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鸾鸟
“那是一个夜晚,你师祖天南地北四处寻找弥蕤,它突出其来,倒让你师祖十分意外。但你师祖断定它必有话要说,用灵力封了那方土地,不让弥蕤的灵气外泄,也不让外人看见。弥蕤便告诉你的师祖,它是再无生路了,但始终是不甘于此。你师祖就告诉它,得道也有许多种。有的是精于所能,有的则是道透彻。一朵花有一朵花的道,开花、花谢是道,结果也是道。一条鱼有一条鱼的道,畅游于江湖是道,水塘闲适也是道。日出是道,月落也是道。此道不同彼道,但皆是道。道有千千万万,不一而同,但花不能勉强得鱼的道,鱼也永远不知道开花之道。弥蕤听了之后,才知自己背道而驰,不止没有得道,反而失去了自己原有之道。它心生悔悟,因而决意不再活下去。你师祖对它说,活下去固然难,但死更难。它说今生有错,望来世能赎,它愿以死赎罪,只求不受那百般难熬的苦楚,请你师祖出手相助。你师祖那时身边配着的是紫霓宝剑,拨出剑来,手起剑落,便将弥蕤斩成两段!”
韩一鸣“啊”了一声,听到弥蕤被斩成两段,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黄静玄道:“怎么了?”韩一鸣不敢抬头,黄静玄淡淡一笑:“一鸣,你觉得师祖出手太快是吗?你觉得弥蕤已有悔意,这样死在你师祖手下,有些可惜么?那只因你不明白,弥蕤已没有了生路。道,也是得失平衡的。他得了一样,必要失去一样。他伤了这许多人性命,必须也要给予自己的性命来偿还。它若是为龙族所灭,便是永远的寂灭了。而它若是落在别人手中,难免为人所利用。更不用那青龙要加之于它身上的百般苦楚了,那是你所不能像的。你师祖出手果断,紫霓宝剑锋锐异常,将它断为两截。你师祖说它圆圆的银色眼中满是泪水,却平和如初,它最后对你师祖说,可惜他不知来世是什么,披了螭皮,来世不轮回为人?但愿来世为人,奔走世间,好补偿从前的罪孽。说完便安详死去。你师祖叹息不已,索性为他除去了螭皮,让他轮回入世。你师祖说,它走的时候,满地白光,神情安详,如初生一般。它一生求道,却是最后心生悔悟才得道,便让它脱离下龙衣,生而为人罢。弥蕤轮回而去,你师祖感慨不已,便将它的一块皮带回来,后来做成了鸣渊宝剑的剑鞘!”
韩一鸣听得愣了神,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师伯,那么弥蕤轮回入世了吗?又是在哪一方?”他心中颇为感慨,忍不住询问弥蕤的下落。黄静玄微微一笑道:“它早就轮回入世了,在此方也在彼方,并无差别。怎么你很感慨么?”韩一鸣点了点头。黄静玄叹道:“那么我接着讲鸾鸟的故事与你听罢。”
不知鸾鸟又与鸣渊宝剑有何关联,韩一鸣点了点头。自知对灵山的事物了解甚少,师伯这样说与自己听,那是再好也不过。黄静玄停了一停,道:“你师父必然也不曾对你说过鸣渊二字的来历罢。”韩一鸣道:“师父曾对我说,取的是凤鸣于渊,声清于野之意。”黄静玄点了点头,却道:“这里却该是鸾鸣于渊才对!”
韩一鸣奇道:“是鸾鸣于渊吗?是不是我听错了。”黄静玄摇了摇头道:“你并没听错。鸾鸟凤凰,都是神鸟。只是凤凰善舞,而鸾鸟善鸣。也有传说,说的是凤凰生鸾鸟,而鸾鸟生凡鸟。不过我并没有亲见,不好妄言。凤凰的羽毛流光溢彩,而鸾鸟却是青蓝尾羽,也是美丽非凡。本来两者相差也不大,只是鸾鸟永生不变,因而也叫青鸟。凤凰虽是百鸟之王,却是如人一般,由自小开始,年年发身长大,极至变老。也如人一般,身形小巧是它的幼年,娇弱柔韧。发身长大,羽毛丰满,张开双翼,与日月争辉,乃是它的壮年。至于它的暮年,就如人的老年一般,身体老弱,羽毛脱落,不再复昔日百鸟之王、光辉万丈之样。再往后,垂垂老矣的凤凰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在阳光之下亮翅,自眼睛收敛太阳的阳光,再自口中吐出,吐在它自己身上,将自己烧成一个火球。它燃烧之时,那光芒能让万物失色,日月回避。待烈火将它老垂的身体烧净,它自灰烬中重生,又是年幼模样。这便叫做涅磐。唯有凤凰,才能涅磐!”
韩一鸣听得愣了神,只是静静看着师伯。黄静玄微微一笑,道:“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乃是凤凰与凡鸟的区别。只是凤凰涅磐,并没有固定的时刻,全看凤凰当时是怎样的。有时凤凰一年便涅磐,却也有历经百年而不涅磐的时刻。总之它虽让百鸟臣服,却只有壮年之时才以鸟王之姿态出现,而其余的时刻,便如一个人的一生,沉默而无闻,也或许是飘游远方。但是百鸟服从于它,只有鸾鸟,并不臣服。”
这些故事真是闻所未闻,韩一鸣两眼望着黄静玄,不再插话,只他接着说下去。黄静玄微微一笑,道:“鸾鸟凤凰,都是神鸟,但是凤凰总是百鸟之王。鸾鸟虽是神鸟,也在其管辖之下。鸾鸟颇为不服,暗地里总是与凤凰一较高下,或许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也说不定。”
黄静玄道:“凤凰不与它相争,却也没有退避之意。不过鸾鸟凤凰,一个善鸣,一个善舞,因而两者互不能少。但是往往是凤凰更受大家喜爱些。”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这也不是众人有所偏见,一来是凤凰王者之尊所至。二来嘛,却是鸾鸟自己招致的!”
韩一鸣十分意外,道:“它自身招致的?”黄静玄笑道:“是。鸾鸟的法,让别的鸟儿都十分不喜,敬而远之。它又一心要脱去凡骨,凤凰鸾鸟身上都有凡鸟的痕迹,凤凰身上,羽毛金碧辉煌,却有一双长脚,乃是鹤脚。而鸾鸟,虽是身披五色羽毛,却是雉身,略有些不是那么完美。”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者之相
“凤凰并不觉鹤足给其带来不便,从不遮掩,坦然面对。可鸾鸟却以雉身为耻,定要修炼脱去雉身。它云游四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一术仙方改头换面。有一日飞抵灵山,它见灵山与众不同,便在灵山停下歇息。”
说到这里,黄静玄微微一笑,似是回什么,住了口。韩一鸣正听得入神,见师伯停住了,抬起头来,却是不敢催促。黄静玄出了片刻神,道:“其实只是鸾鸟自己觉得沉重粗笨,而我们看见的,却是一只神威凛凛,美丽夺目的大鸟自天而降。”
韩一鸣惊道:“二师伯,你果真见过吗?”黄静玄笑道:“不止是我,你的诸位师尊也都见过。鸾鸟一共来过灵山两次,我们有幸都见到了。那时灵山始成,山上只有你师祖与我们几师兄弟。我与师兄弟们都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鸟,鸾鸟落下来时,它所踏之处,都长出七色的仙草。它的尾羽扫过的草地,都开满了芬芳的花朵。师弟,那时你也看呆了,不是吗?”
赵浩洋叹了口气,笑道:“是的。实不相瞒,师兄,我那时看得都摒住了呼吸。灵山之上,并非没有灵物。骁鳐便是灵物,可是我却没有见过神鸟。它走近来,我连呼吸都止住了,生怕自己的呼吸惊动了它。”黄静玄道:“是呀,五师弟是灵山之上最为跳脱的性情了,都屏心静气,可而知我们别的弟子是何等小心安静了!”
韩一鸣实在不能设那是何等的情景,只能静心听着。黄静玄道:“你师祖见多识广,并不惊异,可是我们这些弟子,却是讶异到了极点。鸾鸟便问你师祖,可有什么法术能够让它脱去雉身?你师祖十分诧异,便道,雉身不过是皮相,何须如此在意?鸾鸟叹了口气,言道,它一心所便是要脱去雉身。它为了脱去雉身,无所不为。再问了你师祖一回,依旧是无法,便失望而去。”
“看着它消失天际,你师祖摇了摇头,对我们说,妒心一起,如野火燎原,再难平熄。也难怪鸾鸟心中不平,但凡人世间,争的都是第一。我们见识浅陋,当时一见鸾鸟,我们心中的都是凤凰。都把鸾鸟认做了凤凰。最说在书中也曾看到过‘鸾鸟凤凰’,鸾鸟虽是在凤凰之前,却在百鸟之王下,它心中必然有些不忿。它若没有此念,便不如此。可是妒念一动,是何等地难以消除。神鸟动了妒念,比凡人更难消却。凡人还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神鸟,却是不有如此法的!”
“那些年月,凤凰始终是百鸟之王,高高在上。但我却总是着鸾鸟的仙音,清新如水,婉转平和。不记得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鸾鸟再次降临灵山。这次降临,前来见你师祖,是要向你师祖借灵山一用。它说它找到了替换雉身的办法,它看到了孔雀,向孔雀借得一副极美的皮相,要在灵山将雉身换掉!”
“鸾鸟是神鸟,若是在凡地换它的身躯,便灵力外泄,灵力外泄多了,不仅惹来无数意外,无事生非之人总是无处不在,且还一事无成。但灵山之上,有你师祖相助,便能将它灵力都封在其中。起始你师祖有些犹豫,非是有什么私心,乃是因你的师祖认为,鸾鸟便是鸾鸟,硬要强压凤凰一头,并非什么好事。也劝它三思,它却执意要换,并且说祖师若是不愿借灵山与它一用,它也不强求,它再去寻觅那灵气充足之地也不迟。可是你师祖却知,这样的地方,哪里寻去??再三拦阻,它却执意要如此。与其换到其他地方去,还不如在灵山之上呢!”
韩一鸣年轻,没什么见识,但听到这里,也觉不妥。黄静玄道:“你师祖虽是感叹,却也只能用毕生灵力助它,封了灵山,不让灵力外泄。那时我们师兄弟都在山上,可是并不知有此等事情发生,只觉得自己忽然间就失去了灵力,不能飞行,连平日最为普通的法术都用不了。但是有你师祖在,我们师兄弟都并不惊惶,各自静心等候。说起这事来,陈师弟恐怕是最为记忆深刻。他本来飞在空中,忽然间就不能动弹,僵在半空,用尽毕生灵力,却是无能为力!”
“至于鸾鸟是如何换了孔雀的身躯,我等并不得知。但鸾鸟确实是在师祖的相助之下完成此事,了了它的心愿。事毕,它向师父道谢。师父便问它换了身躯了,可还有什么不足?鸾鸟便道,换了身躯,完美无缺,便当成为百鸟之王,它要去寻凤凰。师父很是意外,便对它道,是否百鸟之王,并不紧要。可鸾鸟处心积虑已久,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对师父道,事已至此,这一争高下是争定了!”
