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七、故人
但他瞬间也明白过来,手中的宝剑早捏得长满了长刺,他一剑向着虞卫佑劈去,一剑劈出又劈一剑,顿时满天都是他耀眼生花的剑光。且他手中宝剑一动,那剑刃上生出来的长刺一般的灵光,便如利针一般向着虞卫佑刺去。虞卫佑显然不曾料到韩一鸣敢这样子出手,他一柄圆斧飞来飞去左遮右拦已有不支之状,再加上阿土咬去了一只他的手臂,只有一只手臂抓着凌风云,大是不便,虽说闪开了无数道剑光,但身上早已被那铺天盖地的尖刺刺得刺痛不止。
韩一鸣看他失了一只手臂躲闪不便,早就欺身近去,一剑向着他的面门直剁过去,但左手却飞快地向着虞卫佑手中的凌风云抓去!他的动作早为虞卫佑看破,他冷笑道:“你以为这样便能将他抢去么?”话音未了,凌风云已自他手中掉落下来!却是阿土撇开了已咬下来的那只手臂,张口又咬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这只手也如先前那只手一般,被阿土一咬中,便自他身上掉落下来,因此再也抓不住凌风云,任他向下落去。韩一鸣眼疾手快,飞身一扑,将凌风云抓在了手中。
虞卫佑看再捞不着好处,韩一鸣宝剑锋利非自己能敌,那只狗又十分怪异,能一口将自己的手臂咬掉,今日这个亏,是吃定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虞卫佑虽不是好汉,但眼前亏一样是不吃的,因此道:“我走还不成么?”飞身一跃,轻飘飘地飘入空中,阿土咬着他的手臂,自他身上跳直来,他却如同一只鸟儿,越飞越高,果真鸟儿一般飞走了。韩一鸣连忙看手中的凌风云,依旧睡得极香,对适才之事,全然无知。再看虞卫佑走了,虽说想追上去,但看了看手中的凌风云,又忍住了。追上去又能如何,那人简直是自己不能杀死的,追上去了,同样不能有个了局,不如先静一静,让他去罢。将来自己有了应对他那恶心之术的法子,再寻他的晦气不迟。
打跑了虞卫佑,韩一鸣抱着凌风云折转回来,再回到那院内,院内依旧空无一人,除去那死在地上的天玄道人,这里就没有人影。这许多人在一夜之间走得无影无踪,是怎样也令人想不到的事。并且他们走的时候,都不曾叫他,这更令人想不通。韩一鸣只知这里定然有过什么奇异之事,若不是奇异之事,断无人会不叫他而走的。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事呢?这却是他想不明白的。但好在凌风云毫发无损,只要他毫发无损,便不会令曹天佑一家担忧。
可曹天佑一家人到了何处去呢?按理说,不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他都不会丢下独子凌风云不管的。他应当会把他的独子带在身边,这个独子于他来说,真是要紧到了极点,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扔下这个独子不管。可是现下他便不是在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连自己的独子都不要了呢?
再将这庄院内内外外找了一回,依旧不见人影。韩一鸣此时颇有些后悔,昨日天玄道人那些胡说八道,必定有他的缘故,可惜当时自己只当他是胡说八道了,并未去细究,因此到了这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当时便该多听听他要说些什么。但又想起他说的天雷击毙的话来,想来他也不会说出什么来的。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要将凌风云扔在此地是不行的,他才一个两岁的孩童,不知可会说话言语了,要是遇上什么不测,那可如何是好?
一直在院内站到天光大亮,都不见人影,甚而连人声都不听闻。天亮之后,只见院内的三张八仙桌上都还满是酒菜,桌椅也只有一两处歪倒。天玄道人倒在地上,韩一鸣走开几步,此情此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外微有声息,韩一鸣回头一望,一个人影在门边一闪。那人影一闪而过,韩一鸣将凌风云交在左手,飞快奔到门前,一跃而出,与门外之人面对面站着。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人不是平喜一类的庄丁,亦不是前来参加酒宴之人,更不是曹天佑一家。这人却是他叛离了灵山的师兄徐子谓!
徐子谓不意他如此快便出现在自己眼前,愣了一愣,口唇微动,却不出声。韩一鸣冷冷看着他,他嗫嚅了片刻,才道:“师弟。”韩一鸣颇想问他在这里探头探脑所为何来,难不成是他……但想徐子谓即便叛离了灵山,也不会对凡尘中人下手,因此忍了一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子谓道:“我看到你宝剑的灵光,特意赶来的。”韩一鸣道:“是么?”实则他是找不出话来与徐子谓说的。二人站了片刻,徐子谓道:“师弟,我有一事相求。”韩一鸣看了他片刻,半晌才道:“何事?”徐子谓叹了口气道:“我想求你,求你去看看大师兄!”
司马凌逸!徐子谓要自己去看他!韩一鸣一时不言语了,只是看着徐子谓,徐子谓忍了一忍道:“师弟,我知晓你恨大师兄,你恨大师兄叛离了灵山。但,但,我想求你去看看大师兄,他,他快要死了!”韩一鸣想要说:“死了活该!”但这话到了口边,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徐子谓道;“大师兄快要死了,实则是跟着大师兄一同离开灵山的师兄弟们已死了大半了。大师兄,大师兄还能支持到如今,已出乎了我的料想。”韩一鸣道;“我不能去看他!”徐子谓道:“我知晓师弟你恨大师兄,但他已然要死了。本来,本来我也不想来求师弟去看他。但大师兄现下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之时还好,我能支应过去。他清醒之时,想起来的全是灵山往事,因此我想请师弟前去看看他。”
八零八、师兄
韩一鸣依旧不言语,徐子谓道:“我看到师弟宝剑的灵光,这才追过来的。师弟,不论你见不见他,他都要死了,他修道多年,这一回,没了修为,也是寂灭了。因此,我想主请师弟去见他一面,让他离去,也离去得安详些。”韩一鸣看了他半晌,说起司马凌逸,之前想到的都是他叛出灵山的种种不是。但听到他要寂灭了,却于片刻之间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处来,他对自己真是好生引导过的,他也曾经是位极好的师兄!一时间心中的痛恨不是那样深切,叹了口气。
徐子谓道:“我,我只想请师弟去见大师兄一面,至于到时师弟要骂他,要唾弃他,都请师弟忍一忍,请师弟骂我,唾弃我罢。他已是弥留之际了,师弟!”韩一鸣又叹了口气,半晌道:“好,我随你去。”徐子谓道:“师弟,我不曾想到这里只有师弟一人,我本想请丁师兄一同去的,但,请到师弟,我愿已足,能让大师兄安详寂灭,之后师弟要怎么样责罚我,我都甘愿领受。”韩一鸣道;“我责罚你做什么?我找到这孩童的父母,将他交与他的父母,我便随你去。”
徐子谓道:“好,师弟,你能让大师兄安详寂灭,那之后凡事,我都听你的。”韩一鸣想说:“你不听我的倒让我轻松些。”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只道:“这倒不必,好歹曾是同门,我去看看他也好。至于今后之事,咱们不必说,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咱们在灵山之时,便选的不是同一条路,今后也不必一定要走到一起。”徐子谓似要言语,却又忍住了,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先寻找这孩童的家人罢,将他交与他的家人,咱们也好快些赶去。大师兄,怕是撑不住许久了。”韩一鸣道:“好,那你帮我找,咱们一人找一边,只要找到人,你就叫我,这里方圆数里都没有人住,在这左近出现的人,想必会是他的家人。你只要叫我便可,他们该当都识得我的。待将他交与他的家人,我就随你去。”
二人说找便找,韩一鸣顺着先前的路直找下去,徐子谓与他反向而行。他这里抱着凌风云蹑空走许久,不见人影,别说人影,连活物都不曾看见,越走越觉得不安。他估摸着约走了有二、三里路,自空中折转回头,转了一圈,不仅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只能回来。远远的已见徐子谓坐在院门外的台阶之上,走近去落下,徐子谓已道:“师弟,这左近果真没有人的,咱们如何是好?”韩一鸣也觉这事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着实不敢将凌风云放在这里,道:“不如,我带了他跟你一同去,反正过后再送回来。”
徐子谓道:“师弟,多谢你想着。过后我一定陪师弟前来,一起送他回来。”但凡他说到“过后”,韩一鸣皆不接言,有甚可接的?不论自己说什么,他总会说到过后,不如不说。只道:“那,他在何处?”徐子谓道:“请师弟跟我来。”他招出他的宝剑来,道:“师弟,我在前方带路,请师弟跟我来。”韩一鸣也不招出宝剑来,只道;“我不能御剑,这个时节,我蹑空跟你去罢。御剑会引来无数跟随之人。”徐子谓道:“师弟,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去看看大师兄就好。”韩一鸣转身看了看,阿土跟在身后,便蹲下身来对阿土道:“阿土,你在这里守着,他家人回来了,也有个交待。等着我回来。”阿土在地上趴下来,韩一鸣道:“走罢。”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空中而去。徐子谓御剑并不快,韩一鸣跟在后面,跑也不算极快,尽跟得上了。说起要去看司马凌逸,韩一鸣心中恨意又起。一路上只是不言语,好在凌风云还未醒来,睡得极熟,因此并无人打扰他们。
他一路上思来想去,去见司马凌逸,确实让他矛盾,他该恨这位大师兄吗?他该原谅大师兄吗?虽说韩一鸣绝口不称他为师兄,但他曾经是师兄,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现下要寂灭了,五百年修为瞬间化为乌有,虽说不是降临在自己身上,但看着,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难过。不知他见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也不知自己见了他可会咬牙痛恨?
忽然前方的徐子谓回过头来看了一看,韩一鸣虽说一路上心事重重,但徐子谓回过头来,他还是立刻便醒悟过来。只见徐子谓指了指下方,向下落去,便跟着他落下去。落到地上,乃是一片树林。徐子谓道:“师弟,我们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他伸手一指,黑暗之中韩一鸣看到一间茅屋。徐子谓道:“也不知是否是猎人留下的,我们便是在这里住着。大师兄就在里面。”韩一鸣也不言语,抬腿便往屋子走去。徐子谓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师弟,师弟,你先听我一言,再去不迟。”韩一鸣看了他一眼,徐子谓道:“师弟,你不要与大师兄计较,他,他已有些昏了,时而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时而什么都不知晓。一切看在他已要去了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好么?”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我若真是与他计较,是不会来的。他背叛灵山,我是死也不会原谅他的。不过我听着你的一句话,他已要寂灭了,我不与他计较。”徐子谓似是松了口气,道:“韩师弟,你真让大师兄能够瞑目而去,我永远感激你。”韩一鸣道:“他反正要去了,瞑不瞑目,没什么要紧,瞑目要去,不瞑目,亦是要去的。”徐子谓一愣,片刻之后才道:“师弟,我知师弟恨我们那时离开灵山,但,我入灵山是大师兄指点的,之后他带我修行,我,我……”韩一鸣想要说:“即使他救了你,也不是你背叛灵山的缘由!”但话到了口边,又忍住了,何必定要出口伤人呢?
