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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灵山

    韩一鸣十分奇异,盯着他看了一阵,忍不住道:“我如何能即刻便知?”卢月清笑道:“咱们这就要上灵山啦,因而说即刻便知。”韩一鸣吃了一惊,他们此时不过刚走至韩家庄外,他十多年来都在庄中生活,村外的景物也是熟知,此时听说便上灵山,哪里相信,但看卢月清一如初见时那般面带微笑,神情自如,并不似用虚言支应。不由暗自怀疑:“难道灵山便在庄外么?不至于罢。”

    卢月清道:“你现今已有了道缘,而你的道缘自灵山派而来,你即刻便能看见灵山。无缘之人,皆是视而不见,至而不觉的。”韩一鸣惊奇不已,道:“是么?”卢月清道:“是。你有了道缘,因而能看见我。你若是没有道缘,便如同你路上所见的那些近邻一般,对我不见不闻。”韩一鸣这才明白为何王伯、陈吉都对自己的喊叫拉扯没有回应,原来是从此与他们已是陌路,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他叹了口气,便回头向身后韩家庄望去,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对着自小便熟悉的情境,早已泪眼模糊。毕竟这里是他生身之地,十分留恋。卢月清并不相劝,只是站在一边。韩一鸣看了一阵,道:“我从今往后,都不能再回来了吗?”卢月清道:“这里毕竟是你的出处,与你的缘分也是非比寻常,将来你若回来,也还可以再回来。”韩一鸣到村中众人都对自己再也看不到,心中如刀割一般难受。原来身处其中却不被身旁之人看见,是如此痛苦。

    卢月清笑道:“他们看不见你,乃是了却你的尘缘。但未必将来你就与他们无缘,修道之人重在兼济天下,有了一定的修为,便要运游四方,兼济天下。到时候尘缘另起,他们便又能看到你了。那时你无论身在何方,也定这里回来,凡人对于自己的出处,总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留恋。几百年后方能释怀,那叫处处无家处处家,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因而不必这许多。到时候自能体。”

    韩一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卢月清道:“你通了么?欲上山了么?”韩一鸣回头望了一望,一咬牙,转回头来,道:“好,这便走罢。无来处,也无去处,不过如此而已。”他本是随心而叹,卢月清却笑道:“有些明白了,却也不算明白。好,那就走罢。”说罢,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在他眼前一遮。

    韩一鸣见他的手遮在自己眼前,欲后退,腿上却不听使唤,连动一动都不能。转动眼珠,只见那只手遮不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变化,自己也好端端站在地上。忽然那只手自左至右移了开去,就如轻轻在他眼前一抹而过。

    一座高耸入云,苍翠壮丽的山峰出现在眼前。韩一鸣惊异万分,他自幼在此居住,韩家庄本是一马平川,因而得以成为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村庄。四周的山岗虽说绵延不断,但都低矮平坦,并没有一座这样高大的山峰。这样高大的一座山峰,便是没有人爬上去过,也该有人传说过才是。

    可韩一鸣就从未听说附近还有这样雄伟的山峰,惊异的张开了嘴,眨了眨眼睛。山峰极高,抬起头来,竟看不见山顶。山腰便已隐没在缭绕的云雾之中。双眼所及之处郁郁森森,尽是参天树木,参天大树上还生长着各式苍翠欲滴的藤蔓。藤蔓与树木缠绕生长,一眼望去,竟然看不见树底的泥土,只有形状各异的枝叶,将这座山妆点得庄严秀丽。韩一鸣瞠目结舌,看了一阵,转回身来,向来处望去,身后依然是韩家庄。实在是难以置信,又转过头来看了一回,确认灵山便在面前,回头再去望身后的韩家庄。这回再望,韩家庄依然还在身后,却已笼罩在一层雾若有若无的雾气中,不如先前那么清晰了。

    他呆了好一阵,才道:“我在此生长十八年,竟不知此地有人修仙。”卢月清哈哈一笑,道:“灵山一派,只是修道,并非修仙,你切莫再说‘修仙’二字。”韩一鸣奇异:“修道与修仙有何区别?”卢月清笑道:“仙,乃是集天地灵气衍生的灵物,并非修就能修成的。若不是灵异之物,经历非凡遭遇,钟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也难以称之为仙。修道则是加深个人的修为,历炼各人的内心。万物各有其道,只是有的有为,有的无为。集身边无为之力为己所用,便是得道。”

    韩一鸣对修道一事一窍不通,但听卢月清这么说,也不禁点了点头。卢月清笑道:“你已看见了灵山,足以证实你与我派有仙缘。你若是见不到灵山,便与我派无缘,我怎强拉你上山?初入灵山派者,若与灵山有缘法,皆是心到身到。不瞒你说,灵山并不在此。灵山乃是方外之山,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是祖师穷一生心力而成,亦真亦幻,飘忽不定,见过的人极少,别派都很是眼红。越是对此山口耳相传,越是眼热,却越是无缘亲临亲见。”

    这两日奇遇连连,韩一鸣只道再不为身外之事惊叹,却还是忍不住对着灵山目瞪口呆。看了一阵,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向韩家庄望了一眼,这一望又是大吃一惊,韩家庄依旧在身后,而自己与村庄之间却已一片浩淼烟波。定了定神,细细一看,只见脚后已是碧绿的湖水,每走一步,湖水便跟过来一步。而向湖水走一步,湖水就退去一步,连走了几步,却见韩家庄就如湖泊中的一座飘流的小小岛屿,他走近一步,它便漂远一些,多走几步,它飘得越来越远。收住了脚步,它便停在原地,后退一步,它又挨近一点。韩一鸣看得分明,叹了口气,深知再不能回头。闭目片刻,将满眶的泪水忍了一忍,睁开眼来,对着韩家庄目不转睛凝望。凝视了一阵,紧咬牙关,转回身来,将右手中的紫桃木剑插在腰间,向灵山山脚走去。

第十七章 尘埃不见

    卢月清道:“若是别人,来到此地,都须自己觅路上山,此为修行起始。你却不能在这里逗留,实是不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带你上去。”他两手张开,拇指食指在胸前合成一个圆圈,双目一闭,腾空而起。自他双手合成的圆圈中,飞出一只金色的圈子,在空中转了几转,从中向左右分开,变为两个圆弧,各自旋转了两圈,飘到韩一鸣面前。

    卢月清道:“你抓稳了。”韩一鸣迟疑片刻,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那两个圆弧,坚硬之极,似乎是玉石的质地。向卢月清看了一眼,伸出双手各抓住一只圆弧,入手沁凉,恰好一握。卢月清右手向下一绕,掌心向上,轻轻做了个招手的手势,两只圆弧猛然向上飞去。韩一鸣猝不及防,身体便被向上拉起,肩膀扯得生疼,被圆弧带着向上飞去。

    韩一鸣头晕眼花,灵山青翠的参天大树都飞快自从头顶向脚下而去,那圆弧飞得极快,片刻之后,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上寒冷起来,已飞入云雾之中。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来,打得他脸上身上生疼,片刻之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雨点密集,打得他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来,只能闭着眼睛低头忍受。

    忽然耳边一声霹雳,韩一鸣吓得一个哆嗦。刚哆嗦过,又是一声巨响,均在耳边。韩一鸣战战兢兢,将眼睛睁开一线,那密如联珠的雨点早已不知所终,眼前的天空色泽深灰,乌云翻卷。一声又一声的霹雳连接不断,滚滚而来,都是声震环宇,韩一鸣瑟瑟发抖,那无所不在的强大声势,让他惊恐万分。他本就不是胆大之人,此时更是吓得全身紧缩,咬牙闭眼,抖个不住。

    紧咬牙关飞了一阵,耳边忽然没了声音,耳中渐渐传来自己粗重的呼吸、跳得与兔子一般快的心跳声,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眼前的依旧是深浓的天色,仿佛暴雨将来之前。但没了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心中稍稍放下来些,吐出一口长气来。他此时心中依旧十分惊怖,不知下来遇上什么。

    正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韩一鸣忍不住大叫起来,只见那片强光闪过之后,眼前又是那深如浓墨的天色,忽然又是一道强光,却是长长的一条,在他正前方闪起。韩一鸣惊慌不已,眼睁睁看着那道闪电与自己仅仅几尺相隔,紧接着周围都闪了起来,一条条强烈的白光在或远或近,或前或后,闪个不住。

    韩一鸣此时方觉自己有多么渺小,每一道闪电,都是巨大无比,自己身置其间,简直如虫蚁一般微不足道。一道道闪电闪过之后,天空恢复那深浓的色泽。忽然远处一闪,一道闪电炸了开来,这道闪电如同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电光并不是一条,而是由一个地方四散出无数道闪电,向天空中任意伸展。一道闪电,便将眼前的大半天空都覆盖住了。一道道电光由脚下而起,向上伸展开来,有的笔直,有的扭曲,却又盘根错节,极似一株绚丽无比的珊瑚树。这道闪电还没过去,另一道闪电又闪了起来,还是同样的笼罩大半个天空,绚丽之极,也可怕之极。

    数道珊瑚树般的闪电过后,韩一鸣眼前一亮,已从那浓黑的云层中飞了出来。他惊魂未定,那壮丽无比,也可怕无比的霹雳和闪电虽然没了踪影,他却还是十分害怕、瑟瑟发抖。四处张望了一阵,才吐出口气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他早就被惊吓过几回了,一听这种可怕的尖啸,脚下便是一软。方才平复下来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偏过头一看,只见右边天空中的云层正在卷动,向着自己而来。

    卷动的云层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圆圈。那个小小圆圈带着周围的云层卷动,向着他的头顶罩了过来,还离得远,耳中便已全是尖利的啸声,一股大力将他的衣服都吸得向那边飘荡。先前的霹雳和闪电都没有挨近他,已将他吓得魂不附体,此时眼看要被卷进那翻腾不已的云层中去,大惊失色,急忙环顾四周,寻找卢月清的身影。

    忽然眼角一片素色衣角一闪,韩一鸣正要呼喊,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盘旋到了他的头顶,身不由己,已被卷入其中,连他大声的呼喊,也是才从口中呼出,便被那强大的力量吹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只大手,一伸手便将他的呼喊自他口边夺了去,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一被卷入那翻滚不已的云层中,便是天旋地转,此时是头上脚下,彼时又是头下脚上,身不由己。

    韩一鸣头晕目眩,身子在云中忽上忽下,眼中全是如波涛一般翻涌的云浪。头上、身上、脸上都被狂风吹拂,脸上痛得如刀割一般,耳边全是呼呼风声。心中不由得又是惊怕,又是后悔,早知如此,便应紧紧拉住卢月清的。这样至少也有一个安慰,此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边能有一个人,就是依靠,就是安慰。哪怕他比自己还不如,哪怕他还要依靠自己,也比一个人身处这样的境况要好。

