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拦截 ̄之叁
「走!」
响箭一发,君弃剑抛下一个字,立即一手抓起叠好的渔网一角,跳进长江。渔网原本还在水面拖出一道长长的涟漪,不过两个呼吸,即连人带网没入水里,看不见了。
君弃剑的水性,果真已经比鱼还好了!
蓝娇桃最后调整了一下蓝漆木罩的位置,也即掌舵出航。
他曾在汉鄂帮中混迹了足足半年,驾舟自然不成问题!
稍东数里处的长江水面上,已出现了八艘大型楼船。
南岸也有了动作,二十挺小舟各乘十人,驶入江中,不一会儿即已定位完毕,每舟相隔百步,几乎占住了一半江面!
岸边四百丐帮帮众,每个都忙着将缠布箭沾油。
王道、宇文离双手各执油罐,蓄势待发,只等着楼船进入抛投范围……
商船队渐渐接近了。
江面上忽尔传来一声锣响,跟着是王传那犹如虎啸的声音:「长江水是我的尿!」
秦成跟着大嚷:「在老大的尿上走!」
李虑再叫:「总要付点草纸钱!」
铁无敌最后喊:「没钱留货、没货留人!」
王传又吼:「只要女人,不要男人!」
秦成续嚷:「只要年轻人,不要老人!」
李虑跟进:「少女少妇都可以!」
铁无敌收尾:「有洞就能插,有奶就是娘!这是铁老教我的!」
而后四人齐声吼道:「停船!停船!」
岭南四颠什么没有,果然嗓门极大,不仅百多丈外的南岸尚且清晰可闻,连旁儿丐帮帮众敲锣打鼓助兴的声响,也全给他们的吼声盖过了!
商船队又在水面上滑行十来丈,而后一道停下了。
屈戎玉见状,还没来得及高兴,心里先感到奇怪。
冒扮君弃剑的年轻乞丐还没出声呢!敌人怎就主动停了?难道他们眼力这么好,还在百步开外便看得清了?
……
…………
……难道……
「快退!」屈戎玉急忙几个箭步冲到林外,望河大叫:「你们快退回来!」
但她嗓音原本轻柔,便是扯破嗓子下去喊,声音也不甚响,这一句话传不到叁十丈便不可听闻。便是较近处闻得呼喊的,也因突如其来,一时无有反应。
来不及反应。
一时……
箭,如.蝗.如.雨;
弦,作.霹.雳.响!
大船射小舟,由高射低、众射寡!
较近处的四支小舟已回到岸边,但其馀十六支则被八艘楼船分食,一大吃二小,丐帮帮众落水噗通声,犹如鼓声响,此起、彼落……
屈戎玉眼睁睁看着王传、李虑、铁无敌尽数跌入长江,秦成已成刺猬,伏在舟沿,一动不动。
宇文离立即抛下油罐,回身抢过一张弓,沾油、搭箭、点火、射!
可是,太远了!这一箭距离最近的楼船还差两丈,即已坠河。
宇文离再拉一箭,张满弦,啪地一声,弓折了!
王道、石绯也同时张弓射箭,叁人连折十馀张弓,却没一箭射到楼船!
王道气得重重一拳打在地上,吼道:「靠***!靠***!要是魏灵还在就好了!!!」
鸣林乱了!林中群乞见百多名弟兄一瞬间即遭乱矢射杀,从林中冲到岸边的时间,便将倭族人祖宗十八代并儿孙十八代全操过了千儿八百次!
许多人正待入水救人,一根齐眉棍忽自横里截出。
「你们识水么!」黄楼厉声喝骂:「未战先乱,这仗还打么!」
「当然还打……」屈戎玉声音发着颤:「他们,调头了!」
众人一看,果然不错!敌人已调转船头,朝向鸣林!
屈戎玉不断搓揉双掌,心里不断祈祷……
四位兄长,是小妹对不起你们!你们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等我完成爷爷的遗愿……
等我将这一仗收拾掉,我马上就到!
「帮主!」楼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左舷桨被缠住了!」
接着,声浪一波接一波,不到半刻钟,八艘楼船沸沸扬扬,都喊着同一句话:左舷桨被缠住了!
蓝娇桃与白重已驶舟入江,并且十分逼近敌方主船。但由於舟上罩着蓝漆木盖,船水一色,不好辨识。再加上楼船上的敌人先是集中注意力去攻击了二十挺小舟上的丐帮帮众,紧接着又一片嚣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支舱船。
「他们……说汉语?」蓝娇桃疑道:「怎会是说汉语……」
「帮主又是谁?」白重也不明白。
噗地一声,君弃剑冒头出水,立即扶舷上舟。
他也听到了,听到八艘楼船异口同声的大嚷大叫,汉语。
心中有股不安,他立即说道:「我们上去!」
叁人一同跃到蓝漆盖上,楼船船舷还比他们要高出二丈多。
这种高度本为难不了此叁人,但蓝娇桃还背着一个装满了不明物体的大竹篓子,万无可能一跃而上。君弃剑深吸口气,右掌朝天平举,唤了声:「阿桃,你先上!」
蓝娇桃会意,一步踏上了君弃剑右掌,君弃剑手臂使力向上一举,即将蓝娇桃抛上船去。
蓝娇桃一现身船舷,楼船上大大小小还未来得及出声示警,蓝娇桃即已喝道:「我给你们带接风礼物来!」说话间,他已将背上竹篓卸下,重重向甲板砸。
竹篓在甲板上被砸烂了,里面的东西则散开了。
一时,惊呼声不绝於耳!
「蛇!」
千篇一律,只有这一个字。
「蛇!」
对,蛇!竹篓里没有什么,满装的便是蛇!
『蛇使』蓝娇桃,难道是叫假的吗?
这些蛇,全是蓝娇桃在苏杭地区抓到的,它们全都刚刚自冬眠中醒来,才一出土,便给蓝娇桃擒入篓中。它们饿昏了!一出篓,不管见了什么,全都一口咬上!
主大船已经混乱了,给一群蛇搅得混乱了!根本没有人有空去对付蓝娇桃!
蓝娇桃哈哈大笑,白重与君弃剑也双双跃到舟上。
才一上船,他们立即注意到,有个人一边挥动大砍刀、一边操着破锣嗓子大吼:「蛇!见蛇就杀蛇不会!养你们都是养假的!」
是个熟面孔。
汉鄂帮主李定!
剑重桃叁人面面相觑。
李定应该在鄂州集结二十一水帮联盟的人力,准备顺江而下接应倭族军马才是,他怎会在这里?!
「呵呵 ̄辛苦你们来接风。」叁人步出船舱上到甲板,其中的女人笑道。
左侧一人连连扬手,一瞬间便有十馀条蛇的蛇头给钉在甲板上;右侧一人随手一挥,周身丈内诸蛇无一幸免!
因为李定存在而感到震惊的君弃剑,如今沈静了。
一切都不重要,不需要害怕、不需要质疑自己是否中计、甚至也不需要再管这一仗究竟能打出什么成果来……
因为,他们,又见面了。
「流风,」君弃剑笑了:「我们,又见面了。」
「这会是最后一面。」神宫寺流风冷冷应道。
「倭族军队呢?」君弃剑开口问道。
对!倭族军队呢?他放目四顾,楼船上有的全都是水帮帮众,都是汉人!
倭族军队哪儿去了?
「你现在要去救也迟了!」栗原辅文上前峻声说道。
救?
「苗姐,」流风返首回顾栗原苗:「告诉他吧,让他得个明白。放心,他不会走的。」
听到这句话,君弃剑又笑了。
流风!你究竟还是最了解我的人!
没错!我不会走的,你就在我面前,命中注定、亦敌亦友的你,如今就在面前,我不会走的!
因为,我们都在等,我在等你、你也在等我,不是吗?
栗原苗点了点头,跨步上前,缓缓说道:「一个月前,我们即已集结水帮大军,船上载满了一个月的粮食,趁夜行出外海。我们在海上待了一个月。在外海,我们与师尊带来的我**马会合,告诉师尊,你必定已准备好了连环阵,要在水上将他截下。我们立即拟定对策,由水帮帮众改乘远洋商船队回来让你截住,师尊与我**马则停驻联江码头,上岸直接进攻苏州!只要打下林家堡、打下了南武林盟人人敬仰的前武林盟主,南武林还有谁能敌我?届时,只要二十一水帮联盟帮着我们肃清两岸民兵,我们一样可以长驱直入、兵不血刃的攻到长安城下!有吐番、回纥在西、北攻击,朔方、魏博两支兵马必定无暇回援,大唐已无兵可用!那么,番、回、南、与我大和四国联军均分唐土的计划,便已成功!」
君弃剑边听边点头,连连赞赏『好计』!听完之后,说道:「这不是你的计吧?应该……是仲参?」
栗原苗也不隐讳,直言应道:「不错!全都是仲参的计划!」
李定迎上前来,吼道:「你们还聊天!快将他们宰了,咱再上岸去将那群乞儿全歼,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
「闭嘴!」流风厉声喝骂:「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李定一怔,才发觉自己庸了。
他看着那年方十九的年轻人,那么沈稳、那么安定、那么……深不可测!
一瞬间,李定还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屈兵专!
他是天纵英才的义子、天赋异才的养子,屈兵专将未完成的重责大任托给了他、当今皇帝也把南方的得失交给了他!
他是谁?
「李帮主,烦你换艘船了。」栗原苗轻笑道:「岸上那些乞丐便交给你。这艘船,借给我们吧。」
此时的李定哪敢说不要?他再没有自知之明,也会晓得,甲板上这六个人,每一个都可以轻易的将他宰了!
便像捏死一支蚂蚁一样容易!
李定灰溜溜地换了艘船,指挥麾下帮众,移往鸣林。
他们只能移往鸣林,左舷桨全被渔网缠死了,只有右舷桨能动,船必左驶。
左岸,即是南岸,鸣林。
群丐早已等着了!
白重再次颐指栗原苗,还没开口,蓝娇桃即已说道:「那是我的!」跟着一指栗原辅文:「那是你的!」
白重笑了,似笑非笑。
「流风,」君弃剑深叹口气:「这是最后一次。」
「不会再有两个活人!」神宫寺流风应声。
而后、举刀、迎上!
翔刃影秀.乱舞之太刀!
第六十二话 视死如归 ̄之一
战争,什么是战争?
十六年前、南诏王宫中,阁罗凤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战争是工具,就像吃饭时的箸、砍柴时的斧一样,都只是工具。战争与斧、箸不同之处,在於它需要的不只是力气或技巧,而是必须以计谋为根本、拿人命作筹码。计谋是无穷的、人命却有限,由此,战争成为竞争,一种只谋求着胜过对方的竞争。』
阁罗凤不仅懂战争、更懂得战争艺术。但如今阁罗凤已死了,他曾认定在兵道上足以成为自己对手的天纵英才.天才军师诸葛静也死了,天底下还有谁能懂得『战争艺术』?
『当代第一兵家』 ̄屈兵专?
可能可以,但是屈兵专也死了。
战争艺术,即此绝传?
「这一仗……现在怎样了呢……」
鄂州码头、汉鄂帮特制的实桧木囚船,囚房之中,堀雪喃喃自语。
门外一人冷笑应道:「二十一水帮联盟必然正与丐帮拚个你死我活吧!」
堀雪听到这话,怔了。
二十一水帮联盟与丐帮?
堀雪脑中急速转动,静得有点像在发呆,直到她想出了这句话的真正含意,不知觉,流了满身冷汗、吓得肝胆俱裂!
她是个知史的人,她很清楚……
分裂,即是乱世,乱世之中,天地万物俱为刍狗!
乱世之中,人人都是樵夫,人人抢着伐木作斧当工具,不会去管小树是否能够长成大木、大木再衍小树,乃至百世千秋!乱世之中的霸主们,个个短视近利,只想着打败敌人、占据土地,而不懂善待树木!
於是,乱世愈长,树木便会愈来愈少……
直到开始有人惊觉树木变少了,樵子们抢的便不再是土地,而是树木。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神州大陆已成赤土、田地化为荒地、华宅直作鬼屋!
堀雪从小便讨厌斧头。
斧头,柄也是用木作的;作出来的斧头,也是拿去砍树。
每次看到斧头,她就会想起一首诗,一个与师父很要好的汉朝将军、他身旁的汉朝女人常常吟的诗……
『煮豆燃豆箕,豉漉以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哈!真可笑!拿豆根去煮豆、用斧头去砍树、用人去杀人!还不都是一样的事情么?
阁罗凤下的比喻,真好!
原来,『斧头』两个字,竟是如此深沈的道理!
阁罗凤啊!如今有人超越你了!有个家伙,他用的斧头,连斧刃都是木头!
他不仅要砍倒树,也要把斧头一并摧毁!
他的『战争艺术』,比你更毒、更完美!
这个人……
叫作仲参。
千里之外,鸣林。
有个人正与堀雪想着一样的事。
屈戎玉眼见一众水帮汉子正准备抢滩,她原本应该要果断下令,让曾遂汴、王道等人前去抵敌一阵,好让丐帮帮众结成莲花落,可是她迟疑了。
因为她懂了!
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很简单,为了杜绝即将到来的分裂时代、为了不让万物为刍狗!四族分唐,无疑是将神州大陆丢到继南北朝之后、另一个水深火热的时代!
为了这个目的,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也应该要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外敌!甚至不只是汉人,连堀雪这个倭族人,也懂这个道理!
可如今呢?眼前的敌人……居然不是倭族人,而是汉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场什么样的仗!
为什么……汉人竟打起汉人来了?
若果……若果我下令攻击,在此令汉人自相残杀……这一仗的原始目的便完全被否定了啊!
怎么办?屈戎玉心里无比挣扎 ̄该打、还是不打?
我明明想要养鱼的!爷爷,我答应过你,要同你一起养鱼的!为何……为何我如今却似成了渔夫?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怎会这样呢?怎会要汉人打汉人呢?
打不得啊!
可是,不打,难道要等死吗?
爷爷!我该怎么办!?
「南无阿弥陀佛……」忽尔一人宣朗佛号,其声宏亮、其意温暖。
听到这一声,原本已举棍准备上前的石绯愣住了、宇文离与李定架在一起的大砍刀定住了、众水帮汉子与丐帮帮众兵刃互击的动作全停止了。
由於战乱不断,人类寻求心里的安定,宗教是极好的寄托。
无疑地,这是个佛学兴盛的时代。走到哪儿,和尚总是受人敬重。
即因此,怀空乃得自由进出官场。
屈戎玉微怔,望来声处,竟是回悟!
回悟向前几步,缓缓伸出双手,分别捻在宇文离与李定的刀背上,将二人的大砍刀分开了,而后立身於中,将二人隔开,接着向李定合什一礼,道:「李帮主,久未见了。」
李定呆了一呆,立即吼道:「回悟,老子可不懂佛经!别对老子念经!」
「贫僧今日不念经。」回悟微笑道:「贫僧只想问:李帮主为何而战?」
李定傻了,一时答不上来。
为何而战?
黄楼上前喝道:「李定!咱们今天要对付的是倭族人!是吐番、回纥人!你偏来凑什么热闹!」
「格老子的!什么凑热闹?老子书念不多,也还知道言出必行!也还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老子打赌打输了,只得受命於人!况且……况且……格老子的!他保证了,四族瓜分唐土以后,不动我汉鄂帮上上下下……」
「原来你也懂……」屈戎玉轻叹道:「你也知道,四族联军瓜分大唐之后,
便是神州大陆沈沦的开始……」
「我不知道!」李定喝道:「老子只知道,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你们自己看看,现在什么世道?军阀个个拥兵自重、皇帝根本狗屁不如!没事的便当地方天子、有事的便溜到京师求官避战!当官的尚且如此,何且我们这些百姓?若不自保,谁来保得咱们?你以为我爱打仗?老子根本不懂打仗!老子只知道,有任何方法可保得咱全帮上下平平安安,便是一生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屈戎玉无言了。
她不是辩输,凭她的伶牙俐齿,怎可能辩输李定这大老粗?她只是很清楚的感受到,李定原来也只和自己一样!
爷爷想保的,是整个神州大陆;李定想保的,则是自己的一众麾下……
能力愈强、担子便愈重!由来如此。
但双方的出发点其实并无二致。便因着这一点,屈戎玉无言了。
「阿弥陀佛。李帮主,贫僧想问几件事。」回悟微笑着。
「什么?」
回悟道:「李帮主并麾下一众人等,约莫六百馀人。而此处丐帮帮众,也有四百多人。以数目来看,李帮主无疑是较有赢面的。但李帮主必然也清楚,在座之中,黄长老乃举世皆知的一把好手,想打赢他,不拚个死伤四、五十人是不可能的;另外,王施主、石施主、曾施主、李施主等人,曾於江北游走卖艺,一路上难逢敌手,可见亦非易与。若再加上宇文施主、屈姑娘、阮姑娘,与贫僧四位师兄弟,双方交战,极可能斗个两败俱伤,你说是耶不是?」
李定虽是粗人,也懂算数,更心晓回悟所言不虚,当下只得点头应是。
回悟续道:「如此一来,李帮主虽欲保众,实则伤众,是耶不是?」
李定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咱二十一水帮结有联盟,若能全来,你们哪能抵敌?」
「丐帮未必势弱!」黄楼峻声应道:「莫非你想试试莲花落?」
「两位且莫争!」回悟忙插话说道:「不若如此罢!双方都是想保全所部,这一仗打来又胜负难料,不如歇手罢战如何?」
「不成!」李定立即反驳:「我回去要如何交代?」
回悟点了点头,道:「这说也是,李帮主与人有约在先,不可毁约。这样吧!」他缓缓跪坐於李定面前:「李帮主便拿贫僧首级,回头交差。」
此举一出,众人尽皆骇然!
头悟、是悟、岸悟叁人抢步上前,齐声大叫:「师兄!」
「嘘 ̄」回悟引指覆唇,示意叁位师弟勿躁,道:「可记得萨波达王?」
头是岸叁僧一听,立即双手合什,口宣佛号,退下了。
萨波达王割肉喂鹰,佛门中人岂能不知?
回悟的意思是:萨波达王只为救一鸽,尚且全身上秤;今我回悟为求止战,以一头颅渡千人性命,有何不可?
「你真要让我带你首级回去交差?」李定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砍刀。
「释子不打诳语。」回悟依旧微笑:「李帮主请落刀吧。」
此时,头是岸叁人齐声颂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谨送师兄大归!」
「还有遗言没有?」李定问道。
这一刀,李定知道非落不可!
他绝不敢双手空空回见仲参……
虽然他也为回悟的精神感到有点感动,但若仲参发火,汉鄂帮上下都要倒楣,倒很大的楣!
这个险,他冒不起!
回悟一笑,道:「贫僧只是……追随着君施主而已。」
屈戎玉听了,不禁微怔:「你知道他潜入船队是为了什么?」
「射将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回悟点头。
没错!君弃剑与蓝娇桃、白重会不自量力地以叁敌万、侵入敌阵,为的便是狙杀倭军将领!这是不可能的任务、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即使他们真正能够狙杀倭军将领,身处敌阵之中,他们也绝无脱身的可能……
但,为了替神州大陆求得一线生机、为了求得万中无一的胜算,他们去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
商船队上无有倭族军马,只有汉鄂帮众!
还有,栗原姐弟、与神宫寺流风……
回悟的眼中满是感慨 ̄君弃剑年不过一十九,却悟道得比自己还早啊!
李定终於落刀了。
之后,李定领着汉鄂帮众走了。
宇文离、王道、石绯、曾遂汴等人,全都望着回悟的无头尸体、再转视江中仅馀的一艘大船。
太远了,他们看不到船上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君弃剑、白重、蓝娇桃仍然毫无消息?
黄楼纠集了丐帮帮众,问道:「那么……倭族军马究竟哪儿去了?」
他是问屈戎玉。
「擒贼先擒王……这是我们的计划。」屈戎玉放眼望向东南:「敌人的计划,则是『直捣黄龙』!」
「苏州?!」黄楼愕然道:「他们……进占林家堡去了?」
屈戎玉将眼光移到江中的楼船上。
她可以算到,君弃剑为何还没回来……
是他吧?是因为,你遇上了这一生命中注定的敌人……
一个曾经杀死过你的敌人。
你一直在等他,他也一直在等你。
或许,现在不是可以让你去了结恩怨的时候,还有很多事在等你去处理。不过,没关系,你放心应战吧……
剩下的,有我在!