听到这里,连韩一鸣都忍不住轻轻叹息,黄静玄又道:“鸾鸟告诉师父,它打听得凤凰这些时日已渐老衰,羽毛脱落,正是它争先的大好时机,不可错过。师祖劝它说,百鸟之王有如此重要吗?是凤是鸾还不是一样。可是它却说,它鸣声清越,远超凤凰,又有了孔雀的身躯,连所落之地都青草开花,这难道不是王者之相吗?你师祖心知此事难以罢休,便道愿再助它一臂之力。鸾鸟喜悦已极,便鸣叫数声,以示谢意!”
“你师祖便请鸾鸟降临于聿爱,在梧桐树前,取出一张七弦古琴来,调较弦索,便弹奏起来。弹了一曲阳关三叠,之后,又弹了一曲乌夜啼。第三首曲子,弹的是归去来辞。我们几师兄弟,只有佩服的份儿,你师祖的琴技,出神入化,只有你的师父,我的师弟,到了几分。师父弹到第二首乌夜啼时,便有轻风徐来,越往后,那风吹得越猛起来,我们几个人都有随风而去之势,但是师父寻常是不弹琴的,难得听到师父弹奏,哪里走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涅磐
“第三首曲子弹完,空中便传来一声鸣叫,凤凰已出现在我们头顶,向我们飞来。怪异的是,它越高时,身形越大,让人感觉威势非同一般。向下飞来,身形便开始变小。飞得越低,身形越小,最后落在梧桐树上。其时我们一见,都觉得大吃一惊,凤凰果真如鸾鸟所说,羽毛零散,露出来的皮肉,都松驰垂吊。实在不是一副好模样。可是就是这样,凤凰依旧有着王者气度,令我们不敢逼视,不得不侧过身去,不敢正视。便是它垂垂老矣的模样,也都是气度非凡!”
韩一鸣不禁随着黄静玄的话,去像凤凰的王者气度,怎奈他思潮枯干,任是破了头,依旧不出来。黄静玄道:“凤凰落在梧桐树上,对着你师祖看了一眼,你师祖又弹了第四首曲子,那是一首桐叶舞秋风罢。这首曲子弹奏之时,灵山之上虽是阳光明媚,轻风徐徐,但我却还是有了无边落木、秋意萧索的感受。凤凰一动不动,静静听完了这首曲子,便从梧桐树上掉了下来!”
韩一鸣“啊”了一声,意外到了极点。此时若说是凤凰翩翩起舞,他不意外,若说凤凰高吭而鸣,他也不意外。便是展翅而去,似乎也在情之中,毕竟神鸟,毕竟是百鸟之王。可是一头自梧桐树上掉了下来,倒是让他意外到了极点。
“鸾鸟大喜,向你师祖道谢。鸾鸟永不老去,五色羽毛永不脱落,永无这落魄之相,因此它得意非凡。你师祖只是微微叹息摇了摇头。凤凰落在地上,所有的羽毛都脱落下来,它最后一根羽毛落在地上,那碧玉般的眼眸之中亮起一点腥红,它身上已没有了羽毛,光秃秃的,甚是难看。却作出振翅欲飞的样子,忽然自口中吐出一串火花来,落在身边的羽毛上,转眼便燃烧起来。它的身躯凝立其中,任凭那火越烧越旺,转眼便是熊熊燃烧。”
“这一场火,始终只在那小小的三尺地界内燃烧。你师祖袖手旁观,没有熄火的意思,我们做弟子的,也就只站在一边呆看。那火有越燃越猛之势,而你师祖却始终只是微笑站在一边。那火焰越腾越高,高到了我们必须仰头才能看见火势的顶端。猛然间,烈焰都变成金色,向下压来,压低了,变成半人高的一簇。这半人高的金色火焰冲天而起,展翅高飞,鸣叫声响彻环宇。这,就是我亲眼所见的凤凰涅磐!”
韩一鸣张开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黄静玄道:“我与你的诸们师尊是亲眼所见,比你还要意外。从前总以为是燃烧殆尽了才是凤凰涅磐,却不知是燃烧到最烈的时候就是凤凰的涅磐。凤凰涅磐之后,不似从前那样长大的身型,尾羽也并不长大、华丽,甚而远不及鸾鸟的炫丽夺目。但是它身上的淡淡华光,却是无以伦比。它飞起来,围着梧桐树绕了一圈,便向天空之中飞去,带着一道流光,飞入天空,转眼便没了踪影。原来凤凰只有涅磐的时候落地,其余时候,它都是飞在天上的!”
“凤凰飞走后,你师祖对鸾鸟道,这就百鸟之王。鸾鸟站在一边,静立了一阵,忽然振翅高飞,飞上极高的天空,然后一头倒撞下来,撞死在先前凤凰涅磐的地面上!”韩一鸣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停顿住了,两眼定定看着黄静玄。
黄静玄叹息了一声,良久不语,半晌之后,才道:“你师祖的本意,是请来凤凰,让鸾鸟知难而退,却不料鸾鸟心高气傲,看见了凤凰涅磐之后,虽是小了许多,却王威不减,心知再无可能与之一搏,永远只是鸾鸟,换了身躯,也还是鸾鸟,不变成凤凰的!”
他又叹了口气,道:“或许鸾鸟便是明白了这一点,心灰意冷。也或许它压根没有明白,费尽心思的努力,都化为乌有,失望而死。不过也难说是看见了小小的凤凰,虽是极小,但是王威不散,一时之间羞愧难当,便离世而去。不过它的法,我们是不得而知了!”
韩一鸣震惊不已,着鸾鸟一飞冲天,却是一头撞向地面,何等壮丽,却又何等凄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黄静玄叹道:“难道做鸾鸟便那么不好,一定要做凤凰么?涅磐时的烈火烧灼岂是咱们能象的?若不是凤凰,早炼得只剩一阵青烟了,真就那么好吗?”
他这话说得似乎是从韩一鸣心里说出来一般,韩一鸣也禁不住叹了口气。黄静玄道:“这个结果,确也出乎你师祖的预料,毕竟你师祖的是鸾鸟也是神鸟,早已见多识广。看见这些,便当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去广阔天地遨游。连身躯都换过了,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它呢?却不料它到最后都没开!”
“可是它至死都是鸾鸟,即便它能让青草开花,能换得孔雀的身躯。它还是鸾鸟。凤凰就算落地之处没有奇花异草生发,就算它鸣叫之声不能与鸾鸟相比,至老之时全无光彩,但它还是凤凰。这是不能改更的事实,也无从更改!或者,也可以说天命如此罢!”在座三人都叹息不已,黄静玄与赵浩洋都是亲见鸾鸟触地而死的,感慨唏嘘。韩一鸣只是听到,都觉得震撼难当,更不能象他们亲身经历,是何等的震惊。
黄静玄静了片刻,又道:“鸾鸟触地而死,它为神鸟,死后身躯不留下。可是你师父所住的聿爱之上,却是夜夜都有鸾鸟那不甘心的鸣叫。每天夜里它的鸣叫声便响彻云宵,鸾鸟的鸣叫,本是最为动听的,可它不甘而逝,它的怨灵便每夜都在聿爱之上鸣叫,凄厉之极,不甘之极,让人卒不忍听。伴随着它的鸣叫,还有势态猛烈的狂风,将它的鸣叫传扬得到处都是。那时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听到那令人心酸的鸣叫。无止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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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鸣渊宝剑
赵浩洋叹道:“鸾鸟的鸣叫无休无止,我不知师兄弟们是怎样的,我却是烦不胜烦。哪有这样的神鸟,不如叫鬼鸟倒还贴切些。那声音听得人心里、骨子里发酸,发麻,瘆人极了。我那时修为不够,听在耳朵里,简直是汗毛直竖,心里发虚。一夜一夜,都睁着眼睛,哪里睡得着觉!”
黄静玄笑道:“师弟,我也是如此。我私下里,或许不是因为我的修为不够,它本来是神鸟,我们本来便应对它敬畏。它不甘而化,那心中的怨意,哪里是一时半儿便可以消除的?连人的怨恨,都需要数十年来化解,何况是它?”韩一鸣不禁点了点头。
赵浩洋叹息一声:“它倒是可以化个千百年来化解它的不甘和怨意,可是咱们倒底的凡胎,可消受不了那声音。连夜晚来临,都无异于恶梦。一到夜晚,人人都不寒而栗,白天的修行是谈不上啦,都瞌睡去了!”黄静玄道:“你师祖总不出声,我们也只好忍耐。一连忍了一月有余,终于等到你师祖出手了。师父说鸾鸟心有不甘,不就此消散,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能出手结束这些过往。说完伸手自那日它触死之地,取出一根青翠羽毛。自这根羽毛取出之后,那凄凉的鸣叫便不复存在。终于算是止住了我等那不堪承受的时日!”
“后来祖师意外得到极好的紫金,便用这些紫金,和那根青翠羽毛,炼成了鸣渊宝剑。剑成之日,紫气与黄光相交辉映。祖师将鸣渊宝剑拿在手中,轻轻弹了一弹,道:‘凤鸣于渊,声清于野。你那样做凤凰,以至于消逝都不回头,那么这柄剑便叫做鸣渊罢,以完你的心愿。’鸣渊剑乃是灵剑,剑锋震颤,发出嗡嗡声来,似是认可了这个名字。自此这柄剑便叫做鸣渊!”
他说完了,屋内一片寂静。黄静玄与赵浩洋显而易见是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心潮起伏。韩一鸣则是此时才知鸣渊宝剑里竟有这样两个故事,震惊莫名。对着鸣渊宝剑看了又看,这里面竟有两个灵物的故事,弥蕤的故事,让人心痛,而鸾鸟的故事,却是让人叹息不已。
黄静玄道:“一鸣,知道了它的过往,你更该喜爱这柄宝剑才是。要知道它虽已成了宝剑,却依旧就有灵之物。你的喜怒哀乐,它皆能感受。与你性命相连,血肉相近的物件,便不要再等闲视之了!我们难以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当重视此剑,它有灵气,自卫护主人。它在,你的性命就在!”韩一鸣低声道:“二师伯说的是,弟子谨记在心!”此时他已知是平波道人触犯了鸣渊宝剑,因而失去了两百年灵力。但师尊们专为自己讲这个故事,只怕也猜到了其中的部分。
黄静玄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已亮了起来,这一说说了一夜。韩一鸣丝毫不觉倦意,对两位师尊竟有了些许歉意,他们白天带着几位师兄忙里忙外,入夜还不得好生安歇。心中歉疚,道:“师伯、师叔,都是弟子害你们不能好生歇息!”赵浩洋已笑道:“你不用管我们,这么多年的修行,连小小一夜都熬不过,才真是白修了呢!”黄静玄道:“一鸣,咱们还要在这里歇息几日的,你就再安心休养几日罢!”
