,韩一鸣只觉双手虎口一震,又酸又麻,紫桃木剑几乎脱手而出。他手松开之后,又紧紧抓住木剑。卢月清道:“一鸣,紫裳道长不过是想看一看你的木剑,你让她好好看看。”韩一鸣心中十分紧张,双手想向背后藏去。卢月清眉头一皱,道:“一鸣,木剑已断为两截,只能过后想法子修复,现下紫裳道长要看上一看,你应当请她帮你好好看看。”韩一鸣只得伸出手来,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紫桃木剑递过去。
他的手刚伸出去,紫依的右手便对着他一招,两截木剑转眼便出现在她手中。她将一截断剑拿在手中,对着那截断剑看了看,口中轻轻念了句话。韩一鸣站在她面前,只见她樱唇微微开合。念完之后,她持剑的左手,闪烁起紫色光芒,慢慢变作透明。她的右手,却是白得耀眼,向那截断剑上抚去。
她的右手落在那截断剑上,指尖便像烛火一般越发明亮,连木质纹路都照得清晰无比。她的手指慢慢移动,指尖的亮光连木纹都照得一清二楚,木剑却还是原来深沉的色泽。但她却似是十分意外。轻轻***了一回,眉头微微皱起,面上甚是失望。看了一阵,忽然左手将两截木剑向上抛起,右手衣袖一挥,衣袖中飞出一条彩带,向木剑上缠去。
那条彩带色彩一端是极深的紫色,慢慢浅淡下来,到了带子的另一头,已是近乎白色的浅紫。彩带一端落在木剑上,紫桃木剑便焦了一块,片刻之后,冒出青烟,似乎燃烧起来了。韩一鸣呆了一阵惊道:“烧起来了。”紫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紫桃木剑。片刻之后,两截断剑都冒出浓烟来,众中也嗅到烧焦的气味。韩一鸣大惊,拔腿向前跑去,紫裳左手对着他一伸,韩一鸣的头狠狠地撞在什么上面,抬眼一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又向前跑,这一下撞得更狠,面前竟似有一堵墙一般,撞得他全身都疼痛不已。向紫裳看了一眼,正想说话,喉头一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是谁对他作了法,四周环顾,却见众人都盯着场中的断剑。忽然见紫裳冷冷地向自己看了一眼,神色颇为讥嘲。
紫桃木剑上腾起一道红中带黑的火焰,片刻之后,火焰上部变作紫色,下部却变作碧绿。火越烧越旺,火焰的也由碧绿变成白色,木剑早烧了起来。韩一鸣向前跑了几回,回回都撞得全身疼痛。眼见木剑已是熊熊火把,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但伸手却不能及,只得咬牙看着。
正自难过,却无计可施之间,只听白樱柔和的声音道:“紫裳,够了。你烧了这许久,任是什么魔力都烧干了。”紫裳冷冷地道:“白樱,琉璃火自来都是自行熄灭。我烧一烧这把木剑,也是为了大家能够平安无事。”白樱道:“平安无事?凡事自有定数,不必如此操心。你的琉璃火是万年神木都能炼化的,这紫桃木再炼个片刻,连烟尘都不会留下,出手不必如此狠罢。”紫裳冷冷地道:“琉璃火只能自行熄灭,我可还没有法力让它自行熄灭,要不,你来。”
白樱淡淡地道:“那么,我得罪了。”伸手自发上取下那根流光溢彩的羽毛来。那根羽毛本是淡淡的金色,却如同明镜一般,能将周围的色彩都映照出来,因而显得流光溢彩。白樱手腕一翻,两根白玉般的手指拈着那根羽毛,随手划了一个小圈。那根羽毛忽然变作金红色,一个金色的圆点自羽毛的中间亮起,慢慢变大,亮点中间又出现一个黑点,随着黑点扩大,金光形成一个圆圈。
圆圈越来越大,将整根羽毛都包在圈中,羽毛在圈中越变越小,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圈内失去了光泽,变成漆黑的一片。白樱抬手将那个圆圈向空中一送,那个圆圈飘上半空。忽然一声鸟鸣响起,那个圆圈中出现一只极小的红色鸟儿,通体的羽毛都是火红,只有双眼、嘴、爪为金色。它伸展翅膀,绕着圆内飞了一圈,对着地上叫了一声,张开嘴来。
地上纯白色的火焰又已变做黑红相间,那只小鸟张开嘴后,忽然变成一条细细的火线,向那个圆圈而去。紫裳愣了一愣,小小红鸟已将整根火线吞入肚中。火线吞完,红鸟伸展翅膀又飞了一圈,变得越来越小,转眼消失无踪。圆圈也随着慢慢缩小,缩小到三寸左右,羽毛又浮现出来,待得圆圈变作亮点,在羽毛上一闪而逝,那片羽毛也自半空飘落下来,落在白樱手上。
紫裳大怒:“白樱,你是要仗着这些神物与我一比高下么?”白樱微微叹了口气,依然冷冷地道:“紫裳,并非我仗着神物与你相比。木剑已毁得不成样子,好歹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残片做为记念罢。何苦凡事都要做绝。嗯,记得从前┅┅”
“白樱。”一声呼唤将白樱的话截住,却是秦无方。程蔚芋在旁边冷冷地道:“师妹,一点琉璃火,收了便收了。你不必与她说那些废话。”秦无方眉头一皱,道:“程师弟。”程蔚芋便不再言语。秦无方笑道:“紫裳道友,对你不住,朱雀翎收了你的琉璃火,我也没有本事取出来。你也不要生气,尽我所有,只要你能够看得上眼,拿去便是。算是给你赔个不是。”
紫裳冷冷地“哼”了一声:“尽你所有么?你有什么是我能够看得上眼的?你拿紫霓剑来还么?”秦无方笑道:“紫霓剑可不是我的,紫霓剑为祖师所有,他云游之时,带了去。你换别的物件罢。”紫裳道:“哦,那么你现今是灵山的执掌门户之人了?”秦无方道:“不敢,不敢,承师弟师妹们谦让,我得以暂管些时日。”紫裳低下眼去,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么,用你灵山派的这座山来还我罢,你将它给了我,我便不再计较。”
三十八、相争
她一言既出,一双紫色的眼眸,便对着秦无方看来。同时在场的众人本已兴起离去之意,不料紫裳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大为意外,各自对着秦无方看过来。白樱、赵浩洋与程蔚芋三人同时怒道:“你说什么?”秦无方叹了口气道:“师弟、师妹。”三人本还似有话要说,但秦无方出声制止,便都不再言语。紫裳看也不看他们,一双水晶般的眸子,只是注在秦无方身上。
江鱼子等人都相互打个眼色,要看秦无方如何回应紫裳。他们看好戏的心思,秦无方自是心知肚明,淡淡一笑道:“紫裳道友,如若灵山真是我的,给你也无妨。只不过它偏偏不是我的。”紫裳冷冷地道:“如今你执掌门户,不是你的,却是谁的?”秦无方笑道:“紫裳,灵山本是有灵之山。若要说是谁的,我这么说罢,这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有份在内。当年祖师建成此山,曾许诺给所有迁居山上的生灵,众生皆有份。我也不过是借住在此,你想要拿得此山去,不须问我。只须有本事让这山上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点头便可。若是它们不点头,你便是拿了去,也是土山一座。”
他如此回答,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紫裳面色变得雪白,双眼之中的紫色越来越深浓,显然甚是恼怒。但此时发作已于事无补,她哪里有本事让这里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点头。对着秦无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话不投机,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已腾身而起。在场众人也纷纷起身告辞,秦无方带着师弟师妹相送。待他们飞出去,背影越来越小,秦无方道:“师妹,收符。”
白樱右手拇指食指相扣,其余三指张开,好似一朵兰花。左手围着右手轻轻绕过,一朵蕙兰浮现出来。白樱对着蕙兰一吹,一阵沁人肺腑的香气四散开来。不多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玉色蝴蝶,围着兰花翩翩飞翔。紧接着又飞来几只,都围着兰花飞舞。白樱伸出手来,那朵兰花飘到她手心上方,没入手心之内。
蝴蝶也跟着兰花在她手心上围成圈,待兰花都没入她的手心,一只只蝴蝶也跟着向她手心扑去。不多时,都钻入她的手心,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樱收回手来,转过身,只见韩一鸣依旧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施法,两手拿着两截已经不成样子的木头残片。
那两截木剑被紫裳的琉璃火烧得面目全非,连着剑首的一段,已烧得只剩下不到半尺的一截乌黑木头,另一段更是烧得只剩下极短极细的一截。白樱叹了口气道:“一鸣,你收着做个记念罢。”秦无方道:“好了,一鸣,你跟我来。”
韩一鸣如梦初醒,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进了翠薇堂。
进入翠薇堂,秦无方道:“一鸣,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早在七日之前,你便已是我派弟子了。现下,你去对着祖师的位子,磕九个头罢。”韩一鸣看了看手中的两段乌黑焦木,欲哭无泪,叹了口气,将它们揣进怀中,走到屋子正中央,对着那幅字和空位,磕了九个头。
秦无方道:“好了,一鸣。你过来,听我与你说。”韩一鸣站起身来,走近去,在他身边站住。秦无方道:“咱们灵山一派,几百年来,连上你我,不过九十八个第子而已。灵山轻易不收弟子,只因祖师曾道,若收弟子必要收录有缘法之人。因而寻常弟子,一概不曾收入派中。入门有先后,悟道无早迟。你若用心参悟,迟早都会得道。”
他说一句,韩一鸣便道个“是”字。秦无方道:“今日毁了你的木剑,实是情势所逼。紫裳道长用琉璃火烧灼,会将这上面附着的魔力烧干,她借口烧的是剑中的魔力,我们若是有异议,来的各位道长当场便会与灵山翻脸成仇。因而我们不能出手阻拦,我虽不惧怕他们,但灵山门下弟子从此之后便会被他们为难。对你不住了,就算我欠你一件东西,将来还你,如何?”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弟子不敢。”秦无方摇了摇头道:“就这样罢,将来再说。”韩一鸣道:“是。”
秦无方道:“一鸣,这三百多年来,连上你诛杀的这个魔星,共有四个魔星现世。所谓魔星,都是天赋异秉,自小便具有强大魔力之人,并不是生来就是魔的。这类人极都十分厉害,不仅绝顶聪明,且法术高强,还往往都是无师自通。魔星之中大有作为之人,便可称为魔尊,那更是百年难遇、千载难逢,这些将来我再说与你听罢,一时半会儿,也难说得清楚。”
韩一鸣道:“是。”秦无方又道:“往往魔星现世,都要与修道之人争斗。自古以来道魔便争争斗斗无止无休。或是为物,或是为各自的道,而争得最多的,却是存身之地。每一回都是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之后才有结果。修道之人当知魔之所以称之为魔,乃是指心魔。魔尊也是修道之人,与咱们无异。一鸣,你要记住这一点。”韩一鸣道:“弟子谨记。”秦无方又道:“至于道友们认为的魔,或是因修道的方式为旁人不能接受的,或得道之后便反其道而行之,当然也有真堕入魔障的。一般来说,魔星行事都出人意表,大多为世人不能容忍,甚至于是让人不能苟同。因而魔星现世,各门各派的道友都会前去诛杀。只是这诛杀已变了味道,已不管对方是否真有心魔,也不论对方是否还有善念,都要斩尽杀绝方罢。只不过他们不知魔星的诞夭,也有定数,道友们都忙着去杀魔星,以得些好处,结果往往都是世俗凡人杀了魔星,修道之人赶到之时,已然了事,不过是一场空忙,什么都捞不着。因而灵山派虽也有弟子同去,却不参与诛魔。”韩一鸣想起曾听卢月清说过青衣少年去世之时,先赶到自己面前,可自己却见他最后一个出来。总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此时听秦无方这么一说,恍然大悟。
三十九、修行方式
停了片刻,秦无方道:“再说有些手段,本为咱们所不齿,因而不用也罢。”
韩一鸣不明他话中之意,却也不出声,只是听着。秦无方又道:“诸人都想诛魔,原因只有一个,何人诛魔,便会得些好处。大多是抢在众人之前得到魔星的宝物利器,宝物利器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无异于凭空增添了道行灵力。你的木剑被毁也就在所难免。我虽不知你这木剑从何而来,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是他们断定了你自魔星身上得到此物,只怕又是神兵利器,所用的种种手段,为的便是毁了此物。只因他们已知你不会再投入别派,这宝贝的便宜他们是占不到了,也不肯让咱们灵山占这个便宜,用的手段便狠毒辣了些。不过,一鸣你不要怨恨紫裳道长,她若不出手,今日自也会有别人出手。紫桃木剑虽是难得,但还是先保住你要紧。也罢,现下如此结果,他们也再不会争夺了。至于你的兵刃,另行挑选便是。几百年来,灵山多少也有些兵刃收藏。你好好去挑一件与你有缘的兵刃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若是祖师在此,今日他们哪里敢如此胡作非为?”
