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问心(下)
费案的笑声透着冷意,却又含着无可奈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玉坤这孩子,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在你这个小家伙身上栽了个跟头,却还是没真正摔痛了她。她那一套,对付旁人也许尚可,但她忘了我这把老骨头虽然半截身子入了土,可眼睛却没有花。”费案轻声细语地说,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我这人虽平庸,但好歹也是幻宗的大长老,不至于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对她施术,也算再给她一个教训,日后……不至于一味自骄。”
说到这里,费案咧嘴,露出零星黄牙,笑得有几分瘆人:“当然,我在她脑子里种了点东西,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星罗宗却总要有人继续扶持下去。”
邵珩脸色微凝,他先前看罗玉坤面色和眼神,已察觉到她中了极高明的幻术,精神甚至有些恍惚。
罗玉坤是他打算用来辅佐琴儿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邵珩如何敢再将此女放在琴儿身边?
“不必担忧,我只是让她收点野心罢了。”费案说到这里,突然猛烈地咳嗦了起来。他那整个身躯愈发佝偻,几乎要将自己整个埋进轮椅当中。
邵珩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动,一缕清气缠向费案的左臂,在空中化作一道清光符箓,没于费案身上。
那符箓仿佛起了效果,费案咳嗽渐渐停止,斑驳面上尽是病态的红晕。然而他却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妙法清润符……正道那帮人在这些祛病救人的地方所钻研的心思,确实远超我等。只是用我身上,没得浪费你那纯正真气。”
“浪费与否,问心而已。”邵珩淡淡道。
“我确实是想杀你。”费案继续道,“这一点绝不否认,如果不是玉坤在我的术法下将一切都吐露干净,我会先杀了玉坤,再去玑星阁内杀你。”
对方显露数次杀心,邵珩依旧一动不动。
“……你很不错。”费案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只是下一瞬就化作惆怅:“我辈偏安一隅,魔门之中又不拿弟子当人看,是以能出头者,无一不是踏着血水走出来的。正道中,多将精英弟子竭力保护,其实我也看不上眼。但你小子,看起来确实不错。”
费案眯着眼睛打量着邵珩:“你方才说‘问心而已’,我很喜欢。我待在这问心筑内数百年,日日夜夜都会反复问自己,从前所做抉择,是对是错。”
“年少时,隐蔽锋芒,是对是错?”
“坐视宫翎沉迷不悟,却从不出言劝解,是对是错?”
“明知独孤骥有异心,与棋宗联手诛杀宫翎,却冷眼旁观,是对是错?”
“任由阿星屠杀对独孤父子不忿者,任由阿星杀了如覃,是对是错?”
“当年不曾阻止独孤骥,但眼睁睁看着独孤骥性情再变,却又放任玉坤坐大野心,甚至助她献上地幽珠仿冒真正的天幻幽珠,是对是错?”
费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喘了喘后盯着邵珩继续:
“如今……明知你杀了阿星,明知你来历不明,却要我帮你。你说这事,于我而言,是对是错?”
邵珩挑了挑眉,沉声说道:“过往之事已如浮云,费长老如今再问对错,焉知当年若行另一条路不会万劫不复?男儿落子无悔,晚辈早些年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追恨过去,不如计在未来。费长老活了这么久,想来定是比晚辈更加明白的。”
邵珩后悔么?
他当然后悔,后悔不能救得师尊性命,后悔没能早日揭开傅安宁的面目,后悔自己负了太皓真人的期望。
人生在世,谁人能真正无悔?
可再高深的术法,也不能令时光倒流。
也因为一切永远无法重来,所以才有珍贵处。
费案呵呵一笑:“你还没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答过了。对于费长老而言,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费长老虽身在魔门,但仍有赤子心肠。对您而言,谁当宗主都无所谓,您要的是星罗宗上下安定稳健,绵延不绝。”邵珩眼神有些奇异,他确实先前猜过无数次费案的心思,但今日一番谈话后得知,却也真的很难相信。
若说是在正道中,费案的心思不足为奇。
但在你争我夺的魔门之中,却被嗤之以鼻。
宫翎更是难以理解,但最终也只一声叹息来作为评价。
邵珩心中觉得怪异,亦有另一番猜测,但口中却继续道:“费长老既然已经从罗夫人处得知来来龙去脉,自然知道……独孤骥早已不是您过去认识的独孤骥了。他同宗内绝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更加偏执,为了一己之私,根本不会在乎星罗宗的存续。而我为星罗宗挑的人,起码是有血有肉,分得清是非善恶的。就算无法将星罗宗发扬光大,也不会转手将这一宗人丢入深渊抛弃。两相比较,费长老自然明白。更何况……”
邵珩笑了笑:“费长老显然并不厌恶巫族,琴儿父母一方是星罗宗、一方是巫族人,还能将双方血仇一劳永逸,岂不是正好?”
“人都是会变的啊……”费案叹息。
“也有人……从未改变,一如初心。”邵珩盯着费案道,仿佛是在说费案,也仿佛是在说自己。
费案松快地笑了起来:“我当真羡慕存微山,有你这样一个弟子……”他见邵珩脸色顿变,不禁露出几分得意。
“老朽虽然足不出户,但还是有些消息来源的。玉坤不知道陨煞和存微山天枢的干系,我却知道的。她要是早点与我说秦修真正身份是陨煞,那时你就暴露了。”费案眯着眼笑。
邵珩压了压惊讶道:“不愧是费长老。”
“不敢不敢,英雄出少年,存微的太微真人是当世真正的得道高人,但他的师弟太律,终究迂腐了些,其他人么,虽然个个修为不凡、神通惊人,但见识上还不如一些晚辈。至于太皓真人,总是自苦,我也不怎么看得上。”费案不顾邵珩顿时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其实……你在我们这也挺好的。玉坤虽有手段,但心性终究差了点,我虽给她种了点印记,但她有时候目光短浅,保不齐作出什么利令智昏的事,还是有你这样一个人在宗内看着才好。反正你如今也不算存微山弟子,之后你当星罗宗的大长老,那什么劳什的绝杀令也奈何不了你。”
费案絮絮叨叨,邵珩脸色却愈发铁青。
天幻幽珠内,海摩藏和宫翎更是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只有风潜子撇了撇嘴,暗道:人家可能是存微真人转世,怎么看得上你们星罗宗,哼。
“费长老!”邵珩打断了费案,忍着不快道:“我不贪权势,而且你既然知我身份,也当知我身上还背着师尊的血仇,什么星罗宗大长老之位,不必再提。”
费案有些惊讶,仿佛觉得这小子糊涂了:“你不贪权势当然是好事,但是你要没这点权势,如何去存微洗刷自己清白,给你师尊复仇?”
邵珩一震。
“你只要不死,在你仇人心里,你就是一根刺。你若永远销声匿迹,对方依旧乐自逍遥。但你若手握一方大权,声名鹊起,手下能人无数,令对方明知你在哪里,一不能光明正大来杀你,却也无法再以阴谋诡计害你。那样……你的仇人只会惶惶不可终日,迟早露出马脚。”费案一口气说到这里,丝毫没有半点停顿,最后笑眯眯地道:“不是么?我虽年老,但拼一拼老命还能阻止独孤骥,可你们想做的,也化作流水。不过只要你答应日后愿留在星罗宗,我不仅今次助你一臂之力,日后更倾全宗之力替你洗刷冤屈,如何?”
邵珩内心剧烈的起伏着,费案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他当初被人设计,除了措手不及外,根本原因是他并没有可抵挡的力量。这力量可以是无人可匹敌的修为,也可以是滔天的权势地位。
而他当初只是一个旁人眼中,可以随意碾压的蚂蚁。
接受费案的提议,大家皆大欢喜,不仅解决当前问题,日后更是一条坦途。
可如果那样,他再也回不到存微山,再也不能在太皓真人身旁侍奉尽孝。那些存留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终将成为过去。
此时此刻,邵珩心中生出一股倔强之意:他入星罗宗多年,甚至屈于罗玉坤脚下,从来不是为了另寻托庇之所!
没有星罗宗宗门之力相助又如何?他与巫族交好,也从未想过利用琴儿圣女的身份,来替自己和师尊复仇!
大丈夫若不能自立于天地间,凭自己的本事查出杀害师尊的人谁,他还修什么道?又凭说什么剑心仍在?
想到这里,邵珩神情淡淡:“多谢费长老好意,但星罗宗大长老之位,费长老还是另选高明吧。”
费案哑然,看了他一会道:“哪怕老朽支持你自己登宗主之位?”
邵珩神情动都不动。
于是费案往后重重一靠:“唉,老了,说太多就累得慌。”
邵珩双手抱拳一摇,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背后,费案的声音细不可闻:“陆长棋是我亲自杀的。”
邵珩步伐微微一僵,仍是走了。
罗玉坤见他出来,神情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邵珩理也未理,潜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罗玉坤愕然站在原地,只听屋内唯一烛火熄灭,却传来费案低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乡间小曲的声音。
一张俏脸在黑暗中变幻多次,最终也只能跺脚离开。
第八十四章 百年大祭,群豪现锋芒
“陆长棋、陆长棋……”邵珩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突然伸手往桌上一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玑星阁内之物,无一不是上等材料所造,但那张华美沉重的黄梨木桌却在邵珩今夜积攒的怒火下粉身碎骨,化作一地木屑。
门外玄英耳朵微动,面上露出几分忧色,却仍一动不动。
良久,邵珩吐出一口长息,心绪微微平复了下来。
费案说他杀了陆长棋,说明陆长棋确实有问题。但陆长棋本身应该是独孤星的人,独孤星之后却从未有过异样。
虽然,按费案修为,想悄无声息地杀一个陆长棋根本不算什么。
“不愧是幻宗大长老。”邵珩冷笑一声。
有天幻幽珠在手,邵珩不惧费案惑神之术,期间费案略微试了试,显然也知道了不可为。区区几句言语,就能勾起邵珩心事。费案幻术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善于挑拨人心。
而且,这老人几乎完全洞悉了邵珩的目的。
邵珩不愁费案今次会不会答应联手,问心筑内布置阵法节点的事,对方一定会同意。
邵珩冷眼看着脚边那一地木屑,目露嘲讽:像费案这般,满心想保住宗门稳定传承,却将自己藏在暗处,从不亲自出头,还整日里蜗居在什么问心筑自问自答。这样一个人,在知道独孤骥那疯狂的念头后,怎么可能不会想办法阻止?
自己和罗玉坤送上门去,正合了他的心意。
只是,费案如今既然存了将他邵珩留在星罗宗的心思,也不知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陆长棋……
邵珩冷静地想:陆长棋也不过是揭开阴谋诡计的一个引子,没有陆长棋,还有傅安宁。没有傅安宁,也还有藏在存微里的背叛者。他就不信,这些人可以永无止境地藏下去。
日出,尺素阁那边果然传来了好消息。
几个阵法均已布置完毕,对于罗玉坤在问心筑外所做的事,费案依旧装聋作哑。
从邵珩返回星罗宗后,除了第一日他在云海舞榭内见了独孤骥外,他未再见过独孤骥。包括赫特尔,也与独孤骥一起,这几日一步也未曾离开云海舞榭。
这一日,准备已久的星罗宗宗门祭祀,终于到来了。
玑星阁外,邵珩一身墨色衣袍,其上银星点点,望之如坠星海。配着独孤星的冷峻神情,只如飘渺不可亲的仙人一般。
见他出现,玄英上前低声道:“全宗弟子均已准备妥当,正在丛龙坪上等待。然而截止当前,仍然未有客出现……魔门人心思难测,属下担忧若对方在旁窥测……”
“若仅仅在外窥测,流渊大阵一开,谁人能入?不必担忧,祭典开始之前,他们必定会到场。”邵珩今日精气神均臻饱满,气势非同小可,言语之间,玄英竟不敢再多言。
只是,玄英人虽退后来了一步,目光却看向邵珩身后一个角落。
邵珩当然察觉,不经意回了头,却看到宁青筠身着星罗宗弟子服饰,低头垂目而站。
她的容颜自然是做了掩饰,遮去那颠倒众生的美貌,但悄然看向邵珩的一双妙目,却藏不了身份。
今日,郭明借助阵法,已将手下陆续送进宗内,就连琴儿不久也会到来。
是以邵珩也猜到宁青筠不会不跟来。
此时,玑星阁内外倒都是邵珩的人,不惧旁人发现,但邵珩心中仍是一颤。
按他本心,他对她已充满愧疚,着实不愿她今日一同赴险。
可邵珩也知道,她对自己一番情深意重,任何言语都不能阻她来此。
邵珩心头一软,便扭开头去,不再看她。
“走吧,去丛龙坪。”邵珩依旧是那个冷静的邵珩。
筹谋多年,皆在今日。
丛龙坪,位于星罗宗两翼交汇处的山巅。
从此处俯瞰,可以将被流渊阵所包裹从而显得如梦似幻的星罗宗,尽收眼底。
秋风飒飒,数千弟子如列方阵,棋宗弟子多着黑袍,幻宗弟子多着银袍,远远看去黑银二色泾渭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邵珩率属下登上丛龙坪,见到这一幕心中一动,不管旁人如何作想,他竟不偏不倚,从黑银二色正中央缓缓行过。
丛龙坪正中央,有环形台阶九级,九级之上是一尊青铜巨鼎,鼎前有一青案,案上空空如也。
青案所在方位的台阶正下方,便是给星罗宗宗主所设的主位,其左右手下方,各有数个席位,只是如今却都空置着。
邵珩抬眼,果然罗玉坤比自己早到了一步,站在那主位的右手下方,站在费案轮椅之后。费案坐在轮椅之上,时不时咳嗽着,用一双浑浊的眼珠看着自己,目光却看不出任何东西。
邵珩示意属下各自归位,自己则孤零零地站在宗主的左手下方。
今日,无论是长老级别还是新晋的地煞煞主们,都没有列席位。
邵珩目光一扫,果然那不怀好意的蒋世铮已被罗玉坤料理了。此女的大衍通玄禁,对付同等修为的对手,确实不同凡响。
太阳渐渐升高,距离宗门祭祀的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丛龙坪上数千人也无一人敢面露不耐。
若在以前,罗玉坤自然会与邵珩言语做戏,但今日不同,她心中紧张,竟也一言不发。
所以,于秋日之中的丛龙坪上,分明有数千人,但却寂静得只听见风拂树林之声。
突然,远处有人朗声道:“血河宗金梁,奉宗主之命,前来星罗宗观礼。”
邵珩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一位也算老相识了。
早年就是他鼓动了擎无畏去昆仑山闹事。前几个月,邵珩用昆仑神剑惊走饕餮老魔时,也见过此人跟在饕餮老魔身旁。
擎无畏分明就在南疆,这个金梁竟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人才。
“请。”邵珩只道了一个字,自有星罗宗弟子去引金梁前来。
金梁脸色有种勉强的生硬,他一金丹期的人代表血河宗来此,心中自然不愿。可若他不来,血河宗内那些对手只怕立刻将他吞噬了。
他心中恨极,又怕极,但表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并未在手下和星罗宗一众人前露出心中怯意,只依照礼仪亲自送上贺礼。金梁也发现不了,上方的那位少宗主独孤星认得自己。
“多谢金道友,请坐。”邵珩平淡地道。
金梁却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眼周围空荡荡的席位,犹豫了一下,选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坐了。其余随他而来的血河宗弟子,则纷纷站在金梁身后。
众人继续等待着。
眼见祭祀吉时将近,邵珩不禁皱了皱眉头,与罗玉坤隐秘地互换了一个眼色。
正在此时,一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轿子自天边飞来,准确地落在主位之上。如同那里本来就如一个四面挂着纱帘的小亭一般。
而“轿夫”却只有赫特尔,这一出身巫族的星罗宗长老。
地下弟子终于有些窃窃私语。
今日这般重要的祭祀,独孤骥竟然如此出场,似乎依旧没有现身露面的意思。
罗玉坤秀媚拧成一团,费案眼中流露一丝悲哀。
而邵珩却第一时间叩拜下去:“恭迎宗主!”
他这一出声,其余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齐声道:“恭迎宗主!”
