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七、异样
停了一停,沈若复道:“你真的不理会徐子谓么?”韩一鸣愣了一愣,不再言语,沈若复道:“你果真要不理他,那也由得你。不过师弟,我是觉得他有他的难处,虽说不该因什么难处而让自己的初衷变更,但他的确是变更了。变更的结局,他是无法承受的。因此他的后悔,于他,于灵山,皆没什么意义。但他的确是后悔的。师弟,他的后悔,是他一生的枷锁,尤其是面对咱们,他难过的,是没与咱们一起共渡难关。师弟,你要明白,咱们共渡了难关,彼此都问心无愧。他没有与咱们一同共渡难关,就已失去了很多与咱们一样的心境。他再不可能与我们一般坦然,他到这时还跟在咱们后面,是真的要想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凭这一点,我很佩服他。他明知我们是会怎样看待他的。换了我是他,我绝不能这样跟在同门身后。我的师兄弟们的面前,我一生都不会出现,永远回避。我连想都不敢想到同门。想到都难以承受。”
狂飙的事,看看近了,但却不知何时是个了局。罗姑每日里指引众人去向,或是去,或是来,但人人都看出她实则是渺茫的,不知该向何方去的。韩一鸣与沈若复私下里道:“咱们该如何是好?罗姑这样拖下去,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沈若复道:“师弟,实则我比你更着急,我已知自己错了一处,但还不知错得是否能有机会挽回?我只盼望狂飙的事,早些过去,早些完结,咱们也好早回去与师兄师姐们汇合。但我看这事到了这一步,也是咱们急不来的啦。凡是有灵力的生灵转世,必然要讲天时地利,只不过怎么讲我却不懂。我只知,咱们都入了这个局,就不能贸然退出来。只能等待时机,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韩一鸣“哦”了一声,沈若复道:“小师弟,休说我没有提醒过你。这事并非只是罗姑一个人的事。若是你遇上什么异样,也要说与我们听。不论我们之间谁遇上的异样,都极可能藏着狂飙的转世的时机。”韩一鸣道:“我们也会么?”沈若复道:“说不定的事情,不是么?若是我们不会,就不会到此处来。小师弟,到此处来,你可知是谁说出来的?”韩一鸣摇了摇头:“师兄,我之前又不曾与你们一道同行,我如何得知?”
沈若复道:“是,你说的没错。不过师弟,到这方来,走哪一条路,乃是冯师兄无意之中说出来的。罗姑才告知我们,灵力不一定指引她去向,但却会指引我们这些人去向何方,也就是狂飙周遭之人,都不能脱出这个局来。因此师弟,你若遇上什么异样了,定要告诉我们。我们知晓了,才会找到其中的机窍,才能早些完了此事。”
一连几日,他们都停在一个地方,这几日没有人寻到什么机窍,也不曾看到什么暗示。连罗姑似乎也是眼前晦暗,什么都看不到。好在凌风云在二位师姐的照料下,极是妥当,不仅没有病、饿、瘦,反而长得越发肥壮了,小手伸出来,手背上全是小肉坑,手臂如藕节一般。只是他会笑,会听人言语,也偶尔会哭一、二声,却是不会说话。起初几位师兄师姐都十分担心,但他哭的时候,声音洪亮,与别的小儿无异,只怕精神还要更健旺些,可见他不是有不能言语之症。只是他便是不会说话。韩一鸣也不懂这些小儿之事,只听师兄师姐们说还好,看凌风云也健壮,便不在意了。
他们在这里一停留,便是许多时日。韩一鸣自己思量着在这里都待了近一月有余,但这一月来,狂飙的灵力却再也不曾显现出来过。自那日灵力在他们头顶盘旋并消失后,就再不曾出现过。似乎这灵力并不存在了一般。韩一鸣不禁想,是否那日狂飙便已离去了?若是不曾离去,怎会这些日子以来,一点灵力都不显露呢?
这日中午,他与沈若复说了几句话,因头天夜里守了夜,不免觉得困倦,看看今日又没了向前走的迹象,吃过中饭,坐了一阵,便迷糊起来。这一迷糊,便是许久,醒来时还有些头晕,过得良久,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听见两人在一边说话。
只听沈若复的声音道:“你果真能确知狂飙还在么?它的灵力再没显现过,我有些疑心它那天便已离去了?”罗姑的声音道:“嗯,它的灵力确实还在我身边,也时不时流转,只是为何不显现了,我却是想不明白。不过这样的事我也不曾经历过,只是听师父当年说过,这样的事情,绝不能有丝毫的勉强,须顺着天意而来,天意如何,事情便会如何。我们只能顺应此事。”沈若复道:“这个我也明白,我就是担心我师兄……”
罗姑道:“我也知你为何而担心。不过我要告诉你,你如今担心也没用。狂飙的事如此,你师兄的事,亦是如此。”沈若复道:“你说的是。如有了局,我还不致如此担心,因已有了了局,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能让我再担心。偏偏便是这样没了局的事情,让我极为担忧。”罗姑道:“说起这个来,我也很是担心。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曾做什么梦,我听师父说过,这些事,或多或少是会有些先兆的。尤其会在梦中出现。本来我们便是灵力不同寻常之人,有这些先兆,乃是再寻常也没有的事了。但现下我什么梦都没做,我如何去得知这些事有什么不同之处?或有什么预兆呢?没有预兆,我便寻找不到头绪,这让我如何是好?”
沈若复道:“要不,我再去问问同门我的师兄弟与师姐,看他们可有什么异样的梦?”罗姑道:“唉,只怕也问不出来,若有异样的梦,他们会不与咱们说么?”沈若复道:“那也是。可若是没有预兆,咱们就只能等待。越是等待我心里越是不安。”罗姑道:“我也有些不安,可我们又能如何呢?全然不知该自何处下手。连方位都找不到。”
八三八、时刻
晚间众人聚在一起吃晚饭,虽说只是一些粗糙干粮,但人人都是十分知足。沈若复看看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道:“师兄、师姐、还有师弟,你们可曾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可曾看到什么奇异的景像?”众人都纷纷摇头,冯玉藻道:“我们都十分小心,我也十分留意,若是再有做过的那样奇怪的梦,定然会说与你们知晓。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梦,连梦都没有。”沈一鸣犹不死心,一一问过来,众人皆道这些日子不曾做梦,也没什么异样。
问到韩一鸣,韩一鸣想了一回,梦,不能说全然没有做过,他确实做过几个梦的,只是断断续续,连不起来。也只记得一鳞半爪。但这些连不起来的梦,也没什么奇异之处。至于异样,那真就更谈不上了,同门皆在一起,他若见了异样,他们必然也能看见一点半点,他们俱都不曾见着,只能说是没有异样了。沈若复再三道:“你果真不曾做梦么?小师弟?”韩一鸣道:“我不能说没有做梦,我只是没有做什么异样之梦。并且我做的梦也大多都记不得了。”沈若复却问罗姑道:“罗姑,他要说一说他做的梦么?”
罗姑道:“唉,其实听与不听,也没什么差异了。他都不记得了,能告知我些什么呢?”沈若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还是请小师弟说上一说罢。”罗姑道:“那便说上一说罢。”韩一鸣无奈,道:“可我真不记得了。”沈若复道:“你记得什么,便说什么好了。师弟,你做过几个梦?”韩一鸣道:“我哪里得知呢?我只知我做梦了,哪里记得做了几个梦,连梦到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拣我记得的说罢。”沈若复道:“好,师弟,凡是记得的,都要说来听听。”
韩一鸣细想了一想,依旧是些鳞鳞爪爪的碎片,便挑最先想起来的道:“我自己的也要说么?”罗姑道:“你有什么不便说的,不说也罢,只说方便说与我们听的即可。”韩一鸣道:“没什么不便说的,只是我做的梦,似乎与狂飙无关。嗯,我梦见我在河边洗手。”
他短短一句话说完,便不再往下说了。沈若复道:“咦,师弟,你怎么不往下说了?”韩一鸣道:“别的我就该没梦到什么了。”沈若复道:“你再细想想。”韩一鸣又细细想了一回,道:“真没什么了,我洗完手站起来就走了。”沈若复似乎不敢相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罗姑。罗姑道:“那,你除了洗手之外,没做什么别的事么?”韩一鸣摇了摇头。
他再说不出别的来,沈若复道:“唉,小师弟这梦,做了也等于没做。”韩一鸣道:“是呀。”罗姑却道:“那你在梦里,还看到什么?”韩一鸣道:“嗯,那河里有一朵莲花,只有一朵,也看不到莲叶。嗯,是了,我脚边还有一株雪莲,开了两朵雪莲,对着河对岸。”罗姑道:“莲花?雪莲?”韩一鸣道:“梦就是这样的怪诞,莲花与雪莲都有个莲字,却是绝对不会长在一起的。我也只见过两回雪莲。”
罗姑道:“你还记得梦里那河边么?”也怪,罗姑不问,韩一鸣不记得那河边什么样子,她一问,韩一鸣便想起来了:“河边全是卵石,水不清。”罗姑道:“太阳在哪一方呢?你梦中可有阳光?”韩一鸣细细想了一回:“着实记不起来了。我真不记得梦中可有阳光。但看见了,便该算有罢。”罗姑道:“那好,还有什么?”韩一鸣道:“我着实想不起来了。”
沈若复道:“唉,也是没什么用的。”罗姑看了他一眼:“可我却觉很有用,确有用处的。河边,这左近有河么?”韩一鸣愣了一愣:“罗姑,你是要去寻这条河么?”罗姑道:“那是自然。你梦到河并不稀奇。但你梦到了莲花,也梦到了雪莲,我要找到这条河,看看你荷花与雪莲各是什么意思。”韩一鸣听了这话,不禁想:“这也能找到?河是能寻到,但荷花与雪莲如何能够同时寻到呢?这两样花是绝不能长在一起的。”
沈若复道:“寻到河,倒是不难,我们这里人人都能御剑飞行,只要飞入空中,找一条河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你真要寻到这条河么?”罗姑道:“我是要寻到,至于寻到了是什么,我也不知。这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是能一步看到结果,哪用这样费事?”韩一鸣道:“怎么,我做的梦很古怪么?”他这个梦本来再寻常不过,但到了罗姑这儿,全然就不是这样了,令人十分意外。罗姑道:“我们先寻到了这条河,你到了河边再想想,你还梦到什么。”韩一鸣愣了一愣,沈若复已道:“这样罢,罗姑,你与我小师弟说一说,我们去找寻这条河。”
他自管招呼了师兄们一同御剑飞去了,罗姑道:“你可知雪莲为何物?”韩一鸣道:“不是花么?”罗姑道:“不止这样,不仅仅是花,雪莲还是八宝之一,乃是有所指的,或许也是指的灵力。因此我要寻到这条河,带你去岸边,让你再想想,看到了什么。”韩一鸣道:“好,只盼能早些想出来。”罗姑道:“我也望早些了了此事,一来狂飙等的时刻已足够长久。二来嘛,你的师兄已心神不宁了,他很记挂你们的丁师兄,但这个时候,他是不能离去的,因此,只能等着。”韩一鸣叹了口气:“我也很记挂丁师兄,还是希望早些见到丁师兄。”
不多时,师兄们都回来,付师兄言道,他果真在两座雪山后面,看有一条河,河边全是卵石。这里有条河倒也没什么奇异的,韩一鸣并不奇异,天下哪里没有山川河流呢?只不过硬要将梦中的河流与这条河流拉扯到一块儿,似乎有些牵强。但看师兄们这样认真,也不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算是有牵连罢,早些完了此事,也好早些去见丁师兄。
八三九、预兆
但韩一鸣也是着意细看,只是此处再见不着一点半点的绿草,哪儿寻雪莲去?他眼望四周,便不曾留意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块,脚下一滑,亏了他身手还算敏捷,手在地上一撑,没有摔倒。但掌心已是火辣辣地痛,韩一鸣抬起手来一看,手掌已擦破,全是细小伤口。伤口之上全是细细的灰土。韩一鸣拍了拍手掌,走到河边,蹲下身去洗手。河心刺骨的寒冷,如同一大块冰一般。韩一鸣细细将伤口上的灰土洗去,忽然心中一动。向着身边两侧看了一看。
脚边没有雪莲,但却有两块洁白的圆润石头,就在脚边。韩一鸣细细看了片刻,忍不住叫道:“师兄,师兄,你们来看一看,这是什么?”原来他细看之下,这并不是两块寻常的石头,上面有细腻得几乎看不到的纹路,伸手拿起来,入手细润到了极点,这果真不是石头,不知是何物。翻过背面来一看,背面居然有几道金色缠绕。
不多时,师兄们都赶了过来,一个个看了,居然都不识得,只知不是寻常的石头。韩一鸣道:“咱们拿去给罗姑看一看。”沈若复道:“不可,可以让她来看,你却不能离开这里。我去叫她。师兄师弟,你们只找一找,荷花。这里如何找到荷花呢?现下就只差荷花了。”他说着去了,这里众人往水里一望,哪里有荷花的影子?这河水这样冰冷刺骨,长得出荷花来么?