「那是他的战场。」屈戎玉将直盯着楼船的四个汉子各推了一把:「我们赶回苏州去!」
第六十二话 视死如归 ̄之二
「无忧,其实这次找你到长安,是有事要拜托你。」
「拜托我?」君聆诗显得十分讶异:「天底下还有任何事,是现在的你办不成的吗?」
敕里笑了一笑:「有,自然还是有。你知道陈玄礼吧?」
君聆诗想了一阵,道:「是否监杀杨贵妃的龙武大将军?听说他现在行踪不明……但也没人多去关心了。」
「喀鲁是他派来的。」
君聆诗一听,傻住了。
喀鲁何等人物!号称『云南第一杀手』的喀鲁,竟与陈玄礼有干系?还会听从陈玄礼的调派?
「喀鲁的底子,连阿沁都无法探清。还有,杨贵妃没死在马嵬坡,她同陈玄礼逃亡了……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你比我小上十九岁,好歹也要比我多活个二十年。我死之后,你要继续帮我注意喀鲁,还有陈玄礼……」
「我?陈玄礼也就罢了,我能拿喀鲁怎样?你不是有个孩子吗?你为何不让你的孩子……」
「知子莫若父……」敕里苦笑,摇头而已。
君聆诗盯着敕里,盯着这天下无敌的云南王。
从敕里的表情,他感受到 ̄此事大难!难到连敕里这样的非人者,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在有生之年将此事解决;难到连敕里这样的非人者,都必须要找个人托付……
「云南之事,有雷乌在,我从来也不曾担心过;但云南之外的事……」
「我懂了!」君聆诗奋然应道:「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没错!能得敕里亲口委托要事,那是多么难能可贵、多么值得骄傲!
又何必犹豫?
此时,阿沁从门外行入,敕里立即微笑着提起茶壶:「喝茶罢!」
...
瑞思回到了苏州。
她是跟着一群人回到苏州来的。
原本,她在联江码头置酒买肉,行止完毕,正准备送往鸣林时,响箭出了。
这是倭族军马已至的信号!
远洋商船队自倭国出发、远渡重洋回国,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先在联江码头停泊,以略作休息、补充饮水食物。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有一种情形例外!
若倭**马果真随商船队而来的话,他们不会停!因为他们要进行的是急袭、是偷袭,一旦进入中土,便一刻也不能浪费,一旦行踪暴露、被两岸民兵团查觉,便是全军覆没的份!
故此,屈戎玉立下主意:利用联江码头作为哨点,在联江码头以西十里处的鸣林准备迎敌!
这些话,连同整体作战流程,都是出发前一天,君弃剑集合众人、屈戎玉当众宣布的。
瑞思愈听愈是不爽。
她与怀空两人,原本是君弃剑作战咨询的对象,如今屈戎玉一来,怀空可以闲得连日经月陪着小涵寸步不离;她则变成只需要『收购必需品』!
她们的工作,全给屈戎玉一手包了!更气人的是,整个作战流程说完,瑞思居然难置一喙!
瑞思细想过后,也认为以林家堡现有的战力而言,唯有『擒贼擒王』之计,才让挣得那万中无一的胜算;也唯有君弃剑、蓝娇桃、白重叁人,有神不知鬼不觉侵入敌阵的本事;更甚者,只有君弃剑亲自战死前线,才能激发出王道、曾遂汴等人的愤慨心情,进而拚死一战!
她不得不承认,这计划完整、完善、甚至完美!
但是,就在响箭射出的那一刻,瑞思忽然注意到一些怪人。
这些怪人从数艘大楼船上下到联江码头,立即成群结队向南而去。路上不置一语,甚至无人向旁边看上一看。
瑞思也已久待江南,一望而知:那些楼船乃是江南水帮所有的大船,可从船上下来的这些人,虽着汉人布衣,却不像水帮人!一个正常的水帮汉子,怎可能如此安静?更不可能数十近百人都如此安静!
这些家伙,整齐得诡异!
甚至,整齐得……像支军队!
这些人穿越联江码头之后,即在邗沟另上了一艘船。而后沿邗沟向南直行。
瑞思立即也招了艘小舟,在后缓缓跟着。邗沟不缺来来往往的船支,不奇。
便这样,他们来到了苏州。
这群人下船后,依旧极整齐、极规律的向前行。
直到了林家堡门前。
瑞思已经想到,相较於屈戎玉的『擒贼擒王』,对方也有计!那是『直捣黄龙』、再加『釜底抽薪』!只消打掉林家堡,南武林便等同纳入掌握……
瑞思亲眼看着队伍最前头的一人,走出几步,对着林家堡大门推出一掌。
砰地一响,旁儿见到的百姓都傻住了。
林家堡那高丈二、厚近尺的大门板,竟被这轻轻一掌打成两截、飞出叁四丈远,才落到了林家堡前庭中。
在这一刻,瑞思清楚的感受到……
此战,玩完了;自己的人生,也玩完了。
...
第一招,过完!
流风一步直纵向前,君弃剑则缓步迎上,他的步伐踏得慢,但前行的速度却不逊於流风!待得流风落地、弃剑止步,两人的位置竟已互调!
君弃剑人已站到栗原姐弟之间,但他对此二人的存在置若罔闻,迳行转身,仍然面对流风。
对!他的眼中,只有神宫寺流风!
栗原姐弟立即各自伸手入怀,摸了样东西塞到嘴里吞下。
定睛一看,极怪异的情形发生了:白重在右、流风在中、蓝娇桃在左,叁人各持兵刃向前冲来,倒似流风与君弃剑立场交换!
但其实不是!而是他们的眼中,都只有自己的对手!
这叁组人的恩怨,都是在庐山集英会结下的……
去年春分,庐山之上,白重身受二十六镖,二十六支手里剑,全都是栗原辅文送他的!
蓝娇桃虽是输在唐门围攻之下,但其实也是因为被不知哪儿冒出的暗器打在腿上,才会落败。否则以他身手之灵动、加以赤冠鳞虺之灵性,寻常唐门弟子,怎能伤他!
出暗器之人,便是眼前的栗原苗!
叁组人原本相距皆在二丈开外,白重、流风、蓝娇桃叁人亦皆一跃而至!
「阿文,带开!」栗原苗疾喊一声,躲开赤冠鳞虺第一噬的同时,也连退数步,退到了右舷旁。
栗原辅文则退至左舷。
两姐弟心里清楚:流风招式一起,其刀势之阔,是在其目标方圆二丈之内皆不能免!
翔刃影秀,刀不认人!
影秀已至眼前,君弃剑轻轻呼了口气,右肩一缩……
躲过了!他躲过流风的第二招!
劲御仙气之『辨气』要领!
这可是段钰留给他、举世再无第叁人会的绝顶技巧!
在庐山集英会时,君弃剑若发挥『辨气』要领,维持不了一刻钟,便会气衰神竭;但如今不同了,经过『回梦汲元阵』连续二十日、超过二百四十个时辰天地至清水气洗礼,君弃剑只要身在水上,便有无穷无尽的气力!
待在回梦汲元阵中一夜,对於内功之助益,便能有常人修炼一年半载的成效。以此量之,年方一十九的君弃剑,如今内功造诣已有超过二十年以上的殊胜境界!
只恐皇甫望亦有所不及了!
流风笑了。
「好!」他回身再出一刀:「这才像样!才像我的对手!」
君弃剑也笑了,同时平举左掌,正朝流风,掌劲一吐……
虽无出掌动作,其劲力却是随意而发、随意而使,流风竟觉一股洪涛排山倒海而来,挡不能挡、躲不能躲!
无声无息,流风直接捱招受击,被打得仰天倒下!
旁儿一尾青竹丝立即扑上,但见刀影一闪,蛇嘴至蛇尾直接断成两截!流风藉挥刀之势翻身跃起,浑无受创模样。
君弃剑微笑道:「试招而已。」
这是水上战。
水上,即是我的天下!
...
林家堡大门一毁,这一支『军队』即扬扬行入林家堡中。
「拆毁……」出掌击门者只说了两个字,其声倏止。
他注意到,林家堡中还有人!
这人其实极显眼!一身白衣、背负琴囊,背对大门,站在正厅里。他左手抚mo着一头怪异双尾大狼的颈项,右手高举,将叁炷香插进了香炉里。
眼力好的人可以见到:大厅高桌上、香炉后头,放着一个新牌位。
上书:受业恩师林公天南之灵位
庭中百人一时无声。
他们都是倭国的武士,天宝年间,倭国与唐来往十分频繁,他们也曾听说过,中原有个南武林盟主、那是以『七绝剑』之名纵横江南的一代高手……
林家堡主林天南!
十六年前的叁月十八日,林家堡一夕而灭。
十六年后的叁月十八日,林家堡至今唯一的幸存者,终於回来上香。
「师父,徒弟要去接待客人了。」
白衣人挥手驱走小狼,独个儿来到庭中,与百名倭族武士相对而立。
瑞思在门外看着,傻眼!
此人是君聆诗!天赋异才君聆诗!
君聆诗果然算到敌人将直袭林家堡!此不足疑、亦不足惊!但是……
她看到、也感觉到!君聆诗以孤身面对百人,双方气势居然不相上下!
这是君聆诗吗?是那个在徐州快饮酒坊狂弹滥饮的君聆诗?是那个谦恭和善,说起话来总是平静平淡的君聆诗?
是那个……应该已被截断四肢肌腱、手无缚鸡之力的君聆诗?
夕阳之下的君聆诗,白衣化作血红,犹如大战过后、独立尸堆之中……
瑞思第一次感受到,『天赋异才』展现出如此唯我独尊的气势!
她直觉,君聆诗,要大开杀戒了!
而且……不只是她,全部的倭族武士也都怔住了、被震慑了!
每个被他一眼扫过的武士,莫不背脊发寒!
君聆诗环视庭中诸人一圈后,目光定在带头那位身着袈裟、貌似得道高僧,但双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戾气,看来年约六旬的和尚身上,微笑道:「大和尚应是十九年前,在高野陵与屈兵专交手千合不分上下、大和国师,法号上道下镜的吧?」略顿一顿,又问:「或者……该当唤你作陈将军?」
「我便是陈玄礼!」道镜傲然道:「有闻,君聆诗号称『天赋异才』,乃阁罗凤之后天下第一智者……今日一见,原来也是螳臂挡车、有勇无谋之辈!」
「不才的确无谋。」君聆诗仍旧微笑,那是同十六年前的阁罗凤一般的笑、笑得爽朗、清彻、却又自信满满,隐然睥睨天下的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作的,还是得作。」
道镜闻言一怔,道:「有人要你来对付我?」
君聆诗又在一众倭族武士身上扫过一眼,尤其注意到道镜身侧一人背负的骨灰坛,道:「自从知道你流亡倭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这原也不干我事,若非你带着这些个倭族人,其实是不需要『对付你』的。」
「怎能不带人来!」道镜忽然厉声叫道:「是他!是他自己沈溺酒色,兵祸天下!居然推罪给玉环!马嵬坡……马嵬坡该死的不是玉环,是他!是李隆基!凭什么玉环要死,他却继续当他的天子、当他的太上皇?结果弄得玉环客死他乡!我不甘心!我要让他的国家四分五裂!我要他的子孙永无宁日!我要他在黄泉之下痛哭忏悔!我要让阎王也知道他的罪孽,让他轮回畜生饿鬼道!」
陈玄礼喊得凄厉、喊得悲切、喊得撕心裂肺,令人胆颤心寒!
没错!安史之乱,错原本在李隆基,凭什么只让杨玉环受罪?
这不公平。世事原本不公平。
「你要向玄宗报复,我不反对。」君聆诗道:「但你的作法,会祸延天下百姓……这绝非阁罗凤所乐见的,所以我必须插手!」
「你一个人?」道镜笑了,向身后一挥手,道:「看到这百人吗?这是我在倭国二十年所训练出来的弟子,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他们每一个都剑术超群、勇力过人,这一百人都不比神宫寺流风逊色!他们比叁千禁卫军还强!」
「听来不错。」君聆诗一迳回身入厅,解下琴囊置於几上,仅悬剑行出:「叁千禁卫军,应该是他们试试实力的好对象。连足以将万人回纥军马打到落荒而逃的丐帮莲花落,也曾败在他们手下呢。」
道镜听了,不禁一怔。
他们?
难道……
瞬间,二十四柄长剑从屋顶上降下,於庭中极为一致的两个起落之后,定住了。
剑光熠熠,挥动之间,闪映着夕阳的血色,似乎已在宣告:血流满地!
阵势还未发动,阵中即已散发出霸道的水气……
水气何来霸道?水气,至清至柔者也。
但,原本该是水气,却给夕阳的血气,染成了杀气……
这,就是连丐帮莲花落也不能与之敌的绝强阵势!
回梦剑阵!
「陈玄礼,来来来,老夫与你过上几手!」一白发、白须、白袍老人,无声无息地便出现在道镜身前,第一句话便是下战帖!
云梦剑派当代掌门、云梦叁蛟之首,楚兵玄!
「回梦堂下!可都看到敌人了?」元仁右朗声道,不知何时,他已占住了林家堡大门:「今日瓮中捉鳖,一个也别给走了!屈师叔的遗愿,我们要毕其功於一役!」
「得令!」回梦堂下二十四子齐声答应。
於是,回梦剑阵,在此发动!
第六十二话 视死如归 ̄之叁
邗沟。
一上船,王道、宇文离、石绯、曾遂汴四人便抢着操桨。屈戎玉说了,倭族军马打到苏州去了!打到林家堡去了!林家堡是什么地方?是他们的家啊!是这一群无家可归的人,胼手胝足辛苦建立起来的家啊!一旦林家堡有失,他们又要重新成为一群流浪儿了!这太紧要,每个人都急着要赶回林家堡去『送死』。
这四个人原本都不是操舟好手,但他们待在江南也不是一天两天,便不懂拿菜刀,总也看过人杀猪,一条舱船虽然驶得歪歪斜斜、狂抖乱晃,总也是直往苏州行去。
舱中,头是悟叁名和尚,围在一具无首尸体旁齐声颂经。不问可知,乃是他们大师兄回悟的尸体。
李定说了,若然他还有命,便会差人将回悟首级送回蒲台山去。
屈戎玉独个儿坐在船首,将手里一大叠的冥纸,一张一张的洒到水面上。
这是给岭南四颠、给她的四位兄长的……
这四个人或许一无长才、废话连篇,或许其貌不扬、疯疯颠颠。更或许,他们根本便是四个白痴、四棵『朽木』……
可是,当她被『回头是岸』打伤,他们漏夜守护;
她在襄州被汉鄂帮众围攻时,他们最快赶到;
当君弃剑终於下定决心赴鄂州向李定要人,他们义无反顾;
她发帖邀请武林群雄赴林家堡落成大宴,他们提早出现,帮她准备行前;
明知道诱敌是死路一条,他们还主动请缨!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她有需要,他们总是……
冥纸一张一张的飞舞着、一张一张落到水上……
他们或许真的毫无优点,可是,在屈戎玉心里,除了屈兵专之外,这四位兄长,便是她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而今,她居然亲手将自己的兄长推上死路……
屈戎玉多想痛哭一场!可是没有,因为不能!
还不到哭的时候、如今的屈戎玉也没有哭的权利。
她要打完这一仗,帮正在与神宫寺流风了结恩怨的君弃剑打完这一仗!这一仗还没结束,她便不能有丝毫软弱!
兵家,是不能示弱於人前的!
「四位哥哥,你们可要等着小妹……小妹一定会去,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断光』。
这是一帖药名。
这帖药,乃当年『云南第一杀手』喀鲁研发制成。原意只是使服用者身体神经系统加倍灵敏,反应更加迅捷。岂料它有了副作用 ̄那便是呼吸量随之异常增大,这也造成服药者周身空气密度改变,使光线产生折射。
仲参於倭族四使面前服之,以石投树,石已击树,倭族四使方见仲参举手。
栗原辅文在庐山集英会服之,则使白重无能反击,乃至身中二十六镖、落败下山!
当时如此,如今亦复如此!
为了避开流风刀势,栗原辅文退到左舷边,自己断了退路。
反过来说,他又何需再退?
白重想攻过去,但攻不过去!
栗原辅文只需不断扬手发镖,只要他打得准,白重便得尽数以身受之!而栗原辅文的掷镖功夫,原本便不逊於曾遂汴,那是无需怀疑的!
即使白重想躲,在看到对方发动攻击的时候,身上早已中了暗器!
连暗器要打向哪、何时打来都不知道,怎么躲?谁能躲?除了护住要害,根本什么也作不了!
若是对手服了『断光』,管你是谁,都只能等死!
交手不到半刻,白重已身中十来镖,鲜血横流甲板!
蓝娇桃素以动作灵活见长,栗原苗的掷镖手法亦较其弟略逊,故蓝娇桃的处境比白重稍好一点,只在肩膀与腿上捱了叁只手里剑。可他亦不能近栗原苗一丈之内!
白重失血过多,已渐渐体力不支;蓝娇桃只不断闪避,无能反击,也是体力不支!
这种仗,谁能打得下去?注定要输的仗,最易使人丧失斗志!
两个人都在呼呼喘气,栗原姐弟却悠哉游哉,尚无毫发之伤!
这根本便是一场不公平的对战!
公平?别傻了!世事哪来的公平?战争哪来的公平?
要求公平?除非你不曾出世!
此二人自然知道,对付使暗器的人,最宜拉近距离、贴身攻击,但如今既无法闪避过对方的暗器,迎上前即无异於自陷死地!
既然不能上前,便只能退后,拉开距离,以求增加反应时间。
但他们也不能退!
因为,身后即是刀影。
或者该说,刀网。
『太刀乱舞』的刀网!
这是一艘大型楼船,前甲板也有十丈见方,可如今整个甲板上,已有五分之四的面积满布刀光!
已经不只一次,白重、蓝娇桃甚至感觉到,刀锋就只在自己背门扫过,只要再多退半步,便会与地上满布的蛇尸一般,成为『太刀乱舞』之下的牺牲品!
刀网之中,无有生迹!
他们心里都知道,若果回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刀光,一抹一抹消而复盛的刀光……
曾几何时,那个曾经倒在杭塘山万蛇阵中的神宫寺流风,居然变得如此……
如此锐不可挡!
蓝娇桃所带上船的一筐子蛇,已尽数在刀网之中首身离兮,甚至,被斩成叁截、四段、五条、六份、七片、八块……
忽然,重桃二人感觉到在自己背门的刀气消去了、刀影不再了,便只是一的空档也好,二人急速抽身后退,拉开与栗原姐弟之间的距离。
此时的情况与在鄂州时大不相同,服食『断光』之后的栗原姐弟,已非他们能够应付!
二人同时退后叁丈馀,并未退至船首底处,因为他们仍然必需留下闪躲纵跃的空间。退后,只是为了增加反应的时间,而非将自己逼到死路!
二人退至定点,愣了。
他们终於发觉,君弃剑仰躺在甲板上、面前流风横刀而立!
难道胜负已分?
「站起来!」流风喝道:「我不会攻击倒下的对手!」
君弃剑这才缓缓挺起上身,成为坐姿。
为了方便泅水、以网缠桨,君弃剑以往常穿的宽袖儒袍,今儿一概不用,他是穿着贴身衣袍出门的。如今,衣衫竟也已有刀痕数十!这正说明:即使流风的刀势不能再如同庐山时一般轻易取胜,君弃剑却也闪得十分惊险!
「你还好吧?」白重低声问道。
君弃剑哂笑道:「若非身在水上,只怕我早又再死一次了……」他瞄了白重一眼,跟着又瞥视蓝娇桃,摇了摇头,道:「你们也很糟啊!」
二人并未回话,可只要看看面前毫发无伤的对手、再看看自己,事实即已摆在眼前。
的确很糟!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是『擒贼擒王』之计,如今王没擒着,却仍旧要把命赔在这条船上!这对於整体战势根本毫无帮助啊!
「往好的方面想,」君弃剑道:「对方既直闯苏州,断无可能无人查觉。所谓叁人成虎,只要苏州人民到县衙去,一日五奏十奏,民兵团也不会再按兵不动、视吾等之言为无稽……所以,我们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栗原苗步上前来,道:「既然目的已达成,想来你们也生无可恋……」
流风出声打断:「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仲参还有计!而且不只一计,是连环叁计!此计一出,生无可恋的绝不会只有你们,而是你们最亲爱的人!」
栗原苗一怔,她听到『仲参还有计』时,即已准备制止流风说下去,因为这是密计、是绝计!既是绝计,怎能告诉对方?一说出来,就不绝了。
但再一想,她终究还是让流风说完了。
她知道,流风绝不希望自己一直视为宿敌的君弃剑,是一个生无可恋、死亦无妨、毫无斗志的对手!