    忽然脚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下扯去,韩一鸣低下头来,向下一看,只见脚下已有万仞之高,深灰色云浪翻涌中,一个深黑的小小黑点正向自己靠近。韩一鸣本就不能自主,那小小黑点越挨近来,就变得越大,其中漆黑一片。韩一鸣再向下望,已见那漆黑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是一张大嘴,正在将周围的云层都向那片虚空之中吸进去,越挨近那片虚空,周围的云层翻滚得越快越凶。韩一鸣虽是身不由己,但手上一直都紧紧握着卢月清的两个半圆,越是害怕,握得越紧。到了后来几乎是僵硬地握着,越是头昏脑胀、身不由己,越是紧紧握着它们。这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因而轻易不松手。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在他已僵硬的手上一撞,手中便空空如也。

第十八章 湖中眼

    韩一鸣虽是近乎于没了知觉,但手中唯一的依靠失去,却是立刻便清醒过来。向手上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成了冰块。紧接着眼前一黑,便觉全身无力,身上又酸又麻,他已被吸入了那一片虚空之中。

    那其中也不能算是虚空,韩一鸣目力所及,都是无穷无尽翻滚着的深灰色云涛。他先前就无力自主,此时全身又酸又软,更是无力挣扎。只有咬牙忍耐,连绝望的念头都来不及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这可怕的境遇熬过去。忽然间脚下的云层翻涌得越发厉害,韩一鸣的身子一落入其中,也随着云层翻滚个不停,眩晕得不能自持。转了几圈眼前已是金星乱冒。

    他无能为力,只能任凭那翻卷不息的云层将自己卷来卷去。再转了一阵,头晕得不能自持,连神智也迷糊起来,闭上了眼睛。眼前虽然看不见了,可是还是觉得晕眩不止。忽然觉得身子急速下坠,向一个无止境地的地方落去。韩一鸣睁不开眼睛,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摔个粉身碎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忽然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韩一鸣全身酸麻,半晌才睁开眼来,卢月清正站在身边,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对他笑道:“吓坏了罢,初次上灵山的弟子都这样。只不过别人是为上山之路烦恼,而你,却是因为这么快上山而饱受惊吓。”韩一鸣惊魂未定,怔怔地发了一阵呆,才算是回过神来。

    那反复无常的云卷早已不知去向,眼前依旧是一座秀丽的山峰,满目青翠。韩一鸣几乎要认为适才经历的可怕是噩梦一场,抬头向上看去,除去高不见顶的灵山,便是如洗碧空,极目所至碧空尽头,有几丝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薄云,薄得如同透明的薄纱一般。悄悄向脚下望去,只见脚下已是万仞之高,下面一朵朵白云缓缓移动,白云之下,有清亮的水光直透上来,竟是一片宽阔的水面。虽是美不胜收,却也让他头晕难支。卢月清笑道:“你初上灵山,又是我带你飞上来,免不了看见灵山上重重封锁的结界。待你踏上灵山,便不再与这些结界相遇了。”韩一鸣起适才经历的可怕,忍不住悄悄打了一个寒噤。

    卢月清笑道:“你是叫做韩一鸣吗?”韩一鸣点了点头,吃了一惊,一直未曾向卢月清过自己的姓名,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卢月清笑道:“你不知我是从何处得知你的姓名罢,我问你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已告知我了。”韩一鸣细,总也不起来自己哪一句话带出了姓名。忽然又听见卢月清道:“你没有一句话道出自己的姓名,但你心里明白写着自己的姓名。你只要回答了我的话,并且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你的姓名就是不宣之秘了。”

    虽说韩一鸣自青衣少年处已见识过法术的神妙莫测,但卢月清这样一说,还是令他惊愕不已。卢月清对他笑道:“咱们慢慢上去,你也好好看一看灵山罢,我你在别处,都难见到这样美景了。”说罢,托着他的手臂,向上飞去。

    这一回并不似先前那般飞得快,韩一鸣只见层层茂密林木,都自上而下消失,脚下虽是万仞之高,却没了先前那样晕眩。飞了一阵,一泓蓝得犹如天空一般的湖水出现在眼前。阳光照耀之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湖面有如镜面一般平静。湖边的树丛竟是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十分耀目。韩一鸣一生之中,哪里见过如此景色,不仅不曾听说过七色的树木,也不曾见过湛蓝的湖水,呆呆看着。

    忽然镜面一般的湖心翻起波涛,一条长长的阴影浮现出来,水面上现出一只硕大的眼珠,如一张圆桌般大,对着他看来。韩一鸣忍不住“啊”了一声,幸好他是随卢月清向上飞去,离湖面越来越高,那颗眼珠在湖面上停了一阵,又沉入水底去了。韩一鸣被那只眼睛盯得心惊肉跳,见它沉入水底去了,这才舒出一口气来,抬起头来,只见上面树林之中已显出一条小路来。

    飞至面前,卢月清笑道:“好了,咱们一同走上去。拉了韩一鸣迈步就走,韩一鸣着他迈出脚步,脚下虽是空荡荡的,但却不下沉,凌空向前走了几步,落在那条小路上。

    小路两边苍松如盖,地上绿草如荫。韩一鸣抬头一望,看不见路的尽头是什么。松树的清香扑鼻而来,林涛阵阵,十分安静。他本来惊骇不定的心,不知是闻到了松脂的清香,还是因脚踏实地了,平复下来,也不再害怕。跟在卢月清身后向上走去。这条小路斜斜向上,走起来却十分轻快,落脚十分轻软,并不觉得疲累,来到尽头,已是平坦开阔的平地,一片十分茂密的桃林,一个白墙黑瓦的小小院子,掩映在桃林中。

    穿过桃林,进入院内,不过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子,十分安静,只有两个正在洒扫的素衣人。见他们走进来,都停住手中的活计,走上前来,道:“师叔回来了。”卢月清点了点头,带着韩一鸣进了正面中间的那间屋子。

    那屋里两边各放着两把椅子,每把椅子旁边都有一只木几,正面却是门户大开,原来是个穿堂。卢月清也不在此停留,径直走过穿堂,在门前停下。韩一鸣一看,那穿堂外面便没了土地,一座窄长的木桥自穿堂而起,向对面延伸过去。木桥尽头,又是一间屋子。

    木桥是最简单的样式,只有桥面,两边没有栏杆,桥面也沉沉的。桥下云雾缭绕,浓浓的云雾之下,必就是万丈深渊了。韩一鸣看了一眼,又不禁有些头晕,迟疑着不敢迈出步子。卢月清笑道:“你只管向前走,这桥是祖师用千年紫杉木铺成,不断的。而且无论你走向何方都不掉下去。”说罢,自己先向桥上走去。

第十九章 翠薇堂

    韩一鸣先向桥面上看了看,桥面不过四五步宽,这一看心里便十分害怕。但见卢月清在桥上胜似闲庭信步,悠然自得,深深吸了口气,也小心翼翼向走上桥去。他十分紧张,两眼紧盯着桥面。走了几步,这并不宽阔的桥面,既无起伏跌宕之感,也没有身在高空的摇晃,似乎连吹过来的风都十分轻柔,只是吹得自己遍身清凉,他适才惊吓过度,全身是汗,此时遇上轻风,才觉背心全是汗湿。又走了几步,十分稳妥,着的心方放下来。忽然见卢月清在前面并不走直线,也不看着脚下,眼看着脚步便落在桥边,韩一鸣大吃一惊,要叫他,又怕惊吓了他,反倒不好。正急得满头是汗,猛然起他有飞行之术,便是摔下去也无虞,又忍住了。

    卢月清转回身来,微笑招手:“你来,来。”韩一鸣心中害怕,哪里敢走过去。卢月清笑道:“无论你怎么走,始终都走不到桥边。”韩一鸣向他脚下一看,果然距离桥边约有一步,定了定神,小心翼翼也向桥边走去。他两眼盯着自己脚下,走了两步,第三步迈出去,便要落在桥边,心中又揪了起来,脚步落下来便有些犹豫。哪知他明明见桥边就在脚下,一步落下来半个脚掌便要落在桥面外,但脚掌落下来,却不是如此。他的脚掌依旧踏在桥面上,前方还有一步的距离才到桥边。虽说卢月清已声明在先,但韩一鸣还是惊讶不已,忍不住又向前迈出一步。木桥并不宽阔,他一步接一步横向走去,始终距边缘有一步之遥。他仔细看着桥面,也不见桥面变宽,却怎么都走不到桥边。

    卢月清笑道:“我初上灵山之时,也是对这桥十分着迷,破了脑袋,也不知怎如此。曾横着走了一日,都不曾走到边缘。后来才听大师兄说,这叫做万向桥,就算穷我一生,也走不到桥边。”韩一鸣惊异万分,卢月清笑道:“祖师通天彻地的法术,包罗万有,你将来好好领悟罢。这桥不过是他老人家的一个小小法术而已。”

    二人说话间已走过万向桥,自万向桥尽头的另一个穿堂穿出来,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一片一人高的碧绿竹林。这片竹林方方正正,一条曲折小路将竹林一分为二。透过竹林已见尽头有几间屋子,也是白墙青瓦,屋门前站着几个素衣人。韩一鸣见那竹子比寻常所见的竹子矮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竹竿浓绿,却晶莹玉润,竹叶也与普通的竹叶不一般,筋脉处色泽深浓,其它地方则隐隐透明,这一小片竹林上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知道又是异样品种,也不再问,只随着卢月清穿过竹林中的小道,来到屋前,屋梁上悬着一块原色木匾,写着三个墨色深浓、酣畅淋漓的大字:翠薇堂。

    屋前的几个素衣人中,早有一个迎了上来,眉目清秀,不过二十多岁,对卢月清施了一礼,道:“三师叔,师父与诸位师叔已恭候多时了,请。”卢月清点了点头,对韩一鸣道:“你跟着我来。”说罢,举步踏上台阶,韩一鸣跟着他踏上台阶,进入屋内。

    进得屋来,已见屋内正面挂着一幅字,上书“甘露之泉,涤贮胸汇”八个字,韩一鸣一进屋来,见的便是这八个字。八个字一气呵成,挥洒自如,空灵飘逸。匆匆一瞥间,竟觉八个字并不是写在纸上,而是浮在纸前,墨迹之下还发出淡淡金光。那幅字的前方,空着一张木椅。屋子左边坐着三人,右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中间,还有一张空椅。看见他们进来,只有左右两边最里面的两人不动,其余的人都站起身来。

    韩一鸣进入屋内,竟不知不觉早早低了头,不敢细看这些人。只听卢月清道:“师兄久等了。我早该回来的,只是见了这个孩子与灵山有道缘,为了带他回来,耽误了些时刻。”一个声音道:“哦,月清师弟辛苦了,你先坐下休息。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韩一鸣问来,声调十分和蔼慈祥。韩一鸣悄悄抬起头来,坐在右边最里面的那人对他微微一笑。

    那人面相十分清隽,须发乌黑,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身上也穿着一身素色袍服,十分简单,与卢月清的服饰一般无二。他一双眼睛向韩一鸣看来,韩一鸣低头避开,但却觉他的两道目光如同清泉一般干净,对着自己一看,竟觉自己被他看了个透,那人等了一阵,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声调更加温和,仿佛怕惊吓了他一般。韩一鸣正要回答,那人道:“哦,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你叫一鸣是不是?”韩一鸣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一鸣,你是如何诛杀了魔星的?”

