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高龄
如莘脚步不停,转过一条小道便不见了,明明不是来时路,却只能跟在后面。
转过小道,耳中已有水声,又走了几步,眼前一亮,一条宽约二尺的山泉,自高高的山上面悬挂下来,如一条白绸一般。下面是一个小小水潭,清澈见底。一见了水,便觉口渴难耐,韩一鸣蹲下身来,抄了些水在手中,喝了几口,清甜甘美,精神为之一爽。抬头向上看去,这条山泉远远地自山上挂下来,看不到尽头,上面依旧是云雾缭绕,灵山的山顶依然笼罩在云雾之中。
歇了片刻,如莘的白色身影在前方一闪,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向前走。韩一鸣站起身来,跟在后面。只见她小小的身影在前面东一转、西一绕,依旧轻盈,他跟在后面倒也还跟得上。只不知她要向何处去,偏偏叫她她又是充耳不闻。
忽然见面前出现一片桃林,韩一鸣定了定神,只见桃林之外有一片垦开的小小田地,桃林旁边几简单的小屋,他虽知走的路不是来路,可此时却到了丁五小屋外的桃林中。饭菜香气自屋中飘出,有数个素衣人正进进出出,将一只只盛满饭菜的木桶搬出来,有的已在一边施展法术,带着木桶飞走,有的还在地上忙碌。韩一鸣不由得到丁五每日的这个时刻都忙碌不已,这时候前去打扰未免有些不好,但如莘回来,总要告知他一声。抬起头来,走在前面的如莘早已没了踪影。
走入丁五的小屋内,他正满头大汗地分饭菜,面前一排木桶,韩一鸣四周一看,并无如莘的身影,只得小声地向一位师兄道:“请问师兄,可曾看见如莘进来。”那师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不曾看见。”韩一鸣只得又向别人询问,都是“不曾看见”。
在一旁站了一阵,始终不见如莘身影。正出门寻找,丁五已将饭菜分完,等候着的师兄们各自着木桶出去,丁五擦了擦满头的汗珠,走过来问道:“师弟,你玩得可好?小乖没吓你罢?”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如莘不见了,我明明见她走在我面方,哪知到了这里,却不见了她的踪迹,问别的师兄也都说没见。我这便去找。”丁五笑道:“你不用管那小丫头,她定是回去了,她向来都是来便来,走便走的。她不住这里,只是白天总来我这里玩。毕竟是个孩子,和小乖一样贪吃。”留他吃饭,韩一鸣知道自己的饭菜已送往住处去了,谢了他,推辞了出来。
回到住处,顾清泉早已回来。对他笑道:“我等你很久了,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对了,你去了何处?”韩一鸣道:“我去了七彩湖,让顾师兄久等了。”顾清泉道:“七彩湖?你说的是幻镜湖罢?丁师兄不识幻镜湖三个字,便叫它做七彩湖。你不曾被骁鳐吓坏么?哦,骁鳐便是丁师兄口中的小乖。”韩一鸣道:“那如莘也不是如莘了?却又是哪位师姐?”
顾清泉道:“如莘便是如莘,不止丁师兄唤她如莘,咱们也是唤她如莘,连师伯们都唤她如莘。据说她是师祖云游之前自山下拾回来的弃婴,说来也巧,灵山本就飘忽不定,忽然一日清晨,师祖听到山下有小孩啼哭,下山一看,便见了如莘。师祖拾了她回来,给她取名如莘,大家便这么唤她。也怪,若是唤别的,或在如莘二字前后加上别的称呼,她一概听不到。她与丁师兄极有缘分,派中这许多人,只有丁师兄能够与她说话,能把她抱起来,听说各位师伯都没能抱过她。别的人,连她的身边都走不近。我初来的时候,不知深浅,她陪我去宝镜湖,我看她还太小,怕走长路将她累坏了,抱她回来,哪里抱得着。”
韩一鸣奇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有何怪异?”顾清泉道:“自我入灵山派至今,已有许多年月了。岁月长久得我都不记得上山的日子了,不过我初上灵山之日,她便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如今,她还是四、五岁,还不够奇异么?”韩一鸣大惊:“她,她,她┅┅”说不出话来。顾清泉笑道:“我初初也是吓成这样,问过派中的师兄才知道,几百年来,她都是这个样子,并无改变。”韩一鸣惊道:“几,几百年?这,这不是,不是┅┅”顾清泉道:“师祖外出云游已有三百三十年了,便是师伯师叔们,也都是几百岁高龄了,因而我们称为师尊是一点都没错,这样大的年岁,确实该被尊敬。”韩一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几位师尊看上去十分年轻,秦无方、黄静玄、卢月清都貌似不惑之年,陈蔚芋与赵浩洋看上去都是英气逼人,十分年轻,似乎还不到而立之年,哪里得到他们竟是如此长寿高龄,不得不惊讶感叹。
他惊异了一阵,顾清泉笑道:“吃饭吃饭。”韩一鸣不由得这顾师兄难道也是百岁高龄么?只是不好问出来。顾清泉笑道:“你第一次去幻镜湖,骁鳐定出来吓你,它怎放过这难得的机?灵山可不是时常收弟子的,这三百三十年来,不过收了三十多名弟子。其余的师兄们,可都是师祖还在山上时,师父们下山游历时收来的。”韩一鸣将小乖把大眼睛贴在身上吓他之事告诉顾清泉,顾清泉笑道:“骁鳐也是淘气,几百年了,还是长不大。听说它是修行有灵的鲤鱼与金龙相交的后代,是鱼头龙身,只是没有龙爪,也是祖师爷救回山上的。龙素来不与龙之外的生灵通婚,便是同是龙种,金龙也不与金龙之外的其它龙种通婚,因而它被众多金龙围攻。祖师看见了,救回来便养在幻镜湖中。它跟着祖师,了人语,只是淘气得很,每一个灵山弟子,它都要吓上一回。听说连我师父都被他吓过,那时各位师尊都已修行有年,他照样一个个吓过来,不曾放过一个。祖师对它也不加约束,反而总是把它没见过的弟子派去湖边,让它吓上一回两回的,惯得它越发淘气了。”
第三十二章 封印
韩一鸣回小乖那得意非凡的笑声,先前只以为它吓了自己一跳,此时才知它竟是将上灵山修行的弟子都吓了个遍,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也被它吓过吗?”顾清泉笑道:“它哪里放过我呢?我上灵山之时祖师早已下山云游去了。我信步走到湖边,在湖边草地上睡了个午觉,是它用两条长须把我捅醒,还用长须顶在我肋上把我顶起来,冲着我做鬼脸,露牙齿,我也是吓得半死。不过这都算好的了,赵宏宝师弟被它大嘴一张咬在口中,吓得屁滚尿流不说,还被它吐了满身黑水,说他的屁尿臭死了,无法忍耐,它就是这么不讲道的。”韩一鸣不禁笑了起来,顾清泉道:“咱们也不去跟它计较,并非是怕它,而是因它是灵山上的灵物,虽说不拘小节些,但还是该敬。因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敬而远之。”
后几日,韩一鸣每日起身后就漫步去幻镜湖,每次路过丁五的小屋,丁五都托他带食物前去喂小乖。坐在湖边,看着湖水变幻莫测,看着小乖长长的身躯在湖里沉沉浮浮,不由得不叹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还是幻,可是不论是真还是幻,只要看到了,都不得不惊异这天功造物的神力,不得不钦佩灵山祖师那超越众人的法和法术惊异。
虽说他已知道小乖的真名其实是叫做骁鳐,可先入为主,还是认定它叫做小乖。它漂亮的身躯在湖水中忽隐忽现,搅得湖里水花翻腾。
这日下午,小乖在水里玩了一阵,浮出头来,对着岸边游来。它巨大的头颅挨近岸边,一只圆眼睛瞄了韩一鸣一眼,韩一鸣道:“小乖,你已经有几百岁了吗?”小乖停住了,两个大黑眼珠都挤到前面对着他:“几百岁?那是你们的算法。对龙来说,一百年才算一岁。我现在才五岁。”它停在水中,晃动着背鳍。韩一鸣道:“师兄们常常来和你玩吗?”小乖道:“他们不常来,我也不他们。我吓过他们之后,他们都怕我,不敢接近我。因而我总是等着新弟子入门,可以好好吓他一回。”
韩一鸣已知并非众师兄害怕不敢接近,乃是因为它是祖师在数百年前就收入派中的灵物,众人都敬而远之,便如同对如莘一般。可转念一到它这三百多年来,独自在这湖里,师兄们都不来看它,只有找新来的弟子就吓唬一回开心一回,实在是孤单。对它道:“小乖,今后我无事之时,都来和你说话可好?”小乖侧开头去,一只圆桌面般的大黑眼珠对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变成弯弯的小月亮,说:“好呀。从前,他天天都来湖边和我说话,跟着他我了说话。现在你来跟我说吧,总是如莘来,她又只爱玩,不爱说话。”韩一鸣听小乖说到的这个“他”,知道是祖师。
小乖看了看他道:“他去云游的时候我两岁,如今五岁了,还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难道他忘记我和如莘了吗?”韩一鸣道:“祖师定不忘记小乖和如莘的。”忽然一条黑影自眼前蹿起,却是小乖自湖中一跃而起,向天空跃去。
阳光下,它长长的身躯有着耀眼的金光,背鳍边巨大的红色二色斑点十分醒目。它一跃而起,头微微向两边摆动,身体也随着头,向两边摇摆,跃起数丈高。忽然长长的尾巴向两边摇动,一股强风自上而下袭来。它蹿得更高,韩一鸣仰头而望,它在空中停了一停,向湖中坠落,飞快地掉下来。
韩一鸣见它庞大的身躯向下落来,不禁寻思后退。它跃得这样高,落下来定将湖水溅出极大的浪花。刚要转身,已见小乖离湖面不过两三丈了,忽然它腰一弯,硕大的头颅向下,腰一伸,尾巴已弹上半空,接着“唰”地一声,钻入水中,如同初见的时候一般,只有一圈涟漪向湖边漾开,并没有水花。
片刻之后,它又从水中冒了出来,对着韩一鸣。口中咬着一只浑身翠绿的鸟。小乖一仰头,将那只鸟儿吞进肚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两个嘴角向下一弯道:“不好吃,不好吃。”韩一鸣道:“丁师兄煮的肉块,你天天都吃,怎么还要吃这只鸟?”小乖两个嘴角下弯,道:“你什么都不懂,这是普通的鸟吗?这叫翠鹄,肯定是上灵山去偷听偷看的。不吃掉,还真让它上去么?”韩一鸣道:“你怎么知道?”