八零九、灭
当下只是道:“感激倒是不必,我只是来看看他。我记着你的话,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与他计较的。他一个将要去的人了,即便有天大的不是,我也不会与他计较了。”同门如此,他心里十分廖落。徐子谓则是十分欣慰,道:“请师弟随我来。”领头向前走去,走到那茅屋门前,轻轻推开门,点起梵心烛火,回过头来。
韩一鸣走到门边,向内一望,只见其中十分破败,连茅屋的墙都有些摇摇欲倒之势,沿墙边放着腐朽的木枝与破烂的瓦罐瓦盏。再细细一看,只见里面挨着黑暗的墙角处,似有人睡卧。深深吸了口气,走入其中,走到那墙角去,见是几张木板拼在一起,上面胡乱堆了些稻草,稻草上躺着一个人,须发皆白,满面皱纹,连气息都十分微弱了,正是司马凌逸。
这人便是司马凌逸。不必徐子谓说,韩一鸣也知晓。司马凌逸从前的气度、神态全然没了,连形容都是一付枯槁垂死的模样,但韩一鸣还是一眼便知,这就是他从前灵山的大师兄,气宇不凡的大师兄司马凌逸。一时间一路来想着的种种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站在司马凌逸旁边,怔怔地看着他。
忽然司马凌逸睁开眼来,对着他看了一看,韩一鸣一动不动,他却又闭上了眼睛,只用气息微弱的声音叫道:“子谓,是,是你么?”徐子谓自后面上来,道:“是我,大师兄,我回来了。”司马凌逸道:“嗯,嗯。”徐子谓转而对韩一鸣道;“他现下不认得你,他有时谁也不认得。”韩一鸣“哦”了一声,徐子谓道:“我替你抱着这个孩子,过会儿大师兄会清醒,那时,那时,还是请师弟不要与他计较。”韩一鸣道;“你是要让他什么都不想的去?可他想与不想有何区别?他是寂灭,不是轮回,再没有来生来世了!”徐子谓一脸求恳:“师弟,师弟,我求你,就让他寂灭也寂灭得没什么挂碍罢!”
他这样恳求,韩一鸣倒想起死在灵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来,忍不住道:“那在灵山之上寂灭掉的师兄师姐呢?我……”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却是又忍住了,这个时候再提这些往事,又有何益?徐子谓也不言语了,两人站着,一个满心惭愧、后悔无已。另一个怒火中烧,前尘往事,哪是那样容易便挥去的?尤其此时对了紧要时刻背弃师门的师兄,韩一鸣哪能不怒?
忽然徐子谓道:“师弟,将这孩童给我抱罢,你别捏伤了他。”韩一鸣一时警醒过来,先前他太过恼怒,手中不知不觉用劲,经徐子谓一提醒,这才醒悟过来,低头一看,倒也还好,凌风云依旧无恙。徐子谓将凌风云自他手中接过去,韩一鸣转回头来看着司马凌逸,不知看了多久,司马凌逸眼皮一动,睁开眼来。
这时他睁开眼来,眼神不似先前的那般浑浊,定定地看了韩一鸣片刻,韩一鸣确知他看到自己了,他先前想好要问司马凌逸的话,全都问不出来。倒不是因他是师兄之故,而是不知为何,就是问不出来了。只是站在他床前,定定看着他。
良久,司马凌逸道:“啊,你来了。”韩一鸣也不叫他师兄,只道:“我来了。”司马凌逸忽然道:“你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呀,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呢?”他声音虽是有气无力,但话却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韩一鸣一听这话,知他还恨自己没有如他愿当上灵山掌门,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微微摇了摇头,还是不言语。司马凌逸道:“我自知我没有当上掌门的福气,我想让你当上掌门,可你却……你当上掌门总比丁五那目不识丁之人当上好罢?你,你真是……”说到这里,他大喘起来,脸也变得蜡黄。
韩一鸣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真让人无语,但要自己真的硬起心来怪他,却也是硬不起这个心肠来。喘了几下,司马凌逸不动了,徐子谓自旁边挤过来一看,道:“还好,还好,是气厥了。”把凌风云往韩一鸣手中一放,伸手去司马凌逸胸前拍了两下,司马凌逸回过气来,却是久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又过得一阵,司马凌逸睁开眼来,看了看韩一鸣,看了看徐子谓,道:“师弟。”韩一鸣不作声,徐子谓挨近去道:“师兄,你唤我何事?”司马凌逸道:“我要走了。”他看了看韩一鸣,道:“你是谁?”韩一鸣愣了一愣,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徐子谓道:“师兄,别乱讲,好好的,走什么?”司马凌逸道:“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韩一鸣猛然发现他的脸色变白,越来越来,心知他说的是真的。可要他说出原谅的话来,却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看着。
司马凌逸依旧是垂垂老相,却越来越透明,韩一鸣忽然忍不住,心酸起来,这个结果谁也料不到,也谁都料到了。他还以为自己看着司马凌逸死去,心中会有快意,但到了这时,才发现看着他死去,只会让自己也难过非常。咬紧了牙关,看着渐渐消失的司马凌逸。徐子谓蹲在床前,一动不动,双肩抽动,不必看他面上,也知他掉泪不止,他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司马凌逸,便算是司马凌逸救过他的命,这样的同门情谊也属难能可贵了。
司马凌逸的形容越模糊,发出的光芒就越明亮,待得光亮暗下来,屋内已只剩下他与徐子谓二人。韩一鸣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站着,徐子谓背对着他抹了一把脸,道:“师弟,多谢你了。不论大师兄释怀与否,他终是去了。现下我也再无挂碍,这就跟你去。”韩一鸣道:“你跟我去干什么?”徐子谓道:“我知你恨我们背弃师门。我也恨自己懦弱,便算你不认我也好,我总是会跟着你。该我承受的,我会承受,再不退缩了。”
八一零 收徒
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我,是不能与你同路的。”徐子谓愣了一愣:“师弟,为何?”韩一鸣心道:“你这样的摇摆不定,我如何能与你同路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道:“不同路便是不同路,你走你的路去罢。我,自有我的路要走。”说罢,抱着凌风云转身出了那间茅屋,向着曹天佑庄院所在的方位而去。
他蹑空而行,走了一阵,已远远地望见那孤伶伶的庄院在前方,落下地来,阿土摇头摆尾地迎上来,韩一鸣看了看那庄院,依旧是一派寂静,再无人来过的样子,先蹲下身来,拍了拍阿土的头顶,道:“真乖!还是没人来么?”阿土“呜呜”了两声,韩一鸣直起身来,走入院内。院内一切如故,天玄道人的尸身还倒在地上,桌椅依旧陈列,依旧没有人影。韩一鸣不禁暗自道:“奇怪,怎么会连人影都没有了呢?他们到底到何处去了?又遇上了什么事故?”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心中一个声音道:“师弟,师弟。我这里有事寻你,你能来么?”这却是丁五的声息。韩一鸣愣了一愣,丁师兄可不会常常叫自己,他叫自己定然有事。于是在心底道:“师兄,我该来何处寻你呢?”片刻之后,丁五的声音道:“向北方来,你会看到的。”韩一鸣看了看手中的凌风云,实不忍心将他放在此地离去。他那样弱小,不说别的,只怕曹天佑一家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都会死在当地。再者,这里还躺着个死了的天玄道人,再将一个小小孩童放在这里,着实不妥。
一横心,道:“若是他们怪我将他带走,我也顾不得了。就这样放在这里,才是十分的不妥当,反正我带在身边,去见了丁师兄后就送他回来。”这话说出来,仿佛定了自己的心。但也担心曹天佑回来看不到凌风云会着急,在地上划了自己名字,再在下方写上风云二字。写完之后,犹觉担心。数十人就这样凭空没了,绝不是寻常事,尤其曹天佑,对他的独生子爱若珍宝,是定然不会抛下不理的。他也骤然离去,必定有他的缘故。只怕这一去,是再也不回来的。他若会回来,便不会抛下凌风云。
抱了凌风云自院内走出来,阿土跟在脚后,韩一鸣看了看天空,这个时候他可腾不出手来抱阿土了,于是对阿土道:“我不能抱你了,你得跟着我。”阿土“呜呜”着,韩一鸣忽然想起与沈若复一行人分开时,罗姑给了几根鸽羽揣在怀中。伸手一摸拿了出来,不知如何让阿土长出这羽毛来。正在思索,阿土狂啸一声,身形变大。韩一鸣手中虽不觉有什么变化,但双眼却见手中的羽毛已长长变大,转眼已变得和长在阿土身上一般大小。只是毕竟是羽毛,虽说变大了,拿在手中却并不觉沉重。
忽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那巨大的羽毛自他手中飘起,在空中旋转,阿土已四脚微曲,拔地而起,向着上方跃去,那数根羽毛围着它旋转了一阵,不见了踪影,但它的两肋之间,已长出粗大的羽毛来,如同几支大桨,起起伏伏。韩一鸣这里抱了凌风云,蹑空向北而去。
他蹑空法不慢,阿土始终跟在后方。韩一鸣可不敢学罗姑的样坐在阿土背上,阿土是罗姑交与他的,于他而言,乃是同伴,并非座骑。再者阿土那长长的獠牙与星光般的眼睛,也会让人有些敬而远之。韩一鸣不停向北飞去,飞了不知多久,忽然见前方远远的一点灵光一闪。这点灵光一闪即逝,韩一鸣心道:“是这里么?”他本是自问自答,但听却听丁五的声音道:“师弟,就是此处,我等着你。”
韩一鸣连忙向着那边飞去,这下飞得快了,简直如闪电一般,落下地来,已见丁五站在一边。阿土直直从上方落下来,一落下地来,眼中凶狠的星光便没了,抖了抖身子,几片鸽羽落在它身边脚下,韩一鸣弯腰拾起鸽羽,揣入怀中。快步走到丁五面前:“师兄,我来了,你等了很久么?”丁五道:“我也才过来没多久。”
停了一停,丁五道:“师弟,我要收青竹标入灵山门下了。”这个并不出乎他的意外,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好呀!”丁五道:“我想让他拜你为师!”这却太出乎韩一鸣的意料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丁五。丁五道:“青竹标以后于灵山会有用,这一路上,他虽是有些滑头,但总没有妨碍我们什么。我想让他拜你为师,乃是将来你好用他。他也得有个人管束不是?”青竹标那性情,就是无人管束的。韩一鸣忍不住道:“师兄,为何不让他拜在沈师兄门下呢?”原来他想的是沈若复远比自己聪明,青竹标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丁五道:“沈师弟也是有许多事要去仔细思虑的,若是再与青竹标时刻较劲,只会适得其反。不论怎么说,你是最先识得青竹标的,你的修为也能镇得住他。他虽不说,但我也知他有些怕你的,我便是要他有些怕你的。他也须有人镇得住才好!”