    韩一鸣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那人道:“你抬起头来。”韩一鸣抬起头来,那人对他看了片刻,一双眼睛,对上韩一鸣的双眼。韩一鸣头脑中“啪”地响了一声,那人的眼光突然变得异常清亮,对着他眼中直看进去。他的眼光清亮得纤尘不染,又似是冰水一般清凉,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看了个透,自心中生出一股清凉来。韩一鸣本低下头去,却低不下头去,只能迎着他的目光。那人看了片刻,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抬起右手,在左手上写了几笔,道:“一鸣,你来看一看。”将手掌向他摊开,韩一鸣上前两步,向他掌上看去,上面写着一个淡淡银白色的“封”字。只是左右分得很开,倒像是两个字。

    那人收回手去,又问道:“你如何诛杀了魔星?”韩一鸣心中一动,无数话语在心头涌动,便要脱口而出。哪知张开口来,仍然是张口结舌,一个字都吐不出。那人又对着他看了一眼,转而问卢月清道:“师弟,你是如何寻到他的?”

第二十章 隐身符

    卢月清道:“这还是多亏了白樱师妹,若不是白樱给他下了一道符,他早便被他们带了去了。吴静轩是何等样人?黄松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杀了魔星,已是有道缘之人。便算是没有道缘,谁又不把他引入自己派中呢?诛魔弟子,他们都据为己有。”转而对座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道:“白樱师妹,他能来到本派,还是多亏了你。”

    这女子正是日前救了韩一鸣的白樱。她还是一身素色衣裙,面容端庄,坐在木椅上。韩一鸣一见她,心中涌上感激之情,转身对着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多谢恩人相救。”白樱站起身来道:“不需如此,岂有见死不救的?”又对众人道:“那日我忙着追赶魔星,只是给他下了一道隐身符而已。只有一日的功效,难道还在吗?”又对韩一鸣道:“符咒该已消失了。”韩一鸣悄悄向手心看了眼,却见还有一个小小的白圈在手心。他这一低头偷看,白樱也看见了,眉头皱起,道:“你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韩一鸣伸出手掌,掌心那个白圈还是一片花瓣的形状。白樱看见那个白圈,也伸出手来,对着他的手心抬起食指,轻轻一勾,不见丝毫动静。白樱“咦”了一声,显然十分诧异,走近两步,对着他的掌心又看了一看,伸出双手,双手的拇指和中指相扣,形成一个圆环,便向他手掌上套来。

    白樱双手犹如白玉一般,十指纤长,左手手腕上套着两只木镯,极是朴素。韩一鸣有心要后退,却不知怎么脚下连一步也挪不动。白樱双手套到他手掌上方,韩一鸣掌心一热,低头一看,花瓣形状的圆圈在手心发出淡淡的白光。忽然手心痛了一下,那个白圈带着淡淡白光腾空而起,白樱见了,飞快地将右手向白圈上招去。

    她出手极快,那圆圈在韩一鸣手心上方轻盈缓慢地旋转,她的手对准了这个圆圈一招一收,便将那个圆圈抓在手中。她收回手来,忽然手中一点白光一闪,那个圆圈透掌而出。又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回韩一鸣的掌心中,一落在掌心便没入肌肤,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韩一鸣只是呆看,掌心一热,那个圆圈没入肌肤,个手掌都热了起来,但片刻之后便恢复如常。掌心的那个花瓣形圆圈也不再显现,仿佛不曾有过那个圆圈一般。抬起头来,却见白樱也是满脸惊异。她对着自己握成拳的右手看了看,又对着韩一鸣掌心看了一看,抬头对那个向韩一鸣说话的人道:“大师兄,我施的不过是个隐身符,本来只有一日功效,早该失效了。可是不知怎么,并没有失效。不失效倒也罢了,我还收不回来,这是什么缘故?”那大师兄沉吟片刻道:“收回来收不回来,也没什么分别。也好,也好。也难说便是因你的隐身符,他才与本派有了仙缘。月清不是说过吗,若不是因了这个隐身符,他早被别派带走了。你不必担心了。”对着门外道:“清泉。”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适才对卢月清施礼的素衣人,他进得屋来,便在韩一鸣身边站住:“师傅有何吩咐?”那大师兄道:“你带他在堂外稍事歇息。”清泉道:“是。”对韩一鸣道:“你随我来。”韩一鸣随着他自屋内出来,清泉将他带到屋外,带到那矮竹林边的一块平滑的大石和几个石墩旁,道:“请坐,你就先在这里歇一歇罢。”

    那块大石有半人多高,周围都凹凸不平,只是向上的那一面平滑晶莹,轻轻用手指按一按,冰凉滑腻。韩一鸣见旁边的几个石墩都高不过两尺左右,来那块大石是作桌子用的,便在旁边站住。他并不疲累,站了一阵。始终听屋里静悄悄的,并无声息。等了一阵,问清泉道:“请问师兄,里面各位尊长是否是在相商我的事情?”清泉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师长们要相商什么事情,是师长们的事情。我们做弟子的修为低下,哪里听得见。哦,你坐一坐,我拿茶来给你喝。”说罢,转身走开。韩一鸣见门外其余的弟子都还在原地站着,便走到竹林面前,对着一株竹子细看。

    忽然听到翠微堂内白樱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不┅┅师兄┅┅”接着另一个声音道:“魔星┅┅无事┅┅清静┅┅”他们的声音都带着波动起伏,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韩一鸣回过头来,听得清楚些,却是不能。起顾清泉的话来,便不再刻意去听。

    片刻之后,清泉捧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自屋后转过来。来到面前,笑道:“喝杯茶罢。对了我姓顾,叫顾清泉。”将手中托盘放在石桌上,起茶壶来,倒了两杯出来。韩一鸣道:“有劳师兄了,小弟姓韩,叫一鸣。”拿起茶杯来,还在手中,清新茶香已扑鼻而来,喝了一口,入口甘苦,甘苦片刻,茶香沁人心脾,直透脑门。

    韩一鸣道:“好茶。”顾清泉一笑,正要说话,只听见翠薇堂内那大师兄的声音道:“清泉。”顾清泉放下手中茶杯,走入屋中。过得一阵,从屋里出来,对韩一鸣笑道:“师傅说你远道而来,今日累了,随我先去休息罢。”引着他来到翠薇堂后。堂后还有一间小屋,但顾清泉并不引他进去,引着向旁边一条长长的木梯走去。

    这条木阶梯与万象桥一般凌空而架,所用的木头也是色泽深沉。一头连着脚下的土地,另一头远远地伸上去,连着对面陡峭的山壁,中间是深不可测的深渊。顾清泉踏上木梯,便径直向前走去。韩一鸣只得也踏上木梯,悄悄用力踏了一下,倒也十分结实,只是下面便是滔滔云海,不觉有些头晕眼花,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来,顾清泉已回过头来笑道:“不要害怕,摔不下去的。你若是害怕,便抬头向上看。”

第二十一章 静心院

    韩一鸣依他所言向上看去,却也不敢看木梯后的山壁,又眼紧紧盯着木梯,一步步向上走去。走了近百来步木阶,来到木梯顶,眼前平坦开阔,一连十数间瓦房呈“门”字形排开,正中那间屋子门楣上挂着的木匾上写着“静心”两个字。屋子中央围着一片碧绿的草地,静悄悄地,没有人影。顾清泉笑道:“这里便是静心院,师兄弟们大多住在此间。现下各位同门都还在修炼,吃饭的时候,就都回来。”

    韩一鸣心吊胆,走得满身是汗,此时方透出一口气来,随着他走进一间屋子。屋内有一张书桌,两把木椅,桌上放着房四宝和两本书,墙上却挂了刀剑两般兵器。顾清泉笑道:“我派修行与别派并不一样,每人资质不一样,因而修行的方式也不一样。派中分为修、武修、心修、身修、术修之分。各人挑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式。我便是武修,大多数时间都耗在武上。”

    谈到修道,韩一鸣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自然也不明白分门别类有何意义。但见墙上的那把长剑剑身上有着淡淡的虹光,便看了一阵。他也看不出有什么玄妙,转过头来,对窗外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门在院内,窗与门相对,穿外面郁郁葱葱的林木。顾清泉笑道:“我的资质在众同门中,算是鲁钝的,只能自武修开始,修了这些年,不过如此而已。”说着抬手对着墙上一指,挂在墙上那柄长剑的剑锋颤抖不住,发出“叮叮”声响,片刻之后,那柄剑自墙上弹起来,变做两柄。

    顾清泉双手食中二指前伸,其余三指相扣,左手竖在面前,右手围着左手绕了两圈。两柄长剑随着他的手势,在屋中也一前一后飞快地绕起圈子来。绕了几圈,又由两柄剑变做四柄,再变做八柄,转眼变成十六柄。顾清泉双手前伸,向窗外一指。十六柄剑一齐飞出窗口,向屋后的树木飞去。顾清泉两手四指对碰,“啪”地一声,每两柄剑,剑尖两两相对,碰在一起,变成两柄,再两柄剑剑尖相对,碰在一起,越变越少,最后变做一柄,飞回屋中。

    韩一鸣并不惊异,虽说这一手已是十分惊人,但他曾见过天花道人片刻之间便斩魔剑出鞘,比起顾清泉这一手来不知快了多少倍,仅是出剑的数目,也是顾清泉的数倍。顾清泉也不是招摇,而是让他看一看修炼之后能够有多么厉害。见他并无异样神色,转而笑道:“你带剑上山,给我看看可好?”韩一鸣解下腰中桃木剑,递到他面前。

    顾清泉接过桃木剑来,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回。修道之人大多见过桃木剑,形状与一般宝剑无二,有的剑身上刻上字符。只是这把紫桃木剑却与一般的桃木剑略有不同,剑柄比寻常的剑柄纤细,剑首本该有一个圆环系挂辟邪之物,不知怎么损毁了,只剩下一小半连在剑柄之上,看上去十分残破。剑身宽阔,比是一般桃木剑的两倍,而剑刃却只有一般桃木剑的三分之二。剑身上没有字符,只有桃木本来的纹路,色泽比一般桃木剑深沉些。顾清泉看了一阵,将剑递还他:“倒也是桃木剑,只是形状色泽有异。这是你一向使的么?”

    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从来就不曾用过。”顾清泉十分惊异:“哦,那你可听别人说过什么?”韩一鸣道:“只听别人说是紫桃木剑,也许因是紫桃木,色泽便深沉些。”顾清泉“啊”了一声,脸上现出艳羡之色,道:“紫桃木的吗?我可听说紫桃木剑极少见。一般桃木剑都用于辟邪、斩妖。而紫桃木却与生俱来便有破魔降魔之力。可否让我再看一眼?”韩一鸣又将紫桃木剑递过去道:“有何不可?”