众人一意在河里细看,这河里只怕连鱼都没有,哪里会有花草呀。但韩一鸣这时有些相信罗姑的言语了。自己果真洗手了,也找到了奇异的三块石头,这该就是雪莲的意思。那荷花呢?荷花又是什么?只要找到了荷花,那是否狂飙的时候就到了?
便在这时,沈若复、罗姑与二位师姐一同赶了过来,罗姑对着那两块石头细看了一回,道:“是了,这是砗磲,金丝砗磲。这也是八宝之一,你梦到了雪莲,看到的是砗碟,这是没什么差别的。嗯,荷花,荷花……”她边念着这两个字,边向着河中细看。众人也跟着她细看,却哪里看得到茶花,哪里有荷花的影子?只是流水脉脉罢了。韩一鸣着实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看,难不成就能看出荷花来么?就是这时种下去,也不见得长得出来,冯师兄倒是能种下去,可是那样长出来的,会是他们所需的么?
正想着,忽然听罗姑道:“那不是荷花么?”“哪里?哪里?”一时间众人都纷纷问道,罗姑伸手一指,韩一鸣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只是河对岸的一片乱石滩,哪里有荷花?忽然听沈若复道:“嗯,我明白了。是,那该算是了,雪莲非雪莲,那荷花也非荷花。”韩一鸣听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细心看下,也有些明白了,那边有三块大石,突兀在河滩上,果真有些似一朵荷花。罗姑将手中的封灵宝玉拿起来道:“那要什么时候呢?现下该有的一切都有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刻。”
韩一鸣也不料自己那根本没有任何要紧之处的梦,凌乱不堪,完全连不在一起的梦,居然会是狂飙转世的预兆,仔细想来,越发觉得这事全然不能用情理来推断,只能等着看情势如何了。因此道:“罗姑,那我们所做的梦,就是这样零碎的梦,也如此紧要么?”罗姑道:“并非我们做的梦,那是你做的梦,这些时日以来,我们都不曾做梦。你问问你的师兄、师姐,有哪一个做过梦?我们都是一觉黑甜就到天亮的。”沈若复道:“是呀,这事着实古怪,我们都没有做过梦,若是狂飙没有什么灵力出现,那这个时刻通灵,就尤其重要了。我们都知晓这个道理,但我们都没能梦到什么,什么都不曾梦到。这也令我们一筹莫展。不过小师弟,你好似灵力很足呀,能梦到这样的梦。”韩一鸣道:“这样的梦也能是什么指示,这我可全然不曾想到。不如这样好了,以后若有什么意外之处,我说与你们听。”
罗姑道:“你也不必事事说与我们听,但狂飙转世之前,你遇上什么异样,说与我们听。它转世之后,你再遇上的什么异样就都与他无关了。我们也是想让它及时去转世。毕竟它也等了不少年头了。再错过了,又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别说它会如何,我也耗不住呀。难道要再传到我的弟子手中去?我可不见得能够熬那么多年月。这封灵宝玉,已是我师父传承下来的了,我若再传……我弟子还不知道在何方呢。我们这样的人,要收弟子的话,只有更加难的。没有灵力,不能通灵的弟子,我便是收了也无用。那不知要耽误它到什么时候的。既然你有这份灵力,那就当帮我,也帮它一个忙罢。”
韩一鸣道:“这不必说的,我自然会帮,如你所说,它等了这许多年了,我怎能不帮它呢?”停了一停道:“罗姑,你也该收个弟子了。”罗姑看了他片刻,道:“这个不急,我不曾遇上合适的弟子,若遇上了,我也不会放过呢。毕竟于我来说,弟子也很要紧。但我们这样的人,挑选弟子着实不易。弟子的灵力要高,还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能给魂灵引路。若是不能如此,入了我的门下,也是无用的。”
一月余来,狂飙的灵力抑或说是指引忽然出现,令众人都精神一振。毕竟狂飙的时日越来越近,这许久以来的等待和奔波,也就有了一个终结。罗姑要韩一鸣格外小心,遇上什么异样,都与他们说个清楚明白。又再三嘱咐,时日近了,灵与魔都会同时出现,要格外留神才是。狂飙的强大灵力,也会招来强大的魔异,灵与魔,本来便是相伴而存的,应运而生的。
八四零、怒容
看到了韩一鸣梦中的莲花与雪莲之后,又是等待,韩一鸣着实不知,狂飙的灵力真会何时出现?却也盼望早些出现。可等待素来都是十分辛苦的,这里众人都是按捺下性子来等候。韩一鸣也着实留意意外之处。只是凡事并非他在意,便会有结果的。他是留意了,但却什么也曾留意到。
众人也不敢轻易自那河边走开,都在河边等候。忽然之间无所事事起来,空闲下来,人人都觉十分的空洞。罗姑每日里就拿着封灵宝玉,要么对着河边有过金丝砗磲之处细看,要么对着河对岸的那几块突兀石头沉思。韩一鸣知催她也是无用,到了这一步,不是催促就会有结果的。沈若复颇沉得住气,但韩一鸣却知他心中另有所想,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凡事哪能没有所想?尤其他还觉自己有事不曾做对,那不曾做对,如今又不能去做的事情,才最是折磨人的。
这日晚间,他们点了一堆火,围坐在一起。韩一鸣不知师兄师姐们是何时开始生火的,之前众人皆是用梵心烛火照亮,韩一鸣就不曾见师兄师姐们生过火,但这次在这里重逢,看到师兄师姐们点起火来,很是意外。这里夜间虽是极冻,但灵山弟子该当还抵挡得住,点这堆火,有何意义呢?总不至于是怕野兽来袭,特意点的罢?灵山弟子还怕野兽来袭么?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韩一鸣不禁猜测,是否这里没有人气,全然没有人间的气息,点起这堆火来,好歹也有人世的感受。
这里太过寒冷,连火苗都不能给他们温暖,众人围坐在火边,两位师姐将凌风云拦在身前背风之处,她们将他照料得极好,这小儿似是又长胖了,除去吃便是睡,能不胖么?这时他的小脸苹果一般红扑扑的,双眼紧闭,小嘴微动,想是梦里还在吃东西。罗姑却坐得远远的,并不坐与二位师姐一处,韩一鸣有些意外,沈若复道:“罗姑怕她阴气太重,对这个小儿不利。这小儿太小了,与罗姑在一起,只怕有害,因此罗姑避得远了些。
夜半,韩一鸣正迷糊,忽然觉察身边有什么走动,睁开眼来一看,围着的那堆火已半灭了,火苗微微跳动。韩一鸣正要起身去拿些枯草来,将火苗点得旺些,瞥到一个影子正慢慢走来。韩一鸣心中一动,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鸣渊宝剑。不摸鸣渊宝剑还好,一摸之下,身上发起冷来,一个个寒战打个不住。韩一鸣大吃一惊,他自打上了灵山,从来都不曾生过病,身上这样寒战个不住,竟似是瞬间就生了病一般。
韩一鸣定了定神,向自己的手上看去,果真手在微微发颤,忍不住又向那影子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身上的寒战越发厉害了,连牙齿都发出“的的”声来。这下韩一鸣可以断定,这寒战不是自己病了,而是来自这个影子!它还只是个影子,就让自己战栗不已,真不知是何等神魔,这般厉害!
那影子每一步都迈得极慢,韩一鸣初初一瞥,确实是个人的形状,头脚俱全。但最为可怕的是,这个影子,竟似有无数只手脚一般,韩一鸣大吃一惊,何人有这许多手脚?什么神魔能有这样多的手脚?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想再看一眼,却是抬不起头来,似乎那神魔知晓了他的意图,不让他看!韩一鸣定了定神,闭上双眼,深深吸气,身上寒战渐去,眼前模模糊糊现出一个影子来。这个影子不看见还好,看到了,韩一鸣后悔不迭。这个影子是深蓝色的,似是这个人就是深黑色的肌肤,双目如电,睁得溜圆,正中额头之上,还有一只竖着的眼睛,这只眼睛也是睁着的。他方方的嘴角下撇,满面怒气,两颗獠牙,自两个嘴角处伸了出来,竟是一脸的狰狞可怖!
然而最为可怖的,还不是他的面容,他的肩上,一个头正面对的众人,而这个头的两边,竟各有好几张面孔,正侧着面,四处看望!乃是蓝色的面孔,满面怒容!
韩一鸣忍不住甩了甩头,今日真不知是怎样了,竟会看到这样的异样?再看之时,那影子的手脚都显现出来,这影子竟有无数只手,或起或落,在它肩上头上动弹,它也有无数只脚,无数条腿,都是深蓝得近乎是黑色的肌肤!也不知为何,韩一鸣看到的便是深蓝色的,再细看,他身上已隐约模糊起来,再看不清了,只有他的腿脚还能看个明白,他的脚下竟似有什么,韩一鸣细细一看,他脚下竟踩着无数个小人!那些小人面目模糊不清,但手脚俱全!虽是小得不能再小,但手脚真是全的!被这许多脚踩在脚下,压弯了腰,却还是努力向前奔来!
这是什么神魔呀!韩一鸣只觉自己背上全是汗,身上无比虚弱,似乎就是看了这个影子,自己大病了一场一般。他不是一个胆怯之人,却这个影子却让人无比恐惧!