流风还是有分寸,他没把『计』的内容说出来。
但君弃剑听懂了,缓缓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有一种感觉,好似自己与仲参已经认识很久很久,只是,一直想不起来,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他有一个愿望 ̄弄清楚仲参何许人也?
或许,可以从所谓的『计』中找出端倪。
为了去探讨仲参的『计』……
「重、阿桃……」君弃剑沈声说道:「活着回去吧。其实你们也不想命终於此,是吧?我们一起,活着回去吧!」
於是。
再上!
第六十叁话 攻心为上 ̄之一
天下第一。
这个词,简简单单四个字,代表了一种绝对、一种世人认定的至高无上。
曾经,皇甫望被喻为『天下第一人』,他统合了在安史乱发后破碎散乱、各自为政的北武林群雄。在他任为北武林盟主的期间,北武林由为祸黎民、而共抗外敌;由人见人骂的强盗匪徒,一跃而成北方抵御回纥、吐番的强大战力。皇甫望之侠骨气度、领导手腕,实是人人称颂。
天下第一人,皇甫望当之无愧!
这位天下第一人武艺切实不凡,但还是有与其比肩、甚至比他更强的人。譬如他的五师叔黑桐,以及『云梦叁蛟』,都被认为有争鸣的能耐。
那么,武艺上的『天下第一』该属何人?
有人认为是当年於灵山顶上,曾与阁罗凤一对一交手、战得不分高下的段钰。可段钰失踪多年、杳无声息。堂堂的天下第一居然是个隐形人、缩头乌龟?这怎使得!可不太丢脸了么!於是段钰失去了角逐资格。
那么,还有何人?
黑桐?黑桐是皇甫望的师叔,论功力,该当胜出皇甫望半筹。
但又有传闻,说黑桐只能与屈兵专打成平手而已。
屈兵专,号称『当代第一兵家』,云梦叁蛟之一,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可在云梦叁蛟之中,屈兵专虽被喻为兵学最精,武学却是最逊!
云梦叁蛟中的第一高手,是云梦剑派当代掌门楚兵玄!
换句话说……
楚兵玄,才是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
看看,确实如此。
云梦剑派,名为剑派,却未必人人使剑。屈戎玉压根儿便不懂用剑,楚兵玄则无需用剑!
其双掌一扬,一身气机发散开来,林家堡中顿时水气满布,一片雾地,教人伸手不见五指!水本无形,在楚兵玄的控制下,水气竟成天罗地网,直往道镜身上压去!
此乃楚兵玄自创绝学:破云散雾掌!
道镜晓得厉害,立即自背后掣出倭刀,但目不视物,只知满天遍地都可能是楚兵玄进攻的路线,只得压刀向前横挥。
这一挥虽然随意,却不大意,实乃其平生精粹之所聚,此一挥力出五分,可自在加劲、亦可回刀变招;可逼退对手、亦可伤大意之敌!
只怕达摩祖师再世,见此一刀,也要赞叹不已!
但见刀出未半,雾中忽尔蹦出一支厚实的手掌,正在刀锋前!
道镜暗笑:楚兵玄武艺虽然卓越,究竟不如屈兵专之精於算计!当下使足全力,挥刀砍手。
岂知刀掌甫触,一股劲力直袭上身!说力却又非力,乃是一股水气,又黏又湿,道镜一愣,一时兵刃把持不住,竟给楚兵玄屈指夹刃夺去!
跟着,雾中响起一阵金铁交碰声。
每一声响,都如重锤,锤锤敲在道镜的心头!
他心晓,这声音绝不单纯!
过不多时,雾气略散,待得双目可见,道镜这才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倭刀,已给楚兵玄绞成铁球!
可楚兵玄身上,却无任何铁器啊!
他只凭双掌,便能绞扭刀兵!人道屈兵专善於相人、长於识时,楚兵玄却更天赋异禀,他能在片刻间即看出任何武器的纹理,以其高深内功化掌成钢,只凭双掌,即能破坏天下诸般兵刃!
「还好你是挥刀……如果是挥手……」楚兵玄嗤笑着,随手便将铁球扔了。
挥手?那会如何?
还不容易!铁器都给绞成铁球,人身自然给绞作肉泥!
道镜这才发现 ̄人称云梦叁蛟之中,屈兵专兵学最盛、楚兵玄武艺最高,却没人敢说屈兵专武艺差劲、也不代表楚兵玄会是莽夫!
他散气成雾,而后出掌穿雾、现於敌前,原本就是诱敌!
云梦剑派之中,岂有蠢才!
纵使道镜曾与屈兵专交手千合、不分上下,如今也感到股栗了。
楚兵玄乃当今中原武林之天下第一人,当之无愧!
云梦剑派为天下五大剑派之一,更是当今天下第一强派,派中不仅有天下最强的楚兵玄、还有天下最强的阵势:回梦剑阵!
此剑阵为屈兵专彷照回梦堂前的『回梦汲元阵』,教授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组成剑阵。此剑阵用以临敌,仅有一次而已。即是叁年前的丐帮大会,回梦剑阵小试身手,居然大败丐帮名闻遐迩的『莲花落』!
回梦汲元阵,乃由石堆、石柱组成,用以纳天地灵气;
回梦剑阵,则由人组成,用以纳千百强敌!
回梦汲元阵,有入口、也有出口;回梦剑阵亦有入口,那是将敌人牵入阵中的口;它也有出口,但没有活人能够离开出口!
二十四名回梦堂下弟子,对上百名倭族武士,此乃以一敌四之局,但无一人有惧色!元仁右令声一下,由阵中叁名仁字辈弟子领导,回梦剑阵即时发动!
二十四人起落轮转,即向敌人迎去,无一人脚步错乱、无一人离脱落队!阵型一进、一转,瞬息之间,已将最前头的叁名倭族武士纳入阵中。
阵继续在走,二十四人的移位轮替,再加上楚兵玄发劲成雾,没有人能看清楚阵中发生了什么事。於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百名倭族武士纷纷持刀迎敌,却已有半数不知不觉地被引领入阵!
百人之半,即是五十,以二十四人围五十人?无稽!
就是这么无稽!更无稽的是,回梦堂下,人人使剑;道镜弟子,皆使倭刀。两方交锋,阵中竟无一点金铁交响声传出。
随着雾气渐散,一旁君聆诗渐渐看出:回梦剑阵分里、外二部,外部十六人,尽力维持阵形,并随时打开缺口纳入敌人;内部八人,个个使开凌云步於阵中不断游走,却不与敌人正面交锋!被纳入阵中的五十名倭族武士看来尚皆完好,但活动范围却给『阵型』限制住,个个抵肩并踵,业已完全失去了活动空间!再加上四周有不断游走来去的回梦堂弟子,却找不到人交手,一个个都给搞得昏头转向!
未战先败!
君聆诗看出了此阵端倪,立即料定:不出半个时辰,阵中五十名倭族武士,将会无一幸存!
以寡敌众,一动手却立即占了上风,云梦剑派,名不虚传!
再看看楚兵玄与道镜,君聆诗不禁暗叹……
十六年前,灵山顶上,阁罗凤曾与他、徐乞二人谈论过云梦剑派,当时阁罗凤如是说:「你去过云梦剑派的『回梦堂』与『聚云堂』吗?如果你去过,就知道副座与廖城主的『归云晓梦剑派』虽然精妙,却未臻化境,以云梦剑派的水准,只有此二人与战,实在是不赏脸了。」
徐乞则回答:「照你这样讲,那不敢见人的门派,难道是怕自己一亮相便称霸武林,刚好他们都不爱好名利权势,所以全都躲起来了吧?」
当时,君聆诗对此语不置可否。
如今,他再一次为阁罗凤的眼光独到而叹服;也为云梦剑派并非自己的敌人而庆幸!
眼见回梦堂与楚兵玄皆已大占上风,取胜、歼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君聆诗深吸口气,朗声道:「仲参!你在看吧!给我出来!」
这一声,既无过去的平淡谦恭、也不温和有礼,浑然是长辈教训晚辈语气!
门外瑞思闻言一怔 ̄仲参?好熟的名字,是不是听过?在哪儿听过?
随声,一人自林家堡大厅内堂行出,扬扬行至前庭。
此人身着黑花蚕衣、精蛇腰带,生得轮廓颇深,尤其目光深遂。脸上无须,尚可称作俊逸,但脸色却隐隐泛着蜡黄。
他刻意绕过了楚兵玄、道镜、以及回梦剑阵,来到君聆诗身前丈许处,与君聆诗对面而立。
这会子,不仅是瑞思,就连守住大门的元仁右也看傻了!
这家伙就是仲参?明明名不见经传,可这么一站,其气势居然与君聆诗难分高低!
哪里生来这么一个莫测高深的人物?
仲参定立步伐以后,嗤笑道:「君聆诗,你便把所有的战力投注於此?今番倭族大举侵唐,所遣兵马何止千万!此间不过百人而已,你便全歼此百人,於倭军不过九牛一毛!」
君聆诗听着,只是微笑不语。
仲参继续说道:「待得倭族馀兵通过联江码头,与江南二十一水帮会合,溯汉水而上,直逼长安,你瞧大唐如何灭法!」
门外元仁右闻言,不禁为之震动!
是啊!若以万人计之,此间倭族军马,不过百中之一而已!回梦堂全员到齐,若只能歼此百人,於事何济?大唐依然要糟!
仲参刻意说得又响又缓,声音传遍全场,楚兵玄亦不能不惊,一时大意,出手略缓,冷不防腹上捱了道镜一掌!但此一掌不过侥幸得手,不能重创,楚兵玄力集双掌,并力向前一推,立即将道镜又逼退丈许。
回梦剑阵的阵势也缓了几分,立时有五六名倭族武士突阵而出。
君聆诗瞄了一眼,知道必须立即挽回士气,便道:「兵法之中、历代战役,无有分兵低於一成者!所谓倍则分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更说明『一成兵力』实乃分兵的底限!况且我林家堡声名赫赫,乃南武林重镇所在,岂是百人可破?若百人便是倭族军马的『一成』,倭族此次进袭,也不过千人而已,大唐禁卫军便有叁千,何惧之有?更何况……哼哼 ̄支持进攻大唐的倭国孝谦天皇高野姬,早在四年前便已去世!所谓『四族联军』,倭族已去,不过空谈而已!我甚至可以断言,倭族侵唐,只是陈玄礼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此间百人,即是他全部所能提供的兵力!」
这次,轮到道镜心旌动摇!
楚兵玄却未逼上,只是嘿嘿笑道:「陈玄礼,怎样?全给料中了?天赋异才,名不虚传,是不是啊?」
仲参身子也是一震。
他忽然了解到,他的父亲阁罗凤,为何将这个曾被他轻易诱入壳中的君聆诗视为天才,更断言『二十年后,君无忧当不下於我』!
面对强敌压境的冷静、从情报集而作下判断、甚至用最大胆的臆测定下战略方针,君聆诗的每一个计划,都把战事牵往自己的剧本!
天赋异才……
回梦堂下听闻君聆诗所言,又见与掌门交手的道镜大为震动,显然是被说中心事,都知道大事济矣!当下个个尽力施为,不一会儿,又将百名倭族武士化分为二:半在阵外、半在阵内,且阵外者渐少、阵内者渐倒!
大事定矣!
仲参回头一看,也见百名倭族武士完全被回梦剑阵吃死;道镜亦不能敌得过楚兵玄那无坚不摧的一对手掌……
一切都给料中了!
天赋异才……
天赋异才!
忽尔,远处传来了一声虎吼似的大叫大嚷:「大门倒了一半!快啊!快快快!敌人上门了!」是宇文离的声音。
仲参笑了,他笑着对君聆诗低声道:「素闻你极为崇拜诸葛村夫,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攻心为上』。」
君聆诗微微一怔,仲参已扬扬然走出几步,一跃而上墙头,走了。
第六十叁话 攻心为上 ̄之二
苦练,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这点无庸置疑。
但苦练必定是为了求胜吗?这倒未必。
有时,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慢点罢了。
如今的白重、蓝娇桃、乃至君弃剑,都有这种感觉!
过往权且不计,单单说林家堡落成后的这叁个月,他们无日无夜死命操练、又或绞尽脑汁谋划备战,都已经不是为了求胜。
身为前锋、负有侵入敌阵刺杀敌主帅的任务,此叁人在出发的那一刻,其实已无生念。
只是,他们全没想到,死是死定了,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但将要杀死他们的,却不是敌人的千军万马,而是原本就曾经让他们栽过筋斗的对手!
在与流风再次交手之前,君弃剑想到了四个字。
无坚不摧。
它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再怎样坚硬的东西,也不可能完全无法毁坏。
同理,世上没有真正无敌的高手。
但,无坚不摧后面还有一句……
『唯快不破!』
在武学的世界中,『快』就是真理、就是一切!只要你比对手更快,动作快上一线、反应快上一线、出招快上一线,则对手必定比你更快倒下!
快,便在力量至上的胜负场中,打出了一条任何武学理论望尘莫及的大道。
阁罗凤以其最快的眼力、最快的动作、最快的反应,练就出一身神技,名曰『一纸之距回避』,只凭这『一纸之距回避』,灵山顶上,难逢敌手!
快,就此在武学竞争中,据有一席之地。
甚至是比内功、招式等其馀胜负关键,都还要更大的一席地!
栗原姐弟靠着『断光』的药效,大大扼杀了白重、蓝娇桃的反应时间,重、桃二人变得慢,而栗原姐弟曾相对显得『快』。
由此,重桃已战得满身是伤、气喘嘘嘘,栗原姐弟毫发无损!
流风是武士,他不肯服『断光』,因为这不公平。
武士对敌,总是必须要公平!
所以他勤加练习,从认识仲参之后就开始练,练到了称霸庐山集英会,还是继续练。
不练别的,便练一个『快』。
如今,他已快到在五丈见方的范围内,来去五遭,只要一个呼吸;
昔时,君聆诗以计略织网;今日,神宫寺流风以刀光织网!
「流风,我懂了……为什么强如黑桐前辈,与你交手,也须得赔上半条小臂,方能退你……」
若从言语来看,这句话分明是『我已看出你刀法破绽』的意思。但君弃剑的语气却非如此,而是满怀叹服。
流风露出微笑,道:「说来听听。」
这也不是轻蔑的笑,而是赞许的笑。
「若论内功造诣,黑桐前辈难有其匹;若论招式,『镇锦屏』之刚猛狠辣,无人可及;若论应敌经验……」
「他胜我何止十倍!」流风接腔道。他也有自觉,的确,黑桐胜过自己的条件实在太多、太多了!黑桐对流风?任谁来看,都会觉得黑桐必能在叁招二式之内,轻取流风!
但事实并非如此。
何故?
「但你有一点赢过黑桐前辈……所谓『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你便是占了一个『快』字!你这些日子,不练其馀,只单练一个『快』,便这一个『快』,黑桐前辈掌力再强,不能触你;剑力再猛,不能伤你;经验再高,不能及你……但黑桐前辈生性刚毅,绝不言败,他知道若想胜你,必得拖慢你的速度才有可能。於是他以左臂迎刀,趁着刀势略缓、你人亦略缓的时候,以右掌全力攻击你,你受了内伤,这才不得不退,王道、曾遂汴、李九儿亦由此逃过一劫……」
流风边听边是点头:「不错!一点不错!正是黑桐自己刻意在左臂露出破绽,诱我去攻,我未曾看出他已聚力右臂,才着了他的道儿!捱他一掌,我休养了叁个月,内伤才告痊愈。」
他们的交谈,旁儿白重、蓝娇桃自也听见了,惊心!
虽说『唯快不破』,流风凭着一个『快』,即能逼黑桐损其一臂,方能退之。这其中关键许多:世上有几人能一掌即重创流风?有几人能在刀网中还冷静思考,想出退敌之策?有几人勇毅若黑桐,能不惜以一臂换取退敌机会?
又有几人……能在左臂捱刀受创时,不但不提气自保,还聚力右掌攻敌?
虽说内功、经验在『快』的面前皆无所用,但其实乃是有用!
如今,君弃剑的对敌经验,岂能及得黑桐?掌力刚猛,岂能及得黑桐?再加上流风已上过一次当,自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但除了黑桐的作法以外,又有什么能使流风露出破绽?
如此一来,君弃剑哪有丝毫可能胜过流风?
他们即使能击败栗原姐弟,又能敌得过流风?
不可能!
这一仗,其实不用打,便已分出胜负!
「流风,你的遗言是什么?」君弃剑忽然问。
「遗言?」流风先是微怔,眉头微皱,立即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的遗言是……若果你活得比我长,便替我好好照顾雪……仲参此人,太不可靠!」
君弃剑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流风跟着反问:「你呢?你可有遗言?」
遗言?君弃剑深深一叹,道:「我望咱们能於太平世道再会。」
如果世道太平,倭族应不会自不量力,欲侵中土。
如果世道太平,君弃剑也不必南奔北走,无一日闲。
如果世道太平,有很多的不可能,都将化作可能。
世道太平,多么难能可贵。
生在乱世,又是多么不幸!
「我也答应你。」流风颔首应道:「若果有来生,我们要生在太平世道。而且,但愿我们能生在同一个族群。」
语毕,刀锋一挺,重桃二人惊觉,急急自君弃剑身侧向左右两旁跃开。
但仍有不及,流风已经出手!一眨眼间,白重的腰带被划断了、蓝娇桃的衣襟也被截去一片!
君弃剑侧身、缩肩避过这两刀,立即退后一步,转身空挥一掌。
但此时流风明明在他身前,向后挥掌又有何用?
何来无用!在他出掌时,流风已出第叁刀,位置竟已移到君弃剑身后!
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印向流风胸口,掌未至、气已达,流风顿时又觉洪滔大浪迎面打来,那是一股漫天盖地、不能与之敌的钜大力量!
无坚不摧!
流风咬一咬牙,君弃剑果然已在上一个回合便抓住了他的行进方式!劲御仙气.辨气要领,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
力胜泛洪的一掌来到流风身前仅於寸许,流风脚下使力,向旁纵出数尺,硬是避过这一掌。
唯快不破!
只要够快,再大的力量都不可惧!
流风避开一掌之后,脚底一触船板,忽感脚下湿滑,一个不稳,竟尔扬天跌了一跤!
仔细一看,流风落地的甲板上居然积了滩水!
意外?
不,不是意外,习成劲御仙气的段钰,能御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堂堂蜀山仙剑派镇派至高宝典,岂此『辨气』而已?
君弃剑不能如段钰御使天地万物之气,他只能御水气。
如今正在水上!
「水上,即是我的天下!」君弃剑迎上两步,当头一掌落下:「流风,你的遗言,我会照办!」
便在此时,船身猛烈震荡,一跃避开流风刀势的重桃二人才刚落上甲板,也给震得重心不稳,急忙伸手扶住船舷、立定身子。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左一右一前叁艘大船,重重撞了上来!
怎么回事?重桃二人不解、君弃剑不解、栗原姐弟不解、流风一样不解!
漫天响的喊杀声起,叁艘船中涌出百馀名水帮汉子竞奔上船,不由分说,觑着栗原姐弟与流风,举刀便砍!
这一来真的猝不及防,流风还未及爬起身,便给两人压住手脚,另一人同时赶上,一刀当胸刺下,直没至柄!
另一边,栗原姐弟纵使服了断光,也不能避过二叁十刀同时落下!
君弃剑、蓝娇桃、白重,都傻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叁艘船上这才分别走过叁人,原来竟是苏杭叁帮帮主!
叁帮帮主迎向君弃剑,正待开口,君弃剑眼见流口已呕了几大口血,旁儿另一名水帮汉子正要一刀取他首级,急忙喝道:「滚开!」情急出手,下手不留情,君弃剑右臂一扫,压在流风身旁的四人都给他扫得弹起飞开,噗通四声,皆已跌入长江。
君弃剑赶上前去,正待伸手替流风拔刀,却见这一刀刺在左胸,看位置虽未中心脏,也已重创心脉,若果拔刀,必定血如泉涌!
即不拔刀,也已血如泉涌。
哪里还有命活?
君弃剑想拔刀,却不敢拔刀;想扶起流风,他的身子却已被那把刀牢牢钉在船板上。
血,从伤口、从嘴边流,泊泊不停的流,像火一般的红。
「你早……早算……好了……」流风一咳,两字,再一咳,再两字。
眼中满是怨毒!
君弃剑摇头,只是摇头。摇得悲惶无力、摇得痛不欲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我竭尽全力生死一搏!我必会达成你的愿望,怎可能伏人害你?