韩一鸣听他久久不语,抬起头来,只见他有些出神。四周一望,不知何时,各位师尊都已来至堂中,各自坐在椅上。静听秦无方说话。
顿了一顿,秦无方道:“一鸣,你是个极有资质的孩子。你想学些什么?”韩一鸣向白樱看去,白樱的法术极是优雅,他心中十分羡慕,况且白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更加信服。白樱摇了摇头道:“我只收女弟子。”韩一鸣便不好再说想随着她修行。
秦无方道:“一鸣,咱们派中的文修,乃是由博览群书而起。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连身外之物皆有其道,书中自也有道,只是道理高深,全看各人可能参悟。武修则是指由练武强身起,修习武艺、武技、武德,再修习兵刃,自其中体会万法随身。心修,便是由心而始,净化自己的操守,提高个人的领悟。这需要极为纯净的内心,大智大慧方能参悟。身修,便是自身边的小事而起,洗涤洒扫乃至建屋盖房,事无巨细,一件件做下去,积少成多,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道理在其中,若是亲自动手,便能体会其中的道理,迟早也是悟道。术修,是最广博的修行方式了,莳花弄草、操勺下厨、剪裁缝纫等等身边小事皆可术修,挑一样最为喜爱之事入手,慢慢精研,将来同样可以从中悟出万事万物之道。至于法术,则是修行过程中领悟出来的辅助手段。只因无论你用哪种方式修行,到一定的时候,都要离开灵山去云游四方,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兼济天下之时,经历多了,领悟也自会增加。独行天下,没有点法术随身,是难以达到修行的最终目的的。”
他的前半段话让韩一鸣听得十分奇异,后半段话,却说得韩一鸣心中酸痛,好容易忍下去,道:“师尊,您所说的修道与我听说的大异其道。曾听说修道之人都要抛家弃子,烧丹练汞。可是师尊说的修道,却与这些大相径庭。”秦无方哈哈一笑:“各有其法。灵山派的道,乃是指万物之道。万事万物皆各有其道,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顺应其道,不仅可以修炼自身,还可明白事物之道。因而道,只在心中。你领会了,它便是道,你不能领会,它便什么都不是。一鸣,我问你,你可知为什么父母又称作堂前双佛?”
他的说法十分新奇,韩一鸣从前也看过些书,但到底资质平乏,不过是随着先生指教看上一看罢了。听秦无方提问,便摇了摇头。秦无方笑道:“那是因父母为了子女,已到了无欲无求,却又有求必应的地步,因而也称为在家佛。世间处处都有佛,只看你慧眼开不开,看不看得到。其实佛便是道,道便是佛,只不过道家谓之为道,佛家谓之为佛。所谓的抛家弃子,一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绝非修行的重点。若欲修行,在家亦得,勿须在寺。在家能行,如东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恶。道,只在个人心中,而不是指单一修行方式。”韩一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尊教诲。”秦无方笑道:“因而修炼的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心、修身。灵山派弟子,无论你跟随哪一位师父,用哪一种方式修练,修心、修身却是必经之路。徒有法术,不修身心,便会堕入魔障。”
韩一鸣站在原地细细想了一阵,只觉奥妙无穷,一时之间,竟站在堂中发起呆来。秦无方也不打断他,只对黄静玄等人道:“诸位师弟,你们何人愿先带一鸣入门?”卢月清站起身来,笑道:“师兄,我带一鸣上灵山来,便让他先随我一段时日,如何?”秦无方道:“好,便让他随着你罢。也是你俩的缘分。”
秦无方指定了师父,韩一鸣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对卢月清行了三个大礼,卢月清笑道:“一鸣,你只是先跟随我,将来未见得我真能是你的师父。”韩一鸣道:“是。”卢月清对秦无方道:“师兄,一鸣的木剑被毁,还请师兄准我带他去挑一件兵刃。”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你带他去罢。”
卢月清带着韩一鸣从翠薇堂出来,走过那长长的木阶梯。也许是来了有时日了,韩一鸣对木阶梯下翻滚涌动的云海已不再是那般惧怕,不过也难说是因为跟在卢月清身后,心里安定些,因而不害怕。两人走完木梯,卢月清笑道:“你随着我的如意环上去罢。”双手拇指食指相扣,如意环自他袖中飞出,飞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伸手握住如意环两边,如意环带着他腾空而起。卢月清随在旁边,不快不慢。抬起头来,数座小小山峰浮在飘渺云雾之中。细心一数,共有九座。
四十、兵刃
片刻之后,如意环带着韩一鸣落在一座山峰之上。灵山气宇轩昂,这座山峰却十分小巧,韩一鸣向左右放眼看去,隐约能看见飘浮在不远处的其余山峰,也如这座山峰一般,十分秀丽小巧。这座小小山峰之上仅有一间茅屋。低下头来,地上的青草长得十分茂盛,没过了膝盖。
卢月清笑道:“你随我来。”带着他,来到茅屋之前,收住脚步,道:“这里原是祖师清修之地。”韩一鸣大吃一惊,他在这里住了数日,灵山上全无人间富贵气向,十分的清爽干净,看得出来匠心独运。可这里却是一派荒芜景象,杂草丛生,连那茅屋,都有摇摇欲倒之势。若不是卢月清说明,他哪里想得到这里便是祖师的清修之地。
卢月清道:“祖师云游之前,曾嘱咐我们,此间不须我们打理。只有新弟子前来,方能到此地来寻找兵刃。”韩一鸣四下一望,除去那间小小茅屋,便只有满地野草。心道:“兵刃在那屋里吗?”见卢月清对着茅屋站着,不言不语,也不敢随便问询动弹。卢月清站了一阵,转过身来,笑道:“好了一鸣,你可以寻趁手的兵刃了。”韩一鸣道:“是。”举步向那间茅屋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卢月清问道:“你去哪里?”韩一鸣道:“弟子寻找兵刃。”卢月清笑道:“你低头看看。”韩一鸣低下头来,不禁大吃一惊。
本来满地的长草,此时已不见踪影,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各式兵器。长长短短,林林总总,竟数不胜数。韩一鸣连兵器的种类都辨识不清,对着满地的兵刃愣了一阵,卢月清笑道:“这些是祖师早年的收藏。有的是祖师重金求购而得,有的是祖师伏魔降妖而得,有的是祖师自行打造。都各有各的来历,你仔细看看,好好挑上一件。”韩一鸣对着这些兵刃看了又看,竟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件才好。
呆了一阵,只听卢月清笑道:“你上山之时,带了紫桃木剑来。想来你与宝剑有缘,你只捡那看着顺眼的剑,一把把看过去,这里有近百把剑,你慢慢挑罢。”韩一鸣颇为犹豫,若是紫桃木剑不毁,他用紫桃木剑修行倒也不错。在他心中,对紫桃木剑始终有亲切之感,只是既已被毁,便不用再做这打算。站在原地对着满地的兵刃,心道:这兵刃还一定要用吗?
