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疑问
丁五毫不犹豫地道:“师父,我甘愿的。只是……”秦无方打断他道:“灵山掌门便是重任,既然你愿,那就不必再说了。你尽可以下去个透彻,我也有这个耐心待你个明白。我在你的这些时候助你一臂之力,你先下去罢。”丁五叹了口气:“师父,弟子还是去为师尊们和师兄弟们做饭!”秦无方点了点头:“那你去罢,做饭并不妨碍你修行,你是因此悟道的,只管去做。去罢。”丁五又对着秦无方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他转过身来看见韩一鸣,便叫了声:“师弟!”
韩一鸣正听得入神,猛然听见他叫自己,连忙收住思恕道:“师兄,不,掌门师兄。”丁五道:“我先下去了。”说着迈出足去,转眼已不见了踪影。韩一鸣愣了一愣,才转过身来道:“大师伯,我来了。”秦无方点了点头:“一鸣,你坐。”韩一鸣行过礼,在一边的薄团之上盘膝坐下。
秦无方将那本秘书推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伸手揭开一页,秦无方对着白纸册子细看起来。韩一鸣却在一边胡思乱,本来今日之事就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要他不,实在是难上加难。他也自知自己的修为不高,不免胡思乱,索性顺着思绪去了。
忽然间似乎有一对眼睛在自己心中一闪,回过神来,只见大师伯已将那翻开的秘书合了起来,两眼望着自己。忙道:“大师伯看完了么,我再翻一页。”秦无方微微一笑:“一鸣,你在什么,思绪如此杂乱?”韩一鸣道:“大师伯,弟子总在,为何新任掌门不是大师兄而是丁师兄?”秦无方对着他看了一眼,道:“你也认为该是你大师兄么?”韩一鸣不禁脸一红,他也曾经过是自己,只是没有认定就是自己罢了。对大师伯道:“大师伯,我并非认为丁师兄便不能担任新任掌门。我认为丁师兄的修为也是难得的。只是我请问大师伯为何挑了丁师兄而不挑大师兄呢?”
至于他自己,他已全然不到了。这一问不止是他心中疑问,也是众多师兄们心中的迷,只不过当此时刻,先解开自己的迷惑才最为要紧!秦无方微微一笑:“你早就知道这掌门不是你大师兄了,不是么?”韩一鸣本有些不好意思,大师伯这句话一说,不禁羞愧万分。秦无方道:“你早已自元慧的口中听到了灵山的掌门不是你大师兄,你为何还要这样问呢?”
韩一鸣道:“大师伯,我少有见识,将心中所说出来请大师伯指点。若有说得不到的之处,还请大师伯不要见怪。”秦无方道:“我又何时怪过你呢?你只管说来。”韩一鸣道:“我曾听四师叔说过大师兄渊博之极,我也亲自聆听过大师兄的教导,大师兄的确有一代掌门的风范。但如此有识的大师兄没能成为灵山掌门,令我实在是不明白。”
秦无方点了点头,道:“凌逸的渊博,我也是十分赞许的。但一介掌门,要渊博如许,动不动就翻书本子么?”韩一鸣一时愣住,秦无方道:“凌逸最为适合的,乃是做一个智囊,一个谋士。一派之中,这样的人也是必不可少。一鸣,从前我的智囊,便是你的师父与你四师叔。你师父世情老练,而你四师叔是聪明犀利。世情、人情,也是一门问,你师父经历广阔,因而他是眼底看尽世情的。当时他引你到灵山之时,不论是手段也罢,做法也罢,都先你一着,这便是他的本事。他的得道。你说到识渊博,其实凌逸在这方面远不如你的四师叔,便是他的聪明,也是远远不及你四师叔的。你四师叔的渊博远在他之上,你四师叔是不与你翻书本子的。他的识已经形成了他的看法、做法,凡事看在他眼中,便能看出这事件之后隐藏着的,别人不能目见真实。即便不能完全看个分明,十之六、七总是能看到的。而凌逸,还只能看到十之二、三。你四师叔虽说夸奖凌逸,但你可曾听他说过凌逸能担当一派?他不曾对你说过凌逸成为灵山掌门罢?他夸奖凌逸是事实,但却绝不将灵山掌门与凌逸混为一谈。灵山掌门,在尘埃落定之前,谁都有机当担。”
确实如此,四师叔只是说大师兄渊博,并未说他能当上掌门。韩一鸣道:“大师伯说的是,我曾听四师叔说过。”秦无方道:“你既已听你师叔说过,为何还如此震惊呢?”韩一鸣思索片刻,才道:“大师伯,并非我不知好歹,也并非我说丁师兄的不好。实在是弟子不明白,灵山的掌门,到底是用什么来衡量挑选的?”
秦无方点了点头:“一鸣,你下了这两回山,每一次回来,都有不少进展呀。虽说此事你还看不明白,但你已了思索,不是么?那么你来说一说,你认为的灵山掌门,要具备些什么才能担任?”韩一鸣了一,道:“大师伯,我认为灵山掌门,首先要有修为与众不同。”秦无方点了点头:“之后呢?”
韩一鸣道:“要有灵性,灵山之上,万物有灵,若是这许多灵物都不卖账,新任掌门也难支持。这一点要算丁师兄最为有利的一点罢。”秦无方又点了点头:“还有呢?”韩一鸣道:“还须是一位让师门众人心服口服之人,才能担负起掌门重任来。”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心悦诚服,那可是非常难得的。只怕这世间谁也做不到,也不所有人对一人心悦诚服!嗯,然后呢?”韩一鸣一愣,还有然后?仔细思索,却不起来自己有什么看法不曾说出来。但看大师伯还等待自己说下去,便道:“大师伯,我还没什么见地,所也不多,只能出这几处来,要请大师伯多加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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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志坚定
秦无方点头微笑:“嗯,一鸣,你从前极少开口发问,心中众多疑问,你也绝不发问,凡事也是逆来顺受。如今比从前是大为改观了,虽说还不够主动,但已有疑问就开口发问了,可喜可贺。”
韩一鸣听到这话,却高兴不起来。起四师叔当日一直对自己循循善诱,便是希望自己多加思索,多方探问。如今自己终于多加思索,多方探问了,四师叔却早已形神俱消,再也不能聆听他的教诲了,心中一阵酸楚难过,咬紧了牙关。秦无方道:“我一向就等着师子们发问,但你却是极少发的那一个。虽说我看得到你心中心潮起伏翻涌,但你却从来不漏出片言只字来。并非你心中没有疑问,而是你不知该从何说起,因而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很是欣慰。”
秦无方停了一停道:“我便来对你解说为何我要挑选你丁师兄成为新一任灵山掌门罢。做为一任掌门,在挑选下一任掌门之时,最先看到的,应当是本门之中,哪位弟子的心志最为坚定,便是泰山崩于面前,都能不动声色。有了这样坚定意志的弟子,这一派才能在世间立稳。有了这样的弟子,这一派才不在意外突发之时烟消云散。也只有这样的弟子,才在逆境之时,力挺门派渡过险境。”顿了一顿,又道:“其次,挑选一任掌门,须得看本门之中心态最为平和的弟子。不刻意而为,不任意而为,也不肆意胡为,有节有制,能做掌门不觉开心,不做掌门也不气馁的弟子,才能真正担负一派重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能平和面对掌门之位。以担当掌门之位而喜,为不能做掌门而悲,便为情绪左右。这便是为声色货利迷了心智,再不能看分明许多事物的本相。失却远见,乃是掌门大忌呀!”
韩一鸣也曾听到过元慧说起挑选掌门的事宜,但不料自大师伯口中说出来的缘故,竟与元慧说的缘故是千差万别,但都各有见地,不得点头称是。秦无方道:“你曾经也不明白元慧为何成为掌门,我也有些意外。元慧无论修为还是识都不如尘溪山的几位年长弟子,但我在明晰当上掌门那日,对他看了一看,果真是今非昔比。他心智已开,虽说修为识还不够以担当一派掌门,但我看古师兄挑中的,便是他的聪明。聪明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利器,在非常时刻,有非常之功。因而我认为古师兄挑选得绝妙,若是换了我,我也是挑选元慧接任掌门的。”
停了片刻,韩一鸣不听大师伯说话,才道:“大师伯,那么修为与识便不重要么?”秦无方微微一笑:“一鸣,修为与一个人的心智是息息相关的。能够心志坚定,心境平和,本已表明这个人的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试问有多少人能够天生就心志坚定,心境平和呢?心志坚定是在无尽的修行之中磨练出来的,永不气馁。而心境平和,就更加是修行的结果了。喜、怒、哀、乐、惊、恐、悲乃是与生俱来的,灵山不要弟子七情六欲灭绝,要的是弟子在七情六欲之中顺应其道,不易其志。若没有平和心境,如何能够对一件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事物努力呢?修行本来便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你看到修行的尽头了么一鸣?”