流风又是一咳,身子一抖,不动了。
君弃剑忽感到天旋地转、浑身无力,一个趋趄,也倒在流风身旁。
众人围上前看,才见君弃剑全身上下衣衫破chu顿时刀伤并裂,亦血流不止。
白重也已浑身是伤,身子一软,也躺倒在甲板上。
仅剩蓝娇桃瘫坐着,问他什么,一问叁不知。
苏杭叁帮帮主面面相觑:他们作错了什么吗?
第六十叁话 攻心为上 ̄之叁
屈戎玉领着王道等人赶回苏州,来到林家堡门前,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元仁右横剑据守大门。
再往内看,堡中前庭一片混战,地上已有许多倒下的倭族武士……
说混也并不混,屈戎玉一见即知,仍在作战的近百人形成接近圆形的分布,圆者,是守御最好的阵形,那数十名身着汉人布衣的倭族武士,攻不破圆。
一个由回梦堂下叁名仁字辈弟子:吴仁逊、李仁宗、尉迟仁保为主轴,所组成的『圆』!
这一个圆,最大限度的缩小了以寡敌众的接战面积,由此,更突显出云梦剑派每一个门人的实力!这一个圆,没有弱点!
既然回梦剑阵已经布成、发动,便有千名敌人也挡得下,何况区区百人?再加上传闻中与屈兵专不相伯仲的倭国国师道镜,看来也并非楚兵玄对手,屈戎玉立即挥手挡下身后众人,迳自元仁右道:「元师叔,你们来迟了。」
她早在一个月前便已传书回梦堂,所以说元仁右来迟了。
元仁右微微一笑,道:「没迟,我们老早便在苏州左近落了脚,大伙儿分散行动,避人耳目。当你们一离林家堡,咱们便进驻了……」
屈戎玉闻言,眉头一皱 ̄她可是第一前线的战略拟定者,所有事情,至少己方的事情,都应该要让她完全掌握才是!元师叔也是久习兵学,怎能不明此理,回梦堂的行动为何没有报知?
「是我让元堂主秘密行动的。」另一人走上前来:「欲瞒敌人,便得先瞒得自己人。若非你们将全部人力集结到了联江码头,又怎能诱得道镜领着他的一众弟子前来入瓮?」
屈戎玉望了发话人一眼,扁扁嘴,只能懂头应是。
君无忧的话,她无能反驳,从来也无人能反驳。
一直久立一旁的瑞思迎上前来,嗤声冷笑道:「元堂主没迟、回梦堂也没迟,是你们迟了!自己的家,居然要回梦堂来帮忙守着?」她刻意以眼角不断扫向屈戎玉,那意思很明白:你也失算了!你没算到,敌人将会攻到自家门口来!什么『胜我者,唯玉尔』?什么天造玉才?你也只是仗着有云梦剑派给你作靠山!
屈戎玉没应声,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确失算了,瑞思之言,不容非议。
王道问道:「我们现在……还要作什么?」
回梦堂对上百名倭族武士,不仅大占上风,简直胜卷在握!林家堡不用他们守了;江上的战场是君弃剑、白重、蓝娇桃叁人的战场。他们没事可作了?
备战许久的一场大战,怎会如此轻易的收场?
看到王道略显失落的神情,元仁右安抚道:「你也勿要失望,这一仗原本不仅仅是抵抗倭族、还得制止二十一水帮联盟集结、接应倭族军马,战场遍及整个长江流域,怎是你我数人能够打得?也只有无忧先生才有这种本事,仅凭几封信,便瓦解了二十一水帮联盟,去了内忧;再要我领回梦堂下来到苏州守卫林家堡,抵挡外患,硬是轻描淡写的将这场战事给简单化了……兵法至高境界,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又有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无忧先生当之无愧!」
不错!只有君聆诗,天赋异才君聆诗!就算他只是凭着林家堡唯一传人的这块招牌也好,毕竟,他是不需要任何条件、不需要任何证明,便能令南武林群雄心悦诚服的唯一人选!
屈戎玉听了,笑颜逐开。
因为她知道,既然二十一水帮联盟已瓦解了,那么,他们之前对於苏杭叁帮的游说必也会起了作用。苏杭叁帮定会发派人马前往联江码头助战!如此一来,君弃剑无虞矣!
其馀人等听了元仁右所言,则是满怀着景仰的目光望着君聆诗。
他们真想知道,这个天赋异才的智慧,究竟走到了何种境地?
战事已尽入掌握,可君聆诗却毫无喜容。他淡淡说道:「说容易也非容易,欲不战而屈人之兵,必先『势胜』方可。若非有你们先於摧沙之役一战得胜、后又重建林家堡、且在筹集资金的期间,走遍北武林打响了自己的招牌,让武林群雄重新认可了你们的实力,我也无可能传檄定江南。真要说起,诸君才是功不可没。」
这不是拍马屁、说好话,这都是事实。君聆诗原也不会拍人马屁。
於是,宇文离、王道、石绯等人,都笑了。
他们也辛苦很久了,终於没有白费。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辛劳被忽略了。
君聆诗又道:「你们留着,仔细看好堡中之战,以防万一。屈姑娘,你们是否将诸葛兄的女儿送往吕芦大夫处养伤了?」
屈戎玉颔首道:「是,吕芦是苏州城内最好的大夫,要为小涵治伤,自然是找最好的!」
君聆诗微微点头,当即行出。
没人问他要作什么。大家都知道,君聆诗与诸葛静不仅齐名,还曾同赴灵山战阁罗凤,这两人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君聆诗关心故人之女,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此战尽在掌握之中,他不在场也没关系了……
元仁右望着君聆诗渐行渐远,再回首一看林家堡中……
他看的不是前庭的战事,那已不值得担心,他看的,是林家堡的大堂。
曾有人认为,林家堡其实即是江南的皇宫,此言着实不差!甚至,在南武林群雄的心中,林家堡的地位,更远在皇宫之上。
而林家堡现任的主人 ̄君聆诗无忧,便是拥有登高一呼、万人响应,连皇帝见了也要汗颜的号召力、影响力!
甚至,他更有轻描淡写将一场原先遍及长江流域的大战,在丝毫不干扰到江南百姓生活的情况下,硬是锁在林家堡中便将其完结的能耐!
元仁右衷心地为君聆诗的本事感到叹服,同时,又深切的怀念起屈兵专。
屈师叔啊!人言你的相术天下无双,果然,你连至死,也未曾错料一人!
只要有君聆诗在,天下这大渔场,即无忧矣!
君聆诗走在苏州城中,他出身苏州,长在苏州,这是他的家乡。甚至,由於二十年前织锦时常逃家,君聆诗太习惯玩捉迷藏的游戏,不只是大街阔道,每一条窄巷小弄,他也都了若指掌。
二十年了,苏州,没变。
但君聆诗变了。
游历天下十六年,他风尘仆仆,不似归乡人,倒似过客;
离乡背景十六年,他没有怀念苏州的泥土味;
十六年前,两人出门;十六年后,独身归来。
苏州,是故乡,却是一个不再那么值得留恋的故乡。
识得路径,君聆诗直往吕芦的医馆行去。二十年前,吕芦是林家堡专聘的大夫,堡中兄弟姐妹练武而来的跌摔撞挫、甚至更重的骨折内伤,吕芦总能令其康复如旧。
吕芦的医馆,君聆诗是常客。
因为,每次和织锦练武,受伤的总是他。
或许,织锦根本就不知道吕大夫家在哪……
…………
……………………
吕芦家到了。
他是个好大夫,医药费极低,过去甚至看病不收钱,皆有林家堡支付他的一切开销。
可是,林家堡灭十六年了,十六年来,吕芦收医费,只收生活买药所需,如今,他的医馆已成危楼。
君聆诗一脚踏进医馆中,仅容旋马的前庭,一个齿危发秃、看来年已近百的矮瘦老头正在煎药。
君聆诗步上前去,在吕芦身后恭敬一揖,轻声道:「吕大夫,久违了。」
吕芦并未回头,继续煽风助火,发着抖声说道:「来看病么?进去吧……」
君聆诗不禁感叹 ̄十六年,好长啊……
当年离乡,吕大夫不过五十来岁,十六年不见,他老得好快……
老到,他认不出我;老到,我认不出他了……
君聆诗低声一叹,亦无多言,即踏步入屋。
屋中只有叁个房间:大厅,与两间病房。但隔间木板已破损不堪、几乎吐气即倒,故一间屋只有一间房。
君聆诗一进屋中,即听到一个稚嫩的女声:「我早说过了嘛!不痛了,我好了,可以回去了!」
跟着一名男子安抚道:「别要急,再休息一天,就过这一晚,好不好?今晚过后,我便用押的,也把叶敛押来接你回去……」
「不用啦!」少女哼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那,我今晚再陪你一晚,明儿一起回去。」
「你……你去休息吧!看你整个黑眼圈都出来了……走路还歪歪斜斜!要我是你,早昏倒了!好歹今晚你也睡得好些……」
「没关系,还顶得住。」男子说道,语带笑意。
君聆诗听出来了,是怀空。同时,他也笑了。
怀空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若是将诸葛兄的孤女交给怀空照顾,君聆诗是信得过的。
这时,门外吕芦发嗓叫道:「小伙子……出来,端药啦!」
应声,怀空拨开布帘行出,第一眼,看到君聆诗,他愣了一下。
君聆诗立即以指覆唇,示意安静,细声道:「我只是来看看。」
怀空一怔之后,立即颔首。
君聆诗与诸葛静的交情,那是天下人都晓得的。
怀空走出屋外,端药入屋,行经君聆诗身旁时,低声问道:「无忧先生,此战无虞了罢?」
「明日,你们可安心回林家堡。」君聆诗微笑道。
怀空点了点头,即又入房去了;跟着,吕芦走进屋中,上下打量了君聆诗一阵,道:「你哪儿不舒服?老头儿眼花了,看不出来。」
「没事了,我好了。吕大夫请便吧。」君聆诗应道。
「那,不送啦……」吕芦说完,即自顾行出后门。
吕芦家的后门,是药田,外人不能擅进。
君聆诗轻呼了口气,当即转身出屋。
跨过门槛时,他身子猛地一震。
等等!
吕大夫……看来好面熟啊!我……是不是看过吕大夫?
废话!十六年以前,叁天一访五天一探,怎会没看过?
那……我心里这股不安,从何而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
…………
……难道……
…………
攻心为上?
…………
……不是吧!?
…………………………
「怀空!」君聆诗猛地回头叫道:「那帖药不能喝!」
第六十四话 浑水摸鱼 之一
兵之上者,伐谋。
一场战役,仅靠短兵相接、武力取胜,那只不过是庸人所为。
君聆诗是庸人吗?不是,所以他不靠武力,便让其义子君弃剑织下一张纵横五族的大网;他不靠武力,让原本该是阻力的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成为助力。
仲参呢?他是庸人吗?
他是阁罗凤的孩子,便冲着一句『虎父无犬子』,仲参岂能是庸人!
所以,他也有计。所谓『直捣黄龙』,攻下林家堡,只不过是表面计划。
他的底子,便是『攻心为上』!
怎么攻?嘿!当年怎么攻诸葛静,今日便怎么攻君聆诗!
君聆诗一声过后,房中已传来一声一声的急呼:「怀怀!你怎么……怀怀,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君聆诗一个箭步冲进房中,即见怀空正颤着身子摆出盘坐姿势,双手握紧了拳头,指甲已插破了掌心肉,他还在使力!脸色青了,如春草一般的青,口中却不绝流出鲜血,他咬破了自己嘴唇的血!
这血的红,比火还红……
红血流溢於青色面皮之上,这是地狱恶鬼才会有的模样!
诸葛涵已经吓着了,但她还是紧紧搂着怀空的颈子,不断在他耳边叫着,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君聆诗转视地面,药盅砸破了,满地药汤横流、药渣满布。
在药渣之中,他发现一片叶子,虽然煮过、熬过,仍不减其艳红的血色叶片,一片海棠叶……
血海棠!云南七大毒蛊之一!
但血海棠也无可能令食者立即毒发!除非……
君聆诗再转首一望,果然!
怀空已经不止是嘴唇溢血,七孔皆已鲜血横流,诸葛涵忍不住了,叫声夹杂着哭声,怀空的血,染了也全身……
她很久没有哭了,她一向是个不轻易掉泪的女孩儿。
可是她知道,她马上要失去一个很疼爱自己的人了!
怀空的颤抖停止了,青绿的面色变得苍白。
君聆诗晓得,接下来便是最惨的一幕,那是让见者一辈子再也忘不了的一幕,他不能让诸葛涵看见这一幕,於是立即抢上一步,一把便将诸葛涵从怀空身上拉起,推向门外。
怀空的面颊忽然消瘦了,那几乎只是皮包着头骨!他的眼球渐渐突出、突出,直到拖着血丝落到地面!
从他已无眼球的空洞眼孔与口中,各爬出了一支姆指大的虫,身是草绿色,却又红斑满布的心虫子!
叁尸蛊!云南七大毒蛊之中,潜伏期最长的一种。蛊虫会寄居於食蛊者的脑部,它们很安静、很安份,在毒发之前根本令人毫无所觉。
可血海棠的强烈血气,比真正的鲜血还要鲜的味道,却会让叁尸蛊虫发狂、也令它们饥饿!闻到血海棠气味的叁尸蛊虫,将会蚕食宿主的脑髓、吸食宿主的脑部血液……
从来,从来没有人失去了脑髓,还能活着。
换言之,血海棠配叁尸蛊,中者立即毒发身亡,无药可治!且死法会是人间最恐怖、最残忍的!敕里曾经这么说,君聆诗如今亲眼见到!
君聆诗闭上了眼,扬手一剑,即将叁支从怀空体内爬出的虫子斩为六截。
一剑,只是一剑,他心中则默念了一句『戏吁呼』!
收剑同时,诸葛涵又要冲进房来,君聆诗立即回身挡住,道:「不要再进去……」
「我要照顾他!」诸葛涵悲声叫道:「他中毒了,我要照顾他!」
「他……自有如来佛祖照顾!」君聆诗正色道:「而你……过来!」言毕,他一伸手便抓住了小涵的臂,小涵傻了!
她已经练会了凌云步,屈戎玉教了她叁成,她学会了四成!身动留影凌云步,当今天下间最高明的轻功步法,诸葛涵学会了四成,却避不开这一抓!
君聆诗拖着她便向医馆后门行去。到了,药田仍是药田,却空无一人,『吕芦』已不知所踪。
君聆诗在药田中逡巡了一阵,果然,让他找到了!他俯身拔起一株青绿、又带着斑紫的草药,递到诸葛涵面前,道:「快吞下去!」
诸葛涵瞪着君聆诗,不动、也没反应。但眼神很明显的在问:你是谁?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君聆诗,这是断肠草!快吞下去!」君聆诗急道:「为了诸葛兄,你不能死!快吞下去!」
诸葛涵傻眼了,疑道:「你……就是君叔叔?断肠草不是毒药吗?」
「以毒攻毒,快吞!」君聆诗大喝一声,诸葛涵为之一怔,立即想起了她的妈妈程至清在灵州牢狱中对她说过的话……
『小涵,你要记得:我们若能出去、若还有命活下去,你再不能说自己姓诸葛,不论遇到谁都不能说!但有一个人例外,你可以不信任天下人,甚至可以不信任我,但……一定要信任君聆诗!』
诸葛涵直盯着眼前这中年男子,从衣着与形貌上,这中年男子与传说中的君聆诗无什差异,除了背上少了一张琴……
她不禁感到奇怪人说『天才』总是冷静的、总是理性的。但,面前这与父亲齐名的『天赋异才』,居然如此气急败坏,完全没了一点风雅气度!
是什么令这天才如此着急?是我的性命吗?
诸葛涵不再怀疑君聆诗的身份了,但她却也不接断肠草,只冷冷说道:「君叔叔,如果你还顾念与家严的交情,就让侄女去看看怀空。」
君聆诗摇头了。
怀空如今的模样,怎能让她看到?君聆诗自己都几乎受不了!
诸葛涵何等精明,如何不知怀空已然回天乏术?她忽然感到好悲哀!
爹很爱我、娘也很爱我,他们被刺杀了;妈妈很爱我,她被吐番人劫走了!
龙掌门或许很爱我,但我不爱他;哥哥原本很爱我,可他却让石绯将我打成重伤!
爱我的人,只剩怀空!只剩怀空了啊!
诸葛涵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肃然道:「君叔叔,既然怀空已无法可救,那我……」
「吞下去。」君聆诗不理她,又将断肠草更贴近她的面前:「听我的,吞下去,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什么?为了一再的看我爱的人们一一远去吗……」
君聆诗一怔,而后轻轻摇头:「不,是为了不让爱你的人们看你远去。」
诸葛涵不禁苦笑:「这世上还有爱我的人吗?」
君聆诗从诸葛涵眼中看到她已了无生趣!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孩子自幼便经历了多少磨难!她理应很坚强。她能够毅然决然的放弃身在鄱阳剑派的安稳生活,为了得到一个亲人而踏上一条不归路,她的确很坚强!
但,再怎么坚强的人,当一个又一个的亲人朋友接连逝去,又怎能不感到害怕?
君聆诗完全可以体会诸葛涵现在的感受,甚至,他认为,为了不让诸葛涵受更多苦难,求一死以解脱,也是可以的!
可是……可是,再怎样,他不能对诸葛静的女儿见死不救!他不想说,却也只好说道:「活下去,然后,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你的父亲……」
诸葛涵眼神一亮,问道:「怎样?」
君聆诗不答腔,只将双掌缩起,甩动袖子;接着张开口,却卷起了舌头。
诸葛涵瞪大了双眼!她见过,她见过好多次,见过好多次父亲作出这样的动作!
「为什么!」诸葛涵迫不及待的追问,君聆诗仍然不答,只将掌中的断肠草又向前一推。
诸葛涵再不假思索,取过断肠草,咬了几口,即和根咽下肚去。
断肠草一落肚,她立即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紧接着,脸面一阵青、一阵白,她痛了,肚腹绞痛,痛得她汗如雨下。不久,忍不住了,痛得不住嚎叫、满地打滚!
君聆诗见时机已至,立即右手抓着诸葛涵领子将她提起,左手一指直刺入她口中,直达咽喉!
这一戳让诸葛涵吐了,不一会子便吐得满田的药汤、吐出了断肠草、甚至还吐出了叁条青绿色的虫子!
君聆诗一脚将让那叁条虫子踩得融入药汤,不分彼此。
在这个时候,君聆诗完全明白了。
明白仲参所谓的『攻心为上』,是怎么个作法!
诸葛涵还伏在地上不住喘气,君聆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在想,想仲参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苏州城外。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个中年,短发、短褐衣,不高不低的额头、不扁不挺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不黑不白的皮肤……一个完全没有特色的人,中庸。
一个老年,顶上毛比婴儿稀、脸上纹比海浪多,步伐蹒跚、形貌龃嵝,一派行将就木……一个外貌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倍的人,药泯。
路上,中庸不住将眼光在药泯身上扫来扫去,啧啧连声,道:「真巧!啧真巧!你居然与那吕芦形貌如此接近!竟连君聆诗都认不出来!」
「谋事在人……」药泯回道:「成事在天!但话说回头,即使我与吕芦不似,都是个老头儿,易个容,便差不到哪儿去……」
中庸点了点头,一阵暗思。
他在想,想仲参的『第五类型计谋』:攻心为上连环计之『浑水摸鱼』!
主子故意在林家堡现身,故意亲口告知君聆诗『攻心为上』四字,为什么?使计,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让敌人毫无防范方法,他为什么要告诉君聆诗?
他要造成错觉!让君聆诗以为,『攻心为上』,是要攻自己!
主子曾经分析过,一个真正的兵家、绝顶的兵家,是不会有弱点的,这弱点专指心理上。兵家理应摒弃人性、绝情弃爱,以万物为刍狗、视人命为草芥!如此方能天马行空、心无圭碍!
以此断之,天纵英才不过蠢才、当代第一兵家也仅是小人家、天赋异才更是无与伦比的庸才!因为他们都有情、且太重情,还敢玩兵,注定失败!
诸葛静之情在於妻,仲参即攻其妻;屈兵专之情在其理想与孙女,仲参即攻其理想与孙女;君聆诗之情在於故人,仲参即『佯攻』其故人!
何言佯攻?因为他早算好,让君聆诗听了『攻心为上』,君聆诗必生警戒,也必定以为,下一个有危险的人,会是诸葛涵!
君聆诗怎也不会料到,真正的目标,原本就是怀空!
诸葛涵一生颠沛流离,最需要的便是人情温暖。让如今世上对她最疼惜呵护的怀空一命呜呼……嘿!这小丫头必定痛不欲生!让君聆诗眼睁睁看着故人之女伤心欲绝,而自己无能为力,多有趣啊!