他自小性情平和,从不与人争斗,此时看着地上这许多兵刃,不禁有些失神。兵刃都是利器,用于搏斗,他拿在手中,感受兵刃的锋锐的森然寒气,心中便有些害怕。自青衣少年死在他面前,他对兵刃总有些畏惧。因而只是看着,并不动手去拿。
卢月清略有些意外道:“一鸣,怎么,不想挑选么?你可知你的各位师兄来到此地,都是喜不自胜。你不喜悦倒也罢了,怎么反而有些不喜欢?”韩一鸣道:“师父,凡是兵刃,都是用来伤人的,弟子,弟子┅┅”卢月清笑道:“一鸣,你心地纯善,师父很是欣慰。但你初入灵山,有些法术,不得不借助兵刃。灵山门下,兵刃多是用在飞行上。你还不能飞天遁地,有兵刃相助,只是法术的启步。将来你也可以不用兵刃。祖师也曾说过,兵刃,总是带着戾气,的确有伤内心的祥和。现下让你挑一件兵刃,也只是让你挑一个代步,不用想这许多,去罢。”
他如此一说,韩一鸣心中略微安定些,道:“是。”低头看了看,走到一柄剑旁,蹲下身子,握住剑柄,向上一提,却提不起来,韩一鸣大为意外,用尽力再提,那柄宝剑还是不动分毫。他收住手,向那柄宝剑看去,尺寸与见过的宝剑一般无二,剑刃反射阳光,略带金红色,却不料入手沉重如斯。颇有些意外,吸了口气,用力一提,还是纹丝不动。只听卢月清笑道:“这柄剑叫劈风,十分锐利。你拿不起来,足见与你无缘,你另行挑选罢。”韩一鸣向他看去,他站在身边,微笑点头。便依他所言另去寻了一把,伸手去握剑柄,那把剑本来就放在地上,他的手刚触及剑柄,那把剑竟然“刷”地一下,钻入了土中。
韩一鸣呆了一阵,看看自己的手心,不能置信。却也不再追究,只是挑着宝剑一柄柄去拿。有的宝剑明明看得见,却是拿不到。伸手过去,它便没了踪影,手收回来,它又在原处显现。有的宝剑和他捉迷藏一般,会四处游走,他挨近去,宝剑便闪开来。他停住脚步,宝剑便不再动。但他若是再向前一步,宝剑也就向前一步。似乎长了眼睛一般,他停就停,他走就走。
他看得多了,也觉察这些宝剑与寻常兵刃大不相同。宝剑的光泽各不相同,有的红、有的青,有的白,有的是金色,居然还有黑色的。这些宝剑有的通体色泽流动,有的自剑柄到剑身都隐隐透明,有若琉璃。有的剑身上有镂刻着极美丽的花纹,有的剑身上竟有着与星星点点的光芒,凑近了看,剑身上似乎是散布着与本身材质不能相融的杂质。或是黑色,或是金色,或是红色,或是白色,也或者诸色相杂。他还见一柄宝剑,剑身为七色,如一道彩虹一般,十分美丽,可惜不得近前去看。那柄宝剑一俟他挨近,便跑得无影无踪。欲再找寻,却不得其踪,再也找不到了。
卢月清笑道:“我助你一臂罢,这样挑,不知要挑到什么时候去。”说罢,双手拇指食指一扣,如意环自他衣袖中飞出。如意环急速旋转,裹着一股旋风,自卢月清面前升起。韩一鸣只听得风声呼呼,眼前一亮,只见扔得满地的兵刃都被这股旋风带了起来,大部分又都落在了地上,细细一看,那旋风中裹着的,都是长长短短的宝剑。如意环带着旋风和旋风中的兵刃,转到韩一鸣眼前,越飞越低,旋风中的兵刃都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四十一、百剑之首
卢月清收了如意环道:“你细细看看,再慢慢挑选。”韩一鸣见堆在面前的宝剑可谓是五光十色,连先前见的黑色剑刃的宝剑与那柄如彩虹一般的宝剑都在其中。这回不敢先伸出手去,先向那柄彩虹似的宝剑看了一阵,为它的美丽赞叹,又向那柄黑色的宝剑看去。那柄宝剑黑沉沉的,凑近了看,才发现剑身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银色亮点。如同夜空的中的星辰一般,只是在白天不是十分耀眼。
他细细看了一阵,忽然眼角有一道青光闪过。韩一鸣伸出手去,顺着那道青光摸去,入手清凉,对着手中一看。一柄宝剑,色泽清亮,隐隐透出青光。韩一鸣抽回手来,却见那柄宝剑剑身极软,竟不是直的,剑刃顺着剑柄拖下来,还有些轻微的颤动。韩一鸣左手轻轻碰了碰剑尖,十分清凉,薄薄的剑尖竟随他的手指摆动起来。这一下令他十分惊异,不敢再拖,将它放回地上,那把剑竟然“刷”地一下,钻入了土中。
“这是碧水剑。”韩一鸣回头,卢月清笑道:“你另挑选一把罢,这柄剑也与你无缘的。”韩一鸣点了点头,眼角瞥见一道冷光闪过,对着望去,又是一柄宝剑,色泽清冷,剑锋如同一段青玉,并非是金铁所制,闪着极冷的寒光。韩一鸣伸出手去,慢慢握住了剑柄,一股凉意自指尖传来。这股寒意自他的指尖直透心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觉剑柄在他手中并无丝毫暖意,反而越来越冷,片刻之后险些将他的手指都冻僵了。冻得他一条胳膊都几隐隐作痛。连忙收回手来,在口边呵了呵,向那柄宝剑看了一眼,一阵寒意直透心头。卢月清道:“这是青霜剑,你也用不了。再换一把罢。”
韩一鸣点了点头,又见剑堆中一点紫色光芒闪烁起来。对着那点光芒看去,一柄紫色宝剑在离他不远的方轻轻颤动,剑身隐隐透明,棱角分明,通体紫色,连剑柄都是紫色。整一柄剑似乎是同一材质铸成,比起别的宝剑来,纤细得多了。小巧玲珑、晶莹剔透,阳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实在是分外美丽。韩一鸣见了这柄剑,不禁想起紫裳来,不知为何,看见这柄剑,就觉它与紫裳十分相似。他总觉她十分可怕,离她越远越好,因而对着这柄宝剑看了片刻,并不动手去拿。卢月清道:“这是紫霓宝剑,你心中不愿接近它,与它便也无缘。你还是另行挑选罢。”
韩一鸣对着剑堆看了片刻,见那柄黑沉沉的宝剑就在近前,伸出手去。忽然眼角一亮,有个东西绽放光芒。转头凝目向那个亮点看去,却又没了。看了一阵,也不知这亮点从何而来,转回头来,依旧伸手去拿那把黑色宝剑。他手伸出去,眼角又是一亮,却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方向,不由得停了一停。只听卢月清道:“慢。挑选兵刃并非称手的就好,要用心挑选。一鸣,用心之外,还须随缘。”韩一鸣道:“是。”也不转头,眼睛瞟着那个亮点,把手对着那个亮点摸去。
“刷”地一声兵刃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韩一鸣只觉手中多了一件硬物,弯曲手指握住,回手一抽,横在面前。只见眼前一片片斑斓的铜绿,铜绿之间,夹杂着黄紫二色的菱纹格。这柄剑剑身宽阔,比其余的宝剑都阔一倍以上,比起那小巧美丽的紫霓宝剑更是阔了一倍不止。剑身上铜绿斑斑,一柄剑的十之八九都被铜绿覆盖。有一线不曾被覆盖的刃边露出来,闪烁着黄中带白的光泽,十分锋利。顺着剑身向上看去,剑首则比剑身要窄得多了,正好一握,十分趁手。韩一鸣大吃一惊,这柄剑与紫桃木剑看上去相似到了极点,只是紫桃木剑剑首似有一个圆环,而这柄剑的剑首平平,翻腕抬起来一看,剑首上平平刻着两个同心圆。
他将这柄剑拿在手中,并不觉得沉重。忽然听到尖啸声响起,原本堆在面前的剑堆“哗”地一声散开,没了踪影,举目四顾,那些剑都已四散开来,如才来时一般,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地上只剩一只乌黑的剑鞘,伸手拾起来,入手十分粗糙,灰蒙蒙的,韩一鸣用衣袖擦拭,却不能将之擦亮。他将剑鞘置于剑上,双手捧着,捧到卢月清面前。却见卢月清也是两眼看着这柄剑,似是十分惊异,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片刻之后,韩一鸣道:“师父,这┅┅”卢月清默默无语,好一阵才道:“这是鸣渊剑。从前是祖师的配剑。”韩一鸣“哦”了一声,道:“师父,弟子另行挑选一把。祖师用过的宝剑,弟子不敢持用。”他见此剑与紫桃木剑真是相似到了极点,心中便有些欢喜。但听说是祖师的配剑,便是再喜欢也不敢据为己有。
卢月清道:“且慢。”韩一鸣收住脚步,转回身来,只见卢月清对着他手中的宝剑看个不住,看了片刻,道:“不必再挑选了。与其说是你挑选兵刃,不如说是兵刃挑选了你。鸣渊剑挑选了你,你便是它的新主人了,不必再挑其余的兵刃。鸣渊宝剑认了主人,别的兵刃都不能再认你为主了。”
韩一鸣不解其意,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卢月清叹道:“你不知灵山之上的兵刃,皆俱灵性。并非是新入门的弟子前来挑先兵刃,实是兵刃挑选弟子。鸣渊剑是早年祖师的配剑,取凤鸣于渊,声清于野之意,乃是灵山百剑之首。它既挑中了你,你也不必再重新挑选。只是若是别的兵刃,你直接取用便可。鸣渊剑,却要先带去给你的诸位师伯看过方才能用。”韩一鸣道:“是。”卢月清道:“咱们就下去罢。”对着那座茅屋施了一礼,韩一鸣跟着他,双手捧剑垂首弯腰。再抬起头来,地上又长满了过膝的杂草,将满地的兵刃遮没,如同他们才踏上此地时一般。
四十二、行于云端
两人来到山边,卢月清道:“你已有了鸣渊剑,师祖的宝剑在此,如意环便不能再出来助你。你自己下山罢,记着,御剑诀是‘行于云端’。”说罢,向前迈出一步,已飞速向下坠去。他去得非常之快,片刻之后,就没了踪影。
韩一鸣捧着鸣渊宝剑,站在山边,小心翼翼向下看了一眼,除去几片云彩,便空空如也。万仞之高,便是看上一眼,也是头晕目眩。眼看卢月清消失了踪影,不禁担忧起来。对着手中的宝剑看了又看,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回头一望,长草起伏,那茅屋还是在寂静中立在原处。又站了一阵,身上寒冷起来,叹了口气,将卢月清走前说的“行于云端”四个字念了一遍。
一遍念毕,手中的鸣渊宝剑纹风不动。韩一鸣心道:“难道,难道一遍不成,那我连念三遍。”大声念道:“行于云端,行于云端,行于云端。”三遍念完,还是没有动静。韩一鸣心道:“那我便一直念下去,对着祖师的座位叩过九个头,便连念九遍。”于是,一连串地念了下去。他念了一阵,不及细数,但早过了九遍,还是手捧宝剑站在原地。十分沮丧,又过了一阵,心道:“难道要让我踩在上面?”对着鸣渊宝剑看了又看,却是不敢踩上去。