韩一鸣脸上一红,道:“弟子好多了,可以接着上路了!”黄静玄笑道:“你不要着急,咱们不走。平波道长已对我们说了,要在此地再盘桓几日。你便也好好借机歇歇!”他站起身来,道:“我们这就回去了!”他双手轻轻一拍,又是“啪”的一声轻响,解了寂静界结,与赵浩洋一同走出屋去。
后几日,韩一鸣随着师兄们一起相帮村民建屋。其实他躺在床上那两日,被烧的几间屋都已建了起来,过后做的不过是些修缮而已。建屋容易,修缮却烦不胜烦。众弟子每日里穿梭往来,便是四处寻找可修缮用的物件。有时有几张宽大的树叶,有时是几根粗壮长滕,林林总总,数不胜数。这些小物件本来在山野之中随处可见,可就是临时要用,反倒让人四处一通好找。幸而在灵山诸人御剑飞行,到也难不到哪里去。
他们飞来飞去,早已成了家常便饭,连韩一鸣都习以为常了。村寨中人起始是吓得呆若木鸡,连看他们的眼神,都仿佛看见了鬼一般,敬畏到了极点。但多见几次,也就安定下来,大胆一点的小孩子,还缠住他们要跟上天空去看一看。
韩一鸣不修缮,四处寻找物件,却也帮得十分顺手。司马凌逸将旧的物件给他看过,他便御剑前去寻找。这几日平波道人病卧在床,连门都不出,来也不对他有什么不利。何况他是吃了韩一鸣鸣渊宝剑的亏,该当是有一段时间不敢轻动了。韩一鸣倒放开胆量,四处奔走。
司马凌逸将一条极韧的滕条递给他,让他相帮寻找,韩一鸣便御使宝剑,飞入铁莽山去。他但凡看见滕蔓,都上去扯几下,看了几处,滕条虽然十分柔韧,却总觉得细了些,不是十分中意。他寻了一阵,终于寻到一根好些的,用鸣渊宝剑砍了下来。
他拿着滕条,正要飞上空中,忽然听到身边树林里传来声响,片刻之后便停住了,再过片刻,又轻轻响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他这边走来。韩一鸣警觉起来,御使宝剑,飞上树稍,向下看去。
密密莽林之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穿青色道袍,头顶束发道冠,正是平波道人门下弟子。韩一鸣站得高了,看不清面貌,不知是谁。但见他背上背的是一柄普通的木剑,而不是黑桃木剑,知道不是平波道人,而是他门下弟子。
他弯腰在地上寻找了一阵,将一棵草拔了起来,揣入怀中,转身就走。韩一鸣见他是采摘草药,知道是帮平波道人采药,心中不知是痛快还是鄙夷。微微摇了摇头,左手食、中二指向前一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圆圈
忽然见下面那人止住脚步,蹲下身子。韩一鸣这里鸣渊宝剑已向前飞去,见他停住了,颇为意外,连忙也止住去势,转身回来,看他做什么。只见他在地上蹲着不动,连头也低着。韩一鸣隔着重重树叶,看不清他到底做些什么,看他蹲了一阵,站起身来,便向前走去。韩一鸣从前吃过大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去。他站得高,直到目送他走了好远,这才又回地面来看。
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却有一头开了一个半寸左右的口子。并且那个圈子是用手在地上划出来的,周围的草叶都除得一干二净,那个圈子画得入土三分,十分清楚。韩一鸣不禁担忧起来,他不懂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意思,但总觉不安。看了看四周的景物,便飞回村寨去。
他到了村寨之中,四处寻找司马凌逸。此时村寨之中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修,司马凌逸不知到哪里去了。韩一鸣四处张望,又问了两位师兄,才有人将他的方位指给韩一鸣。韩一鸣奔过去,司马凌逸正在人家屋顶上相帮用厚草毡铺垫。见他过来,道:“师弟,你找到了吗?拿来给我。”韩一鸣将那道滕条抛上去,司马凌逸也不动身,右手一招,便如空中有一只大手将那根抓了过去一般,转眼就到了司马凌逸的手中。
滕条粗而且硬,到了司马凌逸手中,他双手自滕条上抚过,便将它变得十分柔软,如一根麻绳一般。滕条虽说比粗树枝软一些,但拿在手中,也是十分坚硬,要弯折它,需要很大的力气。村人一般都是将滕条浸在水中,或者浸在油中,将之浸软,然后再用来捆绑,等滕条再次风干之后,又是十分坚硬,捆扎的东西也不散落。村中最有力气的男子也做不到空手便将才砍下来的滕条在手中轻易就弯折过来,并且如用麻绳一般用来捆扎。村人在下方看他将滕条用得与一跟绳子一般,围了拢来看。
韩一鸣不便叫他下来,只得在下方等着。看着司马凌逸将屋顶修缮得差不多了,飞身一跃而下,才走上去,道:“师兄!”司马凌逸道:“小师弟,怎么啦?累了么?那你去歇一儿罢。”韩一鸣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有事要问你。”
司马凌逸道:“哦,什么事?”见他神色有些犹豫,又道:“咱们走开去说。”两人走到僻静之处,韩一鸣将看见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之事说与司马凌逸听,又将地上那个奇怪的圆圈也说与他听。他心中总觉平波门人都有些鬼祟,心中总怕他们做些什么于灵山诸人不利之事。
司马凌逸点了点头,道:“嗯,师弟,你还记得地方么?我随你去看一看。”韩一鸣便是让师兄去看上一看,道:“我还记得,我这就带师兄前去。”两人御剑飞上天空。韩一鸣回村寨之前,确实在空中仔细看过那个方位。可是此时飞上天去,只见眼前全是茫茫林海,葱茏绿叶,哪里有什么分别,四周都差不多的景象,根本分不清楚该向何方去。
在空中目瞪口呆了一阵,始终不知向何处而去。司马凌逸道:“师弟,你真不记得方位了吗?”韩一鸣又四处张望了一阵,依旧找不到来路,只得摇了摇头,道:“师兄,算了,咱们回去罢,我,我真找不到那个方位了!”
司马凌逸道:“那,你还记得他画在地上的那个符咒的样子吗?”韩一鸣惊道:“师兄,那真是个符咒么?”司马凌逸道:“我有些疑心,毕竟咱们也要小心些才好。”司马凌逸修行已有年头,不止道行精深,且也颇为厉害,韩一鸣听他这样一说,先在心里细细了一回,才道:“记得!”
司马凌逸道:“那好,你随我来。”他返回地上,寻到一块草地,道:“师弟,你来在这里画一画我看!”韩一鸣道:“我画么?我怕我画不象。”司马凌逸道:“不怕,你先画罢!”韩一鸣在地上蹲下来,先伸手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却不封口,画好之后,先站起来看看,觉得也还画的圆,有几分相似了。又蹲下身去,将圆圈上的草都拔去,再将圆圈画得深一些,直至入土三分。
他画完了站起来看了片刻,心里觉得似乎像了,才对司马凌逸道:“师兄,大约就是这个样子,我画的,也不太像!”司马凌逸笑道:“哦,是么,这已然很好了。”伸手自怀中取出定心针来,将定心针扎在那个圆圈之内,左手握拳,右手在圆圈内轻轻一按,定心针“嗖”地一声,拔地而起,化为一道白光,直飞入云宵里去。便是在白天,那淡淡闪烁的白色光华也不被日光所掩没。
片刻之后,司马凌逸道:“师弟,咱们上去看看。”韩一鸣随着他,又御剑飞上天空,这次再飞上来,早就见定心针竖在空中,还是三寸左右长短,却是定定地浮在空中。司马凌逸左手一直握拳,此时抬起手,摊开手掌来,轻轻向上招了招,韩一鸣凝神细看,忽然只见下面那郁郁森森的莽林之中,白光闪烁。
那是一道道和定心针上白色光华相似的的白光,自地而起,向着定心针上涌来,后面拖着长长一线。白光涌到定心针上,定心针如穿了无数长线的一颗大针,只是那淡淡的白色光华看上去并不零乱。
司马凌逸伸手将定心针拿在手中,轻轻一挥手,那些拖长的如白线般的白光都涌上定心针来,司马凌逸挥指一弹,白光从中截断,他将定心针收入怀中,道:“好了,师弟,咱们下去看看吧。”先向最近的一道白光飞去。
二人来到地上,果然见一个圆圈,画得与韩一鸣画得一般无二。司马凌逸蹲下身来,对着那个圆圈细看,韩一鸣站在一边,心中忐忑。他唯恐这符咒真于灵山诸位师兄弟不利,因而特意请了大师兄来看。司马凌逸看了一阵,摇了摇头,道:“这……咱们再去看看别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萤光
二人又飞到另一个地方,地上也有如是一个圆圈,虽说大小尺寸可能有些微不同,但看上去与前一个并无区别。司马凌逸看来看去,始终看不出其中奥妙,两人又看了几个地方,均是如此。司马凌逸道:“看不出是什么符咒,也不像是符咒。咱们先回去罢,你要是不放心,就请师叔们来看一看!”
两人飞上天空,司马凌逸道:“师弟,我教你个法子,下回你就可以轻易找到自己曾经去过,又找的地方了。”说着,自青金宝剑上一跃而下。他的修行已是灵山小辈弟子中最为高深的了,不用青金宝剑,也不摔伤。他落到树顶之时顺手在树顶之上摘了一片叶子,落地之后,将那片叶子在自己的金青宝剑上一贴,随手就扔在地上。韩一鸣跟在他身后,莫明其妙,看了看地上的叶子,又向司马凌逸看去。
司马凌逸笑道:“现下我的青金宝剑认得这片叶子,它自去找,你看。”他左手起青金宝剑,轻轻在贴过树叶的地方一点,“刷”地一声,青金宝剑带着啸声,已向上飞去。韩一鸣十分意外,树叶明明被司马凌逸扔在了地上,青金宝剑却向天上飞去,如何能够寻到那片树叶呢?
只是他素来也不怀疑这位师兄的所能,但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悄悄向地上瞄了一眼。只见地上青草离离,哪里还有那片树叶的影子?忽然司马凌逸笑道:“你看。”只见青金宝剑不知何时已飞回到树稍,悬浮在空中。
司马凌逸笑道:“师弟,你上去看一看。那片树叶在我的青金宝剑上贴过,便与别的树叶都不一样了,去罢!”韩一鸣将信将疑,御使鸣渊宝剑飞上树稍。只见青金宝剑浮在空中,剑尖微微颤动,剑尖所指,是一片树叶。韩一鸣小心翼翼挨近去看,只见那片叶子上有着点点星辉,色泽果然与青金宝剑上闪烁的星辉一般无二。再看其余的树叶,却没有一片树叶上有这样美丽的星辉。
韩一鸣又惊喜,转身飞下树稍,道:“师兄,这个法子真好。你教给我罢。”司马凌逸道:“我不是已经教给你了吗?不过要记得摘树叶的时候,就一定要片摘下来,而且要摘树顶的!”韩一鸣道:“是,一定要摘树稍的么?”司马凌逸笑道:“其实摘哪里的都可以,不过还是摘树稍的要好些。从前也有师弟们随手摘取的,但是如若太低了,难免被嚼吃树叶生灵嚼吃了,那样就再找不到了!”
二人飞回村寨,又分头忙乱,直忙到下午。眼看着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众人都停下手来,吃过晚饭,各自歇息。韩一鸣心中始终挂着那个奇怪的圆圈,便是连吃饭的时刻,都着要与师叔师伯说。一起吃过晚饭,黄静玄道:“一鸣,你来。”
韩一鸣本来也就要与二师伯说这件事,便跟着黄静玄来到他与赵浩洋歇息之所。黄静玄道:“我听你大师兄对我说,你有事情不明白,问一问我?”韩一鸣便将日间所见又说了一遍给二师伯听,黄静玄道:“一鸣,你是担心这不利于我们灵山么?好罢,我随你去看上一看!”