中庸愈往深里想,便对仲参这主子愈是敬服!
「主子才是真正的兵家啊!」中庸慨然叹道。
这时,一群人鱼贯奔往苏州城去,天已黑了,中庸与药泯与这一群人擦身而过,只闻到一股好重的骚味!
是丐帮帮众,他们也从联江码头赶回苏州了!
中庸忽然笑了。
药泯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中庸不语,摇头。
他在笑君聆诗,当你以为诸葛涵已救回来了,一切无虞之时,你怎也不会料到,主子的计,还没完哪!
第六十四话 浑水摸鱼 ̄之二
君聆诗后脚才离,又有一群人前脚踏近林家堡。
这一行约十来人,阮修竹一见其人,愕然不能出声;王道、石绯见之,则立生警戒,手按兵刃!
仔细一看,原来竟是龙子期、常武与元伯领着鄱阳剑派门下到来!真个来势汹汹,任谁看了也知道,他们绝非前来合师抗敌!
屈戎玉暗咒一声:「又来一群找麻烦的!」但她从来也未将鄱阳剑派放在眼中,心里骂则骂之,并无丝毫恐惧,仍是一本常态地昂步上前,喝道:「龙子期!这等重要时候,你且别来找麻烦!若要算帐,待得此仗打完,再算不迟!」
想鄱阳剑派上下皆在屈戎玉手上吃过亏,谁也不喜欢她,立时喝骂四起。龙子期挥手喝令安静,肃然道:「本掌门今日前来,先证家事;若果此事是真,谁管你打不打仗!」
阮修竹一听到『家事』,吓了一跳,立即缩到石绯身后。
石绯扬棍道:「留人不住,你自己该检讨!你就是硬把人给带了回去,也留不下她们的心!」
李九儿亦道:「小涵如今有伤在身,也绝无可能随你们长途跋涉!」
龙子期冷哼一声,道:「本掌门今日找的不是你们,不是小涵、也不是阿竹。元仁右,我只找你,是好汉的,便出来对质!」
听了这话,屈戎玉也傻了。
对质?对什么质?元师叔动过鄱阳剑派吗?
她第一件联想到的事,便是昭明猝逝!
难道,昭明的死,真的与本派有关?即便如此,要算这帐,也太不是时候!
元仁右闻言,身子为之一震。
论实力,龙子期只怕连元仁右十招都接不下!但是,元仁右的模样,却非强者面对弱者应有的昂然无惧,反而显得有点畏缩。
这一切,屈戎玉看在眼里,曾遂汴、王道也看在眼里,便是如王道这般不常用大脑的人,也为此景感到不可思议!
屈戎玉立即回头问:「元师叔!有什么事?」
元仁右向前踏出几步,深叹一气:「我投入云梦剑派门墙,已叁十二年。」
另一边元伯亦叹:「不错,老者投入鄱阳剑派,也叁十二年。」
元仁右道:「就差两年!若果昭掌门多活两年,我们就不致於功亏一篑!屈师叔『安内攘外』大计,也能成功!」
「人算不如天算!」元伯说完,与元仁右凄然一笑。
众人仍茫茫然无所觉,可屈戎玉听懂了,她看看元仁右、又看看元伯,从这两人的神情,明白了更多更多……
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分别是长江两湖的首要帮派;二十一水帮之中,两湖占其十,这十水帮与两剑派之间,虽无明白主从之分,但依其水域,水帮皆不违剑派指示,却是众所公知的事实。
至少,在叁年前元仁右领回梦堂二十四子赴君山挑衅丐帮之前,确是如此。
可以说,在林家堡灭后,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在南武林便有了决定性的地
位。
若此二派联合,不仅等於两湖联合,也间接掌控了江南水帮,等於江南尽入其手,如此一来,进可问鼎中原、退可割据半壁,又或保江南国泰民安,皆在云梦、鄱阳二派一念之间。
但可惜的是,云梦、鄱阳二派,自创派祖师吴起、昭雄以来,即是世仇,是跨越了千年的世仇,怎可能合成一气?
叁十五年前,有一位年岁不大、但却有仁厚长者之风的人接任鄱阳剑派掌门。由於此人素有德望,便是昔日的南武林盟主林天南,也要敬他叁分。
此人即是昭明。
叁十二年前,已有善相之名的屈兵专出门游历四海,他在伏牛山拜会过木色流的创派祖师木色翁,同时,见到了阁罗凤。
仅此一面,屈兵专认定阁罗凤将来定会一统中原。他在旅途之中即开始思索 ̄阁罗凤再有才能,终究也是苗人,只怕汉人不会轻易接受他的统治。我应该开始着手,替他培养人才、稳下他的江山……
怎么稳呢?若果我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能同声支持阁罗凤的话,至少,长江以南可保无事!
想到这边,他在途中一处农家中,见着了一对兄弟,长者名元适,已二十出头;幼者名元右,当年未满十岁。
屈兵专一眼即看出此二人可助己成事,於是在这农家中连住了两个晚上。第一晚向元适说明,希望他能投身鄱阳剑派,与昭明结识,来个潜移默化,化淡两派之间的仇恨;第二晚则说服其双亲,让他带走元右,投入云梦剑派。
日子一天一天在过,元适成功的与昭明成为交;元右则依派谱改名为元仁右,在屈兵专悉心教导之下,不到二十岁,便已内定将是日后云梦剑派二堂堂主之一。
元适亦不时传来消息,说明昭明本身与云梦剑派的仇恨意识并不浓厚,只要花些时日,便可让他摒弃流传千年的成见,令两派化敌为友。
甚至,在雷乌艺成、离开云梦剑派时,屈兵专透过元适向昭明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希望昭明将鄱阳剑派的镇派宝剑『云逝梦渺』让给雷乌!这一着,是为了让阁罗凤及其麾下一举打响在武林道上的名声,这会对他们日后统治中原有很大的帮助。
昭明考虑许久,终於答应。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这一点思路,昭明与屈兵专如出一辄。
从此之后,昭明再也绝口不提与云梦剑派之间的旧事。他已经意识到,该是化消千年之怨的时候了。
屈兵专很欣慰,这代表『安定江南』的计划十分顺利。
但是,接下来,阁罗凤战败了。
紧接着,是倭族的高野姬与道镜表明了进军中原之愿。
这一切太突然!屈兵专虽然不讨厌外族人,却不认为倭族有能力统治中原!
至少在他眼中,高野姬与道镜,不能比得上阁罗凤!
为了抵抗倭族进军,屈兵专更深切的认为:云梦与鄱阳必须联合!若再加上君聆诗号召武林群雄,定能保倭族无功而退!
这期间,昭明随同蒲台山『苦海无涯』四僧、再加上原定帮雷斯林、寒元二人,追截吐番军队,抢回了诸葛静孤女诸葛涵。
元适将这消息传到回梦堂,屈兵专极为振奋!这会是让君聆诗义无反顾、答应协助云梦、鄱阳的重要关键!
於是,内忧既已无虞,屈兵专开始计划对付外患。在令元仁右领回梦堂下挑衅丐帮之前,他透过元适向昭明说明:希望双方暂时再保持敌对态势,由云梦剑派出面当黑脸,诱得倭族大举进攻;届时,再请昭明代为出面澄清说明,凭昭明在南武林的影响力,定可还云梦剑派一个清白。
昭明都同意了。屈兵专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实行着,甚至还遇到了君弃剑自己送上门来,更令他省了不少功夫!
可是……偏偏在这时候,昭明死了。
还来不及与云梦剑派正式连为一气、还来不及等到倭族进军,昭明死了!
他是暴毙,死因不明,甚至没有留下遗嘱。於是,昭明座下首席弟子龙子期,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新任的鄱阳掌门。
龙子期俊逸潇洒、少有才华,原本该是极合适的人选。可元适却觉大大不适!因为,龙子期对雷乌抢去『云逝梦渺』十分记恨,他仇视云梦剑派!
无论元适如何从中协调,都成枉然。
屈兵专联合鄱阳、稳定江南的计划,遭受了重大挫折;紧接着,庐山集英会的开办,让倭族人夺了◇,更是大大的致命伤!
联合鄱阳已不可行,唯一的希望,只剩君氏父子。
屈戎玉努力许久,终於成功了,她让林家堡与云梦剑派成为友好。
这些事,世上通盘知晓始末的人只有四个:屈兵专、昭明、元适、元仁右。
屈兵专与昭明已死,如今元适、元仁右兄弟二人,在过了叁十二年之后,才又再次对面。
那么,龙子期为什么也知道?就算不是全部,但看其态势,他确实知道!
「仲参果然没说错!」龙子期哼了一声,随而伴之响起的是一片喝骂……
「间谍!」
「枉我们如今重你,你居然是个卧底!奸细!」
「本派便是给你这吃里扒外的老家伙害惨的!」
常武赶上一步,一掌打上元适后脑、一掌打得元适当街吃土!
如今的元适,在鄱阳剑派门人眼中,已非前任掌门昭明的好友,只是一个该死的背叛者!
元仁右见人,全身发抖,双手握紧了拳头,跨出一步,却又停下。
他看到元适的眼神,不怒、亦不苦,甚至,叁十几年没见了,兄弟的血脉仍然让他得以解读出如此意思:老子有云,善战者不怒。我的任务功亏一篑,便勿要管我了;你的任务是歼除倭族人,别要让屈大哥计划成空!
元仁右投身兵家叁十二载,咬了咬牙,终又回头站上林家堡大门!
纵使亲生兄长被一群他从来未曾放在眼中的小子欺凌,他心里也十分明白的知道:欲治江南,云梦与鄱阳不能结仇!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常武见状,哈哈笑道:「看!兵家便是如此!如此毫无人性!就连亲生大哥死活也能不顾!好!好个六亲不认!」
元仁右转身向内,面朝林家堡内庭,来个不闻不问。
常武又要一拳打上元适背心,忽尔一股旋劲涌至,常武一惊,急忙收手!
定睛一看,原来是石绯出手。
石绯正色道:「不管这位老人家是不是间谍、奸细,阿竹和小涵说过好多次,除了昭掌门,便是元伯待她们最好……冲着这一点,我便不能袖手!」
曾遂汴也在旁冷笑道:「以众凌寡、以壮欺老,很是不错。我也想试试,以寡凌众是什么感觉!」
屈戎玉有恃无恐地上前几步,款款将元适扶起,道:「元伯,以后你不妨便转到林家堡来。」
常武喝道:「你们决意挺这老家伙便是?」
李九儿道:「便是要挺他!你们有意见?」
旁儿龙子期冷冷笑道:「意见倒是没有,只怕你们自身难保。」
屈戎玉已将元适扶回,交给了阮修竹,听闻此语,不觉一怔。
她虽然不喜欢龙子期,却也知道此人非是信口开河之辈……如今谁人势胜,岂非一眼可见?他们又如何自身难保了?
王道正待上前喊话,斜刺里忽儿一物袭来,王道一惊,匆匆伸手将其接住。但觉触手毛茸茸地、又带几分湿黏,实是诡异!仔细一看,居然是颗首级,一惊错手,首级落地,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曾遂汴眼尖,一眼便看清了,讶异叫道:「晨星!」
众人皆是一怔,但仔细一看,果然!
是晨星的首级!
第六十四话 浑水摸鱼 之叁
屈戎玉傻住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晨星乃是黄楼的嫡传弟子,论手底下的真功夫,在武林中虽称不上数一数二,却也足以称作好手。若论一对一,晨星不见得会输给自己或是『回头是岸』等人!
换言之,能杀他的人,其实不多!
再加上……晨星在此战中负责的,乃是召集荆襄一带丐帮弟子移防鄂州附近,制止二十一水帮联盟的集结……
二十一水帮联盟若果真已为君聆诗传檄而散……那么,有谁能杀得了晨星?
屈戎玉还未及想出答案,答案已经出现。
几声风响,夜之中的林家堡前庭,燃起了二十二炷火把。
不多不少,二十二炷。
跟着,有两个人同时喊:「你现在才到!」
喊出这句话的两个人,都怔了,望着对方;全场的人也都怔了,望着他俩。
楚兵玄、道镜。
他们喊话的对象,则是一个发已秃、亦无眉,白髯长二尺、身着褐黄长袍,看来十分康健的老者。
就连元仁右也怔了。
屈戎玉几步赶进庭中,见了二十二炷火把的持有者,一样怔了。
「你们知我为何要点火?」褐衣老者笑问。
旁儿一名身着蓝袍、戴儒冠,与元仁右衣装极为接近、但目光却凶戾百倍的中年人应声答道:「因为,火能显得山势、亦能竭水!」言罢,他一甩手,竟将火把抛进回梦剑阵之中!
这一根火把不算大,但落点奇佳,便落在阵中内围八名弟子行『凌云步』的必经路上,阵中八名年轻人一呆,步伐不觉停下,一众倭族武士见有机可乘,举刀硬上,突围而出!
元仁右急得大喊:「于师兄!你这是作什!」
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也都赶进林家堡中,但闻屈戎玉呆呆自言自语:「师……师父……怎会来此……怎会……怎会……」
四人都有点听傻了,王道问:「你的师父,不是元堂主吗?」
这是因为屈戎玉与回梦堂太亲了,造成了世人的错觉。
实际上屈戎玉正式拜入云梦剑派门墙的师承,并非元仁右。
阮修竹扶着元伯跟进,元伯说道:「你们搞错了!屈姑娘的师父,乃是云梦剑派本堂:聚云堂主于仁在!」
不错!便是于仁在!
其馀手执火把的二十一人,其中二十人乃聚云堂下二十弟子,另外的一位老者,自然便是云梦叁蛟之一、别称『山鬼』:景兵庆!
回梦剑阵被破,百名倭族武士也已十剩其叁,这叁十馀人一迳涌向道镜身后;回梦堂下则聚到了楚兵玄两侧;聚云堂下点燃了林家堡前庭的火炷后,亦聚一处。
林家堡座北朝南,大门处是王道、曾遂汴等『主人』;回梦堂下处於正厅门前;倭族武士列於东;聚云堂下阵於西。成了四面对峙之局。
道镜见于仁在一掷火把而阻回梦剑阵,笑了:「果然不错!人都有野心!」
楚兵玄听了,虽惊不怒,行出几步面向景兵庆,问道:「景师弟,你这是受贼人所诱了?」
景兵庆摇头:「不,是你们一向搞错。」
「搞错什么?」
「搞错本派的宗旨!尤其二师兄搞得最错!什么联兵抗贼?什么力保江山?一派胡言!他压根儿忘了、你们受他影响,也忘了!世上最有治国之能的一群人,都在本派!如今林家堡倒、蜀山不出、镇锦屏、木色流传人几稀,天下五大剑派唯本派硕果仅存;朝中满是元载、朱等愚人奸臣,天下人才尽於本派!又兼天下大乱、军阀四起,皇室名存实亡!当此时节,不取天下,才是庸人!」
「胡说八道!」楚兵玄喝道:「祖师一生所为,乃以兵道取天下之均势,当年春秋,唯有诸侯势均、不能互攻,方可使天下苍生得以喘息!祖师遗训十分明白,你怎可反黑为白!」
景兵庆冷笑道:「所以说……你是庸人。」
楚兵玄微怔我怎是庸人了?
「掌门师伯,」于仁在越次出声:「世人皆称你等叁人为『云梦叁蛟』,蛟是什么?难道,你便不想被称为『云梦叁龙』之首?听起来,可非比『蛟』气势得多?」
楚兵玄厉声驳道:「孽徒住口!虚名要来何用?我不是这样教你的!」
「那,我们便来谈谈不是虚名的东西……」景兵庆侃侃而言:「此仗过后,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将会联合,洞庭以东,实已安定;再加上巴蜀有云南入据、吐番占领京畿、回纥攻下河洛,天下将会成为均势。但世人绝不会说本派趁火打劫大唐江山,因为四族联军是明明白白的、大唐将灭也是明明白白的,本派虽有心抗贼,怎奈独木难支大局!甚至本派因为击退了四族之一的倭族,为汉人保下一块净土,还会被誉为英雄!跟着,由於大唐已灭,为了与其馀叁族抗衡,江南也必须有正统的汉人政权存在,於是本派义不容辞,於万民拥戴之下,登基称帝、建立皇朝……跟着,我们会慢慢的将河洛、京畿、巴蜀一一收复,统一全国!开元之治后的另一个盛世……便会这样,展开了!」
楚兵玄听傻了、元仁右听傻了、回梦堂下听傻了,就连道镜都听傻了!
半晌之后,道镜怒叱道:「景兵庆!原先我们不是说好,共治江南?」
「兵道乃诡道。」景兵庆冷笑道:「与我谈条件?你有本钱吗?就凭你身后那几个没路残兵,何德何能与本派共治江南?说明白一点,你问我为何现在才到?很简单,因为我要藉回梦堂之手,将你的战力削弱,让你从竞争者的名单中消失!如此一来,本派所治之土岂非大了一倍?何乐不为!」
道镜无言了。
从来,与豺狼打交道,最是愚蠢不过!陈玄礼现在才发现,自己竟想藉倭国之力报复大唐,实在太笨了!竟想联合野心勃勃的景兵庆,更是笨得无以复加!
怪,只怪高野姬死得太早……
而今,士卒无几、势不如人,难道我将全军覆没於林家堡中?
陈玄礼向后招了招手,背着骨灰坛的亲随弟子立即迎上前来。陈玄礼取过骨灰坛,亲自背上,反手一边抚mo着骨灰坛、喃喃说道:「玉环!玉环!我太无能,只怕无法为你向李隆基报复了……」随后仰天一声恸嚎,嚎得飞沙四起、风生云动,满庭火光摇曳闪烁,但见陈玄礼直扑向景兵庆,厉声大叫:「**的小人!我与你玉石俱焚!」
另一边楚兵玄亦吼道:「我不许你分裂中原、涂炭生灵!」舞动双掌,也同时攻向景兵庆。
这一瞬间,北、南、东叁路人都怔了,不知该当如何;聚云堂下门人则自顾自得,彷若无事。
怎能无事!楚兵玄乃当今天下第一高手,道镜实力亦与屈兵专不相上下,这等於是云梦叁蛟之二攻其一人,景兵庆纵使实力不逊,又怎能当得?
楚兵玄后於道镜发、先於道镜至,一掌直往景兵庆面上印来。这一掌使足了十成力,明摆着要清理门户!凭他掌力之雄浑,若给绞上,谁不成为一团肉泥?景兵庆不敢大意,立即退步缩身,蹲下扫出一腿。楚兵玄一跃避过,却也攻势中辍,但又立即挥掌再次逼上。同时道镜也已打到,一出手已是拚命,全身扑上,见状竟是要将景兵庆牢牢抱住,一起让楚兵玄绞去!
那一句『玉石俱焚』果然不是说笑!
景兵庆知道不能硬搏此二人,立即运步后退,同时喊道:「上!」
另一边,元仁右恍似大梦初醒,亦喝道:「布阵!剿贼!」
回梦堂下尽皆一怔,但也立时有了反应,回梦剑阵再次布成,便要向仅馀的倭族武士迎去。
「内贼!」元仁右却向西一指,再喝一声。
回梦堂下傻了。
那些是内贼?明明是聚云堂下弟子,是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啊!
元仁右见门人犹豫,厉声吼道:「他们是妄想瓜分神州、为祸中原的内贼!先安内、再攘外,你们忘了屈师叔怎么教你们的吗!」
这一刻,内心有挣扎。
这挣扎,却是连一眨眼都不到的,云梦剑派,人人习兵知兵,自然深知『安内攘外』之理。回梦堂门人久与屈兵专处,受的是屈兵专『以兵安天下』的教导;相对的,聚云堂下久与景兵庆处,景兵庆的用心,适才他已亲口说出!两相对照之下,原本同属一派的聚云堂与回梦堂,如今已不再是同门、不再是战友、也不是朋友,而是行止意图皆大相迳庭的敌人!
屈兵专所创的回梦剑阵,再次发动。目标:聚云堂!
林家堡庭中已成混战之局,南侧的主人们仍无动作。
在他们看来,回梦、聚云之争,并非敌我分明,而是内斗,是云梦剑派之间的内斗、云梦叁蛟之间的内斗!
他们,不知该帮哪边才是。
更何况,君弃剑已说了:若他不在,即全盘听从屈戎玉的指挥。换言之,他们都在等候屈戎玉立下决定。
可屈戎玉呆愣了,她眼睁睁看着庭中回梦、聚云二堂兵刃交加,毫无反应!
她怎能有反应?她要如何有反应?