起初声音有些稀稀落落,待到尾音,众人已整齐如一。
血河宗的金梁也赶紧站起来,朝那密不透风的帘子后的人行礼:“晚辈金梁,拜见独孤宗主。宗内弟子不才,几位长老均事物缠身,只能晚辈前来,还望独孤宗主海涵。”
“金贤侄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贵宗汤宗主大限将至,下头只怕人心不稳,也难为你这一晚辈了。”独孤骥的声音十分平稳,虽未运气,但整个丛龙坪均听得清清楚楚。
金梁顿时只觉这数千人均注目于自己,又听到独孤骥虽然是宽慰,但却点出血河宗如今的困境,不由面皮涨成紫红色。而他身后的血河宗弟子听到此言,也纷纷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金梁心中恨想:“你星罗宗不也半斤八两?听说升月谷你儿子害得星罗宗吃了大亏,也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看看今日这般重要的祭祀典礼,这贵宾席却空空如也,只来了我一个晚辈。说不准,先日薄西山的就是你星罗宗呢!”
金梁内心诅咒着。
独孤骥说话时,赫特尔却未站到邵珩身旁,而是紧紧挨着独孤骥的那顶轿子,仿佛仆人一般。但单单看着位置,却又比邵珩假扮的独孤星更尊贵一些。
邵珩不以为意,询问道:“父亲,吉时将至,是否该开始了?”
“阿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耐不住性子。”独孤骥看似教训,语气中却带着笑意:“不过,说的也是。几位道友如还是不愿现身相见,那我星罗宗也等不得诸位了。”
“呵呵呵!”
今日万里无云,正是秋高气爽,当独孤骥话语刚落,丛龙坪空无一人的上空就传来数声轻笑。
笑声一起,数千普通弟子包括金梁在内,纷纷脸色剧变,但上方邵珩、罗玉坤和费案等人却全都不露声色。
笑声仿佛从远到近,空中现出数人来,正是祝合欢为首的阴阳宗一行人。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空中另一方位有人道:“天妖谷朱君,携银环仙子前来观礼。”
果然,丛龙坪上空出现一男一女。
男的一袭鲜红衣袍比金梁身上的还要艳丽几分,但却没有半点突兀,反而只觉温文尔雅。女子一袭雪白宫裙,高挽发髻,神情冷若冰霜,远看高贵不可侵。
正是与玄虎齐名的朱君、银环。
祝合欢眼中露出几分警惕:此次阴阳宗来的人虽不少,但天妖谷竟来了两名天妖,不同小觑。
不过,心中虽然盘算各种念头,祝合欢依旧施施然落在丛龙坪上,朱君与银环也一同落地,彼此之间眼神中仿佛有火花闪动。
“三位道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独孤骥声音有些慵懒,帘子内有布料厮磨,仿佛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独孤宗主谬赞。”银环不说话,朱君与祝合欢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邵珩嘴角微道:“三位前辈请上座。”
他心中想:至此,除了万法门外,魔门的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第八十五章 尔方唱罢彼登场
天妖谷来了两名天妖,邵珩心中本该是有所忧虑的,就如同此刻神情不安的罗玉坤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不知为何,邵珩今日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精气神无一不在顶点,连一呼一吸也未因任何人出现而乱了分毫。
阴阳宗和天妖谷的人出现后,星罗宗外陆续有些魔道世家的代表也纷纷报上名号,恭恭敬敬地送上礼程。
那些附属星罗宗的世家,早已与宗内弟子一起到场,分散站在丛龙坪外围,是以邵珩一开始未注意,那其中就有“秦修”的族人。
而其余魔道世家,多依附旁的门派,先前均在星罗宗附近观望不前,不敢擅入。直到血河宗、阴阳宗、天妖谷的人陆续进入,他们方小心翼翼上门,但也心中愈发忐忑。
至此,丛龙坪上愈发地热闹了。
为客人奉上仙果茶水后,独孤骥的声音自帘后传出:“如此,当是时候。”
他话音落后,丛龙坪上数千星罗宗弟子肃然而立,除了祝合欢、朱君、银环外,其余宾客也纷纷站起。
早有星罗宗弟子在那青案前奉上牺牲供品,点燃三根如成人拇指粗细、长达一人高的香烛。
秋风微动,香上火光明灭,如同三点猩红的眼珠。
原本这祭祀的牺牲供奉所需更多,其中甚至需要九对童男童女。但当年宫翎担任宗主的时候,本身不在乎这点祭祀供品,毕竟这场祭典重点是在后头。宫翎嫌弃费时费力,大笔一挥将许多环节和东西都取消了。
邵珩当时知道后,心道宫翎总算做了点好事。
其实,按罗玉坤想法,为免提前让独孤骥怀疑或不快,还是不要沿用宫翎当时的情况。但是邵珩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自然不允许伤害无辜孩童。宫翎也觉无所谓,费案更没吭声,罗玉坤只能如此安排。
不过,显然独孤骥也没对此有任何意见。
供奉已完成,下一步则是由宗主亲自在那象征宗门传承的青铜巨鼎前,拈香以祷祝天地,最后以星罗令,即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取幽离幻境内的神秘气息,化作甘霖降于全宗。
所以,对于普通弟子而言,能得到一次凝练神魂的难得机会。
毕竟,此前幽离幻境对他们,或者对那些不属于星罗宗的修士而言,乃是一处神秘所在。
就连祝合欢也有略微好奇,而朱君心中虽对这点神魂凝练的机会并不在意,但也在考虑临行前谷主那未尽之言会不会与幽离幻境有关。
至此,所有人都仿佛伸长了脖子在等待许久未曾露面的独孤骥出现。
哪知独孤骥却道:“阿星,为父年事已高,你又定是宗门下一代宗主,今日祭典便一切由你主持。星罗令,我也交由你了。”说完,一块镶嵌着黑色珠子的令牌,自帷幕间平平飞出,极为快速地就到了邵珩面前,仿佛不容他拒绝。
星罗令乃事星罗宗至宝之一,旁人若说没有垂涎之意,均是假的。
但独孤骥的话实在让人太过震撼了,祝合欢惊讶之极,心中贪念刚起,就见邵珩假扮的独孤星已握住了那块令牌。
“独孤宗主今日……莫不是要让这星罗宗……换个主人?”祝合欢眼珠一转道。
朱君也面露讶色,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唯独银环冷冰冰一动不动。
“呵呵,祝道友说笑了,只是本宗主身体不适,由儿子略微代劳罢了。不过如你所说,吾与吾儿当宗主,又有什么区别呢?”独孤骥仿佛丝毫不在意暴露自身身体存在隐患。
但祝合欢目中却闪过警惕之色,口中道:“独孤宗主说的是。”
独孤骥始终不曾露面,祝合欢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别说祝合欢了,就是星罗宗自己的弟子也都在心中猜测,甚至怀疑真正的独孤骥是不是已经死了,里头那个只是冒牌货。
一时间,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看向“独孤星”。
但祝合欢不同,他自然能察觉到那帘子后头确实是一名修为与自己仿佛的修士,而声音气息也与早年他接触的独孤骥并无分别。加上独孤骥自言“身体不适”,反而令祝合欢打消了一开始的怀疑,只是却陷入了另一个怀疑当中去。
有一种危机感,一点点爬上祝合欢的背部,令他有些坐立不安。
而风口浪尖上的邵珩接住了星罗令后,难得的顿了顿。
独孤骥此举,令罗玉坤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而费案浑浊的双眼也凝成一点针尖。
以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这些牌位上均留有这些宗主之残留气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拱卫星罗宗正统。如祭天时用的是假天幻幽珠,则会立即遭到反噬,等同于受到历代宗主的联手一击,而且幽离幻境会将此祭天之人吞没,关押于最深层处,被幻境中的混沌之风撕扯得灰飞烟灭。
这就是“持星罗令者,可为宗主”之言的来源。
这就是独孤父子为何一直寻找宫如覃下落的原因,这就是罗玉坤在此之前费劲心机要找到与天幻幽珠几乎一致的地幽珠的原因。
这也是他们想要对付独孤骥的办法之一。
可眼下,独孤骥这神来一笔,让邵珩代为行事,又算什么?
是已经洞悉一切?还是试探儿子?又或者他其实并未真正相信罗玉坤送上的珠子是真的,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邵珩没什么时间思考太多,他捏住那枚令牌,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道:“是。”
罗玉坤身躯有些颤抖,费案却低低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令罗玉坤清醒了过来,再度恢复成雍容高贵的罗夫人,定定看着邵珩。
邵珩手中有真正的天幻幽珠,自然不惧所谓反噬,但若一切继续,他们又如何再对独孤骥发难,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邵珩心中虽如此想,但行动无半分迟疑。
今日他气机饱满,仿佛冥冥之中告诉他,这一切不可能如此顺利继续。
果然,当他拈香而站,连第一拜都还没拜下去时,遥遥天际传来一嚣张且怨毒地声音:
“陆长棋,出来受死!”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一道流星自天边砸下,其经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灼烧了起来。
祝合欢、朱君、银环同时抬头,面上均有一丝奇异。
那人来者不善,临近星罗宗丛龙坪却无半点停顿的意思,仿佛要将这整块地方尽数碾碎的感觉。
邵珩回身抬眼,正要出手阻止,却见独孤骥身旁的赫特尔由静到动,踏地跳起,如同一颗冲天的火弹,不偏不倚笔直地迎向天空中那气势汹汹的来人。
赫特尔与来人,如同两颗流星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其撞击而来的冲击力轰然朝四周散开,丛龙坪上修为低的人起先就被来人那如同炸雷般的厉喝震倒在地,这冲击力朝他们袭来,他们更是无半点抵挡之力。
一时间,无数人脸色大变。
就这这时,费案伸出他那干瘦的手,只是平平一举,所有冲击力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一点也透不过。
还未等众人松口气,赫特尔与那不速之客纷纷降落在丛龙坪上。
赫特尔一言不发地回到独孤骥身旁,低眉顺目。
而来人脸色不怎么好看,而看清他面目并认出他是谁的人,也有几分仿佛见了鬼似的。
“北堂峰?你不是早就死了么?”金梁惊讶之下指着来人,脱口而出。
就是邵珩也不禁侧目:“千峰双煞北堂峰?当真是久远的名字。”
“你……竟然进阶成了元婴?”金梁不可置信地尖叫道。
“怎么,你有意见?”北堂峰怒目而视,目光中却含几分骄傲。而后,他看也不看脸色煞白的金梁,阴冷地冲着独孤骥道:“你们宗门有个叫陆长棋的,速速叫他来领死!妈的,当年敢陷害老子,老子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当初万法门的千峰双煞之一陌千川死于笑浪山庄外围,另一人北堂峰在正道手中重伤逃走,不久就传来其在门中被仇敌所杀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北堂峰竟然是假死,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元婴级别的修士,今日还叫嚣着要陆长棋的命。
邵珩心念急转,已猜到几分缘由,但只不动声色。
果然,北堂峰这般出现,独孤骥身为一派宗主,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独孤骥的声音中难得有几分隐怒:“恭贺北堂道友跻身吾辈,不过今日是我星罗宗宗门祭典,想来万法门也是收到本座的帖子,北堂道友此来莫非不是前来观礼,而是来闹事的?”
北堂峰“哈哈”一笑道:“我家门主确实派了人来,不过在下正巧有事前来,就一并夺了帖子。”他话中虽嚣张,但神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毕竟北堂峰只是目光一扫,就发现天妖谷和阴阳宗的人皆在,他再托大,也不敢惹恼了在座所有元婴修士。
“独孤宗主,在下并非存心闹事,但贵宗那个陆长棋,我是一定要杀的!他当年诓骗老子兄弟二人,结果害得我千川兄弟惨死,老子也跟条狗似的藏了多年,不报此仇,我誓不罢休!”北堂峰阴测测一笑:“独孤宗主,我北堂峰有今日,与万法门没什么干系,所以我也不在乎两派交情什么的屁话。只要你交出我要的人来,让北堂峰当场给你跪下叩头赔罪都没二话。”
罗玉坤冷笑一声就欲说话,然而独孤骥却没给她机会:“陆长棋包藏祸心、背叛宗门,早已被我儿处死,尸骨约莫都不知道被野狗叼哪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北堂峰愣在原地。
邵珩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此时不动声色费案,心里骂道:“老狐狸!”但旋即他又想:“可独孤父子难道不是和陆长棋一伙的?”
北堂峰倒不信独孤骥会在此事上欺骗于他,而且此时星罗宗那些弟子中,有人茫然,有人思索回忆。
陆长棋身死已成事实,那自己这多年来苦心孤诣修行,侥幸突破桎梏成就元婴,又算什么。
一时间,北堂峰心中空落落的,竟有些意兴阑珊,扭头就走。
邵珩却在此时开口:“北堂前辈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就此匆匆离去,不若留下观礼。更何况,陆长棋当年欺瞒家父做下那般事情,说不定还有同伙在,只是我们未曾发现。北堂前辈稍候也可与我们……探讨探讨。”
邵珩言语说得模糊不清,听在不同人耳中却各自有着不同的理解。
“是呀,北堂道友初至元婴,怕是还有些许疑问。等会我们也可互相交流一番,以证己道。”祝合欢笑眯眯地说。
北堂峰心头一动,元婴修士之间交流也属于正常,只是魔门中还需谨防暗算罢了。但是这种交流,也确实不在少数。
北堂峰倒也爽快,返身就走向贵客席位,瞪着金梁,逼迫对方将自己席位让出。
血河宗人人色变,但北堂峰已不是过去的北堂峰,如今的金梁更不可能直面其锋芒。金梁择的位置其实不上不下,但偏偏更尊贵的几个位置已被银环、朱君、祝合欢所占,北堂峰绝不可能居于金梁下方。
金梁见此情形,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心中羡嫉交加。
见北堂峰洋洋得意地坐下,朱君抚掌一笑,转头对邵珩道:“少宗主,不是我这做长辈的有心为难。只是今日似乎贵宗之内也不甚太平,混了些不该混的人进来。”
罗玉坤听到这里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只以为朱君发现了什么
然而邵珩却极为镇静反问:“敢问朱前辈此言何意?”
“呵呵。”朱君温和一笑,但行为却没那么温和了。
只见他鲜红的衣袍一抖,两道赤红羽光宛若利剑般飞出,直刺丛龙坪西南角处:那是一些魔道世家所在的地方。
其中,有两人见那羽光袭来,立即变了脸色。
“锵啷”而响,为利剑出鞘之声。
丛龙坪西南角,仿佛腾起两道剑光,一白一黑,游走仿佛太极之图。
邵珩目色微凝,悄然吸了口气:“他们二人怎么会来?”
被朱君从丛龙坪西南角上揪出的人,正是先前在云梦大泽中追逐的玉虚山那对师兄弟剑域、龙胤卿二人。
龙胤卿果然来凑了热闹,没想到剑域竟也一起混入。
当时北堂峰携风雷之势而来,与赫特尔碰了一记,终究让这潜藏的两位玉虚山弟子露了些许痕迹。而妖类五感更灵敏,朱君和银环均发现了他二人。
剑域、龙胤卿虽然是玉虚山精英弟子,且各自剑术不凡,但在数位魔道元婴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轻易走脱?
更何况祝合欢也出了手。
一时间,邵珩也不禁皱了皱眉。
那黑白两道剑光在朱君和祝合欢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态度下苦苦挣扎着。
众人皆以为这两人即将不支的时候,突然天空一暗。
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势从天而降,朱君和祝合欢同时脸色一变,纷纷撤回攻击,却仍是迟了一步。
一道锋芒之极的剑气电光火石间划过,仿佛与朱君、祝合欢的攻击一触即分。
看似没有任何作用,但空中那黑白剑光的主人已脱离了危险,而眼见的邵珩也发现朱君和祝合欢座下的椅子,出现了几条裂痕。
空中,心有余悸的龙胤卿脸色并未好转,而是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尊?”
云烟散处,空中高高立着一位陌生的秀美道姑,听龙胤卿之言,竟是这神州之中除霓霞山之外的唯一一位女剑仙玉虚山的玄白真人。
丛龙坪上数千魔道中人尽数色变!
正道“三山”之一的玉虚山三人出现在此,无论在场几个魔门之间有任何心思,皆一抛而空。
一时间,空中的玄白真人与剑域、龙胤卿兄弟,仿佛立于风口浪尖之地。
正在此时,星罗宗山门之外又传来两个声音:
“万宝阁十三掌柜程风雷,不请自来!”