二人悄悄自村中出来,黄静玄既然不御使宝剑,韩一鸣也就不敢擅自御使,穿过村寨,直到走出村寨,直到身处树林之中,黄静玄才道:“咱们上去罢。”招出劈风宝剑来,韩一鸣正要召出鸣渊宝剑,黄静玄已伸手拉着他的手臂跃入空中。
韩一鸣刚要说话,黄静玄已竖起一指,对他一划。黄静玄轻轻一划,无声无息,甚而动作也是极小,韩一鸣的嘴已张不开来,将说未说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他愣了一愣,黄静玄已伸手向地上一指。
只见地上几条人影,越过他们先前站的地方向树林之中而去,看穿着打扮,正是平波道人门下弟子。黄静玄拉着韩一鸣在上方跟着,只见他们前方都有亮光,来是都点着眉心灯。他们先是奔走极快,不多时,就各自分开来,黄静玄只跟住其中一人,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走走停停,四处张望,不知他看什么,他东张西望了一阵,便停住了脚步,连眉心灯都熄灭了。黄静玄在空中止步,韩一鸣努力向地上看去,但深色深沉,下方又枝叶茂盛,地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阵,只见林中有一点点微弱的亮光轻轻闪动。韩一鸣初见之时以为那是平波道人门下弟子眉心上的眉心灯,但眉心灯与他灵山派的梵心烛火相似,各人的光泽都不相同。而那一点点的亮光,却是同一种颜色,如同萤火虫般闪闪烁烁,忽明忽暗。韩一鸣误认做是萤火虫,这些亮点都在移动。可是看了一阵,只见有两个亮点移得近了些,却比萤火虫大得多了。眼睁睁看着那几点萤光移了近来,要看清是什么,却总是看不清。
忽然有一点萤光不再移动,只在一个地方闪动,而另一点萤光却还是向前方而去。只见站在一旁的那人就弯下腰去,对着地上不知做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直起身来,已是捧着那团萤光转身回去。
那人走了,黄静玄却不走,两眼只是看着那远去的一点萤光。韩一鸣颇跟着去看个仔细,黄静玄却道:“咱们也去弄一点来吧,这可是好东西!”说罢,便拉着他跟随已远去的那一点萤光而去。
他们跟了一阵,只见那点萤光已入了莽林之中,黄静玄道:“好了,咱们下去。”拉着他落在地面上。韩一鸣不知为何二师伯不跟在那人身后,反要到这边来,便师伯行事,总有他的道,反正自己也口不能言。黄静玄四方看了一看,寻了一棵大树,在树下站住。他不点焚心烛火,韩一鸣也不敢点。两人站在黑暗里,只不过在师尊身边,韩一鸣并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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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馥芮
只见远远的一点萤光闪动,忽明忽暗,向这边而来。韩一鸣眼看着那点萤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不知为何,竟连呼吸都轻慢起来。那点萤光来得很快,转眼已穿过树林,来到他们面前。
韩一鸣这才看清,这萤光闪烁的东西,乃是一棵草。这棵草与别的草不一般,叶子宽阔得多了,并且看上去也厚实些,叶片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圆球。韩一鸣看了一阵,才明白那个圆球乃是长在叶身上的,不知是花还是叶。只是这棵草长满了白色绒毛,草叶两面都长着绒毛,密密层层,似乎那萤光便是自这绒毛上发出来一般。
这棵草忽明忽暗,明亮时在一个地方,但暗下来后再次亮起萤光时,已到了另一个地方。不知它是如何过去的,韩一鸣只见它不停地挨近来,已是十分惊异了。他自来不曾见过花草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四处跑动,此时看见,怎不惊?
那棵草来得近了,再次发出明亮光芒时,黄静玄忽然伸出手来,向着它一抓,韩一明已见那棵草出现在了二师伯手中。黄静玄微微一笑,转回身来,右手对着韩一鸣喉间虚划了一下,韩一鸣只听自己的声音问道:“二师伯,这是什么?”
黄静玄笑道:“这叫馥芮。从前只在古书中看过,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疗伤救命。只是生来灵性,不与别的草木一般永在一处,而是居无定所,很少见不是吗?料不到是在这里见到。走,咱们再去寻一棵!”说罢,拉了韩一鸣又跃上劈风宝剑。向另一点萤光而去。
黄静玄带着他,又找了一棵馥芮,这才回村寨来。韩一鸣回到寨中,忽然起那个符咒来,他一直不能说话,后来黄静玄又一心寻找馥芮,几乎都忘记了这事。一回到村寨中,韩一鸣便了起来,道:“二师伯,那个符咒……”黄静玄笑道:“那不是符咒,那是捉馥芮的圈子。馥芮虽是居无定所,但它离不开土地。来平波道长是走点捷径,早些将失去的灵力补回来,因而叫门下弟子去找馥芮。馥芮被那些圈子挡住的,便不能再跑到别的地方去。”
韩一鸣“啊”了一声,道:“馥芮与木芝很相似呀!”黄静玄愣了一愣,笑道:“一鸣,不要这样!虽说草木大多一样,但你要是这样了,就不对了。他从前吃木芝是不对,但现下他病了,馥芮能治病疗伤,他用来治病,便没什么不对的。若是一个人,病势沉重性命垂危,那么能用木芝救回他的命来也是好事。灵芝千年之后,也还是灵芝,只是变成人形,实则不是人的。用来救人,不好么?”
两人回到屋中,早已是半夜了。韩一鸣正要告辞离去,黄静玄忽然问道:“一鸣,到底是怎么回事?”韩一鸣愣了一愣,黄静玄已道:“一鸣,平波道长是受了什么伤?”韩一鸣也不不起来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可心底知道,定是有过什么的。只是不起来,又都忍住了,只道:“弟子也不知道!”
黄静玄道:“是鸣渊宝剑么?”韩一鸣一呆,黄静玄道:“我了许久,只有鸣渊宝剑,才能一下就将平波道长的灵力破去,我与你师叔联手,也不能如此干净快捷。令他无还手之力,连拿出七环宝镜都不曾拿出来!”黄静玄道:“一鸣,你独自遇上平波道长了吗?我没料到这么快,不过好在你没什么出什么意外!鸣渊宝剑本就护主,毕竟是灵剑,与别的剑都不相似。灵山四剑,都各有灵性,鸣渊剑就更有灵气了,毕竟这样的剑,天下少有!”
韩一鸣实记不起什么来,只是点头,并不应声。黄静玄道:“馥芮虽好,但平波道长便是将全天下的馥芮都吃下肚去,也再难恢复。少了两百年灵力,若真是鸣渊宝剑所为,他必定恨你入骨,不过他也必定怕你。在他的灵力恢复之前,他不敢前来招惹你。而七环宝镜,他也是用不了啦。这也好,这样一来,这路上就省了不少事!”韩一鸣深知他话中之意,平波道人不能用七环宝镜,灵山弟子便少了许多危险。他失去了两百年灵力,不再处处与灵山派为难,也算得是好事一件。
他们在这里又歇了几日,待平波道人好些,才向前而去。那对夫妇的所赠金帛一概不要,那对夫妇万般无奈,硬将那孩子颈中挂的白玉坠子解下来,说前方村寨都认得他这块玉坠,若是路过,可以充足他们一路上食水。食水补给,乃是走远路之人最为关切的事情,黄静玄十分感谢,吩咐韩一鸣拿上。韩一鸣十分意外,正在犹豫中,黄静玄已道:“一鸣,毕竟是你把孩子救回来的。你来收下罢!”
韩一鸣只得接在手中,那对夫妇犹自将说将来若有所需,如何去寻找他们。韩一鸣只得讷讷应着,却也并不听在心中。只是将那小婴儿看了看,见他肥肥白白,十分可爱,心中也觉与淡淡的凄酸与欢喜。村中众人也备了些礼物相送,都是些山货。黄静玄坚持不收,再三央及,黄静玄只得笑道:“我只要白米一把!”村寨中人虽不明白,但还是家家下去凑了许多白米出来。黄静玄看了看,笑道:“一把足矣。”伸手抓了一把,拿出一块素帕来,包在其中,便带着灵山诸人,向南而去。平波道人闭门休养了这些时日,面貌上与从前倒没什么不同,只是神色全然变成了深深的怨毒。
韩一鸣甚而有些怕他看过来,平波道人此时不再象往日,紧紧盯着他的后背。却是在不经意之间一眼扫过,但就是这一瞥之中的狠毒与怨怒,也足以让人心生寒意。韩一鸣对他失去了二百年灵力,丝毫不觉愧疚。只要起那无辜去世的师姐,和险些被他害死的五师叔,便觉他该再失多去两百年灵力。可是他失去再多的灵力,都不能挽回这些。韩一鸣也只能叹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之涯
顺下来的行程却是十分顺利,平波道人再也不曾与他们相别扭,虽说黄静玄不论对灵山门下还是平波门下都一如既往,但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似乎已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都默默跟在灵山弟子身后向前走去。
这日中午,众人走得满头大汗,黄静玄见暑热难当,便招呼众人在路边歇息。众弟子正走得口干舌燥、满身是汗,一听这话,都十分欢喜,在路边歇下来,各自歇息,嚼吃干粮。黄静玄喝了口水,看了看前方,道:“平波道兄,咱们走了有四个多月了罢?”平波道人擦着满头的汗水,道:“是,快五个月了。”黄静玄道:“依道兄看,咱们走到哪里才算是个尽头呢?”
平波道人沉吟了片刻:“要不,咱们还是走到那个地方罢。到了那里,已算是最南端了,你看如何?”黄静玄道:“是,就依道兄所言,到那里罢!”平波道人道:“似乎再走个半个月,咱们便可以回去了。只是……”
众弟子都围在四周,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着的都是早日回去,心思却又各不相同。平波道人门下弟子素来嚣张,但自平波道人被鸣渊宝剑所伤以来,却是老老实实,不再敢过于放肆。听到即将能回去了,当真是心花怒放,只是当着师长的面,不敢出声,各自在肚里欢喜。而灵山门下,却也是松了口气,司马凌逸与几个年长些的弟子,从前便跟随师尊下过灵山,都已习以为常,但听到能回去,却也觉松了口气。韩一鸣一听能回灵山,心中便是一阵喜不自胜。他原先并不觉灵山有多么好,于他来说,再好的地方,莫过于已不能回去的家。但经历这些时日,与平波道人相处了这些时日,却觉灵山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块净土。能早些回去,远离平波道人,每日里浇浇碧玉竹,与小乖做伴,心中的轻松自在远远超过此时。
自从听见要转回灵山去了,每到太阳落山,他都觉心里沉静下去一些。这日晚间,看着最后一缕霞光消失,算了一算,又走了十日了。只是前方依旧是路途茫茫,不见尽头,不禁也疑心,难道师伯的意思,竟然是要半途而废吗?他有些疑惑,又觉不该疑惑。师伯绝不半途而废的,可师伯那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难道再走几日,便走到天地的尽头么?