韩一鸣摇了摇头,秦无方笑道:“嗯,我也不曾看到。在我眼中,灵山的新任掌门有了这两项便足以担当了。说简单真是简单至极了,说难却也是难到极点。越是简单平凡,越是难以做到。不是么?”韩一鸣不由得点了点头。秦无方道:“修为可以慢慢精进,做了掌门之后,也要精进修为,因而我认为修为不是挑选掌门首要条件。做了掌门之后精进修为,只比从前更加事半功倍。”韩一鸣也不禁点了点头,做了掌门,一样要继续修行。掌门,并非是修行的终止。
秦无方又道:“至于识,则是一柄双刃利剑,有利于掌门,也有害于掌门。识可以开阔眼界,也界定所思所。识多了,所思所也增多,将来行事往往迟疑犹豫,摇摆不定。只有识成为智慧,才不囿于成见,才能高屋建瓴。但这样的人何其之少,我所见的世间之人,大多是囿于成见、左右摇摆的。一任掌门在门派危急存亡的关头左右摇摆,实则是将派内众人都向死路送去。因而我宁可挑选一个心智坚定的弟子来接任掌门,也不挑选一个左右摇摆的弟子来掌握灵山的将来。掌门除去修行,别的事情都可以不亲力亲为,若要明暸从前过往,识字的,大可以自己去翻书借鉴。不识字的,身边也有同门醒。危难之时,他只须以自己坚定的心志,坚定弟子们渡过难过的决心便可。因而识,大可以将来慢慢习。何况,不识字,并不是就全然没有了所所见。有时,大字不识,反而是好事。”
韩一鸣不禁点头,修行本就是漫漫长路,丁师兄虽是大字不识,但他一样修行领悟了,识于他确实不是那样重要。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不一而同了。忽然到在山下时儿时伙伴王吉说的一句话:“鸡有鸡路,鸭有鸭路。”路虽不同,结局也不尽相同,但却有殊途同归之感,无论怎样的修行方式,最后都是走向一个结果,不觉微微一笑,眼前的一切,真是过眼烟云,只是这烟云在眼前之时,还是令自己十分迷惑。
这样一,越觉大师伯的眼光的确与众不同,能将并不重要的一切都自烟云之中剥出去,直面一派的将来。虽说他上山的时刻并不算长久,但已知每一派,都有危急存亡之时。师父与师叔,那样出色,却一样难免烟消云散。强大如白龙,不也一样在青龙爪下消逝了么?还有什么能比这不死灵物更加坚固永恒呢?连灵物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还有什么能够永存?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看法
这许多都不能永存,那灵山这许多弟子,包括自己在内,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无一个坚定的掌门,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一次风浪,也就随风而逝了。大师伯及早将掌门传给了丁师兄,当真算是未雨绸缪。
秦无方微微一笑:“你明白许多了,一鸣。那我接着告诉你。一派掌门,一定要有涵容才行。要听得进别人的建议意见,才能不偏不倚地带领门派立于不散之地。我不敢说不败之地,有胜就有败,但何为胜何为败呢?胜不见得是全胜,败也不见得是全败。只要门派不散,弟子齐心,哪怕这一派已失去立足之地,奔走世间,依旧不算失败。那对方的胜利,也就算不得胜利了。因而一派掌门不必太有识。太过渊博,往往水满则溢。一鸣,你对一只已装满了茶水的茶盅注水,若不施用法术,不但注不进去,反而还流溢出来。听不进别人的看法,对于一派掌门来说,绝对是大忌。须知一个人,总有短视之时,多听些同门的建议与看法,乃是好事。但若是一个人太过渊博,总是无所不知,时日长久,便变得不知其短。这并非是刻意避免便能避免的。你一个人总是听别人诉说之时,全是自己所知,并无自己不知,自己的所知还远远超出别人的说法看法,于不知不觉之中,便也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再让他去听别人的看法,采纳别的建议,那是难上加难了。因而我宁可挑选一个空盏,让他多听同门的建议,却不愿挑选一个无所不知的弟子,因他的盲目自大而将同门手足都置于险地。一派掌门,若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看法说法,同门手足往往拿他毫无办法!那我宁可弟子不是那样的完善,但他听得进别人的建议。一派之中,令行禁止,全都握在掌门之中,甚而生杀予夺,也全看掌门的意思,掌门若是不能听取同门的法,那这一派也存在不了多久。当然必要之时,须得独断专行,但多数时刻,还是要多听同门的看法才是。”
韩一鸣不语,这话说到了这里,他心中已知大师伯为何不挑选大师兄接任灵山掌门了。大师兄的确渊博,一路上来,对自己也是教导多多。是否真如大师伯所说的听不进别人的建议意见,自己不得而知。但确实不曾听大师兄说过有什么不知不明的,原来这也是缺点。自己从前还以为要象大师兄,精博渊深才是灵山掌门的不二人选。现在却已完全换了个看法,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慢慢修行,只有坚定的心志,平和的心态,才必不可少。不过大师伯这样一说,韩一鸣不禁有些怀疑,大师兄就不能听取同门的看法么?可是大师伯的修心术已是几百年,来他老人家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事物。大师伯是不置灵山于不顾的,便是有所作为也只是期望灵山能够欣欣向荣,永不改变。
秦无方道:“一鸣。你是个颇有灵性的弟子,一点即通,并且一通百通。今日我所说的你已明白大半了,剩余的小半,要看是否有机缘,机缘来到,你自通晓。”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道:“大师伯真是令弟子耳目一新,弟子明白了,从前法太过局限,眼界也被框囿,将来仔细思索大师伯的言语。只望能早些全然明白。”秦无方道:“不要操之过急,机缘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到来,并非你焦急操心就即刻出现在你面前的。操之过急,只适得其反。”
顿了一顿,秦无方道:“一鸣,你已明白了。心情平静,可以替我翻开掌门秘书了。”韩一鸣道:“是。”伸出手去翻书,忽然道一点,问道:“大师伯,我心思混乱,便不能翻开秘书么?”秦无方默然片刻,道:“不是不能翻开,乃是你翻开了,我看不到看的事物。我所能看到的事物,这几百年内,我早都看过了,唯有你心绪平静之时,能翻出我从前未看到的事物来。你心绪不宁,便翻不出来了。也或许是你翻出来了,我却看不到!”
这一日,韩一鸣在大师伯的书案旁,静静守候。时不时也向着那本白纸册子看一看,却是看不出所以然来,虽说看不出什么,却也不气馁。自己不是掌门,能看到该看到的,已然足够。直坐到日薄西山,大师伯掩起了掌门秘书,才自聿喜之上下来。
回到静心院,又已是晚饭时分。韩一鸣一进屋门,便嗅到饭菜香气。沈若复正与顾清泉说话。他近日连饭都端来在这屋内吃了,韩一鸣与他屠龙一路过来,承他关心过,也得他指点过。确实如大师伯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当时自己接到明晰的结缘贴,坐立不安之时,也是这两位师兄将他的烦恼解开,因而三人之间已是十分相得了。
他才迈进屋门,沈若复已回过头来道:“小师弟,快来,终于又吃上丁师兄的饭菜了。好吃好吃,我中午都吃不下去。对了,丁师兄不是当了掌门了么?怎么还给咱们做饭?这饭可吃得我有些心中不安呀!”韩一鸣此时心情极好,忍不住笑道:“有什么不安的,难道不觉得更加可口么?这可是掌门师兄亲自下厨操持的。与众不同呀。”
沈若复道:“嗯,难怪更加可口呢?是呀掌门师兄亲自为咱们做的,似乎手艺又有长进,连做饭的手艺都还有长进,可见当掌门之后,修为确实突飞猛进!”顾清泉笑道:“你少说两句,快些吃饭罢。丁师兄现今可是掌门师兄了,还能抽空为咱们做饭,真是难得。将来还有没有不能说,还是先将这一顿吃下肚里,才是实在。”
韩一鸣在桌边坐下,桌上一如从前是一大碗汤,三盘菜。菜色并无新奇,但香气扑鼻而来,诱得人口中涏水溢出,确是丁五的手法。韩一鸣顿觉饿了,在一边坐下,大快朵颐起来。中午的那餐饭菜被眼前丁五的饭菜一衬,全然成为一个恶梦。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说易行难
及至将桌上的饭菜都一扫而空,沈若复吁出一口气来,摸了摸肚皮道:“肚皮呀肚皮,也不知明日可还有这样的福气!”韩一鸣一笑,吃得太多,撑得肚子溜圆不说,还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我出去走一走,二位师兄请便。”信步走出静心院,顺着院后的小径,向着那走熟了的地方而去。
走不多时,已翻过了山梁,丁五从前所居的小屋出现在前方。韩一鸣向着那小屋看了看,此时天光黯淡,那小屋之内没有灯光。丁五的修行之所已不在此,而在聿乐之上了,但韩一鸣见了那小屋,却还是觉着说不出的温暖,信步向前走去,走得近了,却见那小屋前方的那片小小菜地边缘,坐着一个人。虽是坐着,依然看得分明他身形肥胖,正是丁五。
丁师兄居然还在此处!韩一鸣愣了一愣,丁五已抬起头来道:“小师弟来了,这边坐,歇一歇。”他语调颇有些迟滞,全然没有平日的爽朗、有力。韩一鸣听在耳中,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便走过去在一边坐下。丁五坐在田边的一个竹凳之上,对着面前那片菜地默默不语,韩一鸣也就不开腔,坐在一边。
过了许久,只听丁五道:“小师弟我有件事,十分难拿主意,我说出来请小师弟也帮我出点主意罢!”韩一鸣道:“我不善出主意,但请师兄说出来,先听上一听。”丁五“嗯”了一声道:“小师弟,我再去面见师父,请师父准许我辞去灵山掌门!”韩一鸣不禁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个主意,确实心志坚定。可在此事上,心志坚定却成为了固执。
丁五道:“小师弟,虽说师父总与我说我能当好灵山掌门。可我越心里越是惊怕,我哪里当得好这掌门呢?我连字都不识,难道师父连这都不放在心中么?哪里有一任掌门如我一般,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传出去真要贻笑大方了!”韩一鸣微微喟叹,若是不曾听大师伯详尽与自己说过,自己也与丁五师兄是同一法,可是听过大师伯的法,却觉大师伯是别具慧眼,于是道:“师兄别这样!大师伯既然将灵山掌门传与师兄,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再者,师兄虽不识字,修行却不差。师兄的术修别具一格,大师伯不是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么?师兄能将饭菜都做得如此可口,必统领一派,只需过些时日,也是得心应手!”
他才说毕,丁五便道:“小师弟,若是师父不让我辞去掌门,我将掌门传给大师兄可好?”韩一鸣不禁苦笑,自己说的,他恍若全然不闻。但一前些日子,自己也是惶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禁微微一笑:“师兄,你若是将掌门传给大师兄,短短几天连换两任掌门,才真是贻笑大方。师兄,你不必如此恐惶,大师伯也没有让师兄从此便不要在厨下操持了,师兄若是不通,大可慢慢去。其实我也认为师兄日后定然是一个极好的掌门。”
丁五道:“小师弟,你切莫这样说。我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若有大师兄十成中一成的识才华,也不如此惶惑了。灵山若只是我一人,我有什么可怕的?可灵山上下是这许多师兄弟,哪一位师兄弟不比我出色,怎能交在我这样一个粗人手中?要我为了灵山,为了这许多师兄弟去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我当这个掌门,还真是难为死我了!”