他站在山边,想了一回又一回,试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大声读出,还是一无所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忽然想:“怎么师父教的没有动静?难道是宝剑上另有口诀么?会不会是要两个口诀连起来念?”握住剑柄提起来,自上到下,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回。鸣渊宝剑上虽是长满了铜绿,可也看不出刻有咒语,铜绿也不是用衣袖可以擦去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师父明明说的是‘止于云端’呀。”忽然手掌中一热,鸣渊宝剑“刷”地一声弹了起来,原先下垂的手臂被宝剑拖了起来,韩一鸣一呆,一股大力向前一扯,身不由己“啊”了一声,整个人已被鸣渊宝剑扯离地面,自山边飞了出去。
韩一鸣先是一呆,接着大吃一惊,低头见脚下一片空虚,冷汗便自背心冒了出来,紧紧闭上双眼,哪里还敢向下看。他右手握住剑柄,只觉那剑柄之上似有一股大力,将右手紧紧粘住。耳边呼呼风声,扑面而来的风如利刃一般吹得他脸皮生疼,韩一鸣只在心里猛念“行于云端”,一刻也不敢停留。念了不知多少遍,生怕一停下来,便自云端掉下去,掉到那不可知的地方。他终觉脚下空荡荡的,不知过了多久,悄悄睁开眼来,乃是浮在半空中,身边便是祖师清修的小小山峰。定一定神,偷偷向下望了一眼,飞快闭上眼睛。此时他左手不知何时也牢牢抓住了剑柄,想来是惊惶失措之时双手死死抓住了剑柄,将剑柄当作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满头满脸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滴。
又过得一阵,还是浮在空中,一动不动。韩一鸣这才镇定了些,呼出一口气来,对着下面望了一望,又发起愁来:“如何下去呢?总不能就这么浮在空中?”忽然想到先前是在心中念过御剑诀,宝剑才带自己飞入空中,此时只怕也要在心中念上一遍才是。于是在心中又念了一回,念完之后又在下面加了“下去”两个字。哪知还是一动不动地浮在原处,不禁又急出一身汗来。
忽然心内响起秦无方的声音:“一鸣,御剑诀的前三个字是不变的,最后一个字才是关键,有上就有下,相对而言。”此时他身在半空,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十分害怕。却也因此福至心灵,细想秦无方的那句话,暗道:“莫非是‘行于云下’?”一想完毕,手上一股大力传来,鸣渊宝剑拖着他飞快向下沉去。
这一下向下沉去,十分快捷。韩一鸣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又酸又麻,眼前一片片云朵掠过,好容易明白过来,低头一看,卢月清已站在下方。忽然似觉自己自千丈高处跌落了来,五脏六腑都落到了底,韩一鸣眼前一黑,却立刻又见光明。只见卢月清笑道:“还好,我总在想你何时才能想通下来?你便已下来了。”韩一鸣一看,却已是到了地面,双脚踏在地上。他双眼看着卢月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透过气来。卢月清对他笑道:“鸣渊宝剑确是好剑,来罢,跟我去见各位师伯。”
韩一鸣眩晕过了,才举步向前,忽然一件乌黑的东西自天而降,“啪”的一声,正落在他面前,却是鸣渊宝剑乌黑的剑鞘。他在空中吓得半死,早不知将剑鞘扔到哪里去了,此时落在身前,方想起来。弯腰拾了起来,将鸣渊宝剑插入鞘中,双手捧着,跟着卢月清向翠薇堂而去。
来至翠薇堂前,卢月清径直向内走去。韩一鸣捧了鸣渊宝剑在台阶前站着,只见堂前的碧桃树早已没了踪影,竹林又现了出来。此时已是中午,阳光照得竹叶煜煜生辉,十分美丽。韩一鸣正看得出神,里面已传出卢月清的声音来:“一鸣。”韩一鸣忙收回眼来,捧着鸣渊剑,走入翠薇堂。
堂内诸位师尊都在座,韩一鸣一进来,众人的眼光都对着他看来。韩一鸣不觉低下头去,眼睛只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秦无方道:“一鸣,你认得这柄剑么?”韩一鸣道:“师伯,弟子听师父说这是鸣渊宝剑。”秦无方道:“那么,在你师父告诉你之前,你认得它么?”韩一鸣摇了摇头:“弟子不认得。”秦无方“嗯”了一声,韩一鸣禁不住抬起头来。只见秦无方清亮似水的眼光对着自己看来,想要低下头去,却是低不下去。秦无方对他看了片刻,道:“好了,你先出去。”韩一鸣退出翠薇堂来,不敢走开,只在堂下站着。
四十三、缘分
只听堂内寂然无声,韩一鸣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鸣渊宝剑挑了自己,给众位师尊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因而他们说话也不让自己听见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堂中黄静玄道:“一鸣这个孩子,十分怪异。适才他进来之时,我伸手一拿,竟不能将鸣渊拿来。难道,他果真是注定与咱们师门有不结之缘么?”程蔚芋道:“鸣渊宝剑为灵山百剑之首,虽说咱们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但当初我挑选兵刃时,的确是拿过这柄剑的。拿在手中,似有千钧之重,不能驱策。他能拿起来,还能驱策,就是他的缘分了。”卢月清道:“我看他挑选之时,确是鸣渊选中了他。他伸出手去,鸣渊自百剑之中脱颖而出,跳进他的手中。我看他并不识得这柄剑,对他说了鸣渊二字,他面上神色也没有变化。还对我道,此剑乃是祖师配剑,不敢持用,要另行挑选。确实十分恭敬,并没有窃喜之色。”
韩一鸣听得背上冒出冷汗,原来鸣渊宝剑在众位师尊眼中是这般重要。又听得秦无方道:“我又细细看过一回,一鸣这孩子,心地确实再干净不过,与丁五一般纯朴。既然有缘,便让他用罢。鸣渊宝剑也是几百年不曾动过了。只是,只是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着我看不透的地方?”停了一停,又道:“便这样罢,月清,咱们好好教导他一段时日,或许过段时候就会看得透了。祖师云游天下,难说突然间回来也说不定。当日他老人家还说,众弟子中无人能驱策鸣渊宝剑,甚是遗憾。如今一鸣能用,他老人家若能得知,定然欣慰之极。”
韩一鸣自知大师伯看不透的,便是关于那青衣少年的一切。便是到如今了,韩一鸣也不能在心中叫他作“魔星”。看来他确实法力高强。他一个“没”字,连几百年修行的大师伯都参详不透,可见他何等厉害。只是他最终是死在了自己前面,自己虽是尽力想救他,但他还是死了。
忽然见卢月清自翠薇堂内走出,来到面前,道:“走罢,咱们回去罢。”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嘱咐他:“这柄鸣渊宝剑,你好好用着罢。好在你心地纯善,也不争强好胜。鸣渊宝剑已近乎神兵利器,若是让争强好胜的弟子拿了,那可是无穷后患。”忽然又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小心,说实话,灵山之上,除你之外,还无人能驱策得了这柄剑。看来白樱给你的那一点缘分,实在不能算浅。”
卢月清走到静心院外,便自行飞上天空去了。韩一鸣捧着鸣渊宝剑回到屋中,此时正值众人修行之际,静心院内除他之外便无别人。他将鸣渊宝剑放在桌上,将紫桃木剑的两段残片从怀中拿出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忽然想起卢月清说过“只能过后想法子修复”,看这模样,不知能不能修复,亦不知何时能修复。叹了口气将两段残片都塞在枕下,用枕头遮住。
信步出来,向山后走去。路过丁五的厨房,远远便见丁五蹲门前在地上,用一把小铁铲挖一个小坑,不知道他又要种什么异样难得的菜蔬。韩一鸣今日颇有些沮丧,正想悄悄走开,丁五已抬起头来看见,远远地道:“师弟,你是要去看小乖吗?”韩一鸣道:“是。”丁五道:“你等一等。”站起身来入进屋中,不多时,提了一个篮子出来,递与他道:“今日我还不曾去喂小乖,你替我去罢。”他两手沾满泥土,衣衫上也有些灰土,他将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今日忙了些,还不曾去看它。对了,你拜在哪位师尊门下了?”韩一鸣接过篮子:“师兄,我拜在了第三位师尊门下。”丁五笑道:“恭喜师弟了,三师叔的修为是非常高的。这下你真是我的师弟了。”韩一鸣略与他寒喧了几句,提着竹篮,向幻镜湖而去。
来到宝镜湖边,湖水是淡淡的黄色。一只巨大眼珠在湖面上现出来,韩一鸣道:“小乖,我来看你了。”小乖自湖中现出身来,道:“今天有很多人上山来。”韩一鸣不知怎么,对着小乖,反倒有说不出来的亲切感,道:“是呀,小乖,我今天拜了师傅了。”
小乖突然道:“你拿了什么来?”半个身子都露出水面,对着篮子,两个大大的黑眼珠都挤向前来。韩一鸣解开篮子里的荷叶包,把肉块抛给它。它欢天喜地,大口吸入肚中。韩一鸣叹了口气,看着它无忧无虑的样子,真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看着小乖,突然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是如此的无忧无虑,瞬间就热泪盈眶。