小乖道:“凡是灵山派弟子带上山的生灵,我都看一看,不过看而不动,他们自己带上山的,该不是坏人。独自来的,有灵山引路符的,我也都放过去。别的……哼哼,灵山是谁都能上来的吗?翠鹄从来都飞不高,能飞到这里的,肯定不是翠鹄了。反正我吃也吃了,你还叫我吐出来么?”它前面说得头头是道,后面忽然变成耍赖的口气。韩一鸣还真不能回答,只得道:“你跃得那么高,似乎飞一样。”
只见小乖两个嘴角撇得越发向下,它骄傲地道:“我真飞的,从前,我还常常飞上天空看太阳升起,云涛翻涌。后来他说怕他离开后,我飞到外面去,再被金龙追赶,他不能回来帮我,所以他封印了我的翅膀。适当的时候解开封印,我就有翅膀可以飞了。你听说过龙不飞吗?我的父亲可是金龙呢。”韩一鸣无语,它虽有飞上天空的本事,翅膀被封印,不能遨翔天际,自由自在,着实令人伤感。
小乖抬起头来,向着他身后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叹了口气。它的声音一向童稚、无忧无虑,听见它叹息,实是意外。向它看去,只见它摇了摇头说:“我从前就这样看着他走近来,我等了这么久了,他却再也没来过。”韩一鸣不由得到它几百年来,都时不时抬头这样望去,又是这样的失望,心中难受起来。轻轻伸手要抚摸它的头,却又忍住了。小乖忽然道:“你以为你和丁五才叫我小乖么?骁鳐是我的大名,他也叫我小乖呢。你若是和他们一样叫我骁鳐,我才懒得你!”说罢,滑入湖中,没了踪影。
第三十三章 驾临
转眼间便到了第七日清晨,韩一鸣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已有师兄前来带他到翠薇堂。顺着山路下来,来到翠薇堂前,平日苍翠欲滴的竹林早已不见,只有几丛修长碧绿的竹子长在翠微堂两边,犹如两扇屏风。翠薇堂前空出来的大片空地上,长着一株株桃树,都是挂满花蕾,含苞待放。台阶前早就放下了两溜木椅,六位师尊都站在台阶下。
众人依旧是素色袍衫,只有白樱乌黑的秀发上别着一根三寸左右长短,流光溢彩的金色羽毛,将她端庄的面容衬得十分灵动。
他来到堂前,秦无方便道:“一鸣。”韩一鸣走上前去,秦无方道:“一鸣,待客人来了,咱们便拜师罢。你不要嫌我罗嗦,你心中可有别的打算?若有,现下告诉我罢。”韩一鸣道:“弟子没有别的打算。”施了一礼,站在一边。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你若有了别的打算,便不能再留在灵山,待儿各位道友都询问你,你心中不坚定,必然就给他们可趁之机。便是我留你,你不能再留在灵山了。”韩一鸣心中起山下的韩家庄来,一时之间,难以割舍。但灵山诸位师尊强过平波道人等人,与其给他们可趁之机,不如自己先就坚定心神。对秦无方道:“弟子别无他。”施了一礼,站在一边。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好。”在场众人都不言语,过得一阵,只听得鸟鸣声声,秦无方微微一笑,道:“来了。”黄静玄等人都伸出手来,双手在胸前,两掌掌心一上一下虚虚相对。秦无方右手中指在空中写了几个字,韩一鸣挨得近,看得清清楚楚,乃是“若有似无”四个字,写完之后,他手一挥,黄静玄等人都双掌上下对调方位,对调三次之后,本来建在山边做穿堂之用的几间房屋都拔地而起,向上飞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一片开阔,万向桥上云雾缭绕,向下一望,除却灵山上的参天古木,皆是白茫茫一片。
那白色云雾中,出现几个黑点,向上飞来。飞得近了,最近的一个乃是吴静轩,他身着青袍,手持拂尘,端坐在一只灰鹤上。后面一个却是黄松涛,站在一把连鞘剑上。后面一个身着道袍,满面麻子的是天花道人,他双脚踏在一柄如琉璃一般隐隐透明的剑上,向上飞来。再后面,却是一个身着黑袍,怀抱一把乌黑木剑的道人。正是平波道人,跟在天花道人之后,也越来越近。这四个倒罢了,最后一个却是一个深紫色的身影,踏在一团圆圆的黑影上而来。
白樱眉头一皱,秦无方道:“师妹,凡事都不要做得太绝。她是必然要来的,还要正大光明地来,因而我又出了请谏单请她来。”这五个人转眼飞到眼前,依次围着桃林转了三圈,落下地来。秦无方拱手道:“鄙派收录一个弟子,惊动诸位道友都光降此地,感激不尽。”吴静轩与黄松涛一下来,便对着韩一鸣看来,两人目光锐利,似乎目光中都藏着一只手,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抢了他下山去。韩一鸣本就惧怕这二人,哪里敢抬头,只是垂着头站在秦无方身边。
卢月清走近二人身边,笑道:“二位道友,请坐。”二人见无隙可入,寒喧了两句,在左边两把木椅上坐了。天花道人只是拱了拱手,便自去坐下了。平波道人却走到秦无方面前,道:“无方道兄,别来无恙,咱们可是有年头不曾相见了。”秦无方微微一笑,道:“平波道兄,请坐。”他几百年修行,涵容宽大,但知今日来者不善,只在心中说道:“咱们前几日可才在镜前见过,道兄真是健忘。”他用了心语术,平波道人心中便听到这句话,但他道行也有几百年了,脸皮极厚,并不以为意,呵呵一笑,到一边坐下。
第五个身影落在地上,却是一个女子。韩一鸣看得清楚,她穿着一袭深紫色的衣衫,脚下踏着一个蒲团似的东西。她款款自上面走下来,伸出手来,轻轻一招,那个蒲团似的物件飞起来,变为极小的一团,落在她晶莹剔透的手指上。她抬起头来。两道黛眉之下,一双深紫色的眸子,向韩一鸣看了一眼。韩一鸣也曾听说有人的眼眸是近乎黑色的深蓝,但从未听说过何人的眼眸是深紫色。这女子肤色白若霜雪,越发衬得双眼如紫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秦无方笑道:“紫裳道友,你能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我意外。师妹,你陪紫裳道友坐下。”白樱略一迟疑,走上前来,对紫裳道:“请坐。”紫裳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多谢。”在一张椅上坐下。
在座诸人相互招呼了片刻,又来了五人。韩一鸣看着秦无方招呼,这五人里,只有一人识得。这人便是江鱼子。
众人坐定,秦无方道:“今日,本派要收录一名弟子。各位道友都驾临这里,实在是本派的荣幸。”他话音一落,自翠薇堂内走出两名弟子,托着茶盘过来,在每一面前敬上一碗茶,又徐徐退回堂内。秦无方道:“一鸣,过来给诸位师长见礼。”
韩一鸣正要举步,在座十人都转过头来,眼睛向他身上看来。他们目光灼灼,看得他浑身是汗,举步唯艰。正在无法开交之时,秦无方的声音道:“一鸣,去给各位长辈见礼罢。”他声调温和,韩一鸣闻言抬起头来,只见他面上笑容亲切,心中一定,便走进场院中,给各人行礼。
他这里才弯下腰去,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道:“无方道兄,在下有些许话,不妨说完了再见礼罢。”秦无方左手微微握拳,韩一鸣已觉手腕上一紧,转回身来,秦无方笑道:“好说,好说,不过那日我并不在这孩子身边,玄枢道兄若有疑问,让卢师弟回答可好?”
第三十四章 相问
玄枢还未回答,另一个人道:“好好好。玄枢道兄,你说出了咱们的法。那日我与宏波道兄也不在场,对此事也颇有些意外。不趁今日问个清楚,只怕是难以明白了。不知卢道兄可能让咱们问一问这个孩子?咱们对你没什么疑问,要问还是问这个孩子才是。”
秦无方微微一笑,向卢月清看了一眼,道:“鹤翔道兄,你只管问便是了。”鹤翔道:“好,你过来。”这话却是对韩一鸣而发。韩一鸣心中忐忑,向秦无方看了一眼,只见他面带微笑,道:“一鸣,诸位师长有话问你,你要据实而答。”韩一鸣道:“是。”
玄枢哈哈一笑:“无方道兄,这位一鸣是否已拜在你灵山门下?若是还不曾拜,你便不能说这样的话。只有他的师长方能如此说话。”秦无方微微一笑,卢月清上前两步,道:“玄枢道兄,一鸣这孩子在我灵山派内住了这些时日,我师兄关怀他些,也不足为奇。”陈如风冷冷地道:“关怀?好,怕是关怀斩犀剑罢。”卢月清道:“陈道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斩犀剑与收弟子有何相干?你放不下一把斩犀剑,灵山派可未必把这柄剑放在眼里。”
鹤翔哈哈笑道:“咱们都知道你灵山派素来多有珍稀之物,便是神兵利刃也未必放在心上。咱们也不宜做这口舌之争,待我问完他话,便知端底。”对着韩一鸣道:“你是如何杀了魔星的?我那日不在,倒要劳烦你,说与我听一听。”这句话,韩一鸣早听别人问了多遍,却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此时听他再问,也不抬头,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等待他问下一句。
鹤翔等了一阵不见他回答,便道:“你抬起头来。”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鹤翔两眼对着自己看来,他的两眼本来有些昏暗,此时却是炯炯有神,一双眼睛如磁石一般,直盯着韩一鸣双眼。韩一鸣被他看得颇不自在,要移开眼光,哪知略略偏开一点儿,却又不知不觉变做直视他的双眼。过得片刻,只觉他的眼中似有无数碎片飞出,向自己眼中飞来,要避开,身上却是挪不动分毫,连眼珠都挪不开。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片飞到面前,撞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星星点点泛起来,却是无法闪躲。
片刻之后,鹤翔冷笑道:“月清,你们对他下了金口难开咒,倒叫我们来问,也好意思。”卢月清笑道:“鹤翔道兄,若说是我灵山派对这个孩子下什么金口难开咒,那真是可笑了。不瞒你说,当日这孩子被歹人追杀,白樱师妹确实在他身上下过一个隐身符。你也是修道多年,道行高深了,不至于不知道隐身符能在他身上停留多久罢。自下隐身符至今已过了八日,早失去了作用。最早见到一鸣的,都坐在此地,你何不问问他们,他们可曾从这孩子口中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卢月清口齿伶俐,鹤翔冷笑一声,依旧对着韩一鸣看个不休。忽然又有一人道:“让我也来看上一看。”却是江鱼子。卢月清笑道:“道兄那日不是问过么?今日怎的还要再问?”江鱼子笑道:“怎么,月清是怕我问出什么来吗?”卢月清哈哈笑道:“哪里,问吧,请问。”
江鱼子笑道:“多谢,多谢。”对韩一鸣道:“你走近些。”声调温和,面容慈祥。韩一鸣极是反感他,不敢走近前去。江鱼子微笑道:“来,来,来。”韩一鸣抬起眼来,只见他双眼眯得像是一条线,正在犹豫间,两只脚却已迈步向前走去。他心中又惊又急,欲要收住脚步,却偏偏收不住。忽然心中响起秦无方的声音:“一鸣,去罢,不要害怕。”回头看了一眼,秦无方面带微笑,韩一鸣眼前一花,似见他点了点头,仔细一看,却见他在与吴静轩说话。忽然又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他似是有两张面孔,一张与吴静轩说话,一张对着自己点头。
转回头来,已走到江鱼子面前,江鱼子对着他看了看,道:“好孩子,斩犀剑呢?魔星的斩犀剑呢?”韩一鸣奇道:“什么是斩犀剑?我不知道。”江鱼子笑道:“魔星交给你什么了?”韩一鸣有心要说句“他什么都不曾交与我”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鱼子眉头一皱,双目闭上,片刻之后睁开来,眼中两点银光,自瞳仁深处亮起。韩一鸣只觉刺眼,却是转不开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两点银光自他眼中飞出,撞入自己眼中。银光耀眼闪烁,韩一鸣闭上眼睛,都觉眼中一片银光,半天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江鱼子。
只见他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韩一鸣竟觉全身冷汗,身不由己向后退。
两点银光进了韩一鸣眼睛,韩一鸣初时并不觉得异样,哪知片刻之后,只觉那两点银光满身游走,所到之处,都有银光自皮肤闪现出来。忽然听见江鱼子的声音又问道:“魔星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犹如加大了数倍,每一个字说出来都让韩一鸣觉得心里一抖。
他面容慈祥,哪知他却让韩一鸣不寒而栗,心中一动,似是有什么要倾泄而出,却又只是一动,便不再有动静。江鱼子问过这两句话后,韩一鸣只觉全身血脉“簌簌”跳动,低头一看,银光游走过的地方,都开始慢慢膨胀了起来,象是长了一个个水痘一般。水痘越长越大,连成一片,韩一鸣只觉自己全身都胀大起来,连胸口都胀了起来,每一口气都吐不出去,十分憋闷。正自伸手抓自己胸口、喉头,忽然听见卢月清笑道:“道兄,他一个孩子,你何苦作弄他呢?”只听江鱼子哈哈笑了两声,韩一鸣眼中疼痛不已,忽然两眼前一黑,似是眼珠脱出眼眶。
第三十五章 桃花
他惊得要大喊出声,心中却响起秦无方的声音道:“一鸣,别怕。”他的声音像清水一般自韩一鸣的心底扩散开,韩一鸣心中一阵清凉,再也喊不出声来,待得片刻之后,睁开眼来,适才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又是本来面目。
卢月清笑道:“几位道友,都问过一鸣话了。如何?可还有哪一位道友有什么不明白之处要问这个孩子?”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好,几位道兄问过了,在下便不重复问了。不过小弟听人说,他随身携了一把剑,不知可否拿出来与我们看上一看?在下那日不在当场,不曾见过这柄剑,特求一观。”韩一鸣顺着话声看去,却是那个叫作宏波的道人。
卢月清笑道:“好说好说,二师兄,请你将木剑取来,大家再细细看上一看。古道兄,你可要先看?”古宏波道:“这倒不必。”卢月清笑着向黄静玄看了一眼。黄静玄伸手一抓,凭空便将韩一鸣的紫桃木剑抓了出来。他松开手来,紫桃木剑静静浮在他手掌上方,道:“请问,哪一位道友先看?”