韩一鸣默然不语,他要收弟子了,并且这弟子居然是青竹标!这真是世事难料!但看丁师兄这样郑重,也知师兄思虑许久了,才这样做的。便道:“好!那就这样罢!我收他入我门下,我要带他走么?”丁五摇了摇头:“我知师弟不与我们同行,是有自己的打算。但师弟是绝不会做于灵山不利之事的,因此师弟只管去。青竹标一路上虽说无赖之极,倒也没给我们惹上什么麻烦。他好歹是极有眼色的,这倒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想将他带在身边,也会给我们带来些许好处。”韩一鸣忍不住道:“他不给师兄带来难处便罢了,还能带来好处?”丁五道:“是呀,他确实给我们带来不少好处,因此师弟不用担心。”
八一一、魔星
丁五忽然看见韩一鸣手中抱着的凌风云,道:“这孩童是哪里来的?”韩一鸣约略说了凌风云的来历,丁五道:“嗯,原来如此。师弟,你已允可,那便跟我去,让青竹标拜了你为师后,再说别的,如何?”韩一鸣看了看凌风云,道:“时刻可长久,我是担心……”丁五道:“不长久,只等青竹标拜过你之后,你即刻便可离去。”韩一鸣一想自己拜入灵山若不是别派前来寻衅,导致时刻拖延,那拜师,也不过是片刻之事,便道:“好。”丁五转身便带着他向一处走去。
二人走了不远,韩一鸣已见那边同门都在歇息,其中居然有顾清泉,一时心喜,连忙赶上前去。顾清泉也看见了他,也起身来,赶过来道:“师弟,终于见着你了。我听说师弟无恙,着实松了口气。”韩一鸣道:“师兄脱身了便好,脱身了便好。”两人相视一笑,却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劫后重逢,相对凄伤。
一旁丁五道:“青竹标,你不是想入我灵山门下么?”韩一鸣早见青竹标四仰八叉躺在一边,这时才坐起身来,对着丁五道:“是,我是想入你们门下,有吃有喝,干么不入?”丁五道:“那好,我让我师弟收你入门。”青竹标看了丁五一阵,看了韩一鸣一眼,道:“他?”原来不止韩一鸣不愿收青竹标,青竹标自己也不愿意拜韩一鸣为师。一时两人对望,韩一鸣想起丁五的话来,不与他计较,转而对丁五道:“师兄,那就拜罢,早拜完了我好赶着回去。”
青竹标上下打量了韩一鸣几眼,似是不曾见过他一般:“我拜他为师,岂不是要叫他师父?平白地矮了你们一辈,我才不干这傻事呢!”顾清泉道:“你就不必挑剔了,你入我们派内,不过是寻求衣食罢了。所谓衣食父母,衣食即为父母,你有一得,必要有一失的。不必算计了。”陆敬新也挨近来道:“你不愿拜,那便算了!反正我们有你一个不多,无你一个不少。不必强要你做你不想做之事。”正说得热闹,灵心凭空出现,道:“你们真吵,真得灵悟都醒了。”
韩一鸣留心一看,果真她手臂上的灵悟轻轻扭动,灵悟比之前长了不少,在灵心手臂之上绕了几圈,这时轻轻扭动,身上发出淡淡光晕来。这里说着,陆敬新对韩一鸣使了个眼色,韩一鸣会意,走开几步,陆敬新小声道:“师弟,我听说,听说魔星现世了。”韩一鸣一个机灵,道:“你听谁说的?”
陆敬新道:“我昨日晚间,看到天现异相了。我看到了极强的灵力,只是一闪即逝了。起先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后来,我听到了别派的议论。我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得极是真着。不止我一人看到,可见不是我看错了。别的同门也该看到了。你,你一人在外,可要小心些了。”韩一鸣默然片刻,道:“是么?”陆敬新道:“怎么,你昨晚不曾看到么?”韩一鸣老实答道:“我昨晚喝了些酒,睡得太过……”猛然想起昨晚自己梦里那无所不在的光亮来,停住了口。那便是强大的灵力么?自己虽是睡着了,可也梦到了!陆敬新见他怔着,先停了一停,才道:“师弟,你怎么了?”韩一鸣回过神来,道:“师兄不说起,我倒忘记了,我昨晚也看见了!果真看见了。只是是在梦里看见的。原来那灵力无所不在。”
忽然听那边青竹标道:“拜便拜,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看他太年轻,与我一般,让我叫他师父,我有些叫不出口。”顾清泉的声音道:“他就是比你年轻你也得叫他师父,再逃脱不掉的。你拜了他,他便是你师父,你也收敛些,该有人管管你了。”青竹标老大不高兴,却也只是面上悻悻然,不再言语了。
拜师拜得十分古怪,青竹标固然有些心有不甘,韩一鸣也不是十分愿意。青竹标是看韩一鸣太过年轻,与自己一般无二,且他的伎俩在韩一鸣全然不能施展,有些不乐不愿。韩一鸣则是因青竹标太过狡诈,与他和灵山的同门大相径庭而不愿收他为徒。再者说来,二人年轻仿佛,青竹标又不是省油的灯,换了是谁,都不愿意收这人为徒的。但想了想丁师兄将他归入自己门下,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于是勉强收了这名弟子。倒也没行什么仪式,便是青竹标对他行了三个大礼,然拜了丁五,便算收他在了自己门下。
收完弟子,青竹标垂头丧气的去了。韩一鸣犹自惦记着那个所谓“魔星”的说法。看陆敬新站在一边,正想过去,陆敬新已向他走来,走到面前,道:“师弟,咱们过去说。”二人一直走到背静处去,韩一鸣道:“师兄,你是听何人说起这魔星的?”陆敬新看了看左右,韩一鸣知他谨慎,也不催他,片刻之后,陆敬新才道:“我是今日里与平波门人擦肩而过,听到的。”韩一鸣愣了一愣,陆敬新道:“他们认不出我来。”陆敬新早已没有了从前清新出尘的样子,满面风尘之色,一身褐袍,粗粗壮壮,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陆敬新道:“我与他们擦肩而过,师弟,不瞒你说,我如今常干这样的事。只因我想听到什么,必得由他们口中听到。我听他们说,是平波道人说的。还听得他们说为何平波这些时候都不曾来与我们为难,便是因他看到了魔星要现世的缘故,因此不曾亲自追来。”韩一鸣道:“那,只怕也当不得真。平波便是怕担当世人口舌,才不追来的。可他并不是害怕之人呀?他对我们灵山所为,还怕世人说么?”
停了一停,道:“我入门那年不就说着魔星一事么?不是说那时魔星便已现世了么?怎地又是到了现在才是魔星现世了?真不知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陆敬新道:“师弟,你昨晚真的什么都不曾看到么?”韩一鸣十分歉然:“师兄,我从不饮酒的,昨日迫不得已喝了几口,虽说不觉怎地,但着实是有些头昏,睡得很沉。”
八一二、引路
忽然想起梦中,那无尽的明光来,那也是异样么?但梦里的事,做不得准。可韩一鸣心中也有些不安,别人梦里之事或许做不得准。他梦里之事,却或多或少有些异常的。难不成那也是魔星的征兆么?可他想了一想,还是不曾说出来,只是道:“除了梦中见到点光亮,我不曾看到什么。”
陆敬新道:“我当时犹怕自己听错了,特意细听了一听的。着实是这样,平波觉察有异,想必对付魔星去了,不得前来。因此总是他的门人弟子追在我们之后。我也有些犯嘀咕,平波该当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为何他却不现身呢?现下我知晓了,他便是因了别的事不得前来,因此才不来的。”韩一鸣“哦”了一声,是这个缘故么?真有魔星出现么?
这个时节去问谁呢?问元慧?他是不会轻易前去的。元慧的三次相助,他已用了一回,剩下两回,他越发不敢用了,定要留到当用之时再用。至于怎样用元慧,他也想过。但似乎一直不曾想出太好的时机来,也不知元慧能帮他做些什么。那,去找明晰!
他心念一动,是呀,明晰比元慧可要好得多了,找到明晰,还有什么不知晓的么?同为掌门,元慧所知明晰也能知晓。于是对陆敬新道:“师兄,我有个事要请你相助!”陆敬新道:“你怎么这样客气起来,同门师兄弟,什么请不请的。你只管说来便是!”韩一鸣道:“我要去找明晰师兄,我想去探听些虚实。他是掌门,若真是魔星,他也会得知。如此一来,平波就不会再步步紧逼,咱们也得了喘息的机会。我也可以控听到平波的打算。至少可以听到他想要做什么。”
陆敬新道:“好呀!你去罢。”韩一鸣道:“可我……”向着灵心远远看了一眼。灵心正把凌风云浮在空中,用一根草逗他玩耍。凌风云已然醒来,灵心先也拿了些水来喂他。只不知她喂的是什么水,或许是露水,也或许是自己根本不知晓的水,凌风云喝了之后,居然不哭不闹,咿咿呀呀地与她玩耍。陆敬新道:“嗯,是了,你不便带着这小儿去,便将他留在此处罢。我们会照看他的。他又是从何而来?你怎地会带了这样一个小儿?”
韩一鸣道:“此事一时半会儿也是说不清的,只请师兄师姐们带好这个小儿,不要让他有什么不妥。我回来后,便送他回去。”说毕,也不招出宝剑来,向着梵山派所在,蹑空而去。
来到梵山派,正是天色欲曙之时。天边有了微光,下方却是浓黑。韩一鸣先细心看了一看,梵山派内不见半点灯火,想来梵山诸人都在沉睡中。不过也不敢贸然挨近去,梵山派是有一个巨大的法阵的,一挨近,那法阵便会发光。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皆知了?便算明晰想要帮他,也难以出手了。
停了一停,先选了一个背静之处落下来。停了一阵,不见异样,正想叫明晰,忽然觉得身后似有异样,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不过他却不惊异,这个人正是江鱼子。只是江鱼子身上却发出淡淡微光来,韩一鸣心知江鱼子多少有些念故人之情,也会暗地里助灵山,连忙道:“前辈,弟子前来求见明晰掌门。”江鱼子并不言语,只越过他身边,向前走去。韩一鸣连忙跟在后面。
江鱼子所到之处,皆悄无声息,韩一鸣跟在后面,也是极其小心。一前一后进入梵山派,江鱼子走得轻快,韩一鸣却是四处张望。忽然江鱼子在一扇门前停住。韩一鸣连忙收住了脚步,江鱼子没入门内去了。韩一鸣不知此地为江鱼子所居还是明晰所居,但江鱼子并不开门迎他进去,他也就不好跟进去,只站在一边,等着江鱼子唤自己进去。
等了一阵,皆不见动静,韩一鸣不禁心道:“莫非是前辈不让我进去?这可如何是好?”眼看着院内微微有光,韩一鸣越发着急起来,再过得一会儿,便有人会起身,那自己站在此处,便会为人所知,给明晰带来的不便也就不言而喻了。
正在焦急,门忽然开了,韩一鸣松了口气,却见明晰站在门内。明晰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韩一鸣连忙闪身入内,明晰悄无声息掩上了门,韩一鸣这才松了口气。明晰对他摇了摇手,口唇微动,伸手指了指门窗,凝神片刻,对着门窗再指了一回,门窗皆是一亮,明晰才道:“师弟,你怎的来了?平波道长这些天就住在这里!”乍然间听到平波与自己同在一处,韩一鸣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极想去与平波对上一场,牙关都咬紧了,只听明晰道:“好在他不知晓你在这里。”韩一鸣道:“嗯,是尊师带我进来的,所以他不知晓。”明晰愣了一愣,道:“是么?”韩一鸣只觉他这话说得极其古怪,却不知是何处古怪,正有些意外。明晰慢慢地道:“我师父七天前已寂灭了。”
韩一鸣惊得说不出话来,江鱼子寂灭了?看着明晰,明晰面上沉静,他绝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况且这样的大事,他也不会说谎来骗自己。明晰道:“便是因我师父寂灭了,各派的掌门都来到了梵山。平波道长也来了。”韩一鸣愣了半晌,道:“可我先前……”先前带他入来的,不是江鱼子么?难不成韩一鸣见了鬼?