韩一鸣道:“既然愿为我与诸位师兄们做任何事,那就请师兄当这个掌门罢。”他一句话便将丁五说愣了,见丁五答不上话来,才又道:“其实师兄多虑了。我是灵山最小的弟子,在我看来,所有的师兄一般出色,因此掌门传给师兄与传给别的师兄是一般无二的。师兄粗么?我却不觉得。单灵山上下这许多师兄师姐,这许多年来的饭食,都是师兄一人承担,并且众口不再难调,便知师兄是多么细心了。师兄,便算大师伯准许师兄辞去灵山掌门,让大师兄接过灵山重任,师兄便不再操心灵山的事物了么?”丁五道:“哪里,师弟你不必再说下去,虽说我是个粗人,我也能师弟话中之意。怎样操心都是操心,可我……”
韩一鸣道:“师兄,大师伯挑了师兄接任掌门,自有大师伯的道。即便师兄真的不能担当,也请师兄先担当些时候,尽力而为,若是师兄尽力而为了,还是不能担任,大师伯也有所打算。我看师兄就能当好一派掌门。”丁五叹了口气:“我并非是贪图清闲,但带领这许多师兄弟,我从未过,这时心中全然没底。”韩一鸣道:“师兄不必如此忧心重重,若是师兄果真不能担任这个掌门,大师伯也不让师兄接任掌门。而师兄此时已是掌门,不如安之若素,尽力而为,若是尽力而为依旧不能担当灵山掌门,大师伯必也另明打算的。”
丁五道:“小师弟,说来易做来难。若是换了你,你如何?”韩一鸣轻轻叹了口气:“丁师兄,若是换了我现今处在丁师兄的地步,我将尽力而为。一派掌门,还需尽力而为才是。绝不去回头转身这些事情。”丁五叹道:“师弟,我虽也是如此法,可……唉,师父那时说要我接任灵山掌门,令我十分意外,坚辞过几回。但师父对我道……师弟,恕我不能说与你听,师父说这些话不能说出来,便是对了同门师兄弟都不能说!”韩一鸣道:“师兄,我能,师兄请接着往下说便是。”
丁五道:“我接任了灵山掌门,但却十分为难。师弟,我也满心要尽力而为,可我做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识厨下烧饭罢了。我也尽力而为,可我怎样尽力而为呢?我坐在这里了这许久了,就是不明白我该如何去尽力而为?”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尽力而为
韩一鸣道:“师兄,凡事唯有不为,而无不可为。师兄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丁五道:“我就只擅长烧饭。连字都不识,便是现下着识字读书,只怕也晚了。不瞒师弟说,你便是即刻教我,也教不啦。教过之后,它是识得我了,我却识不得它。这比不得我的菜,我多看它两眼就识得的。我就是对着那些字再看十眼、二十眼,我也不识得它的。字岂是对着看就能识得的。菜倒是对着看了,它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韩一鸣瞬间明白,大师伯在白天为何与自己说这许多,自己不仅可以为大师伯翻书,也可以为丁师兄读书。
一时之间,心中豁然开朗,道:“师兄,你不识字,但我识得呀。师兄若是识不了字了,我来替师兄来看字如何?我念与师兄听。若师兄不嫌我识粗陋,我便为师兄读书!”丁五怔了一怔,将眼光自菜地转过来,对着韩一鸣细看,韩一鸣道:“只是我当日在家,虽说了字,却是不求甚解。不过师兄不必担心,我多方求证,直到师兄明暸为止!”
天边已黑了下来,丁五一时默默不语,韩一鸣满怀希望,却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两眼望着黑暗之中的丁五。良久,丁五道:“小师弟,你果然愿意助我一臂么?”韩一鸣道:“只要师兄不嫌我见识浅陋便好。”丁五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小师弟。我在这里这事了这样久,都不得其法。我怎能去要求师兄弟们放弃自己的修行,专在我需要之时为我念字。你真令我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只要小师弟能替我看字,念与我听便好。我自生出体,能知其义,能其。只是太麻烦小师弟了!”韩一鸣道:“只要师兄要我相助,我便前来相助。”丁五叹了口气道:“只是要劳动小师弟,耽误小师弟的修行了。”韩一鸣道:“师兄,我有什么修行?其实灵山之上,我的修行怎样,并不能改变灵山的将来,何况修行也不争这一时半刻。但这一时半刻若是能对师兄有利,岂不比我个人的修行更加好么?”
丁五道:“好,小师弟,多谢你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我便真如师弟所说,不论如何,尽力而为便是。至于尽力之后,还是不能,再去向师父请求辞去掌门罢。”丁五素来性情爽直,此是也是这般,一时间心中的烦恼尽去,眉头也舒展开来。韩一鸣见天色已晚,也站起了身来要回静心院去,只听丁五道:“小师弟,你白天都在我师父处,正好我白天要为师兄弟们做饭,每天吃过晚饭,都请你念一段书与我听罢。”韩一鸣道:“好。一言为定。只不知师兄要我念些什么?”
一句话出口,猛然起丁五不识字,也怕也认不得有什么书。丁五道:“我也还不知,我便翻开书本,全然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我怎知要听什么书?大师兄说过灵山之上藏书颇丰,待我明日请问过师父,拿了书来,请小师弟每日晚饭之后来念与我听罢。白天我有事做,小师兄也可以高自己的修为。”韩一鸣道:“那师兄只管拿来。请问师兄还要为灵山上上下下做饭么?”丁五答道:“是,我做了几百年了,虽说现今可以不做了,但我还是要做。我不是掌门了么?怎么可以让同门都饿肚子?我早已做得十分顺手了,还是我做罢,也省去了师兄弟们手忙脚乱,不耽误他们修行。灵山的掌门难道便不能做饭么?”
韩一鸣一笑:“嗯,师兄说的是。只是师兄这样做,太过操劳了。”丁五道:“这算得了什么,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不推却。小师弟,你不是说尽力而为么,长长的白日,有事可为,总好过无所事事罢。我与其拿这些时刻去求师父换一位掌门,不如依旧做我的饭。”
韩一鸣一路回来,依旧着丁王的话,走了一段路,回头一望,只见丁五的小屋依旧没有灯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一望,深黑夜空之中,一点白光已飞得极高,丁五已快要飞到聿乐了。他如今已是灵山掌门了,比之从前,除却了飞行,却还没什么改变,言语朴实平淡、性情直爽,还是从前的那个师兄丁五。
次日,韩一鸣上到聿喜之上大师伯处,在一旁陪着大师伯看了一日掌门秘书。其间丁五来过一回,他突如其来,先对秦无方行过礼,便在一边等候。秦无方看了一阵白纸册子,抬起头来道:“丁五,你有何事?”丁五道:“师父,我曾听说灵山之上藏书甚多,特来借一本回去看。”秦无方先对他看了一看,又转头来看了看韩一鸣,才道:“嗯,你自行去挑选罢。灵山的书都在翠薇堂后的百知书屋内。”
丁五道了声:“是。”对着秦无方行了一礼,与韩一鸣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去了。秦无方对韩一鸣道:“一鸣,你要给你丁师兄念书了么?”韩一鸣道:“大师伯,我今晚去给师兄念。”忽然起来丁五并不识字,自己是否要先去找些《百家姓》、《千字》、《千家诗》一类的书籍来念给师兄听,由浅入深?因而对大师伯道:“大师伯,弟子是不是去拿些……”话才说了一半,便见秦无方微微摇头,立时打住。秦无方道:“不必如此,让他自己去拿。他拿了什么书,你就念什么书。”
韩一鸣愣了一愣,丁师兄不识得字,真要他拿什么书,自己念什么书么?虽说听他说自己听其而明其,但到底是听他说的,一觉睡来,还是有些将信将颖。但却道:“是。”秦无方道:“你须记得一点,你只管念与他听,不必详加解释。要将书中的字,一字不变地念与他听。”韩一鸣不禁一愣,这样也行?自己也算是自小读书了,许多字还不能真正明暸其意,丁师兄大字不识,只听只自己生吞活剥地念书,真能其中之意么?
第三百八十六章 说名
这个疑惑在心头荡来荡去,却是问不出来。片刻之后,只听大师伯道:“你丁师兄自己应当能够明白,你不必为他担这样的心事。你念书之时,略慢一些便好了。”韩一鸣摸头不着脑,但大师伯再三嘱咐,便当牢记在心。
当晚,吃过晚饭,韩一鸣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便自静心院出来。也不知丁五是在聿乐还是在他从前的小屋,但还是信步顺着小路走来,翻过山梁,一座小屋已出现在前方。韩一鸣走近些,已见屋门敞开,朦朦灯光自那敞开的屋门射在地上,原来丁五还是在这里等他。走上前去,只见一个人自屋前的地上站起身来,正是丁五。
丁五两手互搓了几下:“师弟,你来啦。”看来他在此已等了一阵了,韩一鸣道:“师兄,你在等我么?”丁五道:“嗯。哦,我顺便松松土。”引了韩一鸣进屋来,屋内桌上有一盏小小油灯。丁五满手是泥,手中拿着一块小小铁铲,也沾满了泥土。丁五道:“师弟,烦你略坐一坐,我洗过手就来。”
韩一鸣道:“师兄请便!”在桌旁坐下来,丁五自去一边洗手,韩一鸣虽不是第一次来丁五屋内,但却是晚间第一次在此间坐下,灯光之下,这屋内越发清静。不一儿,丁五捧了一壶茶,两只茶杯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来道:“师弟,请喝茶。”韩一鸣道:“师兄不必客气,请问师兄今日要听我念哪一本书?”丁五“哦”了一声:“我也不识得。”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自床边取过一本册子递过来:“我也不挑,随手拿了够得到的一本,请师弟替我看看。”韩一鸣接过来一看,乃是一本《公羊传》,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丁五。
丁五两眼望着他,韩一鸣又对手中的《公羊传》看了一看。他从前也念过《公羊传》,只是这时已忘了十之,这是《春秋三传》之中的一本。他从前听先生讲授,都觉艰涩难懂,许多字自己都不求甚解,丁师兄能领其中之意么?
正间,丁五已道:“师弟,这书有什么不妥么?”韩一鸣道:“师兄,你可知这是什么书?”丁五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书,我又不识得字,拿到哪本是哪本。百知书屋里书多得不能胜数,我又不识字,拿哪一本都没甚区别。”韩一鸣心知与他说此书的来历全然没用,何况自己对此书也是一知半解,还不如不说。
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见丁五两眼望着自己,便道:“那,师兄,我这便念了。”翻开第一页,忽然起自己当先一回,又道:“师兄先等一等,我先看一回。”自己先看了一段,这才念给丁五听。他依着大师伯所说,念得略慢些,一句话念毕了,便停一停。丁五静心聆听,韩一鸣念完一句,便等他片刻。丁五也于片刻之后道:“好,请师弟往下念罢。”韩一鸣也不知他听懂了没,但也不问,再念下一句。
念完一段,丁五道:“师弟请歇一歇,请喝口茶罢。”给他沏了杯茶,韩一鸣喝了口茶,忍不住问:“师兄,我念的什么,你能听明白么?”丁五道:“师弟,我说我能听明白,你信么?”他神情坦白,绝无一丝作伪,韩一鸣虽有些疑惑,却道:“我信。”丁五道:“我确实能听得明白,也能听其而知其意。你若让我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明白说与你听,我不能。但其间之意,我是明白的。”韩一鸣不觉有些意外,自来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人,大字不识,对艰涩难懂的章却一听便能明白其中意思,看来大师伯眼光的确是犀利。
他不出声,丁五道:“唉,我也知说与师弟听,师弟也难相信。”韩一鸣摇头道:“师兄,不是我不信师兄,我是因师兄这与众不同而惊异。凡人都是不识字便不能知其意的,师兄不识字却能知其意,着实令人意外。”
喝过茶,稍坐片刻,韩一鸣又读了一段,这回不同前一段了,读得更加轻松些,并不刻意读得很慢。他边读边看丁五。丁五坐在对面,仔细聆听。他面目粗豪,这时仔细聆听,全然没有茫然不知其意的样子,还真有些奇异。韩一鸣念完一段,丁五道:“嗯,多谢师弟,今日便念到这里罢。”韩一鸣合上书,丁五先将书接过去,放到枕边,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韩一鸣双手接过茶来,心中一个问题冒了出来,问道:“师兄,你是生来便能听意的么?”丁五道:“小师弟,我并不是生来如此的。而是……”他停了一停,才道:“我也不知是何时起变成这样的。嗯,是了,是我种的那些菜们对我说过话之后,我便能听意了。”韩一鸣奇道:“师兄种的菜么?那些菜都对师兄说了什么?”