古宏波对着紫桃木剑看了两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伸出手去拿在手中,平波道人先站起身来,笑道:“小弟僭先了。静玄道兄,我可以再看一回罢?”黄静玄笑道:“有何不可?请看。”右手中指在紫桃木剑上一弹,“刷”的一声,紫桃木剑弹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飞到平波道人面前。平波道人也伸出手指一弹,紫桃木剑“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剑尖扎入他面前的泥土中。平波道人道:“见笑了。”
他右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向天一指,又向地下一指。他怀中抱着的乌黑木剑忽然直冲云宵,飞上空中,片刻之后,自天下掉下来,却是剑尖向下,扎入地里,与紫桃木剑相距不过三寸。白樱神色鄙夷,对他道:“平波道兄,你怎能用这种方式来看紫桃木剑?你的黑桃木剑擅于吸取灵力,灵山之上,万物有灵,你这般让黑木剑吸取灵山的灵力,到底是要看剑?还是要偷灵力?”
平波道人哈哈一笑道:“白樱道友,我的黑桃木剑自来都是这么使的,怪不得我。”白樱向秦无方看了一眼,伸出双手,道:“那你也休要怪我。”她右手抬起来,对着空中一招,一株桃树树身摇晃,在枝稍末端长出一个花苞来,与别的花苞相比,小了许多。
白樱左手轻轻在空中一引,右手捏握成拳。韩一鸣已见插在地上的黑木剑上一道道字符亮起来,亮得耀眼,忽然剑首长出一枝桃树枝来,几个小小花苞自桃枝上慢慢生长出来。再向白樱看去,只见她左手一引之后,那个小小花苞已出现在她面前。在一个水泡般的圆球中,白樱左手轻轻伸在圆球下方,右手慢慢张开。圆球中的花苞轻轻绽开来,粉嫩的花瓣一片片向外张开。
乍然间,周围桃树上本来含苞待放的花苞都慢慢张开,随着白樱的手慢慢张开来,却是淡淡的绿色。白樱双眼只望着左手中的那个圆球,右手五指微弯,却都张开,停了一停,又慢慢再握成拳。那圆球中的桃花绽开到了极至,慢慢变萎变黄,末了,变作一个叶芽。
桃树上所有的桃花都跟着枯萎,长出嫩芽来,转眼又长出碧绿的叶子。韩一鸣看那桃花开谢,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是满树浓绿,叹为观止。见叶子长出来,方低头来看黑木剑。黑木剑上本已亮得耀眼的字符都黯淡下去,平波道人还在持咒,黑木剑却再也亮不起来。连长出来的枝叶都又慢慢缩了回去。
白樱收回手来,道:“平波道兄,你不必再白费劲了,我已将此地的灵力都让碧桃树吸光,你的黑木剑吸不到了。”平波道人讪笑两声,道:“白樱,你也太小气了,我这木剑自来都是随身携带,又不是为专门吸你灵山的灵力而来。便是吸了一星半点,于你们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而已。何至于如此吝啬得一毛不拔?”白樱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是与不是,你心里自知。”
平波道人哈哈笑了两声,道:“好,我这便来试一试你这把紫桃木剑。”说罢,右手一引,黑木剑拔地而起,在空中绕了一圈,便对着紫桃木剑砍来。“啪”的一声,黑木剑砍在紫桃木剑上,紫桃木剑断成两截,连着剑柄那一截掉在地上。韩一鸣大吃一惊,呆了一阵,看看周围诸人,众人都是十分意外,面面相觑。再向地上看了一眼,只见两截断剑,忍不住“啊”了一声,扑过去跪在地上,对着两截断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瞬间,那少年的影子闪现出来,他那晚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涌上心头。韩一鸣很是珍惜这把紫桃木剑,这是那少年留下的唯一记念。韩一鸣原将来若师尊让他挑选一件兵刃修行,他便用这柄木剑。他很是感激青衣少年,此时却十分愧疚,本应好好保管这把木剑,哪知这柄木剑在他手中才几日,便被平波道人毁在了面前。
跪了片刻,才伸手将断成两截的木剑拾起来,双手拿着。只听耳边众人纷纷道:“平波道兄,出手怎么这样重?”韩一鸣怒从心起,向平波道人看去,只见他有些讪讪的。谴责的话语到了口边,又忍住了,转回头来,看自己手中的断剑。
秦无方道:“一鸣,你把剑收好,改日看看是否能修复。”韩一鸣拿着剑,退到一边,心中一阵难过,眼前迷朦。却听古宏波道:“如此看来,这柄木剑绝不是斩犀剑,这一点勿庸置疑了。现下在说的,倒是这个弟子,你们灵山还收不收?”卢月清笑道:“自然要收。众位道友来到灵山,便是为此事而来。”古宏波道:“卢道兄,咱们自来有这么一个定规,不论哪一派要收下诛魔弟子,都须各派同意,是也不是?”
第三十六章 紫眸
卢月清笑道:“从来如此。”古宏波道:“那好,灵山现今收这个弟子,我便不同意。”他这么一说,除去灵山派众人,所有在场的人都道:“此人不能入你们灵山派。”卢月清向几位师兄弟看了一眼,道:“一鸣诛魔当日,已与在座的几位道友有了一面之缘。当时诸位也问过一鸣,愿不愿入各自派中,一鸣皆不答应。咱们修道之人,于缘法十分讲究,难道几位道友还要勉强再试一回么?”
吴静轩道:“你说人人都问过吗?怎么我却记得我没有问过。”卢月清笑道:“静轩道兄,你当日说的是,他若不随众人去,便随你去。也算你结了一回缘,结果一鸣随了我来,便不能再随你而去,与贵派的缘法不过如此。”吴静轩道:“我还未问他,你怕什么?他若真与你派有缘,你也不用怕我问他。”卢月清还要说话,秦无方已道:“师弟,便让静轩道兄问上一问罢。”卢月清见师兄发了话,便收住口,不再言语。秦无方对吴静轩道:“静轩道兄,你便问上一问,只不过请道兄许一个诺。若是没有这个缘份,便不再纠缠。”吴静轩道:“那是自然,何必勉强呢?只不过在下不曾问过,心中总是有些不甘。”秦无方笑道:“那是。”转而对一鸣道:“一鸣,你且随缘罢。”
古宏波道:“我先来问罢,我也来结个缘法看看,静轩道兄,我抢个先,你不怪我罢?”吴静轩笑道:“不怪不怪。”韩一鸣此时已知他们就是让自己拜不在灵山门下。自己不离开灵山,他们都是同气连枝。一旦自己离开灵山,他们必定也是翻脸成仇。只见古宏波走近来道:“你可愿随了我去?”他声音十分浑厚,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韩一鸣失了紫桃木剑,对所有上灵山之人,都十分厌恶。既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两截断剑。古宏波连问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悦耳,最后一遍听在耳中,有如钟磬般动听。韩一鸣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字不吐。
古宏波站了片刻,韩一鸣既不应答也不抬头,十分没趣,只能走开。玄枢也走上前来道:“好孩子,你随了我去罢。”也是声调柔和,满面堆笑,韩一鸣索性连头都不抬起来,只是低着头。等他问完三遍,哪知才听他问了第二遍,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动了两下。抬起头来,只见玄枢满是笑意的脸。他的面上全是笑意,却有些僵硬,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喉咙。韩一鸣只觉喉头“格格”作响,似有什么堵住了,却是吐不出来。他紧紧咬住牙关,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吐出个“去”字来。玄枢又问了第三回,依旧没有答复,只得作罢。
江鱼子笑道:“该我问了罢,你可愿┅┅”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韩一鸣已道:“我不愿随你去。”江鱼子嘎然而止,不再言语。
吴静轩笑道:“这回该我问了罢?你可愿随了我去?”他话音未落,韩一鸣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全是一个字“去”。这许多“去”字争先恐后地向他喉咙奔去,企图自其中挤出来。猛然起那日卢月清曾对他道吴静轩修过回声法,来这便是回声法。强自忍着,紧紧咬住嘴唇,不让一个字自口中钻出来。吴静轩又道:“你可愿随我去?”