    顾清泉伸手来拿,忽然听得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顾师弟,你又看见什么好宝贝了?口水都要淌出来了。垂涎三尽,也不过如此呀。哈哈。”韩一鸣听得声音是自屋外传来,便向门外看去,门外空无一人,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一身素袍,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样子。他双脚踏在一柄宝剑上,待得落到地面,宝剑便弹起来,弹回他手中。

    韩一鸣不禁向上看去,只见窗外的半空之中,不断有人飞来,都如这个人一般双脚踏在宝剑上,随着宝剑飞到院子的上空,慢慢落下来。只是有的人来得快,直接便落下来,有的人却是慢慢自空中打着圈子下来,还有的在空中与别人招呼。韩一鸣回头一看,顾清泉正与后来这人一同看紫桃木剑,便走至窗外,抬头向上方望去,高高的天空中,隐隐有几座小山峰飘浮着。那几座山峰周围都云雾缭绕,因而看上去似有似无。但还有人络绎不绝地从高高的天上浮着的山峰上向着这里飞下来。

    忽然听见顾清泉道:“杜师兄,你比小弟见多识广,当然不大惊小怪。小弟不过是看这柄木剑有些异样,与寻常所见的桃木剑大相径庭,因此多看一眼而已,可没有对这柄剑动什么心思。师傅说过,万物皆有缘法,能有目见的缘法,不也是缘法吗?”那人笑道:“说笑而已。”对韩一鸣看了一眼,笑道:“这位是新入门的师弟吗?”

    韩一鸣向顾清泉看去,顾清泉笑道:“这位师弟姓韩,名叫一鸣,师傅虽还没有将他纳入门中,不过他诛杀了魔星,入咱们派是迟早的事了,这声师弟我便先叫上了。”对着韩一鸣笑道:“你不怪我罢?这是我四师兄,杜青峰。我们的师傅是师祖最大的弟子,你和我们的师傅说过话了。”

    杜青峰一听韩一鸣诛杀了魔星,便向他上下打量。顾清泉这句话一说出来,院中已落在地上的弟子都向这里围来,虽不进屋,却都对着韩一鸣看来。杜青峰满脸好奇地问:“韩师弟,魔星是什么样子?是否三头六臂?面目狰狞?”韩一鸣起青衣少年是少有的温俊秀,儒雅风流,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十二章 一饭之恩

    杜青峰等人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又问道:“你是如何杀了他的?是用的什么法术?”韩一鸣只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来他们都是修习法术的,因而说到法术,人人都期盼他说出一个玄妙法术来。可惜他生性老实,只能对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简单地回答:“我不法术。”

    众人都面面相觑,显然十分诧异,对他看了又看,目光中皆是不可置信。韩一鸣明知他们并不置信,却也不能解释。若是清楚明白地解释自己两日前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些法术,他们必然又要追问诛杀魔星的经历,那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不如不答,因此只是不言不语。众人等了一阵,不见他的下,纷纷散去。

    杜青峰笑道:“师弟,你不要见怪。咱们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听说魔星都魔力高强,法术变化无方,极难对付。因此各修道门派联手去对付他,绕是如此,追了几个月,都没能追上。三师叔和六师叔一去便去了几个月,门中人人都知道。咱们修道之人,就看一看这些高强的法术,开阔眼界,以期从中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领悟。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韩一鸣道:“我不多心。”顾清泉道:“好啦,我看师弟也十分疲惫了,让他歇一阵罢。”韩一鸣确实十分疲惫,此时听顾清泉一说,才觉自己疲惫不堪。顾清泉笑道:“师弟,我这屋里一直空着一张床,你就住这里罢。”将空床指给他看,又问:“要不要吃过饭再歇?”韩一鸣摇了摇头,杜青峰笑道:“师弟,你去洗洗脸罢。静心院后便有两眼泉水。”一句话醒了韩一鸣,忽然起自己一直没有洗过脸,脸上肯定是一塌糊涂。

    只是他也没有心情沮丧,自屋内出来,走到静心院后,果然看见两眼泉水,清澈透明。韩一鸣蹲下身来,对着泉水一望,果然自己脸上肮脏不堪。只是一看见脸上的肮脏,不禁起这肮脏为何而来,捧起水来浇在脸上,泪水已经忍不住掉下来。泪水一掉下来,悲从中来,跪在溪水边,失声痛哭。

    狠狠痛哭一场,回到院中,院中又是空荡荡的。回到屋中,在空床上倒下,又累又乏,一觉睡了过去。待到睁开眼睛,屋内光线黯淡,已是夕阳落山了。对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呆了半天,总觉得那少年和后来的一干人等都是自己的噩梦。呆了一阵,见顾清泉自外面进来,才又回过神来。

    不多时有人送来饭菜,顾清泉笑道:“你便住在我屋中罢,咱们也可以搭个伴。反正也有一张空床。咱们师兄弟今天就一起晚饭罢,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就算是我为你接风,你可不要笑我借花献佛。”

    桌上一盘荤菜两盘素菜和一碗汤,十分简单。韩一鸣自昨日起便粒米未进,上了灵山也只喝了两杯茶水。经历离奇,怪事不断,哪有心思顾到这些,总不觉得饿。此时见了饭菜,忽然觉得十分饥饿。虽说那几个菜看上去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吃在口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美味。蔬菜是前所未有的清脆甜嫩,肉片无比鲜嫩,连米饭都是香味扑鼻,一连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有些饱足。

    顾清泉笑道:“怎么样?味道不错罢?”韩一鸣道:“十分美味。”顾清泉笑道:“当然了,丁师兄的手艺,谁吃了都说好。这便是身修的一种。”韩一鸣大奇,道:“这也算修行?”顾清泉笑道:“怎么不算?武皆可悟道,那就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悟道。不瞒你说,这便是灵山派与别派不同的地方。别的派中,修道就只有修、武修、武双修。别派的术修,就是指专修法术,至多不过加上烧丹炼汞。而我派的祖师说所谓道,便是各人对自己专心至致的事情的领悟。有了领悟,便是有了起悟。由起悟,推及身周事物,慢慢参透,方叫入道。至于悟道,师尊们都说,祖师说过要真正参透道,不止修为要极高,还要极为聪慧,恰逢了机缘,方能悟道。咱们差得远着呢。”

    韩一鸣也不由得点头,片刻之后问:“哦,那这位丁兄便是专心至致修习厨下之事吗?”顾清泉笑道:“难道师弟认为此事难登大雅之堂,便算不得悟道吗?”韩一鸣确是如此所,他自小到大,都远离庖厨,认为此等事务都是三六九等中的末等,因此听见由此入道,不觉十分讶异。

    顾清泉笑道:“术本无高低贵贱之分,道也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别。因此从何处起悟,皆是起悟。丁师兄自小家中贫困,家中原有四个姐姐,后来也不知流落何方去了。其实在这里的师兄弟,大多都曾经历过贫困。他自小便没过书字,后来又遇灾荒,一家人四处乞讨,父母都没能活下来。幸而他年轻力壮,四处乞讨,总算是活了下来。丁师兄活下来之后,四处做苦力,这日正好买得一小罐糙米,在栖身的破屋子里煮来吃。正煮着,下起大雨来,五师叔自他门前路过。他见雨大,就邀请五师叔进破屋里来避雨,待饭熟之后又请五师叔同吃。五师叔分得他一碗米饭,便问他为何招呼一个路人同吃?他说,他当年肚饿极了之时,什么都吃过。他能活下来,也全靠好心人省出来的一口米饭,自那之后他只要有吃食,都分给路人。有嫌弃的,也有如不嫌弃的,比如咱们五师叔。五师叔便问他最做什么?他说如若可能,甘愿做一个好的厨子。当年饿怕了,只能够吃饱,后来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了,却做得很难吃,白白糟蹋了这些粮米。五师叔也问他,别人不领他的好心,他又如何?他却说管不了这许多,别人要怎样,那是别人的事。他从来都不去别人怎样看待,他说这是他在还当日乞讨时所得的一饭之恩。五师叔又问他,别人不受这恩,又当如何?丁师兄只说,这只是还昔日所受之恩,不是施恩。别人不受,不强人所难,不该因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勉强他人。受与不受,也全由个人。他人若受授,他心中欢喜。他人不愿受授,他也不伤心难过。”

第二十三章 不共戴天

    韩一鸣不觉听得愣住了,心中似有所悟,却说不出来。顾清泉笑道:“五师叔听他的话中已起悟了,便带了他回来。自此他在这里就只管做饭,他虽然是投在我师父门下,却始终没能我们一同修行。不仅不与我们一同修行,师父、师叔们也不曾指点过他。他也不在意,总认为能够做出好饭菜来,自己吃了高兴,同吃的人也高兴,便是最快乐的事情了。我听师兄们说过,他初来之时,做的饭菜实在难吃,他在厨房内忙得满头大汗不说,常常让大家饿着肚子等候到半夜。但师傅和师叔们都嘱咐师兄们不许催促抱怨。及至后来,果然大大改观,不仅准时开饭,也不再要师兄弟们相帮,一个人便能将派内数十人的饭菜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师伯们也有身修,不过似乎与他的方式相去甚远。身修十分艰苦,各人所修不同,因而无人指点。丁师兄须得自行参悟修行,着实令人佩服。”

    停了一停,顾清泉笑道:“师弟,你可知派中连上师尊们,共有多少人?”韩一鸣摇了摇头,顾清泉道:“除去祖师云游在外不算在其中,师父师叔与众位师兄弟,连上今天来的师弟你,共有九十八人,除去云游的师兄弟,一日派中也有六七十人等吃饭呢。”韩一鸣惊异无比,一派之中这许多人的饭食,竟都由一人安妥当,实是难以象。

    顾清泉笑道:“本来派中伙食由众人轮游当值,开始也是师兄弟们一起做饭,只是别人都是轮流上阵,他却是日日都当值。听说那时他每日里苦思冥的就是做饭,但凡开口说话,说的都是厨中诸事。半年之后,便不再用别人相帮,只须每日里有师兄弟当值去拿来分给大家便可。从前师兄们都极怕厨下的活计,自他手段好起来后,大家得以专心修道,都十分开心。且听说他如今已谙熟各种食材的习性,在食材最美味的时候采摘下,用最适合的方式烹饪出来,因此他的饭菜实在是一绝。派中大家都吃同样的饭菜,便是师尊们,吃的也与我们一般无二。这许多人,竟没有一人不喜欢他的饭菜。便是有客前来,也都道他的菜实在是十分美味可口。真是所谓的众口再不难调。”

    韩一鸣不禁拿起筷子,将剩下冷菜夹了一筷放入口中,虽说菜已凉了,却依然十分鲜美。起初他饿得不堪,虽说也觉十分美味,却不及细细品味,这时再品,味道依旧不变,不由叹道:“果真是如师兄所说的,术不分高低贵贱。若是换了我,再不出来这样也可以入道。”

    顾清泉笑道:“丁师兄早便算是起悟了,并非要肚中有才,识丰富之人才能起悟。也难说才丰富了,反而不能起悟呢。五师叔便是听了他的一席话内有了起悟,才带他入派的。他现今自己还栽种些蔬菜,虽是不多,但是都十分异样难得的品种。他不识字,却为了种这些爱若心肝宝贝的异样蔬菜,请教各位师伯,习呼风唤雨之术。师伯们都说他心地空明质朴,有求必应。这呼风唤雨,口诀十分复杂繁难,有的师兄弟都还不曾。他不通书字,不曾过简单些的法术,更是十分烦难。但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居然了,好玩的是,他每次唤来的云团小小一朵,刚好就只能浇淋一棵蔬菜。我们问他何不唤朵大些的,他说他没有那个本事,也不敢有非份之。”

    两人说了一阵,皆是顾清泉说,韩一鸣倾听。眼见天黑透了,顾清泉道:“好了,天也晚了,你歇着罢。我明晨要早起,不能陪你说话了。”韩一鸣道:“师兄请自便。”顾清泉自在一张床上倒下,不久便呼呼睡去。

    夜晚,韩一鸣翻来覆去好久。起去世的父母和那少年,先是十分伤心,后又是些许惆怅,再起那些被青衣少年杀了的强人,深深叹了口气。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他们此时与自己确实没有共戴头上青天了,自己又能怎么样?