丁五有些羞赧:“它们么?对我说它们的名字,说了它们喜欢什么!”韩一鸣不禁来了兴致,道:“师兄,你是说,它们对你说它们的名字么?”丁五道:“是。”起身去拿了一本册子过来,递了过来。韩一鸣接过来翻开,头几页就正好是自己那不堪入目的鬼画符。这是丁五的画影册子,每一幅画影旁边都题着菜名。题上名字之时,问的也是丁五,丁五说什么,师兄们自然都找同音之字写上去了。丁五不止将这些菜蔬的形状、特异之处请师兄们标示明白,连名字都一一说与师兄们听过。当时韩一鸣只当是他自己的,此时才知全然不是这样,乃是这位师兄听他种的菜蔬们自己说的。
知了此事,再翻这本册子,越觉奥妙无穷了,道:“师兄,这许多菜都与你说过话么?”丁五道:“这些都是说过话的。之前还有些,只是可惜了,没能画下来,也不知它们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八十七章 培育
韩一鸣道:“还有不曾画上去的么?”丁五道:“不曾画上的,都是没有能被我养活的。那时我还不能听它们说话,不知它们的喜好憎厌,没能照顾好它们,因此没能养活,可惜了。”韩一鸣道:“师兄,那,你是自何时起能听到它们说话呢?”
丁五道:“哦,这个么,我也不太记得了。我与冯师兄,你记得罢,我曾与你说过的,就是每日里给我米缸之中送米的师兄,冯玉藻。”韩一鸣虽不记得这位师兄的名号了,但还记得丁五曾说过每日只要打开米缸,缸内都有够派中众人吃一天的米粮,不多也不少。便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丁五道:“冯师兄也种过许多听都不曾听过的菜蔬,他有许多种子,据师兄说有的是从前灵山建成时师祖收集的,有的是后来师兄弟们下山时看到异样带回来的。冯师兄栽种了一些,但长出来的不多,他嫁接之法,总弄出些我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菜,又无暇一一种出来,我闲来无事,便向师兄要了些来,自己栽种。”
原来灵山之上,如丁五一般低头栽种的还有一位冯师兄。丁五道:“冯师兄与我不同,他在栽种之中,悟出了许多道,经他之手,种出了灵山上的许多奇异花草。而我,却只种菜,后来我种了一株九玄草,听说是上古才有的。灵山之上,也只有两颗种籽,冯师兄交给我之时,对我言道,种不出来可就没了。我将它种在门前,十分小心。倒也发出芽来了,只是发出芽来之后,我便只能摸索着浇水。师弟,有的菜是要许多水的,并且分时刻来浇。但我种出来的菜,都是从前不曾见过的,也不曾听过,无从得知要怎样栽培它们。”
韩一鸣起先以为灵山之上的花草树木全是白樱一手栽培,听丁五这样一说,才知还有一位冯师兄也在栽培。他虽不知这些菜蔬有多么古怪,但也知栽种是有时节,浇灌也要因其而异。丁五道:“那九玄草十分阴寒,每日要浇九次水,每次都不必太多,可我却一点都不知晓。一次浇足。眼看着九玄草就这么蔫了下去,也无能为力。后来有一天晚间灵山下了一阵冰雹……”韩一鸣奇道:“灵山还下冰雹?”
丁五道:“灵山本来是不下冰雹的。那场冰雹是小乖弄出来的,它闲极无聊,胡闹出来的。它特意跑到我这里来下这场冰雹,就是要来砸坏这些菜的。我听到了,赶紧出来,抱了被子出来盖在菜上。盖不住的,就用桌凳架在上面,总算没被它打坏许多,等小乖它闹够了走了,我收回被子桌椅之时,九玄草就对我说话了。”这真是奇妙之极,韩一鸣越发感兴味了,道:“师兄,它对你说了什么?”
丁五道:“它么,它骂我了。”韩一鸣笑道:“它骂你了?”丁五道:“是呀,它骂我笨,骂我什么都不懂,害它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总之骂了好一阵,我才知道它一天是要浇九回水的,按它说的,准时去浇,浇到够了,它也告诉我。”韩一鸣道:“那它怎么不从前对你说呢?”丁五道:“我也问它,问它为何从前不说。它说它说过的,只不过我听不到罢了。或许那天晚间机缘巧合,我便听到了。自那之后,我所种的菜都就开始与我说话了。有时在菜地边蹲下,就能听到它们吵吵嚷嚷的,热闹极了。”
韩一鸣这时已明白过来,丁五便是从那之后,才知道了他这些稀奇宝贝的习性,种活了许多别人听而未闻,见所未见的菜种。别人种不活,乃是因别人没有这样用心,他用了心,因而听到了这许多菜的声音,按它们喜好来栽种,怎还种不活?
忍不住问道:“师兄,它们都对你说什么?”丁五道:“有时说它们要什么,有时与我招呼,更多的是互相争吵。”韩一鸣不禁笑出声来,互相争吵,难以象一朵花与一丛草争吵,更不能象它们之间横眉冷对的样子。但这一切在丁师兄面前,却都发生了。丁五道:“它们如同些小孩子一般,吵来吵去,要是挨得近些,还彼此拉扯。唉,真拿它们没法子。”
韩一鸣道:“既然如此,丁师兄做饭时,不觉着下不去手。”丁五道:“那倒不。咱们吃的菜嘛,都已到了该割的时候我才去割的。这些菜也说话争吵,但我每天去割菜之时,当日要吃的菜都已长好在地里等着啦。比如我要割葱,它们都争着告诉我哪一些能割,哪一些不能割。并且每次都叮嘱我不要割到根,留着根,它们还再长。它们也知道自己是菜,长到一定的时候都要割掉。因此长到了该割去时节,就争着叫我去割。”
丁五面上浮上笑意,说起他身边这些宝贝,他粗豪的面容也多变起来,但自内心透出来的欢喜,令韩一鸣无由地感动。停了一停道:“还好是师兄,要是换了我,可下不了这手。”丁五道:“师弟,它们是生生不息的,你不伤它们的根,割去了已长好的,有新的生长出来。割去的那些就如割掉了我们的头发一样,是不伤它们元气的。”韩一鸣微微叹息,丁师兄果然与众不同,法确实朴素。或许也唯有这种朴素之人,才能有这样朴素的法。换了是别人,都不能如此,别说听到菜蔬们出声,连种都种不出来。
将丁五的那本画影拿了起来,向后翻开,看了几页,此时再看,便不再如从前那般,看在眼中只是字与图了,而是看到灵性天生的宝贝了,怪不得丁师兄这样宝贝它们了,确实极之可爱。听着这些菜蔬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自己的来历喜好,当真令人感慨。丁师兄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得道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奇人
坐了一阵,看看夜已深了,着丁五明日还有一日操劳,便站起身来告辞。顺便借了丁五那本册子回去细看。走出屋来,走了一阵,回过头去,只见天空之中,丁五的身影已化成小小一点,飞近聿乐了。丁五还是丁五,韩一鸣甚而不觉他与从前的丁师兄有何不同,只有亲眼看着他飞上聿乐去了,才觉得他已不再是丁师兄,而是灵山的掌门了。
丁五那本册子极为有趣,或许是因听到了这本册子上的所有实则都是自他门前那些稀奇的菜蔬口传而来,越发觉得有意思了。捧在手中对着灯火细细看了许久,若不是担心自己看得太过专心,影响了顾清泉休息,只津津有味看完为止。
次日他再到聿喜之上,秦无方便问他前一夜的情形。韩一鸣如实说与大师伯听,秦无方点了点头,韩一鸣道:“大师伯,虽说我也知丁师兄能够听而知其意,我却还是有些担心。起始便念《春秋》《左传》这样的书,不……”秦无方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你只管念下去便是。念哪一本书,全然看丁五自己。虽说书本宜由浅至深。但于他来说,却是与哪本书有缘便听哪一本书的。一鸣,丁五是个直性之人,不不懂装懂,若是听不懂,还问你。你只须记着,不论他说书哪里有不明之处,你都不要解释,只须将他问的那句话再重新念一回给他听即可。”
韩一鸣迟疑片刻,依旧道:“大师伯,果真不须我详加解释么?”秦无方摇头道:“不必。丁五智珠已亮,能对一件事几百年始终如一地认真,自然在其中总结出无数智慧。他心地纯净,越发能听到你念的书的本来意思,而不为旁枝错节所扰。你只要念与他听便可了。”韩一鸣不禁叹道:“丁师兄只怕是古今第一奇人了!”