韩一鸣眼前一黑,去、去、去,“去”字在他脑中隆隆作响,竟有如雷声,轰响不绝。头晕脑涨,眼前发黑。但他手中捏着断成两截的木剑,只觉无比愤怒,心道:“我偏不随你去。”忽然心中响起秦无方的声音:“一鸣。”他的声音十分轻快,竟将吴静轩如雷霆一般的回音法都压了下去。韩一鸣头脑中一松,抬起眼来,欲要说:“我不去。”却是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吐出来的只是一个“去”字,给他可趁之机。接着又听吴静轩问了第三回,他面上变紫,是将全身力量都用在这句话上了上了。但韩一鸣听在耳中,却不似从前那般轰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
吴静轩脸上变黑,冷笑道:“好,好,好。恭喜你们收得好弟子呀。”向秦无方看了一眼,秦无方笑道:“承让,承让。”对韩一鸣道:“一鸣,你先谢过诸位。”韩一鸣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无方道兄,我还没有问。”
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紫裳对自己看了一眼,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转过去对着秦无方。秦无方微微一怔,向她看了一眼。紫裳道:“我也问他一问,可以么?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跟你们抢这个弟子,不过问他一句话而已。咱们┅┅”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她声音清脆,只是面上似笑非笑,又有些似怒非怒。秦无方道:“好,请问。”对韩一鸣道:“一鸣,你对紫裳道友的问话,都要据实回答。”韩一鸣道:“是。”
紫裳道:“魔星是什么样子?”韩一鸣见她一双紫眸紧紧盯着自己,不觉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卢月清眉头一皱,道:“一鸣,你好生告诉紫裳道友,不可隐瞒。”韩一鸣抬起头来,道:“我,我说不出来。”他的意思是他说不出所见所闻。卢月清却当他诛魔之后,受惊过度,说不出来。对紫裳道:“他自来也没说过关于魔星的一字一句。”
紫裳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卢月清,又道:“那,魔星可与你说过什么?”韩一鸣依旧是一语不发,紫裳等了一阵,道:“你抬起头来。”韩一鸣抬起头来,只见她一双紫水晶般的瞳仁中光影闪动,好像两股冰凉的泉水扑到眼前,自双眼起,两股凉意自上而下,直透进心里去。
她一双眼睛,慢慢自上而下,对着韩一鸣眼中看来。韩一鸣只觉她眼光到处,自己竟无所遁形,连一点灰尘,都被她明亮的双眸照到。紫裳对着他上下看了几眼,道:“把你的木剑给我看一看。”韩一鸣手中捏紧木剑,却不肯走上前去。
第三十七章 朱雀翎
紫裳右手食指对着韩一鸣一招,韩一鸣只觉双手虎口一震,又酸又麻,紫桃木剑几乎脱手而出。他手松开之后,又紧紧抓住木剑。卢月清道:“一鸣,紫裳道长不过是看一看你的木剑,你让她好好看看。”韩一鸣心中十分紧张,双手向背后藏去。卢月清眉头一皱,道:“一鸣,木剑已断为两截,只能过后法子修复,现下紫裳道长要看上一看,你应当请她帮你好好看看。”韩一鸣只得伸出手来,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紫桃木剑递过去。
他的手刚伸出去,紫依的右手便对着他一招,两截木剑转眼便出现在她手中。她将一截断剑拿在手中,对着那截断剑看了看,口中轻轻念了句话。韩一鸣站在她面前,只见她樱唇微微开合。念完之后,她持剑的左手,闪烁起紫色光芒,慢慢变作透明。她的右手,却是白得耀眼,向那截断剑上抚去。
她的右手落在那截断剑上,指尖便像烛火一般越发明亮,连木质纹路都照得清晰无比。她的手指慢慢移动,指尖的亮光连木纹都照得一清二楚,木剑却还是原来深沉的色泽。但她却似是十分意外。轻轻抚摸了一回,眉头微微皱起,面上甚是失望。看了一阵,忽然左手将两截木剑向上抛起,右手衣袖一挥,衣袖中飞出一条彩带,向木剑上缠去。
那条彩带色彩一端是极深的紫色,慢慢浅淡下来,到了带子的另一头,已是近乎白色的浅紫。彩带一端落在木剑上,紫桃木剑便焦了一块,片刻之后,冒出青烟,似乎燃烧起来了。韩一鸣呆了一阵惊道:“烧起来了。”紫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紫桃木剑。片刻之后,两截断剑都冒出浓烟来,众中也嗅到烧焦的气味。韩一鸣大惊,拔腿向前跑去,紫裳左手对着他一伸,韩一鸣的头狠狠地撞在什么上面,抬眼一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又向前跑,这一下撞得更狠,面前竟似有一堵墙一般,撞得他全身都疼痛不已。向紫裳看了一眼,正说话,喉头一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是谁对他作了法,四周环顾,却见众人都盯着场中的断剑。忽然见紫裳冷冷地向自己看了一眼,神色颇为讥嘲。
紫桃木剑上腾起一道红中带黑的火焰,片刻之后,火焰上部变作紫色,下部却变作碧绿。火越烧越旺,火焰的也由碧绿变成白色,木剑早烧了起来。韩一鸣向前跑了几回,回回都撞得全身疼痛。眼见木剑已是熊熊火把,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但伸手却不能及,只得咬牙看着。
正自难过,却无计可施之间,只听白樱柔和的声音道:“紫裳,够了。你烧了这许久,任是什么魔力都烧干了。”紫裳冷冷地道:“白樱,琉璃火自来都是自行熄灭。我烧一烧这把木剑,也是为了大家能够平安无事。”白樱道:“平安无事?凡事自有定数,不必如此操心。你的琉璃火是万年神木都能炼化的,这紫桃木再炼个片刻,连烟尘都不留下,出手不必如此狠罢。”紫裳冷冷地道:“琉璃火只能自行熄灭,我可还没有法力让它自行熄灭,要不,你来。”
白樱淡淡地道:“那么,我得罪了。”伸手自发上取下那根流光溢彩的羽毛来。那根羽毛本是淡淡的金色,却如同明镜一般,能将周围的色彩都映照出来,因而显得流光溢彩。白樱手腕一翻,两根白玉般的手指拈着那根羽毛,随手划了一个小圈。那根羽毛忽然变作金红色,一个金色的圆点自羽毛的中间亮起,慢慢变大,亮点中间又出现一个黑点,随着黑点扩大,金光形成一个圆圈。
圆圈越来越大,将根羽毛都包在圈中,羽毛在圈中越变越小,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圈内失去了光泽,变成漆黑的一片。白樱抬手将那个圆圈向空中一送,那个圆圈飘上半空。忽然一声鸟鸣响起,那个圆圈中出现一只极小的红色鸟儿,通体的羽毛都是火红,只有双眼、嘴、爪为金色。它伸展翅膀,绕着圆内飞了一圈,对着地上叫了一声,张开嘴来。
地上纯白色的火焰又已变做黑红相间,那只小鸟张开嘴后,忽然变成一条细细的火线,向那个圆圈而去。紫裳愣了一愣,小小红鸟已将根火线吞入肚中。火线吞完,红鸟伸展翅膀又飞了一圈,变得越来越小,转眼消失无踪。圆圈也随着慢慢缩小,缩小到三寸左右,羽毛又浮现出来,待得圆圈变作亮点,在羽毛上一闪而逝,那片羽毛也自半空飘落下来,落在白樱手上。
紫裳大怒:“白樱,你是要仗着这些神物与我一比高下么?”白樱微微叹了口气,依然冷冷地道:“紫裳,并非我仗着神物与你相比。木剑已毁得不成样子,好歹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残片做为记念罢。何苦凡事都要做绝。嗯,记得从前┅┅”
“白樱。”一声呼唤将白樱的话截住,却是秦无方。程蔚芋在旁边冷冷地道:“师妹,一点琉璃火,收了便收了。你不必与她说那些废话。”秦无方眉头一皱,道:“程师弟。”程蔚芋便不再言语。秦无方笑道:“紫裳道友,对你不住,朱雀翎收了你的琉璃火,我也没有本事取出来。你也不要生气,尽我所有,只要你能够看得上眼,拿去便是。算是给你赔个不是。”
紫裳冷冷地“哼”了一声:“尽你所有么?你有什么是我能够看得上眼的?你拿紫霓剑来还么?”秦无方笑道:“紫霓剑可不是我的,紫霓剑为祖师所有,他云游之时,带了去。你换别的物件罢。”紫裳道:“哦,那么你现今是灵山的执掌门户之人了?”秦无方道:“不敢,不敢,承师弟师妹们谦让,我得以暂管些时日。”紫裳低下眼去,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么,用你灵山派的这座山来还我罢,你将它给了我,我便不再计较。”
第三十八章 相争
她一言既出,一双紫色的眼眸,便对着秦无方看来。同时在场的众人本已兴起离去之意,不料紫裳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大为意外,各自对着秦无方看过来。白樱、赵浩洋与程蔚芋三人同时怒道:“你说什么?”秦无方叹了口气道:“师弟、师妹。”三人本还似有话要说,但秦无方出声制止,便都不再言语。紫裳看也不看他们,一双水晶般的眸子,只是注在秦无方身上。
江鱼子等人都相互打个眼色,要看秦无方如何回应紫裳。他们看好戏的心思,秦无方自是心知肚明,淡淡一笑道:“紫裳道友,如若灵山真是我的,给你也无妨。只不过它偏偏不是我的。”紫裳冷冷地道:“如今你执掌门户,不是你的,却是谁的?”秦无方笑道:“紫裳,灵山本是有灵之山。若要说是谁的,我这么说罢,这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有份在内。当年祖师建成此山,曾许诺给所有迁居山上的生灵,众生皆有份。我也不过是借住在此,你要拿得此山去,不须问我。只须有本事让这山上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点头便可。若是它们不点头,你便是拿了去,也是土山一座。”
他如此回答,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紫裳面色变得雪白,双眼之中的紫色越来越深浓,显然甚是恼怒。但此时发作已于事无补,她哪里有本事让这里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点头。对着秦无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话不投机,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已腾身而起。在场众人也纷纷起身告辞,秦无方带着师弟师妹相送。待他们飞出去,背影越来越小,秦无方道:“师妹,收符。”
白樱右手拇指食指相扣,其余三指张开,好似一朵兰花。左手围着右手轻轻绕过,一朵蕙兰浮现出来。白樱对着蕙兰一吹,一阵沁人肺腑的香气四散开来。不多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玉色蝴蝶,围着兰花翩翩飞翔。紧接着又飞来几只,都围着兰花飞舞。白樱伸出手来,那朵兰花飘到她手心上方,没入手心之内。
蝴蝶也跟着兰花在她手心上围成圈,待兰花都没入她的手心,一只只蝴蝶也跟着向她手心扑去。不多时,都钻入她的手心,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樱收回手来,转过身,只见韩一鸣依旧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施法,两手拿着两截已经不成样子的木头残片。
那两截木剑被紫裳的琉璃火烧得面目全非,连着剑首的一段,已烧得只剩下不到半尺的一截乌黑木头,另一段更是烧得只剩下极短极细的一截。白樱叹了口气道:“一鸣,你收着做个记念罢。”秦无方道:“好了,一鸣,你跟我来。”