天地的尽头是什么样呢?韩一鸣颇看上一看。毕竟天涯地角几个字,只在书本上看见过,曾在书上见过,天地由“不周山”分开,也曾有书本上说,天边由大龟的四只脚支撑而起,象那四只脚,不知有多圆多粗。可真是如此的话,到了这里,也该看见些形影了。但他走了这许多天,终不见丝毫异处,不由得越发亲眼看一看所谓的天之涯地之角。
他及此,便向前方看去。沉沉夜色下,实是难以象天涯地角是什么样子。了一阵,迷糊起来。正有些昏沉,忽然听得身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听起来似是谁不小心踏断了树枝。此间人多,难免有人踏到树枝,他虽是惊了一下,却不放在心上。可是这声响刚过,又是“啪”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又响了一声。韩一鸣睁开眼来,四周一望,师伯师叔在的远些,连平波道人也远远在呆在一块大石上。三人呈现三足鼎立状,将两派弟子都围在了中间。此时月光皎如霜雪,虽是深夜,展眼看周遭,却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与灵山诸位师兄各在一边,都已各自睡去。
他与平波道人门下弟子除去每日的招呼之外,并无过多来往。但同行多时,便是陌生人,同行了这许多时刻,彼此也总有些相熟了。平波道人带了八名弟子出来,有两名弟子与刘欣竹在虫蜃之中丧生,因而只有六名弟子跟在身边。六名弟子一眼便可数得清清楚楚,都在那边,已都睡熟了。而这边连上自己,也是六名弟子,不见有何人走动。看了片刻,不再听见声响,便又合眼睡下。
只是他闭上眼后不多久,又是一声轻响传来。韩一鸣再睁开眼来看,依旧没有别人,来是什么小兽走动,踏断树枝也说不定。毕竟白天走了一天,也有些疲累,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精神饱满,又向前走。只是晚间,他睡下后不久,又听到了那“啪”的一声轻响,韩一鸣又睁开眼来,四处张望。如水月色之下山峦起伏,一眼望不到边际,而近处再没有别人。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就又有声响传到耳边。韩一鸣心中奇怪,但一夜晚多是小兽行走之时,发出点声响,也不足为奇。便不在意下。有师伯师叔在,小兽都远远在一边,不敢近前来。
他自下了灵山,只有初入那险恶山谷时被棒槌跳入怀中过,之后不知师伯师叔设了什么结界,别的生灵在他们入睡之时,便再也进不来了。因而他并不担忧小兽跑了近来。只是他闭上眼睛后,却觉那声响离他极近,似乎就近在咫尺。并且微有些惊悚害怕,不知为何,他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竟有些被平波道长盯着后背时的紧张。悄悄睁开眼来,看了一回,平波道人虽坐得远些,却也看得分明,他并不曾睁着双眼。以平波道人的道行,似乎也不必自眼缝之中瞄他。韩一鸣闭上眼睛,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响了几声,便没了声息。他将此事丢开,便睡了过去。
到了清晨,众人又醒来,向前赶去。韩一鸣算着已近半月,心中十分开心快意,脚下也越发轻盈了。走了一个白天,竟不疲累,到傍晚之时,还是兴致颇高。傍晚众人止住了脚步,黄静玄对着前方看了看,道:“最多再走两日,咱们就可以回去了!”韩一鸣一听,不由向着他看的方位看去,只见那远远的前方,耸立着一道巍峨的山梁。
第一百五十九章 脚印
韩一鸣也看到过不少山梁了,雄奇壮丽的、清秀挺拔的、陡峭险峻的,但从来不曾看见这道山脉上这样雄浑的山梁,连绵起伏数十里。山梁之上,一道银白雪线,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向左右望去,目之所及都是这道山脉。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还有几座雪白的山顶显露出来。韩一鸣几乎怀疑,这道山梁上接天顶。这就是天之涯么?这样一道山梁,也算得上天之涯了。
最多两天,就能走到天之涯,便能回灵山了。韩一鸣望着那青苍苍的山脉,轻轻叹了口气。众人都睡了,他还是看着那道山脉。看了好一阵,微有些朦胧,忽然“啪”的一声轻响传入耳中。
这声轻响在这三个夜晚之中,都在他耳边出现,韩一鸣十分奇异,不知是何种小兽,总在附近出入。睁开眼来看了一看,不见动静,摇了摇头,如此而已。抬起头来,向那山梁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来。
便在这时,韩一鸣看见地上有一块凹陷,一块不大的凹陷,正是个脚印形状。这脚印正在他前方不远处,若不是低下头来,他也不看见。脚印印在一块松软的青苔上,来此地昨晚下过大雨,他们坐下来时,地上还十分潮湿,不知师伯与师叔施了什么法术,人人所坐之地都并不湿潮。而身边之地,却还是又软又潮,轻轻一压,便有水自泥土之中渗出来。这个脚印不知是谁不留神踩上去的,这里潮湿不说,还有些泥泞,走得众人脚上全是泥土。
韩一鸣闭上眼睛,不多时,又是一声轻响“吱”,似是什么东西踩在了泥里一般。韩一鸣并不在意,只做听不见。接着又响了两声,却离他十分近。睁开眼来,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韩一鸣不禁暗道自己太过紧张了,他此时已有睡意,打了个哈欠,眼皮便慢慢合了下来。
便在眼皮将闭未闭之时,看见自己前方两尺左右的地方,也有一个脚印。韩一鸣不禁奇异起来,似乎自己先前看时,这里并没有脚印,怎么才这片刻之间,便多出一个脚印来。他睁开眼来对着脚印看了一看,又四周看了一看,这才发现这脚印并非一个,而是有好几个。自己面前一个似是最后一个,难说是自己踩的也说不定。
他又合下眼帘来,片刻之后,又是“吱”的一声轻响。韩一鸣并不,但那声响却又响了一声。韩一鸣烦不胜烦,睁开眼来,又看了看四周,依旧如常,打了个哈欠,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地上那几个脚印似乎有些不对。
韩一鸣心惊起来,先前他看见最后一个脚印,乃是在自己前方两尺左右,正横在自己前方。而之前有的几个脚印都在自己的左前方,没有超过自己右手的。而此时,自己的右手边,赫然多了两个脚印!
韩一鸣记得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右前方并没有这脚印,可此时却无端端多了两个脚印。韩一鸣摒住呼吸,仔细回,禁不住毛骨耸然。那并不是小兽的足迹,那就是人的脚印!并且是光着脚的脚印,连足趾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这些人中,人人都穿了麻鞋,并没有人人光着脚!这一下,韩一鸣不敢出声,低下头来,向两边瞄了瞄,不见动静,心知叫师伯来看,只是徒劳师伯。如若这个脚印真是这时有人踏出来的,自己一动,他必定就先跑了。
思索片刻,依旧闭上眼睛,却仔细聆听。他闭上眼没多久,就又传来一声响,韩一鸣微微将眼皮开了一缝,向着声音来处看去,果然在他右前方,出现了第三个脚印,连足趾印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虽不意外,却还是因这个脚印全身汗毛直竖。摒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仍旧微微发抖,连额头上都沁出汗珠来。
只见前方地上,又有一个脚印出现,并且是慢慢陷下去。韩一鸣是用心细看,因而月色之下看得格外分明。先是看见地上的青苔微微陷下去,接着就陷得更深了,甚而连从下陷中渗出来的雨水都看得一清二楚。看不分明的事物,总是越发令人恐惧,韩一鸣紧张万分,忽然起师伯教的静心而看,闭上双眼,努力将心中的恐惧、惊慌都抛之脑后。
平静呼吸,安宁心神,过了一阵,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可他始终看不到什么,也许是知道什么东西便在身边,便是打定了主意不害怕,一睁开眼来,还是有些瑟缩。心知不行,又闭上眼,拼命将心中的恐惧都趋逐开来,宁定呼吸,这才慢慢睁开眼来。
他悄悄对着自己的右手方看去,只见又一个脚印出现在那方,他宁神细看,忽然一个淡淡人影在脚印上方显现出来。这个人影淡得如烟雾一般,似乎就是一团烟雾,只是凝成了人的形状。韩一鸣摒住呼吸,从眼缝之中对着那团烟雾细看。
烟雾慢慢浓了起来,似是一个人的背影背对着自己。只是这个背影微型瘦高、肤色深浓,光着上身,赤着双脚,连双腿都裸露在月光下,只有腰间裹着一件看不分明的东西,来是他的衣裳。韩一鸣还未见过这般黝黑的肤色,可是这该算是个人吗?韩一鸣不能设一个人变成烟雾的形状,似乎还有些隐隐透明。
可这人又不能说是烟雾,他每走一步,脚下都有脚印,韩一鸣只觉汗毛直竖起来,刚叫“师伯”,猛然到有师伯、师叔和平波道人三人守护,这人还能跑到这里来,并且不惊动他们,可见并非等闲之辈。因而又忍住了,悄悄偷看。
只见那个人影走到平波道人的一个弟子身边,伸出手来。那只手如鸡爪一般,手指修长、筋骨毕现,指甲尖尖。手上的肤色是黧黑之色,指甲却白得如纸一般,更将那手衬得黑瘦不堪。那个人影走到平波道人弟子面前,蹲下身去,抬起手来,那只鸡爪一般的手忽然就插入了他的胸口!
第一百六十章 娇艳
韩一鸣猛然张开眼来,他虽厌恶平波道人及其门下弟子,但见一只手插入那弟子胸口,如插入豆腐之中一般轻易,哪里还忍得住,张口欲呼。忽然另一只黑如鸡爪的手对着他一抓,韩一鸣就觉心口一紧,不知是什么紧紧捏住了自己,声音便发不出来。似乎身上箍上了一个铁箍,还慢慢收紧,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动弹不得,片刻之后,眼睛都胀痛起来!
只见那个人影蹲在平波道人弟子面前,手插在他胸口之内,韩一鸣有心叫嚷,却是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波道人的弟子也恍似没有察觉,依旧沉睡,还发出微微鼾声。韩一鸣两眼胀得厉害,似乎便要脱眶而出,连两个太阳穴都疼痛起来,脑中有了尖锐的鸣叫声。
他闭眼片刻,又张开眼来,死死盯着那个人影。只见那个人影片刻之后,便收回手站起身来。那只手上不知是沾了什么,一滴滴向下滴着,却是淡淡的绿色,虽说不像是血,但韩一鸣却不寒而栗,哪敢细究,只是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细究就连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个人影站起身来,韩一鸣越觉头脑昏沉,身上乏力,越发紧咬牙关。此时他不再是自眼缝之中偷看,而是睁大了眼,看着那个人影,只见那个人影慢慢转过身来。
随着那个人影转回身来,韩一鸣只觉眼前一亮。那是一个女子,转过身来的是一个女子。韩一鸣早有准备,就算转过来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山精树怪,他也不意外。这个身影自背后看上去并不粗壮,瘦高而已,他的脑后全是乱糟糟的毛发,韩一鸣早不做人,只认是个恶狠可怕的怪物。哪知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一转过身来,韩一鸣只觉眼前一亮。他自来也没有见过这种异样美丽的女子,月光下她的肌肤色泽深浓,高鼻深目,两道浓黑如墨勾画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眸子亮若星辰,正对着他望来。片刻之后,她棱角分明的嘴角轻轻向上一挑,挑出一抹娇媚的笑容,艳绝无双。她转过身来,便对着韩一鸣走来!