“血河宗饕餮老祖,前来拜山观礼!”
ps:将近5000字大章……考虑剧情顺畅完整,我坚决不分了。
第八十六章 道恩怨情仇
今日,星罗宗本就大开宗门,并未设阻拦关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然,除非流渊大阵全力启动,外头山门那些弟子也不可能拦得住饕餮老魔。
而万宝阁十三掌柜手下显然亦有不凡之人,但却不可能如饕餮这般轻松地登上丛龙坪。
饕餮老魔如同一团红云般飞至丛龙坪上空,他盯着空中面无表情的玄白真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玄白真人竟也对我魔门祭礼感兴趣,竟不远万里而来。还是说……玉虚山想仿效当年存微真人,在我辈头上搏名?若是如此,玄白真人怕是高估了自己,掂量错了对象!”
饕餮老魔的出现,令金梁欣喜若狂,却也让邵珩知道饕餮老魔今日与那万宝阁的人一样,均是不请自来。
但饕餮老魔开场对玄白真人说的几句话,立即将自己突兀出现所可能引起的怀疑消弭到了最低,顿时将自己与此地东道主、阴阳宗、天妖谷、万法门都捆绑在了一起,矛头再指玄白真人三人。
玄白真人柳眉倒竖,冷然道:“我本为寻落跑的徒弟而来,不过既然来了,我这无刹剑亦许久未曾痛饮邪魔外道之血,饕餮你若不惧,可当先一试!”
饕餮先前已远远看到玄白与祝合欢、朱君的交手,此时已察觉到那两人面上神情难看,自然知道这个女剑仙神通惊人,单打独斗自己绝非她对手,当下只数声冷笑。
却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银环仙子倏忽一动,飞至半空。她一动,朱君自然跟上,而祝合欢也轻笑一声浮至半空。北堂峰慢了半拍,但见空中魔道四人已将玄白真人三人从四个方向上围住,心存坐山观虎斗之意,干脆就坐在原地看起好戏。
论剑术,玄白真人可谓是玉虚山中的顶梁柱之一。
若今日,能将她杀死,哪怕是和众人之力,也能挫一挫正道的威风。更何况还是对方自己送上来的,再加上此地是星罗宗的地盘,能同时给星罗宗添些堵更是再好不过了。
玄白真人虽是女流,但面对魔道数名高手将自己围住的困境,却毫无惧色。她此来本是为救出自己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徒弟,但既然露了行迹,玄白也无仓皇逃走的意思。
龙胤卿本就脸色苍白,此时更是毫无人色,此刻见自己莽撞性子不仅累了师兄,更害得师父也陷入险地,不禁惨然道:“师尊,徒儿不肖,连累了您……我死不足惜,愿以血肉为师尊开路。”
就是剑域也神情坚毅,一副二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给师尊创出一条离去道路的样子。
玄白真人却不理会自己两个徒儿,眼神如电,一一扫过银环、朱君、祝合欢和饕餮,所视之处,宛如利剑扫过。
银环瞳孔竖起,朱君、祝合欢和饕餮纷纷脸色微变,似乎被夺了气势。
而后,玄白真人语气和蔼地对身后两个弟子道:“虽说你二人顽劣,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既然已经闯了这里,也无需多话。今日,若能以手中之剑替正道同盟、天下苍生除去一二个魔门妖人,纵然我师徒三人均血溅星罗,又算得了什么?握紧你们的剑便是了。”
玄白真人女声轻柔,好似春风,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龙胤卿与剑域心上。
她此时仅有一人,身后是两名金丹期的弟子,面对丛龙坪上空四名元婴魔人,下方还有独孤骥、费案、赫特尔等等所有星罗宗人,却仿佛将他们都无视了一般。
一时间,天上地下,鸦雀无声,似乎都被她那气度所折。
而此时,那万宝阁一行人已悄无声息地落于丛龙坪上。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看打扮像是佛门中人,但却蓄着一头如同被镰刀割过的短发。
此人双手合十,朝空中玄白真人深深一拜:“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早闻玄白真人大名,一直以为多是以讹传讹,今日贫僧方知自己可笑。”
这人说完起身,突然沉声再喝:“今日尔等要伤玄白真人,先过我破戒和尚这一关!”
破戒和尚?
邵珩一时茫然,但不少年长的魔门中人倒是想起了什么。
这破戒和尚本是大衍寺的一名普通僧人,整日里痴痴笑笑、疯疯癫癫,突然有一朝观云顿悟,修为精进竟成金丹期。
然而此人清醒之后却不屑大衍寺苦行之道,不屑佛门戒律,竟破门而出。此事亦是大衍寺之耻,从无人宣扬。他在外也不称自己与大衍寺瓜葛,只号“破戒和尚”,嫉恶如仇,手刃无数魔人,早年也引起过魔道注意。
后来突然间销声匿迹,皆以为此人死于魔门之手。
没想到今日随万宝阁一同出现在此,竟也是一名元婴修士!
事态至此,邵珩心念电转,上前数步,冷道:“今日乃我宗门之大事,先是北堂前辈差点掀了我星罗宗的地,后有玉虚山道友暗藏丛龙坪上,再是万宝阁诸位不请自来。莫非一个个都来打我星罗宗的脸面不成?”
“吾儿说得有理。”独孤骥拍拍手道,“玄白真人此来说是为了寻徒,但到底也光明正大地违背了当年正魔之约,我这几位同道心中不快,也是自然之事。”
玄白真人眉宇一皱:独孤骥这话中竟有几分向着她的意思在,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几个魔门元婴修士目光交换,均猜不透独孤骥话中是什么意思。
邵珩想到自己对独孤骥的猜测,心中冷笑。他故意面上流露些许对父亲所言的不满之色,却不再开口。
下一刻,独孤骥的话更直白了:“不过诸位如要打一场,不如等我宗门祭礼结束之后再论高低。更何况……”
突然,独孤骥话锋一转,直刺另一方:“而万宝阁十三掌柜前来,应当不是来和我星罗宗做生意的……玄白真人身为玉虚山长老,不如在场做一个见证可好?”
朱君和祝合欢脸色变幻,心中顿起差不多的怀疑:独孤骥今日反常之极,究竟有什么谋算?莫非他星罗宗和玉虚山有什么合谋不成?
而饕餮老魔施施然站着,表面上什么动静也无,私底下却似乎在与另一神秘人传音:“独孤骥搞什么鬼?”
另一人中气似乎不足:“搞什么鬼与你我何干?只要抢到那天幻幽珠,即可彻底控制幽离幻境,何愁你我大道不成?那独孤父子当年背叛夺位,压根不知幽离幻境真正的秘密!”
“哼!那最好不要欺骗老夫,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饕餮老魔对那人传音完后睁开眼睛。
此时,玄白真人却已权衡利弊完。
她今日无惧生死,但对两个徒弟还有几分惋惜。
眼下立即拼个你死我活,或是静观其变,于她自己而言并无分别,但或许能为两个弟子寻一条生路。
而且万宝阁今日前来目的未明。
万宝阁一向偏于正道,未有什么差名声。但今日却突然造访星罗宗,玄白真人心中却起了些许疑心,也想探一探虚实。
于是她道了个“好”字,身影一坠,带着两个徒弟落在万宝阁一行人旁边。
朱君等四人本围住玄白真人,自然是防止她御剑自空中离开。玄白真人突然落地,虽然他们多少因为独孤骥的反应而有些分神,但终究没人愿意在此时此刻第一个出手。
只能任由玄白真人带着剑域、龙胤卿落到丛龙坪上,自己也逐一落地。
饕餮老魔自然径自走向金梁,他压根就没去看金梁先是惊喜后又失望地看着自己坐在了北堂峰的下首,而是阴阳怪气地说:“万宝阁十三掌柜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独孤宗主何必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一般见识,还是早些开启祭礼,以免误了大好吉时。”
万宝阁名声在外,但饕餮老魔也并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今日来心存歹念,目的就是那天幻幽珠,自然想尽办法催促独孤骥早点开始。
“大胆!”那十三掌柜程风雷貌不惊人,看起来并无甚出奇,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初期。他听到饕餮老魔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身后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却勃然变色,齐声大喝。
这一喝之下,邵珩、罗玉坤等人均面色微变:这两个看似和随从一样的双胞胎兄弟,竟似乎都是元婴期?
邵珩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往日神州人族修士之中,无门无派的元婴修士仅仅萧先生、欧阳前辈和东海丁前辈三人。虽然早知万宝阁能人辈出,但今日出现的三名元婴级别的修士中,破戒和尚早年还有点声名,但这两个兄弟却是毫无消息。莫非万宝阁一直是深藏不露?”
“程七、程九。”程风雷唤了一声,那双胞胎兄弟便立即止声不言,还有几分低眉顺目之感。
顿时,在场的元婴修士面上均露出几分怒色,就是玄白真人也蹙了蹙眉。
“饕餮前辈,您方才的话倒是有些谬误了。”罗玉坤声音清冷,眉目间似是含笑,又似是嘲讽:“这位程十三掌柜,不算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世人皆知万宝阁共有十三位大掌柜,但偏偏眼前这一位,这天下人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呢!”
说罢,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罗师姐,旁人不认得小弟也就罢了,连你也没认出我,倒是真让我失望之极。”
程风雷此言一出,所有人均纷纷侧目。
罗玉坤神情僵住,惊愕不已地看向他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程风雷??了她一眼,而后看向独孤骥所在的方位恨道:“独孤老儿,你当年杀我伯父,背叛宫宗主夺了宗主之位,莫非想不到终有一日有人向你来讨债么?!”
他说出“杀我伯父”四字时,罗玉坤仿佛想到了什么,身躯微微一晃,指着程风雷颤声道:“你是师父的……不,不可能,你早就死了!”
邵珩今日真是看够了“死而复生”的好戏,但此时罗玉坤情绪有些不对,他也不得不以独孤星的口气道:“哦?罗师姐果然认得此人,那今日这件事,莫非是罗师姐你一手安排的?”
罗玉坤果然及时醒转,立即转身跪在石板上,面容凄然对独孤骥道:“宗主,玉坤幼时确实有怪罪您杀我师尊的心思,但这些年您不计前嫌,对玉坤照拂有加,更让我掌幻宗事物,玉坤绝不敢有背弃之心!”
“罗丫头,先起来。”独孤骥仿佛是笑了,“我自然是信你的。先听听我这位老朋友的侄儿,如今的万宝阁程十三掌柜,究竟要如何向我讨个公道罢。”
罗玉坤依言站起。
面对她一这番对独孤骥表忠心之举,那位程长老的子侄程风雷却并无愤怒之色,似乎是早已猜到罗玉坤的态度。
其余人诸如祝合欢、朱君等,早已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万宝阁的人大概是来捣乱的,没想到竟是堂而皇之说要来复仇。
祝合欢几人心中起初是嘲笑这个万宝阁胃口不小,旋即却发现对方来人中有三名元婴修士。而星罗宗今日在场的,似乎也只有三名元婴修士。
至于他们几人……
星罗宗发生巨大内乱,他们本身自然是对此乐见其成,少不得可能还添柴加火。
但是玉虚山的玄白真人没准也可能助万宝阁一臂之力,毕竟星罗宗动乱颓败,对正道也是好事。
可这样一来,魔道势力等于减损……
祝合欢和朱君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一丝举措不定。饕餮老魔虽也想到了魔道势力可能被削弱,但他自私之极,今日若是星罗宗越乱,他就越有可能夺取天幻幽珠,当即老神在在了起来。
至于北堂峰,却想不了那么多,只不耐烦道:“搞什么鬼,这祭礼还开始不开始?”
银环则依旧一副冷冰冰,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位……前辈莫急,祭礼自然是要开始的。”程风雷却不认识北堂峰,继续转头对罗玉坤道:“罗师姐,你深受我伯父教诲之恩,却不思替他复仇,我虽失望但也是理解的。”
罗玉坤心底大骂:“老娘哪里没想着给师父报仇!偏你们一个个今日来捣乱!”
只听那程风雷道:“独孤骥,你坐着宗主之位也有些年头了,今日也该退位让贤了。”
“找死!”邵珩顿时“眼神冰冷”,袖子中射出一道白光,直取那程风雷面门。
那白光遁速极快,仿佛闪电划过,是邵珩仿独孤星离寒笛剑所射。
众人皆无怀疑,唯独玄白真人突然目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邵珩此举本是为继续伪装独孤星,并没有想要攻击奏效的意思。果然,有破戒和尚、程七、程九三人在,那白光还未到程风雷身前就被破戒和尚击散了。
“独孤星,你也不用着急。相反,你父子二人今日还需感谢我。”程风雷上前一步,也不怕对面众多元婴修士。
只见他高抬起手,指尖托起一枚幽幽的珠子道:“独孤骥,你看这是什么?”
星罗宗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起初不以为意,而后丛龙坪上数千弟子中开始有些骚动。
罗玉坤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颗珠子,心中大叫:“不可能!绝无可能!”
邵珩瞳孔一缩,同时接触过天幻幽珠和地幽珠的他,更是清楚明白:程风雷手中的那颗珠子,分明又是一颗地幽珠!
程风雷极为满意丛龙坪上星罗宗弟子的反应,也没认识到台上“独孤星”和罗玉坤那愕然神情背后的真意,洋洋得意道:“想必诸位也认出来了,这便是星罗宗传承至宝天幻幽珠。”
饕餮老魔目露贪婪,却在私底下与那暗地里的人传音:“怎么回事?他手中的是真是假?如果他手中的是真的,那星罗宗那颗又什么东西?”
另一人仿佛也被震住了,竟一时无话。
“得星罗令者,当宗主之位。”程风雷笑了起来,“你们不会忘记了吧?独孤骥,你当年杀了宫宗主,却没有得到星罗令,更没有得到天幻幽珠。那东西在宫大小姐手中,她辗转神州隐姓埋名,临死前派人将此珠送到我万宝阁。怎么样?独孤骥,若非我今日阻拦你祭礼,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魂飞魄散的。”
程风雷正想说些“星罗弟子听令”的漂亮话,却听丛龙坪下方传来一个清凌凌如水的少女声音:“魂飞魄散?那都算是便宜他了。”
邵珩目光一利,抬眼看去,果然是月汐带着一众巫族好手来了,其中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也藏在其中,而幻魅儿和陈泰臣却是不见了踪影。
众人只见这俏丽的巫族少女快步而来,其容色逼人,丛龙坪上星罗宗普通弟子竟不敢直视于她,都忘记阻拦一二。
月汐,今日却该称呼她为宫琴儿了。
宫琴儿未着巫族服饰,反倒穿了一件中原服饰。她扬起脸,仿佛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凛然道:“独孤骥,你害我外公,屠我父族,今日也该算一算账了!”
ps:昨天系统抽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两章。
第八十七章 满心疯魔
今日,丛龙坪上数千弟子也算是开了一番眼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日少见的元婴修士纷至沓来,又有前代程长老子侄号称持有“天幻幽珠”来与宗主争位,万宝阁显然要狠插一脚,而其余魔门仍在观望。
还没等他们心中震撼稍减,这莫名其妙出现在星罗宗内的巫族一行人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早有眼尖的人认出,那为首的少女,分明就是巫族如今的月汐圣女。可她口里传达的意思……
“家父巫族王族之后,家母为星罗宗宫宗主之女,如今我正好还是巫族的月圣女。”月汐起初一时激愤走出,如今也无惧怕之意。
丛龙坪上,人头攒动,她一身黄衣走来,如同春寒料峭时绽放的迎春花。
普通弟子中,聪明的已察觉到今日或有灭顶之灾,蠢笨的也被今日接连不断地来人而砸得晕头转向。
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中真正掌权的几位地煞,却均漠然不动,任由这些人冲到丛龙坪前,仿佛一只只木偶般,只偶尔间目中闪过锋芒,等待着牵引他们的丝线跳动指示。
“独孤前辈,您想抓我很久了,而今我亲自到了您面前,为何连真面目都不让晚辈一见呢?”宫琴儿冷冷道。
程风雷脸色变幻,破戒和尚也皱了皱眉。
今日之事,万宝阁也算是谋划了多年。他们知道宫如覃有个女儿,下落不明,却不知道此女父族身份也非同一般。但单论身份,她比程风雷更能名正言顺地向独孤父子寻仇。
只不过……程风雷眼珠一转:“此女年幼,星罗弟子绝不可能屈服于她,她只怕也未必有争位之心。倒不如先联手对付了独孤骥,再说其他。反倒是玄白真人有点棘手,若她不在,魔门其余宗派一定会搅和稀泥,我还能借他们力量对付独孤骥。但玄白真人代表玉虚山在此,反而令他们觉得这是不是正道对魔门的阴谋。当真头疼……”
此时程风雷风头暂时被宫琴儿夺了,而他既然已经亮出了天幻幽珠,目的暂时达成,不如先看那巫族丫头的戏。
没有人注意到,当宫琴儿自曝身份时,近在独孤骥咫尺之遥的赫特尔眼神中爆发出怎样复杂的情绪。
惊喜,憎恶,不解,不甘……
就连邵珩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天幻幽珠内,海摩藏却时时关注于这个当年背叛了巫族的小弟子,但也读不懂他眼中的意思。
罗玉坤见到宫琴儿,心情着实有些复杂,美眸中水光闪动,却又有一丝犹豫。她最终看向邵珩,期待他有所行动,但是邵珩却只冷冰冰地站在原地,仿佛他就是真正的独孤星一般。
宫琴儿说完话之后,丛龙坪上却寂静如无声。
帷幕之后,独孤骥一声不吭,就连“独孤星”也没有开口。
这种怪异的安静之中,饕餮老魔突然“哈哈”大笑:“怎么?独孤宗主这次广发请帖,原来是让我们来看好戏来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咱们一指头就能捏死,独孤宗主何必为难?”