    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听到他们杀了自己的父亲,自然是又恨又怒,巴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哪怕就算不是同归于尽,能够杀他们一个两个,也能出胸中一口恶气。可是少年弹指之间,便让他们都魂归地府了,连怨恨他们的时刻都那么短暂,失去家园的深刻仇恨,片刻之后就不知该对谁而发。他们的死,如同锥尖一般将他鼓涨的仇恨戳破,他强烈的仇恨开始的片刻便已告终结。没有了仇人,仇恨实在是很难持之以恒的。如若他们都还活着,他大可借这仇恨不停地磨练自己,将这些仇恨都化为修行时的刻苦,将来去寻找他们报仇。可是现今这些都不用再了,仇人也丢了性命,他却不快乐。他们活着,似乎才有仇恨的由。可是他们都死了,死得那么快那么及时,连他仇恨的种子都还没发芽,一切就都结束了。只剩他孤伶伶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了亲人,没了故友,连仇人都没有了,也没人还知道他还活着,难以言喻的寂寞伤感油然而生。

    起这些事情,自然又起青衣少年来,他的神通广大,亲眼所见。因而后来听别人呼他为“魔星”,也不是十分意外。但这“魔星”对自己却甚好,只可惜最后却没能救得他活下来,虽说救下来之后,后面来这许多人寻他的晦气,也不一定就是好的结果,但似乎自己尽了一份心,也可以让自己心中不是那么难过。韩一鸣叹了口气。又到“魔星”当日的所作所为,他是魔星,可他有仁善之念。比起平波道人、江鱼子一伙人来,似乎他更可信些。

    他们都在韩一鸣身上施过法术,可是只有魔星的法术,真是相助,没有诓骗。其余众人,包括卢月清在内,都是诓骗。若不是来到灵山,见了这许多人,卢月清果然与其他人绝不相似,灵山派中人也真比那些人强了许多。韩一鸣便是自灵山之上跳下去,也不在这里多呆片刻。

第二十四章 师尊

    他一夜辗转反侧,很久才模糊睡去。

    次日清晨,韩一鸣醒来时,院中众人相互招呼传入耳中。起身来,顾清泉已不在屋中了,走出屋外,只见众人正陆续向那飘浮在高高空中的山峰飞去,此时看得清楚,各人驾御的兵刃都不相同,以宝剑居多。他不通武艺,对兵刃只识得几样,能分清刀枪剑,别的便一概不识得。

    正值旭日初升,抬起头来,头顶上碧空如洗,只是清晨雾色浓重,连头顶那几座山峰都半掩在白雾中。众人驾御着各自的兵刃,迎着朝阳,向上而去,清朗的晨风将衣襟都吹在身后,素衣长剑越发显得仙姿飘逸,这许多人同时飞在天空中,确实蔚为大观。片刻之后,这些身影都没入浓雾之中,看不见了。

    忽然身后有人道:“师伯请韩兄前去相见。”韩一鸣回过头来,又一个素衣人站在门外,对他施了一礼。这人也是面目清秀,却不是顾清泉。韩一鸣连忙还了礼,方起自己还未梳洗,走进屋中来,却见一盆清水,一小碟青盐放在桌上,也不及多问,便忙着洗漱了,端正了衣裳,随着那人走出静心院,向翠薇堂而去。

    那人与顾清泉的开朗洒脱全然不同,一路上一语不发。韩一鸣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便道:“这位师兄,请问顾师兄今日上哪里去了?”那人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道:“顾师兄么?今日不是他当值,他自然是去修炼去了了。韩兄若是要寻他,只须等他回来便是。”韩一鸣见他虽是说话,却还是一派淡然,不好再问。只得随在他后面,顺着昨日来路,回到竹林前。

    那人在翠薇堂外的台阶下便停住脚步,道:“韩兄请在此等候。”韩一鸣收住脚步,他已转身走上台阶,对屋里道:“师伯,韩兄已请到了,请师伯示下。”只听屋里有人道:“请韩公子进来。”那人转身对他弯了弯腰道,道:“请。”韩一鸣也弯腰答谢:“多谢。”踏上台阶,走进屋内。

    屋内与昨日一般无二,虽是清晨,光线却并不昏暗,与昨日他来时一般明亮。屋内两边各坐了六人,连昨日带他来的卢月清也坐在椅上,正面椅子还是空着。韩一鸣进入屋中,众人都对他看来,卢月清便对他微微一笑,只听那坐在右边最里面的人便道:“你昨夜歇得可好?”韩一鸣不觉低了头道:“很好。”那人又道:“你今后可愿在我派中修行?”韩一鸣本来有些忐忑,一来他身无长物,平平无奇,只怕灵山派不肯收录。二来是对修道之人全无好感,平波道人一行人,心中早已退避三舍……但昨晚听顾清泉讲了那丁师兄的过往,有了改观,便有几分愿意。他好歹读过书,若那丁师兄能够入道,那么自己也能入道。此时听到这句话,便要答道:“愿意。”

    他张开了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风吹来,呛了两口,喉头发痒,咳嗽起来,“愿意”二字便说不出来。他咳了几声,只听那问话的人道:“平波道兄,何苦如此作弄一个孩子呢?”边说边抬起右手来,向着他的喉咙虚指了一指。

    韩一鸣只觉喉头发痒,仿佛有毛发卡在了喉咙中,用力咳嗽。那人一指之后,喉头一紧“哇”的一声,用力咳了几声,一样东西从喉咙中掉了出来,吐在面前的青石板地上。那东西色泽碧绿,飘然落地,却是一片桃叶。桃叶落在地上,便化为灰烬。问话那人叹了口气道:“平波道兄,你的桃木剑又开花长叶了么?作弄一个小辈,何苦呢?玄枢道兄,你也在一边么?”他口中说话,右手抬起来,轻轻一挥,五指如挥过琴弦一般,姿态潇洒,从容大方。“当”的一声响,屋内先是一亮,接着似乎有个黑影在亮光中一现,便消失了。那人收回手来,几缕乌黑的须发飘落下来。

    他张口一吹,几缕须发都随着飘出门去,一飘出门去,便没了踪影。那人摇了摇头,又对韩一鸣道:“孩子,你可愿在我派中修行?”韩一鸣虽不聪明,也知若是说个“不”字,平波道人一伙便又方设法,将他纳入各自门下。便道:“愿意。”那人点了点头,对卢月清道:“月清师弟,他是你领来的,你来给他引见罢。”

    卢月清立起身来,道:“是。”走到韩一鸣面前,道:“一鸣,这位是本派的大师兄,目前你还未定认哪一位做你的师父,便都称为师尊罢。”说罢伸出手来,递到他面前来。他手上面写着“秦无方”三个字,闪烁着淡淡金色,韩一鸣便知是大师伯的名诲。便跪下施了一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卢月清等他站起身来,将他引到左边第一把椅前。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略胖的男子,眉目舒展,颏下三绺长须。卢月清道:“这是二师尊。”伸出手来,在他面前一照,他手心里写了“黄静玄”三个字。韩一鸣依旧施礼。

    再来是右边第二把椅子,卢月清道:“这是本门的第四位师尊。”将手心里的“程蔚宇”三个字给他看。韩一鸣见程蔚宇也是神清气朗、气宇非凡,不由得暗叹这一派怎么有如此多出色的人物。向他施了一礼。

    卢月清的座位之下,乃是灵山派的第五位弟子,赵浩洋。这位师尊看上去十分年青,眉宇间颇有剑气,韩一鸣也见过礼。再见接下来便是白樱,不待卢月清引见,韩一鸣便对着白樱施了一礼,白樱淡淡地点了点头。

    韩一鸣见完了师门众人,卢月清道:“你来,你来。”韩一鸣走到他身边,卢月清引着他来到屋中,对着那幅字道:“这是咱们祖师的手笔,可惜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便云游四方去了,你不得见。你对着这幅字磕九个头罢,这便算你入了咱们派了。”

第二十五章 传音

    韩一鸣走到屋子中央,端正衣冠,对着那幅字,便要拜下去。忽然听得不知哪里传来话声,听不真切,是一个男子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锐。韩一鸣一听,就觉得心中十分不舒服。只见屋中各位师尊都站了起来,秦无方略略摇了摇头,道:“是哪位道友赐教,灵山派洗耳恭听。”那声音道:“你灵山派收多少弟子咱们管不着,可是若是收他,须得同道中人点头同意方可,你私下里收他,不知是何用意?”秦无方道:“收徒乃各门派的私事,怎敢劳动诸位仙友大驾?”

    那声音又道:“哦,你灵山派要将此人强收在派中,我们自然管不着。不过魔星死的时刻只有他在旁边,魔星身上的法宝去了哪里?咱们可要问一问了。总不能这样便被你们据为己有罢。”秦无方向卢月清看了一眼,卢月清摇了摇头,秦无方道:“灵山派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并不曾看见什么法宝,更不据为己有。”那声音冷笑道:“若是如此,何必偷偷摸摸,忙里忙慌将这个弟子收入派中呢?”

    这时不知哪里又传来一个声音,却是一个韩一鸣曾听过的声音,那个声音道:“无方道兄,休听他们胡说,今日你派中新收弟子,不请我喝上一杯吗?”韩一鸣只觉耳熟,却是不起来。秦无方微微叹了口气,道:“收一个弟子而已,也能惊动这许多人。”对着外面道:“平波道兄,非是不请你同饮一杯,只是这等小事,不好有扰诸位。”

    秦无方一出声,韩一鸣便了起来,这正是平波道人的声音。他极厌恶平波道人,忍不住眉头一皱。先前那个声音“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无方道兄,寻常弟子,你灵山派收录千百个,大家都可以不闻不问,但你现下要收的这个弟子,可是诛杀了魔星之人。岂能如此草草了事,咱们都等着看看他是怎生模样,有何等奇异之处。再问问他诛魔之时,可有异相。你悄无声息便将这人收归门下,不是私心是什么?从前道兄也曾去喝过别派诛魔弟子的拜师酒,今番滑脱么?道兄也不是不通晓人情世故,却如此不近人情,便怪不得咱们起疑心。”

    秦无方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道:“诸位道友勿怪,都是我年岁大了,竟有些糊涂了。只当收录一个弟子,小事一桩,不好惊动大家,考虑有失周详。既然如此,道友们便都请回去,待我择个日子,广发结缘贴,请道友们同上灵山来,到时候再择定师傅,收他入门如何?”