韩一鸣意外之极,哪里料得到转过身来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娇艳的女子,分外妖娆。头上挂着无数串宝光闪闪的缨络,连脸庞上都笼着一圈金色的光辉。她身上露出一件翠绿描金的衣衫,紧紧贴服在身上,胸前露出大片肌肤来。韩一鸣不觉有些不敢直视,却是转不开头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来。她伸手将斜裹着一条红色花纹掐金边的轻纱,拢得紧了些,越发华丽无比,曲线玲珑,露出一边骨肉均婷的肩膀和同样美丽的小腿。她赤着的双足上套着一连串脚铃,越发显得小脚修长浑圆,足面上描绘着与手上相似的繁华美丽花纹,轻轻落在地面上,不禁让韩一鸣起“步步生莲”这四个字来。
韩一鸣目不转睛看着她,自来也不曾见过哪个女子穿成这样,裸露出大片肌肤。连她浓艳的笑容也不曾在别的女子面上见过,她的双眼,真当得上明眸善睐,衬着黑色的眼眶,更加秋波流转。灵山之上,白樱与她的弟子,虽然也是十分美丽,却都端庄得让人不敢细看,细看于她们来说,与亵渎无异。比之他曾变成树身见过的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眼前这个女子更加诱惑,她的眉眼与清丽无双绝不相关,却活色生香,笑容之中有一丝轻蔑,更加媚态横生,让人迷惑。
她一步步走近来,韩一鸣只是呆呆望着,这个女子每一个举动都又轻又慢,似乎知道自己十分诱人,故意将动作做得更加完美些一般。韩一鸣心中有些迷糊,不知为什么,只觉那女子对着自己一笑,自己就有些没了力气。可她每走近一步,背上的寒意就重一些。她的笑容十分媚惑,看了之后,全身就软绵绵地,似乎什么法什么念头都没了,又似乎从来没有过的蠢蠢欲动在心里轻轻涌动。而他背上的汗毛却全竖了起来!
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他又是露齿一笑,韩一鸣尚不自知,已回了一笑。那女子微微伸手一招,韩一鸣已自地上飘了起来,向着她飘去。韩一鸣神志迷糊,背心却越来越冷。也因这一点寒冷,让他心头还有一丝清醒,虽是身不由己地向前飘去,心中却是警觉起来。
离那女子越近,她的笑容便放得越大,个天地间都充满了她那极有意味的笑容、她雪白小巧的双脚和她十指尖尖的双手。她的笑容看过之后,便难以忘怀,个人都陷溺其中,不再有其思杂念。韩一鸣昏昏沉沉间,只见她樱唇又是轻轻一挑,伸出手来,便向自己伸来。
她的手心手背,都描绘着细细的花纹,手腕上挂着一连串细如发丝的镯子,随着她的手腕晃动,轻轻发出细碎的响声。那只手并不莹润无骨,却因那些细细的花纹而显得分外美丽。慢慢地伸到他面前,抚上他的胸口。韩一鸣头脑昏沉,连手指都不一动,只是呆呆看着她手上的美丽花纹。
忽然胸口一热,针刺般地痛楚自胸前传来。痛楚让他瞬间便清醒过来,身上十分疼痛,全身都有被紧紧捏住的疼痛,而胸前传来的却是椎心刺骨的疼痛。韩一鸣慢慢低下头来,只见一只枯木一般的手,正插在自己的胸前!愣了片刻,向着那个女子望去,只见她脸上两眼圆睁,眼白越来越大,嘴角下弯,惊愕不已。再低头一看,插自己胸前的手,已不再是肌肤润泽,而是色泽失败,青筋暴露,犹如枯木一般可怕!直过了手肘之后,才又是那雪白莹润的肌肤!
韩一鸣挣扎不动,低下头来,只见胸前似乎有什么在波动,那女子饰着美丽花纹的手已变得更黑更枯,连骨骼形状都露了出来,直至变成他先前见过的那只枯爪!
第一百六十一章 噩梦
此时已连手肘之上,都变了样子,他先前见过的那黝黑细长的胳膊显现出来,筋脉尽显、狰狞可怕!韩一鸣咬牙忍着胸口疼痛,收束心神,右手食、中二指一动,鸣渊宝剑脱鞘而出!
韩一鸣两指对着面前的那个女子一指,鸣渊宝剑金光闪烁,数道金光便对着那女子而去。金光去得快,韩一鸣料着必然打中,那知胸口忽然一痛,似有什么要脱出去一般。那女子抬起另一只手来遮住了脸,已能见她明艳的樱唇变得青紫狰狞,樱唇旁边的肌肤也变成了青灰之色,她忽然个人都转过身去,那只插在韩一鸣胸前的手用力向外挣扎,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挣脱不了。几道金光转眼已飞到她脑后,她猛然间化为一道烟雾,就这么消散于无形!
韩一鸣一跤跌倒在地,只觉全身都要散了开来一样,胸前依旧剧痛,向胸前一看,并无异样,连衣裳都是好的,别说破洞,连一点灰尘都没沾上!忽然有人落在身边,道:“一鸣,你怎么啦?”正是赵浩洋,韩一鸣要说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赵浩洋的脸在他面前晃了几晃,便是一片漆黑。
待得再睁开眼来,头顶已是朗朗晴天。韩一鸣动了一动,有人道:“一鸣,你怎么样了?”正是黄静玄。韩一鸣动了一动,身上一如往常,并无不适,连忙坐起身来,四周一看。只见诸位师兄离得远些,正在说话。赵浩洋端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平波道人在那边与他的弟子说话。似乎昨晚所见,那面带笑容的女子,那瘦削可怕的背影,都是自己的噩梦。
可那毕竟不是梦,冷汗自背心流下,汗毛直竖的感受,韩一鸣还记得一清二楚。连胸前的疼痛,也似乎还留有余韵,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前胸。手到之处,坚硬无比,无相宝镜正静静躺在怀内,难道昨晚,是无相宝镜救了他一命么?
“一鸣?你看见什么了?”黄静玄的追问在他耳边响起,韩一鸣回过头来,只见黄静玄两眼对着自己,神色中颇有探究之意。一时间,千言万语涌到口边,正要诉说,眼角闪过一道青光,韩一鸣向青光瞥了一眼,又忍住了。平波道人心思狠毒,不是等闲之辈,便是少了两百年灵力,也不可小看,因而只是不言语。
黄静玄道:“一鸣,你昨晚怎么啦?我听到你这里有声响,你看见了什么异样么?”韩一鸣向平波道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黄静玄道:“好了,不打紧的,你说罢。我们与平波道长是一路同来,若是有了什么,也该让道长知道。道长知道了,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共保平安!”韩一鸣虽是不愿,但一果然不错,咬了一咬牙,将昨晚所见都说与他听。
他先说了一连三个晚上听到异声,又说那可怕怪异的女子,才说及一半,黄静玄已变了面色,道:“诘利摩诃!”韩一鸣不明所以,但收住了口。黄静玄又问道:“一鸣,你一连三个晚上都听见有人进来么?”韩一鸣听不懂师伯的前四个字,但后面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黄静玄道:“你果然没有听错么?”韩一鸣愣了一愣,道:“师伯,弟子不曾听错。”黄静玄沉默片刻道:“你等一等!”扬声道:“平波道友,师弟,你们也来听一听!”
平波道人本就在旁边窥伺,几乎是立时便来到面前,赵浩洋也踏空而来,二人坐下,黄静玄示意韩一鸣自从细说,韩一鸣又重头细说。待说完了,只见三个人都变了脸色,都道:“诘利摩诃!”互相以目示意。平波道人抢先问道:“你昨晚看见有人将手插在我弟子的心口之中?”他面上神色颇为紧张,韩一鸣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平波道人向他门下弟子坐的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六个弟子依旧坐在那边,并无异常,便又向韩一鸣看了一眼。黄静玄道:“一鸣,你果真看见了?不曾看错么?”韩一鸣摇了摇头,也向平波道人的弟子所在方位看了一眼,看见昨晚被那只枯干如鸡爪似的手插入胸口的那名弟子,也在那边,忍不住道:“我亲眼所见,便是他!”说着伸手一指。
平波道人看了看那名弟子对韩一鸣道:“你没有认错罢?”韩一鸣摇了摇头,平波道人道:“好,那我叫他过来!”随即叫了那名弟子过来,问道:“你昨晚没有做噩梦罢?”那弟子摇了摇头。他特意将“噩梦”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睛对着韩一鸣一瞟。意在讥刺韩一鸣昨晚是发噩梦。
黄静玄知他用意,却是不好说什么。韩一鸣虽是反感他的语气,但毕竟这事事关要紧,犯不上与他动气,便转过身对那名弟子看去。只见他身着青衣头顶道冠站在面前,背着黑桃木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是昨夜明明是看见那只胳膊伸入了他的胸口的,他怎么还能好端端在这里站着?
但转念一,自己不也是被那只手插入了胸口吗,自己不也没事吗?可是韩一鸣深知自己胸前揣着无相宝镜,不知是不是无相宝镜救了自己。可是不知那弟子胸前是否也揣着什么宝物,因而得以活命。
这弟子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似乎就是嘲笑他昨晚的噩梦,韩一鸣十分不解。黄静玄道:“一鸣,你确实不曾看错么?”韩一鸣自己都有些疑心起来,可是他清楚记得,那不是自己的梦,那个女子烟视媚行的样子,那影子粗野狞恶的样子,还有那背心的冷汗,让人难以忘怀!
赵浩洋道:“一鸣,昨晚你的鸣渊宝剑忽然出鞘,将我们惊醒!我赶到你身边,你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在地上!你二师伯四周看了一回,什么都没看见!若是什么妖邪,哪里逃得过你二师伯的眼睛?”他这样一说,韩一鸣更加迷惑。师伯、师叔与平波道长都毫无察觉,难道果真是自己的噩梦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沙尘
他心中一阵迷惘,可是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不容忽视,却又说不分明。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忽然只见那站在面前的那名弟子面目似乎在慢慢变成灰黑!韩一鸣一惊,注目细看,却又没有变化。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宁神,将心中的杂念都撇了开去。
黄静玄与赵浩洋见他清心,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只是等他张开眼来。平波道人讥笑道:“哟,这个时候你来闭目悟道么?”黄静玄只是向他看了一眼,便不言语。平波道人气上心头,若是功力不失,便要发作。可是他才失了两百年灵力,口头上虽不客气,心中却多少有些心虚,便也收住了声。
片刻之后韩一鸣睁开眼来,向那弟子望去,只见那弟子还站在原处,身影却变成了一团漆黑,有些影影绰绰,地上已没了人影,他的影子早已没了!他的面目与肌肤都变成了黑色!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见一点点碎屑自他身上掉了下来!韩一鸣大为惊异,好好一个人,怎么掉下碎屑来,他又不是泥塑的!正在惊异之间,一阵风自身后吹来,那名弟子身上又掉下些许碎屑来,还有少许粉末,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忽然听到耳边平波道人讥嘲道:“小道友,看出什么来了没有?瞪这样大的眼睛,被沙尘所迷的!”韩一鸣怒气上冲,欲要分辩,却是口齿不如他犀利,又说不过他,忍不住狠狠地吐了一口长气。只见那名弟子身上又掉下些尘粉来,韩一鸣心中一动,走近两步,见那弟子也不回避,便深深吸了口气,向他吹去。
他这口气虽是深长,但哪里能如大风一般,具有摧枯拉朽之势。可吹在那弟子身上,却是让他大吃一惊,那弟子如同一尊年久失修的泥菩萨一般,自身上转眼就掉了几大块碎片下来!同时他的胸前也是灰土飞扬,露出一个洞来。韩一鸣只是随心一吹,万万不曾料到是这样,张大了嘴,“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忽然身边一人将他推开,挤到他适才所站的位置来。韩一鸣全神贯注之时,给他猛力一推,踉跄了几步,让开一边。平波道人对着那弟子胸前细看,韩一鸣不知他是否看见他胸前那个空洞,向师伯望了一眼,黄静玄对他点了点头:“一鸣,你到我这里来!”