二人都不言语,片刻之后,明晰道:“那是我师父特意留下的灵力。”韩一鸣愣了一愣,明晰道:“我师父寂灭之前,用封灵法将自己的一缕灵力封存起来,让我在他老人家寂灭七日之后,放在梵山派的法阵紧要之处。我不知师父此举,是否是为你保存的灵力,但师弟,我师父的灵力无疑带了你入来。不然你是入不了梵山派的法阵的。”停了一停,明晰道:“不仅是你看到了我师父的灵力,我也看到了。我也不知师父的灵力是否只能维持过今晚,但我师父的确是等到你了。”
八一三、毁
韩一鸣叹了口气:“唉,我居然不知前辈已然去了。师兄,能否请你带我去前辈的灵位前,我给前辈上香,行礼。”明晰看了他一眼:“这,这倒不必了。师弟,你不必拘这些虚礼。”看了看韩一鸣道:“非是我不愿师弟到我师父灵前去行礼,不愿师弟前去拜祭我师父。实是因我怕师弟出去,被别人看到。我同门师兄弟看到了,都会人多口杂,难免给师弟带来不便,何况为他人所见呢?我的法术只算寻常,在这些前辈面前,若是遮掩得不好,岂不是害了师弟?”韩一鸣一想,着实如此,只道不作声了。
明晰道:“师弟,并且我还要嘱咐你一句,你千万不可迈出我这屋门。因我这屋内,师兄弟们都极少入来,我若不在屋内,他们更不会入来,那便没人看到你。师弟,不是我信不过同门师兄弟,实则我是怕他们不留神说走了嘴,为他人听见,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韩一鸣知他是个表里如一之人,这样思虑,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道:“好的,我听师兄的。”停了一停,道:“只不知我要在师兄这里呆多久?”明晰道:“不必很久。各派的掌门前来,还有一桩事要借这个时机相商,我师父的七日并不重要,他们前来,一来是尽尽故人之情。二来嘛,是为了后面这桩事,等有了定论,他们便会离去。这定论也不会长久没有,我想至多不过两日。”
两日,韩一鸣暗自盘算,两日虽不长久,但那凌风云如何?明晰道:“况且我派中师父寂灭,他们也不便久待,因此两日只是往满里算去的。难说诸位掌门相商不出结果来,也会先行离去。因此,师弟只须在此耐心等待。”韩一鸣心道:“他们说了什么,说不定我还能从明晰师兄口中得知也说不得。也罢,两日便两日。”于是道:“多谢师兄,我不会出去走动的。”明晰道:“那便好,只要他们不……”
刚说到这个字,门外有人道:“明晰掌门,可起身了?”这个声音何等耳熟,正是平波道人!韩一鸣一听他的声音,只觉怒从心起,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明晰连忙对他摇了摇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一道门。韩一鸣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拳,定定了神,依明晰所指,走入那门内去。这是明晰居室,里面十分朴,一床一桌,桌上设着笔墨纸砚,一边摞着几本书。韩一鸣不便去动他的物件,只向桌边的木椅坐下。
明晰的声音在外屋道:“是道长么?起这样早。请容我来为道长开门。”他这话说完,韩一鸣已见自己入来的那门上灵光一闪,明晰封住了门,想是不让平波察觉自己在屋内。不过韩一鸣着实佩服明晰的镇定,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绝不以平波突然到来而惊异,也没有藏匿了自己的慌乱和不安。宁定如恒,如同他平时一般无二。
他竖直耳朵听着外面的声息,不多时,已听到门外平波道人的声音道:“明晰掌门是起得极早还是昨晚便不曾歇息?”明晰道:“道长果真是无所不知。我晚上是歇息了,但一直不曾安睡。一来是师父的头七,二来嘛,从此之后,我派中的大小事物便都落在我身上了,不免是要多想想的。”他这话说得极是得体,韩一鸣不禁佩服,他不曾回答平波的问话,但这话说出来,平波也不好再问下去,毕竟再追问下去,便是他干涉梵山派的事务了,平波是绝不会干这种事的。他要毁了灵山,是因他怨恨灵山。但他并不怨恨梵山,他才毁了灵山没多久,再来毁梵山,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平波笑道:“是呀!明晰掌门如今也是一派之尊了,派内派外的事务都全放在肩上,确实是很大的担当。”明晰道:“道长这样早便来寻我,想必是有话要说。”平波“啊”了一声,道:“果真是这样的。如今魔星又现了形影,我先不论别派如何,我派是定然会担当此事的。我想问一问明晰掌门,贵派是否会担当此事?”明晰道:“嗯,若真是作恶多端的魔星,那是同道中人必担的责任。道长,只是那果真是魔星么?”平波道:“明晰掌门,你这样问,是何意思?”
明晰道:“道长,不是两年前便已说魔星么?那时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咱们人人都去了,这两年内,说到底也只鹤翔道长那事有些蹊跷,别的倒真没看出来有魔星入世的迹象。道长也别怪我心中想法不少,着实是这样的,若真是有魔星入世,只怕早就天下大乱了。”外面没了声息,想是明晰的话让平波也没什么可说,果真如明晰所言,这两年的异样,除去鹤翔道长那事,便再没有了,要是魔星入世,只怕是风波连连的,绝不会如此平静。
过得一阵,平波道:“可是师侄,明晰师侄,虽说你已是一派掌门,但我叫你一声师侄,你不恼罢?”不知明晰做何应答,只听平波又道:“但凡魔星入世,都是要在未乱世之前将其除去的。不是么,等他乱了世,咱们再来救世,岂不是要白白死好多人?咱们都是活得长远了,远胜于世人,因此白白死去的都是世人。咱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达则兼济天下么?这个时节,多担当些,不正是该当么?”
他振振有辞,韩一鸣却在屋内气得咬牙切齿,在心内骂了无数声无耻道人!平波便是借着这样的借口来行事的,他还要毁多少人呢?明晰道:“道长说的有理,但所谓魔星,便是要魔性大显,才是魔星。若他没有魔性,只是灵力非同寻常,那将来不就是一个非凡的修道之士么?这样的人也要除掉么?”韩一鸣听他这样一说,便知明晰心里所想,明晰是不愿随意去围剿魔星的。他魔性未现,便不是魔星,那杀他何益?
八一四、托
平波叹道:“唉,因此说来,是要死许多无辜之人了?”明晰道:“若魔星真的临世,我梵山弟子前去除魔,便是死个净光,我也不悔。但他若也是个无辜之人呢?我们梵山派剑是不能染无辜之人的鲜血的。那是我们的大忌,真是那样,我们便是自尽也不能谢天下的。一个无辜的性命,岂能因我们的疑心便毁在我们手中?”韩一鸣不禁佩服江鱼子挑明晰接任掌门果真是独具慧眼,并非因他是诛魔弟子。
二人话不投机,又都不言语了。片刻之后,平波道:“可这样的灵力显现,却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强大的灵力,真是世所少见。并且这样霸道,若是任其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唉!”他叹了口气,也不言语了。明晰道:“道长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梵山弟子前去除魔,乃是义不容辞之事。”平波道:“那,我们不妨……”明晰接着道:“但要我梵山弟子去对还不能称之为魔之人下手,那我们是万万不干地。他未能称之为魔,与常人何异?我们便不能对其下手。若是对常人下手,与杀人无异,这事我们梵山派是万万不做的。”
平波“嗯”了一声,韩一鸣心知他心怀不满,但却是不得不忍耐。忽然听另一个声音道:“掌门师兄,黄道长前来拜访。”明晰的声音道:“是黄松涛道长么?”那个声音道:“是。我已请道长在前面客堂内歇息,请了吴师兄坐陪,请掌门师兄这便前去。”明晰道:“好,我这便来。”停了一停道:“前辈,黄道长也来了,前辈可要出去见一见?”平波无可不可地道:“哦,那,便去见一见罢。”
他们悄无声息出去了,韩一鸣听不到声息,但却知他们出去了。这里松了口气,并非是怕了平波,而是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出去与平波作对。这样只会让明晰为难。明晰师兄好歹是心地刚正,再无私心之人,若是平波与他作对,岂不是害了他们?