韩一鸣如梦初醒,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进了翠薇堂。
进入翠薇堂,秦无方道:“一鸣,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早在七日之前,你便已是我派弟子了。现下,你去对着祖师的位子,磕九个头罢。”韩一鸣看了看手中的两段乌黑焦木,欲哭无泪,叹了口气,将它们揣进怀中,走到屋子正中央,对着那幅字和空位,磕了九个头。
秦无方道:“好了,一鸣。你过来,听我与你说。”韩一鸣站起身来,走近去,在他身边站住。秦无方道:“咱们灵山一派,几百年来,连上你我,不过九十八个第子而已。灵山轻易不收弟子,只因祖师曾道,若收弟子必要收录有缘法之人。因而寻常弟子,一概不曾收入派中。入门有先后,悟道无早迟。你若用心参悟,迟早都得道。”
他说一句,韩一鸣便道个“是”字。秦无方道:“今日毁了你的木剑,实是情势所逼。紫裳道长用琉璃火烧灼,将这上面附着的魔力烧干,她借口烧的是剑中的魔力,我们若是有异议,来的各位道长当场便与灵山翻脸成仇。因而我们不能出手阻拦,我虽不惧怕他们,但灵山门下弟子从此之后便被他们为难。对你不住了,就算我欠你一件东西,将来还你,如何?”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弟子不敢。”秦无方摇了摇头道:“就这样罢,将来再说。”韩一鸣道:“是。”
秦无方道:“一鸣,这三百多年来,连上你诛杀的这个魔星,共有四个魔星现世。所谓魔星,都是天赋异秉,自小便具有强大魔力之人,并不是生来就是魔的。这类人极都十分厉害,不仅绝顶聪明,且法术高强,还往往都是无师自通。魔星之中大有作为之人,便可称为魔尊,那更是百年难遇、千载难逢,这些将来我再说与你听罢,一时半儿,也难说得清楚。”
韩一鸣道:“是。”秦无方又道:“往往魔星现世,都要与修道之人争斗。自古以来道魔便争争斗斗无止无休。或是为物,或是为各自的道,而争得最多的,却是存身之地。每一回都是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之后才有结果。修道之人当知魔之所以称之为魔,乃是指心魔。魔尊也是修道之人,与咱们无异。一鸣,你要记住这一点。”韩一鸣道:“弟子谨记。”秦无方又道:“至于道友们认为的魔,或是因修道的方式为旁人不能接受的,或得道之后便反其道而行之,当然也有真堕入魔障的。一般来说,魔星行事都出人意表,大多为世人不能容忍,甚至于是让人不能苟同。因而魔星现世,各门各派的道友都前去诛杀。只是这诛杀已变了味道,已不管对方是否真有心魔,也不论对方是否还有善念,都要斩尽杀绝方罢。只不过他们不知魔星的诞夭,也有定数,道友们都忙着去杀魔星,以得些好处,结果往往都是世俗凡人杀了魔星,修道之人赶到之时,已然了事,不过是一场空忙,什么都捞不着。因而灵山派虽也有弟子同去,却不参与诛魔。”韩一鸣起曾听卢月清说过青衣少年去世之时,先赶到自己面前,可自己却见他最后一个出来。总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此时听秦无方这么一说,恍然大悟。
第三十九章 修行方式
停了片刻,秦无方道:“再说有些手段,本为咱们所不齿,因而不用也罢。”
韩一鸣不明他话中之意,却也不出声,只是听着。秦无方又道:“诸人都诛魔,原因只有一个,何人诛魔,便得些好处。大多是抢在众人之前得到魔星的宝物利器,宝物利器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无异于凭空增添了道行灵力。你的木剑被毁也就在所难免。我虽不知你这木剑从何而来,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是他们断定了你自魔星身上得到此物,只怕又是神兵利器,所用的种种手段,为的便是毁了此物。只因他们已知你不再投入别派,这宝贝的便宜他们是占不到了,也不肯让咱们灵山占这个便宜,用的手段便狠毒辣了些。不过,一鸣你不要怨恨紫裳道长,她若不出手,今日自也有别人出手。紫桃木剑虽是难得,但还是先保住你要紧。也罢,现下如此结果,他们也再不争夺了。至于你的兵刃,另行挑选便是。几百年来,灵山多少也有些兵刃收藏。你好好去挑一件与你有缘的兵刃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若是祖师在此,今日他们哪里敢如此胡作非为?”
韩一鸣听他久久不语,抬起头来,只见他有些出神。四周一望,不知何时,各位师尊都已来至堂中,各自坐在椅上。静听秦无方说话。
顿了一顿,秦无方道:“一鸣,你是个极有资质的孩子。你些什么?”韩一鸣向白樱看去,白樱的法术极是优雅,他心中十分羡慕,况且白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更加信服。白樱摇了摇头道:“我只收女弟子。”韩一鸣便不好再说随着她修行。
秦无方道:“一鸣,咱们派中的修,乃是由博览群书而起。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连身外之物皆有其道,书中自也有道,只是道高深,全看各人可能参悟。武修则是指由练武强身起,修习武艺、武技、武德,再修习兵刃,自其中体万法随身。心修,便是由心而始,净化自己的操守,高个人的领悟。这需要极为纯净的内心,大智大慧方能参悟。身修,便是自身边的小事而起,洗涤洒扫乃至建屋盖房,事无巨细,一件件做下去,积少成多,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道在其中,若是亲自动手,便能体其中的道,迟早也是悟道。术修,是最广博的修行方式了,莳花弄草、操勺下厨、剪裁缝纫等等身边小事皆可术修,挑一样最为喜爱之事入手,慢慢精研,将来同样可以从中悟出万事万物之道。至于法术,则是修行过程中领悟出来的辅助手段。只因无论你用哪种方式修行,到一定的时候,都要离开灵山去云游四方,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兼济天下之时,经历多了,领悟也自增加。独行天下,没有点法术随身,是难以达到修行的最终目的的。”
他的前半段话让韩一鸣听得十分奇异,后半段话,却说得韩一鸣心中酸痛,好容易忍下去,道:“师尊,您所说的修道与我听说的大异其道。曾听说修道之人都要抛家弃子,烧丹练汞。可是师尊说的修道,却与这些大相径庭。”秦无方哈哈一笑:“各有其法。灵山派的道,乃是指万物之道。万事万物皆各有其道,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顺应其道,不仅可以修炼自身,还可明白事物之道。因而道,只在心中。你领了,它便是道,你不能领,它便什么都不是。一鸣,我问你,你可知为什么父母又称作堂前双佛?”
他的说法十分新奇,韩一鸣从前也看过些书,但到底资质平乏,不过是随着先生指教看上一看罢了。听秦无方问,便摇了摇头。秦无方笑道:“那是因父母为了子女,已到了无欲无求,却又有求必应的地步,因而也称为在家佛。世间处处都有佛,只看你慧眼开不开,看不看得到。其实佛便是道,道便是佛,只不过道家谓之为道,佛家谓之为佛。所谓的抛家弃子,一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绝非修行的重点。若欲修行,在家亦得,勿须在寺。在家能行,如东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恶。道,只在个人心中,而不是指单一修行方式。”韩一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尊教诲。”秦无方笑道:“因而修炼的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心、修身。灵山派弟子,无论你跟随哪一位师父,用哪一种方式修练,修心、修身却是必经之路。徒有法术,不修身心,便堕入魔障。”
韩一鸣站在原地细细了一阵,只觉奥妙无穷,一时之间,竟站在堂中发起呆来。秦无方也不打断他,只对黄静玄等人道:“诸位师弟,你们何人愿先带一鸣入门?”卢月清站起身来,笑道:“师兄,我带一鸣上灵山来,便让他先随我一段时日,如何?”秦无方道:“好,便让他随着你罢。也是你俩的缘分。”
秦无方指定了师父,韩一鸣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对卢月清行了三个大礼,卢月清笑道:“一鸣,你只是先跟随我,将来未见得我真能是你的师父。”韩一鸣道:“是。”卢月清对秦无方道:“师兄,一鸣的木剑被毁,还请师兄准我带他去挑一件兵刃。”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你带他去罢。”
卢月清带着韩一鸣从翠薇堂出来,走过那长长的木阶梯。也许是来了有时日了,韩一鸣对木阶梯下翻滚涌动的云海已不再是那般惧怕,不过也难说是因为跟在卢月清身后,心里安定些,因而不害怕。两人走完木梯,卢月清笑道:“你随着我的如意环上去罢。”双手拇指食指相扣,如意环自他袖中飞出,飞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伸手握住如意环两边,如意环带着他腾空而起。卢月清随在旁边,不快不慢。抬起头来,数座小小山峰浮在飘渺云雾之中。细心一数,共有九座。
第四十章 兵刃
片刻之后,如意环带着韩一鸣落在一座山峰之上。灵山气宇轩昂,这座山峰却十分小巧,韩一鸣向左右放眼看去,隐约能看见飘浮在不远处的其余山峰,也如这座山峰一般,十分秀丽小巧。这座小小山峰之上仅有一间茅屋。低下头来,地上的青草长得十分茂盛,没过了膝盖。
卢月清笑道:“你随我来。”带着他,来到茅屋之前,收住脚步,道:“这里原是祖师清修之地。”韩一鸣大吃一惊,他在这里住了数日,灵山上全无人间富贵气向,十分的清爽干净,看得出来匠心独运。可这里却是一派荒芜景象,杂草丛生,连那茅屋,都有摇摇欲倒之势。若不是卢月清说明,他哪里得到这里便是祖师的清修之地。
卢月清道:“祖师云游之前,曾嘱咐我们,此间不须我们打。只有新弟子前来,方能到此地来寻找兵刃。”韩一鸣四下一望,除去那间小小茅屋,便只有满地野草。心道:“兵刃在那屋里吗?”见卢月清对着茅屋站着,不言不语,也不敢随便问询动弹。卢月清站了一阵,转过身来,笑道:“好了一鸣,你可以寻趁手的兵刃了。”韩一鸣道:“是。”举步向那间茅屋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卢月清问道:“你去哪里?”韩一鸣道:“弟子寻找兵刃。”卢月清笑道:“你低头看看。”韩一鸣低下头来,不禁大吃一惊。
本来满地的长草,此时已不见踪影,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各式兵器。长长短短,林林总总,竟数不胜数。韩一鸣连兵器的种类都辨识不清,对着满地的兵刃愣了一阵,卢月清笑道:“这些是祖师早年的收藏。有的是祖师重金求购而得,有的是祖师伏魔降妖而得,有的是祖师自行打造。都各有各的来历,你仔细看看,好好挑上一件。”韩一鸣对着这些兵刃看了又看,竟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件才好。
呆了一阵,只听卢月清笑道:“你上山之时,带了紫桃木剑来。来你与宝剑有缘,你只捡那看着顺眼的剑,一把把看过去,这里有近百把剑,你慢慢挑罢。”韩一鸣颇为犹豫,若是紫桃木剑不毁,他用紫桃木剑修行倒也不错。在他心中,对紫桃木剑始终有亲切之感,只是既已被毁,便不用再做这打算。站在原地对着满地的兵刃,心道:这兵刃还一定要用吗?