回梦堂下,全是她爷爷教出来的弟子,回梦堂二十四子,原本就是此战最强大的战力!回梦堂,绝对是朋友!
另一边,聚云堂……
聚云堂主于仁在,是她投入云梦剑派十年来正式的师父,她所懂的一切兵道理论、所有行军布阵之法,一半是屈兵专教的、另一半则是于仁在教的!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祖父与父相争,该帮哪边?
更何况,细计方才景兵庆所言,他已成竹在胸,能够联合鄱阳剑派,以保江东;还能歼灭倭族,打退外敌;更能令云梦剑派这一群原本应该要替阁罗凤治理天下的人,真正执掌政权……
这,不就是爷爷毕生孜孜以求的叁大目标吗?如今景师叔祖要领着聚云堂为爷爷完成遗愿,我为何要去阻他?
可是……可是,结果虽然相同,怎么却觉得大大不对?
一样是联合鄱阳、击退倭族,景师叔祖若能成功,那是再好不过,但却大大不对啊!
爷爷最痛恨的便是军阀、诸侯瓜分天下,以百姓为鱼、以神州为湖,这些诸侯、军阀不懂养鱼,他们必将捞尽湖中之鱼,令鱼群断子绝孙!爷爷最重养鱼的啊!
这一切都成为了矛盾、这一切都成为了冲突,任屈戎玉天造玉才,一时之间,也完全无法反应、无法判断!
毕竟,眼前是她最亲的一群人、去打着她最亲的另一群人!
天造玉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啊!
这种浑乱的又矛盾担子压到身上,她要如何决断?
这一仗,就像一池泥水。
浑了。
第六十五话 煮豆燃豆萁 ̄之一
砍柴,使斧。
留下了这句话的阁罗凤,他对於兵道的深刻体悟,深深影响了君聆诗、诸葛静对於兵道的看法,让这两名年轻天才,从此决意从兵道之中脱身而出。习兵者少,捞捕天下之鱼的渔夫也就少了,於万民言,实是大幸。
但是,只怕阁罗凤怎也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却将这句话运用得淋漓尽致!
仲参,令汉鄂敌丐帮,迫使汉人与汉人相斗,一方是为保天下、另一方则是为自保,理由都正大光明、无人能说他们一个错。可两方各行无错之事,却成以斧砍柴之局,以大势观之,则极其愚蠢。
所幸回悟悟道,以身止之,免去了一场灾厄、一场毫无必要的厮杀。
如今,仲参再使同一计!
云梦剑派,当今普天之下,世人公认最强的组织!一个回梦堂主,实力便已与北武林首屈一指的丐帮帮主不相伯仲;一个回梦剑阵,以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之大,也不敢直撄其锋!
这么一个回梦堂,曾经以二十四敌千,大败丐帮的回梦堂;更能以一己之力,几乎歼除四族中一支的回梦堂,只不过是云梦剑派的『一半』!
这『半个』云梦剑派,即足以睥睨武林、笑傲苍生!若果全派尽出,天下岂有敌者?
无有!以天下大势论之,决计无有!
云梦剑派,即是『四族联军』最大的对手、最强的敌人!
为了顺利达成『四族联军』,以成破竹之势,势必要将云梦剑派翦除!这种事,不只仲参知道、道镜知道、中庸知道,相信天下间所有见识过云梦剑派实力的人,也都知道!
然而,以云梦之强,正面强攻绝无胜算;云梦之精,投之以计也是枉然!
那么,究竟该当如何?如何才能翦灭云梦剑派?
在倭族四使委屈其下的期间,仲参取得了对云梦剑派的足够认识,他再次拟计、由道镜实行之!
计,很简单,诱之以利。
受屈兵专以身教之、长期熏陶的回梦堂门人,於屈兵专死后,在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确实是一付道貌岸然。仲参好讨厌这种人!
这种装得大仁大义、似乎毫无私心的人!就像他讨厌雷乌、讨厌君聆诗!
可他同时也知道,云梦剑派门人,都是天下间万中选一的人杰!
人杰,人中之杰,乃才华出众之辈的通用称谓。
人杰都有一种特色:除了有才华、还会有野心!
野心?谁人没有野心?差别只在於大小!
以云梦剑派之杰,野心之大小,若何?
景兵庆给了世人解答。
他领着聚云堂下,给了世人解答。
『以云梦剑派之强,本当志在天下!』
云梦剑派前任掌门,即『云梦叁蛟』的师父王谦以,自然也知叁位徒弟性情如何,故遗命令叁蛟之首楚兵玄接任掌门、屈兵专则居回梦堂,而将『掌门候补』的主堂聚云,交到了景兵庆手下。希望藉着这一点,让景兵庆能够指使云梦剑派未来的掌门,能令他心中稍稍平衡些许。
但,很遗憾,显然,平衡得不够。
在二十年前,楚兵玄为聚云堂主、屈兵专为回梦堂主,景兵庆,却什么也没有!
数十年来,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景兵庆的大师兄,成为了世人公认的武艺天下第一!
景兵庆的二师兄,屈兵专,世谓『当代第一兵家』!
云梦剑派,兵武双xiu,门人个个武艺卓越、兵学精深。
可是,武艺第一,给楚兵玄拿走了;兵学第一,又有屈兵专挡在前头!
那么,景兵庆得到了什么?
『山鬼』?没错,这是世人给他的别称。
可这算个屁!山鬼,山鬼,当我是山中的孤魂野鬼吗?
『武兵皆派中第二』?是,这是世人给景兵庆的评价。
这又是个鸟!难道你不知道,『第二』总是最容易被遗忘的吗?
景兵庆徒负大才,声望却比两位师兄逊色千倍万倍,他怎能甘心!
他要震慑天下!他要一鸣惊人!
隐忍二十年,机会上门了、时机成熟了……
高野姬之死、屈兵专之谋,致令道镜进军中土的复仇大计严重挫败,道镜极需要新的合作对象!此时,栗原苗替仲参传回消息:何不试试聚云堂?
一者正当寻援之际、一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理所当然,一拍即合。
可道镜始所未料的是,景兵庆!这个景兵庆……
林家堡,前庭之中,聚云、回梦之争。
这不是内斗、也不是阋墙,这是另一次的,砍柴使斧。
天晓得,回梦剑阵,屈兵专穷毕生心血设计出来、能够以一敌百,堪称天下无双的阵势,居然……
一触,即溃!
元仁右震愕了!他明明白白的看到,他的叁位师弟:吴仁逊、李仁宗、尉迟仁保叁人,於双阵相接的一刻,即被逼得节节败退!
此叁人乃回梦剑阵的要角、是阵眼、是主轴!有这叁个人在外维持阵形,阵中八名戎字辈弟子,才有足够的空间、时间以凌云步迷眩、歼除敌人……
元仁右很清楚的见着了,聚云堂下於双方接锋的一刻,即集中全力攻集此叁人!这叁人一旦败退,回梦剑阵即无法集结!
回梦堂下弟子从来没有遇过这种情况,甚至应该说,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回梦剑阵会落於下风!更没有想过……
「赢不了的……」元伯在旁缓缓说道:「很显然的,景兵庆为破回梦剑阵,已下过不少心血指点聚云堂门人;甚至,即使回梦剑阵成功发动,聚云堂门人也懂凌云步,回梦堂下又何能迷惑他们?对方有备而来,老弟啊,这一仗,会是苦战……」
元仁右没有反驳,因为元适说的都对!
元仁右知道,屈戎玉曾赴鄱阳剑派闹过一场,元适见识过凌云步的厉害;以他待了鄱阳剑派叁十馀年、观武叁十馀年的眼光,能够对回梦剑阵一眼而识其要点,亦不在意料之外。
「散阵!」元仁右立下喝令,只有两个字。
即使只有两个字,也足够令回梦堂下闻弦音而知其意!
回梦剑阵散去了,紧接着是,一个对一个,捉对厮杀!
回梦堂下有二十四子,聚云堂则是二十人,在双方实力相去不远的情况下,回梦堂必然zhan有些许便宜!
于仁在眼见两堂弟子由阵斗而独斗,不慌不忙地说道:「元师弟,你果然仍是如此精算!凭你这样的精算能力,当能领兵纵横天下,成当代吴起……」
「休诱我与汝等同流!」元仁右立即厉声驳斥。
于仁在笑了笑,不再出声。
他心里明白:虽然自己是云梦剑派本堂的聚云堂主,在派中声势上,比元仁右这分堂主要高出些许。但其实若非元仁右心地过於良善、甚至有点妇人之仁,有违兵道精神,论武艺、论才华,这掌门候补的位置,原该属於元仁右。
元仁右称于仁在为师兄,也仅是由於于仁在是日后的掌门,给了点基本尊重。若实计入门时日,元仁右还比于仁在早了个把月……
虽未宣之以口,但于仁在心里,着实是不愿意惹上这位回梦堂主。
于仁在转换目标,面向满脸惶惑、仍未自震憾中恢复的屈戎玉,说出了一句极其厉害的话:「玉儿!你呆什么?还不依计出手?」
屈戎玉一怔回神,却又陷入另一个混乱中 ̄出手?对谁出手?
对聚云、还是回梦?
她猛地摇了摇头,藉以定神。她听出来了,这是师父要让自己被回梦堂严重质疑的一着棋!
但……她自有破法!
於是她立即喊道:「王道!石绯!把他们剿灭再说!」同时一手指向庭中东侧那一批苟延残喘的倭族武士。
话声才落,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听了,一想不错,无论如何,不管云梦剑派是不是在内斗,这些倭族武士都非除不可!当即各掣兵刃,正要杀上,忽然一个声音喝道:「且住!剿了倭族,正中其计!」
众人一怔,藉着庭中火光照映,才见黄楼率领数十丐帮弟子现身於外庭的对面。
同时,又有许多乞丐同时现身於围墙上、屋顶上,众人这才发现,丐帮已将林家堡包围了!
元适也听出了于仁在那一句话的紧要之处,跟着便是屈戎玉在片刻之间作出了最佳回应,他只差没为屈戎玉的急智鼓掌叫好了!此时一听有人出声制止林家堡众主人歼除倭族馀兵,即问道:「黄长老,您看出了何计?」他脑中千寻万搜,可从来没有听过黄楼擅於智计的传闻啊!
黄楼却也有不解之状,目视身旁的一名八袋弟子。
显然,适才之言,并非黄楼所发。
那八袋弟子冷哼一声,道:「倭族武士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为了什么?全堂相敌,于仁在、元仁右仍不出手,又为了什么?难道你们便看不出来?」
元适恍然大悟,颔首道:「是了!此乃『隔岸观火』之计!」
那八袋弟子道:「不错!王道、曾兄弟,若果你们真向倭族武士动手,虽则你们皆各身手非凡,却差不多是以一敌十的局,能保全胜?即便全胜,能不带伤?当此之时,若果回梦、聚云言归於好,同时来攻,你们以何抵敌?更若果他们原先便是以此诱之,让你们送死,你们又如何应付?即使回梦、聚云真心相抗,光于仁在、元仁右二人便不好应付!你们怎就看不出来?」
元仁右听得须眉倒竖,若非自幼从屈兵专学,练得一身修养功夫,只怕立时便要将此人毙於剑下!也所幸楚兵玄正急攻景兵庆,一时抽不开身,否则此子便不死於元仁右剑下、也要以肉泥之姿见阎罗了!
倒是道镜听闻此言,全身如遭电掣,立即虚晃一掌将景兵庆逼给了楚兵玄,自己趁时抽身而出,退回外庭东侧。
屈戎玉则怒形於色,她认得,此人在江边便曾带头搞乱,质疑回梦堂当时何在?她忍不住戢指喝骂:「竖子何人!说得头头是道,可不知:阵前质疑友军,乃自翦羽翼,兵家大忌?连这点基本道理也不懂,凭什么在本姑娘面前叫嚣!」
王道在后悄声说道:「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石绯道:「我还认得!他便是徐帮主在前年丐帮大会要替叶敛正名时,出声质疑叶敛能力的那家伙!后来灵州之战,他还调走了一千丐帮弟子出城作战,使得城中人力大减,这才使我族军马撑到了黎明!唉!当时若慕容谷种那浑蛋早些撤兵,各减伤亡,岂不是好?寒星也不会……也不会……」
王道听了,拍了拍石绯的背:「那不是你的错。」
元适道:「若是急袭摧沙堡一役中,自行调兵的人,老者亦有所闻!此人乃苏州富丐,名为古繁。」
另一边,黄楼也面露惊疑的问:「古兄弟,你这话可有证据?」
黄楼也怕,因为云梦剑派实在太强!若是朋友,那是极大的助力、极好的靠山;若是敌人,就太可怕了!他身为南边长江战事的丐帮领导者,必须要下决断:该当帮原本是朋友的回梦堂?还是等回梦、聚云打个两败俱伤,再收拾残局?
黄楼本不擅兵道,甚至可以说脑袋并不大灵光,面对着这一群『兵武双xiu』的天下一流精英,他有点惶惑了。
混乱之间,他看到一道绿影飘向前来,直觉地以为是敌人,立即出棍打去。
绿影停住,退了半步,定睛一看,原来是凝气准备出手的屈戎玉!
屈戎玉要对付的人,自然便是那『妖言惑众』的古繁!
古繁吓了老大一跳,若非黄楼即时出手,他根本还未意识到屈戎玉已攻至面前!立即连退几大步,同时叫道:「啊哈!这会子可不是想杀人灭口了么?」
黄楼一怔,愕然道:「你……云梦剑派,果真如此奸险?」
他想说的,是疑问句,但恍惚之间,语气却成喝骂。
这便是言语的可怕。
黄楼乃是南边战场的丐帮总指挥,此言一出,丐帮弟子立即叱声四起,团团围住了屈戎玉!
于仁在立即叫道:「玉儿休惊!为师便来助你!」话声未落,剑已掣手,一个起落扑上,看来只是扬了扬手,却已将四名未及防备的丐帮弟子毙於剑下!
他是聚云堂主、是云梦剑派未来的掌门!他的实力,原本不容质疑!
众丐帮弟子既惊且怒,立即将包围网一分为二,分别围住屈戎玉与于仁在。
这同时,一名丐帮弟子自大门奔进庭中,手中高举一样物事,且哭且嚷:「黄长老!是晨星!他们杀了晨大哥!这些杀千刀的暗害了晨大哥!」
天色虽暗,但火光通明,黄楼怎不认得嫡传弟子?一见晨星首级,他的理智完全消失了!一声长嚎,叫道:「操他娘的!杀尽这些阴谋者!」一挺齐眉棍,再不思索,一出手便以『捻丝』向屈戎玉击去。
王道、曾遂汴、李九儿、石绯、阮修竹,全都傻眼了。
元仁右在外努力的大喊、为屈戎玉辩白,但群丐哪里听得入耳?
此时,龙子期领着鄱阳剑派门下踏进林家堡,道:「该我们动手了!」
第六十五话 煮豆燃豆萁 ̄之二
黄楼的棍艺,无疑乃当世首屈一指,捻丝棍在他手上使来,非止无坚不摧,那简直是有惊天破地之力,任你铁打金刚,也万不能以身当之!屈戎玉知道厉害,急忙使开凌云步要闪。可黄楼的棍速却比她想像来得更快,仍一棍子打上了左手臂。
黄楼出棍乃怒极而发,屈戎玉『啊』的一声,脚步一错,竟给自己的裙角绊倒。群丐知道她轻功了得,若给她站了起来,便未必制她得住,立即一涌而上,撕衣扯裤作布条将她牢牢缚住。
屈戎玉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左臂骨被打断了,如今又被反手而缚,真个痛得冷汗直冒,可她生来心高气傲,再也不哼一声。
另一边,于仁在使开剑势,真个泼水不进,将围定他的百多名乞丐尽皆挡在丈许之外。他的武艺与元仁右只在伯仲之间,那是普天下第一流高手的层次,一般丐帮弟子又怎奈何得了他?他见到黄楼一招便撩倒了屈戎玉,怒声叫道:「找死!」长剑一荡,力在扫势,来去几招,即将隔在他与屈戎玉之间的丐帮弟子驱开,敢不退者,即成剑下亡魂。
见其势,倒是果真十分关心这徒弟,黄楼见状,又更深信了几分。
深信云梦剑派果有暗谋!
群丐才刚刚将屈戎玉缚好,于仁在即已打到,他又出数剑,或杀或逐,立即便将屈戎玉身旁的乞丐们打散了。他是个左撇子,左手使剑,右手则一把扶住了屈戎玉左臂。
屈戎玉左臂骨已被打断,给这一抓,更是痛不可当,可仍咬紧牙根不叫出声来。
于仁在冷冷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认份了吧!今日回梦堂灭定了,天下将归我聚云所有。你还年轻,将来大有可为,与咱聚云堂合作,为师保证,你日后将成为华夏第一个留名青史的女将军!」
屈戎玉闻言,吃力地以眼角馀光瞪视于仁在、瞪视她的师父。
那眼神有两种意思。第一:聚云、回梦二堂,虽各名为主堂、分堂,其门人弟子实力却未必有差,于仁在与元仁右便是最好的例子!尤其回梦堂门人多为屈兵专亲自遴选入堂,河伯善相,人尽皆知,回梦堂下弟子天资既高、又有名师,哪可能输给聚云堂了?所以第一种意思,显然是不予置信。
第二种意思则与元仁右一致,坚定表示自己绝不会背离爷爷的道路!
于仁在自然明白徒弟想表示什么,他只冷笑一声,仗剑面对着迎上前来的黄楼喝道:「再来啊!再来一次,汉人打汉人!」
此言一出,旁儿叁个声音异口同声道:「阿弥陀佛,万万不可!」
黄楼一怔,别首望去,却是头悟、是悟、岸悟叁个和尚。
黄楼立即想起,鸣林之中,回悟以身殉道,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免去汉人相争之灾?便此一思,不禁退了两步,手上齐眉棍也垂下了。
群丐见状,虽则仍将于仁在、屈戎玉团团包围,却也不再攻上。
这时,忽闻一片金铁断裂之声,此起彼落!
元仁右呆住了。
屈戎玉呆住了。
回梦堂下,全都傻眼!
但见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剑尖、剑身,回梦堂二十四子手上长剑,则全都成了断剑!
趁此一怔之机,聚云堂下纷出杀着,眨眼之间,原本斗得不相上下的四十四人,一下子倒下了二十四个!
楚兵玄也吓着了,一个闪神,竟给景兵庆一掌打上右肩,退了一步,景兵庆又再逼上,连出数招,每一拳、每一掌,都结结实实打在楚兵玄身上!
楚兵玄捱一拳,便退一步;吃一掌,便呕口血。直到景兵庆收招,他已连受四十馀击,被打飞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楚兵玄完全被击溃了!
高手过招,胜负原本只在一线之间。聚云堂下都掌握了这条线、景兵庆也掌握了这条线。
楚兵玄人虽倒下,双眼仍直直的盯着景兵庆,那眼中有千言万语,既想问聚云堂下何故能尽断回梦堂之剑、又想问景兵庆的掌力何时竟有如斯进境!
终归一句:何以如此?何以如此!
景兵庆嘿然一笑,道:「你只以为你的『破云散雾势』无坚不摧,便不思进境了,又怎抵得我日夜苦修?又,天下间并非只有屈兵专注意着君氏父子的行踪,我也十分关切!那君弃剑离开回梦堂后,曾於彭蠡湖口参加江南大会,紧接着一上长江南岸,忽失所在。后来他去到苏州时,身上即多了一只大竹篓。此竹篓於杭塘山失落了,里头装的原来是二十柄剑,二十柄天下难觅的宝剑、利剑!此乃天赐神兵於本堂,令本堂成事也!再加上玉儿事先便向我透露过回梦阵剑的弱点所在,本堂才能获此全胜!」
在场众人听了,一时作声不得。
见多识广的元氏兄弟、黄楼等人皆已想到:彭蠡湖口、长江南岸……
南宫府邸!
若聚云堂下二十弟子手中所持之剑,真乃源自南宫府邸,今日回梦堂之败,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了!
楚兵玄的眼神愈来愈迷、愈来愈模糊,恍惚之间,他竟看到一人伏尸痛哭,其人身后则有无数卫士扯弦相向……
他知道,那是祖师爷,『战国兵圣』吴起。那些卫士,则是昭雄的属下……
祖师爷一生,见齐强则败齐军、见秦强则占西河、见楚强则攻大梁、见魏强则……祖师爷一生,都在为了寻求天下均势而努力,怎料,最后竟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楚兵玄缓缓稀上了双眼,在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祖师爷当初是抱着怎样的憾恨逝去……
元仁右究竟尚未出手,也未及出手,这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
而今,他出不出手,也无由扭转大局……
已掌握在聚云堂、掌握在景兵庆手中的大局。
南武林的命运、天下的命运,就此定了。
「巴格呀鲁!」
忽然,一片声的喝骂响起,喊的都是汉人们听不懂的话同一句话,转首望去,竟见鄱阳剑派门人趁着众人眼光都被聚云、回梦二堂吸引时,摸黑攻进倭族武士阵中,忽施偷袭,一下子将原本便只剩叁十馀人的倭族武士,又撂倒大半!