    那声音道:“好,既然如此,我等恭候道兄仙音。”说完这句之后,便再无声息。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都默默不语。站了一阵,秦无方道:“我本悄悄收录了一鸣,却是不行,总有人在旁边觊觎。有什么法宝在那魔星手中么?怎么我等不知?”卢月清道:“师兄,当时在场的人多,一鸣又不是修道之人,不识得这些事物。只怕是被别人拿去了,可我在一边看着,也不曾看见他们拿了什么呀。我看到魔星现出行踪,几乎是与在场的众人一同赶到,确实没看见有什么宝物。”

    秦无方道:“师弟,法宝来不过是个借口。各派都将一鸣网罗进去,拿法宝前来刁难而已,无非是同时上灵山来发难,便让他们来看一看罢。原是我错了,等收了弟子再请他们前来,也省去些无谓的争执。哪里省得了,他们虽然都上不来,但玄枢道友的仙镜,平波道友的随风传声,都在这个时候发作,看来是都一直等着呢。没有出声的也不见得就不在左近。就这么办罢,按咱们从前收徒的规矩,七天之后让一鸣认师。”众人都道:“是。”

    秦无方对白樱道:“师妹,咱们这便广发结缘帖,请他们七日之后来罢。”白樱站起身来,道:“是,我这就下去准备。”转身出去。秦无方转过来对韩一鸣道:“一鸣,你是带剑上山,可否拿你的剑来看上一看?”

    韩一鸣一摸腰间,方起来昨日晚间顾清泉看过紫桃木剑后自己随手便将剑放在了屋内的桌上,今日也不知师尊们要看,不曾带来,便道:“师尊,紫桃木剑并未带来,容弟子去取。”秦无方对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对黄静玄道:“静玄师弟,烦劳你取来咱们看一看罢。”

    黄静玄抬起双手,两掌遥遥相对,转了两圈,右手向前一伸,手掌便没了踪影,但看他身上,衣衫齐,右手的衣袖也是完好如初,只是右手手掌凭空便不见了。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来,右手又一点点现出来。他右手中抓着的,正是韩一鸣放在桌上的紫桃木剑。

    黄静玄将紫桃木剑递与秦无方,秦无方接在手中,一双眼睛,沿着剑柄直看到剑尖,又从剑尖看到剑柄,摇了摇头,道:“诸位师弟,都来看一看。”众人都围了过去,只有韩一鸣站在原地。

    众人围着看了一阵,秦无方叹道:“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也全无灵气。除了木质略有些不同之外,我竟看不出这柄剑与别的桃木剑有何差异?这不该算是法宝罢。”

    卢月清道:“师兄说的是,我也细细看过,紫桃木虽说难得,有破魔之效。可是这柄剑实是平平无奇,咱们派中也藏有几把桃木剑,看上去只怕还比这把要好些。蔚芋师弟,你对兵刃比我更熟,你也看看。”程蔚芋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顺着剑身抚过,他的手掠过之后,紫桃木剑剑身上忽然有几个小小亮点,亮了起来,却是片刻之后又恢复原状,陈蔚芋也摇了摇头道:“连普通的符咒都没有附上去过。”

    秦无方道:“一鸣,这把剑是你从何处得来的?是不是你一向用的?”韩一鸣正说“不是”,张开嘴来,却发不出声音,只得摇了摇头。

第二十六章 引路符

    众人都回过头来看他,秦无方的目光清明澄澈,黄静玄若有所思,目光带有极大的吸力,让韩一鸣回避不得。卢月清却是一派温和慈祥,程蔚芋的眼光锐利异常,上上下下将韩一鸣看了一回,韩一鸣心生胆怯,却是不能拔腿便跑。好容易避开他的目光,却遇上赵浩洋冷冰冰的眼光。韩一鸣浑身是汗,这许多师尊同时看来,竟让他全身无力,无所遁形。

    众人对望一眼,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人影一闪,白樱手捧一迭素笺走了进来。

    她走进屋来,对秦无方道:“师兄,结缘帖都准备好了,还有其他吩咐么?”秦无方道:“帖子上加个引路符罢,一道符只能引一位道友前来。虽说咱们人多,但还是不要他们成群结党的上来,局面方不失控。就算当日闹将起来,他们本来就有些勾心斗角,难以纠集起来同时向咱们发难。”白樱点头道:“是。”转身走到门前站住,片刻之后双手撤开,素笺便静静飘浮在她胸前。

    她双手缓缓抬起,拇指食指中指相对,无名指和小指却如兰花花瓣一样翘起,两手慢慢挨近,合了起来,只是双掌中间鼓起,如一个花苞一般。韩一鸣悄悄挨近两步,看她要做什么,忽然见她双手如兰张开,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自她手心飞出,向那叠素笺飞去。飞到素笺之上,便围成一个圆圈,扑扇着翅膀。

    白樱张嘴对着那叠素笺一吹,右手在面前划了个圆圈,素笺在那个圆圈中散开,各自飘浮。那群蝴蝶都自上而下对着素笺飞去,转眼飞入素笺,消失不见。白樱右手食中二指竖在面前,口中念了几个字,韩一鸣只见她樱唇微动,却听不见她念的什么。她右手飞快向前一伸,道:“去。”那迭飘浮的素笺都从中一折两半,折成两页的素笺竟象蝴蝶一般,两边页片上下扇动,顺着白樱所指的方向,向屋外飞出去。

    韩一鸣又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迭素笺飞出屋外,在竹林前方绕了三圈,四散开来,各自飞走。转眼便消失在远处。

    秦无方道:“一鸣,你去门外候着。”韩一鸣依言出来,在台阶下站着。忽然见屋子的另一边走出一个小小女孩来,韩一鸣不由得奇异:“师兄,咱们派中还收女弟子么?”他身边站的便是引他前来的那位师兄。师兄看了他一眼道:“派中素来都有女弟子,只不过她们大多随在白樱师叔身边。”韩一鸣向那小小女孩看了一眼,只见她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又:“这小小年纪就来修行吗?”不由得又向她看了看,只见她收住脚步,弯腰自地上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又跑到屋后去了。

    忽然屋内飘出秦无方的声音来,他道:“一鸣这个孩子,单纯之极,心地也是难得的平和善良,可为何我总觉得看不透他,他身上又明明没有丝毫的修为,这看不透,就有些蹊跷了。”韩一鸣心中一惊,向身边那位师兄看了一眼,只见他依旧看着前方,对屋内的话声毫无反应,既不回头来看他,面上也没有思索之状。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师兄的顾虑极有道,我却也有疑惑。他的那把桃木剑上,没有一星半点的灵力,我用手摸过剑身,如附有灵力剑身当闪闪发亮,如有字符,也都跳出来显现。但无论我怎么催动,却都没有反应。甚至不如咱们收藏的斩妖剑、追魔剑。这把剑上也有少许魔星的灵力。只是少得近乎于无,是诛杀魔星时沾上的,沾上他的血液,便沾有他的灵力,因而这点灵力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若说到是一鸣用这柄剑诛灭了魔星,我万难能相信。几十年世上才有魔星现世,又都是极有天资、灵力极高的魔道中人才能称之为魔星,慢说他的桃木剑杀不了,便是咱们的斩妖剑在魔星面前,只怕都不能伤他分毫。我实是不通,他如何诛杀了魔星的?”却是陈蔚芋的声音。

    卢月清的声音道:“此事不止师兄弟们纳闷,连我与当时在场之人亦是不解。魔星被诛杀之前,这许多人都在追寻他的踪迹。这个魔星狡猾之极,灵力又极高,所到之处,几乎不留蛛丝蚂迹。有时我们明明见到他的灵力在前方一闪,等赶上去,早就没了他的踪影,因而多次追寻都是一无所获。他被诛杀之时,我们都不在近前,只是先是看见他灵光一点,在极远的前方。我与众道友都即刻便追赶上前去,才追及一半,前方远远便见强大的灵力涌现。他的灵力实在强大,涌现之时众人都站立艰难,不敢直视。目所能及的天空,都在他的灵力笼罩之中。说出来也是有辱师门,咱们师父那包罗万有的法术传到了我们身上,都难及他老人家万一。待得这股灵力消散,我赶过去,就看见一鸣这个孩子,而魔星已被诛杀了。正现身,各派众人都赶到了。我思量是不是有极有能耐之人与魔星斗法,将他灵力消耗殆尽之后遁去,便不曾及时现身,在四周看了一回,什么也不曾看见。我也有许多不解,但却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无方的声音又道:“可惜咱们师父云游去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咱们还是好生等待七日之后同道们前来观礼罢。胡松涛本不是什么磊落汉子,静轩、平波等人俱也是贪心之辈,便是玄枢、鹤翔的手段我也是知晓的。此番他们皆要来,也定使些手段。不过当初他们问话之时,未必便不使手段,一鸣皆不答应,却偏偏答应了月清师弟,他与咱们确有缘分。有了这点缘分,咱们便不用怕他们再次对一鸣使手段。”停了一停道:“月清,一鸣现今还没有认师,暂且由你先照看几日罢。”卢月清道:“是。”

第二十七章 小径

    韩一鸣听得心头乱跳,各位师尊都在瞬间便将自己看了个透彻,可见法力高强。可那青衣少年不过写了个“没”字,便让自己说不出话来,让他们都看不透自己。法力更是高深得不敢料。到那少年,始终无法把他与众人口中的“魔星”认作同一个人。

    他素来坦诚,不善欺瞒。可这回却大大地欺瞒了众人一回,心中十分不安。但听诸位师尊言下之意,虽说有些顾虑,却也没对他有什么猜忌,心中略微安定些。要合盘托出,却是无能为力,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见门外的几位师兄都对里面的谈话都似是充耳不闻,连眼光都不曾对他看过来,面上神情一如初时。猛然起顾清泉对曾对他言道:“师尊们要相商什么事情,我们做弟子的修为低下,哪里听得见。”那么师兄们听不见,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便也是师尊们的安排了,只可惜师尊们不知他们的疑惑,也是自己的疑惑。

    正摇头叹息间,听到翠微堂内秦无方的声音叫道:“一鸣。”韩一鸣略一迟疑,旁边的师兄已道:“进去罢,大师伯叫你。”韩一鸣心头乱跳,忐忑不安。却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所,走上台阶,进翠薇堂来。

    他进得屋来,便不敢抬头,低着头走了几步,便止住脚步不再往前。秦无方对他道:“一鸣。你虽还未认师,但已算是灵山门下弟子,这几日便在灵山上好生歇息。修行也不争这几日。”韩一鸣低着头道:“是。”秦无方又道:“月清,你好生照顾他。”卢月清道:“是。师兄,我这便带他下去了。”秦无方道:“去罢。对了,这把桃木剑还你,你自己好生保管。”将紫桃木剑递到他面前。韩一鸣接过来,对众位师尊行了礼,方退出来。