秦无方道:“他确实是与众不同,但却不算是第一奇人。”韩一鸣道:“大师伯,从前还有这样的奇人么?”秦无方道:“自然有的,六祖慧能,便是这样一位奇人。”韩一鸣愣了一愣,道:“不曾听说过。”他确实不曾听过,在家之时,对出世离尘之人全然不曾留意。
秦无方道:“六祖慧能,本是岭南人,父亲早亡,家道艰辛,移来南海,以卖柴为生。某日,有客买柴,慧能担柴送至客店,出门之时,见一客于门外诵经。慧能站在一旁听了一听,心即开悟。问是何经?客答《金刚经》。问经从何来,客答五祖弘忍在蕲州黄梅县东禅寺讲经说法,因到寺中礼拜,听受此经。慧能遂安置了母亲,前往黄梅。礼拜五祖,欲求佛法。五祖因见其面目丑陋,根性太利,使其在后院破柴、舂米八月有余。之后,五祖欲将衣钵传承弟子,便命诸门人各作一偈,以看智慧。有悟大意者,便付之衣法。神秀上座四日之内,十三度呈偈不得,于是在廊下题了一偈:身是菩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题毕悄然入室。五祖见了,便知神秀入门而未得,便命其再作一偈呈来。神秀又经数日,作偈不得,心中恍惚,神思不安。过了几日,一童子路过后院,口中唱诵神秀偈语。慧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已知大意。请那童子引他至偈前礼拜。因不识字,请旁人为己读诵之后,自己念了一偈:菩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便因此偈,承接了五祖的衣法,成为六祖。”
韩一鸣听罢,道:“大师伯,我明白了,丁师兄也是这类奇人。智慧天生,灵性天成。”秦无方点头道:“丁五确实如此。你念与他听的书,不论如何艰深,他都能明暸其意。正是所谓的万物万法,不离自性。”韩一鸣道:“我明白了,不再担心。大师伯放心,我一定好生为丁师兄读书。”秦无方点头道:“难为你了!每日里白天前来陪我,晚间去给你师兄念书。”韩一鸣道:“大师伯不是说凡事皆可入道么?弟子这样,也是修行,或许有朝一日,也因此悟道呢。”
秦无方道:“一鸣,这本掌门秘书,我让你看,一来是你能让我看到我从前看不到的事物。二来,有朝一日,你或许也要读给丁五听。灵山的过往,他知之不多。一派掌门,若不能对本派来历了若指掌,是做不好掌门的。”韩一鸣道:“大师伯请放心,弟子一定认真细看,早日看懂,不辜负大师伯的展望。”
自此,韩一鸣白天在聿喜之上,陪伴秦无方看那本掌门秘书。晚间,则去丁五的小屋为丁五读书。每天晚间都不相同,或是读一段或是读两段。或快或慢,遇上难明的语句,丁五若是问他,便多读一回。丁五也着实有慧根,从未让韩一鸣将一句话读至三遍。多是一遍便知其意,至多也不过两遍。韩一鸣也绝不去问师兄明白与否,自己便是前来读书的。只要一字不错、一字不漏地读与师兄听。也好在不需自己解说与师兄来听,这些书上的许多字句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哪能够解说给师兄听。以谬传谬,还不如不说。
这日晚间,他读过两段书,与丁五坐了一坐,独自回来。走回静心院中,月亮已过了树梢。走到门前,已听到屋内有人说话,正是沈若复的声音。韩一鸣走入屋中,果见沈若复坐在桌前,正与顾清泉说话。
听到他走入屋来,沈若复回过头来道:“小师弟,你也算回来了!”韩一鸣道:“师兄有何事?这样晚了,还不去歇息?莫非是在等我么?”沈若复道:“小师兄,你这些时日晚间都与掌门师兄在一处么?”韩一鸣道:“怎么?”沈若复道:“你可听到一个传说?”韩一鸣道:“师兄,我白天侍奉大师伯,晚间,晚间与丁师兄在一处,却哪里听什么传说?怎么,有什么传说?”
第三百八十九章 离开
沈若复与顾清泉对望了一眼,顾清泉道:“小师弟,你早出晚归,必是不曾听到了。可我们却都听到了。听说师祖当年离开灵山去四海云游之时,留下了一件宝物,只有能看到这件宝物真相的弟子,才能成为灵山掌门。丁师兄……”顾清泉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头。韩一鸣已知后面是是什么话语了,“丁师兄不能看见这件宝物的真相,也能成为咱们的掌门么?”
顾清泉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乃是我们听来的。”韩一鸣点了点头:“那,师兄是自何处听来?”顾清泉道:“从何而来,我可说不分明。我是听别的师兄传说才知道有此一说的。不知真假,但听说此话乃是年长的师兄们说出来的。年长些的师兄们,必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出来罢。来年长的师兄是对丁师兄接任掌门有些意外的。”韩一鸣默然片刻,道:“真是这样么?我明日问问大师伯罢。我来的时刻最短,对灵山的许多往事,我都只是一概不知。”
沈若复道:“小师弟,你这些时日都在大师伯与掌门师兄处,静心院内之事,几乎是不闻不问了,你可不知这事已纷纷传开了。其势态比当日你的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韩一鸣愣了一愣,这些天来自己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居然毫不知情。
顾清泉道:“其实还远不止此。小师弟,本来说起接任新掌门,白樱师叔那儿的师姐师妹们是什么样的看法,咱们暂且不论,但据我所知,静心院内住的师兄弟们,除去对掌门一事并不关心的之外,是分为两派的。年长些的师兄们,大约有二十来位罢,都是赞成大师兄接任新任掌门的。另一派呢,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些的弟子了,虽说并不曾说是支持谁,但大家的法是一样的。谁当掌门,不都一样么?就算是小师弟你当掌门,只要灵山一切如常,就是一个好掌门。因而也可以说,年轻的师兄弟们,是希望小师弟你接任灵山掌门的。这一来,便将灵山分成了两派。”
韩一鸣愣了一愣道:“可是师兄,我并不是灵山新任掌门呀,现下再这样分成两派,还有什么意思?”顾清泉道:“小师弟,你说的是。分成两派,还有什么意思。虽说灵山掌门不曾传到你的手中,但传给了丁师兄,却令此事越演越烈。”韩一鸣不再问下去,不必再问,必定是年长的师兄们对掌门不曾传给识渊博、修为深厚的大师兄有了异议,他们也不能明白丁师兄的与众不同。此事真是令人无语,自己便是去向师兄们解释,只怕也解释不清。
沈若复道:“大师伯闭关不出,灵山之上的这许多事情,大师伯果真便不了么?丁师兄新任掌门,未必能应对这些事。小师弟,你……”韩一鸣道:“大师伯是参悟迷关耗费精力,因此顾此失彼了。师兄不必再说了,明日我去侍候大师伯之时,我寻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说与大师伯知道。”顾清泉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按来说,掌门与咱们有何不同,不同仅在于掌门须是一个深谋远虑、思远大之人。我与丁师兄交往不多,不知丁师兄可是这样的人?但在年长的师兄们心中,大师兄却定是这样的人,丁师兄定然不是这样的。因而大家有些疑虑,也合情合。”
韩一鸣道:“师兄请放心,我都知道了。我将师兄所说都说与大师伯知道,就看大师伯要如何来此事了。”沈若复道:“我们等你这样久,为的就是这事。好啦,你已详尽知道,我便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告辞出去。
沈若复出门之后,顾清泉关上房门道:“小师弟,还有一事。”韩一鸣道:“师兄请说。”顾清泉道:“这事说来奇怪,我竟不知这些话语是自何处而来。起始我也不曾听到这些言语。后来是沈师弟悄悄来告知我的,我才略有所知。来小师弟与我同住一屋,因而这些话语也传不到我的耳中。小师弟,你不是灵山掌门,也是好事,不必站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去。”
次日韩一鸣来到聿喜之上,给秦无方行过礼,并不走到书案的一边去坐下。而是站在原地道:“大师伯,我听到一些话语,十分迷惑,要说与大师伯,请大师兄指点一、二。”秦无方道:“你说!”韩一鸣思索着要如何将此事说出来,迟疑了片刻,便听秦无方道:“好啦,你不必说了,我已尽知了。”
秦无方手中本来拿着那本掌门秘书,慢慢将那本秘书放在桌面上,道:“这些时候,我太过于专心堪破眼前的迷关了,将修为都耗费在了此事上,不曾留意弟子们的法。你说与我听,正是时候。只是令我意外的是,灵山很快便要面临危急存亡关头,弟子们怎么还在这些不经之谈呢?掌门是谁已有定论,大家安心修行便可。安心修行,才能高修为,才能共渡难关!”
韩一鸣听得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修行如何与安危、难关都牵连上了?灵山有什么难关?灵山忆到危急存亡之秋了么?忍不住道;“大师伯,灵山面对什么安危了?”秦无方道:“嗯,我的迷关先抛开不说,你仔细一,你有多久不曾看见骁鳐了?”韩一鸣道:“自弟子回到灵山,便再没见过骁鳐了。大师伯,它在哪里?可好么?”
秦无方道:“我只能对你说,它不在灵山了,不过你不必担心,它很好!”韩一鸣一愣,小乖不在灵山了?真的么?它去了哪里?天下之大,却无它的容身之处,它不在灵山了,能在何方?秦无方看了他一眼:“一鸣,骁鳐固然不能死,但我灵山弟子更不能死。我一直在等着青龙尊者再次来到灵山,它迟早要来,要来让灵山交出骁鳐,因此我让骁鳐离开灵山了。”
第三百九十章 忧患
“虽说你师祖曾经答应过萧逸,绝不是让骁鳐步它后尘,但我没有师祖那样的灵力,不足以与青龙尊者抗衡。我只能让它远离灵山,以此来保全灵山弟子,也用这法子来保全它的性命。”秦无法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青龙,韩一鸣顿时默然不语。比起青龙来,这些小小流言,简直可算是癣疥之患了。青龙只要伸爪一挥,灵山大约便不复存在了!他也担心小乖,但听到大师伯说要保全它,又松了口气。它离开灵山既然是大师伯安排的,那它的安危大师伯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也不敢再问它在何方了,大师伯不说它在何方,必定是另有安排的。秦无方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参透迷关,许多事实,明明似乎就放在我眼前,但我却看不分明。其中好似有一层我不能挥去的浓雾,让我不能看个清楚明白。我若是堪透迷关,好许多。但我偏偏堪不透。”
韩一鸣愣了一阵,忽然道:“大师伯,青龙不曾来过么?”秦无方道:“那次之后,便不曾再来过。但它迟早要来,不是么?”韩一鸣愣了一阵,道:“好在不曾在灵山虚空之时来。”追踪白龙之时,灵山弟子几乎倾巢出动,确是虚空之时,好在青龙没来。若是来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如何应付?忽然起那神秘美丽的异兽来,青龙是有些怕它么?看不出那兽有何厉害之处,竟让青龙掉头而去。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秦无方缓缓地道:“事有轻重缓急,那时它是不来的。”韩一鸣道:“大师伯,我没什么见识,请大师伯说给我听。解我心中疑惑。”秦无方道:“白龙那时才是尊者的心头大患,因而尊者首当其冲,便是追杀白龙。骁鳐已在世间存在了五百年,并且也还年幼,暂且放一放,先杀了白龙,转头再来寻骁鳐的不是,完全来得及。骁鳐还是太弱小了,不被尊者放在眼中。一鸣,你以后须说尊者,切记不要说错了。”
韩一鸣道:“我心中并不尊敬它,也要称它尊者么?”秦无方道:“尊者不止是尊敬的意思,还有避诲之意。以尊者的灵力,你起它的名字,它便心到神知。至于它并不,乃是因尊者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以后换称尊者,它便不能做到一切尽知。”韩一鸣恍然大悟:“是,谨记师尊教导。”
停了一停道:“大师伯,白龙已……尊者也不曾前来,依大师伯看来,尊者于何时前来呢?”秦无方道:“我也不知。但迟早要来,至于现今还不曾来,乃是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务在前。”韩一鸣一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金蛟!”