过得过片,这影子已不见了,韩一鸣只觉汗透重衣,这里这样寒冷,他却冷汗冒个不住,那是什么魔异么?是沈若复说的怒相么?这怒相也太过可怕了,韩一鸣摇了摇头,再看那影子,已然没了。呼出一口气来,睁眼一看,四周寂静依旧,头顶上的天空深蓝得没有底,天空中全是明亮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星星。那许多星星都明亮得耀眼,明亮得如同宝石一般,多得如同这河边的卵石。
这时师兄师姐们,连同罗姑与凌风云,都睡得极熟,韩一鸣睁开眼来,已不能再睡,亦不敢再睡。这地方太过邪异,异样到了哪一步,也不是自己能够想得到的,因此要格外小心才是。这时他身上的寒颤已去,格外清醒,四周看了一回,不见异样,定了定神,将鸣渊宝剑自弟上取下来,这才定下心神来。毕竟这许多同门师兄师姐在这里,安危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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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一、罪孽
坐了一阵,一个影子自眼前飘过,翩翩跹跹,韩一鸣一个机灵,仔细一看,冥蛾正自他的眼前飞过!韩一鸣回头一看,一个面带笑意,眼带笑意的人正自从他背后闪过。业力阎王!它又出现了,一对尖尖的耳朵,它倒并不狞恶,只是那笑意看起来越发的不祥了,这时韩一鸣对它的笑容已极是戒备了,这样一个阎王,谁知何时会发难?业力阎王笑道:“你该跟我走啦!”韩一鸣冷冷地道:“我有何罪孽,要跟你去?我并未做过恶业,为何要跟你去?”
业力阎王笑道:“你也有孽,世人都有罪孽,你不跟我去,也逃不了这罪孽!”韩一鸣道:“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没有这个罪孽,我问心无愧!”业力阎王依旧笑道:“你没有罪孽么?我便是看不到没有罪孽的人的,没有罪孽,我绝不会来找你。只是你不认为那是罪孽,只要你有作为,你就会有罪孽。”韩一鸣愣了一愣,自己果真没有罪孽么?
业力阎王道:“有为就有孽,无为才无孽。你有所作为,当然有罪孽。我就是应孽而生的,不是么?”韩一鸣看了看业力阎王,这是应自己内心而生的魔,他看上去却是无比的和善,只有一双耳朵与众不同,乃是尖尖的。冥蛾在它身边环绕,看上去并不可怕,但它们却是来要他死的!韩一鸣转开头去,看向另一边,那堆将明将灭的火堆,又亮了起来,火苗燃烧起来,又带来光亮。忽然火焰一亮,一个小小人影坐在了火苗之上。
这个小小人影不过一尺左右,绿色的肌肤,身躯干瘦,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一个小小头颅光着,没有眉毛,一双通红的眼睛,鹰勾鼻头,乌黑的嘴巴,两个尖尖小獠牙闪着寒光。身上裹着纵横交错的几道布褛,看似简陋,却着实有些说不出来的意思。这也是业力阎王,韩一鸣这才算看见了业力阎王的真身。业力阎王对他笑道:“你该跟我走啦!”韩一鸣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师兄师姐们都已睡熟了,连阿土,都在一边睡熟了。业力阎王不是人,它惊动不了阿土,韩一鸣想要叫醒师兄师姐,却又怕惊醒了他们给他们带来的不是好事,因此忍住了。业力阎王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走吧,跟我走。你不要叫他们,叫不醒的。我们走就好了,惊动那么多人,不好呢!”它轻言细语,韩一鸣却是不寒而栗,冥蛾在他身边飞舞,如同一个阴影。
它的言语,正好说中了韩一鸣的担忧。韩一鸣看了看师兄师姐,虽不知业力阎王的法力如何,但它既称为阎王,不会是等闲之辈能对付的。业力阎王再次看穿他的心思:“嗯,不用想啦,你好好跟我走,我就不惊动他们。反正你的事归你的事,他们归他们。我只找你,你跟我走就万事大吉啦。如若你不跟我走呢,我们会惊动他们的。”它奸狡的小眼睛往上一看,韩一鸣顺着它看的地方看去,已看到了后面山坡上有一大片摇摇欲坠的石头!
他若不走,这片石头就会如雨点般坠落下来!这便是业力阎王的意思,韩一鸣看了看那片石头,站在这里看去,那片石头已然不小,要是掉落下来,还不是一顿从天而降的石雨么?师兄师姐们都在熟睡,即便是自己跟业力阎王走,也该叫醒他们再走,这样他们才能不受伤害。他正想出声,却听业力阎王带着轻轻笑声说:“嗯,不要叫了,你叫不出声来的。跟我走就好啦。凡事都躲不脱的。”韩一鸣着实着急,看着业力阎王却是说不话来。业力阎王笑道:“嗯,你也不消说了,我不动他们的。他们的罪孽嘛,过后再说,我们的可是今天要了啦。”韩一鸣百般无奈,这样就走,那是万万不能。若是只有他一人,那业力阎王叫他走,他也便走了。可是这里有这样的多的同门,他怕他一走,会有什么变故,因此只是看着业力阎王,并不动弹。
业力阎王吃吃地笑着:“走啦走啦,我说了不动他们,就不动他们。动他们对我没好处。我今天只是来带你走的。你该走啦。”韩一鸣想要伸手召出鸣渊宝剑来,御剑诀在心头念了又念,但鸣渊宝剑却是一动不动。韩一鸣自此方知,自己是无可奈何的,它能让自己召不出剑来,就是要等着自己送死去的。眼看此事再无挽回的时机,忽然觉得无所畏惧。定了定神,看着业力阎王。业力阎王笑了:“嗯,这就对啦,好好跟我走罢。我不会动他们的。我要的不是他们。”
虽说韩一鸣也知业力阎王是不足以相信的,但到了这时,还能怎样?即使知晓它会立刻翻脸,也是无能为力的。站了片刻,看了业力阎王一眼,业力阎王着实通透:“嗯,这就对了嘛,跟我走。”它自火堆上跳下来,迈开脚步,就向前走去。韩一鸣这时才看到它的背上生着一排尖刺,自背上的肌肤内生出来,顺着脊椎排了下来。
它小小的步子并不短,每一步走得极快,冥蛾随着他飞舞。韩一鸣想要回头看一看师兄师姐们,这时他要随着业力阎王去了,永无超生转世之日,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禁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但他还未回头,前方的业力阎王已道:“不消回头看了,看不见的。”它的脚步不停,韩一鸣也不停。转眼已走到河边。业力阎王笑着说:“嗯,往河里走就好啦。”它就是要置韩一鸣于死地的,在这里这些时候,韩一鸣已知晓,是不能下河的。河水只要到胸前,体弱些人的就会死的。强一些的人,也不一定能挺得过去,因此,他们是不下河的。但这时业力阎王要他下去,那就是要他死在这里。韩一鸣定了定神,站了片刻,向河内走去。
八四二、河水
河水冷冻刺骨,这样冷的水,也只这里才有。韩一鸣不过才踏入水中片刻,脚上已刺骨的疼痛,这河水冷得刺骨,令人难以承受。忽然前方一道明光一闪,韩一鸣抬头一望,一团碧焰在河对岸亮了起来!
那是炼狱之火么?韩一鸣有些迟疑,便在这片刻之间,碧焰一闪扩开,成为一道碧光,一个影子走了出来。长毛飘拂,体型庞大,两道凌利的眼光,自长毛之中射了出来!狂飙!这是狂飙,但更似是韩一鸣曾在很久之前,在灵山掌门秘书内看到的那只獒王。那也是獒王,是狂飙的前世么?这已无从可考。便在这一愣间,前方的业力阎王已消失无踪,连冥蛾也消失了。似乎是狂飙的灵力将它惊走了!
韩一鸣怔怔站在水中,狂飙全身裹在灵力当中,身上的黑毛越发黑了,而胸腹部的白毛,也隐隐发出带着碧色的白光来!它在河岸上站了片刻,长毛随风拂动,忽然抬头对着天空狂啸一声。这声狂啸来得太过突然,韩一鸣身上忍不住打了颤,连眼都闭了一闭,再睁开眼来,已见狂飙转身而去。忍不住大声叫道:“狂飙!狂飙!”
狂飙收住了脚步,回头来望了一眼,转头又去了,韩一鸣呆呆站在原处,一动不能动。片刻之后,已听有人在他耳边道:“小师弟,小师弟,你怎么站在这里,这水中不能久站的。快出来。”韩一鸣缓缓回过头来,身后已站了几个师兄,他们都看着他,眼中十分惊异。
韩一鸣道:“我看见狂飙了!师兄,我看见狂飙了!”沈若复道:“好,你先上岸来,你冻坏的。”韩一鸣这时已不觉脚上痛了,只觉双脚麻木,没了痛楚。他这里一愣,付师兄、涂师兄两位师兄已奔入河里来,一左一右,伸手到他肋下,架起他来就往回跑。涂师兄道:“好冷的水,师弟,你冻坏的!”
二人奔到岸上,也不放他下来,架了他就向那边火堆跑去,直奔到火堆旁边将他放下来,才各自原地跳动。冯玉藻与沈若复围上来:“师弟你没事罢?”话还未问完,沈若复已伸手脱下他的鞋袜来,对他道:“嗯,师弟,你一定要心头暖着,我们给你把血活络活络。”韩一鸣正要说不必了,冯玉藻已用力揉搓他的另一只脚,虽说二位师兄甚是用力,但韩一鸣脚上却果真没了知觉。不论他们如何用力搓揉,他脚上就是麻木的。
沈若复道:“罗姑,烦你把火点一个过来。”片刻之后,罗姑在这边也点起一堆火来,韩一鸣道:“二位师兄,不必如此,我过儿就好的!”沈若复道:“你真是不要你脚了么?”韩一鸣道:“没呀,我怎不要我的脚?”沈若复道:“好傻的师弟,这里的水是雪山上流下来的,将你的脚冻掉的。你就别管了,保住自己不生病就好,我们替你活血!”韩一鸣哪里知晓这雪水的厉害,这时听沈若复说了,对着脚上看了看,不见异样,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对罗姑道:“罗姑,我看到狂飙了!”
罗姑看了他片刻,道:“你看到了?怎么样呢?”韩一鸣细细说了一回,罗姑沉吟片刻道:“我知了,我好好一去,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唉,转世就是这样的麻烦,总有许多哑谜要猜!”韩一鸣也不懂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只能听她说。但罗姑只说了这句话,便起身走开了,冯玉藻与沈若复依旧用力揉搓韩一鸣的脚。
次日,韩一鸣才知晓为何二位师兄要用力揉搓自己的脚了,天亮之后,他清楚看到自己的双脚发青,脚趾微微出现了黑紫色!四位师兄轮换着给他搓了一夜,都道:“唉,真的冻得太厉害了,小师弟这脚,可别保不住!”韩一鸣这时也看出来了,紫黑色的脚趾坏死。也因此,四位师兄才一夜为自己搓脚,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脚。业力阎王当真厉害,它引自己入了那河水当中,自己就算不被淹死,也被冻死,尤其被它引入其中去,就永堕地狱了!