但也意外听到黄松涛的来了,倒不是意外黄松涛前来凭吊江鱼子,而是他正要想法子去找寻黄松涛,却听到他来了的消息,有些恰逢其事。伸出手掌来,如罗姑所说的将手掌摊平,片刻之后,掌心冒出一个小小尖刺来,那粒麦芒自他掌心钻了出来,韩一鸣伸手将它收入怀中,仔细放好。再坐得一阵,只听外面门响了一声,他也不出声,只是屏息静听,相信明晰的法术好歹能将自己遮掩过去,不至为人看见。过得片刻,明晰在那门前出现,道:“师弟,让你久候了。”韩一鸣听他回来了,才道:“多谢师兄相助。”明晰道:“你我便无须这样客气了。对了,师弟,你今天还真不能离去。我看平波道长是不会这样离去的,我只怕你一出去便撞在他的手中。适才他在这里说话,对着我内屋看了好几眼,不知是觉察了什么,还是他本来便不信我。不过不论如何,你得等确认他不在梵山了才能离去。”
韩一鸣十分感激,随着明晰出来,两人坐下,明晰道:“这里是我师父从前的居室,有灵气守护,我又施了法术,咱们说话也传不出去。师弟,你来寻我,想必是有事,只我不知是何事?”韩一鸣道:“嗯,师兄,我前来寻你,乃是有两件事。第一,是想问师兄,是否真有魔星现世?”明晰看了他片刻,方才缓缓地道:“师弟,说起这个来,我也不瞒你。我不认为是,却也不认为不是。这个事儿,再说不明的。”韩一鸣叹了口气,这确实也难说得清楚明白,谁知何为魔星呢?明晰道:“不过,我却见了强大的灵力,这样的影像,难得一见,但我不敢轻易便下定论。”
他向来谨慎,这也是韩一鸣知晓的,默然片刻,明晰道:“不过,我倒知晓,平波道长没有亲自出来找你,我说的是之前的事,按理说,师弟,不是我说前辈的不是,灵山了这样的大事,倒应该来寻你才是。但道长一直不曾出来,我听说便是因道长察觉到了所谓的魔星要现世,因而没来。”韩一鸣也不知明晰说的是真是假,倒不是认为明晰说了假话,而是明晰又是从何而知这些事呢?不过他既然是一派之长,耳目自然也比别人要厉害些的。
明晰道:“师弟,如果真是魔星,那道长就不会再追寻你们了。”韩一鸣点了点头。明晰道:“不过,我想问你,师弟,丁师兄可还好?”韩一鸣道:“还好。多谢师兄牵挂了。”明晰道:“师弟,你不要与我见外,若要我相助,只管说出来便是。只要是我帮得上的。”韩一鸣道:“多谢师兄。”伸手入怀里,拿出那粒麦芒来道:“师兄,这个请师兄帮我交给黄道长。”明晰愣了一愣,小心接在手中,道:“师弟呀,你早些交给我,我顺便给黄道长不是不耽误你的事么?我会悄悄给的,只是黄道长已离开我处了,明日我替你送去罢。”韩一鸣道:“我说的非是此刻,只要师兄能够记着此事,遇到黄道长时交与黄道长便可。倒不必专门去寻,请师兄切记,不可专门去寻道长。”明晰有些意外,停了一停道:“好,那我记下了。”
韩一鸣道:“若是道长问起是何处来的,师兄只须说是遇上我的时候,我拿与师兄的。”明晰沉吟片刻:“不会给师弟带来不便么?”韩一鸣道:“师兄请放心,绝不会的。这个物件是我意外得到的,却是道长寻了许久的,道长得到了,必然会来寻我问个究竟的。”停了片刻,又道:“此物于道长来说极为要紧,还请师兄相助。”明晰道:“好,此事我定然帮师弟做好,师弟不必担心。”
这一日韩一鸣不能离开此屋寸步,但明晰却是往返了数回,想来前来凭吊的同道甚多,江鱼子在同道中也颇有声誉,且又曾是一派掌门,并执掌门派近数百年,识得的人也甚从,因此人人皆来凭吊他。韩一鸣纵是在屋内,静谥之中,也能觉察外面梵山弟子奔来奔去。韩一鸣坐得久了,细细看这屋内,虽是简朴,却也并不粗陋。几件不多的家什都简洁中透出精致,可见江鱼子虽不奢侈,却也是很是讲究的。想起他虽想让自己入他门下,到底后来还是偏向灵山的,因此灵气悄悄带了自己入来,站起身来,默默祝祷了几句。
八一五、气
中午,明晰说着话进来,远远的,他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韩一鸣一直坐在室内未动,也不在意他声大声小。过得一阵,他进来了,道:“昨晚着实不曾歇好,我先歇一阵,再出去。”韩一鸣也不出声,只是静心听着。只听一个声音道:“师兄,那,那过得一阵我再来请师兄。”明晰道:“嗯,对了,今日早起我便不曾吃过什么,劳烦师弟帮我拿些来,不拘什么,我先吃一点垫着。”那个声音道:“师兄中午便要陪着各派掌门一同用餐,这个时候……”明晰道:“师弟,这好歹是师父的白宴,我倒在上面大吃大喝,成什么样子,你拿来便是,多拿些来。我坐在那里陪着便可,不吃不喝最好。”
那声音道:“师兄教导的是,我明白了,这便去准备了送来。”说着脚步声出去了。韩一鸣定了定神,片刻之后,明晰走到门前来,对他看了一看,道:“师弟,我叫师弟们送来些吃食,你也吃些。吃过这餐饭,各派都会陆续离去,等他们离去之后,夜深人静了,我送你离去。”不多时,吃食送来,明晰将他的同门都支出去应付前来凭吊的同道,与韩一鸣一同吃了些,才出去陪客。
韩一鸣着实是饿了,也知明晰叫来这许多吃的,全然是为了不让自己挨饿,放开大吃了一回。这屋内始终没有人来。直到下午,才听到明晰回来,他一进屋内,便将屋门关上,径直到内屋里来,见韩一鸣依旧还在,道:“嗯,各派都已离去了,不过师弟,你还是小心谨慎些,待晚间我送你出去罢。”韩一鸣道:“多谢。师兄,你,你有没有见到元慧掌门?”明晰道:“元慧掌门么,他也来了,吃过饭便离去了。怎么,师弟,你也要寻他么?”韩一鸣道:“我,我倒不是寻他,我只是想知晓,元慧掌门来了不曾。”
明晰道:“是否师弟有甚难处,若还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说一说。”韩一鸣想了一想,道:“师兄,元慧掌门答应一年之内,帮我三回,事完之后,我将鸣渊宝剑送与他。”明晰大吃一惊,怔怔看着韩一鸣,半晌才道:“果真?”韩一鸣道:“师兄,这是什么事,我还拿来骗你不成?”明晰沉吟片刻:“那,师弟你为何不来寻我呢?他能助你的,我也能。”韩一鸣知他是心口如一之人,只道:“师兄,多谢你的好意。我自然还有求师兄相助的地方。但元慧师兄,也是我须求到门上的。凡事哪有定论,还是多个人相助的好。”明晰道:“那倒也是。他与我不同,或许他能助你的,正好是我不能助的,而我能助你的,却是他不能助的,互相扶持而已。师弟你只管放心好了,须我相助之处,我自会去相助。”
韩一鸣知晓明晰也是好意,毕竟明晰真是想帮灵山的。韩一鸣何尝不想得他相助,可是这个时节,将明晰拖进来,无疑会让明晰也深陷其中。对明晰道:“师兄,你放心,目下还没有须师兄出力相助之处,如需师兄相助,我绝不会回避。”
晚间待得夜深人静,明晰送他自屋内出来,悄悄穿出梵山派的法阵,无声无息来到后山。明晰道:“师弟,你记好了,咱们好歹也算是一门师兄弟,许多事情便不必细说了。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便是。”韩一鸣自也知晓自要自己开口,又不违背明晰意志,明晰无有不应承的。但他太明朗刚直,与元慧全然不同,韩一鸣可不会让他去做于心有愧之事。但元慧,让他做什么,自己心中都不会有愧,也不会闪躲。元慧本来便是拿来用的。谁让元慧是一付索求的形状呢?
回到丁五处,与丁五说了和明晰相见之事,又说了江鱼子寂灭,看看天色不早了。找到灵心,要过凌风云来,便要赶回去。陆敬新一直送他过来,韩一鸣要走,陆敬新才道:“师弟,我有句话想与你说一说。”韩一鸣道:“倒是我也有话要与师兄相商。”陆敬新道:“好,那你先说。”韩一鸣道:“青竹标不是善辈,还请师兄多加留心。可千万不要在他手里坏了事。”
陆敬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还是多为自己操些心。我们这里这些人,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倒是你,很是令我们担心。你独自一人在外,才真是要小心为上。遇上什么意外,定须记得我的一个字,溜。”韩一鸣禁不住一笑,陆敬新叹道:“你不要笑,说真的。师弟,你太年轻了,也太易认真。与这些人有何可认真的呢?”韩一鸣细细一想,可不是如此?叹道:“师兄说的是。”陆敬新道:“师弟,你果真不必太在意的。忍得一时之气,便是风平浪静万事大吉。咱们可再经不起失掉同门性命了。”韩一鸣也叹了口气,失去灵山,损失那许多同门,真是谁也料想不到的。此时此刻真是再经不住失去哪位同门了。对陆敬新道:“师兄,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将这个孩童送回他父母处,我便去寻找各派不愿与平波同流合污之人。他在我手中这些时候,他父母岂不要急坏了?灵山,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毁了!我真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敬新停了一停道:“师弟,你听我说一句话。这话可是会有些多事,但我说与你听,你愿意说与别人也好,不说也罢。不过我却没有歹意。”韩一鸣道:“师兄不必说这些,我怎会介意。”陆敬新看了看四周,笑道:“唉,师弟,你听我说,我这样说是有缘故的。”他停了一停道:“我闲来无事,很是看了些五行八卦类的书。说不上有什么精到之处,但也看了不少年了。我平日里也不与人看相算命,这些不是我的本份。但听你说起这个孩童的名字,大是觉得不妥。”韩一鸣奇道:“有何不妥?”
八一六、找寻
陆敬新道:“风与云,本来都是变化多端,来去无踪,易于消散之物。用于人名,大是没有意思。只怕这个孩童性命……也不知是谁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反正,你说与他的父母听,改或不改,全由人家。这可不是我们做得了主的。”韩一鸣忍不住笑道:“师兄还有这闲情逸致。”陆敬新道:“也不算什么闲情逸致了,从前无事时做的营生,现下我已没这个闲心了。不过不听你说他的名字,我还没这想法,听了这名字,想法是怎样都会有的。一个小小孩童,不拘叫个什么,偏偏取个这样的名字。所以他会遇上些稀奇古怪之事,只怕跟他这个名字也脱不开。改个名字罢,这样于这个小儿也好些。”韩一鸣笑道:“是,师兄的好意,我一定转达。不过师兄,当年你是否为自己的……”
说到这里,忽然收住了嘴,他不知陆敬新如今几何,子女是何时离世的。只怕这话刺痛了他,于是收口。陆敬新淡淡一笑:“那是免不了的。好在他们都是年近古稀才离世,我心中也没什么难受的。能够活至古稀,平安大吉,已是人生致为美满的事了。不过说不定我也是胡说的。师弟若觉不妥,不必说便是。”韩一鸣看了看天色,已是夜深了,与陆敬新告辞,去与丁五道了别,刚要走,灵心追出来道:“我喂他吃了点花露,他不饿,你不必理他。”丁五道:“是了,灵心师妹,你将花露给你韩师兄些,有个防备也好。”
灵心拿出几个花露来,都晶莹剔透,他收了花露,小心放在怀里,即刻起身,与丁五一行人分了手,抱着凌风云回来处去了。这一路倒没人跟来,颇为顺利。到了四海庄院前,天还未亮。但四海庄院依旧无比安静,远远地在空中,已觉那里没有人烟。韩一鸣着实想不明白,这庄里人都到哪里去了?怎地不过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韩一鸣自己睡觉之时也够警觉,但为何这许多人离去,自己却全然不知晓呢?并且那玄天道人死得那样蹊跷,他果真知晓什么?却不能说出来!