他在湖边一直待到下午,太阳斜向西方,才起身回来。回到静心院,已是晚饭时分。诸位师兄都已回来,有的在院内与同门交换一日修行所得,有的独自在角落里思索。韩一鸣穿过院子,径直来到他与顾清泉同住的屋内。屋内早已有了几点飘浮的烛光,走进屋内,却见那些烛光都围在桌边,顾清泉正坐在桌前,对着放在桌上的鸣渊宝剑细看。见他进来,道:“师弟,你这柄剑很是奇异呀。是今日挑中的兵刃么?”韩一鸣道:“是。”突然听见门外有人笑道:“顾师弟,你对着这柄剑垂涎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看够吗?”话音一落,杜青峰走了进来。
他笑道:“你又对人家的宝贝眼热了吧?小心看进眼中拔不出来。”顾清泉面上一红,道:“韩师弟,我生性好武,也喜好兵器。见你这柄剑有些异样,对着它看了许久了,你不要见怪。”韩一鸣道:“师兄见外了。”顾清泉笑道:“师弟,我初上灵山之时,曾拿过几把异样宝剑,可惜宝剑都不认我为主。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拿住。只得挑了现下这柄青金宝剑。这柄剑好就好在十分锋利,但也失于柔韧。”韩一鸣道:“我不懂兵刃,也没有什么想法。听师傅说,兵刃最多是用于飞行,将来修行也不一定要用兵刃相助。”
四十四、论剑(上)
顾清泉道:“确实如此,只是咱们都是才入门的弟子,修为尚浅,还是不得不借助兵刃之力,因而有好的兵刃确实如添双翼。咱们的这点微末修为自然不能跟诸位师伯相提并论,若是遇上了强敌,趁手兵刃的用处可就大了。”杜青峰笑道:“你这也是痴心妄想,灵山之上,何来强敌?好歹我也在此修炼了有年头了,不曾听过有强敌一说。”顾清泉笑道:“杜师兄,将来虽是漫长,但咱们终有一日要下山去行走,那时兵刃可就不仅仅用于飞行了。不是我好勇斗狠,我总是希望兵刃能够更好一些。”
他召出青金宝剑来,放在桌上。青金宝剑剑刃有如秋水一般寒冷,光泽略现青色,剑身布满金色亮点,横在桌上,煜煜生光。只是无论怎么看,青金宝剑都比鸣渊宝剑小巧得多了,因而笑道:“师弟,你的宝剑借我拿来看看可好。”韩一鸣道:“请看。”顾清泉伸出手来,握住剑柄,用力一提,鸣渊宝剑纹丝不动。
顾清泉早知此剑有些异样,因而也不意外,深深吸了口气,全力握住剑柄,向上一提,将鸣渊宝剑提了起来,只是太过沉重,别说驱策,连舞都舞不动,只能拿在手中。不禁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向顾清泉和杜青峰看了看。杜青峰道:“怎么?很沉重么?你脸都红了。我来试一试。”顾清泉将鸣渊宝剑递过去,杜青峰宁神定气,伸手握住剑柄,提了了起来,也是只能双手捧着。杜青峰拿了一拿,便松开手来,在心中默念御剑诀,一气念了数回,鸣渊剑横在桌上,纹丝不动。乌沉沉的剑鞘在烛光下,布满灰尘,若不是十分宽阔,几乎就不惹眼。杜青峰不料鸣渊宝剑如此沉重,不由得大吃一惊,向韩一鸣打量了几眼。
原来灵山弟子虽各自都有兵刃,偶尔也会驱策别人的兵刃。虽不能得心应手,但都还能驱策得动,杜青峰驱策不了鸣渊宝剑,自然吃惊。韩一鸣看上去文弱不堪,看不出他似拿得动这柄剑。因而杜青峰道:“韩师弟,你这柄剑太过沉重,你能否拿起来给我们看一看?”韩一鸣见二人都十分吃力,心中不由也怀疑起来,对着鸣渊宝剑看了半晌,抬头见二人都是十分期待,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拿住剑鞘,双手一提,虽说入手有些沉重,却是不费力就拿了起来。
顾清泉忙道:“师弟,你拉开来让我们看看可好?”韩一鸣将宝剑自剑鞘中抽出来,斑斓铜绿中,鸣渊宝剑泛着淡淡的紫色的棱纹格现出来。顾清泉与杜青峰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对着剑身细看。两人一同自剑格直看到剑尖,又自剑尖看回到剑格上来。
两人看了一阵,都赞叹不已。顾清泉道:“师弟,你这柄剑叫什么名字?”韩一鸣道:“听师父说叫做鸣渊。”顾清泉眉头一皱,道:“不曾听师尊们提过此剑呀。”又看了一回,道:“可是这柄剑看上去很是不一般,如此宽阔的剑身,只有千年之前的宝剑才是如此形状。”伸出手指,摸了摸剑刃,道:“《吕氏春秋》中曾记载:相剑者,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韧也。黄白杂则坚且韧,良剑也。看鸣渊的色泽,已是良剑。”杜青峰也道:“向来只听说灵山上有四把利刃,劈风、碧水、青霜、紫霓,人人皆知是当年各位师伯的配剑,也是早年祖师所炼。各位师伯修行得道之后,若不下山,便不再配剑了。对弟子们也开通得很,人人皆知若是能够用这四柄剑修行,事半功倍。只是灵山到如今九十来个弟子,竟没有一个能够与其中任何一柄剑有缘,实在是可惜。”
韩一鸣忽然想起白天挑选兵刃之时,曾见过杜青峰说的四柄宝剑,便道:“我今日也曾拿过劈风和碧水,也拿不起来。”顾清泉道:“是呀,我挑选兵刃当日,也曾拿过。劈风剑脱手而出,再也寻不见,碧水却是软剑,如水一般,明明将它拿在手中了,却只能提起剑柄,剑刃完全提不起来。青霜剑更是怪异,挨近它已觉得寒气逼人,伸手去拿,好比拿了一块冰,几乎连指骨都冻僵了,哪里还能用。紫霓小巧灵便,但我伸手去拿,总是差那么一寸够不着。拿了好些回,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最后师父说我与它们无缘,只得挑了青金剑。还亏了我费了好些心思,终还是没有这个缘分。”
杜青峰笑道:“那是自然,当初你向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打听灵山四剑时,我便与你说过,全是白费心思。你偏偏不信。若是随手便能将四柄宝剑拿到手中,早轮不到你我了。前面多少师兄,早将它们纳入囊中了。”顾清泉笑道:“师兄,人人上山之时,都会有这种贪念。见了好东西,又是无主之物,有缘便能据为己有,谁人不动心思?”
杜青峰道:“你说的也是。当初我来的时候,也听司马师兄说过这四柄宝剑非同一般之处。很是心动,司马师兄是灵山派的大师兄,听说修行也有五百年以上了。他亲眼见过几位师伯用四柄宝剑时,非同一般的犀利与厉害。因而他与我说的时候,我心里也很是动了一动。只不过挑选兵刃的时候,师傅对我说过要有缘法才能挑中。我便随缘了,不过心中还有些怅然。人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总是盼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但知道自身资质平常,并不敢去奢想。待得过后明白证实无缘无份了,又有失之交臂之感。”
三人说了一阵,已有当值的师兄送了饭菜来。杜青峰将自己的饭菜也要了过来,与他们一同坐下,接着道:“我对兵刃并不如顾师弟这般在意,过了些时日,便抛之脑后了。其实世间之事,大多如此,只不过当时在意罢了,过后想想,却也不是那么重要,非要弄到手不可。与其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地去算计,还不如放开手,顺随缘分。”
四十五、论剑(下)
顾清泉道:“我可没有师兄那样的慧根,我挑剔兵刃的恶习是众所周知的。说起来也不为怪,我从前家中便是行武世家。江湖上行走,有了宝马良驹,宝物利器,便如同有了第二条性命一般,因而人人都希翼自己能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我自小便好武,但技艺总是平平,在家之时,也曾多方寻找趁手好用的兵刃,那柄刀便是我在家时所用,乃是百炼钢打就,从不卷刃。我上灵山便带了来。”
韩一鸣向墙上看了一眼,那柄刀依旧挂在墙上。顾清泉道:“后来上了灵山,才知兵刃另有用法,不是一昧打杀。但那挑剔兵刃的俗气却是改不了啦,因而早早便打听了四柄宝剑的来历。甚至将四柄宝剑的来历都一一打听个明白。杜师兄,你能将四柄宝剑的来历一一说个明白吗?”
杜青峰停了片刻道:“这,我还真不能。”韩一鸣道:“劈风乃是用的天降神铁精炼而成,二师叔的法术在五行之中属火,拿上这柄剑更是如虎添翼。千年之前,一块神铁自天而降,落下之时,还燃着熊熊火焰。因而这块神铁十分纯净,祖师便是用这块神铁,炼出劈风剑来,神铁又经百炼,天下至刚。若是用来对付五行之中的属水的妖异,那是厉害非常。碧水则是祖师在西海深处取万年寒冰制成,五行之中属水,恰恰与劈风相生相克。青霜乃是自玄武处而得的青石制成,玄武主掌北方,它们所在之地,终年覆盖着霜雪,也不知那块青石是被祖师是如何寻到的,取回来之后便炼成了青霜宝剑,锋锐无比,且带着玄武的灵气。若是激发出来,那是邪秽不敢近身,妖魔不敢直视。紫霓据说是更加异样的兵刃,若有形若无形,可惜我也不曾打听得这柄剑的来历。但听说从前有一位师叔用它诛了一条为害一方的妖龙,能断龙的兵刃,自然也是上好的兵刃了。可惜,可惜,我竟没有那个缘法得到一柄。”
他侃侃而谈,间或叹息一声。韩一鸣听他说完了,才道:“师兄,什么是玄武?这世上鬼怪神魔还有水火的分别么?”杜青峰与顾清泉对着他看了一眼,似是十分惊异。顾清泉咳了一声,道:“自然有。万物皆是应五行相生相克而生的,怎会没有分别呢?”韩一鸣恍然大悟。杜青峰也道:“玄武是掌管北方的神兽,听说是非常奇特的,虽说也是应天下之水而生的神兽,却与青龙相差甚远。至于是什么样子,我等弟子都不曾见过。或许师伯们见过罢,不过祖师一定是见过的。”韩一鸣道:“西方有神兽,东方也有吗?”杜青峰道:“有呀。青龙便是持掌东方的神兽,其次朱雀主南,白虎主西,玄武主北。这便是四神兽了。”韩一鸣猛然想起拜师之时,白樱别在发上那根流光溢彩的羽毛,便是叫做朱雀翎。难道便是朱雀的羽毛么?
一根朱雀翎都那样流光溢彩,实在不能想象朱雀会是什么模样。他出神了片刻,又听顾清泉笑道:“听说灵山这四把宝剑,在修道之人眼中,都是难得的宝贝,众人都想得到。只不过都是没有那个缘法,只能望宝兴叹了。”韩一鸣遂又想起那个叫紫裳的女子向诸位师尊索要紫霓宝剑,口中喃喃地道:“紫霓。”杜青峰道:“咦,你是怎么了?你也想要紫霓宝剑么?”