说完,饕餮老魔果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宫琴儿方向而去。
宫琴儿脸色不变,身体一动不动,反倒是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一人一步,挡在了她身前。而显然,他二人只是下意识行为,却是多虑了。
只听丛龙坪上一声惊天动地之响,凭空出现了一头巨兽。此兽头顶犀角,身躯如鹿,背生双翅。它身躯巨大,甫一出现,程风雷等万宝阁的人就不得不纷纷退避。
这巨兽将巫族的人尽数护于羽翼之下,饕餮的攻击恰好打在它背上。饕餮虽没有用尽全力,也有试探的意思在,但到底是元婴修士。
这一点,对于这巫族巨兽而言还是颇为痛苦的。
吃痛之下,巨兽仰天咆哮如雷,丛龙坪仿佛有一道无形音波轰然炸开。此兽举动令人猝不及防,只有流渊大阵应激反应之下开了前三层禁制,才没让低阶弟子横死当场。
但饶是这样,也有不少人耳鼻出血,神情惊慌。在他们心中,原本庄严盛大、百年难遇的祭典,成了一场噩梦,恨不得远远逃离。
而邵珩与罗玉坤的人,也有部分心中犯起了嘀咕。
巫族在邵珩等人的布置下,此次自然是倾力而出。不仅宫琴儿等人携巫族圣兽“哈岐那”入星罗宗内部,更有部族之中修为最精神的巫祝、祭师在外策应。
是以,除了邵珩之外,其余人见到这头庞然大物般的巫族圣兽,都纷纷脸色一变。
独孤骥仍不出声。
饕餮老魔微觉不妥。
先前,与饕餮老魔暗地里传音的人,正是之前硬生生挨了三记平天印的春秋子。
春秋子被邵珩连番假象设计,心中怀疑是独孤骥、独孤星父子要对自己下手。逃亡之后,为保存姓名,他只能随意找了个人夺舍。夺舍关紧之时,却被饕餮老魔逮了个正着,肉身彻底毁灭,元神也重伤垂垂,被饕餮老魔所控制。
春秋子也不是一般人,当即供出星罗宗幽离幻境深处另有通往大乘的秘密,与饕餮合谋来此,一方面报复独孤父子,一方面借此机会保命。
他深恨独孤父子,虽然猜到当时另有隐情,但还是故意诱导饕餮老魔,让他以为存微山有高手潜伏附近。
玄白真人的出现,本就令饕餮老魔怀疑,如今见到存微山两个小子,更加怀疑独孤骥此次与正道有所勾结:“存微山的人,今日也要插这一脚么?”
伴随他这句话,玉虚山的玄白真人师徒三人目光也投了过去,剑域和龙胤卿不认得上官诚泰,但是在灵玑洞天之外见过南宫北斗,此时也认了出来。
上官诚泰意识不到,南宫北斗却略微有些尴尬。
但他来不及说什么“此事乃个人行为,与门派无关时”之类云云,独孤骥却终于开口,并将所有人或警惕或疑惑的目光统统吸引了过去。
“好极!”就在众人略微惊愕的目光中,独孤骥突然笑了起来:“好极!妙极!宫家的小丫头,你今日前来当真是给老夫送了一份极为深厚的大礼!”
独孤骥此言莫名其妙,其余元婴修士也见存微山只有两个修为地下的弟子在,也就不以为意。
唯独饕餮时时戒备,生怕哪里再蹦哒出来一位元婴剑仙。
而邵珩则脸色一变传音给罗玉坤道:“开阵戒备!”
罗玉坤立即回神,当即暗做手势,示意手下人稳好流渊阵及新布置的几处阵眼。郭明、苟游等人也如游鱼般在神情慌张的星罗宗弟子中穿梭移动着。
邵珩下达命令之后,突然众人脚底狠狠一震,仿佛是下方群山打了颤一般。
刹那间,天昏地暗,乌云滚滚压下,丛龙坪上,不,是整个星罗宗都被灰黑色的浓雾所包裹。
所有元婴修士大惊失色。
这些人个个都是起码活了数百年的家伙,第一时间冲天而起,想要脱离那些灰黑色的浓雾的范围。
然而,纵使丛龙坪上各色遁光流光四射,各人神通尽出,竟都无法穿透浓雾,也冲不开这阵法。
“独孤骥,你什么意思?”北堂峰将自己裹于一团黑气之中,厉声呵斥。
饕餮老魔周身都在一团血云之中,没有人看得清其中如何;朱君则身上红袍猎猎而舞,仿佛一团火焰,黑雾近身而焦;玄白真人一柄无刹剑剑气凛冽,将自己及两个徒弟裹得密不透风。
其余修士也纷纷如此,放出护罩或护身法宝戒备着。
浓雾一起,四周数步之内目不能视,修为低下者,连神识也无法放出。邵珩嘱咐完罗玉坤后,早已第一时间潜入雾中,如同幽影一般藏匿。
面对众人的质问,独孤骥却只呵呵而笑。
银环面如凝霜,一道银白色的蛇尾虚影自地下轰然钻出,劈向独孤骥所在之地。
“噼啪”一声,银环身躯剧震,瞳孔竖成一条直线,仿佛不可置信一般。
灰雾之中,一般人看不清究竟如何,而方才两人交手不过短短一瞬。元婴修士虽然能捕捉到方才两人的交锋,但是却全都仿佛呆滞了一般,一动不动。
因为独孤骥已破帘而出,腾空而起,立于半空之上。
浓雾遮眼了众人的眼,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人才透过那层灰黑雾气看到这位星罗宗宗主的面貌。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由心头一震。
宫翎死死盯住独孤骥,目光似恨似悯,又有说不出的快意。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绝无差错。可独孤星能有一副英俊潇洒的容貌,他父亲独孤骥又怎么会是丑鄙之人?
但是如今,他们眼前的那个人,比费案还要佝偻、枯瘦,头发如同被烧焦了的干草,皮肤也仿佛被烤过一般,哪里还有半点风流,有半点一宗之主的雄貌。
饶是邵珩已知道独孤骥当年服下了七生凤鸣花的果实,中了那果实中的凤凰火毒,定然是身体出了岔子不能见人,却也没想到如今是这样的一副可怖面貌。
“你……独孤宗主,你这是……要干什么?”祝合欢本想问对方为何会变成这样,但突然发觉周围阵法连绵不绝,不仅压制着自己力量,更在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力量,故而又惊又怒道:“你是要撕毁魔门五宗数千年前的盟约,与我阴阳宗开战么?”
“阴阳宗?”独孤骥桀桀一笑:“等今日诸位道友助本座重返大道,背信弃义又算得了什么?若说盟约,星罗宗和当年的存微真人还有过一纸君子协议呢!我今日举动,说不得还是正道的大功臣,你说是不是,玄白真人?”
玄白真人一双如电美目射出寒芒,并不回答。
“什么重返大道?”朱君却意识到了不好。
饕餮老魔起初听到星罗宗与存微有什么君子协议,已是脸色铁青,深觉春秋子也是在算计他,恨不得立即将春秋子一掌拍死。但朱君的话惊醒了他,饕餮老魔到底是出身血河宗,周围那灰雾之中略微熟悉的味道,令他顿悟之后咬牙切齿:“独孤骥,你疯了么?你身躯衰败,不去找合适的躯体夺舍,竟想着夺我们修为作为填补?还偷了我宗的血河转生**?”
听到这个改变邵珩一生的法术,邵珩却连眉毛也没有抖动一丝一毫。
当玄英察觉到星罗宗内有些地方的禁制,与后来在缙云城下发现的暗禁有几分相似时,邵珩已有几分猜测。
今日终于肯定。
缙云城城亡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但最终玉虚山终于有所发现。那整座城下,埋着一个巨大的法阵,深入地下十丈。那是从巫族十方血禁中改动而来的一个法阵,从目前破解得出的消息,应当是一种极为恶毒的术法,类似远古献祭,将阵中人的一切都转嫁到某一处或者某一个个体。
被献祭的人,则粉身碎骨,永远消散。
“不,这是结合了血河宗的血河转生**及我巫族的十方血禁的另一种禁法。不论他想做什么,但归根结底,这位独孤宗主,是要将在此地的所有人的修为、性命全都作为牺牲献祭!”宫琴儿高高立在那巫族圣兽的头顶,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并肩而立,冷冷地说道。她来之前已得了邵珩消息,对此毫不意外。
“哈!独孤骥,你当真是疯了!你想吞了我们所有人?也不怕把你给撑坏了!”朱君平日里脾气还算好,今日今时已是气急。
若早知独孤骥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朱君就是被自家谷主一熊掌拍死,也不可能来星罗宗送死。
“独孤骥,魔门五宗这数千年来虽然互有龃龉,但均是小事。你当真要与我们翻脸?让正道将我们一网打尽?而且……今日在这丛龙坪上,可还有你星罗宗的数千弟子!”祝合欢怒道。
独孤骥不为所动,只一双目光有些热切地在浓雾之中搜索着什么。而周围无数喷火愤恨的目光,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分毫影响。
他中毒日久,饱受火毒折磨,若非独孤骥修为高深,压制住了那毒火,他早已被烧成一地灰烬。
可那火毒深入骨髓,非特殊手段不能驱逐。
独孤骥可以选择夺舍,但他不甘心。纵然夺舍了一个天资之躯,再重修也不知需要何等漫漫的时光。而他的儿子已经羽翼渐丰,野心也不输于他自己。
星罗宗内的异动,令独孤骥发现了另一条路。曾经因为非正常继承宗主之位的他,发现了这个宗门之中的一个巨大秘密。
正如他们所说,这是一条在旁人看来疯狂到了极点的路。
这条路,需要无数人为之牺牲,乃至于魂飞魄散,只为成为他独孤骥登天的踏脚石。
今日在此地的人修为越是强大、精血越是旺盛,独孤骥所能夺取的好处就更多。
所以玄白真人的出现,他不在乎是不是玉虚山前来捣乱;所以万宝阁来得人越多越好;所以当巫族圣兽出现时,独孤骥简直欢喜极了。
就是最臭名昭著的魔人,也不敢同时算计在场的所有元婴修士。而身为一宗之主,独孤骥今日之举,等于断绝了星罗宗的命脉。
朱君等人看着空中样貌可怖的独孤骥,心中只觉一股寒意流过。
此时的独孤骥,不在乎什么星罗宗,不在乎自己儿子生死,不在乎什么同盟还是敌人,眼下此地所有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份份养料,为他摆脱这残躯、突破修为的养料。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独孤骥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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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暗影生,幽离境中风骤(上)
回应祝合欢等人质问的,不是独孤骥的回答,而是丛龙坪上各处发出的惨叫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了此时,天光已被彻底遮掩,一丝一毫都不能入,四周昏昏沉沉不说,须臾之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瞑暗晦目之间,四周气机如海浪起伏。而黑雾之中,幻化出无数似虎似豹的妖物,随意择捡目标而噬。
星罗宗低阶弟子中阵阵惨叫,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妖物撕得血肉模糊,甚至被嚼碎吞下。
低阶弟子中,听到那妖兽清晰的咀嚼声,不少人直接晕了过去,更多人则奋力抵抗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这些黑雾所化的妖兽,自然难以靠近元婴修士。
但是这些高阶修士在质问独孤骥的同时,也在不停地试探着破阵的可能,然而至今未有人成功。
“哼,我就不信此阵能困住我们所有人!”饕餮冷哼一声,当先出手。
血海之中一阵翻涌,冲一处黑雾较淡之处而去。
朱君却道:“先联手破阵!”说罢几道红芒如骤雨般打在饕餮出手的地方。
其余人包括万宝阁在内的高手,也纷纷如此,决意一起从薄弱处突破阵法。
场间,却唯有玄白真人师徒三人、巫族圣女一行及费案、罗玉坤等人一动不动。
“玄白真人,玉虚剑术无所不摧,正魔之争不在此时,还请放下成见,与我等合力破阵。”其余几人,立场不明,但玄白真人却是一大助力,祝合欢当即邀道。
然而玄白真人却只持剑而立,身上衣袍随风而摆,面目清冷,一双眼只盯着空中那形貌可怖的独孤骥。
“师尊?”剑域见师尊没有回应,疑惑问道。
独孤骥嘴角一勾,仿佛笑了。
刹那间,原本在攻击阵法的元婴修士突然转向,各种天崩地裂的道法齐齐射向独孤骥。而玄白真人蓄势已久的一剑,爆发出刺目光芒,如一道匹练直刺那灰蒙蒙的天空。
“轰”。
地动山摇,地面上的普通弟子几乎被掀翻至空中。
整个阵法仿佛如同水波一般动荡了起来,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然而下一刻,阵法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开来,更加浩浩荡荡的黑雾席卷而出,铺天盖地,如同妖风阵阵。
“啊!”一声惨叫刺耳,短暂便消失,徒留一小堆灰烬。
剑域和龙胤卿顿时色变,这分明与缙云城中惨死之人一模一样!
祝合欢等人也脸色变幻,因为他们联手一击竟没有办法对独孤骥造成损伤,而玄白真人那一剑,也没能击破阵法的薄弱环节,反而他们自己激发了阵法变幻,周围压力排山倒海而来,竟压迫了他们的修为及神识,反倒愈发举步维艰。
“这周围黑雾分明是幽离幻境之中的混沌风!”宫翎惊讶极了,“独孤骥明明没有天幻幽珠,他如何唤得出混沌风到此?”
听到宫翎所言的邵珩却没有开口,只双手交握于胸前,同时打出四道光芒,飞入四方。
邵珩动作之后,只见灰暗一片的天地间腾起四道光柱,紧接着,又有几个地方腾起细小一些的光柱,仿佛黑暗之中一盏盏亮起的明灯。
阵法之中,星罗宗数千弟子少了起码一半,或被妖物击杀,或被混沌风绞杀成粉末。然而光柱亮起之后,剩余存活之人突然间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发现已身处阵外,不远处,那滚滚黑雾包裹的正是丛龙坪。
“独孤父子倒行逆施,费长老、罗长老与秦煞主早已察觉,提前布局杀了独孤星,而今更是救下尔等性命,还不速速随我等一同把持流渊大阵,助长老们清除祸害!”说话之人乃是罗玉坤新提拔的心腹,地煞之一的周平。
“今番乃我宗生死大劫,逃跑者杀无赦!”苟游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脸煞气恶相。
普通弟子方才死里逃生,自然想躲起来,但聪明的举目一望,发现数百修为较高者虎视眈眈,而对方并未要自己等人去丛龙坪送死,只得纷纷答应。
此时,郭明站了出来说:“今日护阵者,之后皆有重赏。”
这些人当中,掌权者多已被罗玉坤和邵珩笼络,其余不服有异心者,苟游来去之间已杀了四人震慑。加上流渊大阵彻底打开,已是出入不得,阵法中枢显然在对方手中掌控,均不得不先行低头。
于是,这些低阶弟子被驱使向流渊大阵各处节点,以自身修为巩固阵法。
一时间,星罗宗亮起无数光芒,如同繁星点点。
倾全宗资源,以千人之力,来对抗独孤骥所布禁制。不过须臾之间,丛龙坪阵内之人,顿觉身体中真元不断流逝的趋势止住了。
“诸位前辈,我宗以流渊大阵相抗,暂压此阵威力,还请诸位杀了这独孤老贼!”罗玉坤娇斥一声,掌心浮现一尊小小阁楼,正是她将大衍通玄禁融入的法宝。
刹那间天地变色,丛龙坪上升起数个惊天法相,数名元婴修士联袂出手,方圆千里土地好似被生生压下数丈,生出无数峭壁裂谷。
其中,北堂峰与万宝阁的程七、程九最先出手。
如同三股洪流,似搅动风暴,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金石皆碎。
独孤骥那枯瘦身躯在这每一道毁天灭地的洪流前,如同一片枯叶。
然而,北堂峰、程七、程九却突然脸色?”洹h?朔ㄏ喾路鸨皇裁炊?魃??毫芽?矗缤?刑诘墓鏊?炻乙黄??/p>
血雨之中,朱君、银环瞠目结舌:“谷主?!”