后来四位师兄去寻了烈酒来,不知又自何方寻了一个大的铁锅来,架在火上将酒倒中其中温热了,让他将脚泡在其中。韩一鸣此时知晓了利害,依言浸泡。沈若复道:“小师弟,若是不行,我去请杜超杜师兄前来相助罢,好么?你要是失去了脚,之后可就难了!”要是请得杜超来,自然能够救得韩一鸣的脚,他已有了妙手回春之力。救韩一鸣的脚,自然不是问题。可若是去请他,便要去平波道人处,沈若复虽是机灵,但他瞒得过平波道人的眼睛么?尤其他的修为其实是同门之中最弱的。韩一鸣不便说出这话来,只道:“师兄,没事的,若是不行,再去请不迟。咱们先自己法子罢。我是怕惊动了平波,到时烦难多多,只要是我们自己能的法子,只管便是了。就是没了脚掌,我也不愿意惊动平波,给师兄们带来烦难。”
沈若复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师弟,咱们灵山能存活下来的师兄弟已不多了,如今保得住一个是一个,越来越少,那还怎么跟平波斗呢?因此你的脚掌也是紧要的。你以为你丢的只是脚掌么,你要是没了脚掌,那平波便可以下手。并且师弟,以你的性情,只怕是不拖累我们的,我们自不认为你是拖累,但你自己就这样认为了,那不如我先挽回,以免师弟丢了性命。平波是绝不这样放过师弟的。他必然下手。师弟也不该轻抛自己。你不让师兄们丢性命,我们又如何让你丢性命呢?”韩一鸣叹了口气,沈若复道:“不论如何,我都法子去寻回杜超杜师兄来,好歹也救师弟这双腿。”
八四三、暖意
韩一鸣哪里说得出回绝的言语来,半晌才道:“多谢师兄。”但却也是担心无限,沈若复虽是机灵,修为却并不出色,他若是遇上了平波门下,只能斗智不能斗力,那就危险之极。钱若华可不止是机灵,他百多年的修为,绝对在沈若复之上,韩一鸣便是不愿沈师兄为了自己的脚,又送到那危险之中去,但看沈若复的情形,却是绝对拉他不住的,正要想个什么法子拦住他,一边涂师兄已道:“还是我去罢。沈师弟,你守在这里要好些。我去寻那杜超杜师兄。”
涂师兄的修为自然比沈若复强多了,韩一鸣还未出声,涂师兄又道:“我也不去寻杜超,小师弟不是说明晰师兄有相助我们之意么,我去寻明晰师兄,请明晰师兄帮这个忙好了。”韩一鸣一时间松了口气,明晰是绝不会将灵山的师兄弟的下落告知于平波的。且还会暗地里助他们。若是去寻他,那涂师兄必会安然无恙的归来。
说走便走,涂师兄御剑而去,转眼已流星一般消失在天际。这里罗姑过来问他昨晚狂飙现身的形状,她问得极其详细,韩一鸣本已与她说过的,但她再问,少不得再一一说与她听。罗姑不是罗嗦,乃是要问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韩一鸣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键,但她却明白,因此,韩一鸣也细细说与她听。罗姑听罢了,也不言语,起身便走。阿土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巧,乖巧之极。想来狂飙要离去,阿土也是知晓的,于阿土而言,不知是开心还是快意。阿土与狂飙不对付也有时日了,狂飙离去,于它而言,该当是件好事。
涂师兄这一去,天黑不见回来,韩一鸣自是有些担心,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涂师兄修为如何,韩一鸣也不曾见过,但想来不会比自己低罢,况且听涂师兄言语之中透出来的意思,也极是聪明。但他久久不归,却是令人无限担忧。
暮色渐渐深浓,韩一鸣担忧也越来越浓重,看看夜色深了,正想说要不要去寻找涂师兄,远远的天边一点星光一闪,沈若复也忍不住跳起来道:“那是涂师兄回来了么?”韩一鸣道:“该当是罢。”那点灵光直奔过来,转眼已来到面前,涂师兄收了宝剑,道:“快,快,烧一锅热水来。”他边说边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来。这里付师兄立刻将白天架在火上的那口锅拿到河边去,打了水来,重又架回火上。
看见涂师兄回来了,韩一鸣才舒出口气来:“师兄,你总算是回来了。”涂师兄道:“唉,我也想早些回来,但我请明晰师兄相助,明晰师兄去了那样久才回来。我又不敢走开,只能等着。”韩一鸣听得又是明晰助了自己,道:“明晰师兄果真是极好的人。”涂师兄道:“我路上略略听了点风声,自然听的是平波门人的口声,听说那杜超回到平波处,便给平波软禁了起来,再不放他离开的。我知我不能寻到杜超。便是能寻到,只怕也费时长久,因此去求明晰师兄相助,明晰师兄细细问了师弟你的伤势,如何伤的,就去了平波处。我一直在他处等着,天黑才见他回来。原来平波果真是不让杜超外出的,多亏了明晰师兄。也不知明晰师兄是怎样与平波说的,平波居然准杜超师兄给明晰师兄配了药。”
此事原不出韩一鸣意外,韩一鸣深知明晰虽是一个再实在不过的师兄,但他也是一派掌门,心思、智计不会输与平波,况且他素来明朗,不存什么私心,因此也就怪不得平波不疑了。狡猾之人说的真话,人人都会认为是假话,这实在之人说的假话,却不会让人怀疑。
不多时,水已烧烫,端到了韩一鸣面前。涂师兄将小瓶打开来,向热水中倒去。他倒出来的是蓝色的不知什么物事,一入那已烧热的水中,那水便翻腾起来,过得一阵,慢慢平复下来,但水面上已多了一层焰苗,只是那焰苗是绿色的,碧油油的,映得四周的人面上都有淡淡碧光。涂师兄道:“师弟,快把脚放入去,用水泡着。”
韩一鸣依言将脚放入水中,他的脚已是青白色,足趾微微发黑了。想来若不是几位师兄轮番烧热水、热酒与他浸泡,这足趾已保不住了。他双足伸入水中,起始只觉那水是凉的,却不是那种透骨的寒凉,只是有着淡淡凉意,似乎这水并不曾烧过一般。但过得一会儿,便觉察出这水并不凉了。有微微暖意自自己脚心升起。低头一看,碧焰正在水面升腾,只是焰苗并不大,忽明忽暗的,但却始终燃着。
再过得一阵,越来越热了,这热也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如同他站在冰水中一般,寒凉透骨而入。这温热也是透骨而出的。韩一鸣坐了一阵,那自脚心而起的热气已蒸得他浑身都暖了起来,全身都暖烘烘的,额头见汗。这杜超果真厉害,想必他自己本来的修为也不低,谢师兄如再将几百年浸淫医道之中所体会到的妙处都传与他,那他的手段就果真是厉害之极了。这里是苦寒之地,白天站在这里,都觉身上寒冷,不要说坐在地上了。韩一鸣白天就坐着,坐到晚间,只觉身上冷得不堪,但到了这时,身上却不冷了,坐在地上,也觉得热。
他不断地用衣袖抹额头上的汗珠,衣袖都湿了。忍不住问道:“涂师兄,要泡多久,这样很热呀!”涂师兄道:“明晰师兄再三嘱咐我,要待这碧焰消失了,才算完呢,师弟你就不要问了,还是好生泡着罢,不多这一会儿的。明晰师兄告诉我说,杜超师兄说这里的雪水浸泡过后,师弟的脚是会坏死的,若不好生将寒毒驱出,那师弟的脚可真就保不住了。师弟好歹忍耐些,待碧焰消失了,再出来。”
泡到后来,韩一鸣已是背上汗湿,背心都粘腻腻的。别人都觉得身上是阵阵凉意,唯有他浑身上下热气蒸腾,那看似平静的水,将他蒸得浑身都是汗,且是汗如雨下,擦拭不完的。碧焰在他的脚上并不觉得烫,反而觉得微微凉意,但热气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直泡到后半夜,韩一鸣才看见那脚边碧焰微弱下去,渐渐消失。守着他的涂师兄道:“嗯,好了,来师弟,你点上梵心烛火看一看,脚上可还有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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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四、神魔
韩一鸣道:“没了,师兄放心,定是没了。”涂师兄道:“还是要看过的,看过才知有没有。这个也是明晰师兄交待过的,说杜超师兄言道,若是看不出黑影了,那才是好了,若是还有黑影,我明天再去请明晰师兄相助。”韩一鸣连忙道:“不必了罢,我看已全然好了。”涂师兄道:“还是不要大意,看过再说。都已治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全治好么?你若是不全治好,于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的。还要令我们担心,还是看看罢。你为我们的安危担忧,难不成我们不会为你的安危担忧么?”韩一鸣心想也是,点起梵心烛火来,对着脚上细看。
下午之时,他的脚背已呈现紫色,足趾已是微有紫黑色,便是师兄们说的坏死。这时对了梵心烛火细看,脚上已是十分干净,再也没有那败死之色了。道:“嗯,师兄,好了,真的好了。杜师兄果真厉害,真将我的脚给保住了。”徐师兄道:“那是,且他全然没有平波门人那种无耻的样子。可惜了,投在平波门下,也算是明珠暗投了。”韩一鸣想起杜超对平波的不肯离弃,也是暗地里叹了口气,这样一位师兄,竟是投在平波门下,虽说平波或许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但这样一位师兄投在他门下,还真是可惜了。
他脚上冻伤治好,心中再无挂碍,也累了,再加身上暖洋洋的,不觉迷糊起来,一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甚是饱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之后,总觉似有什么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坐了一阵,才想起要说什么来,道:“沈师兄,沈师兄,我梦到一个奇异的梦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聚集过来,纷纷问道:“什么梦?师弟,什么梦?”韩一鸣道:“我梦到狂飙自我身边走过去,踏着河水过了河,在那块石头之上对着我们看了一看,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一时众人都愣了,韩一鸣伸手一指,指着河对岸一块大石:“就是那块大石,它站在石上对我们看了看。”
罗姑道:“还有什么?”韩一鸣道:“嗯,没了,真的没了。我想了半天,果真没了。”罗姑站起身来,对着那边细看了片刻,道:“嗯,那,你记得是什么样的时辰么?”韩一鸣摇了摇头:“我梦中没有时辰的。”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嗯是了,我想起来了,天空中有两个太阳,或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反正我是没有细细留神的。”罗姑沉吟了半晌:“嗯,是了,是这样的,只是我还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她转身走开,众人都看着她的背影,到了这时了,狂飙的时刻也该近了,只是到底是何时,还是未知,只知近了。但却有一层谜,一直拦在这个近了前方,看透了这层迷雾,这个近了,才真的近了。而能看透这个近了的人,只有罗姑。所有的一切,都静待她来揭晓。
罗姑默默走开,过得一阵,远远地转回身对沈若复道:“你来。”沈若复走过那边去,两人站在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按理来说,韩一鸣只要静下心来,便能听到他们说些什么。但他却不去听,只是等他们讲完过来。不多时沈若复过来:“师兄师弟们,要小心了,罗姑告诉我,能看到狂飙灵力的神魔都会来,因此,大家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在意。也不能太着紧。若不是危及性命,看到也当看不到罢。再者,各人看到的,或许会全然不一样。我们大家都各自小心罢。”各人所见不同,韩一鸣听到这话已不是第一回,因此也不意外,只是听到这话时,心里一阵酸痛。语重心长对他说这话的人已然早已寂灭了,但一回想起来,还记得自己坐在秦师伯屋内,喝了有贯通法的茶,心中的伤感涌出来,转开头去。
他竭力不去想灵山的过往,那许多亲切和善的面孔。也尽力不去想在灵山上度过的日子,不想那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但冷不防,这些事还是悄悄溜进他的心里来,就像这时,他不仅想起了灵山的一切,甚而想起来了与师长师兄师姐们一同下山奔走,二师伯对自己谆谆善诱,悉心教导。也想起了白龙、诘利摩诃、甚而想起了没上山时自己在家的样子。原来这许多事,平日里尽力不去想,却都会在楔机适当的时刻涌入心里来。猛然间看到这许多过往,确有些前世今生之感,韩一鸣只觉浮生若梦,连如今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是不知道这梦的尽头是什么,那么些过往,果真是自己经历过的吗?怎会有这样如梦似幻的知觉。
忽然一个声音道:“是梦,也非梦!”韩一鸣抬头一看,眼前多了几个人影,确实是人影,却是再怪异不过的人影。三头六臂还算是少的了,这几个人影都是十分可怕,肩上都生着无数个头,或大或小,有的正中的头大些,两边的头如同一层层侧过面去一般。有的则是一个大头,大头的额头上生着无数小头。这些头看上去各不相似,有的甚而是骷髅。唯一相同的,是都呈现无比狰狞的模样。韩一鸣愣愣看着,与这些头相应而生的,还有那数不清的手与脚。每一只手都各有所持,有的拿着一个头骨,有的拿着一根胫骨,有的拿一面小小皮鼓,有的是结成手印。韩一鸣虽不懂那是什么手印,毕竟修行的时刻也不算短了,入灵山也两年有余了,即便是不知晓这是什么法印,一看也知是结成了手印。各种手印有各种手印的意思,只是他分不出来。
这些人的脚下,有的是小人在奔跑,有的是说不出名字的兽类,这许多形状怪异的神魔一起出现,韩一鸣只得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此时他身边的师兄师姐们都不见了,不知他们到何方去了,或许他们就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因了这些神魔,全然看不见。这些不知是神还是魔,这里,面容慈祥的或许是魔,而面容狰狞可怖的,却常常是悲悯众生的神呢!