那个看似个神棍的玄天道人,却不是个神棍,韩一鸣有些后悔,不曾与他多说几句话。虽说不见得能够得知些这其中的玄机,但至少也不会如此时一般的摸不着头脑。落下地来,只见阿土竖直了耳朵趴在门前的暗影里,韩一鸣也险些看不到它,若不是它的尾巴一动,还真就看不到了。它始终在这儿守着,韩一鸣走近了去,阿土起身迎上来。韩一鸣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顶,道:“多亏你了。”阿土伸出舌头舔了他的手一下,转过来对着他另一只手抱着的凌风云舔去,韩一鸣促不及防,连忙站起身来,他倒不怕阿土,但他怕阿土舔了凌风云,这家伙可是吃过人肉的。别对凌风云咬上一口,那可真不好收拾。
再看凌风云,想来他吃了灵心给他的花露,十分饱足,睡得正香。这小儿也着实是乖了,不哭不闹,韩一鸣留心看过四周,依旧不见人影,问阿土道:“阿土,可有人来过?”阿土两眼看着他,一动不动,韩一鸣心知问它也问不出来,不过以阿土之凶之厉害,要是有人来过,只怕它早吵得不堪了。没有人来倒也没什么,但凌风云怎么办?他一个小儿,就扔在这里?谁知会遇上什么?可是带了他走,那曹天佑一家回来岂不要急死?
当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再走入院内去,依旧是死寂,唯有玄天道人的尸身还在那儿,韩一鸣叹了口气,这道人倒也没修成什么,死了形体俱在,可见不曾修成什么。但他死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韩一鸣将这院内细细看了一回,将凌风云放在屋内,也绝不妥当。若是他的父母皆不回来了,那如何是好?他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正在想间,忽然眼角灵光一闪,韩一鸣回头一看,一个人影出现在身边,对他道:“小朋友,你找寻我么?我来了。”这声音韩一鸣曾听过不是一回,乃是黄松涛的声音。韩一鸣不意他来得如此之快,有些意外,黄松涛道:“我如约前来,小朋友可有什么要告知于我?”
韩一鸣不意他来得如此之快,想必自己才离开梵山,明晰便去寻到了黄松涛。黄松涛看到无名的灵气,怎会不来?他找无名也找了近一年了。明晰果真是个可以信托之人,自己亲手交与他的物事,他不会怠慢,赶着送去,怕的就是耽误了自己的事情。黄松涛更是个性急之人,无名的下落,人人想知,他尤其担忧,要抢在别人之前得到这个消息,好将弟子找寻回来,诛魔弟子,人人为此打破了头,可是丢不得的。
黄松涛对他一笑:“小朋友,你可是大有进益呀!”韩一鸣淡淡地道:“多承前辈谬赞了,哪有什么进益?”黄松涛道:“你们掌门可好?唉!谁也不知那时会出那样的事,灵山,可惜了。”这时再来说这话,还有何益?韩一鸣沉住了气,不再言语,黄松涛道:“那日我们一道离开灵山,才下了山便知有异,却再也上不去了。想要助你们一臂之力,也无从助上呀!”韩一鸣道:“多谢前辈的好意了,不过前辈来寻我,有何贵干?”黄松涛略有些意外,对他看了片刻,道:“小朋友,你特意传物于我,让我前来,倒为何又问我有何贵干呢?”韩一鸣一来不曾想好要怎样让黄松涛相助,二来不愿意这样快便将无名的下落告知黄松涛,便道:“前辈说的什么,我可全不明白。”
黄松涛看了他半晌,道:“你托明晰转给我的物件,不是我弟子松风的么?松风的下落你不会不知罢?”韩一鸣道:“松风?”顿了一顿,道:“哦,我想起来了,松风是道长门下的诛魔弟子罢?只是我怎会知晓他的下落呢?我又不是道长门下弟子。”
八一七、牵涉
他这一下装得极像真的,黄松涛颇为怀疑,但却看不出诈诡来。韩一鸣在他们眼中,素来是这样的老实,谁知其心中也会有这许多的心机呢?黄松涛却也不全然相信,停了一停道:“那,小朋友,你是何处得来的那个物件呢?”韩一鸣心道:“随意捏造个人出来,他也未必相信,不如不说。”便道:“唉,此事说起来也是……我当时也不知那是什么?但听人家说是要送到道长手中,便想定是前辈的物件。我也没见识过什么,拿在手中了也不知为何物。几次三番想要去道长处,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牵绊住了。并且……”他停了一停,又道:“不曾耽误前辈的事罢?”黄松涛极为勉强地道:“不曾,不曾。”
韩一鸣道:“前辈也不要怪我,对于送这个物件过来,他要我不能说出来。我便不能说了,一路上又有人在身后追赶,所以我很是担心会误事,才请明晰师兄代送的。若不是担心会误事,我定然会亲自送到前辈手中的。但我是有心来的,却力不从心,才不得不请明晰师兄送来的。前辈不会因此怪我迟误了罢?”黄松涛心中着急,真是怪他“迟误”了的,只是嘴上却不便说出来。干笑道:“不怪,不怪!那,贤侄,你能否告知于我,那人现在何处呢?”
他口中说着不急,面上却全是着急神色。韩一鸣道:“他,他在何处,我也不便说出来。”黄松涛道:“胡说!他在那儿你一定知晓!”韩一鸣道:“我为何一定会知晓呢?他又不是我同门师兄弟,又不是我的故友。”黄松涛逼问道:“那他为何会将此物交与你?”韩一鸣一愣,随即也道:“我如何得知呢?”黄松涛道:“那他总与你说过点什么罢?”韩一鸣道:“说是说了。”黄松涛连忙道:“说了什么?快说!”
这句快说全然是逼问口吻了,韩一鸣听他这语气,越发要把自己与无名都高高吊起来,吊足了黄松涛的胃口,于是道:“他说他知我是修道之人,问我识得前辈么?我说我识得的,一派之尊,怎会不识得。他就给了我那个物事,让我替他传信给前辈。”他边说边见黄松涛逼视着自己,只装作不知,接着道:“我也不知那是何处,本不敢四处传的。但他对我言道:这是前辈要找寻之物,断不会害了前辈的。我才拿来的。”
黄松涛自然是半信半疑的。半信是此物的确是无名的灵气,而看韩一鸣也未必知道这灵气是怎样装入其中的。而疑惑的是,他灵山毁在了他的手上,这小子必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能够一剑劈裂灵山。这样的人是不能全信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子也不可轻信。因此道:“唉,松风离开我处,已近一年了,这一年来,我门下弟子四处寻找,却全无音讯。也不知他是否还好。唉,我这个弟子,有些痴傻,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说着看了看韩一鸣。
韩一鸣只当全不在意,劝道:“道长不必担心,我若再遇上那人,定会告知前辈的。”黄松涛道:“嗯,甚好。”停了一停道:“你如今在何处?可要到我派中去住些日子?你若是随我同去住些日子,也免去了你的奔波。我还会发动弟子们,找到你灵山掌门,这样可好?”韩一鸣微微一笑,道:“前辈的美意,我们做弟子的本不该推辞,但我不能去。我一去,会给前辈带来许多不是,也会让前辈为难。还是走罢,就多谢前辈的操心了。还有这个小儿,也是一个故人之子,我哪能带着他四处去,人家的独子,若我带走了,不担心才怪。”黄松涛也不好挽留了,他手中着实是一个小儿,且他留心看过,这并非一个虚幻之相,真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儿,只得道:“那,那好罢。若有什么音讯,还请贤侄前来告知。”韩一鸣自然答应了,黄松涛这才离去。
黄松涛意外就这样离去了,韩一鸣十分意外,在他所想,黄松涛定然是不愿意让无名就这样流落于外的,可是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意外了一阵,远远地望见天边有几点灵光,若有若无,猛然明白过来,黄松涛是不会明目张胆的与自己在一起的。毕竟这时自己招摇彰显,只会引来更多的人跟随。他是十分在意此处的,若是自己身后有这许多人,他可绝不愿意牵涉其中。韩一鸣原以为魔星现世后,身后跟的人会少些,这时也明白过来,有许多人在意魔星,也就有人不在意。平波在意的事,未必是人人在意的。而别人不在意的事情,却多为是平波在意的。
实则韩一鸣心中也很明白,平波未必就是不在意他了,他更在意的是魔星!说不出为何,韩一鸣总觉平波怕极了魔星,才会如此的在意。才会处处留心。可是人家不曾成魔呀,他又为何怕成这样呢?忽然心底想起一件事来,暗自道:“是了,难说便是这个缘故。”原来他想起了自己在平波处作客的那些日子,将他法阵里压着的鹿王灵气释出一事。平波若不害怕,不会用那样大的一个法阵来镇魇。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痛快。有让平波害怕的人,也是快事一桩。
再看看凌风云,依旧睡得香甜,想来是灵心给的花露厉害,他吃了不哭不闹,只是安静睡去,也不饿了。只是他的父母呢?不知何时才能前来?总不成将这小儿放在这人影都不见的庄院里罢?那只要自己走开,他父母一日半日不到,便会出不测。可自己也不能就在此等待呀,很快便会有人追来,在此等待,只会麻烦多多。
忽然念头一转,不如带他去那李掌柜处,将他交与那李掌柜,好歹也是送在了他家人的熟识之人手中,他们至少不会让他饿死。难说还有别的法子寻到他的父母,那岂不是就好了?李掌柜的也是个热肠之人,想必不会不理这事的。想到这里,叫了阿土,拔腿便走。
八一八、客栈
也不知之前为何不曾想到李掌柜的,按理说李掌柜的也是个好人,这个小儿托付与他,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又是曹天佑的故人,对曹家也相当的厮熟,曹天佑该当是相信他的。再者,他开了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多,曹天佑的消息知晓得也多些,哪怕他派他客栈里的人去寻找曹氏夫妇,带个话也好。之前之所以不曾想到他,着实是这事来得突然,并且十分怪异,因而乱了神思,不曾想到这许多。不由得暗叹自己是不如沈若复师兄那样聪明,若是他在,一定会想到这个。而自己却这样久才想到。