    片刻之后,卢月清也自屋内出来,对他道:“你暂且在我门下罢。这几日你可以四处去走一走,灵山也颇有景致可看。”韩一鸣道:“多谢师尊。”卢月清笑道:“不过,有一个地方,你万勿走近。”韩一鸣抬起头向他看去,卢月清笑道:“静心院后面有两条小径,左边一条向下通向你来时看见的那个湖泊,右边一条向上通向后山。后山是本派的禁地,自祖师在日,便不让弟子接近,便是我大师兄,也不曾接近过。因此,你哪里都可以去看一看,只有后山,不能踏足。”韩一鸣道:“弟子谨记。”

    卢月清十分健谈,与他边说边向静心院来。两人走了片刻,已来到静心院外。卢月清道:“一鸣,你这把木剑未必便合适你用,你将它收起来罢,毕竟它是你带上灵山唯一的物件。灵山也收藏了一些兵刃,到你用时,可以前去挑一件合适的。不论你是哪种修行方式,都要挑一件趁手的家伙。到时候你好好挑一把便是。”韩一鸣奇道:“师尊给弟子什么兵刃,弟子便用什么兵刃。弟子怎么敢前去挑选?”卢月清笑道:“一鸣,咱们俩说话时你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便是你说错了,我也不怪你。但凡人都有错,错了重新改过就是。你不懂得,你与兵刃,乃是互相挑选,不单是你挑选兵刃,兵刃也挑选你。”

    韩一鸣大为奇异,卢月清道:“修道之人的兵刃,并非只是兵刃之用,不仅止用来对敌。挑选合适的兵刃,于修行实是大有好处的。入门弟子首先要的便是御剑术,在别派用的都是宝剑。但是在灵山派,御剑术中的这个剑字,并不仅止宝剑。还有鞭、刀、钩、锏、抓等,这些兵刃也都具有灵性,可以与宝剑一同飞上天空。只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先择了轻兵刃,在这些兵刃之中,最轻的还是莫过于剑。一来携带方便,二来嘛,看起来也漂亮些。一把大斧在天上飞来飞去,那不仅没有半点轻灵漂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韩一鸣不禁道:“那,丁师兄选的是什么兵刃?”卢月清笑道:“你已听说过丁五了吗?他与门下弟子不一般,他是术修,立志要做一个好厨子,因此选择的乃是一柄菜刀。你若是术修,可选择的就更多了,也可以不选兵刃。比如白樱便是术修,她善于莳花弄草,因此她便没有用兵刃,用的是别的物件。不过她与众不同,法术虽是异样,却也厉害非常,不亚于别人的兵刃。”韩一鸣恍然大悟:“难怪白樱师叔所有的法术看上去都赏心悦目,原来如此。只是弟子并无所长,实在不知道该修哪一类法术,甚而不知该如何修行。”卢月清笑道:“祖师说过,各人均有所长,只不过自己不知。修道本身,便是对自己的心性、所能加以修炼,以至运用自如。再借天地之力,为己所用。因而你的担心很是不必。”韩一鸣本有些许担心,听他这么一说,倒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谨记师尊教诲。”

    两人来到静心院前,卢月清道:“这山上随处都有好景致,你自己去看一看罢。”韩一鸣道:“是,师伯请便。”卢月清腾空而起,向头顶上飘浮着的一座山峰飞去。

    韩一鸣眼看着他消失在云端,这才转回自己住的屋里来,将木剑放在桌上。此时正值上午,风和日丽。便信步来到静心院后,走过院后的两股清泉,又向前走了片刻,一条小径出现在面前。韩一鸣明明听得卢月清说是两条小径,怎么到了近前,却是一条,不敢冒然踏上,站在原地仔细看了一阵,这才发现在这条小径的右边,隐约还有一条小径向右延伸上去。只是这条小径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已无路可寻,只有前方两排对峙的树林能看出是刻意而为,勉强能辨出下面似乎曾是一条小径。左边那条土路十分齐,土路两边长着高大的柏树,树下生着齐膝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清苦气息,平坦的土路便夹在艾草和柏树中。

第二十八章 丁五

    土路上十分宁静,除去阵阵林涛,与偶尔的鸟鸣,便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虽说轻风阵阵拂面而来,脚下却尘土不扬。顺着土路走了不过一顿饭功夫,已越过一道山梁。再走了片刻,前面现出一片不大的平地来,这片田地都一条条翻了开来,每一条田垄中都齐地种着些菜蔬。田地尽头是两片果林,一片桃树,一片李树。韩一鸣见树上挂着果实,忽然起家门外不远处,也有这样一片果林,心中一阵伤感,眼中一阵酸涩,瞬间便模糊了双眼。叹了口气,收回眼来,换了个方位看去。

    这个方位有三间小屋,矗立在田地尽头。这三间小屋连白灰都没涂,十分简朴,因而并不显眼。韩一鸣向前走了几步,屋子那边墙角下一个肥胖的背影显现出来。这个身影肥胖高大,穿着一件灰衣,背对着自己,低着头正在喃喃自语。忽然那身影前方探出一个小女孩的头来,对着自己看了看。

    那个小女孩的头上梳着一双丫角,面颊如苹果一般鲜艳,她一手拿着一个还没红透的桃子,桃上还有她咬过的痕迹,此时她不再咬那个桃,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自那肥胖的身影边露出来对着韩一鸣上下打量。正是韩一鸣在翠薇堂前见的那个小女孩,她另一只小手还紧紧抓着那个肥胖身影的一片衣角。韩一鸣愣了一愣,忽然觉得头顶上一凉,一滴水落在头顶,还未抬手去擦,又一滴水落在胸前,韩一鸣正说:“下雨了。“只见一小团灰色已从头顶飘开,向那小女孩飘去。

    那是两个手掌并在一起一般大小的一小团灰色,点点滴滴向下滴着水,飘过那肥胖的身形便看不见了。韩一鸣大为惊讶,向前走去,走到那人侧面,只见那人双手在胸前握着,两手粗壮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对着那小团灰色,口中念念有辞。那一小团灰色,正停在他胸前,淅淅沥沥地向下洒水。韩一鸣猛然起顾清泉对他说的“丁师兄”来,这朵云朵果然是自己见过最小的,如若是飞上天空,只怕再好的目力,都难以寻找到它的踪影。只是目前,这朵最小的云朵,正对着地面的两片淡蓝叶子下雨。

    下了一儿,丁五将双手向前移动,那朵云朵带着点点滴滴的雨滴便向前飘去,对着一丛朱红色的草叶下雨。他对身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专心对着那团云朵。韩一鸣对着云朵看了片刻,转而向丁五看去。只见他面阔身宽,两道眉毛十分浓密,眉尾散乱下垂,一双小眼睛盯着那团小小云朵,一个肉乎乎的鼻子下面,一张大嘴微微开合。

    那团小小云朵又洒了一阵雨滴,色泽变浅,变成白色,只是白中还带着少许灰色。只听丁五道:“哎呀,你辛苦啦,回去罢,谢谢你啦。”如同对一个人道谢一般,他先前说的任何一个字韩一鸣都听不见,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团小小云朵陡然间飘上天空,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丁五又低头默默念诵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来。见韩一鸣站在不远处,便道:“你是新入门的师弟罢,我从来不曾见过你。”韩一鸣施了一礼道:“丁师兄。”丁五道:“你这是要去哪里?”韩一鸣道:“我随处走一走。”丁五道:“是要去七彩湖么?我才来的时候,也很爱去那里。哎呀,你一个人去,定被小乖吓一跳的。让如莘陪你去罢。小乖就喜欢吓初来的师兄弟取乐,我就见过好几个师弟被它吓得魂不附体。”韩一鸣见他果然如顾清泉说的那般一片赤诚,便道:“多谢丁师兄,我自己去罢,就不烦劳如莘师兄了。”

    丁五道:“哎,不可不可,小乖吓坏你的。”蹲下身来,对那个小小女孩子道:“如莘,你陪他去罢,小乖好歹还听你的话,你去看看它罢,不要让它吓坏了新来的师弟。”韩一鸣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如莘也是一位师兄,哪知却是这个小女孩。如莘一双大眼看着丁五,对着手中的桃咬了一口。丁五抱起她来,好言相哄:“好如莘,他是新来的师弟,小乖等着吓他呢。回来我给你做五彩花糕吃,你同他一起去,七师叔那些奇花异木,才不被踩坏。”如莘又在手中的桃上咬了一口,边嚼边看他,点了点头。

    韩一鸣见如莘孩子满脸都是孩子气,丁五对她哄了又哄,便道:“师兄,我独自己去便可。”丁五对他道:“师弟,你等一等,我给你带上点东西。”说罢,也不待韩一鸣再说话,便抱着如莘进屋去了,将韩一鸣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自屋内出来,右手中抱着如莘,左手中了一个竹篮,来到面前,递给韩一鸣道:“这是两包吃的,小的那包是一包点心,要是你和如莘饿了,将就着吃些。大的那包是小乖喜欢的,你喂小乖吃罢。它最贪吃,你喂过它,它便记得你了。”韩一鸣接过来,十分沉重,竹篮内是荷叶包着的一大一小两包东西。丁五将如莘放在地上,又对他道:“你只管走便是了,不要管如莘。她自己走,你若叫她,只叫如莘便可。”

    如莘一落地,便就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韩一鸣忙谢了丁五,了竹篮,跟在后面。两人走在小路上,一前一后。韩一鸣见如莘不过四五岁,担心她年幼体弱,走不动。却不料她走起路来,犹如足不沾地一般,轻巧之极。全然不似自己一般,落足沉重,狼狈不堪,她如一只蝴蝶,始终轻轻巧巧走在前面,不快也不慢,总与韩一鸣有三步之遥。走了一阵,韩一鸣已经气喘如牛,口干舌燥,手中的竹篮也越发沉重。不得不道:“如莘,咱们,咱们歇一歇。”如莘在前面回过头来,站住脚步,韩一鸣已在地上坐倒。

第二十九章 湖水

    坐在地上喘了一阵,这才发现地上的草叶都是紫色,周围的树木早已不是柏树,抬头向四周一望,放眼所及,皆是紫色的枝叶,各式各样,每种都是一棵,最多的也不过两棵。看了一阵,都不识得,竟叫不出一个名字来。抬起头来,也许是看了太久的紫色,眼前的天空也竟有些淡淡的紫色的。那紫色的枝叶还有深浅浓淡之分,韩一鸣不禁问如莘道:“这是什么?”却不听她回答,她蹲在地上,也不看韩一鸣。只是低头弄地上的草叶和小花。

    歇了一阵,韩一鸣道:“咱们走罢。”站起身来,如莘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朵粉色小花,蹦蹦跳跳,向前跑去。又走了片刻,韩一鸣眼前一亮,已踏进一大片橙色的草木中。环顾四周,满眼都是跳跃明亮的橙色,连阳光都分外明亮。韩一鸣问道:“如莘,这是什么?”如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又转回身向前跑去。