八四五、花雨
神魔自他身边而过,韩一鸣只觉身上汗毛都乍了起来,耳中全是杂乱不堪的念诵之声,听着说不出的怪异,那念诵之声没有一个字捕捉得到,并且还有轻声的法器声响。似乎还有香烛的声音,这许多声音混在一起,怎么也听不明白。韩一鸣四周看了看,这里还是先前的所在,但身周的一切,都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一般,微有些看不分明了。
这几个神魔或先或后,不是同时而至,却看着似是同时而至,同时离去一般,韩一鸣只是屏心静气,等待它们离去。他也曾闭上眼,想不看到这些神魔,毕竟是神魔,看到了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但他闭上眼,才发现全然无用,这些神魔就如同是出现在他的脑中一般,闭上了眼,依旧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那就只能等待,等待它们离去,二师伯早已说过,每片天空之下,有不同的神魔,互不相侵,那自己遇上这些神魔,便不要轻举妄动。
神魔都很快离去,仿佛它们只是路过,那极是诡秘、嘈杂的声音也随之消失。韩一鸣这里才松了口气,原来神魔们一出现,他全身就不知不觉绷紧了。或许是那样强大的灵力魔力让他紧张,又或许是神魔们本来就是令人紧张的。这时松了口气,才觉全身都是汗水,自己似乎是太过着紧了。但面对神魔,如何不紧张?韩一鸣也不曾躬身行礼,只是侧身站在一边,微微低下头,对于神魔,不论是善还是恶,轻易的打量,似乎都是不敬的。对于神魔,最大的敬意,便是不去轻易地挨近它们,也不去打扰它们,让它们自自己身边轻轻越过。
片刻之后,耳边清静,除却风声,再没别的,四周一望,师兄师姐们都在,连无名都在,无名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手脚摊开,鼾声四起。他的右手中,依旧拿着断獬宝刀,只是断獬宝刀着实不像是兵刃,若不是事先识得,韩一鸣就只当那是一根薄些的铁棍。黄松涛费尽心力想找的,就是这个,可是他怎样也不会想到,他的诛魔弟子,与他门内的四大灵刃之一的断獬,如今会在这里,会是这生模样。想必黄松涛为找寻无名,也是很下了些功夫的,怎奈就是找不到。韩一鸣自然不想将无名列入灵山,但到了这一步,他也不会轻易放无名离去。只要黄松涛寻不到无名,迟早会来找自己。那时,定要让黄松涛为灵山也出一份力。
沈若复说得对,这个时节了,只靠灵山弟子之力,那是太微薄了,灵山的一切都已没了,唯一剩下的就这几名弟子了,能成得什么事呢?凡要成事,还要依靠之力才行。正想着,忽然听到心内有个声音道:“韩师弟,我这里等着你,你若有空了,前来寻我,我有事要对你说。”韩一鸣一个机灵,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竟似是元慧的!
元慧有事找寻自己么?他如何找到自己的?韩一鸣大吃一惊,再静心听去,却再听不到那声音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韩一鸣深知自己极少会有听错的时候,这许多时日以来,哪有听错的时候?上了灵山以来,也从未听错过,那这个声音是自何处而来的呢?
忽然面上洒上了几点水,韩一鸣抬起头来,深深夜空之中,无数花瓣随着细小的雨点一同洒了下来,耳边传来轻轻的吟哦之声,一个个婀娜的身姿凭空出现,一个个修眉俊眼,面容清秀,微露笑意的女子出现,只是她们身上也几乎是裸露着的,有的身披轻纱,有的只是围了几圈薄纱,甚而有的只是颈中手上有饰物,身上却是一丝不挂。韩一鸣飞快低下头来,这回连眼都不敢乱眨,也不敢闭眼。这也是神魔么,神魔也有女子么?但若不是神魔,还有什么女子敢如此呢?
芬芳花雨直洒下来,四周有了淡淡微光,韩一鸣鼻端有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与花瓣的幽香。忽然听到罗姑的声音道:“空行母挟花带雨,乃是带来生机,惠予众生。”韩一鸣微微回头一看,只见罗姑不知何时出现在离他不远处,她端坐地上,面目清秀,抬眼望天,面上浮上一丝笑意来,极是安详,片刻之后,她面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一块美玉一般,发出光来,她眉眼舒展,笑意轻盈。
花雨之后,那淡淡微光消失,罗姑的身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空行母远去,韩一鸣回过神来,才见月亮已微微偏西了。地上依旧有着花瓣与雨水的清新气息,韩一鸣四周看了看,地上有着零零星星的花瓣,是花雨之后留下的。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凉河滩上,这花瓣是那样的娇嫩与清新。忽然见罗姑的身影已走到了河边,韩一鸣连忙叫道:“罗姑!”
罗姑充耳不闻,径直向河里走去,韩一鸣才被那河水冻伤过双脚,连忙赶上去拉她,但无论他怎样快,却终是慢了一步似的,不曾拉得。罗姑自他手前不过三寸之处走入河中。韩一鸣连忙叫道:“师兄师姐,罗姑下河里去了!”
只听沈若复沉静的声音道:“师弟,你不要担心,让她去。她此时是必去的,她已灵力附身了,想必是时候了。”韩一鸣回过头来,才见沈若复不知何时已将在了一边,他目光冷静。原来他看到了。沈若复道:“不要担心,你看,她并没踏在水中。罗姑的灵力,与我们不同,她不能御剑飞行,她的灵力,只用来做引路之用。但她此时踏浪而行,便是因她的灵力非同一般了,这灵力是狂飙的,狂飙的灵力强大,但需一个人带它去转世之处。这个人就是罗姑。”
韩一鸣看了看师兄,转回头去看罗姑,只见她已走上了河对岸,向着那块突兀的大石走去,那便是韩一鸣做梦,梦到狂飙所在之处。转眼,罗姑已上了那块大石,她轻轻易易就走上了那块大石,且是走上去的。她在那块大石上跪坐下来,过得片刻,身上已腾起莹莹碧光。
八四六、魔力
韩一鸣还未说话,一个身影猛地跃到了他的前方。四脚着地,身躯粗壮,自喉咙深处传出来胁迫的声息告诉他,这是阿土!韩一鸣猛然想起来,阿土与狂飙素来就不付对,阿土这个时节跳出来,便是因狂飙的灵力太强所致!沈若复已道:“快,按住它,它要是扑上去,是会坏了狂飙的大事的。”韩一鸣也是身手敏捷了,直扑上去,双手紧紧按住了阿土的肩背。阿土狂啸一声,回过头来,眼中凶光毕露,四根自皮肉中穿出的獠牙闪着狰狞的白光。
沈若复也直扑上来,与他一同按住阿土,阿土身躯扭动起来,它一扭,这里二人便按不住了,阿土力气极大,二人几乎同时被它甩开,踉跄几步好在不曾摔倒,但阿土已趁这时机,身躯直纵出去,向着河对岸去了!韩一鸣正要直追上去,沈若复已道:“鸣渊宝剑!”韩一鸣哪里去细想,手指对着对岸一弹,背上“铮”的一声响,鸣渊宝剑已脱匣而出,向着对岸直射过去。鸣渊剑出,带着一声尖锐啸声,转眼已射到阿土前方,钉在了大石之上!
瞬间,鸣渊宝剑绽放出耀眼光芒,一声鸣叫,一道流光自剑身上流溢出来。拦在了阿土前方,韩一鸣愣了一愣,他不过是想鸣渊宝剑能够拦住阿土,却不料鸾鸟的怨灵会在这个当口出现!沈若复在一旁道:“鸾鸟怨灵出现,狂飙只怕要到时刻了!”韩一鸣也作如是想。鸾鸟的怨灵张开双翅,已将前方都笼罩在了那耀目的光芒之下。
阿土左冲右突,却是哪里进得去,鸾鸟的怨灵如同一柄大伞,将罗姑罩在了身后。沈若复道:“这样好,阿土与狂飙不必冲突,狂飙也能好好去转世。”韩一鸣道:“是。此事了结,我们须得快些赶回去才是,我心中总觉不安,我……”说到这里,又止住了,那个声音果真是元慧的么?他听到那个声音果真是元慧的么?元慧怎能叫得自己心中有声呢?忍了一忍不曾说出来。沈若复早已说过他疑心有事错了,那自己再说出来,岂不是更加令他心乱?
忽然一个小小人影闪了出来,不过两尺来高,清瘦的小小人影,一个小小的头颅之上,一对尖尖耳朵直竖着。业力阎王!不知它是一直跟随,还是这时忽然出现?它又出现在了韩一鸣面前。它呲牙咧嘴对着韩一鸣一笑,此时它已不是那副和善面貌,而是有些狰狞了,咧开的口中,全是尖尖利齿,它的口中是乌黑色泽,看上去越发怪异了。韩一鸣看了看左右,竟然发现大大小小的鬼影出现了!该说是魔影罢,这些影子,大的不过三尺,小的仅有一尺,都与这业力阎王大同小异,形状怪诞,模样狰狞,或者有的连形影都不具备,只是一团影子,在一边飘来飘去!