他向着那日的来处而去,虽说是半夜,又是陌路,月黑难行,但韩一鸣惯走了夜路。他蹑空法用得纯熟,也不走得极高,只是走在离地三尺之处,虚虚浮着,因此并不难行,反倒走得飞快,比之那日他骑马过来,快了不知多少。天边微有白光,他已远远看见那座繁华的城在前方沉寂。他也是极其小心,不停回头看。起先还有人远远跟来,韩一鸣本也不惧怕这些人,但走了不久,想到手中抱着的凌风云,有些担忧起来。他不怕这些人,可是若是过后他们去寻那掌柜的,或是曹家的不是,那可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他们之间的纠扯不清,拉扯上凡尘俗世之人,可就不行了。他们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那时给他们带来的是无尽的烦难。
挨近城池,韩一鸣停下脚步,自怀内摸出那片白布来,将鸣渊宝剑裹好,灵光不外泄,这才向城边走去。这一路上,他灵光没了,离地又近,蹑空法轻巧,早将身后之人都甩开了。只要没有灵光,他们便找寻不到。因此这时再回头看,哪里还有人影跟在身后,尽可以放心大胆进城去了。
这样早,城门自然还未开启,韩一鸣逾墙而入,街道上再冷清不过,时而看到远远有走动,却是早起的或都做夜活的人。他认得那家客栈,抱了凌风云直接奔客栈而去。他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已来到客栈门外。客栈果真不曾关门,却也不似白天那般店门敞开,只开了一道极窄的门,有烛光自其中流泻出来,韩一鸣松了口气,看看身后无人,便闪身进去。店内收拾得十分干净,椅子条凳都翻倒了放在桌上,柜上点着两只蜡烛,却看不到人。
韩一鸣走到柜前,向内一看,一个伙计正趴在柜内睡得极之香甜,他趴在桌上也能睡得如此甜美,真让人羡慕。这店内再没别人,韩一鸣敲了敲木柜,那伙计好容易睁开眼睛,迷糊着看了他一眼,韩一鸣道:“你家掌柜在么?”那伙计两眼茫然,似是醒了,又没有醒得清楚明白,怔怔看着他。韩一鸣停了一停,道:“你家掌柜可在?”那伙计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道:“客官是找我家掌柜么?”韩一鸣道:“是。”伙计道:“我家掌柜要天亮才来,客官识得我家掌柜?”韩一鸣道:“是,我与你家掌柜相识,此事有要事特来寻他。”那伙计道:“那可对不住了,我家掌柜的不住这里,客官要找寻我家掌柜的,只能在此等候。天亮开店,我家掌柜会来的。”韩一鸣极之意外,他总觉得那李掌柜便住在这店里的,这时听伙计说他住在别处,不禁意外。
那伙计显然还不曾全然清醒过来,愣了一阵,站起身来,不知自何处捞了一个茶碗来,提了一壶茶走到一边桌旁,先拖了一张椅子下来放在桌边,然后沏了一碗茶,昏头昏脑地又走回来。他着实是昏头昏脑,韩一鸣还未看见哪家的伙计是将茶沏到另一边去的,自己人就在这边,他未让自己过去坐,却将茶沏在了那儿。但看他将醒未醒,也知他还未完全醒过来,只问道:“你们掌柜不住这儿么?”那伙计道:“掌柜不住这里。客官与我们掌柜相熟么?那只管等着掌柜来便是。”
韩一鸣只得等着。那伙计露了这一面,又趴回柜台内去睡觉去了。韩一鸣也是意外,这位李掌柜的看上去虽说是个和善人,但也不至对店里的伙计如此放任罢?但看看天色欲曙,想来也是最为困倦的时候,这伙计守了一夜,支撑不住了,也属常情。他走了一夜,也有疲累,坐下来歇了一阵,看了看抱着的凌风云,他到睡得极好。小嘴微微动了两下,这一路上他都在沉睡,好在他不哭不闹,他要真是哭闹起来,韩一鸣还真就无法了。对付平波与他门下,是不会无法的。但对一个小儿,一个只会哭闹的小儿,说什么他也没法子。真亏了灵心相助,虽说他不知灵心给这小儿吃的花露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单看他如此乖巧,便知这是个好物件了。伸手摸了摸怀里灵心给的几个花露,心想若是他哭了,便给他一个。
等得一阵,门外已有了人走动,韩一鸣想将那伙计叫起来,但走到柜前,看他睡得涎水四流,着实有些不想叫,又止住了。过得一阵,听到店栈的后院也有了响动,有人起身了,不多时走出来,对韩一鸣看了一眼,道:“客官是住店么?我们还有空房的,请将路引给我,看过之后,好去空房内安歇。”一面对那趴在柜台上睡得人事不知的伙计拍了一掌:“白天晚上的睡个不够!让客官坐在这里,成什么话?”那伙计睡眼惺松,口中含糊不清地道:“这位小哥是来寻掌柜的,不是来住店的。”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后来这个伙计道:“你真是不知事,来寻掌柜的,便是掌柜的客人。这样的时节,你不请他去歇息,只让坐在这边,算得什么?”那伙计懒洋洋起身来道:“你来招呼呀,我不过守个夜而已。|”两人拌了几句嘴,后来这伙计道:“掌柜的客人,也不算是外人了,请不要在意我们的怠慢。只不知客官是否很累了?到我们后院去歇一歇,我们掌柜的来了,我来请你出来相见,如何?”
八一九、不识
韩一鸣也着实有些累了,便随了那伙计后院里去。那伙计带他到了后院一扇门前道:“这间屋子向来都是贵客来才住的,只有前几日我们掌柜让一位贵客住过,便再没人住过了。既然是掌柜的故友,就在这里将就歇一歇罢。屋内的铺盖都已换过的,是干净的。”韩一鸣已认出这屋子便是他前几日住过的屋子,也不多说,只道:“多谢你了!”
进得屋来,先将凌风云放在床上,将背上的宝剑解下来放在一边,挨着床坐下,就觉身上倦得不行,毕竟也是多日不得安歇,一歇下来,全身都散了架似的,往床上一倒,不过片刻,已呼呼睡去。这一觉睡得极是甜香,再醒来已是满室光亮,天近中午。回头一看,凌风云也睡得极沉,偶尔动动他的小手。
韩一鸣起身来,才开了屋门,便见院外有个伙计探了下头,韩一鸣知他是探看自己是否醒来了,果真不多时,已有人拿了水来给他洗漱,并道:“我们掌柜的已来了,说是过会儿便来,请客官先用些点心。”韩一鸣这里洗漱完毕,已有人捧了点心茶水上来,韩一鸣也不客气,李掌柜便是这样热诚之人,放开胃口大吃了一顿。
吃过点心,喝了杯茶,又等了一阵,才见那李掌柜的进来。李掌柜的一进来便对他笑道:“这位小哥,你是寻我么?”韩一鸣道:“李掌柜,我带了曹家的孩儿前来,乃是有事要求你相助。”那李掌柜的看了看他道:“这位小哥,你贵姓?”韩一鸣十分意外,但依旧答道:“在下姓韩,怎么,李掌柜,我们不是前两日才见过么?”李掌柜笑道:“嗯,在下是姓李,可是在下并不识得小哥呀!”韩一鸣大吃一惊,不是前两日才见过么?怎地便不认得了?细看了看,可不正是李掌柜,面貌神情一丝不错。但李掌柜面上也不似作伪,确实不识得他的样子。正手拈胡须,对他细看。
韩一鸣想着他年纪大了,未免有些老眼昏花,让他看分明些,因此未急着出声。李掌柜对他打量了几眼,道:“小哥儿,我年纪大了,这里又人来人往,未免认不出你了,你不要见怪。”韩一鸣意外之极,按理来说,这李掌柜一双老眼并不昏花,在这里迎来送往多年,一双眼睛所见的世情之多,看得之透澈,是再明白不过的,虽说不至于过目不忘,但也不至于看了全然记不得罢?
愣了一阵,道:“李掌柜,你不认得我么?多承你照应,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夜晚的。”李掌柜道:“哦,是么?”他两眼对着韩一鸣细看,韩一鸣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道:“李掌柜,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么?”李掌柜道:“小哥儿,我这里天天有这许多人来往,小哥儿既说住过我这里,也是我的贵客了,请恕我年老眼拙,着实是记不得了。”边说边吩咐伙计倒茶拿点心来。
韩一鸣只觉怪异,却说不出是何处不对,也不知自何处说起,抱着凌风云与李掌柜两边对坐,却是不能言语。过得片刻,伙计送了茶点上来,李掌柜再三请韩一鸣喝茶,韩一鸣也渴了,喝过茶,才听李掌柜道:“这位小哥儿,你可是有什么难处,要我相帮?”韩一鸣还未开口,他又道:“都是出门在外,你不拿我见外,我便帮得了你。”转身招了一个伙计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韩一鸣耳力何等清楚,早听得再分明不过,李掌柜吩咐那伙计前去帐房取十两银子来。心知李掌柜误会了,连忙道:“李掌柜,不必去取了,我并非来要这银子的,我乃是……”李掌柜微笑道:“那是,那是。我也不拿银子打发小哥儿,我不过是想着小哥儿在外,难免会有手头不宽裕的时刻,这么点银子,啥也不够做的,不过是给小哥当个茶水。路上渴了,也好买碗茶喝。”
韩一鸣便是再糊涂的一个人,也知他真把自己当了个刺头儿,前来吃大户了。不想明白倒罢了,一想明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就真的像是一个泼皮么?真的是一个上门横蛮讨要的泼皮么?竟然让李掌柜拿出银子来打发!那伙计不多时进来,拿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往李掌柜面前一放,李掌柜面带微笑,将那个小小荷包对着韩一鸣推过来,道:“小小意思,不必放在心上。”韩一鸣气得无话,对着那个荷包瞪了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这,这是,我不要!”
李掌柜笑道:“小哥儿,我也只有这些了。你不要看我这里场面不小,用度也不小的。”他这话才说完,韩一鸣已听到门外有了脚步声,向半掩着的门看了一眼,只见另一个伙计正带了几条壮汉走到门口。他们一定将自己当成前来打秋风的闲人了!是无衣无食前来打秋风的,因而这样对付。一时间气涌心头,瞪着桌上那个荷包。
忍了半晌,气定神松,才道:“掌柜,我并非前来打秋风,要吃喝的。这银两也不是我来要的,我来这里,绝不会动你一文钱。我只是想请掌柜帮个忙。”李掌柜道:“小哥儿,你有何难处,只管说出来,凡是我能帮上的,一定帮你。你出门在外,许多事情摊上了,也着实是为难的。你只管说出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我们虽说是头一次见面,但能助你的,我都不会推脱,谁没个难处呢?”韩一鸣忍不住道:“李掌柜,你不识得我么?你果真不识得我么?”
李掌柜笑道:“小哥儿,我果真不识得你!我若识得你,自然是不会说不识得。”韩一鸣也不与他纷争了,伸手在怀里一摸,要将那个玉件摸出来给李掌柜看。哪知一摸之下才发现怀中早已没了那枚玉佩!不知什么时候,那枚玉佩丢了!韩一鸣着实意外,这枚玉佩在自己身上,也是好久了,自来不曾在意,也不曾丢失。那时随手拿物件,都会摸到这个硬凉之物,这时专意去找,却没了,怎不令人意外?