韩一鸣走到师伯身边,黄静玄道:“还有两人,你也找找看。”韩一鸣正要回头去找,忽然见平波道人也鼓足了劲,对着那名弟子张嘴一吹!
这一吹与韩一鸣的一吹自不可同日而语,耳边“呜”的一声,那弟子已被卷在一阵狂风之中,衣裳破裂,露出身上肌肤来。他身上的肌肤已全是黑色,如朽木一般片片剥落,露出灰白骨骼来,接着连骨骼都变成细小碎片。转眼之间,那名弟子就如一堆沙尘一般,散落在地,除了背上背的黑木剑无损,哪里还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人?
在场人人都静寂无声,连稍微远些的弟子,都望着这边。谁都不出声,都为这个被风一吹就化为尘烟的人所震惊!分明是血肉之躯,此时却成了满地尘土。平波道人又惊又怒,向黄静玄与赵浩洋看去,三人都面面相觑。三人都是五百年以上的修行,可是韩一鸣说的那人居然能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溜到弟子身边,将这弟子的灵力与活力都吸走,可见其修行、法术早已在他们之上!
过了片刻,黄静玄道:“一鸣,你不是一连三晚都听见有人走近么?你看看还有谁,是……”韩一鸣先向平波道人门下五位弟子看去,那五名弟子都面色苍白,生怕他的眼光看过来,自己就变做飞灰。韩一鸣一一看过去,只见五名弟子都躲躲闪闪,避开他的眼光,韩一鸣看了一阵,低下头来,平波道人对他道:“是谁?”他的声音狠恶不说,还有说不出的焦燥。韩一鸣抬起头来,向其中一名弟子看了一眼。
那是平波道人最为宠爱的弟子,天资颇高,韩一鸣虽与平波道人门下弟子互不往来,但这名弟子却是与他有过交道的,这名弟子便是那时带了几位同门捉他的汪靖波。平波道人恶狠狠向韩一鸣盯了一眼,颇有威胁之意,似是警告他,若是他看不准,这口恶气便要发在他身上。但他既然指出人来,平波道人心中半信半疑,走到汪靖波面前,大喝一声,一口气向他面上喷去。
汪靖波应声而倒,倒在地上,便化为一堆尘土!平波道人怒不可遏,转回身来,恶狠狠看着韩一鸣,倒似他的弟子应声化灰是韩一鸣所致一般,似乎那口气非他所吹,而是韩一鸣吹的一般。众人都失却了应变,呆呆站在原地!
过得一阵,平波道人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吗?再找!”韩一鸣也是无话可说,低头收束心神,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平波门下几名弟子又看了一回。可这一回却再看不出异样来,韩一鸣心头得紧紧的,一连看了三回,都不曾看出有什么不同,这才舒了一口气出来。
他定了心,转回头来对黄静玄道:“师伯,没了!”话音刚落,平波道人冷笑道:“你果然乖滑,只看我门下弟子,你怎么不看看你的好师兄们?”韩一鸣心头一寒,他确实不曾看灵山门下,私心里面不愿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师兄身上。只是低头站在一边。
黄静玄叹了口气,道:“一鸣,你也看看你的诸位师兄。”韩一鸣眼中热潮涌动,站了一阵,道:“师伯,我……”黄静玄道:“一鸣,一视同人!何况心口被插入,就算是还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了。若是遇上修行高深的邪魔,诘利摩诃的厉害,你还不明白,不死之身,皆为其所控,为害他人,你,你就……”他的话虽不再说下去,但声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千载来生
韩一鸣眼前一阵模糊,毕竟几个月同行,诸位师兄对他也非常照顾,就算是从前在背地里议论他的陆敬新师兄,也非奸邪之人。大家一路同行,相扶相帮,自然情意深厚。他虽曾背地里说过韩一鸣的闲言碎语,但瑕不掩瑜,却仍是一名老实本份的弟子。还时时关照韩一鸣,韩一鸣也就当他的关照是歉意,并不以从前的事萦怀。
黄静玄不出声催促,平波道人却是大声催促:“怎么?难道你灵山派就百邪不入么?还是你害死这里所有的人?!”韩一鸣低着头,两眼模糊,不管他怎样催促,都不言语。过了一阵,抬起头来,先宁神静气,这才向众位师兄看去。
平波道人见他抬起头来,冷笑道:“若是找不出来,过后还得请你看一看,是否是我们三人中了邪魔的道儿。”他的三人,指的是他与黄静玄、赵浩洋。韩一鸣心里一寒,心中颇为盼望是这个恶道人着了道儿,却也知所盼渺茫。对他看了片刻,忍住胸口的恶气,深深呼吸,这才向灵山的诸位师兄看去。
只见司马凌逸一如往常,并没什么异常,依旧是丰神俊朗,再向旁边的陆敬新看去,他也是神清气朗,并无阴影。每看一个,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忽然自杜青峰脸上看到一片灰暗,心头一凛。
杜青峰一如往常,温和地看着自己。韩一鸣眼前一阵模糊,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是在自己连存身之地都难以站立时,还一如既往对待自己的师兄。怎……是他?他紧咬牙关,将目光偏开,向旁边的另一位师兄看去。却是泪盈满眶,再也看不分明。只听耳边杜青峰的声音道:“小师弟,是我吗?”
韩一鸣哪里敢应答,也不敢看他。杜青峰舒了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我,多少还是有些知觉的!”他如释重负。韩一鸣正要说话,平波道人已来到面前,对着杜青峰上下打量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韩一鸣惊怒交加,右手食中二指一动,鸣渊宝剑带着紫金光华出鞘,横在二人之间。
平波道人气得满脸乌青,喝道:“这还了得,黄道兄,你门下弟子居然敢对长辈动手了?”他五百年以上的修行,自持长辈身份,此时被韩一鸣当面亮剑,还是他心有余悸的鸣渊宝剑,更是气上加气。一时之间,长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平波道人门下弟子愤愤不平,都各自冲了上来,拔剑相向。灵山门下弟子自不甘示弱,都长剑相对。
却听黄静玄喝道:“住手!”他踏空而来,落在韩一鸣与平波道人之间,转身对身后弟子道:“都将剑收起来!”司马凌逸领先收了了长剑,其余几个弟子也都收了起来,只有韩一鸣仍将鸣渊宝剑横握在手中,挺剑前指,对着平波道人。他一路上对平波道人百般隐忍,此时见平波道人居然一口气将杜青峰吹得灰飞烟灭,哪里还忍得住,持剑相向。
黄静玄叹了口气:“一鸣,将剑收起来。”韩一鸣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让他将杜师兄吹得灰飞烟灭的!”新仇旧恨齐涌心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黄静玄道:“平波道兄,我门中事务,我自处。就不劳你大驾出手相助了!”他并不叫韩一鸣道歉,本来杜青峰是他门中弟子,平波道人哪里能来管辖,便是要让杜青峰灰飞烟灭,也是他门中之事,轮不到平波道人出手。
平波道人也知自己本是迁怒,门下弟子灰飞烟灭了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自己颇为青眼有加的弟子,花费了无数心血栽培,此时一番苦心化为乌有,真是气恨交加,恰见杜青峰也如自己的弟子一般,就要将一口恶气都出在他身上。
他对韩一鸣百般欺负,韩一鸣皆不在意,但见他要对师兄动手,对他是恨之入骨,长剑始终直指着他。横下心来,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对师兄不利,哪怕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让他得惩。黄静玄叹了口气,伸手搭在剑身上,将韩一鸣的长剑按下:“平波道兄,这事便交与我罢。若是我做的不好,你再出手相助也不迟!”平波道人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黄静玄还未出声,杜青峰先是呆呆站了片刻,然后微微一笑,对黄静玄与赵浩洋施了一礼道:“师叔,请师叔转告我师父,弟子去了。弟子修行不够,不能再与各位同门一同修行了,大家就此别过!”说着解下背上宝剑来,两手托着递到黄静玄面前。韩一鸣大急:“师伯!师伯!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杜青峰笑道:“小师弟,我有近三百年修行,他能无声无息便把我的灵力与活力都取了去,留下这具残躯,只怕还有后图。那时,就是兄弟相残,手足相煎了!我怎能走到那一步?倒不如现在干干净净走了的好!”
他对韩一鸣一向都是十分亲切,此时种种好处、般般关照都涌上心头,韩一鸣哪里还忍得住,眼中落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青峰道:“小师弟,你不必为我难过。我活了三百多年了,若是常人早该去了,我可算为轮回了几世了,也很是值得!”韩一鸣向两边一看,只见各位师兄都低头不语,司马凌逸抱拳相送,随即转过身去,不忍再看。知道再无挽回,却是心有不甘,向二位师尊看去。
杜青峰面带笑容,对黄静玄道:“请师叔助我一臂之力。”黄静玄饶是修为高深,到底几百年同在一处,一时之间,也是不胜难过。接过他的宝剑,吁了口气道:“好的,青峰,你放心去罢!”说罢,张口一吹。他一吹之下,杜青峰已转过身去,哈哈笑道:“流年华发,一心不泯;今辞君去,千载来生!”他还未说完,背上衣裳和肌肤都化为碎片,随着黄静玄的一吹,片片飞舞。连骨骼都化为尘灰,向上扬去!——
码到这里,本人也有些伤心。看来还是EQ不高的缘故。矫情一把。杜青峰灰飞烟灭之后,又怎样,请书友们关注下一章内容。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非常感谢!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狂风
韩一鸣修为定力皆不足,紧咬牙关,还是全身颤抖、流泪不止。杜青峰如此干脆地灰飞烟灭,更让他难以自持。他与杜青峰也算得上是兄弟情深了,听他临去时那几句话,哪里还忍得住?好容易咬紧牙关,才忍住不出声来,但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抢出眼眶来。
看着那碎片在空中飞舞,忽然怒不可抑,狠狠向平波道人看了一眼。虽说杜青峰并非平波道人害死,可韩一鸣却对他十分愤恨。手指捏紧了剑柄,忽然平波道人对他看了过来,两眼之中也是冷光闪烁,还有一丝狞恶与怨毒。韩一鸣紧咬牙关,胸中怒气阵阵升腾,却是强压着。两眼毫不畏缩,直视他的双眼。
忽然平波道人挨了近来,道:“小老弟,你也说自己被插入了胸口,那么你……”韩一鸣心中一凛,向他看了一眼,冷冷地道:“道长有何见教?不妨直说,在下洗耳恭听。”平波道人向黄静玄看了一眼:“黄道兄,他适才可是亲口说他也被插入胸口了。众人都化灰了,他可以幸免么?那是什么恶魔你也该知道!”