浓雾之中,一道雄伟身影缓缓浮现,竟然是天妖谷谷主熊青。
此妖的突然出现,令场上形势愈发复杂。而他一言不发,眨眼间同时出现三个熊青,分别现身于法相受损的北堂峰、程七、程九背后!
这三人先前受创,又都是刚刚结婴,竟都来不及反应,同时觉得心口一凉!
“熊青!你什么意思?!”祝合欢惊怒交加。
北堂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前胸多了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仿佛还在跳动。
下一刻他才意思到自己竟被那熊青掏了心脏!
可未等他破釜沉舟元婴出逃,头顶传来一股巨大之力,将他头颅及元婴一起捏碎。
程七、程九的结局也不外如此。
熊青从出现到连灭三名元婴,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祝合欢话音刚落,北堂峰三人已神魂皆灭。
“熊谷主果然守时。”独孤骥低哑一笑,伸手将丛龙坪中央那尊青铜巨鼎招来。
那青铜巨鼎腾空而起,旋转缩小,鼎中黄黑色光芒往北堂峰、程七、程九残缺尸首处一扫,似乎卷回了什么。
最终那鼎变作如同巴掌大小,落在独孤骥手中。
见此情景,纵然是银环这等冷血之妖,也不禁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而独孤骥并未停止,他嘴唇张合,阵中升起无数道烟尘,那青鼎仿佛有巨鲸吞海一般,在阵中汲取着什么。
在场的元婴修士虽多,但是彼此之间自然也有高下之分。
北堂峰和程七、程九固然修为较弱,但熊青修为分明已入了炼虚合道,远比在场的修士更胜一筹,否则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瞬杀三人。
往日朱君自认不是谷主熊青对手,但今日见他这诡异的身法和狠辣手段,更是心惊不已。
他与银环对视一眼,均意识到一件事:熊青与独孤骥早已勾结,特意派他们二人来此,是因为相较于人族修士,一名天妖顶的上数人。
虽然己方人数占优,但是对方占据阵法之利。
阵中剩余的人不再犹豫,均全力出手。
朱君抬首朝天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鸣叫,双臂一展,赫然现出了七尾赤焰鸟原型,浑身火羽如焰嚣腾,一双锐利爪子破风朝熊青头顶而去。银环却并未现出妖身,而是纤指一点,云鬓之间飞起一枚翠色玉钗,形如弯月又似毒牙,与朱君一起攻向熊青。
熊青冷笑一声,长臂一展,身上冲出数道黑芒,仿佛扇屏开展,霎时间分拨云雾,而他背后浮现一尊黑面獠牙的庞大虚影。此影一出,搅动灵机,天地皆震,朱君、银环身形仿佛受到牵引,在空中滞了一滞。
这时,有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直刺熊青而来,玄白真人周身烟气缭绕,脚乘风云,威仪肃穆。
另有一道彩光如柱砸下,是祝合欢朝独孤骥出了手。
与此同时,破戒和尚双手合十,咆哮一声,有金光从顶门窜出,似展开万丈,与祝合欢一起扫向独孤骥。
饕餮老魔血海翻涌,但那周围黑雾如同他的血海一般,仿佛能互相吞噬。见此情景,饕餮冷哼一声,一座白骨累累的尸山腾空而起,朝独孤骥撞去。
然而赫特尔低吼一声,身躯生生暴涨几分,以一双肉拳挡住了祝合欢与破戒和尚的攻击,并与二人缠斗了起来。
而饕餮老魔的白骨尸山,轰然撞向独孤骥丢出的巨大青鼎,却发出一声惨烈之极的叫声。
第八十九章 暗影生,幽离境中风骤(下)
祝合欢与破戒和尚循声抬头,只见饕餮老魔那不知吞噬了多少生灵炼就的尸山血海上燃起无数朵漆黑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小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血海剧烈颤抖着,露出饕餮老魔隐约的影子,而另一边独孤骥却只是抬手举着那青铜鼎。
就在这时,费案出手了。
黑雾之中,有一细针迎风而去,针尾带动红光,如同黑雾之中穿梭无数红线。此针声势不大,但游走之间如鸟喙轻啄,每一啄就将黏着在饕餮尸山血海上的漆黑火焰消灭一朵。
待黑焰消失,饕餮的尸山血海虽然小了大半,但总算摆脱了困境。
而那红线针则倏忽一转,绕向了独孤骥。
独孤骥笑了笑,被毁的面上依稀可看出几分旧日容貌:“费师叔,有些时候,活得久并不是一件好事。您天资平庸,比你优秀的同门早已化土,大概你自己心中也很得意吧?可惜,您瞻前顾后,总是让旁人顶在前头,就注定您今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朽老死,如同凡人一般。”
费案气息不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独孤师侄,你比过去废话多了。”
红线针迎风暴涨,迸发出刺目红光,往独孤骥头顶卷去。
独孤骥轻轻摇头,微微耸肩,身上浮现一尊洁白如玉,足有九层高的宝楼。
细小的红线针遇到巍峨宝楼,自然如同蚍蜉撼树。但这一细小红针在空中急速游走,竟如同饶下一圈又一圈的绳索,套在了那宝楼身上。
徐徐移动的宝楼,仿佛陷入了泥泞之中。
见此情景,本已受伤的饕餮老魔咬了咬牙,再度举起血海迎上。
宫琴儿在这越来越大的风中,牢牢站在巫族圣兽哈岐那的头顶,但无论熊青那边还是独孤骥那边,都不是她可以参与的。
此时,陷入阵中的人还有许多,邵珩所布置的传送阵也不能将所有人传送出去。所以,之前宫琴儿正和南宫北斗等人合力指引巫族圣兽,将散落在阵法中、如宁青筠、玄英等人拢于圣兽的羽翼之下。
而程风雷却不愿领了宫琴儿的意,只手持那一枚他所认为是真的天幻幽珠,悄然藏了起来。
连云山脉连绵不绝,星罗宗所在的山体看似不稳,此时却在千名弟子主持的流渊大阵下始终牢固。
丛龙坪上空乌云密布,云梦大泽因这方混乱而又恐怖的气机风起云涌,酝酿出一场极大的风雨。
黑气翻涌的阵法中传来阵阵爆声,如同藏匿无数巨兽在咆哮着。
阵中,邵珩如同幽影般蛰伏着,冷眼旁观。
“邵小子,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宫翎有些焦急。
眼下这些人打得不相上下,独孤骥又被费案和饕餮牵制,此时正是按他们原来计划,用真正天幻幽珠开启幽离幻境,借宗门祖灵之力杀了独孤骥的好机会。
但邵珩自从乱战开始,就悄然不动。
“我知道你现在顶着独孤星的身份,担忧被祝合欢他们盯上用来对付独孤骥,不过,你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吧?”风潜子也忍不住插嘴,他拎着平天印,早就蠢蠢欲动了。
而海摩藏却一言不发,只盯着他那个叛逆小弟子赫特尔。
黑风怒号,前方剧烈的争斗,耳旁的絮叨,都没能影响邵珩。他灵台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一股危机感愈发加重了。
半空中,独孤骥面对费案细致而又密集的攻击,和饕餮铺天盖地的血海,却半点不慌:“费师叔,您为宗门殚精竭虑至此,也该够了,这副残躯,只怕也折磨了您了多年,您不如与我一道,借此重塑肉身,再寻真正大道,如何?”
费案听到这里,抬眼看着独孤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是你以为……你真能得到你想要的?”
独孤骥笑意一收:“为什么不能?”
他手指一点,空中那高大宝楼绽放出夺目光华,原本困住宝楼的丝丝红线瞬间被挣断,化作点点流光消失。
“你们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真能瞒得过我么?”独孤骥戏谑地道:“玉坤那丫头唱戏唱惯了,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师父当年仿天幻幽珠的事?还有……”
独孤骥突然伸手,仿佛伸出一只无形手掌,不偏不倚地朝邵珩头顶抓下!
邵珩正等此刻,反手张开,氤氲着幽幽光彩的天幻幽珠浮现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无形手掌卷起狂风,却终究消散。
“咦?你倒是聪明,提前丢了那颗地幽珠。”独孤骥不咸不淡地说完,就听邵珩所在的西北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恐怖声响。
“宗主所赐之物,自然不敢留。”邵珩持珠慢悠悠出现,而西北那边的动静正是他之前把地幽珠丢出去所造成的。
那地幽珠在独孤骥手中多时,邵珩如何不提防一二?
“独孤宗主早知我并非独孤星,却一直忍耐至今,至杀子仇人不顾,真是好涵养。”邵珩长身玉立,依旧着独孤星的衣裳,甚至容貌都未改变,还是独孤星的容貌。
但是他与独孤骥的对话,却一个字不差地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黑雾之下,龙胤倾与剑域各御一剑,将周围妖物击退,听到邵珩声音同时只觉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独孤骥一击不中,却不恼怒,只淡淡道:“我自被云来阁那群废物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后,我儿就一直担忧我这个做父亲的夺了他的肉身,行不少忤逆之举,亦有害我之心,父子情分也剩下没有多少了。但到底父子一场,你既然害死了阿星,总该偿还一二。”
邵珩身前,真正的天幻幽珠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驱散周围一切妖物和阵法的攻击。
“你服用过七生凤鸣花,这幅身躯,不如就拱手让人吧!”独孤骥微一招手,四周黑雾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朝邵珩压去。
邵珩眼前骤然昏暗变色,头顶传来如山的压力。他指尖轻转,天幻幽珠随之而转,一圈接一圈的光晕如同水波轻荡,向四周扩散,如同黑夜中照亮一切的明珠,刹那间驱散四周黑暗,重现光明。
而四周肆虐的混沌风,竟有几分臣服的预兆。
“果然是真正的天幻幽珠,也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让你伪装得惟妙惟肖。”独孤骥呵呵一笑。
“想我今生短短几十年,要夺我这副肉身的人不在少数,独孤宗主只怕今日要失望了。”邵珩见独孤骥面上笑意,心中没来由一紧:“你既然承认与云来阁的关系,那缙云城想来也是宗主的手笔,那些夺取各大世家气运、突袭笑浪山庄是否也与宗主有关?”
哪知独孤骥却摇了摇头:“今日你死我活,若是我做的,也没什么必要否认。但你要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算我头上,可不能够。陆长棋的事情后,我才从中了解到对方,也多亏此人,我才知道原来宫宗主一直不肯说的秘密是什么。宫宗主,想来你此刻该也在此地吧?”
“哼!”邵珩身前的珠子中传出一声冷哼。
其余在场的人听到这里,脸色各异,手上争斗都好似停缓了几分。
“还有巫族的巫咸大人,可惜你们二人此刻只能龟缩在天幻幽珠之内,否则被这混沌之风刮了少许,只怕立时灰飞烟灭了。”独孤骥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闪,顶门腾起一扇深紫色的烟气,如同轻雾一般。
但这轻雾却仿佛举起了万钧之物。
“平天印?钱枫,你别忘记这东西是谁给你的。”独孤骥以一人力扛饕餮老魔、费案、风潜子三人,竟还有余力说话。
虽然对方借用了阵法之利,但也说明独孤骥藏得极深,不仅修为远超众人先前预料,而且对他们早有准备。
风潜子偷袭失败,也不紧张,只大呼小叫地在阵中穿梭,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老子不叫钱枫,老子叫风潜子!不用平天印又如何,老子的宝贝疙瘩可多着呢!”
他与宫翎、海摩藏不同,元神凝练未损,此刻又有平天印护身,故而在阵法当中来去自如。
风潜子游历世间,所学甚杂,出手毫无预兆。
费案老谋深算,饕餮阴险狡诈。
随着三人一边抵抗周围阵法禁制,一边愈发齐力攻击独孤骥,独孤骥也渐渐没有说话的时间。
“邵小子,不用等了,抓紧一举杀了独孤骥再说。”宫翎急道。
邵珩犹豫了一下,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宫翎所言本就是他们所计划的一部分,于是开始念起口诀,操控天幻幽珠,决定借幽离幻境的力量冲破独孤骥所布置的禁法。
眼看邵珩即将念完口诀,引动幽离幻境出现,他猛然抬头对上了独孤骥诡异的目光。
邵珩不顾气机反噬,生生打断口诀,周围黑雾猛然一静。
触碰到邵珩平静的目光,独孤骥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可惜。”
邵珩还来不及庆幸,就听独孤骥笑道:“你意识到了,但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刹那间天翻地覆,所有人眼前一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混沌之风怒号,如同天罚席卷而来,而众人前方,多了一道青黑色的石碑。
石碑之上裂痕斑斑,有的如同蜘蛛网般细小,有的如同手指般粗细。裂痕之中,有金光在隐约闪烁,散发着令人忍不住匍匐弯腰的气势。
宫翎脸色惨白:“他怎么可能唤得出封禁?”
邵珩来不及与宫翎确认,就又听到海摩藏失声质问:“独孤骥,你把赫特尔怎么了?”
祝合欢一声惨叫,在破戒和尚帮助下才保住了性命,但左臂已消失不见,洒下一片血雨。另一边银环显出了蛇身,在灰蒙蒙的土地上剧烈地翻腾,半截蛇尾已消失不见。
而邵珩看去,却未见到赫特尔,而只看到了一个黑面獠牙的怪物。
那个怪物转过身,邵珩才发现,这个怪物的头颅竟是生在赫特尔的脑后!而赫特尔双手诡异地反转着,一手拎着一支人手,一手满是鲜血。
第九十章 邪魅外道出,群魔乱舞
那怪物的脸面上,双目紧紧闭着,嘴角却露着冷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赫特尔原本的面目上,双目仍然睁开着,但瞳孔已无神采。而“赫特尔”的躯体当中,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身躯进一步的变化着。
最令在场人悚然的是,他脖子上的两个头颅正在互相融合着,或者说是那属于怪物的一张面孔正在吞噬着赫特尔的面孔。
见此情景,原本与熊青争斗的玄白真人柳眉一竖,剑光一转化作万千银丝,如闪电般拢向赫特尔!
论修为,玄白真人自然比不过熊青这修炼千年的天妖,但玄白真人若真正展开自身那精妙御剑之术,拼个你死我活,熊青也未必敢直撄其锋。先前,玄白真人尚有顾虑,今日魔道纷乱,她与两名弟子误打误撞搅进魔道一滩浑水,身陷其中。虽说她有心除魔正道,但若能寻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图以后,才是玄白真人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玄白真人却敏锐地觉得,那个“赫特尔”才是真正大敌。所以,她倒转仙剑,挥洒剑光,一时间天上地下都仿佛布满了她那凌厉仙剑,迫得众人呼吸一滞。
邵珩目光也不由为这漫天剑光所夺,刹那间有一瞬的迷失,但下一刻他立即回神断喝道:“玄白前辈小心!”
出手的正是熊青。
银环受伤,朱君尚沉浸在震惊之中,熊青悄无声息地往前一踏,而后一掌推出,如劈山裂地,劲力所过,如同风暴,不偏不倚正往玄白真人背后打去。
玄白真人此刻全力御剑,后背全然大开,而其余人就算如邵珩一般发现了熊青偷袭,也救援不及。
除非玄白真人自己撤回剑势回护自身。
实际上,熊青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玄白真人没有这个打算。
此时场上其他人也已反应过来,纷纷出手。
有的企图半途打断熊青的掌力,有的如玄白真人一样攻击那半空中的“赫特尔”。邵珩右手手指急速连点,一瞬间发出数道气劲攻向熊青,同样是想迫熊青分神。
紧接着发生的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剑域、龙胤卿还来不及惊呼,先见熊青那宏伟厚重的掌力结结实实打在玄白真人后背处。碰撞之间,玄白真人素净道袍微微一亮,她果然没有任何回护之举,只凭身上仙袍和本身修为硬抗了熊青一击。
她身躯剧震,嘴角分明有血迹,但她眼神更厉,空中漫天剑雨愈发密集,如同张开一个巨大牢笼,要将笼下妖魔斩成无数碎片!