这许多魔异出现,定然不是好事。韩一鸣四周一望,除却前方的罗姑、阿土与鸣渊宝剑之外,这里再没人影了,连方才就站在身边的沈若复也不见了踪迹!韩一鸣立时知晓,自己又入了迷津了,又或许这里不止一个迷津,师兄师姐们连那无名都在迷津之中,只不过他们不在同一个迷津当中,各自在各自的迷津当中。师兄师姐们是约不会抛下他一个人而去的。
他定了定神,业力阎王与这些魔异同时出现,想必也是告诉他狂飙的时刻近了,灵力四溢,因而引得神魔皆动了。想起罗姑的话来,定了定神,坐下身来,这许多神魔都出现了,罗姑已说过,神魔都由自心生,不可回避,那倒要看看业力阎王如何诱得自己跳入它的陷阱或圈套中去。
这边魔影憧憧,而那边,阿土站在河滩上,带着低声咆哮,对着拦在它前方的鸾鸟怨灵。鸾鸟怨灵是看得最为分明的一次,只是一个光影,但明亮金色,双翅张开,拖着长长的尾羽,将阿土笼罩在下方。鸾鸟怨灵之后,是罗姑,她坐在那块大石之上,手里捧着封灵宝玉,双目合着,似在等待时机到来!
忽然韩一鸣只觉身边多了个人,回头一看,那人面容清秀,三缕长须,正对自己拈须而笑!这人,韩一鸣如何会忘记?他一身素衣,对韩一鸣轻轻点头,卢月清。引韩一鸣进入灵山的人,也是韩一鸣的第一个师父!他身上发出淡淡白光,对着韩一鸣似是说了句什么,韩一鸣忍不住道:“师父,您可好?弟子……”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师父早已寂灭了,和四师叔一起,为了救自己而寂灭了!有什么好的?想到这里,心头一凛,这,别是业力阎王的魔力所致罢?
一时清醒过来,对着卢月清的身影,想要说:“你不是我师父,不必骗我!”但这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只是怔怔看着前方。猛然间,又一个人影出现,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眉宇之间,全是灵气。这个人,韩一鸣也是至死不忘的,陈蔚宇。那聪明绝顶的师叔!似乎平波什么招数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似乎世间的一切,他都有自己的看法,并且能够教导弟子,怎样去做。他也是因为救韩一鸣而寂灭的,韩一鸣眼中一酸,明知师父、师叔出现,皆是幻像。但看到师父、师叔,如何能够不动容呢?
陈蔚芋静静看着他,如同卢月清一般,身上也发出微微白光来。韩一鸣对着这早已寂灭了的师父师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灵山是自己亲手斩碎的,他们必定想不到终有一日,灵山会毁在本门弟子的手上,并且是毁在他的手上!
韩一鸣将头拧开一边,紧咬牙关,忍了又忍,再回过头来,师父与四师叔都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身形微胖,面目慈祥,一双眼睛,正看着韩一鸣!黄静玄!灵山之上最为令人诟病,也最让韩一鸣动容的师长。
八四七、火
他带着韩一鸣下山时,韩一鸣很是佩服这位师伯的修为与作为。虽说有时也觉这位师伯让灵山太过窝囊,但后来才知,并非是他不能,只是他不为。事事,他都是为灵山着想。以他从前镜面阎王的称呼,与他经过的过往,他的心里,必定是很坚定的,也不是个瞻前顾后之人。他只是一心想洗刷自己的过往,哪怕那过往皆不是他的过错。他的修为,应该不比平波差,却总是那样忍让,为的也只是平波抓不住把柄,无法诟病灵山。韩一鸣最记得的,是他讲鸣渊宝剑来历时的样子,而最为震动心弦的,是他自静室之中走出,只身反出灵山,与平波及他招来的乌合之众性命相拼的时刻。韩一鸣从来没有看不起这位师伯。连他不堪回首的过往,韩一鸣都没有丝毫看不起。正相反,这位师伯才是对他教导最多的。
因了这些教导,韩一鸣轻轻地道:“二师伯,我们都很挂念您。”说到这里,本已忍住的眼泪,又盈满眼眶,黄静玄对他微笑,轻轻点头,一如往日那般亲切。韩一鸣再将头扭向一边,闭了闭眼,将那忍而又忍的眼泪再次忍回去,这都是业力阎王所造的虚幻!再回过头来,黄静玄的身影已不见了,站在面前的是白樱。韩一鸣看到白樱,立时想到的是她是被别人分而食之的,忍不住道:“师叔,都怪弟子无能!”他心中一直有着这句话,却不曾说出来。白樱救他于性命垂危之时,但到了白樱自己难逃大难,他却无能为力,并且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群乌合之众分食得一干二净!他转开头去,这回却在身边看到了赵浩洋。
他在灵山的第二位师父!武修出类拔萃,在灵山的最后时日,收了他当弟子!韩一鸣不知这位师父是如何寂灭的,但这位师父的性情,绝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与二师伯一起,将他们这些弟子都送离了翠薇堂,他们独自对面那许多狞恶之辈。那时韩一鸣与众位师兄们想的是要写师门共存亡的,但最终,他们都存下来了,这些师长却一个都没留下来!
赵浩洋身边出现了秦无方,白首如雪,容颜清癯。韩一鸣闭了闭眼,只有自己的入门师父卢月清与四师叔离去,他梦里曾经梦见。灵山崩塌之后,他再没梦见过这些师长,或许他害怕梦见,连梦里都要回避。
他宁神静气,忍了好一阵,鼻中才不那样酸楚。闭目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这一抬起头来,有两个人已站在了面前!一男一女,男的穿了茧绸长袍,肥胖身躯,女的则是面容慈祥,满脸满眼都是对他的痛惜。韩一鸣本已忍了好久,好容易将眼泪都忍住了,罗姑交待过,眼泪,就是业力阎王所要,拿到了眼泪,就拿到了你的软弱之处。那它就可以随心所欲。
韩一鸣看到别人,犹能自持,唯独看到这两个人,他是不能自持的。这是他的生身父母,骨肉至亲。他能对所有的人都不动容,唯独这二人,他是忍不住的。他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掉下来,张了张口,却是喊不出来。
泪水一掉,便为业力阎王所掌控。韩一鸣魔由心生,只见母亲伸出手来,轻轻***自己的头颈,如同自己还是个孩儿一般!韩一鸣见了谁都把持得住,唯有见了这两个人,再也把持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紧咬住牙关,身上却颤抖起来。但生身父母,这眼泪是谁也把持不住的。他也知眼泪一掉,业力阎王便掌控了自己。可眼泪却是把持不住地掉下来,失声痛哭。
他明知那幻化出来的身影背后,是无间地狱,也看到了地狱里的烈火,正向着自己扑来。那不是他的父母,那是业力阎王幻化出来的幻像。业力阎王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一切,它是由这些过往滋生出来的。因此它会将他记得或不记得的事情都翻出来,让人不得不去面对。但它这时翻出来的,是韩一鸣一直以来最为痛楚,也最不敢去面对的过往。因此明知是假,却还是不能自持!
父母的幻影在前方对着他轻轻招手,他们身后,是无边无际,红得妖异的地狱之火。韩一鸣却忍不住向前走去,明知是地狱,却还是忍不住向前走去。忽然他看到一个人,正在地上打滚。这个人与地狱之火,与地狱之火前方的诱惑完全不相似,他就是一个寻常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动。
徐子谓!韩一鸣不知他是如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幻相里。他身上笼罩着一层灰土,看不分明,但韩一鸣一眼便知他便是徐子谓。他在地上滚动,满身尘泥,似是十分痛苦。韩一鸣不看还好,一看,本来充盈耳中的诵念声中,忽然多了一个声音:“师父,不是我。我,我没有……师兄,师兄,大师兄。你……”这是徐子谓的声音,他几乎是号啕大哭,有百多年修为的徐子谓居然也会号啕大哭?韩一鸣素来看他都是说不出的情绪,这时看见,厌恶之中,多了几分怜悯。
就是这一看的瞬间,徐子谓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本来双手捂在面上,这时松开手来,五官扭曲,满面都是狰狞之状,一双眼睛里,全是白眼仁,没有了黑眼珠。并且他的白眼仁全是绿色,韩一鸣细细一看,他眼中映满了碧色的火焰。地狱之火映在他的眼中,全是碧色!
徐子谓直扑上来,双手紧紧拖住韩一鸣,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别去!师弟!别去!要去,要去,让我……”他双手牢牢抓住韩一鸣的胳膊,韩一鸣只觉他的手心冰凉,隔了衣服,寒意还是直透进来!他极是大力,拉得韩一鸣不能向前,寒意自手而上,转眼连肩都冰凉了。韩一鸣忍不住道:“你,你放手!”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那样古怪,像从水底传来一样,沉闷且难听明白。徐子谓两眼之中绿光闪烁,面上神情扭曲,韩一鸣正要再问他:“你怎样了?”耳边忽然传来母亲的一声呼唤:“一鸣,来。”
八四八、罪孽
这的确是母亲的声音,韩一鸣绝不怀疑,这声音于他来说,是绝大的诱惑,不再问徐子谓,转过身来,向着幻像细看。他不细看还好,一看之下,幻影越来越实在,韩一鸣甚而能觉察到幻影身上的温暖。那是从前包围他的温暖,让他眼泪越发止不住地掉下来。
他用力甩开徐子谓,他甩得极是用力,徐子谓居然不曾抓住他,被他甩到一边。但徐子谓如同疯了一般,直扑上来,双臂一合,牢牢抱住了他的腰!徐子谓气力也极大,韩一鸣连甩几回,哪里甩得开,只能道:“放开!”他此时也是恶狠狠的,但怎奈徐子谓便是不放松一点,韩一鸣迈步向前走去,拖得徐子谓也向前走去。
忽然头顶上一痛,韩一鸣眼前一黑,头顶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韩一鸣骤然清醒过来,眼前的幻相消失,只有无间地狱的熊熊火苗在前方等着自己,哪里有父母的身影?回过头来,徐子谓紧捏着拳头站在身后。是徐子谓打了他头顶一拳!也是徐子谓救了他!又一次,徐子谓将他自业力阎王的手下抢出来,韩一鸣颇有感触,但还未说话,徐子谓已倒在地上,翻来覆去滚动,口中嚷着:“不是我!不要抓我!”他双手舞动,似乎周围有许多人围着他,抓他一般。
韩一鸣静了静心,定了定神,闭上双眼,清心宁神,再睁开眼来,只见面前早已站满了大大小小,形状怪异的妖魔。确实是妖魔,有的面目狰狞,有的面目狡猾,有的妖异,但都有一双尖耳朵,有的似人,有的不似人,布满了身周处处,
不知这许多妖异自何处而来?韩一鸣只知,这些妖异都是随业力阎王而来,或是伴业力阎王而生,因感应到狂飙灵力,才会在此情此景下出现。只是这些妖魔,正围着徐子谓跳跃指点。不知徐子谓可能看到?徐子谓能看到业力阎王,那么这些妖魔他也该能看见才是。韩一鸣看他这样,禁不住有些心生怜悯,他之前错了,但现下想要改正,却是那样的难。同门之中大家都不能容忍他这样的背叛,却也不忍就这样将他撵走,毕竟同门一脉,且他与几位师兄,是百年交情,不容抹杀。只是他的过错,也是大到不容抹杀。两般不容抹杀到了一处,才成就了他今日处处皆难的结果!