韩一鸣道:“师兄说笑了,我是忽然想起今日有人向师伯索要紫霓宝剑,因而出神。”顾清泉笑道:“怎么样?不曾骗你罢?”韩一鸣道:“师伯当下回答说是祖师携去云游去了,可是顾师兄,为何我却在山上看见紫霓宝剑呢?”顾清泉笑道:“托辞罢了。这是灵山之宝,岂能轻易便给了别人?一人开口要就给,那要是人人都开口要呢?若是给了一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人人来要?”杜青峰笑道:“这些人,还是修道之人呢,见了别派的好东西,便生贪念,这道修得也没什么意义了。”
杜、顾二人虽对着鸣渊宝剑“啧啧”赞赏,却并未追问有关此剑的传说。韩一鸣也不知此剑的来历,想来只要不是拿了劈风、碧水、青霜、紫霓,拿了其他宝剑,众人皆不在意。他们的不在意,正中韩一鸣下怀。他素来沉静,最怕别人围着自己喋喋不休。
只是次日清晨拿出剑来,还是众人侧目。清晨起来,众人都要飞上小山峰去修炼。顾清泉将他带到门外的院中,指着头顶上飘浮着的九座小山对他道:“灵山之上,浮着的九座小山峰依次唤为聿喜、聿乐、聿得、聿失、聿爱、聿恨、聿贪、聿嗔、聿痴。听说是当年祖师造山之时,随意而取的名字。聿喜是祖师从前修炼之处,你昨日已去过了,不能再去。师门有令,那地方轻易不能上去,连师尊们都不能去。还有聿嗔、聿痴也不能上去,诸位师伯说那两处是祖师在时便封印了的地方。咱们做弟子的,不能有违师门。剩下的每一座山峰,都有一位师尊在上面清修,你无事之时可以上去看看,师尊们都很随和的。不过我们都是师尊招唤,方才上去打扰。不过现下做功课之时,你还是要到三师叔处才是。三师叔便在聿爱之上,你御剑上去便可。”韩一鸣一一答应。他说了一阵,忽然问道:“你会御剑飞行了么?”
韩一鸣点了点头。顾清泉大为惊异,对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道:“会了?”似是颇不敢置信。韩一鸣红了脸,道:“昨日师父将御剑诀传给了我。我试过,能飞起来,只是飞得不稳。”顾清泉两眼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看见了什么奇异的事物一般,半晌方道:“当真是难以置信。”说罢摇了摇头,又对他打量了两眼,道:“好了,咱们都该上去了。”
四十六、聿爱
顾清泉说了这话,却不动身。韩一鸣想了一回,道:“师兄,请问一句我师父是在聿爱之上吗?”顾清泉点了点头,韩一鸣道:“多谢师兄指点。”将鸣渊宝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
此时院中众人都看向他手中的鸣渊宝剑,与众人的宝剑相比,鸣渊宝剑确实显得颇为突出,剑身宽大、式样古朴沉着。韩一鸣被众人看得局促起来,道:“师兄,小弟先上去了。”提起鸣渊宝剑,双手执住剑柄,在心中默念御剑飞行的口诀。他一念口诀,鸣渊宝剑便向上飞去。韩一鸣被鸣渊宝剑带着飞上云端,他此时没有了昨日那般紧张害怕,身边又有人不断起起落落,向上一看,只见乳白色的晨雾之中,九座小小山峰围成一个圆圈,飘浮在灵山之上。
九座小小山峰大小不一,底面都呈锥形。韩一鸣哪里能将名字与山峰对上,在空中眼花缭乱了一阵,索性在心里将“聿爱”二字搬到口诀之后,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回。鸣渊宝剑忽然偏向一方,对着一座小山峰飞去,片刻之后,已飞到山峰之上。卢月清带着十来弟子,正在山峰上小屋前的平地上说话。
韩一鸣落在地上,收起鸣渊宝剑,走上前去。卢月清对着他看了几眼,点头笑道:“一鸣,你大师伯说你颇具慧根,我特意试你一试,不带你上来。你却自己上来了,果然是十分聪慧。过来见见你的诸位师兄。”韩一鸣早见卢月清身边站了十数名弟子。都是身着素衣,背负宝剑。向着诸位师兄行过礼,诸位师兄也都还了礼,卢月清笑道:“好了,你们各自去修习罢。一鸣,你随我来。”带了韩一鸣向小屋而去。
聿爱峰上,遍地如丝碧草,一条小溪自屋后涌出,小屋半掩在一丛碧绿的竹杆间。屋前却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大树,树干粗壮,树冠如盖,树叶犹如一只只碧绿的大手掌。树下一片浓荫,看上去十分荫凉。几只小鸟在地上拾捡草籽为食,见他们近来,也不惊飞,各自忙碌。
韩一鸣自来也不曾见过这种树,对着树看了两眼。粗壮的树干之上生着碧绿的青苔,没有青苔的地方,褐色的树皮粗糙,站在树下,幽幽绿意自心而生。卢月清回过头来,见他对着树呆望,微微一笑道:“一鸣。”韩一鸣回过头来,道:“师父,弟子从未见过此种树木。”卢月清笑道:“这是梧桐树。”韩一鸣点了点头,跟在卢月清身后,走入屋内。
卢月清屋内十分清素,一架素白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外面只有一张书桌,两张椅子。满沿着屋墙放了一排矮几,矮几之上满满垒着书本。卢月清在一张椅上坐了,对他道:“一鸣,你也坐。”见他甚是拘束,笑道:“无须如此拘谨,你坐下我有话说。”韩一鸣这才在另一张椅上坐下。卢月清道:“你上灵山之时,在翠薇堂前见了一丛碧玉竹罢?”
韩一鸣点了点头,卢月清道:“自你大师伯起,灵山每进一个弟子,都要亲手种一棵碧玉竹在堂前。其中死了一株,黄了一株,其余的都算欣欣向荣。如今加上你,已有九十九棵了。今日晚些时候,你去向你白樱师叔讨要一棵小苗,也去种下罢。你要记着,你自己种下的碧玉竹只能自己照管。”韩一鸣道:“是。”卢月清道:“我已与你说过,不论你用何种方式修道,都要心修。修心才是修道之本,你大师伯便是修心得道,他每月讲一回道,大部分弟子们都要去听,跟他一同参悟。到时候,你也去罢。虽说你是新入门的弟子,不曾听过他从前的每月道场,但你大师伯说你颇有灵性,到时候你也去听一听罢。”
他每说一句,韩一鸣便道个“是”字。卢月清道:“你二师伯是武修,我是文修,你四师叔是身武双xiu,你五师叔是术武双xiu,你白樱师叔则是术修。自你大师伯以下,我们每一人,除去日常带你们师兄弟修行,每月都按会开坛教导讲道。你虽在我门下,若是想随着别的师伯修行,只需到了时日,准时去听讲便是。修道,大多需你们自悟。须知修行全在自身,你若有灵性,一点既通。你若没有灵性,便不用多想,身体力行也能得道。此便是灵山与别派不同之处。”韩一鸣道:“谨遵师父教诲。”
卢月清道:“好了,你既然都明白,便去聿贪,寻你白樱师叔,要一株碧玉竹去翠薇堂前种下。”韩一鸣听了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自屋内出来。屋外各位师兄各自席地坐在一个地方,有的思索,有的看书,还有几位师兄聚在一起,互相辩论,滔滔不绝。韩一鸣不及细看,来到山崖边,默念御剑诀,随着鸣渊宝剑向聿贪飞去。
聿贪是九座山峰之中最大的一座山峰,韩一鸣还在空中,已见上面姹紫嫣红。飞到上空,已见十来位素衣女子在其间忙碌。聿贪之上有一个大大的四合园子,周围的土地皆被划分成片,每一片上都种着各色花草。韩一鸣正要将御剑诀在心里默念,忽然眼前一花,有一小小生灵自眼前飞过。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小蝴蝶,四片翅膀加起来也不过手指大小。韩一鸣自小在杜家庄,这种蝴蝶见得多了,此时看见,心头温暖。停在空中看了一阵,才默念心诀,落在地上。
他落在地面上,只有两位离得近的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们看过一眼,又低头忙碌去了。韩一鸣哪里敢多看,只是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花丛,小心翼翼地让开枝叶,向前而去。脚下的花丛,先是一种颜色的花朵,后是两种颜色的花朵,再后是三种颜色的花朵。花朵倒也平平无奇,不过是素心兰,但越往后,每朵花上的颜色越多,到了后来又变做每丛兰花上数箭兰花,却每一箭各是一种颜色,只是花朵之上色泽由浅至深,十分美丽。
四十七、埋竹
正看得目眩神迷,一个小小女孩奔到面前。一身素色衣衫,头上梳着一双丫角,苹果般红润的双颊,却是如莘。韩一鸣叫道:“如莘,你怎么在这里?”如莘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便跑。她跑得极快,韩一鸣不禁担心她被满地兰叶绊倒,跟在后面,却见她双脚并不着地,只是在兰叶上轻轻一踏,便向前跑去。这一踏似踏非踏,并不实在,兰叶纹丝不动。
韩一鸣跟在她后面走了一阵,见她收住脚步,站在两个蹲着身子的女子身边,回过头来。那两个女子都站起身来,一个手上沾满泥土,手中拿着小铲,另一个正是白樱。白樱先弯腰向如莘说了句什么,抬起头来向他看了看,点了点头,又弯腰对如月说了句话,如莘便跑过来,对韩一鸣道:“跟我来。”转身向四合院子奔去。韩一鸣跟在她背后,虽说她是个孩子,脚步窄小,但无论韩一鸣怎么追赶,始终距她两步。来到院中,也见院中种了无数花草,不过看了一眼,便跟在如莘身后,顺着回廊来到堂屋前,如莘奔了进去。韩一鸣却收住脚步,站在门外,不敢乱闯。
堂屋前的木柱上题着两个字“勤莳”,并无匾额,韩一鸣才看了一眼,屋内已传出白樱的声音道:“进来。”韩一鸣愣了一愣,虽知诸位师伯皆是神通广大,但适才在外面看见她,此时却听到她的声音在屋内,还是意外了一回。回过神来,走入屋内,白樱已坐在屋内的椅上,如月伏在窗边的另一张椅上,对着窗外的花草,并不看他。
白樱道:“一鸣,你是来拿碧玉竹的罢。”韩一鸣道:“是。”白樱伸出手来,手心一亮,一根碧绿的小小竹竿竖在她手心。杜家庄庄前庄后皆有竹林,韩一鸣也知竹子皆由竹笋长成,哪知她拿出来的却是一节小小的竹竿,但也不多问,道:“多谢师伯。”伸出手来。
忽然却见白樱收回手去,眉头一皱,对着他手上看来。韩一鸣莫明其妙,对着自己手上看了看,并无异常,也干干净净,抬起头来,却见白樱面上显出厌恶神色来,不由得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白樱摇了摇头,道:“一鸣,你不要动。”韩一鸣手缩了一半,只得停住。