秦无方道:“一鸣,你说的是。金蛟也是近两千年灵力,比之骁鳐,那是厉害得多了。并且金蛟有了七情六欲,也有仇恨之心,加之它有了后代,最妙莫过于尊者先下手为强,斩草要除根嘛。做完这些,骁鳐也不现今厉害多少,再来寻它不迟。”韩一鸣叹了口气,自己怎能忘记了元慧的话。这些话元慧也说过的,虽说所说并不详尽,但也颇有见地。自己并不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中,只看到了眼前的小事。元慧却眼界开阔,因了此事再去看元慧,他的确有了掌门的样子。
大师伯的醒令他不禁十分担忧,忍不住道:“大师伯,青,不尊者还未找到金蛟么?”停了一停,心中着实不安,小心探问:“难道,寻到了?”秦无方对着手中的掌门秘书看了看:“我还不曾寻到罢!若是寻到了,定然是一场天翻地覆的生死相搏。于尊者自然不如此激烈,便于金蛟,却真是生死相搏,咱们都定然知晓。看如今风平浪静,来是还不曾寻到。”韩一鸣略略透了口气,金蛟还活着,便已让他轻松了许多。只是着青龙无休无止的寻找,只怕不见得善罢甘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停了片刻,秦无方又道:“一鸣,这也是我为何要辞去灵山掌门的缘故。”韩一鸣愣了一愣,秦无方道:“我若还是灵山掌门,身上诸事缠身,不得细心思索,尊者寻上门来了,实在是难以应付。我卸去掌门之职,便能仔细思索。也可以多与你的三位师尊在一起,以图后计。尊者迟早要来的,金蛟一死,尊者便出现在灵山上方的天空。我们不得不为灵山的将来打算了。”
原来如此,难怪几位师伯师叔都支持大师伯卸下掌门之位。韩一鸣默默无语,青龙若是再次出现在灵山之上,灵山便要交出小乖才能自保了。但交出小乖,小乖便是死路一条,可若是不交,灵山便要崩塌,灵山的一切,都要烟消云散,大师伯的确够为难了。交出小乖,韩一鸣几乎可以象小乖落入青龙掌中,是何等惨状!白龙死时的种种,他亲眼目睹。忽然起那神兽来,青龙怕它么?它也住在灵山之上,保护灵山么?忍不住道:“大师伯,若是尊者再来,我上回看到的……否助灵山一臂呢?”
秦无方默然,许久之后才缓缓地道:“一鸣,我也不知。灵山不能靠仰其鼻息,存活下来。神兽与人是全然不一样的,与其寄望于不可知的神兽灵兽,不如寄望于自己。灵山,只有灵山弟子众志成城才能保住!”韩一鸣也不禁叹了口气,确实如此。秦无方道:“因此我全心来参详心中的迷惑,便是将心头的迷惑解开,高自己的修为。说到修为,灵山现下的所有人中,便是以我与你们的几位师尊最高,修为最高之人,便尽全力支撑灵山过此难关,而不惜自己的性命。我若是不辞去灵山掌门,到时若是烟消云散了,弟子们由何人带领?临时换个掌门,哪里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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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癣疥之患
韩一鸣之前便过大师伯辞去灵山掌门乃是未雨绸缪之意,但却不料大师伯是得如此周到,如此深远!周到深远得令自己都有些卒不忍听!愣了一阵,才道:“大师伯,咱们不能请师祖回山来么?既然要与尊者对抗,请师祖回来,不是更加有把握些么?他老人家应当不在灵山崩塌之时袖手旁观罢!”
秦无方对着韩一鸣看了片刻才道:“一鸣,此事我早已在做。师祖与灵山一直都灵气相通,我也师祖早些云游归来。但他在老人家归来之前,咱们还是要出万全之策才行。”顿了一顿,道:“嗯,这些日子,灵山之上人心摇动,须得先行了结此事才行。这并非癣疥之患,灵山弟子若不能齐心协力,这道难关,是渡不过去的!”
韩一鸣心知大师伯说的对,默了一阵,道:“大师伯,我对丁师兄担任掌门并无异议。灵山掌门,是大师兄也罢,是丁师兄也罢,只要能渡过这场难关便好。只不过大师伯,虽说丁师兄十分出色,但大师兄似乎更……”秦无方点了点头:“你是说你大师兄更加能够带领灵山渡过这场危难么?”韩一鸣确是如此法。秦无方道:“凌逸确实算是出类拔萃的弟子了。他自进了灵山,修行努力,进境颇快,也算识渊博。可是一鸣,你到过一点么,他如此出色,就有弊端隐藏,这弊端不露出来则罢,在紧要关头露出来,只害了灵山。”
韩一鸣大吃一惊,望着大师伯说不出话来。秦无方道:“凌逸的确聪明,却还远远达不到大智大慧的地步。太博古通今,通晓历史,便太权衡利弊。若是他成为灵山掌门,尊者前来索要骁鳐,他便将骁鳐交给尊者。以此来保全灵山!”韩一鸣说不出话来,秦无方接着道:“或许这还只算一件不大不小之事。但有招一日,来一场意外,灵山崩塌了,众人无所依附,若是凌逸做掌门,极有可能就良禽择木而棲,投入别的门派之中去,寄居于别派之下,那从此后灵山便真的在世间消散无踪了。这一切,皆因他太过渊博,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缘故。”
秦无方说到这里,向韩一鸣看了一眼,韩一鸣叹了口气。秦无方道:“凌逸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而丁五就有。开山立派就需这勇气。危急存亡之时也需这勇气,掌门有这种气势,对弟子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何况丁五向来就是低头做事,并不多嘴之人,这样的人,才真能让别人跟他一起保全灵山。”
韩一鸣也不得不承认大师伯说的有,毕竟灵山的保全,并非一人能为,而是众弟子同心协力才能保住。秦无方道:“现下弟子们心思浮动,那我明日便齐聚众人,大家同来,我要任命掌门。众人一同看着谁才能够真正成为新任掌门,期望这样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韩一鸣默默无言,大师伯要让师兄们心服口服,不知有做何事?但见大师伯不再谈此事了,也不好再问,只在一边猜。秦无方道:“一鸣,你明日带上无色无相宝镜来,无色无相宝镜,乃是灵山的一件镇山之宝,我真要让你的师兄们看到只有灵山万物臣服之人,才能做得灵山掌门。”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道:“嗯,你先回去罢,今日我不看掌门秘书了。”韩一鸣站起身来,给大师伯行过礼,走出屋来。
屋外阳光明亮,一望无垠的蓝天,韩一鸣心知此事事件重大,大师伯不知否与几位师伯师叔相商,眼看着灵山此时是这般,也有些叹息。
灵山要重选掌门一事,不过半日,已是人尽皆知。沈若复急冲冲来到韩一鸣与顾清泉同住的屋内,截着韩一鸣问:“小师弟,果然要新选灵山掌门么?”韩一鸣道:“是。”沈若复道:“五师叔说明日要在聿乐之上另选一回灵山掌门,我只当我听错了。原来还真有其事,我并不曾听错。昨晚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对大师伯说了?”韩一鸣摇了摇头:“我本是要说与大师伯听的,便还未说,大师伯便知了。”顾清泉忽然道:“小师弟,你去看过丁师兄么?丁师兄怎样?”
一句话醒了韩一鸣,将鸣渊宝剑解下:“我今日还未去丁师兄处,我去看看丁师兄。”沈若复道:“唉,若是我是丁师兄,这时听到明日要新选掌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韩一鸣心中挂着丁五,也不说话,转身出来,便向着后山而去。
才翻过山梁,便远远望见丁五正蹲在他小屋前的菜地之中。韩一鸣怔了一怔,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不知该与丁师兄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忽然丁五站起身来,用脚踏了踏面前的泥土,搓着双手转回身来,远远望见他,便站住了。
韩一鸣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先便看见丁五憨厚的面容。丁五道:“师弟,你来啦,进来喝茶。”韩一鸣向地上看了看,只见地上有一小片平平的泥土,并无异常,便随口问道:“师兄在种什么?”丁五道:“我才种了一株铁线草下去,这铁线草最细最韧,一定要将泥土压实,它长出来的芽才不易折断。”韩一鸣不禁向丁五看了一眼,这位师兄果然非自己能比,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坐立不安、心神杂乱了。而这位师兄还在做他最为喜爱之事,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进到丁五屋内,一屋清凉,丁五请他稍坐,自去洗手烧水沏茶。不多时,已拿了两只粗茶盏和一个茶壶过来,倒了一盅茶递与韩一鸣。韩一鸣接过来,不及道谢,先道:“师兄,明日……”话到口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来。丁五道:“明日新选灵山掌门,师父已与我说过了。”他声音平稳,绝无一丝意外,韩一鸣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不以物喜
丁五道:“不论哪一位师兄弟成为灵山新一任掌门,我都能放下心头大石了。本来灵山这付重担,我实在难以担当。”韩一鸣道:“可是师兄,你心里就不,就不……”丁五道:“这掌门本是天外飞来的,我从未过能做灵山掌门。我只每日里种一种那些稀奇的菜蔬,做一做饭,闲空之时坐在门前,吹吹凉风,过这样的日子于我来说,于愿已足。接任这掌门之前,师父与我说了许多。我也推托过许多回,实在是推无可推了,才接任了灵山掌门。做了灵山掌门,自然要尽力尽心,不留余力才好。不做灵山掌门,我还是丁五,又可过我从前的日子,有何要不开的呢?”
韩一鸣微微点头,道:“师兄,你当真是得开!”丁五道:“师弟,有何不开的呢?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于我来说,只有接着担任灵山掌门,才是最为忧心忡忡。做我的一介弟子,我就永不必为明日忧心。凡事到了面前,尽力而为便可,这样的日子才最是我所喜爱的。”丁五其貌不扬,甚而可以说是灵山最为丑陋的弟子,可韩一鸣此时看来,这位师兄才是最能担任灵山掌门的师兄。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来之时,一路上思前后,不知该如何对丁五启齿,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丁五。回去却是心境轻松,丁师兄从容如此,自己反倒思前后,担心得不得了,真是可笑之极。回到静心院内,已见沈若复自窗前探出头来,显然已等候多时了。韩一鸣一进屋门,沈若复劈头便问:“丁师兄如何?”