他自小性情平和,从不与人争斗,此时看着地上这许多兵刃,不禁有些失神。兵刃都是利器,用于搏斗,他拿在手中,感受兵刃的锋锐的森然寒气,心中便有些害怕。自青衣少年死在他面前,他对兵刃总有些畏惧。因而只是看着,并不动手去拿。
卢月清略有些意外道:“一鸣,怎么,不挑选么?你可知你的各位师兄来到此地,都是喜不自胜。你不喜悦倒也罢了,怎么反而有些不喜欢?”韩一鸣道:“师父,凡是兵刃,都是用来伤人的,弟子,弟子┅┅”卢月清笑道:“一鸣,你心地纯善,师父很是欣慰。但你初入灵山,有些法术,不得不借助兵刃。灵山门下,兵刃多是用在飞行上。你还不能飞天遁地,有兵刃相助,只是法术的启步。将来你也可以不用兵刃。祖师也曾说过,兵刃,总是带着戾气,的确有伤内心的祥和。现下让你挑一件兵刃,也只是让你挑一个代步,不用这许多,去罢。”
他如此一说,韩一鸣心中略微安定些,道:“是。”低头看了看,走到一柄剑旁,蹲下身子,握住剑柄,向上一,却不起来,韩一鸣大为意外,用尽力再,那柄宝剑还是不动分毫。他收住手,向那柄宝剑看去,尺寸与见过的宝剑一般无二,剑刃反射阳光,略带金红色,却不料入手沉重如斯。颇有些意外,吸了口气,用力一,还是纹丝不动。只听卢月清笑道:“这柄剑叫劈风,十分锐利。你拿不起来,足见与你无缘,你另行挑选罢。”韩一鸣向他看去,他站在身边,微笑点头。便依他所言另去寻了一把,伸手去握剑柄,那把剑本来就放在地上,他的手刚触及剑柄,那把剑竟然“刷”地一下,钻入了土中。
韩一鸣呆了一阵,看看自己的手心,不能置信。却也不再追究,只是挑着宝剑一柄柄去拿。有的宝剑明明看得见,却是拿不到。伸手过去,它便没了踪影,手收回来,它又在原处显现。有的宝剑和他捉迷藏一般,四处游走,他挨近去,宝剑便闪开来。他停住脚步,宝剑便不再动。但他若是再向前一步,宝剑也就向前一步。似乎长了眼睛一般,他停就停,他走就走。
他看得多了,也觉察这些宝剑与寻常兵刃大不相同。宝剑的光泽各不相同,有的红、有的青,有的白,有的是金色,居然还有黑色的。这些宝剑有的通体色泽流动,有的自剑柄到剑身都隐隐透明,有若琉璃。有的剑身上有镂刻着极美丽的花纹,有的剑身上竟有着与星星点点的光芒,凑近了看,剑身上似乎是散布着与本身材质不能相融的杂质。或是黑色,或是金色,或是红色,或是白色,也或者诸色相杂。他还见一柄宝剑,剑身为七色,如一道彩虹一般,十分美丽,可惜不得近前去看。那柄宝剑一俟他挨近,便跑得无影无踪。欲再找寻,却不得其踪,再也找不到了。
卢月清笑道:“我助你一臂罢,这样挑,不知要挑到什么时候去。”说罢,双手拇指食指一扣,如意环自他衣袖中飞出。如意环急速旋转,裹着一股旋风,自卢月清面前升起。韩一鸣只听得风声呼呼,眼前一亮,只见扔得满地的兵刃都被这股旋风带了起来,大部分又都落在了地上,细细一看,那旋风中裹着的,都是长长短短的宝剑。如意环带着旋风和旋风中的兵刃,转到韩一鸣眼前,越飞越低,旋风中的兵刃都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第四十一章 百剑之首
卢月清收了如意环道:“你细细看看,再慢慢挑选。”韩一鸣见堆在面前的宝剑可谓是五光十色,连先前见的黑色剑刃的宝剑与那柄如彩虹一般的宝剑都在其中。这回不敢先伸出手去,先向那柄彩虹似的宝剑看了一阵,为它的美丽赞叹,又向那柄黑色的宝剑看去。那柄宝剑黑沉沉的,凑近了看,才发现剑身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银色亮点。如同夜空的中的星辰一般,只是在白天不是十分耀眼。
他细细看了一阵,忽然眼角有一道青光闪过。韩一鸣伸出手去,顺着那道青光摸去,入手清凉,对着手中一看。一柄宝剑,色泽清亮,隐隐透出青光。韩一鸣抽回手来,却见那柄宝剑剑身极软,竟不是直的,剑刃顺着剑柄拖下来,还有些轻微的颤动。韩一鸣左手轻轻碰了碰剑尖,十分清凉,薄薄的剑尖竟随他的手指摆动起来。这一下令他十分惊异,不敢再拖,将它放回地上,那把剑竟然“刷”地一下,钻入了土中。
“这是碧水剑。”韩一鸣回头,卢月清笑道:“你另挑选一把罢,这柄剑也与你无缘的。”韩一鸣点了点头,眼角瞥见一道冷光闪过,对着望去,又是一柄宝剑,色泽清冷,剑锋如同一段青玉,并非是金铁所制,闪着极冷的寒光。韩一鸣伸出手去,慢慢握住了剑柄,一股凉意自指尖传来。这股寒意自他的指尖直透心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觉剑柄在他手中并无丝毫暖意,反而越来越冷,片刻之后险些将他的手指都冻僵了。冻得他一条胳膊都几隐隐作痛。连忙收回手来,在口边呵了呵,向那柄宝剑看了一眼,一阵寒意直透心头。卢月清道:“这是青霜剑,你也用不了。再换一把罢。”
韩一鸣点了点头,又见剑堆中一点紫色光芒闪烁起来。对着那点光芒看去,一柄紫色宝剑在离他不远的方轻轻颤动,剑身隐隐透明,棱角分明,通体紫色,连剑柄都是紫色。一柄剑似乎是同一材质铸成,比起别的宝剑来,纤细得多了。小巧玲珑、晶莹剔透,阳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实在是分外美丽。韩一鸣见了这柄剑,不禁起紫裳来,不知为何,看见这柄剑,就觉它与紫裳十分相似。他总觉她十分可怕,离她越远越好,因而对着这柄宝剑看了片刻,并不动手去拿。卢月清道:“这是紫霓宝剑,你心中不愿接近它,与它便也无缘。你还是另行挑选罢。”
韩一鸣对着剑堆看了片刻,见那柄黑沉沉的宝剑就在近前,伸出手去。忽然眼角一亮,有个东西绽放光芒。转头凝目向那个亮点看去,却又没了。看了一阵,也不知这亮点从何而来,转回头来,依旧伸手去拿那把黑色宝剑。他手伸出去,眼角又是一亮,却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方向,不由得停了一停。只听卢月清道:“慢。挑选兵刃并非称手的就好,要用心挑选。一鸣,用心之外,还须随缘。”韩一鸣道:“是。”也不转头,眼睛瞟着那个亮点,把手对着那个亮点摸去。
“刷”地一声兵刃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韩一鸣只觉手中多了一件硬物,弯曲手指握住,回手一抽,横在面前。只见眼前一片片斑斓的铜绿,铜绿之间,夹杂着黄紫二色的菱纹格。这柄剑剑身宽阔,比其余的宝剑都阔一倍以上,比起那小巧美丽的紫霓宝剑更是阔了一倍不止。剑身上铜绿斑斑,一柄剑的十之都被铜绿覆盖。有一线不曾被覆盖的刃边露出来,闪烁着黄中带白的光泽,十分锋利。顺着剑身向上看去,剑首则比剑身要窄得多了,正好一握,十分趁手。韩一鸣大吃一惊,这柄剑与紫桃木剑看上去相似到了极点,只是紫桃木剑剑首似有一个圆环,而这柄剑的剑首平平,翻腕抬起来一看,剑首上平平刻着两个同心圆。
他将这柄剑拿在手中,并不觉得沉重。忽然听到尖啸声响起,原本堆在面前的剑堆“哗”地一声散开,没了踪影,举目四顾,那些剑都已四散开来,如才来时一般,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地上只剩一只乌黑的剑鞘,伸手拾起来,入手十分粗糙,灰蒙蒙的,韩一鸣用衣袖擦拭,却不能将之擦亮。他将剑鞘置于剑上,双手捧着,捧到卢月清面前。却见卢月清也是两眼看着这柄剑,似是十分惊异,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片刻之后,韩一鸣道:“师父,这┅┅”卢月清默默无语,好一阵才道:“这是鸣渊剑。从前是祖师的配剑。”韩一鸣“哦”了一声,道:“师父,弟子另行挑选一把。祖师用过的宝剑,弟子不敢持用。”他见此剑与紫桃木剑真是相似到了极点,心中便有些欢喜。但听说是祖师的配剑,便是再喜欢也不敢据为己有。
卢月清道:“且慢。”韩一鸣收住脚步,转回身来,只见卢月清对着他手中的宝剑看个不住,看了片刻,道:“不必再挑选了。与其说是你挑选兵刃,不如说是兵刃挑选了你。鸣渊剑挑选了你,你便是它的新主人了,不必再挑其余的兵刃。鸣渊宝剑认了主人,别的兵刃都不能再认你为主了。”
韩一鸣不解其意,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卢月清叹道:“你不知灵山之上的兵刃,皆俱灵性。并非是新入门的弟子前来挑先兵刃,实是兵刃挑选弟子。鸣渊剑是早年祖师的配剑,取凤鸣于渊,声清于野之意,乃是灵山百剑之首。它既挑中了你,你也不必再重新挑选。只是若是别的兵刃,你直接取用便可。鸣渊剑,却要先带去给你的诸位师伯看过方才能用。”韩一鸣道:“是。”卢月清道:“咱们就下去罢。”对着那座茅屋施了一礼,韩一鸣跟着他,双手捧剑垂首弯腰。再抬起头来,地上又长满了过膝的杂草,将满地的兵刃遮没,如同他们才踏上此地时一般。
第四十二章 行于云端
两人来到山边,卢月清道:“你已有了鸣渊剑,师祖的宝剑在此,如意环便不能再出来助你。你自己下山罢,记着,御剑诀是‘行于云端’。”说罢,向前迈出一步,已飞速向下坠去。他去得非常之快,片刻之后,就没了踪影。
韩一鸣捧着鸣渊宝剑,站在山边,小心翼翼向下看了一眼,除去几片云彩,便空空如也。万仞之高,便是看上一眼,也是头晕目眩。眼看卢月清消失了踪影,不禁担忧起来。对着手中的宝剑看了又看,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回头一望,长草起伏,那茅屋还是在寂静中立在原处。又站了一阵,身上寒冷起来,叹了口气,将卢月清走前说的“行于云端”四个字念了一遍。
一遍念毕,手中的鸣渊宝剑纹风不动。韩一鸣心道:“难道,难道一遍不成,那我连念三遍。”大声念道:“行于云端,行于云端,行于云端。”三遍念完,还是没有动静。韩一鸣心道:“那我便一直念下去,对着祖师的座位叩过九个头,便连念九遍。”于是,一连串地念了下去。他念了一阵,不及细数,但早过了九遍,还是手捧宝剑站在原地。十分沮丧,又过了一阵,心道:“难道要让我踩在上面?”对着鸣渊宝剑看了又看,却是不敢踩上去。
他站在山边,了一回又一回,试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大声读出,还是一无所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忽然:“怎么师父教的没有动静?难道是宝剑上另有口诀么?不是要两个口诀连起来念?”握住剑柄起来,自上到下,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回。鸣渊宝剑上虽是长满了铜绿,可也看不出刻有咒语,铜绿也不是用衣袖可以擦去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师父明明说的是‘止于云端’呀。”忽然手掌中一热,鸣渊宝剑“刷”地一声弹了起来,原先下垂的手臂被宝剑拖了起来,韩一鸣一呆,一股大力向前一扯,身不由己“啊”了一声,个人已被鸣渊宝剑扯离地面,自山边飞了出去。