“赫特尔”怪脸上微微扭曲,看不出是惊恐或是嘲讽。
不止玄白真人,费案的红线针也发出刺耳尖锐的呼啸,饕餮老魔的浓浓血运和白骨宫殿亦如山海倾。
幽离幻境之中狂风不息,修为低些的需竭尽全力才能站稳。然而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如针般刺入肌肤,深入骨髓,十分难熬。
可他们目光都一错不错地盯着,生怕眼睛一眨,前方又翻天覆地。
只是,无论南宫北斗等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究竟发生什么。
邵珩的攻击被熊青护体真气隔开,而那“赫特尔”也似乎并未被玄白真人等人击杀。
剑光红线血海散去,“赫特尔”神情痛楚,满身鲜血淋漓,显然是被玄白真人飞剑所伤,但竟无一处致命。
玄白真人此刻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张口吐了一口血,却再次举剑而上!
“此獠有异,当先斩杀!”费案呼啸一声,其余人犹豫了一下,也隐约觉得不好,纷纷行动。
祝合欢断了一支臂膀,银环伤了本体尾部,却都忍痛出手继续阻拦熊青。
朱君、破戒和尚都协助玄白真人与费案迎上了“赫特尔”,饕餮老魔则依旧张开血色屏障,挡在独孤骥的四面八方。
邵珩也高高一跃,直面上了独孤骥。他指尖气劲如剑,体内雪山好似不断融化,源源不断地力量汇入手中。
熊青那边受到了祝合欢和银环的拼死阻拦,神情也十分凝重;而那怪物“赫特尔”面对三名元婴高手,尤其其中还有一名剑仙的境地下,也是左右腾挪,却不正面回击。
唯独独孤骥这边,邵珩与饕餮老魔虽一左一右挟裹着他,但一时间却没有真正动起手来。
狂风紧,天昏地暗。
宫琴儿眼前好似斗转星移,她也一直在观察赫特尔,突然发现在属于赫特尔的那一张脸上,隐约浮现挣扎的神情。
于是她心中一动,脆生生地喊:“赫特尔!你身为巫族人,却忘记了巫神的教诲,直至今日仍不肯悔改么?”
此言说完,那怪物在空中闪躲的身影明显一顿,被玄白真人的剑光擦了一下。
宫琴儿见状暗道“果然如此”,愈发高声继续:“巫族之人需终生侍奉巫神,你身为前巫咸弟子,起初行差踏错,然而后来却不肯悔改,至今为虎作伥。如今被这等怪物所噬,是不是算咎由自取?”
她嘲讽的话语,令原本属于赫特尔的那张面孔上扭曲一片。
挣扎、痛苦、厌恶……邵珩见到的赫特尔从未有过这样深刻复杂的情绪波动。
“赫特尔……”海摩藏终于忍不住出声,甚至不顾这天地间肆虐的混沌之风,露出些许身影:“孽徒,你当真要任由这魔物夺了你神智和躯体么?你可还记得巫神教诲,可还记得我族代代相传所需要警惕的大敌?”
“嗷呜!”那怪物仰天痛呼,原是玄白真人看准那怪物一时失神,剑光绞杀而过,斩了赫特尔一只手臂。
费案和破戒和尚见了,精神一振更加紧攻击,想先将这不知底细的怪物先斩杀干净。
他们与玄白真人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这个怪物若不及时灭杀,只怕会有更大的灾劫。
邵珩虽全神贯注在面前尚诡秘的独孤骥身上,但也分了些神识关注着“赫特尔”那边。眼见玄白真人似占了上风,心中一喜。
那怪物旁人可能不明所以,但邵珩却已察觉到,赫特尔此刻身上的气息与当年在灵玑洞天里他遇到的怪物十分相似。
这时,独孤骥突然开口:“可惜可惜,虽同为族人,甚至师徒,也未必就能参透亲近之人所思所想。小丫头,当初赫特尔为何行差踏错?是你外祖父宫大宗主布局蛊惑所致,令他不容于巫族。我替他将宫宗主囚禁百年,赫特尔可从未后悔助我一臂之力。”
宫琴儿面色一变。
“可惜你若仅仅是巫族圣女,再加巫咸大人一呼,也许他还能有所动容。可惜……你不仅是巫族人,还是宫家之后。”独孤骥笑了起来,“更何况,赫特尔亦有自己的心中抱负,如今这模样、这结果,他早已知晓。”
独孤骥话音刚落,破戒和尚就如同破袋一般飞起,被漫天混沌之风吞没,一时不知生死。朱君展开巨大的本体,轰然煽动着烈焰般的翅膀,在空中盘旋着。
费案的红线针黯淡一片,他自己则脸色青白,连连咳血,而玄白真人虽仍立于空中,但不知为何她飞剑似乎受到了桎梏,难以施展。
而原本被四人所围攻的“赫特尔”身躯再度暴涨,脖子上两只脑袋诡异得融合在一起,原属于赫特尔的面容十分黯淡且变得如另一张面容般青灰一片,只保留着一个令人心中发寒的笑容。
分明被玄白真人斩断的一只手臂再度长了出来,甚至不知一只。
那怪物如今除了原本是赫特尔的一只手外,生出三条青黑色的臂膀,臂膀之上布满细密的鳞片,手分四指,如同尖爪。它的头顶上还有四个鼓包,正不断地生长着,眨眼间长出四支弯曲的黑角。
邵珩眼角抽动,目光狠厉地看向独孤骥。
不等他动手,就听见宫琴儿附近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人大惊失色,只见那怪物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瞬移到了那巫族圣兽附近。它原本想抓宫琴儿,但圣兽反应极快,张开翅膀狠狠一挥,那怪物也不纠缠,反身随手一抓,却抓住了藏在附近的程风雷,生生将程风雷撕成两条。
不止如此,它当着众人的面,掏出程风雷丹田金丹,如同糖粒般丢入口中大嚼了起来,目光还意犹未尽地瞥向众人。
这般残虐,令除了熊青和独孤骥之外的人纷纷色变心寒,更坚定了必须铲除此獠的心。
“墨迹什么?还不动手?”面对拼命的祝合欢和银环,熊青也一时脱身不得,当即道。
果然,那怪物“呵呵”一笑,刹那间移动到那一块青黑色的石碑上方,四只手臂齐舞,呈现一个怪异的姿势后印在那石碑之上。
“轰隆”,天地之间有什么东西震了一震。
伴随着这一震动,邵珩也感觉到身体之中有什么东西震了一震。
连云山脉之中,好似也有数个地方因此发生了震动。
所有人目光都被幽离幻境中那块石碑所吸引,石碑上龟裂的痕迹中金光急速抖动着,像是在镇压着什么,然而却节节败退,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一道极深的裂痕张开,仿佛是一只眼睁了开来。
猛然间,无数道赤红色的烟气自那裂痕之中急速飞出,化作一只只没有人见过的妖异怪物。有的四足单首,有的六足双头,无一例外的头顶双角,有着尖锐的爪子和坚硬的鳞片。
在红色烟气之中,还出现了一个人影,与“赫特尔”类似,却更加纤细,其头顶的角也更为小巧,远远看去与人族差不多。
这人影出现后,向周围扫了一眼,冷冰冰地发出两个短促音节。
所有妖异怪物齐声嘶吼,冲向所有人。
邵珩刚想抬手,突见独孤骥嘴角浮起笑容,心中一个咯噔。果然脚下地面如巨兽张开了嘴般,天空砸下一团黑影,将他吞没。
电光火石之间,邵珩弹指射出一粒珠子至宫琴儿手中。
宫琴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珠子:危机时刻,邵珩竟然还将天幻幽珠丢给了她?
“邵珩!”宁青筠扑了出去,却连他衣角也抓不住。
邵珩与独孤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九十一章 一剑御天风云乱(上)
幽离境中,古朴的石碑上,满身创痕,荒凉之息扑面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光暗淡,却不肯彻底败退,仍在裂痕缝隙之间苦苦挣扎着。就如同世间每一个浮沉漂泊的生灵,在生命尽头的挣扎着。
昆仑的风雪依旧很大,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布衣麻裙的摇姑轻轻伸手,仿佛在接着飞雪,又像是指向远方。
她眼底难得出现挣扎。
数万载的修行,虽不能伤世间生灵,但有些于旁人来讲难如登天之事,对她而言只是举手。
“菁萝、星摇,你们说,这七万多年的修行,我只用这一点点,应当是可以的吧?”
菁木静静伫立,水潭中的菡萏微颤,漫天的风呼啸,没有人能回答她。
摇姑低头看着脚边零星的几块玉石,目光渐渐坚定。
远古的石碑,仿佛得到了某种力量,那些金光如同喜悦般跳跃着,竭力抵挡着另一方的侵袭。
无论那些赤红色的光柱如何奋力,石碑上那如人眼一般的裂痕始终不能再张大一分。
裂痕斑斑的封印,用残存的力量,阻止着一切朝最坏的方向进行。
尽管如此,但幽离幻境之内已是一片混乱。
妖物横行,凄风不绝。
变故的发生令所有人心中惶惶不安,剩余的人边抵挡妖物边退,最终借着巫族圣兽巨大的身躯,退聚在了一起。
“玄白真人,你可曾见过这等妖物?”饕餮老魔脸色有点苍白,此刻不顾其他,凝重地问。
玄白真人在平日里正眼都不会看饕餮老魔一眼,此时也只能道:“未曾见过。”
朱君和银环化为人形,其中一直话极少的银环开口道:“西陆魔族。”
其余人脸色顿变,朱君继续补充道:“我妖族活得久一些,自然知道一些久远一些的事……”说话间,朱君抬手击毙一只靠近的妖物,“西陆魔族遗自太古时期,具体如何此时不是时候。那石碑定然是镇压妖物的封印,现在想来,只怕连云山脉中其余三家门派也应有类似的存在,只是不知此地异动,丹鼎派、存微山、慈云斋可有感应?”
众人眼睛微微一亮。
祝合欢道:“那封印未再扩大,这些一般妖物,不足为惧,但熊青和那两个妖人绝非一般,而独孤骥却又不知去向。”
说来也怪,他们几人汇聚一起,虽借助了饕餮的血海遮蔽了对方的视野和神识,但熊青几人似乎也在说些什么。
“如祝道友所言,我连云山内四派却有些许关联。本宗封印即动,他们当中自然有人察觉,也许会派人支援。我等首要之事,是想办法对付熊青和那两个妖人,牵制他们不再继续破坏封印,否则,一旦东西陆通道打通,我东陆猝不及防,只怕损伤惨重。至于其他……”费案叹气,“只能静待了。”
“诸位前辈若能牵制那几个妖人,我有法子可暂时修复封印。”突然,众人当中传出宫琴儿的声音。
费案看到宫琴儿双手捧着那天幻幽珠,心中敞亮:“可是宫宗主和巫咸大人有法子?”
宫琴儿面对众多元婴修士犹如实质的目光,强自稳住身子,咬牙道:“不错!我巫族本有安排巫祝在外围,他们一定察觉到封印的问题,定会按计划布阵祈祷压制封印力量外泄。届时,我需靠近那石碑,才能以天幻幽珠将之重新封回。”
“好!”玄白真人利剑出鞘,“那便如此。剑域、胤卿,你们也护着宫姑娘。”
“是。”两人毫不犹豫,跃了过去,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站在一处。
其余元婴修士自也无异议。
半空之中,熊青脸色铁青,目光喷火,质问着“赫特尔”:“独孤骥什么意思?”
“赫特尔”凶光一闪,而后压下火气道:“你也知道,他那副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圣神的赐礼,自然要想办法抢个不错的身躯再说。”
熊青面色稍缓,又问:“如今我已助你们破了星罗宗的封印,你们答应我的何时可兑现?”
“急什么?封印尚未完全解开,还有下头这么多碍事的人,处理了他们,你和独孤骥都能更上一层楼。到了那个时候,我随时可带你们拜见圣神。”
“好吧。他又是谁,为何一言不发?”熊青目光一转,盯着从石碑裂缝中出现的妖人道。
“他么……自然也是圣神的使者,只是不会你们这边的话罢了。”说这话时,“赫特尔”语气有些奇怪,但熊青没听出来。
而之后,“赫特尔”就转过去与那刚出现的妖人叽里咕噜了几句。
就在这时,一道犀利剑光扑面而来,打断了他们的言谈。紧接着,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接踵而来,将他们尽数吞没。
“赫特尔”与那妖人凶光大露,熊青也怒吼一声。
这三妖魔俱是一身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力大无穷,而那两个妖人更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令人琢磨不到痕迹。
“赫特尔”四手挥舞,背后更展开巨翅,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轻轻一合便挡下绝大部分的攻击,就连玄白真人的飞剑也只在那翅膀上留下几道浅浅印记。
而另一人,身型与人没什么两样,然而速度却奇快无比,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动作,偏偏对方有隐藏身形的办法,除了神识强一些的祝合欢和朱君外,旁人竟都发觉不了此魔。
但是,到底玄白真人等人元婴修士的数量上占优,此时一起全力,也算压制了对方。
而宫琴儿在南宫北斗等人护持下,听从天幻幽珠内两位老者的指引,抓紧时间炼化天幻幽珠。
这时,她才发现,刚才邵珩抛出珠子的瞬间,竟然抹去了自己原本留在珠子上的印记。
宫琴儿心中焦急不已,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宁青筠芳心寸乱,可放眼看去,茫茫烟尘,星火交加,哪里有一丝一毫邵珩的踪迹?
南宫北斗对她当头棒喝,才拉回宁青筠一丝理智,与众人协力抵挡蜂拥而至的魔物。
焰火飞舞,如同她被火焚的心。
星罗宗周围四野辽阔,四方皆有一队巫族服饰的人静静等待着。
当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后,四名年纪不轻的巫祝将手中兽骨长杖插入湿润的土地之中,拜服于地,虔诚地默诵着古老的咒语。
他们身后的巫族青年们,也纷纷跪下,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巫祝们的话。
一声声,一句句,发自内心的咒语如同向巫神的祈祷。
青、白、红、黑,四道莫名的光柱从四野升起。遥远的大山之中,苍老的大巫祝头触一尊巨大的丰碑脚底叩着。
星罗宗内,流渊大阵的每一个阵法节点上,这些弟子忽然感觉到内心有一股宁静的力量,仿佛远处巫族虔诚的祈祷感染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无数光芒在星罗宗上空交错闪耀,将傍晚照得敞亮,将大山的雾气尽数驱散,如同日月辉明。
存微山、慈云斋、丹鼎派中,各有人走到门中的隐秘之地,望着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宗门之内的石碑,伸手按在石碑之上。
数千年没有关联的它们,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刺目且令人心悸的金光。
………………
其余人的努力,山崩地裂的争斗,邵珩都感知不到。
此刻,他处于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五感之中什么都感知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抛出天幻幽珠的时候,邵珩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独孤骥。
他可能并不清楚,独孤骥为什么会如此疯狂,身为一宗之主,抛弃了宗门上下。他也不清楚,独孤骥究竟是不是幕后操控一切的真凶。
邵珩如今只清楚,独孤骥与西陆魔族有着直接关联。
独孤骥想要一个完好的肉身,据风潜子称,如邵珩这般服用了七生凤鸣花的人,值得独孤骥觊觎。更何况,那七生凤鸣果的火毒深入元神,也只有七生凤鸣花才能解。
服用过七生凤鸣花的人,身上会有一丝气息,只需些许手段便可发现。
想来,邵珩第一次见独孤骥的那次,独孤骥就该发现了。
独孤骥一直隐忍不发,一方面是时候未到,一方面与西陆魔族有交易,还有一方面大约就是自己亲生儿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场想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局面。
“你在想什么?”虚空之中,独孤骥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在想,独孤前辈对晚辈这皮囊还真是执着。”邵珩略微有些自嘲,此时闭着眼睛,脚底一片虚无,但没有慌张。
独孤骥心情也很好:“你年岁很轻,修为不俗,这肉身想来资质本身就很不错。加上天助你还服用了七生凤鸣花,还长得十分俊俏,不输我儿,我自然高兴极了。”
“呵呵。”邵珩不置可否。
他此时虽没有任何动作,但丹田与识海之内却正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自打那封印的石碑出现后,邵珩识海当中的雪山好似发生了雪崩一般,山巅的昆仑神剑也在剧烈颤抖着,有些超脱了邵珩掌控。
丹田之中,热气滚滚,有如沸腾,金丹极速乱窜着。
邵珩不明所以,也不知身在何处,便以静制动,果然独孤骥先开口了。
第九十二章 一剑御天风云乱(下)
“独孤宗主谬赞了,令郎天资不凡,更在死前跻身元婴期,在下也是钦佩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邵珩漠然回答。
“元婴……果然如此。”独孤骥哂笑一声,“他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用无数珍惜草药填了进去,后来更是丹药不绝。再之后,我成了长老、宗主,他修炼所需的东西从未短缺。这样看来,与你、以及你那位宗门内的沈元希相比,独孤星不过是一般萤光罢了。更何况,他急功近利,贸然结婴,根基不稳,否则也不会被你所杀。”
邵珩听到对方提及沈元希,显然独孤骥对自己出身何处也已了如指掌。
“你大概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真正身份。罗玉坤查到了你是曾经顶着陨煞的身份,我自然也有办法获知这个消息。但是,我却是这世上少数几个知道陨煞和存微山有关联的人之一。”
四周空虚一片,邵珩心底却没什么波澜,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窃窃私语,但邵珩怎么努力也不能辨明其意。独孤骥的话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在此时识海中昆仑神剑的异动对他而言更为重要。不过,他也需要拖延时间。
“独孤宗主好兴致,想来在下今日是逃不脱了。既然如此,也总该为在下解开这些萦绕多年的谜团吧?”