韩一鸣道:“丁师兄并不在意,师兄不必担忧。”沈若复道:“不在意?”隔了片刻,道:“丁师兄果然是个全然不在意之人,心境空明。”顾清泉笑道:“嗯,一下便将咱们这些为此事胡思乱之人都映衬得俗不可耐。嗯,我也不此事了,沈师弟,咱们着急忙慌做什么?花落谁家,都不必挂在心上。咱们做不到落在自己身上还能泰然自若,但总做得到落在别人身上自己泰然自若罢!”沈若复道:“我是……”
忽然有人在门外轻轻咳嗽一声,沈若复立时打住,不再往下说。韩一鸣与二位师兄都回过头去,只见司马凌逸站在门外。韩一鸣愣了一愣,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也在呀!”沈若复道:“大师兄是来寻小师弟的么?”顾清泉道:“沈师弟,咱们出去走一走罢。”沈若复何等机灵,立时便道:“嗯,出去走走。”司马凌逸道:“二位师弟不必出门,我来寻小师弟出去。”
不知大师兄要说什么?韩一鸣愣了一愣,这才道:“嗯,大师兄咱们出去。”跟着司马凌逸又走出静心院来。司马凌逸道:“咱们就在院后说罢。”先走到静心院后的泉水边站住。韩一鸣跟他过去,站在旁边,司马凌逸也不言语,良久,才道:“小师弟,明日新选掌门,你,你能做灵山掌门么?”韩一鸣大吃一惊,两眼望着司马凌逸,说不出话来。
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定然能做好灵山掌门,你来做这个灵山掌门罢。”韩一鸣定了定神,道:“大师兄,我担任不了灵山掌门。便是新选灵山掌门,也不选到我的身上。”司马凌逸道:“为何?这是我师父说的么?”韩一鸣无法回答,只得道:“大师兄,灵山新任掌门绝不是我。”司马凌逸道:“那我去请求师父,让小师弟做灵山掌门罢。”韩一鸣忙道:“大师兄,灵山掌门何等关系重大,大师伯绝不因师兄的请求就答应的。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请师兄不要如此。”
司马凌逸叹了口气:“小师弟,灵山掌门手握灵山的生死存亡,你就不能……”韩一鸣道:“大师兄,便是因我承担不起这些生死存亡,我不能担任灵山掌门。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灵山掌门,便让灵山来挑选罢。若是灵山挑选了我,我便尽力而为。若是灵山不曾挑选我,那我依旧好好修行。”司马凌逸两眼对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翌日清晨,韩一鸣早早起身,浇过碧玉竹,吃过早饭,将无色无相宝镜揣在怀内,略等了一阵,便向聿乐而来。来到聿乐之上等候。众人各自在一边小声说话,韩一鸣四处探看,忽然听沈若复小声道:“丁师兄还未来。”韩一鸣本就在寻找丁五,留神一看,果然不见丁五的身影。
又过得片刻,一个人飞上聿爱来,身形肥胖,并无依赖,正是丁五。丁五一出现,无数对眼睛都对他看来。丁五衣袖卷着,胸前的衣裳之上还有几点油花,来是操持厨下之事所致,但神情却全然与平时一般无二,便是对着这许多眼睛,也泰然自若。韩一鸣叫道:“丁师兄,到这里来。”丁五走近来道:“师弟,咱们过后再说。我先进屋去。”说着将双手手臂上卷着的衣袖放下来,向着竹林小径走去。韩一鸣忽然起,此时丁五还是灵山的掌门,只不知再过一儿还能担当这个掌门么?
丁五走入竹林之后,白樱带着诸位师姐来到。再过得一阵,秦无方自竹林之中走了出来。秦无方之后,跟着赵浩洋及黄静玄,最后走出来的,才是丁五。秦无方走到众人面前,顿时众位弟子都向他看去,弯腰行礼。
秦无方道:“诸位同门,各位弟子。半月之前,我在此处将灵山掌门传给了灵山第三代弟子丁五。但弟子们对丁五能否胜任灵山掌门似乎颇为质疑,因而私下里都议论纷纷。既然如此,那我就重选掌门。灵山之上,万物有灵,灵山的掌门也要由灵山来先取。并不由我们这些做师长的说了算,这样选出来的掌门,大家必不再有什么异议了罢。”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三道试题(一)
场中一片寂静。秦无方道:“从前我们曾说过,灵山掌门,灵山弟子人人有份。诸位弟子都有机,你们各人不必推让,缘份天然,认真应对即可。或许灵山掌门便是自身也说不定。”众弟子都道:“是。”秦无方点了点头道:“好,你们都已应承过了,便要记得,此回选出的掌门,不论是谁,都不得再有异议。掌门岂是能换来换去的?这回选中的掌门,乃是再公平不过的,若是再有异议,我不再纵容下去,就要严加惩处了。”
秦无方说完这话,对全场看了一眼,道:“一鸣,你来。”韩一鸣走上前来,秦无方道:“带来了么?”韩一鸣愣了一愣,这才起大师伯问的是无色无相宝镜,点了点头道:“带来了,大师伯。”秦无方伸出手来,韩一鸣伸手入怀,自怀中取出宝镜,双手递与大师伯。
秦无方对着宝镜看了一眼,接在手中,掂了一掂,道:“我连出三道题目,全都答对者,便是灵山新任掌门。这便是第一道,你们看仔细了,此乃灵山的一件镇山之宝,你们各自用纸笔将所见到的镇山之宝写出来,交到这里来。”转身对黄静玄道:“师弟,纸笔备下了么?”黄静玄伸手拿了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之上,有一迭白纸,一方砚台,一支笔。秦无方道:“你们一一到这里来写。”四周看了一看,道:“谁先来写?”
一时之间,场中无人应声,忽然一人扬声道:“我先来写。”走上前去,乃是顾清泉。顾清泉走到黄静玄面前,道:“有劳二师叔了,弟子不争这个掌门,但大家都不愿意先来书写,就让我来开这个头罢。”对黄静玄施了一礼,伸手自托盘之中起笔来,在纸上飞快写了几个字,双手捧起那张白纸来,递到秦无方面前。秦无方也不接,对白樱道:“师妹,此物到底是什么,只有如莘最为明白,你叫如莘出来,让她来辩认罢。”
白樱道:“师兄说的是。”转头叫道:“如莘。”一个小小女孩跑上前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望着白樱。白樱蹲下身来,牵了她的小手道:“如莘,那是什么,你心中最明白不过了。你看看他写的可对?”如莘向着顾清泉看了一眼,顾清泉将那张纸递向如莘。如莘也不接,众人正在诧异,顾清泉手中“嘭”地一声轻响,那张白纸已燃烧了起来!
不止顾清泉,在场的弟子们都吓了一跳。顾清泉缩手不迭,将那张白纸自手中甩开。那白纸燃烧着也不落地,随风起伏,无风自舞。秦无方道:“但凡不对的答案,都被如莘烧毁。只有对的答案,才被如莘保留下来。你们都一一上来,将答案写在纸上,让如莘来进行分辨。这答案我们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们若是出来裁定这对与不对,也有不公之嫌。那还是让如莘来裁定罢。”他说罢,众弟子都道:“是。”
虽说众人都应了“是”,却无人上前去,韩一鸣不觉意外,左右看了看,只见众人眼看着如莘,都有些迟疑之色。正自己先去,忽然有人伸手拉住了他有衣袖。回头一看,原来是沈若复拉住了自己。正在迟疑间,一位师兄越众而出,对着二师伯行了一礼,起笔来,在那迭白纸之上写了几个字,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张纸拿起,对折起来,双手拿着,向如莘递去。
眼看着一位位师兄走上前去,将各自的答案写在白纸之上,被如莘化为灰烬。那些位师兄也全无言语,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没写过答案的师兄弟去回答那个不知端底的答案。接着是师姐们也上前去写书答案,如莘全然没有与她们厮熟的模样,照样在一动不动之中将她们的答案化为灰烬,转眼已十之的师兄师姐们都写过答案,站到那边去了,只有韩一鸣、沈若复等几名后进弟子不曾上前去书写答案,连司马凌逸的答案都被如莘化为乌有了。韩一鸣见一些年长的师兄对大师兄的答案也化为青烟十分惊异,而他却觉没什么可惊异的,韩一鸣早知司马凌逸看不到无色无相宝镜,因而他的答案必定不对,定然被如莘化为烟尘。
沈若复小声道:“小师弟,你先去写罢。”韩一鸣本来无所谓早写还是晚写,但见几位师兄都不上前,便走上前来,走到二师伯身边,先对二师伯行过礼,这才起笔来,在白纸上写下“无色无相宝镜”几个字,放下毛笔,将那白纸对折起来,拿在手中。向如莘走过去,如莘依偎在白樱身边,一双大眼,乌溜溜地,看着另一个不可知的方位。
韩一鸣正等她回过头来,再将那白低递过去,忽然手中一空,白纸已飘了起来,飘近如莘。如莘对他看了一眼,眼神飞快便自他身上掠过,两眼空灵,似是全然不曾看到他一般,而他那张写着答案的白纸却在空中飘舞个不住,并不如别人的白纸一般即刻便燃烧起来。韩一鸣站了片刻,只见那白纸依旧飘浮着不动,心知自己写对了,如莘并没有烧去自己的答案。回过身来,却见众位师兄师姐都看着自己。师姐们的目光倒还罢了,灵山之上的师姐,似乎全然没有世间那女子那些闪闪躲躲的样子,向他看来,目光也是平静坦白。只是有几位师兄,却都又似初次见到他一般,有些震惊,也有些意外。
韩一鸣心下不禁叹息,这还有什么可震惊、可意外的?前些时候诸位师兄们不是还在为自己与大师兄谁成为灵山掌门争执么?忽然到,或许就因自己写对了这个答案,师兄们又认为自己与丁师兄争掌门了。但这事有何可辩驳的?这时的辩驳都于事无补,自己当不当灵山掌门与能否看分明无色无相宝镜的本来面目没什么关联。自己自从上灵山伊始,便能看到这面宝镜的本来面目!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三道试题(二)
他退去一边,剩下的几位师兄都一一上前来,将自己的答案写在白纸之上,对折起来,呈给如莘。也毫不意外地被如莘化为灰烬,只剩下丁五还站在那边。丁五本不识字,因而不曾上来写,此时众人都已答过了,因而都向他望去。
丁五本就站在最后,这时看了看众人,走上前来,对着秦无方施了一礼,道:“启禀师父,弟子不识字,也不写字,能否请一位师兄弟为弟子代笔?”秦无方点了点头,转而对众人道:“谁愿意替丁五书写?”韩一鸣立刻道:“大师伯,我来替丁师兄写。”却见秦无方摇了摇头:“此时谁人都可以替丁五书写,唯独你不可。”韩一鸣一愣,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写出了无色无相宝镜的本来面目,再去帮丁五书写,若是写错了还没什么,若是写对了,同门师兄说不定不相信丁五真正看到的无相宝镜的本来面目,而认为自己私下里作了弊。
秦无方道:“这样罢,敬新,你来替你师兄书写。”陆敬新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是。”转而对丁五道:“丁师兄,我来替你书写。师兄只管说与我听,我替你写出来。”丁五道:“多谢师弟了。”转身对着铜镜看了一眼,道:“请师弟替我写铜镜二字即可。”
此言一出,不禁别人大吃一惊,连韩一鸣也大吃一惊,错愕之余,目瞪口呆望着丁五!他明明记得诸位师兄都被沈若复叫来看过铜镜,连顾清泉与沈若复自己对无色无相宝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看成一株梅花,一个看成一大把百合。而诸位师兄看见的也全是无色无相宝镜的幻相,丁五那时也和如莘一起来过。韩一鸣还记得他目光只在自己屋中匆匆扫了一眼,便问那株花呢?韩一鸣只道自己才能看见的是无色无相宝镜的本来面目,却不料丁五也能看出来,但他既看出来了,当日为何问的是花?