韩一鸣也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师兄的过错,却是自己饶恕不了的。怎么样的都饶恕不了。饶恕了他,如何给已寂灭的师长们一个交待?只是不饶恕他,却又觉他极是可怜。他是两难,可这世间,两难之事,之人,太多了,总不能因了这点两难,便遗害无穷罢。他算不上遗害无穷,但算得上遗恨无穷了。韩一鸣也相信,这里的师兄师姐,没有一个不恨他,也没有一个不可怜他。但万般业果皆是他自己作下的,别人要怎样对待,那是半点也怪不得的。
此时上方早已没有了天空,头顶是一片血红,下方的看不见的深黑,前方是无间地狱的熊熊火焰,四周都是随业力阎王而来的魔异。韩一鸣耳中还是充塞着嘈杂的吟咏声,似是无数人在念诵同一本经书,却又似是念的不同的经卷,不论他怎样听,总是听不分明。韩一鸣有些意外,停了一停,越发听不分明了。定了定神,看了看徐子谓,他依旧在地上痛苦挣扎,韩一鸣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无间地狱的火苗,已烧到了他的背上,难怪他总是挣扎。
虽说心中痛恨他的软弱与反复,但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韩一鸣却是怎样也不做不到。他已有了悔意,虽说这悔意不能让灵山重生,也不能让寂灭的师长们重现世间,但毕竟他是后悔了。韩一鸣忍不住走过去,那些魔异在他眼中,视若无物。罗姑说的:你想你便能见,你若不想,你便不得见。韩一鸣此时深知此理,看见也当成不曾看见,一切皆由心生,也皆由心灭,那便当成看不到好了。看不到,还少了许多忧虑烦恼。当成看不到,也可以省去许多忧虑烦恼!
他脚落之处,有的是空地,有的是魔异闪开来的空缺,还有的就是直接踩踏在魔异身上。只是魔异都似只是影子,他踩踏下去,也没甚了不起的。也不觉脚有干什么异样之处,既无异样,韩一鸣越发加快脚步,走到徐子谓身边,蹲下身来,伸手去扶他。伸出手来,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救他自是当救,但若要自己原谅他,那是万万不能。只是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即使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也不能看他如此痛苦。
他哪里扶得起徐子谓来,他也算是极有气力了,但伸手扶徐子谓,却如同是要自地上拔起一座山来那样艰难。韩一鸣紧咬着牙关,连试了几回,都觉是蚍蜉撼大树,徐子谓如同长在了地上一般,怎样也扶不起来。正想再扶他一次,已看到一线红黑相间的火焰,已漫过他的肩头,向着他的胸前烧来!无间地狱之火烧到心头,那徐子谓便是死路一条了!他依稀记得罗姑前几日与他们细说时曾言道:“罪孽深重,因此孽火也重。孽火一旦烧到心头,就万事方休了!”韩一鸣哪里顾得上细想,伸手就向着那细细一线火苗之上按去。
纵使徐子谓罪孽深到了不可原谅,不可饶恕的地步,韩一鸣还是无法坐视他就这样死去。他手到之处,火苗似是应手而灭。韩一鸣这里才舒了口气,转眼已见那火苗已自自己手背之上燃烧起来,细细一线,在自己的手背上蜿蜒盘绕。
韩一鸣自己也是有罪孽的,罪孽不是自己认为没有便果真没有的,所有的后果,都可能会成为孽果,只不过或许自己不认为那是罪孽罢了。不过韩一鸣放心的是,自己的罪孽并没有大到那一步,无间狱火只在他手掌手背上盘绕,烧灼得也并不痛楚,全然没有火烧火燎之感,反而觉得那火苗极冷,冷得刺骨!一条火苗被他拂去,另一条火苗悄悄绕过徐子谓的肋下,向他心口烧来,韩一鸣眼利,一眼看见,哪里顾得许多,更顾不上自己手上还有火苗,伸手便去拂那道细细的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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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九、金刚
他连拂了几下,那道火苗不见了,韩一鸣手上的火苗却依旧旺盛,此时已是手心手背都有火苗缠绕了,韩一鸣一只右手,已冷得如冰块一般,这里的寒风吹在手上,都觉比自己的手温暖得多了。眼看第三道火苗已悄悄越过徐子谓的脖颈,向他的心口而去,韩一鸣正要伸手去拂,忽然看见那火苗前方,有一只如同尖尖爪子般的手指,正指着徐子谓的心口。韩一鸣只看到那一只手,立时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业力阎王,在这许多妖异之中,正远远地望着他们,乌黑的嘴唇张开,有一丝狰狞笑意,它的一只手,就如同韩一鸣看到的那只手一般,正指着一处。毫无疑问,他指着的便是徐子谓的心口,它要徐子谓的性命!
韩一鸣心一动,手指却不敢动,不敢念御剑诀。鸣渊宝剑此时正护佑着罗姑与狂飙,自己只要心念再动一动,便会将宝剑召回来,那狂飙的转世,或许又是一场白费功夫,一场泡影。韩一鸣无比着急,不能眼睁睁看着徐子谓死去,至少不能死在业力阎王手中,永堕无间地狱,但自己的宝剑却是不能回来,只能在那方守着即将功成的狂飙。
业力阎王笑得越发欢快,乌黑的嘴都张了开来,它小小的眼睛之中全是鬼火。韩一鸣此时看不到别的师兄师姐,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只知自己与徐子谓是业力阎王的这场魔障之中唯一它想要拿到的活物。定了定神,转回头来,徐子谓心口的那只手,挨得越发近了,那尖烁着蓝光,映照着地狱之火的指尖,越发向着他的心口直插下去!
急切之间,韩一鸣也来不及细想,飞快把手向徐子谓的心口捂去!此时他手心的火苗已全烧到了手背之上,手心之中是没有火苗的,但韩一鸣也顾不上细想,只是用力向下捂去,心中发狠:“他便是死在我的手上,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中!”他的手一下捂在徐子谓心口,手背上的火苗都蹿了起来,向他手臂上烧来,却不向他手心烧去。韩一鸣只觉自己一只右手都冷得麻木了,但却抬起头来向着业力阎王看去。
业力阎王漆黑的口中出现了两个尖尖獠牙,一双小小三角眼笑得越发小了,它无比欢快,提起手来,竖起一根靛蓝的手指,指尖闪过一道火光,对着向下方慢慢插下来!韩一鸣瞬间听到了尖声欢笑,无比锐利,穿过耳中嘈杂的吟诵,直刺入脑中来。那只本来在徐子谓胸前出现的爪子,再次出现在韩一鸣的右手上方,依旧对准韩一鸣的右手,向着下方的手与徐子谓心口直插下来!那只手插下来并不快捷,但韩一鸣已然看到指尖上升腾起来的火焰。业力阎王,是要一举二得的。得到徐子谓与自己的性命,韩一鸣自然相信,这只手直插下来,徐子谓活不了,自己也会大受牵连。这地狱之火,迟早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但他便是不能放开手,徐子谓可以死,死在自己手中,或是死在同门手中,再不然死在他的仇人手中,都行。便是不能这样死去。被业力阎王收走,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韩一鸣眼睁睁看着那只爪子插到自己的手背上,没入手背,一阵阵痛楚不是自手背而来,而是自心底而来。忽然手心一热,韩一鸣低头一看,一道白光自手背溢了出来,白光自手背上透出来,正是一个圆环!
金刚困龙圈!金蛟还与他的金刚困龙圈!韩一鸣猛然想起来,这物事没入自己的手中后,自己便将它忘记了个一干二净。这还是师长之物,自己不该忘记才是!可他从来不知此物何用?况且那时的经历那样的意外,片刻之间想不起来,也属常情。金刚困龙圈自他手背浮出来,那圈中圈着的,正是那只爪子般的手。邪恶妖异,闪烁蓝光的手。
韩一鸣抬眼看向业力阎王,它依旧面上是那邪异的微笑,似乎金刚困龙圈也不出乎它的意料之外。它的右手上浮现出黑色的符咒来,韩一鸣看到了金刚困龙圈圈住的那只手上,浮现出了那黑色的字符,他是一个字符都看不懂的。只知那是字符,是业力阎王的法力。业力阎王的法力,是无可抵挡的,耳边传来了魔异们欢快的笑声!
忽然满天的火红暗了一暗,韩一鸣抬头一看,天边浓云翻滚,天空不再是血红火红,而有了滚滚乌云,翻涌起来。瞬间耳边的声息都停止了,不止笑声,连同那听不清却嘈杂不堪的吟诵声也都止住了。一时耳目清明起来,韩一鸣不知来了什么,但四周环看,许多魔异都消失无踪,只有业力阎王,依旧站在原地,它那满是符咒的右手,依旧僵在当地。韩一鸣何等机灵,立时便看出来,这只手,是被金刚困龙圈僵住了!不能收回去!金刚困龙圈或许不能将业力阎王这只右手上的法力解除,但却困住了这只手,业力阎王收不回手去,因此不能随着那些魔异一同消失!
一个极高极大的影子在天边出现,转眼清晰起来,靛蓝的身影,无数个头颅,无数只手脚,韩一鸣曾经见过的怒相金刚出现在天边。此时那怒相不再让人惊怕,反而心敬畏,连同那金刚手上头上似是人骨的法器,都不再那样的可怖。怒相金刚脚下的小人,飞速跑动,转眼已跑到了韩一鸣上方,怒相金刚一只手伸出来,在韩一鸣面前伸下来,两指一挟,将业力阎王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的两指,提住业力阎王的头颅一撕,业力阎王撕成了两半!韩一鸣惊异地看见,业力阎王的口中,舌上,全是符咒!
怒相金刚将撕成两半的业力阎王送到口边,吞了下去,它那无数只脚下的小人飞速向前跑去,转眼已消失了。金刚不见了,天空也平静下来,韩一鸣再看四周,师兄师姐们依旧都在,徐子谓也躺在脚边地上。徐子谓身边有一个物件在闪闪发亮,韩一鸣弯腰一看,那物件已自地上飞了起来,正是金刚困龙圈,径直飞到他的手边,没入他的手中去了。他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纵横交错,深色的伤痕,乍一看,如同是经年久月的伤痕。韩一鸣知晓那是无间地狱之火给自己留下的铭记,被无间地狱之火烧过,多少会留下伤痕。这伤痕现下开始灼灼烫痛起来!
八五零、转世
忽然沈若复道:“果真是大威德金刚!”韩一鸣回头一望,沈若复道:“师弟,你看见了么?大威德金刚!”原来那叫做大威德金刚,韩一鸣自然看到了,道:“师兄,我看到了。”沈若复道:“大威德金刚乃是……”忽然有人“嘘”了一声,他立时缩口,与韩一鸣一同回头去望那出声的师兄,乃是涂师兄,涂师兄伸手指了指一方,二人一看,阿土狰狞无比,却是为鸣渊宝剑压住了。只是伏在剑下,喉中全是胁迫之声。
罗姑身周多了一圈淡淡碧色,一碧如水,中心却是明黄,最亮之处,便是罗姑双手捧着的封灵碧玉!那团明光,色泽明亮,微微带着碧色,连罗姑的脸,都映出碧色来。连韩一鸣的鸣渊宝剑的明亮黄光,都微微弱了下去。韩一鸣知晓,狂飙果真到了要转世的时刻了,它的灵光、灵气都告诉这里诸人,它要转世了。那团碧光微微暗弱下去,连同韩一鸣宝剑的光芒一同暗弱下去,阿土的身影在这并不明亮,反而有些黯淡的光泽里,越发狰狞了,它的影子巨大,光看影子都是身形极大,气势汹汹!似乎影子远比它更加可怕!