白樱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对擦,双指之间亮起一点碧色光芒,然后对着韩一鸣手上拿来。韩一鸣借着那点碧光,才见自己衣袖之上,停了在空中所见的那只小小的灰色蝴蝶。白樱双指挨了近来,蝴蝶翅膀扇动,飞了起来,转眼便没了踪影。白樱冷冷哼了一声,双指一拈,指间一亮,屋里也亮起无数点小小碧光,忽然在屋角的一点碧光闪了一下,白樱伸手一招,那点明亮的碧光飘到她面前来。
这也是一点碧光,却比别的碧光大得多了。韩一鸣看得清楚,碧光之中包裹了那只逃不出去的灰色蝴蝶。白樱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对着那点碧光一戳。食指点在碧光之上,碧光便如一个水泡般破裂,裹在其中的灰蝶已化为乌有。屋里本来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这一点碧光破碎,消失殆尽。
白樱向来施术都是十分赏心悦目,无丝毫烟火气味。韩一鸣看了一阵,收回眼来,才见白樱端坐在椅上,两眼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来。却听白樱道:“好了,你将碧玉竹拿去种下,须记得每日早午晚各浇一回水。”她伸出手来,那根碧绿的小竹竿竖在手心,不过两寸来长。韩一鸣正要伸手去拿,却见白樱将手一握,他手心中已多了一样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正是那小小竹竿。握在手中,施了一礼,走出屋来。
来到屋外,忍不住向先前白樱蹲着与弟子说话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弟子蹲在地上,正在给一丛兰花松土,如莘蹲在她身边,用手拨弄兰草。抬起头来,却见白樱远远地在一边与另一个弟子说话。
他御着鸣渊剑,来到翠薇堂前。只见门外有两位当值的师兄站着。韩一鸣向他们询问何处有铁铲可用,那师兄对他上下看了看,道:“你是新入门的师弟罢?”韩一鸣点了点头,那师兄道:“你要种碧玉竹,只能用手挖泥土。”韩一鸣道:“多谢师兄指教。”握着那根小竹杆,来到碧玉竹丛边,细看了一阵,这才发现,离翠薇堂最近的那行碧玉竹共有六丛,每一丛竹枝都色泽深绿隐隐有些剔透,有如上好浓绿的翡翠一般。第二行的色泽与第一行的相近,后面每一行色泽都比前一行颜色浅淡些。至最后一行,虽是色泽翠绿,但竹枝纤细,竹叶也细小。韩一鸣在最后一行最末站住,用手指挖掘土地。
那土地虽说看上与别的土地一般无二,但手指挖掘,却是十分坚硬。韩一鸣手指磨得生疼,挖了好一阵,才挖出一个半寸左右浅坑。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歇了口气,将那小小竹竿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看。那小竹竿在他手中,凉冰冰地,玉一般坚硬,难怪叫做碧玉竹。对着阳光,也有些隐隐透明,只是没有根须,韩一鸣竟不知该如何栽种。
歇了口气,低下头来要接着挖下去,却见刚才挖出来的那个浅坑已没了踪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管手指疼痛,接着一气挖了下去。任是手指磨得生疼,都不敢再停歇片刻。直至挖了近两寸的一个小坑,忙将那根小小竹竿放进坑中,正要将散落在小坑四周的土堆在上面,忽然见那根小竹竿飞快没入土中。周围的泥土都滚了过来,将浅坑填平。韩一鸣记着要浇水,奔去问适才指点他的那位师兄何处有水,那师兄道:“静心院后不是有山泉么,你去接吧。一定要记着,每次浇水要用茶盏连浇五盏。”韩一鸣忙奔回静心院,回自己屋中拿了个茶盏,又奔到院后,果见一条潺潺山泉,用茶盏接了一盏,奔回来轻轻浇在埋竹之处。
四十八、浇灌
往返五回,累得全身是汗。终于浇完五盏,坐在旁边休息。不过片刻,已有师兄师姐御剑前来,来到竹前,各自收了剑闭目持咒。过得一阵,只见山边升起云朵来,有的大些,有的小些,都聚拢到碧玉竹上,向下洒雨。也有师兄御剑携水而来,一趟趟往返,想来是呼风唤雨之术还不能参悟,只能身体力行。
韩一鸣明明见有的师兄唤来的云团大些,连前后左右都一起浇过了,但他前后左右的师兄师姐还是自行浇灌。韩一鸣已知不能用常理去揣想,心道:“是了,师父说的,各自修行,自各的碧玉竹也该各自浇灌。别人浇了不算浇的。”
翠薇堂前一阵忙乱之后,众人又纷纷散去。韩一鸣坐在地上,对着碧玉竹看了一阵,忽然发现第一排似乎有两个空位。正在疑惑,忽然见埋下碧玉竹竿的地方,泥土拱起。心中一喜,对着那拱起的地方细看。片刻之后,一点碧绿自土**了出来。
小小的竹竿自土**了出来,不知是若因心有所思,韩一鸣总觉得看上去,小竹竿长大了些,不止是长了些,也粗了些。对着细看了一阵,才觉不是自己看错了,碧玉竹确实长大了些,且还在继续生长,越来越修长,虽说竹竿十分纤细,但是亲眼看着它冒出土地长及三尺长短,很是让人意外。
伸手轻轻***竹竿,入手冰凉,真如***到上好的翡翠一般。竹竿虽说纤细些,看着令人担心风刮即会倒伏,但用手握住一摇,却是纹丝不动。碧玉竹直长到四尺长短,方才不再长高。只是竹竿上光秃秃的,只有枝干,并无竹片,看上去有些滑稽。
忽然一个肥胖的身形自翠薇堂后转了过来,却是丁五。他穿着的素色袍子上溅有几朵油花,手中拿着一个茶盏,慢慢走到一株碧玉竹旁,弯下腰去。韩一鸣走近几步,只见他弯腰将茶盏中的水都浇在竹根上,然后直起腰身来,又向堂后走去。韩一鸣诧异起来,他曾亲眼看见丁五唤来小小一团云朵,为他栽种的菜蔬浇水,显见得已掌握呼风唤雨之术。可却在此时见他手持茶盏前来浇灌,颇为纳罕。
丁五持着那只茶盏,来回五次,浇灌完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直起腰来,韩一鸣已走到他身边,道:“丁师兄。”丁五回头见是他,脸上浮上笑来,道:“是小师弟呀,还不曾用饭罢?快去吃饭。”韩一鸣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师兄已学会呼风唤雨,为何浇这碧玉竹之时,还要手持茶盏,亲自浇灌?而不呼唤云朵前来浇灌呢?”丁五道:“可以用呼风唤雨来浇吗?师尊并未如此教导过我。我记得师尊当日说每日三回,每回浇五茶盏,因而我一向都是这样浇灌的。”
韩一鸣道:“可我见许多师兄都是御剑前来,来了以后又呼风唤雨。”丁五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师弟,我生性憨直,也不解文字,学的法术也少而又少。我那呼风唤雨之术,十分、十分蹩脚。至于御剑嘛,现今灵山上下,只怕我便是唯一不会的那一个了。好在诸位师尊也不嫌我笨,还容我在此修行。我不能将呼风唤雨术掌握得分毫不差,不知道多少雨水才能算是不会浇坏这碧玉竹,因而干脆老老实实用茶盏一次次浇罢。你不要见笑。”
他说话有些迟缓,想是怕说错了话。韩一鸣道:“师兄,我也不会,咱们一起浇罢。便如师兄所说,老老实实用茶盏一次次浇。”丁五看了他一阵,道:“可我听说师弟天份极高,已学会御剑术了。”韩一鸣红了脸道:“不瞒师兄,小弟的御剑术与众师兄的不同,腾不出手来。如师兄所说,还是老老实实用茶盏浇的好。”丁五憨笑起来,道:“好罢。”
丁五低头看了看日影,道:“小师弟,我还要去喂小乖,就不陪你说话了。”韩一鸣道:“师兄请便。”看着他去了,又在原地坐了一阵,才站起身来,向翠薇堂后走去。
吃过中饭,韩一鸣正要去聿爱,心里突然听见秦无方的声音道:“一鸣,你到聿乐来。”抬起头来,向窗外看了看,此时众位师兄都已向头顶的九座山峰飞去。他在屋内坐了一阵,看着众位师兄都离开了静心院,这才走出屋来。抬头望了望,空中也没了人影。拔出鸣渊宝剑,双手持握,默念御剑诀。鸣渊宝剑带着他,向聿乐峰飞去。
聿乐比聿爱小些。还飞在空中已见峰上绿竹成片,当中拥着一条小径,韩一鸣在小径上落下,顺着小径向内走去。小径两边绿竹修长,走在其间,脚下竹影婆娑,抬头是满眼青翠,竹叶沙沙作响,嗅着竹叶的清香,心中再静谥不过。走了片刻,却见有一丛竹子,竹竿虽是碧绿,梗节处却有些绯红,叶片也是接近竹枝部分为碧绿,接近叶尖部分却为朱红,在绿竹丛中,十分耀目。再向前走,又见一丛竹丛,连枝带叶,都是色作深紫,接近根部,紫色深浓近乎黑色,挨近枝稍,稍稍浅些。这丛紫竹之后,有一间小小的白泥黑瓦屋。
走至屋前,秦无方的声音已自内传出来:“是一鸣吗?进来罢。”韩一鸣在门前站住,先道了个“是”字,木门“呀”一声开了,只见秦无方正在屋内与一名师兄说话。
秦无方坐在一张竹榻之上,对那位师兄道:“就这么办罢。你先下去。”那位师兄恭恭敬敬地转过身来,走到门前,对韩一鸣道:“小师弟来了,师父正等着你呢。”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十分清秀,一身素衣,颇有玉树临风的样子。背上背着一柄宝剑。韩一鸣不识得他,低着头道:“多谢师兄。”师兄微微一笑,走出门来,便御使宝剑,下山去了。
秦无方道:“一鸣,你来,来,进来。”他声音十分慈祥,韩一鸣这才走入其间。
四十九、轮回
屋内设着一色的竹床、竹案、竹椅、竹榻。而韩一鸣最先看见的,却是在挨着白墙的一张小小竹案上,供着的一面铜镜。镜面光亮,有一朵两寸左右的小小碧莲花飘浮在镜面之上一尺左右的地方。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却怎么也飘不出镜面的范围。忽然一片花瓣自碧莲花花蒂掉下来,飘飘荡荡落到铜镜面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一鸣眼看着碧莲花,脚下便走得慢了。
秦无方对他看了片刻,道:“一鸣,来,坐下。这碧莲花的缘委,改日我说与你听。”韩一鸣忙收回眼神,道:“是。”走到秦无方面前。秦无方右手在面前一挥,一张竹椅出现在竹榻前,道:“一鸣,你在这里坐下。”韩一鸣道:“多谢师伯赐座。”在椅上坐下。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一鸣,今日我寻你来,乃是有话要单独与你说。”韩一鸣道:“是,谨听师伯教诲。”秦无方道:“你可知你为何要上灵山?”韩一鸣一愕,他当日上灵山,乃是卢月清带他上来,他自己并没有想过为何要上,因而答不出来,愣在一边。秦无方双眼向他望过来,双眼又清又亮,目光就象一股泉水,十分清冽。片刻之后,秦无方又道:“你可曾想过,为何要上?”