韩一鸣先是一呆,接着大吃一惊,低头见脚下一片空虚,冷汗便自背心冒了出来,紧紧闭上双眼,哪里还敢向下看。他右手握住剑柄,只觉那剑柄之上似有一股大力,将右手紧紧粘住。耳边呼呼风声,扑面而来的风如利刃一般吹得他脸皮生疼,韩一鸣只在心里猛念“行于云端”,一刻也不敢停留。念了不知多少遍,生怕一停下来,便自云端掉下去,掉到那不可知的地方。他终觉脚下空荡荡的,不知过了多久,悄悄睁开眼来,乃是浮在半空中,身边便是祖师清修的小小山峰。定一定神,偷偷向下望了一眼,飞快闭上眼睛。此时他左手不知何时也牢牢抓住了剑柄,来是惊惶失措之时双手死死抓住了剑柄,将剑柄当作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满头满脸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滴。
又过得一阵,还是浮在空中,一动不动。韩一鸣这才镇定了些,呼出一口气来,对着下面望了一望,又发起愁来:“如何下去呢?总不能就这么浮在空中?”忽然到先前是在心中念过御剑诀,宝剑才带自己飞入空中,此时只怕也要在心中念上一遍才是。于是在心中又念了一回,念完之后又在下面加了“下去”两个字。哪知还是一动不动地浮在原处,不禁又急出一身汗来。
忽然心内响起秦无方的声音:“一鸣,御剑诀的前三个字是不变的,最后一个字才是关键,有上就有下,相对而言。”此时他身在半空,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十分害怕。却也因此福至心灵,细秦无方的那句话,暗道:“莫非是‘行于云下’?”一完毕,手上一股大力传来,鸣渊宝剑拖着他飞快向下沉去。
这一下向下沉去,十分快捷。韩一鸣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又酸又麻,眼前一片片云朵掠过,好容易明白过来,低头一看,卢月清已站在下方。忽然似觉自己自千丈高处跌落了来,五脏六腑都落到了底,韩一鸣眼前一黑,却立刻又见光明。只见卢月清笑道:“还好,我总在你何时才能通下来?你便已下来了。”韩一鸣一看,却已是到了地面,双脚踏在地上。他双眼看着卢月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透过气来。卢月清对他笑道:“鸣渊宝剑确是好剑,来罢,跟我去见各位师伯。”
韩一鸣眩晕过了,才举步向前,忽然一件乌黑的东西自天而降,“啪”的一声,正落在他面前,却是鸣渊宝剑乌黑的剑鞘。他在空中吓得半死,早不知将剑鞘扔到哪里去了,此时落在身前,方起来。弯腰拾了起来,将鸣渊宝剑插入鞘中,双手捧着,跟着卢月清向翠薇堂而去。
来至翠薇堂前,卢月清径直向内走去。韩一鸣捧了鸣渊宝剑在台阶前站着,只见堂前的碧桃树早已没了踪影,竹林又现了出来。此时已是中午,阳光照得竹叶煜煜生辉,十分美丽。韩一鸣正看得出神,里面已传出卢月清的声音来:“一鸣。”韩一鸣忙收回眼来,捧着鸣渊剑,走入翠薇堂。
堂内诸位师尊都在座,韩一鸣一进来,众人的眼光都对着他看来。韩一鸣不觉低下头去,眼睛只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秦无方道:“一鸣,你认得这柄剑么?”韩一鸣道:“师伯,弟子听师父说这是鸣渊宝剑。”秦无方道:“那么,在你师父告诉你之前,你认得它么?”韩一鸣摇了摇头:“弟子不认得。”秦无方“嗯”了一声,韩一鸣禁不住抬起头来。只见秦无方清亮似水的眼光对着自己看来,要低下头去,却是低不下去。秦无方对他看了片刻,道:“好了,你先出去。”韩一鸣退出翠薇堂来,不敢走开,只在堂下站着。
第四十三章 缘分
只听堂内寂然无声,韩一鸣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鸣渊宝剑挑了自己,给众位师尊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因而他们说话也不让自己听见了。到这里,不由得又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堂中黄静玄道:“一鸣这个孩子,十分怪异。适才他进来之时,我伸手一拿,竟不能将鸣渊拿来。难道,他果真是注定与咱们师门有不结之缘么?”程蔚芋道:“鸣渊宝剑为灵山百剑之首,虽说咱们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但当初我挑选兵刃时,的确是拿过这柄剑的。拿在手中,似有千钧之重,不能驱策。他能拿起来,还能驱策,就是他的缘分了。”卢月清道:“我看他挑选之时,确是鸣渊选中了他。他伸出手去,鸣渊自百剑之中脱颖而出,跳进他的手中。我看他并不识得这柄剑,对他说了鸣渊二字,他面上神色也没有变化。还对我道,此剑乃是祖师配剑,不敢持用,要另行挑选。确实十分恭敬,并没有窃喜之色。”
韩一鸣听得背上冒出冷汗,原来鸣渊宝剑在众位师尊眼中是这般重要。又听得秦无方道:“我又细细看过一回,一鸣这孩子,心地确实再干净不过,与丁五一般纯朴。既然有缘,便让他用罢。鸣渊宝剑也是几百年不曾动过了。只是,只是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着我看不透的地方?”停了一停,又道:“便这样罢,月清,咱们好好教导他一段时日,或许过段时候就看得透了。祖师云游天下,难说突然间回来也说不定。当日他老人家还说,众弟子中无人能驱策鸣渊宝剑,甚是遗憾。如今一鸣能用,他老人家若能得知,定然欣慰之极。”
韩一鸣自知大师伯看不透的,便是关于那青衣少年的一切。便是到如今了,韩一鸣也不能在心中叫他作“魔星”。看来他确实法力高强。他一个“没”字,连几百年修行的大师伯都参详不透,可见他何等厉害。只是他最终是死在了自己前面,自己虽是尽力救他,但他还是死了。
忽然见卢月清自翠薇堂内走出,来到面前,道:“走罢,咱们回去罢。”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嘱咐他:“这柄鸣渊宝剑,你好好用着罢。好在你心地纯善,也不争强好胜。鸣渊宝剑已近乎神兵利器,若是让争强好胜的弟子拿了,那可是无穷后患。”忽然又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小心,说实话,灵山之上,除你之外,还无人能驱策得了这柄剑。看来白樱给你的那一点缘分,实在不能算浅。”
卢月清走到静心院外,便自行飞上天空去了。韩一鸣捧着鸣渊宝剑回到屋中,此时正值众人修行之际,静心院内除他之外便无别人。他将鸣渊宝剑放在桌上,将紫桃木剑的两段残片从怀中拿出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忽然起卢月清说过“只能过后法子修复”,看这模样,不知能不能修复,亦不知何时能修复。叹了口气将两段残片都塞在枕下,用枕头遮住。
信步出来,向山后走去。路过丁五的厨房,远远便见丁五蹲门前在地上,用一把小铁铲挖一个小坑,不知道他又要种什么异样难得的菜蔬。韩一鸣今日颇有些沮丧,正悄悄走开,丁五已抬起头来看见,远远地道:“师弟,你是要去看小乖吗?”韩一鸣道:“是。”丁五道:“你等一等。”站起身来入进屋中,不多时,了一个篮子出来,递与他道:“今日我还不曾去喂小乖,你替我去罢。”他两手沾满泥土,衣衫上也有些灰土,他将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今日忙了些,还不曾去看它。对了,你拜在哪位师尊门下了?”韩一鸣接过篮子:“师兄,我拜在了第三位师尊门下。”丁五笑道:“恭喜师弟了,三师叔的修为是非常高的。这下你真是我的师弟了。”韩一鸣略与他寒喧了几句,着竹篮,向幻镜湖而去。
来到宝镜湖边,湖水是淡淡的黄色。一只巨大眼珠在湖面上现出来,韩一鸣道:“小乖,我来看你了。”小乖自湖中现出身来,道:“今天有很多人上山来。”韩一鸣不知怎么,对着小乖,反倒有说不出来的亲切感,道:“是呀,小乖,我今天拜了师傅了。”
小乖突然道:“你拿了什么来?”半个身子都露出水面,对着篮子,两个大大的黑眼珠都挤向前来。韩一鸣解开篮子里的荷叶包,把肉块抛给它。它欢天喜地,大口吸入肚中。韩一鸣叹了口气,看着它无忧无虑的样子,真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看着小乖,突然到不久前,自己也是如此的无忧无虑,瞬间就热泪盈眶。
他在湖边一直待到下午,太阳斜向西方,才起身回来。回到静心院,已是晚饭时分。诸位师兄都已回来,有的在院内与同门交换一日修行所得,有的独自在角落里思索。韩一鸣穿过院子,径直来到他与顾清泉同住的屋内。屋内早已有了几点飘浮的烛光,走进屋内,却见那些烛光都围在桌边,顾清泉正坐在桌前,对着放在桌上的鸣渊宝剑细看。见他进来,道:“师弟,你这柄剑很是奇异呀。是今日挑中的兵刃么?”韩一鸣道:“是。”突然听见门外有人笑道:“顾师弟,你对着这柄剑垂涎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看够吗?”话音一落,杜青峰走了进来。
他笑道:“你又对人家的宝贝眼热了吧?小心看进眼中拔不出来。”顾清泉面上一红,道:“韩师弟,我生性好武,也喜好兵器。见你这柄剑有些异样,对着它看了许久了,你不要见怪。”韩一鸣道:“师兄见外了。”顾清泉笑道:“师弟,我初上灵山之时,曾拿过几把异样宝剑,可惜宝剑都不认我为主。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拿住。只得挑了现下这柄青金宝剑。这柄剑好就好在十分锋利,但也失于柔韧。”韩一鸣道:“我不懂兵刃,也没有什么法。听师傅说,兵刃最多是用于飞行,将来修行也不一定要用兵刃相助。”
第四十四章 论剑(上)