忽然阿土转回头来,两眼之中凶光闪动,獠牙之上寒光闪闪,它抬起它巨大的前足来,向下一踏,一阵黑气弥漫开来。韩一鸣看得分明,全然是一缕缕黑气自它足下钻出来,将阿土缠绕起来。韩一鸣也算是见识过阿土的狰狞之貌了,全然不曾料到是这样的,愣了一愣,阿土这样,到底是什么异兽才会如此?但也知这个疑问非自己解得开的,不如不解,凡事顺其自然!
耳中全是阿土喉间压得低低的,猛兽威胁的低吼,韩一鸣忍不住看了鸣渊宝剑一眼。鸣渊宝剑仍然钉在前方,阿土的黑气也始终弥漫不上去,遮不住那已黯淡,却还是温暖的明光。鸣渊宝剑一如既往的让他心中安定。猛然间,阿土一声狂嘨,罗姑手中的封灵宝玉已光泽大盛,自她掌心飘了起来。韩一鸣一个机灵,狂飙,他已隐约看见长毛飘拂,身形纵跃的狂飙,混身闪着碧光,正向着罗姑奔来。便是这时,韩一鸣只觉手心一跳,本来钉在狂飙与罗姑之间的鸣渊宝剑,动了一动!韩一鸣大吃一惊,能撼动鸣渊宝剑,阿土定非凡物。这个时候,它撼动鸣渊宝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罗姑说过,狂飙转世之时,是绝不能被扰的,它要灵体合一才算真正转世了!
是了,罗姑手上的封灵宝玉里,是狂飙的獒王灵力!韩一鸣瞬间明瞭,为何阿土也非凡物,却总是跟着罗姑。它知道罗姑带有獒王灵力,它想要得到獒王灵力!这就是为何它总是与狂飙过不去,却总不离开罗姑的缘故了!韩一鸣一下想通,右手飞快一握,鸣渊宝剑“刷”一声自地上弹起来,对着这边激射而来!韩一鸣一跃而起,飞速迎上去,一把抓住剑柄,又是飞快向前迎去,转眼又将阿土与罗姑分开了。
这下不敢再想,两手齐握剑柄,用力向下一按,鸣渊宝剑没入土中,但剑身上的剑光,却也明亮起来,将阿土又笼罩住了。韩一鸣回头对罗姑道:“快!我不知能压它多久,它是要抢狂飙的灵力!”罗姑道:“我,我如何尽力?又不是我转世!”韩一鸣向狂飙一看,它的影子已奔到这里,正向上跃去,它跃起身来,跃得极高,但那灵光,却是轻飘飘的,始终比狂飙高那么一点点,似乎狂飙跃得越高,它飘得就越高。
这里韩一鸣双手紧紧压着鸣渊宝剑的剑柄,不让宝剑动摇。阿土的灵力也不容小视,韩一鸣总觉剑柄向上突出来,下方有一股大力,正在将鸣渊宝剑向上推上来。阿土要扑过来抢夺狂飙的灵力,必然要先突破鸣渊宝剑的灵力!若是不能突过鸣渊宝剑的灵力,它就越不过去抢压狂飙的灵力!韩一鸣看看阿土,倒不担心它扑上来咬噬自身,它要先突破鸣渊的灵力才能扑得过来。一旦它突破了鸣渊的灵力,那它要扑向的绝不是自己,而是罗姑!或许是狂飙的灵力!
他手下越来越压不住,回头去看,狂飙身上的碧光越发明亮,跃得也更高。只是它离飘浮在上方的封灵宝玉,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总是够不到。韩一鸣连看几回,它都只差那么一点点,手下的宝剑却是越来越向上浮起来,宝剑一浮动,灵光也就向上浮起来,阿土狰狞冰冷的双眼,直直盯着这边。韩一鸣禁不住急道:“快些,再高一点儿!”
罗姑也急道:“快!封灵宝玉再够不着,灵力就要飘入空中了,再也不是你的!”韩一鸣看了这许久,急道:“它就是差那么一点够不着,你让它如何?”罗姑道:“可我能如何帮它呢?”她不知晓,韩一鸣就更不知晓了。可是二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封灵宝玉就这么飘走,难道狂飙还要等七十年么?或许连七十年都等不到了!
韩一鸣急道:“那快想法子呀!它就差那么一点儿!”罗姑也急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她忽然收住了口,抬头看着上方的封灵宝玉,看了片刻低下头来,向地上细看。韩一鸣已然压不住鸣渊宝剑了,阿土的灵力也不容小视,已将鸣渊宝剑顶了起来,韩一鸣几乎是全身压上,才勉强将宝剑压住。那边师兄师姐们不知是怎样了,韩一鸣只知他们都过不来,只有自己与罗姑能在这里。他们都不是袖手旁观之人,这个时候不过来,自是因他们都过不来,或是不得过来!
罗姑将右手手指送入口中一咬,然后用这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几个符字,韩一鸣惊异看见那符字一个个亮了起来。一道碧光自上方射下来,却是封灵宝玉的灵光,射在了那几个符字之上!罗姑忽然转头叫:“狂飙,过来!”她飞快走那灵光下方,狂飙远远立定脚,看了这边一看,风驰电掣一般奔过来,转眼巨大的脚掌已踏在罗姑身上,罗姑胸前一道明光,将它向上送去,狂飙一跃而起,迎着封灵碧玉直扑上去,转瞬间已够到了封灵碧玉。它身上的碧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旺盛起来,焰光之中,狂飙向下落下,却已不再落在地上,而是行走空中。它绕着这里奔了一圈,向着西方去了。韩一鸣这才察觉阿土已不再灵力冲突,而是目光阴冷站在一边。片刻之后,也是头也不回,向着另一方去了!
八五一、忧虑
韩一鸣连叫了几声:“阿土!”它头也不回,宛如听而不闻,此时它跑得极快,身躯张驰,不多时已消失在天边!韩一鸣并不想追赶,师兄说阿土是伏地兽,该是灵兽的一种,这样跟在罗姑身边本来就有违常理,它在罗姑身边不知多久了,它来去必有它的缘故,现下,韩一鸣已知它为的是狂飙的灵力。它察觉了狂飙的灵力,前来找寻这份灵力,相机得到这份灵力。现下这灵力已重归狂飙,即使韩一鸣全然不懂,也知狂飙转世了,灵獒王重得灵力,因此阿土逸去,再不复回来。
他看着阿土离去的方位,这边众人都赶过来,韩一鸣回过头来,两位师姐已赶过罗姑身边来,一位师姐抱着凌风云,另一位师姐扶起罗姑来,沈若复道:“怎样?”那位扶起罗姑来的师姐探了探罗姑的鼻息,又按了按她的脉搏道:“不妨事,她只是灵力耗尽了。歇息过后,还会回转过来。别的都没甚。”听得罗姑没甚,韩一鸣放了心,毕竟大家一路同来,着实也不希望她因为助了狂飙,她便有甚损伤。沈若复道:“师兄,师姐,咱们在这里歇息歇息,待罗姑回过神来,咱们便走。”
冯玉藻道:“那好,毕竟我也有些担心了,咱们这么久没有见到丁师弟了。始终有些不放心,他好歹是灵山的掌门,平波是绝不会放过他的。”韩一鸣心中一凛,他心中也有这个惧怕。沈若复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担心此事我没办好。我们一路之上,只有起始被平波门下跟随着,后来,我们皆不曾再遇上他们。我不担心别的,我只担心我们本来是要引开他们的。结果他们竟然不吃这一计,直接去与丁师兄为难,那我们不在身边……”韩一鸣这时才知自己心中也有这个担忧,只是不曾这样清楚明白的想过。等了一等,道:“那我们如何是好?若是平波去为难丁师兄,我们又不在丁师身边。”
一通言语说中各人心中的隐忧,众人言语了,过得一阵,涂师兄道:“这就是多心了。咱们在丁师兄身边自然是尽心尽力的,不让掌门师兄受到平波的欺负。那,难道别的师兄弟在丁师兄面前便不会全力维护丁师兄么?这话咱们连想都不必想。不是么?咱们都是经历了这些许事的。若有二心,早就有了,咱们没有二心,跟在丁师兄身边的同门一样不会有二心的。咱们就不用多想了,等罗姑歇息过来,咱们赶过去便是了。”实则人人都知是这个理没错,只是关心则乱。一来大家分开时日长久了,二来平波确实不会放过丁五及同门,因此不担心,也是做不到的。但担心又能如何?
众人都不言语了,各自都坐下歇息。韩一鸣也想静心歇息,却是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哪里静得下来?歇了一阵,心中始终是各种各样的念头此起彼伏,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才能平静下来!看了看各位师兄,沈若复是若有所思,但神色之已有掩不住的焦虑。两位师姐面容沉静,目光也颇为冷静,这一点令韩一鸣着实佩服,二位师姐与白樱师叔从前那静谥的神情全然相似,没什么区别,但却没有白樱师叔那样的淡漠。白樱师叔还是卉木,因此不能有那样繁多的凡人情思。二位师姐想必是追随她的时日长久了,因此神情举止上,都有了几丝她的意味。
倒是冯、付、涂三位师兄神情较为安详。却也不是因此便说他们不在意丁师兄,韩一鸣知晓,他们也是着实在意的,丁师兄绝对是一个好掌门,也足以担当一个掌门。他虽不多言语,但心智始终清明的,灵山的倒塌,灵山派弟子的流散,还真不能怪丁师兄,他已尽力而为,做为一个掌门,他没让灵山落入平波手中,虽说灵山是自己斩碎的,但韩一鸣这时已知晓,在斩碎灵山这事上,丁师兄要担当的远比自己多得多。
自己不是灵山掌门,别人说起来,也只说自己有胆识,修为好,居然将灵山斩碎,是为了保全灵山派的名声。但到了丁师兄面前,同样的事,却全然变了,人人都会说,丁师兄无能,没有与灵山共存亡,灵山没了,一个空头掌门,还有甚脸面?灵山是毁在了他的手上!这些话无论如何,灵山的同门是不会当真的,但是平波一伙,是绝对会当真的,并且就算是人人都知晓这事的来龙去脉,也难保别人不这样想!
他这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罗姑却是一时三刻回复不过来,甚而连醒都不曾醒来,虽说已耽搁了这许多时刻,但到了这时,韩一鸣还是觉得这等待太过难熬,却是不能出声催促。起身走到一边无人处,站了片刻,又转回身来,在原处坐下。却是坐不过片刻,又起身来走动。走了两回,冯玉藻道:“韩师弟,你来,你来。”冯玉藻也是年长师兄,但与司马凌逸却全然两样。细看起来,冯师兄更像一位长辈,也更有年长师兄的样子。司马凌逸是才气四溢,而冯师兄却是沉稳持重!韩一鸣走到冯师兄身边,冯玉藻道:“师弟,你坐!”
韩一鸣强耐着满心的忧虑,在一边坐下来,冯玉藻道:“你很担心,可师弟,担心是全然没用的。不是么?”韩一鸣看着冯玉藻,这位师兄这样沉稳,真是令人羡慕,冯玉藻面上没有丝毫的担忧,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冯藻道:“韩师兄,我有一句话说与你听。”韩一鸣连忙站起身来道:“请师兄赐教!”冯玉藻道:“赐教不敢当,我只是看韩师弟你忧急不堪,才想与你说这话的。我知师弟是个性情中人,可咱们这样担忧全然无用。不如静下心来等待。”韩一鸣定了定神道:“师兄,等待么?”冯玉藻道:“是,便是等待。凡事都是要等待的,不是么?尤其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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