八二零、收留
他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果然没有,将手中抱着的凌风云放在桌上,伸手在神囊里摸了摸,也不曾摸到,那真是奇了,他还会将这玉佩放在何处呢?再没处可放了。他摸了两遍,旁边那伙计已有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这浑身上下摸什么呢?难不成摸一遍,我们掌柜便会识得你么?”韩一鸣听着这话着实不快,却也不搭言,细细找了一回,确认那枚玉佩不知何时丢了,只得道:“李掌柜,我原有一件物件,是你识得的,但我现下找不回来了。我是有事相求,却不是求衣求食。乃是有一件事,要求你援个手。”
李掌柜道:“不论是什么,只要是在下能够相助的,小哥儿只管说来便是。”韩一鸣道:“我想请李掌柜替我照料这小童几日……”他只说到这里,已见李掌柜老眼瞪得极大,一付全然不信的模样,连忙道:“这便是你家旧东家,曹先生的独子。”李掌柜看了看凌风云,又看了看韩一鸣道:“这是我旧东家的独子么?怎会在你的手里?”韩一鸣一时也说不清,这事本来古怪,岂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了的,只道:“正是,请你相烦照料几天。”
他这话一说完,李掌柜两眼瞪得老大,对着他看了半晌,又对着桌上放着的凌风云细看,似乎不知晓这是何物一般。韩一鸣有些讶异,这李掌柜本是一个极好说话之人,但这时却是这样的怪异,不禁住了嘴看着。李掌柜半晌之后,才道:“小哥,这孩童是……”韩一鸣道:“是你老人家旧主人的独子。”李掌柜叹了口气道:“他是我旧主人家的独生爱子么?这与我有何相干?”韩一鸣愣了一愣:“李掌柜,你不认得他么?”
李掌柜微微一笑:“小哥,我如何认得他呢?再者,我要告诉小哥的是,即使他是我旧主人的爱子,我也不能收留,不敢收留。一个乳齿小儿,我如何收留呢?何况我并不认得他。认得的尚且不敢收留,这不认得的,就更不能收留了。万一有个好歹,小哥让我如何交待?”韩一鸣张口结舌,他只想着这李掌柜是曹天佑家的故人,全然忘记了人情事理。谁会收留这样一个乳齿小儿呢?如李掌柜说的,难以交待!
他呆在一边,李掌柜端起茶杯来让他,韩一鸣知他是端茶送客了,但自己果真不能抱了凌风云这个小儿行走,因此只做不曾看到,坐在椅上,满心想着的,都不知是什么。愣了一阵,才听李掌柜道:“小哥儿,你还有别的事要我相助么?只不要说将这小儿留在这里。我着实是不能够相助,除此之外,小哥儿是出门在外,盘费上若有不足,多的不敢说。一、二十两银子,我总是拿得出来的……”韩一鸣着实厌恶听到这样的话,但李掌柜全然就将他当做了前来打秋风的,才会如此。可韩一鸣也奇异,李掌柜并非是一个人走茶凉之人呀,何况自己也不算走了呀,为何他说话会如此古怪呢?
忍不住道:“李掌柜,我来之时,可是多承你照料的,难不成李掌柜,你不记得我了?”李掌柜听了这话,将目光自凌风云身上收回来,对着韩一鸣再上下打量了一回,缓缓地道:“小哥儿,你是有些面熟。我这里南来北往客人多,难免不记得了,也是常情,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韩一鸣道:“果真不记得我了么?”李掌柜道:“我果真不记得了,小哥儿想必是在我的客栈里住过。从前我年轻时,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但到了如今,已全然记不得了。小哥儿恕我年老眼花,眼拙,我是真认不出小哥儿的。”
韩一鸣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李掌柜要一口咬定不认得自己,那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可就在几日之前,李掌柜对自己可是关心备至的。难不成他真有如此健忘么?可这才几天,再健忘也不该健忘到如此地步!忽然看见门前站着的伙计,是那日晚间与自己说过话的,便道:“李掌柜,你门外那伙计便是那日我来此处时,你相烦他照应我的,如若不信,你只管问一问他。”
李掌柜回头望了门外那伙计一眼:“是么?好,我老眼昏花了,他年轻,又与小哥你交道过,我便叫他进来,问他一问。”说到这里,叫那伙计进来:“这位小哥说你曾与他交道过,你细看看,是否认得?”那伙计对着韩一鸣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掌柜的,我可不曾见过这位客官。他曾来过我们这里么?”韩一鸣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伙计与那李掌柜串通一气,都一口咬定不认得他,那他还能说什么?
那伙计道:“凡是我见过的,怎么也该有点识得。这位小哥,我是一点都不识得,面生得很。”韩一鸣绝望地道:“你果真不识得我么?”那伙计道:“这位客官,你若是在一月之前来过,我是着实记不得的。若你真是一月之前来的,就要多多担待体谅了。”韩一鸣忍不住道:“我三、四天前来的。”那小二对着他再细看了几眼,还是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我着实想不起来了。”他面目之上也全然没有作伪的样子,韩一鸣忍不住疑心是否自己找错人了,找错地方了。
可是面前这李掌柜与伙计,都是自己识得面目的,韩一鸣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看到李掌柜与伙计,还是识得的。忍不住道:“李掌柜,我三、四日前,来到贵处,还是劳烦掌柜的给我安排了下处,就在这院内这间屋子。掌柜还让人将院内的住客都挪了出去,院内那晚只有我一人居住。你还对我说,我身后跟得有人,要我多加小心,怎地你全记不得了?”李掌柜道:“有这样的事么?我是着实记不得了。小哥儿,我是开客栈的,如何会将客人往外推呢,小哥别是记错了罢?哪有开店的往外赶客人的?”
八二一、不速之客
旁边那伙计也道:“这小哥想是记错了,要不,便是……”他们矢口否认,韩一鸣一时百口莫辩,那小二言下之意他自然是明白的,说他诈吃诈喝来了。一时气往上冲,他们执意不认,自己身上带的信物却也没了,再在这里耗下去,也不过就是耗下去罢了,不如早些离开的好。站起身来,抱起凌风云,转身就走。
这一出来,韩一鸣才觉天大地大无处可去!他走的地方已不少了,从未觉得无处可去,但这个时节,抱了凌风云,竟觉得不知该往哪里去?虽知那李掌柜不是凉薄之人,但抱了凌出来,多少有些气塞胸臆。回头看了一眼李掌柜的客栈,只觉心中不快。他不是个心硬之人,也绝无法将凌风云一扔了事,看看手中这个粉嫩似乎一用力就会碎掉的孩童,叹了口气,他是绝做不到不管这个孩童的,可他管这个孩童,又能怎样呢?但先不论别的,他管这个孩童,这个孩童就不会死去。至少,不会无助死去。
虽说韩一鸣深知这许多人同时不记得自身,必有蹊跷,只是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蹊跷到底在何处?还有曹天佑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那许多人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其中最为令人意外的,就是玄天道人的死,那是韩一鸣怎么样也想不到的,玄天道人绝不是一个神棍之流,韩一鸣知他平日定然也有混吃混喝,胡说八道的所为,但他绝不是一个真正的神棍。他的死与他的奇异之处,定然有着不可分割的原因,与后来的这一切,也有说不出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但韩一鸣却是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透,这后面到底是有些什么自己看不到的缘故。
这个时节,他就颇有些羡慕沈师兄的聪明了,以沈师兄的聪明,必然想得明白其中有些什么。可惜自己是没有这份聪明的,便是自己想破了头,只怕也没有结果。现下欲寄养凌风云不成,只能再回四海庄院去,韩一鸣叹了口气,边向来处走去,边在心中期盼,到了四海庄院,能够看到曹家一家人安宁平定,能够将凌风云交托出去。这个连话都似还不会说的孩童,自己怎能带得好呢?还是交还他的父母家人,才能够让人放心。
他一路想,一路向着四海庄院而去。出了城,看看左右无人,便用蹑空法,蹑空而去。这下去得快,不多时,已远远看见四海庄院座落于那无人之处。韩一鸣心中不安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这四海庄院内无人,即便是自己再来多少回,这里也没有人。但心底总有一丝期翼,毕竟不希望曹氏家人有什么意外。还是盼望他们平安无事。一个人无缘无故自这个世间消失无踪,绝不是什么好事,这许多人同时消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他们抛下了曹天佑爱如珍宝的独子,曹天佑对这个独生儿子,那是爱到了极致。韩一鸣自凌风云身上的衣裳讲究,得知此事。一个才两周岁的孩童,穿得如此周正,用料舒适考究,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须知小儿长得最快,往往一身合适的衣裳,只能穿个几日,再想多穿几日,那是万万不能了。许多人家这时的小儿,穿的都是旧衣,只求棉软,孩童舒适便可,绝不讲究的。但凌风云的衣物,却是处处透出他父母的讲究与家境的富裕。
来到四海庄院门外,韩一鸣落下地来,对着四周一看,院门如自己离去时掩着。他走前将阿土留在这里,这时却不见了阿土的踪迹,莫非有人来了么?韩一鸣走到门前,犹豫了片刻,依旧伸手拍门。连拍了几下,他虽不是捶门,但动静也颇大,院内有人,该不会听不到的。院内依旧无声,韩一鸣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凌风云是不能留在此处了,留下他不打紧,别送了他的性命才是。但要带他离去,总得收拾点他的物事,哪怕随身衣裳也要拿几件,一个黄口小儿,冷不得热不得的,韩一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知带在自己身边着实不便,自己不会照顾小儿。但放在此间,更是不妥,万一他的父母不回来呢?他岂不是要死在此处?那倒成了自己害了他了,这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想一想都觉不可思议,哪里肯这样将一个小儿送在死路之上?
推开院门入内,果然院内静悄悄的,并无一点声息,院内几张桌椅散放着,依旧是歪三斜四,桌上放着凉透的酒菜,玄天道人僵硬的尸身躺在地上,韩一鸣尽力不去看玄天道人的尸身,环看院内,除去正屋似是曹家待客之处,两边厢房都是曹家下人居所,至于后院,或许曾是曹家人自居之处,但那日来了这许多贺客,都住在后院,后院内的曹家的物事,只怕早已收拾出来放在那正屋的内室里了。韩一鸣犹豫片刻,抬脚走上正屋前的台阶,正要入屋,忽然听身后微有脚步声,正匆匆而来,回头一看,院外走进一个人来。
听见人声,韩一鸣先是一喜,接着便是怒上心头。来的人他不只认得,还极熟,身形笨拙,一双牛眼,正是平波门下弟子宋出群!韩一鸣看着宋出群,戒备起来,宋出群却是一气直撞进门来,口中嚷道:“师兄,你……”忽然抬头看见韩一鸣,禁不住收住了口,愕然道:“咦,你怎地在此?”韩一鸣冷冷地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来问我了?你怎会在此?”宋出群愣了一愣道:“你凶什么?你小子凶什么?”他自己本就是个凶神恶煞之人,此时反来说韩一鸣凶,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韩一鸣道:“你又凶什么?”宋出群跳起来道:“几日不见,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凶起我来了,我告诉你,今日我可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