韩一鸣立时明白过来,平波道人恨己入骨,巴不得自己也化为飞灰。冷冷向他看了一眼,忽然起杜青峰的毅然决然,将心一横,大不了也化为飞灰!绝不让这恶道人对着诸位师尊与师兄说三道四。
正开口说:“大不了你也吹我一口气,我可不怕你!”却听黄静玄淡淡地道:“他确实说了,道兄是怀疑他也和那三名弟子一般无二么?”平波道人冷笑道:“我哪里敢怀疑他,我不过是信不过那诘利摩诃罢了!”黄静玄向韩一鸣看了一眼,微有些犹豫。平波道人笑道:“道兄,你难道要厚此薄彼么?都是弟子,缘何他便得你另眼相加?”韩一鸣气塞胸臆,狠狠瞪了平波道人一眼,道:“师伯,弟子也借师伯的一口气!”
毕竟他心中也有些忐忑,忍不住轻轻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无相宝镜。黄静玄见他动作,心知肚明,猛然起无相宝镜在他身上,无相宝镜极是神妙,不不堪一击,便道:“好,那我就吹上一吹!”说罢,张嘴一吹。韩一鸣只见他张嘴就吹,并在不意,哪知吹到面前,却是一阵大风,吹得他衣裳簌簌而动,尘土飞扬。
紧接着胸口便是一痛,大出韩一鸣意料之外,不禁心中一紧。双眼下瞟,对着自己胸前看了一眼,却见胸前并没有化为灰尘。他亲眼见平波门下两名弟子都是自胸口起化为尘灰,因而先看胸前。见到胸前没有变化,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可是胸口的疼痛却剧烈起来,韩一鸣紧咬牙关,双手握拳,指甲全都陷入肉中,忍了一阵,低头一看,自己胸前依旧是白衣如昔,抬起眼来,狠狠楞了平波道人一眼。
平波道人愣了一愣,也是咬牙切齿,恶狠狠看着韩一鸣。韩一鸣心知他恨自己,不亚于自己恨他,毕竟他的两百年灵力是折在鸣渊宝剑上。平波道人自己做恶在先,却最是护短,凡是不对,那都是别人不对,他自己则是永无过错。
两人怒目相视,黄静玄先道:“一鸣!”若不是因师伯师叔在一旁,韩一鸣只怕先前就已经按捺不住。明知自己不是平波道人的对手,也要拼上一拼。这恶道人实在是十恶不赦,坏事做尽。可为什么师伯师叔总是隐忍?韩一鸣再好的性情,都有些忍不住了。
二人对视良久,平波道人眼中是怨毒深重,韩一鸣则是怒气勃发,两人都是一触即发之势。旁边黄静玄叹了口气:“平波道兄,现下你也看见了,一鸣并没有如别的弟子一般化为飞灰,你可以放心了罢?”平波道人哈哈大笑:“你说是就是了么?我可不信!我门下弟子的性命要紧!谁知你老兄是不是暗循私情,口下留情了呢?”黄静玄还未说话,韩一鸣已忍不住道:“道长说话,可是要有凭有据,这样说我师伯,似乎不妥!”他险些便将“恶道士”三字说出,到了口边,又生生改了过口来,口称“道长”,语气却也毫无敬意。
“哈哈”平波道人冷笑:“好呀,既然不曾循私,我也来吹一口气如何?”韩一鸣道:“吹便吹!莫说一口,就是十口八口我也不怕你!”黄静玄在一旁道:“一鸣!”韩一鸣听师伯发话,便收住了口。他本不是口利之人,但今日再难忍耐,因而针锋相对。
平波道人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韩一鸣便喷了过来。他这口气实在吹得比黄静玄先前要猛烈得多,吹得韩一鸣身上衣裳都猎猎作响。韩一鸣胸口被他吐出来的强风吹拂,剧痛不已,看得分明,平波道人也是全力以赴,妄图将他吹得灰飞烟灭。
韩一鸣胸前剧痛比先前更甚,却是紧咬牙关,皱起了眉头,一声不吭。平波道人一口气吹出来,吹得十分猛烈且持久。两人面对面站着,不过三尺相距,却是一个面色铁青,一个面色发紫,中间是尖利的风啸之声。韩一鸣是气愤交加,悲愤莫名,剧痛难忍,因而面色铁青。平波道人则是恨之入骨,加之无处迁怒,巴不得一口将他吹散,因而憋得面色发紫。可一口气吹完,毫无异状,两个人又各自添了心头堵,更加横眉冷对!
平波道人“哼”了一声,又吸了一口气,韩一鸣咬紧牙关,毫不示弱。黄静玄往他身前一站将他拦在身后:“平波道兄,你现下还有什么疑虑不成?”平波道人哈哈一笑,冷冷地道:“那是自然!”韩一鸣怒道:“你当我怕你不成,你再吹十次我也不怕你!”平波道人气得面色转黑,一口气便向他喷了过来。韩一鸣咬牙捏拳,要硬顶住这阵狂风。哪知黄静玄也吸了一气,反吹过去。一时之时,狂风大作,连站在一边的两派弟子都衣裳拂动,风声呼啸,地上的落叶枯草都被这两股大风卷得满天弥漫!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以众生病,是故我病
平波道人到底是损失了两百年灵力,张口吹了一阵便见衰竭,黄静玄也趁势收住。只是平波道人心胸狭隘,立时便道:“黄道友,你护卫你门下弟子,情有可源!可他还是不是你门下弟子,这可难说!”黄静玄微微一笑:“道兄的护犊之情,比我更甚百倍,便不要谦虚了。道兄吹也吹过了,就此收手罢。这些闲气,尽可以留待将来再生。现下那诘利摩诃便是咱们的大敌,咱们再内斗起来,于谁都没有好处!”
一句话醒了平波道人,暗骂自己糊涂!居然被个小兔崽子气得大份,忘记了趋利避害。站了片刻,对黄静玄哈哈一笑:“道兄说的是!我并无恶意,只是令高徒能被诘利摩诃的魔爪插入胸膛而不死,确实让人不得不怀疑!”韩一鸣一听,怒气上冲,却见黄静玄一只手在背后对着他摇了摇,不禁一愣。只听黄静玄道:“这有何可疑虑的,一鸣初入灵山,修行是谈不上啦,法术也是稀松平常。若是诘利摩诃的手插入了他的胸前,他哪里还有性命?该当是昨晚看见这等从未见过的情形,吓坏了,迷迷糊糊,因而连话都说不清楚!难怪道兄误,我都险些误了呢!贵派的高足都不能抵挡诘利摩榱,他这才入门的弟子,又怎能留下活命来呢?”
韩一鸣见师伯悄悄摇手,便不辩解。平波道人哪里信,但此时黄静玄插入来,他不是对手,哪里还固执己见,干笑了两声道:“有道!果然是这样!”但两眼却将韩一鸣狠狠挖了一眼,这才转身走开。
这日因出了这场意外,他们在此停留,并不向前走。韩一鸣坐在杜青峰最后所站之处,心中不胜悲凉,几百年的修行,也可以在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不由得感触良多。忽然黄静玄出现在他边,道:“一鸣,看开些,结束也是起始,起始也是终结。”韩一鸣站起身来,黄静玄道:“你随我来。”带着他走到灵山众弟子间,众弟子都站起身来。黄静玄坐下道:“你们也坐。”
众弟子围在他四周坐下,黄静玄道:“一鸣,你昨晚见的,叫做诘利摩诃。”韩一鸣听他们先前讲了几回“诘利摩诃”,已知这便是那个烟雾一般怪物的名号,点了点头。黄静玄道:“诘利是翻过这座山去很多人的姓氏,就如同我们一个四处寻常可见的姓氏一般,与咱们的张王李赵相似。这个诘利摩诃从前是一个王族,诘利王曾是翻过这道山梁后那个地方的一方之主,那也是一片广阔之地,称为诸瞻部洲。”韩一鸣忍不住向那极险峻的山梁望去,只见除去司马凌逸,其余的师兄也随自己向那边望去。
韩一鸣望了一望回过头来,奇道:“师伯,这里不是最南方吗?不是天涯地角么?”黄静玄笑道:“天空之上还有天空,南方以南还是南。哪里有尽头?”韩一鸣道:“我还以为那便是天之涯地之角,正好好看一看天涯地角是什么样子!”黄静玄淡淡地道:“与你从前见过的别的地方,大同小异。”
过了片刻,黄静玄又道:“诘利一姓,本来自佛陀在家之弟子。此人精通大乘佛教教义,比佛陀的出家弟子都强。每尝称病,但云其病是:‘以众生病,是故我病。’后被称为摩维诘尊者。他后世共有四子,四子都随他共参佛典。但四子之中,只有一子摩罗最为聪明。但摩罗天生聪颖,却有一枉古怪,凡事都另有看法,看法也与众不同。他对佛经典义的解惑与诸人更不似同,与大乘弟子相左。听说却也十分有见地,只是他之所说,出自一人之口,众人皆视为邪说,听而不闻。他却执意只以自己的本意来参悟佛,久而久之,众人视他,便似邪魔。摩罗因而怒道:‘闻听摩维诘尊者之言,都道是揭示空、无相等大乘深意。而我之言语,便是摩诃之道么?’摩诃在梵之内,有魔鬼之意,从此他便被称为诘利摩诃。”
韩一鸣怔怔听着,黄静玄道:“摩罗所在之地,毗邻佛祖诞生之地,大乘教义严谨,人人都信奉大乘教,因而他在那地方便被视作魔鬼,渐渐为众人所赶逐,他却始终不易其志。到了后来,已是众矢之的,不能再在他的生身之地存身,凡他所到之地,都被人追打,凡他所看之物,都被人焚毁,所牺之地,都有人前来烦扰,再也无法存身,只得离开!”
韩一鸣忍不住道:“难道他的看法,全然都不可取么?”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听二师叔说完再问。”韩一鸣道:“是。”黄静玄笑道:“一鸣,你问得极妙。可惜我并没有这个福气,得以亲耳听他的讲述,也不曾见过他有典籍流传下来,不好评判。但他如此坚持,必然有些地方是值得借鉴的。坚持自己的主张,到了众叛亲离那一步,却还是不懈,足以说明他有他的可取之处,何况他还极聪明,见识广博,不都是所谓的胡说八道。只是,可惜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黄静玄道:“摩罗自小就定了一门亲事,那女子长到十三岁,女子的父亲见摩罗已被众人视为摩诃,便心疼女儿,有心要退掉这门亲事。女子对她的父亲说道:‘自我许给了他,就是他的人了,无论怎样,我都要跟随我的丈夫。’坚决不肯退亲。终有一日,这个女子向父亲要了出嫁时的嫁妆,别过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不要家人送嫁,将金银都披在身上,盛装浓饰穿过街巷,徒步走出城来,去寻找自己的丈夫。她寻到摩罗时,摩罗已经在山野里度过了许多时日,摩罗从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去参悟典籍,什么都不。到了这一步,首先便是多日没有食物下肚,饿得奄奄一息。这女子见了,大哭一场,拿着自己的嫁妆去换东西来给丈夫吃。可那时大家都视摩罗为魔鬼,连这个女子也被视为妖邪,不拿她的金银,却也不给她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