道镜惊觉,真个急怒攻心,一声断喝,领着众武士又与鄱阳剑派门人打成一团。
这一众倭族武士,皆是道镜在倭族二十年所教导出来的好手,任一个也不比庐山集英会时的神宫寺流风逊色!鄱阳剑派虽则偷袭得手,却未能将其全歼,双方人数仍然相若,不过几个呼吸,鄱阳剑派便给打得节节败退!
更何况还有道镜,与屈兵专不相上下的道镜!
龙子期拚死舞动云逝梦渺,使着『白雪剑舞』护住自身,常武则急急叫道:「景兵庆,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仲参搭的桥,藉由归还『云逝梦渺』,在龙子期狂喜之馀,提出令鄱阳、云梦言归於好的要求。龙子期还非常需要二十一水帮联盟的帮助,二十一水帮联盟却又听命於仲参,这面子不能不给!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下了。
没想到,这景兵庆极为好心,不仅与仲参一搭一唱地将元伯实是屈兵专手下间谍之事破点,更应承要把『歼灭倭族』此一大功送给鄱阳剑派去立。
龙子期想扬名立万很久了!他不愿再只有『江左丰神』这种明褒暗贬的评价,他要再立鄱阳剑派声威!歼灭倭族,此乃不世之功,当年皇甫望、徐乞不也是因为『泾阳夜袭』而成名的吗?一旦成功歼灭倭族,鄱阳剑派必将再次成为南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门!这诱惑太大了,龙子期一口全应了!
他没想到,这些倭族武士居然如此顽强!
甚至,他根本不晓得,道镜与屈兵专曾交手千合、难分高低的往事!
聚云堂门人都知道这个计划,於是纷纷要出手协助鄱阳剑派。景兵庆则喊道:「再等等!」
聚云堂门下一怔,疑惑的望着景兵庆。
「二分总比叁分好。」景兵庆嘿嘿笑道:「所以,倭族是非灭不可。」
便此一语,聚云堂门下全懂了。
二分总比叁分好,独占又比二分强!
所以,倭族是非灭不可,鄱阳剑派最好也不要留下!
如此一来,整个南武林,就全入聚云堂掌握之中了!
龙子期也听到了,他虽非十分聪明,却也不是傻子,他终於了解到,景兵庆是先藉回梦堂之手,将倭族战力大大削弱;现在又要藉倭族之手,将鄱阳剑派一并挑掉!
一时之间,龙子期气得睚眦欲裂,直想将景兵庆大卸八块!但面前却有道镜,一个武功之强,大大超越了他想像的道镜!他的白雪剑舞停不下手,一停下手,只怕要立时毙於道镜掌下!
「鄱阳剑派血战倭族武士,奋力抗贼,终而玉石俱焚。」景兵庆向堂下一名弟子吩咐着:「日后记史,便是如此写法。」
那弟子笑应道:「记得了。此欲使鄱阳剑派留存英名於后世人也。师叔祖好心肠!龙掌门,能得留名青史,令后世瞻汝侠光,汝死也能瞑目了。」
龙子期听了,一阵急怒攻心,张口欲叫,喉咙无声,却喷出一道黑色血箭!道镜立即趁势打进剑圈处,一掌印上了龙子期胸口,一掌将龙子期打得倒飞数丈,瘫在地上,再也不动。
元伯见状大惊失色,龙子期虽然认定他是内贼、是间谍,但过去二十年来,却仍然十分敬重他啊!再怎么说,他也是看着龙子期长大的,鄱阳剑派门人个个都是!都像是他的孩子啊!他立即抢步上前,便向道镜攻去。
他没有想到,自己万不能是道镜敌手!
道镜查觉元伯攻来,也没回头,只是向身后扬起一掌,正正打在元伯右额太阳穴上。
元伯被打趴了,鲜血缓缓流出,从七孔中流出。
也在此时,鄱阳剑派门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一个接一个『留名青史』……
阮修竹也怒了,她一样没想到自己能不能接得下道镜一招,掣起长剑即又扑上。
石绯惊觉,立即扬起齐眉棍抢在阮修竹之前攻向道镜,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再也忍不住,全都一涌而上!
元仁右仍然站在林家堡大门,一动不动。那已经不是仗剑据守了,而是木立,似乎天崩地裂,再也不关他的事。
他也死了,心死,死透了。
第六十五话 煮豆燃豆萁 ̄之叁
地上,倒了好多、好多人。
首先,是数十近百名的倭族武士,那是被回梦剑阵所歼;他们中计了,中了『请君入瓮』之计。
再者,即回梦堂下二十四子,与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他们也中计了,中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接下来便是图求扬名立万,却反为所误的鄱阳剑派门人。他们还是中计了,中了『借刀杀人』之计。
遍观林家堡前庭,满地死尸,有百四十馀。
站着的人其实更多,但大多只是旁观。
景兵庆领着聚云堂弟子,漠然看着王道、石绯等五人攻击道镜。
漠然亦默然,但景兵庆心里却极激荡!
大计将成!大计将成了!江南将要入聚云堂之手了!只要道镜再将林家堡馀众歼除,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反抗聚云堂、再也没有人会反对聚云堂割据江南,成一方帝王!
云梦叁蛟之中,他入门最晚,但年岁却是最长,已是八十高龄。一生习兵知兵练兵,今日才真正『用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景兵庆将成为中国史上登基时最老的皇帝!
他期待着,期待道镜快快将这些杂毛小子收拾掉,他不能亲自动手,丐帮还在看着!来日,他还要倚仗丐帮的力量迅速收复江北呢!只能让道镜动手,只有道镜动手,一切才能冠冕堂皇、名正言顺!
王道一人与道镜交上了手,旁儿石绯、李九儿、曾遂汴、阮修竹等,却给仅馀的十二名倭族武士缠上了!
道镜曾经说过,他旗下百名武士,每一个都不输流风,至少不输给『庐山集英会』时的流风,如今看来,不虚!真的不虚!
阮修竹原本只会『舞剑』,经白重指点,进步仍是有限,一名武士即已逼得她节节败退!
另外十一人,两个对付李九儿、四个对付庐山集英会的榜眼曾遂汴、五个围定石绯。有栗原苗等人长期在中土打探消息,道镜很清楚这班小伙子的实力高下,他旗下的武士也知道!
如今的石绯已非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将军了!他在晨府练过许久的『基本功』,由晨星教授中原叁大绝技之一的捻丝棍,又经过黑桐、徐乞的直接指导,再加上待在苏州的这几个月,又得以向捻丝棍的始祖黄楼请益,他进步太多了!时至今日,只怕即使由两个庐山集英会时的流风当他对手,他也能取胜!
可他的对手,却是五个流风!太多了,他吃不消!他舞动齐眉棍,逼退一人,再晃动棍尾,唬退一人,摆起捻丝架势,又惊退一人,却还有两人攻上前来,攻的都是致命要害,逼他不得不回棍招架自保,哪有馀力攻敌!
李九儿的情况亦不遑多让,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鞭如何胜得二刀?
曾遂汴也不乐观,他是暗器好手,有足够的能力让对手无法近身,却也无法击伤对手!他身上暗器很多,无处不藏,那是不差,但若不能击倒对手,他终究吃亏!
还有王道……王道更惨!
一把宽刃重剑在手,王道曾经打败赤心!但如今他的对手不是赤心,而是武艺更胜赤心十倍的道镜!
王道一近敌人,绝无手下留情,立时便将自己练到烂熟的『道险路长』、『剑阁峥嵘』使将开来,此乃镇锦屏的招式,号称蜀中第一剑、也是天下五大剑学之一,当世最强的『军中剑』!凭此二招,王道曾经在湘江畔以一己之力一股作气击倒了五十馀名洞庭四帮的汉子,甚至还与屈兵专、元仁右交过招!这两招原便是他长久修习的招式,虽说练来练去只有两招,却是威力无穷!他一剑起手,即有一击歼敌架势,陈玄礼原是中土人,怎不知『镇锦屏』厉害!心晓不能直撄其锋,王道出一招,他便退一步,看去竟去落居下风!
见此情境,景兵庆笑了。
二招一十四式使尽,道镜竟也退了一十四步。二招过去,王道的筋骨已活动开了,他明明白白的看过道镜与楚兵玄过招,知道对手不好惹,绝不能予其空反击,立时毫不犹豫便将『蜀道难』使上手来!
第一式、第二式,道镜仍在退,脚步踉跄了;第叁式、第四式,道镜还是退,脚步错乱了!
镇锦屏,勇冠天下剑、一招休一敌!便是道镜,也不能接!
楚兵玄的手,能将人搅成肉泥;王道的剑,能将人砍成肉屑!
王道继续使招,重剑上提,转斫其左肘!
这是诱敌的一式,自己的左胸腹门户大开,使对手趁而攻,却受其后七式的致命伤害!就连黄楼都曾经中计!
蜀道难,中原叁大绝技之一,岂能是好惹的!
这上斫一剑,王道略略松了两分力,他要留一点力气去使接下来的七式!他也明白,接下来的七式,是他诛杀道镜最好的机会!
这一剑未曾使尽,未及使尽,招式未老,砰地一声闷响,王道只觉右臂一麻,剑已脱手!
定睛一看,唯见道镜收屈左臂,右掌则向身左推击,准,很准,便打在宽刃剑的剑刃平面上。
道镜掌力即使逊於楚兵玄,却也足够一掌击毁林家堡厚有尺馀的大门门板!他一掌要使王道兵刃脱手,真乃易如反掌!
切切实实的反掌!
这一掌并不稍停,道镜终於前跨一步,与王道交手以来的第一次前跨一步,右掌转而向前,一掌打上的王道的胸口。
连哼一声也没,王道被击飞、倒下,就倒在元仁右脚边。
由於被群丐包围,屈戎玉看不到战况,但她看到王道飞了起来,像长翅膀一样飞了起来;然后,又像翅膀折了一样跌了下去。
她有点茫然了。
她知道,以目前的情况,丐帮绝不会再听她号令;君弃剑与蓝娇桃、白重叁人不在,林家堡馀众的战力虽然不差,却也不能是道镜与其旗下所馀武士的对手;已经桥道两路、其志不同的聚云堂,也不是她能够倚仗的靠山……
这一切,全都失算了、也全都失守了。
再也,没有胜算了……
「先安内,再攘外。」忽尔一人言道,其声悠扬,彷佛来自天上;其音果决,似乎立志如此。
屈戎玉闻声一怔,继而大喜叫道:「爷爷!」
对!这句话,屈兵专时时刻刻提醒着、吩咐着,安内、攘外,此乃稳定神州大陆最重要的步骤!
管夷吾先尊王,才攘夷;诸葛武侯先定南蛮,后伐中原!
千古不易,由来如此!
原已失神的元仁右身子一抖,也大叫:「屈师叔!」
屈兵专显灵了?
此师叔侄二人先后而呼,唤的是同一个人,一个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一个想力挽狂澜、支手补天的人!不只是黄楼、不只是于仁在,就由道镜、景兵庆也为之震动!
如今情势,若有个人能够扭乾转坤,非屈兵专莫属!
全场四百馀人,八百多支眼睛都不断向四周张望,寻找着那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人。
即因大家都很熟悉,绝无人会错认!
但八百多支眼睛都没有看到那个人,连个幽灵也没有!
何来显灵?
何无显灵!
一点一点的火光忽然亮起了,围着林家堡亮起了!如同一条火龙,首尾相衔,将林家堡圈於其中!
见其数,竟不下千!
元仁右立守大门,尤其见得分明,但不待他出声,几名还站在林家堡大厅屋顶上的丐帮弟子也看得清清楚楚,立时放声叫道:「是苏州衙役!还有苏州的民兵!还有苏杭叁帮的人马!」
景兵庆闻言身子大震!
这太严重了!
如果门外果真是苏州民兵,定然会看到聚云堂放任倭族武士屠杀林家堡馀众的一幕、也必然会传出去!这会对聚云堂声势造成非同小可的影响,一统江南也会增加许多难度!他知道不能发生这种事,立时放声叫道:「聚云堂听令!上!将倭族人全歼了!」
「我们自己来!」随声,一人闪进林家堡中,他是经过大门的,但就凭元仁右的眼力,也仅见黑衣蓝纹一掠而已。由此,可见此人身法之迅捷!
此人一入庭中,首先冲向将阮修竹打得节节败退的倭族武士,右手一扬,倭族武士立知有人袭来,随即缩身避其兵刃!他躲得很快、也躲得很好,避开了!
避开之后,却闻到了一股腥臭味,他微微一怔,随即感到双腿发软,居然站不住,坐倒了!
阮修竹终於得空歇了口气,望向来人,真个喜出望外,叫道:「蓝哥!你们回来了!」
此人一身蓝纹黑衣,头上无冠,束发成辫,手中木杖头一尾赤红蛇昂首吐信,正是蓝娇桃!
蓝娇桃摸出一颗药丸抛给阮修竹道:「快吞了!」
阮修竹知道赤冠鳞虺毒性厉害,便只是喷出气息也能令人中毒,此必解毒药无疑,立即接住吞下。
跟着,门口又缓缓走进一人。
是白重,他步伐沈重,乃拖步而行,一步一步拖进林家堡大门,瞥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道一眼,便拖步行向道镜。
元仁右见状一怔,他看得出来,白重不仅疲极累极,身上还有带伤!忙抢上一步,一手压上白重肩头,道:「你如今万不能是道镜对手!」
元仁右这一压,着意是要压得白重无法前行,白重与栗原辅文交手,身中数镖,失血不少,能保持意识已是难能,又如何挣脱得了?他只冷冷回道:「我们的家,我们来守。」
后头又两人行进林家堡。
其一是个身裁纤细、左额覆发、年约十六的少女;其二是个身着白衣、仙风鹤骨的男子。
景兵庆一见此人,见他的步伐俐落,连血液也为之冻结!
原来,不是屈兵专显灵,而是云梦剑派最大的克星……
是诗仙剑诀的唯一传人,回来了!
「先安内、再攘外。」君聆诗说道,这是向元仁右说的:「如能两方面同时进行,元堂主以为如何?」
元仁右不假思索,应道:「自然更有效率!」
「那么,由不才进行安内,元堂主负责攘外,如何?」君聆诗又问。
元仁右一呆,脑中瞬间想起一个传说……
那是在他投入云梦剑派之前的事。
云梦剑派,一向与木色流、林家堡、蜀山仙剑派、镇锦屏并列为五大剑派。虽然不如林家堡般威震江南、镇锦屏般称皇军中,却也颇有声名。云梦剑派一向闭关自守,他们负责的是维持神州大陆的和平,当时正是开元盛世,云梦剑派不必出现在世人眼前。
同时,也没有人敢招惹云梦剑派。当然,世仇鄱阳是个例外,但云梦总是能打胜鄱阳。
云梦剑派的实力,从来也无人怀疑。
直到叁十五年前,云梦剑派被打败了。
堂堂一个派门,天下五大剑派之一,被一个一样是使剑的人打败了。
那人相当高壮,生得像个西域人,但他是汉人,不折不扣的汉人。他的剑术很诡异、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应对。当时,楚兵玄、景兵庆、屈兵专这叁名『兵』字辈最出类拔萃的弟子都在派中,他们的师执辈王谦以等师兄弟也都在。可全派上下,无人能敌这一个挑战者。
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云梦剑派自然不会说出去。
没说出去,只在派内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云梦剑派穷极心思研究此人剑招但集数十当代英杰之智,终无所获。
那人后来成名了,但并非因打败云梦剑派而成名。更正确的说法,他从来也未曾向旁人说过此事。
这个人以诗成名,有人叫他诗仙。
诗仙之剑,剑法名为『九华』。但世人更熟稔的,则是『诗仙剑诀』。
九华剑法.诗仙剑诀,世人皆知,只有一个传人。
这个传人,自然也被视为云梦剑派的克星!
「小涵,看看王小兄弟的伤势。」君聆诗吩咐了一声,诸葛涵立即应是,努力的将王道拉离大门、拉进了前庭的凉亭中。
在诸葛涵动作的同时,君聆诗目视蓝娇桃、白重,道:「自己的家,自己来守。」
两人也都会意,更不打话,立即投身战局。
曾遂汴、李九儿、石绯奋力抵抗倭族武士的战局!
君聆诗看了元仁右一眼,又转视道镜。
那意思很明白,再明白不过!
元仁右更不打话,提剑便上!
君聆诗再回头向身后的民兵团长道:「你们无须出手,只要当见证即可。」说完,左手抚着腰间的剑鞘,即扬扬前行。
景兵庆一怔,君聆诗正是向自己走来!克星正向自己走来!他双掌凝气、右手也已握上剑柄,君聆诗已来到近处,他却没有出剑!
因为对方是君聆诗、是人人敬仰的南武林盟主、林家堡遗孤君聆诗!门外的民兵全都看着,如果他向君聆诗出手,不等同宣告与南武林为敌?这不行!
除非君聆诗先出手,他求自保而应战,这才可以!
於是,景兵庆眼睁睁的看着、聚云堂下全都眼睁睁的看着君聆诗走过自己身旁,又排开了丐帮的包围圈,直走到于仁在与屈戎玉身前。
屈戎玉被打断的左臂仍在于仁在掌中,她很痛,流着冷汗,一直没有停过,她周围的土地几乎要成了水池了!
君聆诗看着屈戎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赞许的笑容、是认可的表示吗?不,似乎又不尽然,那笑是什么意思?太深奥了,屈戎玉无法解读。
可于仁在一怔,退了一步,顺势也将屈戎玉拉退了一步,屈戎玉又吃一痛,几乎便要叫出声来,但她忍得全身发抖,还是不出声!
「你怎能这样对待一个琴士的手?」君聆诗说道,他没有指名是向谁说的,可于仁在微微一呆,忽觉一股寒气向自己的右腕袭来,这寒气该当出自剑上!他反射性的缩了手。这一缩,也放开了屈戎玉。
屈戎玉终於被放开了!她轻呼了口气,正想运步离开于仁在身边,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早被绑住,怎么跑!她一直都太痛了,根本就忘了自己的手足还被绑缚,如今发现的太迟了,侧身便要跌在地上。
同时,于仁在也发现了,那股寒气其实并非剑气,只是目光,是君聆诗犀利如剑的目光!目光哪能有杀伤力?他知道屈戎玉与君弃剑的关系,只要有屈戎玉在手上,君聆诗便不敢冒然动手!立即重伸右臂,又要去抓住屈戎玉的臂膀。
伸手之时,他再次感到一股气劲袭来!***!故技重施,谁怕?于仁在再不搭理,臂仍直伸,忽尔噗噗两声,于仁在右臂竟被打出两个血洞!
于仁在傻眼了!他虽然意在挟持屈戎玉,却也知道君聆诗不是易与的角色,故双眼一直也未离开君聆诗身上!他明明没有见到君聆诗出剑啊!身旁的丐帮弟子,含黄楼在内,也未有任何动作,便是有所动作,又怎能逃出他的眼界?那么,他是如何受伤的?
于仁在吃痛缩手的同时,君聆诗也已移步扶住了屈戎玉,不急不徐的替她将绑手的布条解开了,缓缓说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于堂主只知有诗仙剑诀,却忘了不才乃林家堡传人啊!林家七绝剑,不才虽未习全,这『气剑指』一技,倒还使得上手。」
于仁在呆了一呆,才知道君聆诗刻意以左手扶住剑鞘,实是要让人注意他的右手何时抽剑,着意防范他的『诗仙剑诀』!他却趁气凝左掌,使出凝空指功『气剑指』伤人!且还怕自己识破,先来一记『目剑』虚恍一招!一瞬之间,君聆诗接连摆下了左右、招式、时机叁道虚实,果使自己中计、也中招了!
人称云梦剑派以兵学立派,门人个个武艺卓绝、兵学精深,乃是天下间最难对付的派门。
但……君聆诗却与『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诸葛静齐名啊!
军师?那是什么?
军者,兵也;军师者,兵之师也!
天赋异才君聆诗,岂不知兵?