韩一鸣嗫嚅了半晌,秦无方也不再问,只是面带微笑看着他。半晌之后,韩一鸣方道:“弟子愚钝,不曾想过。”秦无方点了点头,道:“是你师父要带你上来,是也不是?”韩一鸣愣了一愣,不敢回答。秦无方叹道:“一鸣,你确实心地纯净。好了,我来告诉你原委。”
他说完这句话,却不再说。眼望着铜镜之上的碧莲花,望了一阵,方道:“只因你杀了魔星。这三百年来,共有四个魔星现世。你入门那日,我已说过了。”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道:“魔星现世之日,天地皆有异象。道友们都纷纷互通消息,要一同去诛杀魔星。我灵山派也接到了各位道友的相邀,因而你师父带着他下面的三位师弟妹,一同去追踪魔星。这一追便追了近半年,其间,不说他们,便是还在灵山的我,也觉着魔星魔力越来越强。我也有些担心魔星魔力强大,会魔性大发,正在想下山相助之时,你已将他诛灭。接着,你便成了诸派争夺的诛魔弟子。”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韩一鸣望来。韩一鸣莫名其妙,却也不询问,只待他说下去。秦无方停了一停,又道:“其实,早先灵山并没有想诛杀魔星。魔星一般都颇具灵性,对身边事物一参既透。只是他们天资极高,机遇也十分奇巧。至于他们的修行,也是各有各法,并非人人修行都与咱们一般年积月累,他们的修为甚至可以说是自轮回之时便带来的修为。我并不赞成各位道友诛杀魔星,他们也非大奸大恶,死前大多也不曾为非作歹。但他们与生俱来的灵力,却是很多道友都渴望获得的。”
韩一鸣自来不曾听说过这些,看着秦无方,忍不住问道:“师伯,什么叫轮回之时带来的修为?”秦无方笑道:“我与你说过,修行,其实便是净化自己的操守,提高个人的领悟,并非是一昧追求长生不死,不堕轮回。但众多修行之人,皆看不透这一点,总是想不死不灭。哪有可能?活得再长,终有寂灭的一日。”
秦无方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微笑来,韩一鸣忽然在他面上看见重重皱纹,皓首如雪,大为惊异,不觉呆呆看着。秦无方笑道:“一鸣,你在我脸上看到了我的年纪罢。”韩一鸣道:“弟子不知是也不是。”秦无方笑道:“也是,也不是。我说是,便是。我若说不是,它便不是。”
韩一鸣心道:“秦师伯也有几百岁了,难道也会┅┅”刚念及此,秦无方已笑道:“你在心中想着我会不会死?对不对?”韩一鸣吓了一跳,胀红了脸,不敢言语。秦无方道:“我也会寂灭。对于修道之人,寂灭便是死了。我亲自送走了我的父母,又送走了我的妻儿,也没什么牵挂,没什么遗憾了。若不是祖师云游未归,我也早就下山云游去了。毕竟我也想兼济世人,修道若是只为自己,这道,也就没有可修的啦。一个人活得太久了,也就没有什么看不开了,因而要着眼于大处。但即使如此,最终我还是要寂灭的。也要入轮回,再世为人。”
他说得十分轻松,韩一鸣却十分难过。秦无方素来都十分慈祥,虽说看上去不过不惑,举止谈吐,却十分超然。或许便是如他说所的活得太久,见多识广了,便宽容起来。但这样宽容的一个人谈到他自己的生死,却让身边的人十分难过。韩一鸣禁不住心中伤感,悄悄低下头去。
秦无方笑道:“一鸣,不必为我难过。你这孩子,还是心太软了。”停了一停,道:“我修为只能到如此境地,入了轮回,只怕这点修为也会无影无踪。但比我修为高的道友,虽说入了轮回,前世已如烟尘消散,修为却可以在轮回中飘荡,机缘巧合的话,与将再世为人的魂魄相遇,便会附着在魂魄之上。那么这个魂魄再世为人,便有极高的天资。有朝一日,他悟道了,这些天资便会尽数为其所用。这样的人,有的便成为有道高人,有的,则成为魔星。”
韩一鸣点了点头,秦无方接着道:“有道高人也会有把持不住沦为魔星的,魔星也会有一念之仁。一切皆起源于心,因而我并不想让你师父去诛杀魔星,他们只是尾随其后。如若这魔星总是有仁心仁念,我看,也不能将他视作魔星,不必除之而后快。只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痴念头罢了。别人未必会是这样的想法,因而这所谓的魔星还未作恶,便已再入轮回。”
五十、诛魔弟子
秦无方道:“其实,这三百多年来的四位魔星,皆是我说的这般情形便再入轮回了。他们都还未及作恶,只是天现异象,各种天赋显现,便已被定为魔星,修道中人,皆以他们为敌,逼得他们不得不入轮回,再世为一个平庸之人。这样做的目的,只为抢夺他们的修为。”秦无方如此一说,韩一鸣不禁想起那青衣少年帮他、救他的诸事来,再想起众人那失望的神情来,恍然大悟,当时众人的惋惜,并非为青衣少年,而是为没能分得他的灵力,望而兴叹。他一想明白这个关窍,心中对平波道人、江鱼子一干人等更是厌恶。
他愣了一阵,秦无方也默默无声,半晌之后才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汗颜。虽说我并不觊觎那难得的灵力,但我也是修道之人,却不能改变众人的看法,也是无能。”韩一鸣道:“师伯,他们这样胡作非为,还算什么修道之人?”秦无方叹了口气道:“一鸣,修道之人,向来便有传功一说。所谓的传功,便是某位高人,在寂灭之前,将自己的修为传给弟子,或传给与自己有缘法之人。修为不入轮回,是不会寂灭的。但要夺得魔星的修为,只能在诛杀的瞬间。一般来说,若是修道之人诛杀魔星,那么魔星的灵力,也就是众人所称的魔力便会消散。有道之人用点法术便能将这些消散的灵力收归自身,而这些灵力往往也不亚于他们自身原有的修为,便是当时不能据为己用,过后也慢慢能够蚕食干净,并且会让人灵力大大提高,常常是在某些不能突破的关键上突飞猛进。因而只要天有异象,魔星现世,修道之人便会蜂拥而至,只盼能够得到这些灵力。这实是嫉妒所至,毕竟修行是漫漫长路,众人都在这条路上走,期望早些得道,却有一人与众不同,不用走这漫漫长路,便已得道。行在路上的大多数人便不能容忍。何况,诛魔之后,还可以分得他的修为,何乐而不为呢?这便是为何众人都想诛魔的缘故了。”
韩一鸣忍不住道:“师伯,这与其说是诛魔,还不如说是*。”秦无方叹了口气道:“便是你说的这样。只不过这已是根本,许多人道行不够都看不透,都以为前去诛魔便是功德无量,为民除害。不过他们到底修为也浅,追赶不上。最后,这些灵力,还是要落在道行高的人手中。我派本来便与别派不同,自祖师起,便不做此举,因而后来,我们师兄妹,也并不诛魔。不愿为了那些灵力,去残害生灵。魔星在生出魔心之前,也是一条生灵,不是吗?”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师伯,那么大家都这样互相残杀,到了最后,还能有几人剩下来?”秦无方笑道:“你这个孩子,心真好。不必如此担忧,也不至于如此。毕竟如若修为相当,要夺别人的原也不易。倘若修为太低了,就算夺到手中,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衫,又何苦去拼死拼活*呢?魔星的修行方式不为人所知,修为也与众不同,众人的修为都如原石炼铁,力求纯净。而魔星的修为,却如同百炼之钢,纯净而且强大。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始,众人都对此眼红起来,至少这三百多年出现的四位魔星,都是少有的纯净,也未曾作恶。魔念未动,便不能算魔星,有何可诛?但众人都打着除魔旗号,蜂拥而至,我唯有管束师门,无力改变这现状。”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韩一鸣想到那少年,只想大哭一场,却是哭不出来。过得一阵,又听秦无方道:“只不过这三百多年来,我也是冷眼看着他们瞎忙。虽说出了四个魔星,却不曾听说哪位道友收得一星半点魔星的灵力,连上你,共是四个尘世中人诛了魔星。而尘世中人诛了魔星,却是吸不到半点灵力的。最早诛魔的那个孩子,现今也两百多岁了,是入了梵山派,道号叫做,叫做明晰,你见过他的师父,便是那个江鱼子。”韩一鸣当然记得江鱼子,因而并不出声,只是听师伯细说。
秦无方道:“第二个诛魔弟子,乃是古宏波收了去,入在他尘溪山门下,道号元慧。第三个诛魔弟子,却是在黄松涛门下,叫做松风。我因与他们在诛魔一事上相左,平日里与他们的往来也少些。只是听说这三个弟子却也还好,都是心地平和之人。只是,他们将来会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还是随缘罢。”
停了一停,又道:“一鸣,今日说这些与你听,都是题外话了。但却是不得不告之于你,此乃你入派的缘由。当日,你若是不与我灵山有缘,却也要入别派的。我知你心中终有些不愿,特地叫你前来单独说与你听。”
韩一鸣大吃一惊,他心中隐隐有些不愿意在此修道。当日卢月清带他上山,虽说他点头答应,心中却还是颇有不愿。只是上了灵山,不曾表露出来。此时秦无方说出来,倒令他大惊之外无言以对。秦无方道:“收了诛魔弟子,于他们来说,要么指望这弟子将来道行高深,威名远播。要么便是指望这弟子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可以为己所用。又或者指望他能够带来一星半点魔星的灵力,将来┅┅”说到这里,却打住了。对韩一鸣看了一眼,道:“灵山于你,便算是你牺身之地罢。我于你别无要求,只要你能够在往后,心地也如今日这般纯净,这般善良便可。与其将你交与他们,不如将你带到灵山来。反正都是修道,灵山更适合你些。”
秦无方侃侃而谈,韩一鸣不禁惭愧起来。他万料不到大师伯于己竟无丝毫欲求,怔怔地望着大师伯。秦无方道:“你的诸位师尊皆是做此打算,我本来不欲与你说。可是,近来我总觉着你心里不愿呆在这里,虽说表面上并不显露,但到底心里有些不愿。因而说此事的前因后果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