“你放心,时间还长。七生凤鸣花,有巩固神魂之效,我若不做些准备就夺舍,只怕反被你吞噬。待这湮魂息将你元神一点点磨尽,还需半柱香的时间,你想知道的无非是近十年内神州上发生的种种怪事背后,究竟是不是本座一手操控。”独孤骥声音温和,好似一普通长辈。
“独孤宗主可愿解答一二?”
“本座掌星罗宗近百年,宗门兴旺,门下也有众多优秀人才,我若要对付某一派系,如何会遮遮掩掩?再者,我如今根本不在乎星罗宗传承绵延,为何要组织人手夺那山河珠、得气运?本座一敬重欧阳山,二与萧卓无仇无怨,不会作出袭击笑浪、嫁祸萧卓的事。”
邵珩心中的私语愈发清晰,来源不明,意义不明,令他有些烦躁。
于是他冷笑道:“这么说来,独孤宗主与此事毫无关联?竟是无辜之人?”
“说无辜自然不对。”独孤骥不恼反笑,“他们有些人,我是接触过的。比如陆长棋,比如一个叫无念的人,陨煞与存微有关,就是那个无念与我说的。”
邵珩皱了皱眉,无念就是清怀,若说猜到陨煞的身份倒也不足为奇。
“可他们也不过是蝼蚁,也配与本座谈条件?反而被我寻到蛛丝马迹,发现了星罗宗与东西陆通道封印有关,也窥见了一丝远古神?的秘密。你也知道,如今修真界,纵然如太微真人拥有大乘修为,也只能闭入死关,而难以真正与天地同寿。”独孤骥仿佛略微有些兴奋,“妖族寿命远超人族,我等千辛万苦凝结元婴,也不过多添六百年寿命,终有一天要与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独孤骥停顿了一会,厉声道:“难道你甘心一身修行,寻求长生,却终究一场空么?自神州有修行之法以来,又有多少人达到了大乘之高?数千年来,仅仅存微真人一个羽化飞升的传闻,还不知真假!”
邵珩心中微凛:但凡踏上修行路的每一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求那个终极。又有多少人甘心一身神通修为,随着岁月流逝而与肉身一道化为尘土?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
死亡,都是他们永生永世逃脱不开的恐惧。也正因为此,性命由衷可贵。
然而,世间珍贵的,并非只有性命。
邵珩睁开眼,目光湛然,好似完全不受这无孔不入、摧魂裂魄的湮魂息的影响,语气平淡地说:“如今看来,独孤宗主是寻到了真正的长生之道。”
“寻到不敢说。”独孤骥情绪平复了一些,笑道:“上古神?诞生于鸿蒙之间,与天地同寿,西陆那头的秘密被人藏了数万年,我终于窥到了些许。星罗宗内的那封禁本就有些松动,加上灵玑洞天的碰撞,东西陆通道终究有些裂痕。西陆的人,哦,可以称为魔族,也过来了一些。其中一只魔过来的时候被我发现,重伤它之后,它附在了赫特尔身上,说要与我合作。从它口中,我大概知道了,连云山脉那头,竟然还有一个上古神?存于世间。”
听到这里,邵珩终于有些动容。
“那魔言语中遮遮掩掩,但我也猜到了不少,无非是魔族繁殖强大,西陆环境恶劣,资源不足,于是想打开通道,夺取东陆的气运和资源。”
“可你竟然还助它们?”
“为什么不?”独孤骥失笑后又道:“我只想知道古神的秘密,想得知长生的方向,其他的事,与本座何干?”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熊青那家伙只想着依附那位神?,增长修为,任由魔族巧言令色地摆布。殊不知,只有寻到了神?长生的秘密,才能真正无忧,否则还不是一场空?”独孤骥见邵珩已没有任何反应,认为那湮魂息已开始起了效用,“好了,你此刻大约痛苦得很,不过你也可以自绝心脉,那样痛快得多。”
邵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独孤骥觉得有些无趣:“唉,今日黄泉多了这么多魂魄,也不知会去往何处转生。不对,阵法之下,只怕灰飞烟灭,何来转生一说?”
说到这里,独孤骥已准备上前接收邵珩的肉身。
就在这时,突然邵珩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敲在独孤骥心头:“黄泉路远,恕在下今日不赴!”
独孤骥来不及去看邵珩所在位置,就觉一道惊心动魄的白光遮蔽了所有的一切。
心口之上,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记。
他们此刻所处的空间,是独孤骥盘龙宝阁之内,等同另一个空间。
而独孤骥骇然发现,他的盘龙宝阁被人穿了一个大洞,自己也再度出现在幽离幻境之中!
幽离幻境之中,不,是整个星罗宗内外,都看到有一道白光如巨大的光柱般的剑气冲天而上,搅乱天地风云!
众人,尤其是玄白真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盯着邵珩指尖发出的雪白剑气所过之处,妖魔如哀鸣着化作青烟消散,一时惊讶到失了言语。
此刻的邵珩,宛如一座沉寂了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
丹田一片空蒙蒙,识海之中,上方六颗星辰刺目般的明亮,极有规律地旋转着,下方雪山的皑皑白雪尽数融化,涌入邵珩四肢百骸,而山体之上如春风拂过,绿意遍野、花开盎然。
而一直沉寂的昆仑神剑,虚影愈发清晰地同时缩小了几倍,灵巧地在山巅穿梭来去,如同一挂飞虹。
邵珩脸色涨得通红,于幽离幻境之中纵横来去,指尖雪白的剑气如实质般凝结,迅疾如电,在空中留下无数残影,好似有万剑齐发。
当看到如同被割草般一个个湮灭在源自昆仑神剑剑气之下的魔物,以及半空中魔人不可置信地目光,邵珩终于明白,为什么当那石碑出现后,昆仑神剑会突然暴动。
神剑有灵,择主而栖。
这柄神剑,分明就是魔族的克星。
历经数万年的蛰伏,这柄神剑终于不再遮掩自身的锋芒,任由邵珩挥洒,尽情且肆意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先前,在邵珩面对独孤骥及湮魂息威胁的时刻,正是这柄剑,在不断地呼唤着邵珩。
那些不明意义的音节,就等同于一篇咒决,源自上古的语言,教诲邵珩御使它的法门。而当邵珩终于明了之后,体内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邵珩丹田内的金丹消失无踪,而幽妙陨光六指也成了昆仑神剑向世人展示锋芒的途径。
而雪山一瞬融雪化春,却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只是邵珩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他并未成就元婴,金丹却已消失无踪。
只是,对于他身体的变化,邵珩没有时间去深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任由昆仑神剑主导,冲破了独孤骥的盘龙宝阁,在幽离幻境之中大杀四方。
那些自石碑裂痕中出现的魔物,数量无穷无尽,并且在不断地增多。而独孤骥先前布置的禁制压制着众人的神通,令宫琴儿等人面对这漫天的魔物,只能疲于应对。
就算此刻元婴修士们与熊青、两个魔人纠缠,宫琴儿与那石碑之间仍有老远的距离。
而魔物众多,祝合欢也不得不折身相助。
但是,邵珩指尖御使昆仑神剑剑气上天入地扫荡一圈之后,原本密密麻麻的魔物竟消弭了大半,而剩下的魔物仿佛畏惧着邵珩指尖吞吐的雪白剑气一般,竟也停下了攻击。
所有元婴修士或震惊、或畏惧、或贪婪、或不解地看着空中那个玄衣青年以及他手中如同天地间最纯粹的光芒一般的雪白剑气。
第九十三章 到头空,拨云徒留陌路
那两个魔人发出尖利的叫声,急速地叫着一些不知意义的音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熊青则脸色铁青,盯着邵珩的目光有些涣散和慌乱,喃喃道:“太白分光神剑……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把神剑给你?怎么可能?这剑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邵珩听到了他的话,眼神微动,二话不说便纵身而上,指尖剑气吞吐,宛如一道瀑布炸开。
两个魔人面上有些惊慌,但旋即露出几分狠意,同时想撇下其他人,先杀了邵珩。
费案、玄白等人如何能让他们如意?
仅仅平静了几个呼吸的幽离幻境,再度席卷尘嚣。
熊青反应稍慢,仿佛认出邵珩手中神剑这件事,给予了他极大的打击。在场的人,无人知晓熊青真正来历。
包括朱君、银环,也只知道,在他们进入天妖谷后,谷内就有一只活了很久的熊妖。
邵珩也猜不到,熊青原本与石爷爷、狐婆婆一样,都是生长于昆仑山内的妖。不知因什么原因,熊青千年前逃离了昆仑,加入了天妖谷,默默无名了数百年,一朝一跃成为了谷主。
熊青将视线从剑光上挪开,死死盯着邵珩的面容,瞳孔重新聚焦,透出一股狠戾之感,心底仿佛在对遥远昆仑山上的那女人道:“到了今日这一步,纵然这是你对我的警告,但是老子也不在乎!你再神通广大又如何?也只能枯守昆仑一辈子!区区一个微末小子,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仿佛是自信摇姑绝对没有办法杀了自己,也绝不可能对他出手,熊青怒吼了一声,轰然变化出如山一般巨大的妖体本身。
伴随着熊青的妖身出现,银环也发出一声尖利长啸,与朱君同时围向熊青。
三只妖兽的出现,顿时令这方天地显得有些拥挤。
宫琴儿呼啸一声,从巫族圣兽头顶跳下。此时,周围魔物骤然大减,他们周围威胁也小了许多,于是她令这头巫族圣兽也扑将上去,与其余二妖一起对付熊青。
战事愈发激烈,法宝受损的独孤骥被祝合欢缠住,而那两魔人也展露了它们强悍的身躯、可怖的攻击力以及快如疾风的速度。
但是,它们敢硬接玄白真人的飞剑,敢硬接其他修士的法宝,却不敢让邵珩的剑气触及自己的身体。
邵珩发现了此事后,攻势愈发密集。这剑气并非有真正实体,乃是同幽妙陨光六指一样,是邵珩运用体内真元所激发而出。虽然有神剑自身相助,但先前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攻势也耗费了他不少真元。
然而,此时此刻,邵珩却没有半点吝啬。
一身所学,今日皆融合在了一处。
踏月摘星步上天入地,手中无仙剑,却凭着幽妙陨光六指与昆仑神剑所发剑气,以万相幻星剑诀所施展。
此时的他,脚踏烟气,头顶云霞,剑光如雪,宛如天神临人间。
那两个魔人体魄再强健,也终究在众人攻击之下伤痕累累,更何况他们不敢触碰邵珩的剑气,愈发节节败退。
它们对视一眼,齐声长颂。
音节一出,石碑再起异动!
原本不再扩大的裂痕,仿佛如人睁眼般猛然一睁,一道深红色的光柱自石碑地下席卷而出,如擎天伫立。
那深红色的光柱直射幽离幻境上方灰蒙蒙的云层,仿佛是渲染一般,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凄厉的红色。
见此光景,邵珩猛然想起那年在缙云城外所见的红云,心中猛地一突。
“打断它们!”下意识地,邵珩喊了出口。
除了对付熊青和独孤骥的人外,其余人都意识到的了问题。然而,此时那两魔全力闪躲,速度之快,除了玄白真人剑术老练堪堪追上之外,邵珩所发剑气也只能落在后头。
伴随着那两魔人的吟诵,天空中仿佛血云翻涌,无边无际。同时,云层之中再度落下两道细小光柱,始终萦绕在那两个魔人身上。
它们身上清晰地出现一些变化:身材拔高,肌肤变青,面部出现奇怪的黑色纹路。
众人感觉得到它们所发的声音中蕴含某种魔力,那种感觉就如同心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拉扯着跳动,血脉中有暗影在滋生蔓延。
“呜!!”四只纠缠在一处的妖兽突然齐声悲鸣,声音极为痛楚,包括熊青在内。
邵珩暗道不好,倾泻一般运转心法,一时间天上地下,无处不是那白色剑光。魔人速度太快,他只能尽量扩大攻击范围。
“风潜子!”邵珩脸色有些苍白,怒吼一声。
半空中,这老头脸色凝重地突兀出现,手中平天印狠狠压下,意欲限制魔人闪躲。
平天印如重重山岳,果然令那两个魔人速度为之一缓。
邵珩并指点出,雪白剑气轰然而去!
白光闪过,附身在赫特尔身上的魔人侥幸躲开了,但其中那后出现的双角魔人惨叫一声,从左侧脖颈处开始斜斜往下至腰间,几乎半个身子被剑气劈散。
但饶是如此,这魔人竟还是未死。
就在这时,另一边熊青发出暴怒的痛呼声。
邵珩目光一扫,就见熊青全身皮毛肉眼可见的大片焦痕,如烟烧火燎,银环本体蛇身缠绕在他肩膀之上,蛇牙则深深插入熊青目中。
巫族圣兽死死咬住熊青的腿,并用它巨大身躯不断撞击着熊青。
空中朱君羽翼散落,疲倦不堪,却乘机一扑而下,尖喙一啄,再度将熊青剩余一只眼睛叼下。
四名天妖级别的妖兽,神通斗法之后,竟最终用了最原始野蛮的途径,用肉身互搏,惨烈至斯。
就在四妖搏斗吸引了众人注意时,那两魔人趁机往石碑方向靠去。
它们被平天印延缓了速度,导致被邵珩剑气打断了先前的术法。但是虽然空中那两道细小的深红色光柱消失不见,可石碑上那巨大的红色光柱与空中令人心悸的红云仍在。
趁众人一时分神,它们一左一右扑向石碑!
“拦住它们!”玄白真人厉喝道。
可对方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石碑附近。
突然,石碑之后骤起四道各不相同的剑光。
一黑一白如太极双鱼,有如山岳沧海之重,有如孤空冷月之寒。
四道剑光一出,周围再掀起滔天火海!
邵珩也不禁吃了一惊:连他都没发现,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以及玉虚山两师兄弟,何时到了那石碑周围。
宫琴儿呢?
邵珩瞳孔狠狠一缩,只见剑光中央、火海之内,宫琴儿双手捧着天幻幽珠高颂:“巍巍苍天,神泽厚土……”
砰!
剑域被气浪掀飞了出去,其余人的剑也被弹开。
但他们这番拼死出手,终究阻了那两魔一瞬。
这一瞬,足够其他元婴修士出手。
星火四射、宝光纵横、剑气飞舞,伴随着不远处妖兽的嘶吼声,宫琴儿清脆的声音却也十分清晰:“……以吾之血,驱妖逐魔,乾坤灵枢,愿还清明!”
天幻幽珠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撞入那深红色的光柱之中。
天空中雷云滚滚,将天空中的红云霎时席卷一空。
石碑之上,红芒不甘心的一点点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无比、威严庄重的金光。这些金光得到来自远处和此地的力量,闪烁跳跃着编制成网,笼罩在石碑上所有裂痕之中!