「辛苦了,歇歇吧。」君聆诗解开了屈戎玉手脚的束缚,极温柔的说着,那语调就像是向自己的儿媳说话:「接下来,我处理就好。」
屈戎玉点了点头,回头欲行,面前却是丐帮帮众的包围圈。
群丐微微一怔,均目视黄楼。黄楼略一犹豫,作个手势,群丐即让出道来。
君聆诗对屈戎玉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丐帮便不信天下人,也信君聆诗!
屈戎玉无了阻碍,迳自行至凉亭中。
君聆诗即转向头悟、岸悟、是悟道:「请叁位大和尚协助看护吾家女眷、伤患,使其无恙。君某铭感五内!」
头是岸叁和尚立即移步赶进亭里。他们知道王道捱掌,受的是内伤,即时轮流运动替王道化消伤势。
「黄长老,请结莲花落。」君聆诗再出一言,黄楼略无犹疑,立即指挥群丐结阵。目标无他,自然是聚云堂下!
君聆诗与元仁右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元仁右对付的『外患』是道镜,『内忧』自然便是聚云堂!
君聆诗的命令,那是无须怀疑的!
是命令吗?
不,不是。更确切的说,君聆诗每一句话都极客气、极庄重,是请求。
但也不是请求。
总之,君聆诗的每一句话,旁人只要照作,便行。
因为,他是君聆诗。
第六十六话 用兵之法 ̄之一
『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
汉书.赵充国传』
屈戎玉看到了奇迹。
她看到曾遂汴、李九儿、石绯、蓝娇桃、白重五人尽力施为,竟挡下了十一名倭族武士,那几乎是十一个称霸庐山集英会的神宫寺流风啊!
岂不是奇迹?
她看到王道的面上还有血色,随着蒲台山叁僧轮流运功为其疗伤,呼吸也逐渐粗重了。
王道受道镜一掌而能不死,岂不是奇迹?
她还看到,如今已堪称天下无敌的云梦剑派聚云堂,上自堂主于仁在、下至二十堂众,无一不是面如死灰。
君聆诗目视于仁在,淡然一笑。
一种清澈的笑、宽容的笑、已经看透对方的笑。
这一笑即是宣告着: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于仁在看看四周,他清楚!很清楚!
用兵之道,绝不能处於被动,被动即是捱打、捱打即无法取胜!无法取胜的仗,那是绝不能打的!身为一个兵家,怎能打必败之仗?
又,兵以势定,势大者胜。便如诸葛武侯不世之才,也曾说过『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这样的话,便明显的表示出:势不如人,即不可争也!
如今,林家堡中,聚云堂明显不利,便是瞎子也看出来了!
这样的仗,能打吗?
「黄长老!」君聆诗唤了一声,作出了让路的手势,黄楼意会,立即指挥群丐,将已布成却尚未发动的莲花落阵开出一路,通往林家堡大门的路。
君聆诗面对聚云堂,那是聪明人对聪明人,只需作聪明事,多言倒显累赘。
便连景兵庆也神色黯沈。他打败了当今天下武功第一的楚兵玄、又处处料先『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他证明自己胜过了两位师兄!今日过后,他将会成为『兵武第一』的双料冠军!
可是,他输了,这个双料冠军,输给了天赋异才!
景兵庆沈默许久,想尽了一切法子,再也找不出足以反败为胜的一步棋。
他看看堂下弟子,这一群万中挑一的不世之才,每一个脸色都极难看。
景兵庆终於颓然摇头,率先行出。
聚云堂下弟子跟着他,鱼贯走出莲花落阵、走出了林家堡大门。
于仁在滞后了,他仍看着君聆诗,那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君聆诗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很清澈、很宽容。
直到聚云堂下全都穿过了包围着林家堡的民兵与衙役,走远之后,于仁在才开口:「这太不可思议……倭族来攻,本是无稽之谈,你怎能说动苏州县衙与民兵团动用偌多人力,前来围剿?」
君聆诗摇头道:「能够调遣苏州县衙兵力的,并非君某。」说着,朝向亭中一指。
于仁在转首顺指望去,亭**有七人。
蒲台叁僧?不可能;阮修竹?说笑吧!王道?打死都不会信!诸葛涵?也不会,苏州人与诸葛氏毫无交情!
「玉儿……?」于仁在喃喃自语,满是惑然不解。
但是屈戎玉听到君聆诗的话,笑了。
她笑,因为终於有一个人,看出了计中端倪!
看出为什么君弃剑得皇帝面授赏赐,却放弃了一步登天、手拥兵权的机会,却甘心当个小不拉叽的苏州县尉!
就是为了这一天!县尉有实质的权力,能够在不经县令许可的情形下,直接调动所有隶属该县的公差!他们可以不信倭族军至,却不能不服从长官的命令!他们可以不出手作战,却不能不将所见到的事实传出去!
乱世的百姓最厉害的东西,便是一张口,如此无事成小、小事喊大,民兵团想不动都得动!
君弃剑这是把屈戎玉用来对付朱的方法:『众口铄金』学来了!
故以,在延英殿上,君弃剑要求当县尉的时候,屈戎玉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在昨天夜里,屈戎玉已假名君弃剑,在衙里留下手书,那是一纸能够调动全苏州县衙役的县尉命令!要求不多,只让他们今日一日,完全听从任何一名林家堡人的命令便是。这是以防万一的一着,防备战火延烧到苏州时,林家堡诸人才能够自由遣派苏州府兵进行反击!
只是,一开始得回梦堂守住林家堡,形势大好,实用不到苏州府兵;在聚云堂到来时,屈戎玉完全被震住了,她忘了应该立即去县衙引兵遣将前来压住阵脚、维持有利情势。甚至她急怒之下想攻击古繁,却遭黄楼打伤、被于仁在制住。
所幸,君聆诗代她完成了这项工作。
君聆诗二十一岁离开苏州,十六年后才又回来。他有些沧桑了,但老衙役还是认出了这位苏州的老乡亲!君聆诗原本无权引领县衙兵马,却县尉是他养子、他也是林家堡的主人,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於是,苏州府兵动了。
这是君弃剑布的局、屈戎玉拉的线、君聆诗下的棋。
诚如景兵庆所言,聚云堂也注意君氏父子的动静很久了!君弃剑於延英殿所言所行,一时轰传朝野,聚云堂自有所闻。几个眨眼的时间,于仁在也想通了其中关键与牵连。
说苏州府兵是屈戎玉派来的,真也不虚!
「那么……民兵团呢?」于仁在又问。
这时,阮修竹忽然指着大门口的一位民兵,叫道:「你!我认得你!你不就是买了宇文离那把九环刀的老魏!」
被指的一人摇动手中钢刀,九环在刀背互击,当当作响。
阮修竹又指他旁边一人,再叫:「我也认得你!你是买了王道那把剑的……的……」
「我姓吕!」那人大声应道,同时双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宽刃重剑,一把又锈又钝、却花了他四千两才买到手,曾经制服赤心的『诛邪剑』!
这两个人,便是所谓的『民兵团长』了!
黄楼走近于仁在几步,嘿嘿笑道:「民是不错,兵却未必!这几百人,其实只不过是咱苏州的乡亲父老罢了!」
于仁在闻言一怔 ̄这些人,是民,不是兵?
「无忧前辈乃林家堡遗孤,这是多大的一块招牌!」亭中屈戎玉朗声道。
老魏应声:「不错!咱们身为苏州人,怎能不卖林家堡的面子?」
於是,一阵轰起,苏州人的声音!
保乡卫土、震耳欲聋的声音!
于仁在无心去听!他只知道,输了!完全输了!自诩知兵的聚云堂上下,全给君聆诗唬住了!
但是,就算知道又怎样?就算叫回聚云堂又怎样?难道能在苏州父老面前毁林家堡、杀黄楼、诛君聆诗?
于仁在也走了,灰溜溜的走了。
一支,斗败的公鸡。
忽然一声惊天大吼!
这只是单纯的嘶吼,十一名倭族武士忽然疯了,一个一个直向他们的对手扑去!
白重一呆,立即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荡起一剑,砍去了扑上前来的武士一臂,那武士却似不知痛,又踮一步冲上,凭着身体的重量把白重压倒在地!
白重已无力挥剑,他失血太多了!这原是取他性命的好机会,但原先合攻他的两名武士另一人却冲向林家堡大门,双手乱舞、双脚乱踢,急得蓝娇桃回头大叫:「避开!快避开!绝不能让他碰到!!!」
这名武士是放掉了白重,反攻蓝娇桃,且非攻人,乃攻杖上之蛇。攻蛇又非攻蛇,只是刻意近身去自遭蛇吻!他让赤冠鳞虺咬过一口,便转身向大门冲去,扑向围在门口的衙役、苏州父老、与苏杭叁帮的汉子!
蓝娇桃不能不急!赤冠鳞虺之毒何其厉害,就连只是碰触中毒之人,也会沾染毒性,那是无药可救的!
门口众人一听蓝娇桃惊慌之声,即知非同小可,推推挤挤总算让出一个圈子,冲向门口的武士一扑了空,便倒在地上乱叫乱滚乱抓,衣衫愈来愈是破落、声音愈来愈是凄厉、皮肉也渐渐被腐蚀了!有人注意到,他在身上乱抓的手指已非手指,只是指骨而已!
剩下的几名武士,几乎也是一般,有个被李九儿一鞭扯掉了一块臂肉,仍死抓软鞭不放;有个全身上下已中曾遂汴二叁十镖,成了短针刺猬,照样死追着曾遂汴不放;还有个被石绯一棍子打中脑门,明明该已倒地断气,双手却如同蟹钳一般夹住了石绯的齐眉棍,以石绯的力气,也抽不出来!
另外还剩六人,四个冲进了乞丐圈里,将手上的倭刀乱挥乱舞,状似疯癫;又两个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了元仁右不放,纵使他们身上早就出现了两叁个透明窟窿!
只剩一个,中了赤冠鳞虺喷气之毒,无力站起的一个,跪在地上大叫大嚷,没人听懂他在吼什么,只知那声音是鬼哭、是狼嚎!
这些倭族武士或许都只是一介武夫,但武夫绝不等於白痴!他们都很清楚眼前的情势怎样,他们都知道,在敌人重重包围之下,他们是绝无生望了!他们的武艺,是道镜教的;他们的生命,也几乎都是道镜给的!他们是道镜的死士!如果自己已无生天,那也要死得有价值,至少要让道镜能够脱逃!
这是他们最后的办法,大门群众被驱赶开了、主要的敌人被缠住了、丐帮帮众也被打散了!他们成功的铺出了一条路!
一条尸路、血路!
以忠诚之心,为道镜铺出的复仇之路!
道镜痛哭,但没有犹豫,他背着骨灰坛,杨玉环的骨灰坛,使尽仅馀的力气,冲出林家堡。
黄楼追不上他,君聆诗根本没有去追。
眼见道镜已走,一众倭族武士们接连呼了口大气。
然后,一个一个的,倒下了。
第六十六话 用兵之法 ̄之二
仗,终於打完了。
倭族人被全歼,只剩一个道镜。道镜的确是高手、好手,一个不输屈兵专的人物,但仅此一人,已无太大威胁。
「我们赢了!」忽然有人大叫。
「我们守住林家堡、歼灭倭族了!」
「敌人都被打光了、吓跑了!我们大获全胜啊!」
於是,欢呼声此起彼落,庭中群丐、门外民兵衙役,个个抚额称幸、击掌庆贺。
这一仗终究是胜了!
在狂欢之中,蒲台叁位和尚静静地步出凉亭,来到君聆诗身前,头悟发话道:「君施主,王小兄弟内伤已化去大半,料想无什大碍,只需休养一阵即可。」
君聆诗应了一声谢,朗声道:「原本是该开个庆功宴,筵请诸君贺胜。但河北、朔方、蜀中战况未明,君某实无心设席!望请诸君见谅!」
他这一句,语调云淡风轻,但很悠远、很绵长,硬是压下了千百人声,无论庭中门外,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
於是,欢呼声倏地消失了。
头悟叹道:「便是君施主真要开宴,吾师兄弟叁人也要告罪先退……」
「我们要将大师兄遗体运回蒲台山。」是悟接腔道。
他也说得很平静、很淡然,可闻者心头都是一震!
头是岸叁僧向君聆诗合什一礼后,即行出林家堡大门。
须臾,黄楼跟着说道:「众弟兄辛苦了!」
一句,仅此一句。
一句之后,黄楼领头,群丐叁叁两两离开了林家堡。
同时,苏州衙役与『民兵团长』、苏杭叁帮帮主也分别上来告退,各自回家了。
人潮散尽,林家堡复归平静。
剩下的,只有主人,与元仁右。
一时之间,没人出声。
万籁俱寂之时,忽闻一阵恸泣声、呼喊声:「元伯!元伯!」
仔细一看,方见阮修竹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元适的上身不住摇动。
石绯已经累得须得以棍拄地,方能站得住身,他走一步拖一步地走近阮修竹,拍了拍她的肩膀。
阮修竹心晓元伯是绝唤不醒了!一个转首,便伏在石绯怀中嚎啕大哭!
哭,是会传染的。
诸葛涵原也想去唤唤元伯几声,但走了几步,忽尔一个颠趄,跌了一跤。
她颤抖着撑起上身,想再站起,双腿却使不上力,便怔怔的跪在地上。
转首一望,却见屈戎玉正在身后,顿时心防崩溃,回身抱着屈戎玉哭道:「璧娴姐姐!怀怀……怀怀被毒死了!怀怀被假大夫毒死了!怎么可以这样!怀怀怎么……怎么可以丢下我!他明明……他明明……明明说过,便是要再多等几年,他也愿意……他骗我!他骗我!璧娴姐姐……呜……璧娴姐姐……」
这一哭,哭得惊天动地……
她在鄱阳剑派待了十年,从来没有哭过。不管常武怎样歧视她、羞辱她,不管派中上下是否讨厌她、排斥她,她从来不曾哭过。
可自从『认兄』之后,她几乎是每两个月就会哭一次。
这个环境,真的是她还无法承受的啊!
屈戎玉一直也非常疼爱诸葛涵。小涵是君弃剑的妹妹,屈戎玉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按照常理来说,屈戎玉应该要很了解这种感受,此时她应该要当先负起安慰小涵的责任。
可屈戎玉木然漠然,毫无反应,彷佛她是一截木头,彷佛诸葛涵抱着的是一截木头。
仔细瞧瞧,才发现她双眼无神的盯着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木然的人。
元仁右。
元仁右呆呆地站着,他没有已经打胜仗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他的双眼,扫过来、瞄过去,入目皆是死人。
林家堡前庭,原就是满地的死人。
这些死人之中,有他的授业恩师、有他同窗叁十年的师兄弟、还有他拉拔教育的许多弟子……
更有他唯一的亲大哥!
元仁右身子忽然一抖,两名业已断气、却还一左一右缠抱在他身上的倭族武士,都给震出了五六丈远!
随着尸身弹出,林家堡中刮起了一阵风,但只是一阵而已,刮过之后,即复宁静。
只见元仁右仰首望天,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天,却无一言发出;而后又俯首视尸,如将大哭失声,但终无一泪之落……
元仁右没哭,屈戎玉却哭了。
不……屈戎玉也没哭,她只是静静的,没吭一声,任着眼泪不断在眼眶中盈积,再也装不下时,才掉了一滴下来……
有了第一滴,便有第二滴、第叁滴,终而两串泪不断滴下,滴在地上、滴在诸葛涵的发上……
於是,林家堡中,但闻阮修竹、诸葛涵哭声不歇;除了尸、血之外,更有遍地眼泪横流……
直到,天明……
攻心……
为上。
由君聆诗出面抖旋,林家堡之役的殉难者,不分国籍、不分种族、派门,皆由林家堡一众出力,埋到了苏州府死囚受刑后的乱葬岗。
这是个大工程,王道、白重伤势未愈,几乎是由元仁右、曾遂汴、石绯、蓝娇桃一力挑起了埋葬这百多人的粗活。君聆诗也一样,他卸琴脱剑,拿起锄头即掘地、碰到车子便运尸。后来,李九儿、阮修竹、诸葛涵、屈戎玉也一起了。
有很多年轻哥儿,看到几名美人儿居然也要搬尸掘土,大呼负负,纷纷想要上来帮忙,却都给拒绝了。
他们都刻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也很狼狈。这样,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一些事情……
可尸体再多,终会埋完。他们都忘了吃午餐,忙到晚上,林家堡前庭已经没有尸体了。
诸葛涵原本瘦弱,她回到林家堡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但她一见再也无尸可运,顿时生出了一阵失落感。想了会儿,她提了水桶去到井边打水,极吃力地将装满了水的桶子提上来时,也不知是人提桶、还是桶提人?
但她还是一桶一桶地打着水,一桶一桶地将水往庭中泼倒。倒了十几桶后,抓起一根扫帚,便使劲地的扫过来、扫过去……
她在扫,扫这一大片的血迹。
屈戎玉与阮修竹回来后,看到诸葛涵扫水,一言不发,也跟着找了把扫帚开始扫水、扫血……
直扫到石绯回来,他吓着了!他这么一条大汉,都已经累到快走不动,何况女子?他奋尽馀力几个箭步赶上,一把将扫帚自阮修竹手中抢过,叫道:「阿竹!明儿再扫吧!」
不抢还好,原来阮修竹浑身早已没一分力气,身子的重量倒有十之七八是压在扫帚上的,石绯这一抢,她顿失支柱,身子往前便倒。石绯一惊,连忙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跟着,李九儿也回来了,她也吓到了!她抢走了诸葛涵的扫帚。
诸葛涵在鄱阳剑派一向作惯了粗活,却没说倒便倒。扫帚被抢去之后,她身子晃了一晃,即伸手向李九儿道:「九姐……还我好不好?」
「你会累病的!」李九儿喊道,一把便将扫帚丢得老远。
诸葛涵没理她,迳又往扫帚落下处走去。
走没两步,忽尔噗地一声,诸葛涵扑倒在一片水与血之中,动也不动。
李九儿大骇,使着所剩不多的力气将小涵抱起,只听到小涵喃喃自语:「怀怀……你别走太快……太快……我追不……不上……」
李九儿一手抚上了小涵的额头,不过一触而已,手便弹了起来,犹如触电。
「可以煎鸡蛋吗?我想吃鸡蛋。」曾遂汴在后头问。
「不要胡说了!帮我抱她进寝室去!」
曾遂汴应了声是,向前两步,待要伸手抱人,但手臂举起一半,便又垂下。
他也累了,很累了……连路都快走不好,何言抱人?
蓝娇桃跟了上来,道:「我来……」可他也一样,手举不起来。
夕阳照着他们的手,又红、又肿……
李九儿暗叹一声,只得让小涵搭着自己的肩膀,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后堂。
石绯也把阮修竹带走了。
只剩屈戎玉,她还在扫,扫水、也扫血……
曾遂汴与蓝娇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曾遂汴使了个眼神,与蓝娇桃进到中堂之后,曾遂汴低声问道:「君弃剑怎么没有回来?」
他提起很大勇气,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蓝娇桃、白重是与他一起上船的,蓝、白二人都回来了,却没见君弃剑,这不禁让人想到:君弃剑战死了?
这太严重!此时此刻,只怕再没人能承受得起这种打击……
所以,没人去问、想问也不敢问。
蓝娇桃自然也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立即摇头应道:「在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死……虽然受伤很重,但还没死。」
「受伤再重,苏杭叁帮那么多人,一人出一根头发,也够搬他回来了!」
蓝娇桃大叹一息,坐倒椅上,才说:「他被劫走了。」
曾遂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他一向知道,蓝娇桃的轻功极好,速度之快,并不比屈戎玉来得逊色!且他回到林家堡时,身上并无多大伤势,居然有人能从他手下把人劫走?
蓝娇桃道:「说了,怕你不信……当时船上不只有我和阿重,还有苏杭叁帮的百多名汉子。我们正参议着,要回苏州来助战时,不知从哪儿冲出了一个五短身裁的家伙……他动作之快,快到我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楚!阿重已经重伤,也没人来得及反应,他一把便抓起君弃剑往船舷外丢,正好丢上了我们先前所乘的舱船。他自个儿也跳上了舱船,摆了几舵,我们便追不上了……」
曾遂汴听得挠舌不下!
蓝娇桃的速度之快,固无须疑,但周边既还有苏杭叁帮百多名汉子在,竟也挡不下这人,那岂不是形如鬼魅了吗?
难道,又出现一个他们无法想像的高手?
蓝娇桃叹道:「我现在,是连害怕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件事,且别告诉其他人,大伙儿都受不了……」
「我懂。」曾遂汴不住的点头,向堂外一望,见了屈戎玉形单影支地扫水、扫血,又说了一次:「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