顾清泉道:“确实如此,只是咱们都是才入门的弟子,修为尚浅,还是不得不借助兵刃之力,因而有好的兵刃确实如添双翼。咱们的这点微末修为自然不能跟诸位师伯相并论,若是遇上了强敌,趁手兵刃的用处可就大了。”杜青峰笑道:“你这也是痴心妄,灵山之上,何来强敌?好歹我也在此修炼了有年头了,不曾听过有强敌一说。”顾清泉笑道:“杜师兄,将来虽是漫长,但咱们终有一日要下山去行走,那时兵刃可就不仅仅用于飞行了。不是我好勇斗狠,我总是希望兵刃能够更好一些。”
他召出青金宝剑来,放在桌上。青金宝剑剑刃有如秋水一般寒冷,光泽略现青色,剑身布满金色亮点,横在桌上,煜煜生光。只是无论怎么看,青金宝剑都比鸣渊宝剑小巧得多了,因而笑道:“师弟,你的宝剑借我拿来看看可好。”韩一鸣道:“请看。”顾清泉伸出手来,握住剑柄,用力一,鸣渊宝剑纹丝不动。
顾清泉早知此剑有些异样,因而也不意外,深深吸了口气,全力握住剑柄,向上一,将鸣渊宝剑了起来,只是太过沉重,别说驱策,连舞都舞不动,只能拿在手中。不禁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向顾清泉和杜青峰看了看。杜青峰道:“怎么?很沉重么?你脸都红了。我来试一试。”顾清泉将鸣渊宝剑递过去,杜青峰宁神定气,伸手握住剑柄,了了起来,也是只能双手捧着。杜青峰拿了一拿,便松开手来,在心中默念御剑诀,一气念了数回,鸣渊剑横在桌上,纹丝不动。乌沉沉的剑鞘在烛光下,布满灰尘,若不是十分宽阔,几乎就不惹眼。杜青峰不料鸣渊宝剑如此沉重,不由得大吃一惊,向韩一鸣打量了几眼。
原来灵山弟子虽各自都有兵刃,偶尔也驱策别人的兵刃。虽不能得心应手,但都还能驱策得动,杜青峰驱策不了鸣渊宝剑,自然吃惊。韩一鸣看上去弱不堪,看不出他似拿得动这柄剑。因而杜青峰道:“韩师弟,你这柄剑太过沉重,你能否拿起来给我们看一看?”韩一鸣见二人都十分吃力,心中不由也怀疑起来,对着鸣渊宝剑看了半晌,抬头见二人都是十分期待,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拿住剑鞘,双手一,虽说入手有些沉重,却是不费力就拿了起来。
顾清泉忙道:“师弟,你拉开来让我们看看可好?”韩一鸣将宝剑自剑鞘中抽出来,斑斓铜绿中,鸣渊宝剑泛着淡淡的紫色的棱纹格现出来。顾清泉与杜青峰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对着剑身细看。两人一同自剑格直看到剑尖,又自剑尖看回到剑格上来。
两人看了一阵,都赞叹不已。顾清泉道:“师弟,你这柄剑叫什么名字?”韩一鸣道:“听师父说叫做鸣渊。”顾清泉眉头一皱,道:“不曾听师尊们过此剑呀。”又看了一回,道:“可是这柄剑看上去很是不一般,如此宽阔的剑身,只有千年之前的宝剑才是如此形状。”伸出手指,摸了摸剑刃,道:“《吕氏春秋》中曾记载:相剑者,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韧也。黄白杂则坚且韧,良剑也。看鸣渊的色泽,已是良剑。”杜青峰也道:“向来只听说灵山上有四把利刃,劈风、碧水、青霜、紫霓,人人皆知是当年各位师伯的配剑,也是早年祖师所炼。各位师伯修行得道之后,若不下山,便不再配剑了。对弟子们也开通得很,人人皆知若是能够用这四柄剑修行,事半功倍。只是灵山到如今九十来个弟子,竟没有一个能够与其中任何一柄剑有缘,实在是可惜。”
韩一鸣忽然起白天挑选兵刃之时,曾见过杜青峰说的四柄宝剑,便道:“我今日也曾拿过劈风和碧水,也拿不起来。”顾清泉道:“是呀,我挑选兵刃当日,也曾拿过。劈风剑脱手而出,再也寻不见,碧水却是软剑,如水一般,明明将它拿在手中了,却只能起剑柄,剑刃完全不起来。青霜剑更是怪异,挨近它已觉得寒气逼人,伸手去拿,好比拿了一块冰,几乎连指骨都冻僵了,哪里还能用。紫霓小巧灵便,但我伸手去拿,总是差那么一寸够不着。拿了好些回,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最后师父说我与它们无缘,只得挑了青金剑。还亏了我费了好些心思,终还是没有这个缘分。”
杜青峰笑道:“那是自然,当初你向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打听灵山四剑时,我便与你说过,全是白费心思。你偏偏不信。若是随手便能将四柄宝剑拿到手中,早轮不到你我了。前面多少师兄,早将它们纳入囊中了。”顾清泉笑道:“师兄,人人上山之时,都有这种贪念。见了好东西,又是无主之物,有缘便能据为己有,谁人不动心思?”
杜青峰道:“你说的也是。当初我来的时候,也听司马师兄说过这四柄宝剑非同一般之处。很是心动,司马师兄是灵山派的大师兄,听说修行也有五百年以上了。他亲眼见过几位师伯用四柄宝剑时,非同一般的犀利与厉害。因而他与我说的时候,我心里也很是动了一动。只不过挑选兵刃的时候,师傅对我说过要有缘法才能挑中。我便随缘了,不过心中还有些怅然。人人都有这样的时刻,总是盼望能够得到自己要的,但知道自身资质平常,并不敢去奢。待得过后明白证实无缘无份了,又有失之交臂之感。”
三人说了一阵,已有当值的师兄送了饭菜来。杜青峰将自己的饭菜也要了过来,与他们一同坐下,接着道:“我对兵刃并不如顾师弟这般在意,过了些时日,便抛之脑后了。其实世间之事,大多如此,只不过当时在意罢了,过后,却也不是那么重要,非要弄到手不可。与其挖空心思、方设法地去算计,还不如放开手,顺随缘分。”
第四十五章 论剑(下)
顾清泉道:“我可没有师兄那样的慧根,我挑剔兵刃的恶习是众所周知的。说起来也不为怪,我从前家中便是行武世家。江湖上行走,有了宝马良驹,宝物利器,便如同有了第二条性命一般,因而人人都希翼自己能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我自小便好武,但技艺总是平平,在家之时,也曾多方寻找趁手好用的兵刃,那柄刀便是我在家时所用,乃是百炼钢打就,从不卷刃。我上灵山便带了来。”
韩一鸣向墙上看了一眼,那柄刀依旧挂在墙上。顾清泉道:“后来上了灵山,才知兵刃另有用法,不是一昧打杀。但那挑剔兵刃的俗气却是改不了啦,因而早早便打听了四柄宝剑的来历。甚至将四柄宝剑的来历都一一打听个明白。杜师兄,你能将四柄宝剑的来历一一说个明白吗?”
杜青峰停了片刻道:“这,我还真不能。”韩一鸣道:“劈风乃是用的天降神铁精炼而成,二师叔的法术在五行之中属火,拿上这柄剑更是如虎添翼。千年之前,一块神铁自天而降,落下之时,还燃着熊熊火焰。因而这块神铁十分纯净,祖师便是用这块神铁,炼出劈风剑来,神铁又经百炼,天下至刚。若是用来对付五行之中的属水的妖异,那是厉害非常。碧水则是祖师在西海深处取万年寒冰制成,五行之中属水,恰恰与劈风相生相克。青霜乃是自玄武处而得的青石制成,玄武主掌北方,它们所在之地,终年覆盖着霜雪,也不知那块青石是被祖师是如何寻到的,取回来之后便炼成了青霜宝剑,锋锐无比,且带着玄武的灵气。若是激发出来,那是邪秽不敢近身,妖魔不敢直视。紫霓据说是更加异样的兵刃,若有形若无形,可惜我也不曾打听得这柄剑的来历。但听说从前有一位师叔用它诛了一条为害一方的妖龙,能断龙的兵刃,自然也是上好的兵刃了。可惜,可惜,我竟没有那个缘法得到一柄。”
他侃侃而谈,间或叹息一声。韩一鸣听他说完了,才道:“师兄,什么是玄武?这世上鬼怪神魔还有水火的分别么?”杜青峰与顾清泉对着他看了一眼,似是十分惊异。顾清泉咳了一声,道:“自然有。万物皆是应五行相生相克而生的,怎没有分别呢?”韩一鸣恍然大悟。杜青峰也道:“玄武是掌管北方的神兽,听说是非常奇特的,虽说也是应天下之水而生的神兽,却与青龙相差甚远。至于是什么样子,我等弟子都不曾见过。或许师伯们见过罢,不过祖师一定是见过的。”韩一鸣道:“西方有神兽,东方也有吗?”杜青峰道:“有呀。青龙便是持掌东方的神兽,其次朱雀主南,白虎主西,玄武主北。这便是四神兽了。”韩一鸣猛然起拜师之时,白樱别在发上那根流光溢彩的羽毛,便是叫做朱雀翎。难道便是朱雀的羽毛么?
一根朱雀翎都那样流光溢彩,实在不能象朱雀是什么模样。他出神了片刻,又听顾清泉笑道:“听说灵山这四把宝剑,在修道之人眼中,都是难得的宝贝,众人都得到。只不过都是没有那个缘法,只能望宝兴叹了。”韩一鸣遂又起那个叫紫裳的女子向诸位师尊索要紫霓宝剑,口中喃喃地道:“紫霓。”杜青峰道:“咦,你是怎么了?你也要紫霓宝剑么?”
韩一鸣道:“师兄说笑了,我是忽然起今日有人向师伯索要紫霓宝剑,因而出神。”顾清泉笑道:“怎么样?不曾骗你罢?”韩一鸣道:“师伯当下回答说是祖师携去云游去了,可是顾师兄,为何我却在山上看见紫霓宝剑呢?”顾清泉笑道:“托辞罢了。这是灵山之宝,岂能轻易便给了别人?一人开口要就给,那要是人人都开口要呢?若是给了一人,谁知道他们不人人来要?”杜青峰笑道:“这些人,还是修道之人呢,见了别派的好东西,便生贪念,这道修得也没什么意义了。”
杜、顾二人虽对着鸣渊宝剑“啧啧”赞赏,却并未追问有关此剑的传说。韩一鸣也不知此剑的来历,来只要不是拿了劈风、碧水、青霜、紫霓,拿了其他宝剑,众人皆不在意。他们的不在意,正中韩一鸣下怀。他素来沉静,最怕别人围着自己喋喋不休。
只是次日清晨拿出剑来,还是众人侧目。清晨起来,众人都要飞上小山峰去修炼。顾清泉将他带到门外的院中,指着头顶上飘浮着的九座小山对他道:“灵山之上,浮着的九座小山峰依次唤为聿喜、聿乐、聿得、聿失、聿爱、聿恨、聿贪、聿嗔、聿痴。听说是当年祖师造山之时,随意而取的名字。聿喜是祖师从前修炼之处,你昨日已去过了,不能再去。师门有令,那地方轻易不能上去,连师尊们都不能去。还有聿嗔、聿痴也不能上去,诸位师伯说那两处是祖师在时便封印了的地方。咱们做弟子的,不能有违师门。剩下的每一座山峰,都有一位师尊在上面清修,你无事之时可以上去看看,师尊们都很随和的。不过我们都是师尊招唤,方才上去打扰。不过现下做功课之时,你还是要到三师叔处才是。三师叔便在聿爱之上,你御剑上去便可。”韩一鸣一一答应。他说了一阵,忽然问道:“你御剑飞行了么?”
韩一鸣点了点头。顾清泉大为惊异,对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道:“了?”似是颇不敢置信。韩一鸣红了脸,道:“昨日师父将御剑诀传给了我。我试过,能飞起来,只是飞得不稳。”顾清泉两眼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看见了什么奇异的事物一般,半晌方道:“当真是难以置信。”说罢摇了摇头,又对他打量了两眼,道:“好了,咱们都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