    一路走来,穿过了黄、绿、青、蓝、紫各色草木,韩一鸣虽说家境甚好,但也是在农庄中长大,虽是五谷不分,但草木庄稼总是见过许多的。春季之时,万物新绿,看了心中便是暖融融的。夏季时韩家庄四周那碧油油绿色,赏心悦目。秋季的金黄,更是让人心怀喜悦。便是连飘荡在空中的气息,不同的季候,都不相似。有时是青草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有时是麦秸的气味,一点点干燥的香气。

    但他从来未曾过草木还有这许多颜色,这些草木还结着同色的果实,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这种香气令人身心都十分舒适,他早起便不曾吃东西,走了这许久,肚中饥饿,闻到这股香气,顿时不觉饿了。仔细闻嗅,却又闻不到了,除去清新的空气,再无别的气味。可当他又去看身边那些色泽奇异美丽的花草时,那股奇异的香气,又出现在鼻端。

    走过一片红色的草木,尽头有一片宽阔的湖水。那片湖水色泽深浓,近乎是深深的浓黑,韩一鸣险些怀疑这是一湖墨汁。极目四顾,只见湖边的树木,那些鲜艳颜色,火一般的红色、亮丽的黄色、郁郁葱葱的绿色、天空一般的蓝色和如洗如画的青色,这明明便是他昨天飞上灵山在半山腰见的那个湖泊,周围的七色草木十分独特,万万不记错。可是他昨天看见时,湖水蓝得耀眼。若不是周围的七色草木,韩一鸣定然认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他昨日见了那碧蓝的湖水,心旷神怡,因而今日便来寻找。哪知到了面前,水色却是深得象墨汁一般的,不禁大失所望,叹了口气。忽然湖心一亮,湖水涌动,一的涌动中,深浓的墨色渐渐变淡,片刻之后,湖水竟变成红紫色。韩一鸣惊异得说不出话来,由湖心那个亮点起始,一红色的浪花向周围扩开,红波过后,紫气尽消,湖水变做透明的红色。

    韩一鸣目瞪口呆了一阵,转过头来,只见如莘蹲在旁边草地上,对湖水看都不看。只是对着地上的一个东西,她伸手去碰了一碰,那东西跳了起来。韩一鸣看得分明,乃是一匹小马,雪白的颜色,白得耀眼,连四个蹄脚,都是雪白,只是体型太小,只有他的一只手掌那么大。忍不住也凑近去看,那匹小小白马正在啃咬如玉的手上的花朵,啃得津津有味,见他挨近来,向后退了两步,撒开四蹄,箭一般奔入草丛中去了。

    如莘跟着奔了过去,弯腰在地上找了一阵,伸出小手,在草丛里掏了一阵。韩一鸣见草丛虽不深,藏不住什么蛇虫,但这样伸手在草丛中乱翻,也怕草叶边缘锋锐割伤了她。正出言招呼,如莘已自草丛中将那匹小小白马掏了出来。

    她一只手抓住小白马的一条前腿,将它拖出草丛。小小白马在红色的草叶中,更显得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它哆哆嗦嗦,四条小腿打着颤,一双小小的黑眼睛望向如莘。如莘只将她手中那朵小花递在它面前。小马犹豫了一阵,小小的头颅对着韩一鸣望来。韩一鸣先前惊吓了它,此时哪里还敢再惊吓它,一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小白马看了一阵,见他不动,才对着送到面前的花朵咬去,是见他不动了,放下心来。

    它对着那朵花啃了一阵,将花瓣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花蕊不吃。如莘摸了摸它的头,在它的小小马蹄上捅了捅,小马撒开四蹄便奔向前去,如莘跟在后面。小白马跑得极快,身形小巧又十分灵活,看看如莘追不上了,又停下来等她。如莘与小白马一追一跑便在草木之中玩耍起来。

    韩一鸣见如莘跑开了,便转过身来。他一转身,便与一物面面相对,顿时浑身冷汗。

    那东西有一人多高,竟是一个椭圆的头颅。这个头颅的,顶上光溜溜的没有头发,左右两边脸上没有肉,各自长着一片巨大的鳞片,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长在那两片巨大的鳞片当中,每一只眼睛都大得可以将他个人都装进眼内。正面有两个碗大的鼻孔,没有鼻梁,个脸都向外凸出来。碗大的鼻孔下面,有两条跟韩一鸣身子差不多长短的须子,再下面是一张阔约五尺的大嘴,对着他开合不住,露出嘴里层层叠叠参差不齐的细碎牙齿。

    韩一鸣魂飞魄散,对着那个巨大的头颅呆了一阵,脚一软,“扑嗵”一声,倒在地上。眼看那个东西挨近了来,一个大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眼珠贴到自己身上来,上上下下地细看。这眼珠冰凉、坚硬,被这样的东西贴在身上,吓得韩一鸣连叫都叫不出来。那巨大的嘴,忽然对着他一咧,满口的尖尖牙齿都露了出来,一眼望去,少说与有百来颗。韩一鸣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第三十章 小乖

    忽然耳边响起“咭咭咯咯”的声音,韩一鸣哪里动得了,躺在地上,只愿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怪物。忽然如莘走了近来,在他身边站住,道:“小乖,小乖,不要吓他了。”这是她初次开口说话,虽是小女孩子童稚的声音,口吻却与个大人一般无二。韩一鸣心头扑扑乱跳,他以为先前见如莘逗弄那匹小白马,以为小白马是小乖。哪知这个巨大的怪物才是小乖。小乖摇摆起来,又发出“咭咭咯咯”的声音,它的两个大大的嘴角上翘,便将满口尖利的牙齿都露了出来,韩一鸣心有余悸,生怕它一口吞了自己,要挪开些,却是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道:“第九十八个。”如莘“格格”笑个不住,伸手拍了拍它。小乖猛然飞身一跃,跃入天空。韩一鸣只见长长一条黑影自眼前升起,直冲蓝天。那是一条金色的身体,一人多粗,似蛇又似鱼。周身覆盖着巨大的鳞片,背上一条长长的背鳍,也是金色。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鳍两边,有着数点巨大的红、黑二色斑点。长长的金色身躯,竟有数丈长短。在空中略略弯曲了几下,又向上蹿起几丈。韩一鸣忽然起昨日见的那只巨眼,只怕就是这个小乖的眼睛。此时才知,原来他适才面对的,不过是小乖的头罢了。

    小乖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调转过身子,头朝尾朝上落下来。它来势极快,韩一鸣眼见它这一落下来,便要激起极大的浪花,要后退,刚站起身来,小乖落入湖心。不过只激起一片小水花,它落水轻巧,水波不兴。转眼,它又游到岸边,见韩一鸣还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硕大的头颅又摇摆起来,发出“咭咭咯咯”的声音,末了,刚才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又道:“吓坏你了,吓坏你了,好玩,好玩。”韩一鸣四周一看,除却如莘,这里再无别人。

    转回来,却见小乖两个嘴角咧开,满湖里打滚,搅起阵阵浪花。它并非是在湖里翻搅,就是横着它巨大的身躯,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滚来滚去。“咭咭咯咯”的声音自它身上传来,时远时近。韩一鸣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声音就是小乖的声音,这放肆的“咭咭咯咯”乃是它的笑声。把自己吓成那样,它却开心成这个样子,满湖里乱滚,还笑得死去活来,韩一鸣不禁哭笑不得。

    好容易它笑够了,游到岸边,把它硕大的眼睛眯起来,对着韩一鸣道:“没把你吓个半死,算你走运。”韩一鸣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竟然被它数落了。有如大人被小孩子数落的一般,它也奇异,明明不是人,却能够说人话。忽然起丁五递给他的竹篮,扭头一看,篮子好好地放在一边。便先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土,将竹篮拿过来,先打开那个大的荷叶包,里面包着几大块肉。也不知丁五用些什么香料熬煮,虽说切得粗糙,但荷叶一打开来,便香气扑鼻,连韩一鸣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小乖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变做两个向上弯的弯月亮,碗大的鼻孔张得更大,大嘴上面两道长长的胡须翘得老高的,连它大嘴的两个嘴角都向上弯去。它口中流出一连串透明的水来,一条带着紫色斑点的长舌头也从里面伸出来,舔了舔嘴角,竟是一付馋相。韩一鸣拿了一块肉在手中,正不知如何喂它才好,它已向前一凑,对着他的手便一嘴咬了过来。韩一鸣吓了一跳,不及缩手,大半手臂和肉被它咬在口中。

    转眼间,它便退了回去,韩一鸣低头细看自己的右手,还好完好无损。抬起头来,小乖已将那块肉吞进肚中,两只大黑眼珠都挤向前来,盯着他手中的荷叶。韩一鸣拿起一块肉来,向上抛去,虽说知道它不伤害自己,但被一个庞然大物吞下手臂,实在是可怕。小乖并不跃起身来,只是张开大嘴,对着肉块一吸,便把肉块吸在口中。

    韩一鸣喂完小乖,肉香撩动得自己肚中也饥饿起来,便打开小的荷叶包,只见里面包着数个简单的小饼,外表粗糙,转头对蹲在一边弄草的如莘道:“如莘,吃些点心罢。”拿了一块递给如莘,自己也拿了一块,一咬开来,一阵花香自其中飘出来,对着点心一看,只见酥皮内裹着馅,馅内却有一朵玫瑰花,色泽鲜艳,花瓣娇嫩,当是今天才摘下来的,吃在口中,十分清新。馅料不知是什么做的,与花香丝毫不相扰。食指大动,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咬开,内里却包着一张竹叶的清香,也不知丁五用了什么法子,竹叶吃在口中,清香软糯,全然没有竹叶的粗砺硬韧,只有竹叶的清香。

    湖心搅起一朵雪白的浪花,小乖自湖面上滑过,长长的身体在湖面上一闪,它一只圆圆的眼睛盯着韩一鸣手中的点心。如莘不过吃了一块便不吃了,跑到那边的草地上玩去了,叫她她根本连头都不抬,充耳不闻。韩一鸣便将剩下的点心都拿起来,向小乖抛去,小乖欢叫一声,自湖里一跃而起,将那些点心都吸入口中,又落回水里,片刻之后还从湖水里冒出来,意犹未尽地对着空篮子看了一眼,才沉入湖底。

    那一日,韩一鸣一人坐在湖边,眼看着小乖在湖中起起落落,湖水由红变黄由黄直变绿,最后又变为深紫,一日之间,湖水在七种颜色间变幻,十分美丽。这才明白为何丁五叫此湖为“七彩湖”。

    在湖边坐到红日西斜,才跟着如莘回来。两人穿出七色树林,走了不远,一阵山风吹来,带来一阵轻轻的水雾。韩一鸣中午并没吃饱,走路不免有些缓慢。如莘却是脚步轻灵,向着水雾便跑,叫她她连头都不回,只得跟在她后面向前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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