他在一边吃惊,却见诸位师兄也都是神色古怪,来众人眼中看到的无色无相宝镜的幻相不尽相同,因而听到这与自己看到的物事全然不相关联的答案,未免有些诧异。陆敬新问道:“师兄说的是铜镜么?”丁五道:“便是铜镜,多谢师弟。”陆敬新笔将“铜镜”二字题上,为示无误,将白纸拿起来,对着众位师兄弟亮了一亮,这才将白纸对折起来,递给丁五。
丁五接过白纸来,向如莘递过去。白纸飘浮起来,与韩一鸣的白纸一般飘浮在空中。众人都看看韩一鸣又看看丁五,看韩一鸣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看丁五却是意外的惊异。秦无方道:“这许多弟子之中,只有丁五与一鸣答对了。此物乃是灵山的无色无相宝镜。无色无相,万法万相,因而在众人眼中,不一而同。唯有能够看穿事物幻相看到本相之人,方能看到其本来面目。”
众人皆不言语,秦无方又道:“便是我说出它的本相,你们依然只能看到自己所能看到的,还是幻相。那我让你们看一看它的本相罢。”转身对如莘道:“如莘。”如莘似是听而不闻,片刻之后,自地上飘了起来,她轻飘飘地,飘进了空中。
她一飘入空中,便又变换了面貌。瞬间已发身长大,独腿向后弯去,一头乌发长长披垂下来。她伸出手来,韩一鸣不禁大吃一惊。上次如莘显现出山蚑之相来,却依旧是肤嫩如花,但这时她伸出手来,已没有了上回所见的那种柔腻肤色,那只手上的肌肤黄黑,指甲尖长,骨结扭曲突出,与鸡爪无异。韩一鸣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山蚑就是山蚑,自己从前也见过山蚑的模样。上次所见的那样,或许也如无相宝镜的幻相一般,是如莘的幻相,这才是如莘的本来面目。不过如莘的幻相,还真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如莘伸手拿住了铜镜之后的镜钮,韩一鸣只听身边诸位师兄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不言不语,有人却惊异出声:“果真是铜镜!”来如莘真让他们都看到了无色无相宝镜的本来面目。不过片刻,如莘便收回了手,韩一鸣眼中本来望见的便是铜镜,此时她放开了手,也不见变化,不惊奇,却又听到师兄们的惊异之声,看来如莘收回手去,无色无相宝镜就又变回了他们所能看到的幻象。
如莘慢慢落在地上,她在空中,乃是一个山蚑,虽说看不见面貌,但韩一鸣深知山蚑的面貌极是难看。但她一落到了地上,立时便变回了那个小小女孩的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众人寂静无声,秦无方道:“好,这一题中,能看到此物本相的,只有一鸣与丁五。咱们就将此事先揭过不谈,三道试题,还有两道没出,望一众弟子,都尽力而为。”众人本来已道灵山掌门与自己无缘了,一听秦无方还要再给众人两次机,都愣了一愣。秦无方道:“这回要难一些,你们各自寻个地方坐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们都抄在纸上拿来给我。丁五不写字,那便不写,你依旧最后,到时你到我面前来,当着你的师兄弟们的面,将你听到的说出来便可。”丁五先应了一声,站到众人之后去了。
秦无方转过身来,见韩一鸣与丁五先前书写的答案还飘在空中。衣袖一拂,两张白纸都飘到他手中,秦无方将白纸拿在手中,对身边的黄静玄道:“师弟,劳你将纸笔递与他们。”黄静玄将手中的捧着的纸笔递与赵浩洋,赵浩洋接在手中,黄静玄手一伸,不知自哪里又拿了一个托盘过来,向众弟子走来。赵浩洋手里端着先前那个托盘,走到另一头去了。韩一鸣看着前方的师兄自二师伯的托盘之中取了一张白纸,一支笔坐下,身后的师兄又在那托盘中取到同样的一份白纸一支毛笔。
第三百九十五章三道试题(三)
他站在后方,向那托盘之中看去,那托盘之中白纸倒是一迭,但毛笔只有一支,可是不论是哪位师兄将取过纸笔之后,那托盘之中都还有一支毛笔。那只毛笔似乎永远都在那儿,又似乎是取之不尽。
不多时,黄静玄已走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已有时日不曾得见这位师伯了,只见二师伯神情举止一如先前,来到自己面前,先便觉得亲切起来。但黄静玄却不抬头,两眼只看着手中的托盘,韩一鸣伸手取了笔纸,黄静玄便自他身边越过去了。他看前方的师兄们都盘膝在草地之上坐下来,便也坐下身来,等待大师伯发话。
不多时除了丁五,众人都拿了纸笔,黄静玄与赵浩洋回到秦无方身边,秦无方便道:“一派之长,将来的漫漫修行路程之中,难免要给同门师兄弟及后辈弟子们解释迷惑,精进法术,那便要求新任掌门言语听闻不偏不倚。我说一句灵山法诀,你们各自用笔记下来。然后都题上自己的名字送到这里来,谁能写得一字不错,才具有做灵山掌门的资质。”停了一停,道:“这句法诀也请师弟师妹们一同跟着写下来,待得将来拆开,大家几番映证,便再无虚言了。”
众弟子都道:“好!”各自起笔来,仔细聆听秦无方接下来的言语。秦无方道:“法集万物,术汇百般。”说罢便闭口不言了。韩一鸣犹在等待大师伯接着说下去,因而笔等待,哪知等了一阵,不见动静,这才明白大师伯已然说完了。就这么八个字,看看众位师兄都在旁边走笔如飞,便笔在左手之中的白纸之上,将这八个字题上,在后面又题上自己的名字,放下笔来,对着纸上吹了吹,将墨迹吹干,才小心翼翼对折起来。
他将那张白纸拿在手中,正要站起身来,犹见身边的诸位师兄都还在运笔如飞。韩一鸣不禁奇怪,难道自己真的下笔如有神助了么?写得这样快?可是自己明明还吹干了墨迹,这才折起来的,便算自己写字极快,但要待墨迹吹干,所需的时候比之写字所需的时候多得多了。可是师兄们却还不曾写完,不禁十分奇怪。
他又坐了一阵,只见站起一个人来,双手捧着写白纸向前走去了,一望背影便知是大师兄司马凌逸。前方二师伯、五师叔与六师叔早就收住了手。韩一鸣本来也站起身来将白纸也交上去,身子甫一动,便看到丁五站在众人之后。丁五面孔粗豪,性情却十分和顺,韩一鸣看不出他是否能够将这两句话如数背将出来,这位师兄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绝不认为大师伯私下里将题目告诉了丁五,看大师伯这样郑重,这一派之长是绝不拿来儿戏的。只是这位平日并不起眼、默默无声的师兄处处令人意外,不得不刮目相看。
韩一鸣不通的是丁五是何时看到了无相宝镜的?正着,身边沈若复已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看来沈若复也写完了,韩一鸣回过头来,也站起身来,拿着那张白纸,走到大师伯面前。秦无方面前已飘浮着一个托盘,里面堆着诸位师兄写好的答案。韩一鸣走到那托盘面前,将自己的答案也放在其上,走到沈若复身边去。
沈若复到底好奇心强烈,小声问韩一鸣:“小师弟,你写了什么?”韩一鸣还未回答,赵浩洋的声音已道:“你们不可谈及此事,待得大家都交完了,再谈不迟。”沈若复与韩一鸣对望一眼,都道:“是。”赵浩洋转身走开,韩一鸣向沈若复看了一眼,却见沈若复微微吐出舌尖来,一副微有些赖皮的模样,不禁一笑,将头转开。
又过得一阵,十之的师兄师姐们都已走到这边来了,那个托盘之中,已装满了对折起来,却渗透墨迹的白纸,却犹有几位师兄在那边奋笔疾书,还有丁五,只是他静静站在一边。韩一鸣正在奇怪,猛然起四师叔从前对他说的话来:“凡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法,这些看法法导致所见所闻都与众不同。尤其聪明之人,法更多,也最容易为其聪明所误。”难道仅仅八个字,也听在各人耳中全然不同么?
是了,四师叔曾说留意过各师兄法术之时,各人所念的口诀与师门所传截然不同,难道今日,他真要目瞩这不同么?韩一鸣不禁来了兴致。眼见最后几位师兄已都已陆续起身,将写上了字的白纸放在了那个木盘之中。秦无方对着木盘看了一眼,道:“好了,所有弟子都将答案交在这里了。丁五,你上前来。”丁五依言走上前来,秦无方道:“现下只有你不曾写了。你也不写字,你将你听到的说出来给你的师兄弟们给你做个见证如何?”
丁五道:“是。”转身对着这边众弟子道:“诸位师兄弟,我不识字。只能说出来与诸位师兄弟听上一听,也强当是写出来一般罢。我师父先前说的八个字,乃是:法集万物,术汇百般。”韩一鸣不及看身边诸位师兄是何等形状,自己已先吃了一惊。这八个字,丁五也听见了,并且说得一丝不错!
忽然身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韩一鸣回过头来,沈若复小声道:“小师弟,你所听到、写下的,是哪几个字?”韩一鸣要说自己题上的也是这八个字,话到了口边,却不知为可说不出来。只是看了沈若复一眼,便又转回头来看丁五。
沈若复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到底写了什么?”韩一鸣正要反问他写了什么,忽然听秦无方对赵浩洋与黄静玄道:“师弟、师妹,请你们将你们先前已写好的答案给弟子们看一看。”沈若复立时指了指前方,不再言语。黄静玄先将他写的那页白纸转过来,将字对着众人,正是这八个字。只是黄静玄的字写得间架有些松散,笔划也不是那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