其余人感觉到了空中雷云的恐怖,纷纷往远处逃离。
不过雷霆炸响之后,金色的闪电极速打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如骤雨般密集的雷电全都瞄向了空中狼狈不堪的两个魔人身上,不给对方丝毫闪躲的机会。
邵珩反手两剑,那两魔人终于避无可避,被神剑剑气扫了个正着,在雷霆之中化为青烟,只留下两块拇指大小的漆黑晶石。
石碑金光一闪,突然消失无踪,只留下失了不少精血而面色苍白的宫琴儿。
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离开了幽离幻境之中,重新回到了丛龙坪之上。
朱君、银环恢复了人身,身上各有损伤。巫族圣兽略微踉跄地跑回宫琴儿身旁。
熊青也变回了人形,只是他除了瞎了双眼之外还尤其凄惨的是,先前金色雷霆落下时,也有好几道金雷专盯着他打。
虽然没有与那两个魔人一样烟消云散,但此时也已奄奄一息。
而另一边,面对大势已去的独孤骥,丑陋的面上透着灰败的气息,胸腔起伏跌宕,心境显然极其不稳。
他恶狠狠地看向邵珩,却发现费案、玄白真人、祝合欢、饕餮老魔,甚至刚刚与熊青死战了的朱君与银环,都看向了自己。
此时,虚影闪过,一直没有现身的宫翎出现在独孤骥眼前,目光复杂。
突然,宫翎凝出一面普通水镜,面向独孤骥,却一言不发。
独孤骥本以为他是在羞辱自己,但看着镜子中那个丑陋的自己,却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们曾经是朋友。
纵然他翻脸夺位时,也是心中一腔抱负,真心想要整顿宗门。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疑神疑鬼?连儿子都开始怀疑,逼得他越走越远?
什么时候起,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想做的事,一心修炼想突破,结果让宗门陷入了比宫翎那时还危险的境地?
病痛毒素的折磨令他面目全非,也令他愈加发狂,更加想摆脱这一切。
到如今,长生梦破,封禁重启,堵了他西行探索的路。
一应化为乌有。
第九十四章 散恩仇,皆归尘土
幽离幻境恢复如常,丛龙坪上空也一片朗朗青天,然而郭明、苟游却丝毫不敢如其余星罗宗弟子一般放松,眼中反而露出紧张之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宽广的丛龙坪上,原本巨鼎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大洞,而巨鼎则歪歪扭扭地落在不远处,鼎身之上斑斑点点,多有裂痕。
熊青不敢置信地挣扎着,凭他能耐,被朱君三妖弄瞎了眼睛也不过只是轻伤罢了,不至于保不了一条性命。
但是他没料到,宫琴儿以天幻幽珠与那封禁石碑沟通,唤出只有大乘期渡劫时方会落下的金色天雷。而那天雷分明是专门针对魔族而设计,所以专盯着魔人气息浓郁地方落下。而熊青自己早前贪心,得了那魔人不少包含他们口中圣祖气息的赤晶石,结果也被牵连到。
如今要不是他本身肉身强悍,此刻也如那两个魔人一般化为青烟了。但想逃,却是万万不能了。
另一边费案走上前,目光停留在比自己看起来还要苍老干瘦的独孤骥身上,一时无言,半响才道:“独孤师侄,成王败寇,你当年也是如此。今日你设计这么多道友,又罔顾宗门上下数千性命,绝无可能善了。”
饕餮老魔目光闪烁,突然冷哼一声:“说的是,独孤骥,你害我损了数十年修为,就拿你给我血灵海补一补吧。”
话音刚落,饕餮老魔就想动手,哪知费案挥手一挡,将他拦下。与此同时,邵珩也转过身,掌心一缕雪白剑气微微探出。
饕餮老魔瞳孔一缩,邵珩神剑之威,他也看在眼里,十分忌惮。对方神剑对付魔人十分有效,但不知对他们魔门功法是否也是一样。而且,邵珩看起来终究只是一介金丹后期的晚辈,若非饕餮老魔看出那剑并无真正踪影,早已有夺剑之心。
“怎么?我等今日,可都是受你星罗宗所邀请,独孤骥算罪魁祸首,你天妖谷也脱不开干系。万宝阁就算了,但万法门的北堂道友已然殒命,阴阳宗的祝道友和我都受伤不轻,难不成你费老头还想庇护独孤骥不成?”说这些话时,饕餮老魔目光扫过众人,唯独在玄白真人身上短暂地停了停,复又挪开。
饕餮老魔话中牵扯到了数方人,可祝合欢虽然面色苍白冷着张脸,却并未有附和他的意思,只一言不发地站着。
见祝合欢如此,饕餮老魔不由一梗,有些后悔刚才嘴快扯了天妖谷,否则还能试着拉一拉朱君、银环。
费案嘿然冷笑道:“今日之事,星罗宗自会给予诸位补偿,但独孤骥终归是星罗宗的人,他下场如何,不劳别派人动手。同样,这位熊谷主如何处置,我星罗宗也不会有半句话。”费案不顾朱君青白交错的脸色,说完之后转头看向独孤骥和仅存元神的宫翎,冷漠地说:“你独孤骥罪有应得,但说实话,宫翎也好,我也罢,谁又不是宗门的罪人呢?不配动手杀你。先前我同意罗丫头的办法,就是想让你死于列祖列宗手中,到了现在,却觉你也不配让列祖列宗动手,你自戕罢。”
宫翎原本打算自然不是如此,但此时并未反对费案的决议。
天朗风清之时,却意外得有些清冷。
山风吹来,众人各自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惊心动魄之中,无人愿意再开口说些什么。
独孤骥微微喘息,目光自嘲:“多谢费师叔。”
事已至此,独孤骥自知必死无疑。火毒折磨他数年,他业已不堪忍受,而今一应希望皆如泡沫消散,也不拖泥带水,于众人面前自行了断。
当元神散去,独孤骥彻底消失于世间。
“哈哈哈哈哈哈!”猛然间,委顿在地上的熊青发出凄厉的笑声。
他睁着一双血目,语气怨毒地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么?就算这次我们没动手,东西陆通道封禁也迟早会溃散消失。终有一天,西陆千万魔族席卷神州,太古灾劫必会重现。我死后,必不会寂寞孤独。”
朱君脸色大变,声音中带着慌张之意:“退开!”
刺目光芒自熊青身上绽开,邵珩意识到不好,纵身飞起。其余人也如他差不多,或急速退开,或高浮空中。
“碰!”丛龙坪自熊青为中心向四周迸发出一圈惊人的气浪,整个流渊大阵发出轰隆隆地声响。宗内修为低的弟子被这惊人的动静晃得头晕眼花,好半响才恢复正常。
熊青几乎垂死之躯,但天妖级别的内丹自爆不可小觑。
若不是郭明、苟游始终不曾掉以轻心,没有松懈解除流渊大阵禁制,此时别说是他们,就是丛龙坪附近邵珩他们,也该吃一个大亏。
“可恶!”朱君脸色铁青,第一个冲回丛龙坪上,见熊青尸体血肉横飞,已死透了。
朱君终究对熊青心存畏惧,方才一时松懈未曾彻底桎梏住他,才让他自爆内丹。
“听熊青语气,此事怕犹有后患。”玄白真人冷冷地道。
“今日之事,终究是因星罗宗而起,之后我宗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但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魔门也好,正道也罢,此时应当将暂停纷争,想想如何应对西陆魔族入侵之事。封印只能封一时,却不可能永久,玄白真人,你身为玉虚山长老,应当知道利害。”费案一边咳嗽一边道。
玄白真人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自会与掌门详述。”
费案听完后将目光投向朱君、祝合欢、饕餮等人。
朱君苦笑一声:“熊青身死,我谷中也不是一派宁静,西陆魔族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当务之急,我等先料理了门中杂事,其余的之后再说。不过我却觉得……正魔之间该谈上一谈了。”
祝合欢断了只臂膀,整个人神情恹恹,短促地道:“待禀过宗主后再议。”
唯独饕餮老魔神情颇有几分不甘,但见其余几人都似乎无意再争,也只好干笑道:“既然如此,就等玄白真人回中原后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朱君、银环再不停留,化作银红光影离去。
此时,流渊大阵进出禁制已解,祝合欢和玄白等人也打算离去。就在这时,宫琴儿突然惊呼一声,一道血影悄无声息地从地下钻出,速度奇快无比地朝她腰间绕去!
“饕餮你敢?!”宫翎爆喝一声,反手一掌劈向饕餮老魔,用的是他当年绝技神通星移掌。
与此同时,邵珩指尖激射出数道雪白剑气,绞杀压下。
饕餮满以为此举能将那小丫头连同天幻幽珠手到擒来,哪知宫翎区区元神之体,这一掌之威犹胜当年。而邵珩对他早有警备,出手反应比宫翎还快几分。
他被宫翎一掌击中,好不容易才躲开了邵珩的几道剑气,却见那宫琴儿半浮在空中,周围出现一个奇怪的灰色光圈和一个陌生老者。
饕餮眼见一旁未曾离开的玄白真人目光一闪,心知再呆下去怕是不好,乘着流渊大阵门户未关,立即挟裹着血海逃之夭夭。
宫琴儿身旁,一左一右,宫翎与海摩藏高高立着,宛如两尊护法。
“宫宗主?”
“是前任巫咸大人?”
此时陆续回到丛龙坪上的星罗宗弟子,与冲进来的其他巫族人纷纷叫到。
宫翎面色如常,仿佛依旧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宗主一般,海摩藏亦无异样,但邵珩却心中暗道不好。
“祝道友,玄白真人,二位均有受伤,不如留在星罗宗养养再上路。”宫翎缓缓说道。
祝合欢强笑了一下答:“不必了。”说完就如同青烟一般消失了。
玄白真人若有所思地目光往邵珩身上晃了晃,原本她对邵珩那剑术有点兴趣,不过此时到底西陆魔族的事情更为重要,也不愿意再久待在星罗宗的地盘,便带着两个徒儿御剑离去了。
外人均已离开,血河宗的金梁等人已惨死丛龙坪上,只剩下一些小型的魔门世家的人战战兢兢。
宫翎怜爱地看着宫琴儿,而后对费案道:“费师叔,这么多年我在不甘与复仇中渡过,未曾想过当年自己行为有错。而今宗门总算没有彻底败在独孤骥手中,我心甚慰。”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海摩藏:“巫咸大人,星罗宗与巫族争斗不绝,是我之过。”
海摩藏与他同为囚徒多年,无一日不对着干,突闻宫翎当众低头认错,心中着实滋味难言。
二人争斗多年,临死之际竟然听得到这个害得巫族王室血脉差点断绝的罪魁祸首认罪,海摩藏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费师叔,邵小子,罗丫头。”宫翎一一看过去,“琴儿和星罗宗就拜托你们了。”
丛龙坪上,星罗宗弟子与巫族人面面相觑,目光均是茫然中带着震惊。
“巫族上下,从此听从圣女与大巫祝教诲,不得违逆。”海摩藏也道。
费案没有吭声,罗玉坤当先屈膝道:“宫宗主放心,玉坤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宫少宗主!”她率先表态,旋即罗玉坤手下及邵珩手下纷纷同样叩下,齐声道:“属下必竭力辅佐新任宗主!”
宫琴儿双手捧着天幻幽珠,神情略微有些茫然。
其余星罗宗弟子以及魔门世家代表,见他们要将星罗宗交到这样一个年幼女子手中,心中惊讶多过不满。
“老朽一把老骨头,尚能再撑几年,我会照看好她的。”费案此时终于说到。
费案开口,一切尘埃落定。
任有些人心中再匪夷所思,但星罗宗掌权之人均已点头,他们也不得不认。
“外公!巫咸大人!”宫琴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白地喊道。
“好孩子,你海爷爷也撑不了多久了。巫族交给你,我也能瞑目。巫族之人,厌倦战争。挑起争端的是宫翎,他已认错且付出了代价,屠戮巫族百姓的是独孤父子,也已灰飞烟灭。其他人也如你们一样,身不由己……而今乱世将起,你们当摒弃前嫌,一同襄助圣女保佑一方生灵。”
“是。”跟随宫琴儿来的巫卫含泪答道。
说完这些,海摩藏与宫翎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宫翎与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今日先后出手吓退了饕餮老魔,终于是油尽灯枯。
无论从前如何,无论未来如何,今日他们二人之间的恩仇,终究是散了个干干净净。往后的一切,都与他们二人,再无瓜葛了。
他两大笑着,元神一点点溃散,化作清光,消散于空中,仅留下宫琴儿的啜泣声。
这时,陈泰臣带着先前在四个方向协助压制封禁被破的巫祝匆匆赶来,只看见丛龙坪上两个老者元神消散的影子。
“结束了?”陈泰臣看着邵珩问。
邵珩展颜一笑:“结束了。”
说完,他突然直挺挺地从空中跌落了下来。
“大哥哥!”宫琴儿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有人比她更快。
宁青筠接住了他,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第九十五章 君不见,有双眸粲粲
昏昏沉沉间,邵珩再度梦到了那一场浩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地变色,哀鸿遍野。
猩红的风席卷苍茫神州,绞碎无数生灵,誓将众生乃至众神踩在脚底。
与过去邵珩所感觉的压抑痛楚不同,这一次邵珩立于高空,冷冷地看着天空那个仿佛破了一大洞的血色眼睛。
不偏不倚,邵珩没有半点闪躲地迎向那只猩红的眼睛,仿佛等待了许久。
邵珩睁开眼时,心中平静一片。
过去他梦到这些场景时,内心深处总掩饰不了恐惧,梦中的窒息感也真实无比,影响着他。
不过今日,却与过去不一样了。
窗外,清爽的风温柔地钻入,拂过邵珩鼻尖,带来金桂令人宁静的清香。
“你醒了?”耳畔传来宁青筠惊喜地声音,邵珩抬眼迎上她那盈盈双眸。
“你昏迷了三日,真是吓坏我……我们了。”宁青筠就坐在榻边,大约这三日都寸步不离。
邵珩坐了起来,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些酸涨,尤其经脉一会清凉、一会滚烫,大约也知道了情况。
“没事,我只是受了些剑气的反震,真气耗费得多了些,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邵珩随口道。
“费长老说得情况也差不多,那神剑威力不凡,就算你如今能用它迎敌,但终究不该这般不计后果地使用。好在你真元比旁人充沛些,否则只怕……性命都不保。”宁青筠目光担忧地说。
“我心里有数。”邵珩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些年自己日夜紧绷,未有一刻松懈心神,那日一切尘埃落定,新伤旧患伴随心神松懈而一起爆发。
不然,单单只是神剑使用过度,也不会导致他昏迷三天。
邵珩目光一扫,发觉自己如今身在当初的墨心小筑内,不由微微一怔。
宁青筠见他脸色有些异样,解释道:“罗……罗夫人说你应当更喜欢这里……”
闻言,邵珩不置可否,只反问:“其他人如何?眼下星罗宗内是什么情形?”
室内光线有些黯淡,所以邵珩没看见宁青筠眼中瞬间低落的神情,只听到她低柔地声音:“北斗他们都还好,受了些轻伤。宫姑娘忙着学习星罗宗的事物,罗夫人和费长老都在带着她整顿宗门……其余地,我去叫玄英与你说。”
说完,她便起身出门叫了一直守在外的玄英。
玄英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不等邵珩发问,便将邵珩此刻最关心的事一一汇报:
“琴儿姑娘安好,罗夫人一直陪在左右。星罗宗内确实有不少人质疑,但费案与罗夫人均鼎力支持,罚了几个刺头,他们暂时不敢有什么动作。再加上,琴儿姑娘按照之前公子您教她的话,给那些守护流渊大阵的弟子们丰厚的资源赏赐,又开放了星罗宗文苑,制定相关兑换俸点制度,无论何人,只要功劳俸点足够,即可兑换想要的修炼功法。
而且,此次独孤父子身亡,宗门掌权之人均大换血,不少过往一直被打压的人能获利。因此,虽然大部分人对琴儿姑娘令他们约束自身,不得与过去一样肆无忌惮这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看,上下皆还算稳定。”
“想要一日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是不可能的。琴儿她自己知道,这些事,慢慢来吧。青筠在这里,北斗、诚泰他们呢?还有陈先生,在做什么?”邵珩慢慢问。
“陈先生应该是在帮着安抚巫族,毕竟星罗宗与巫族斗了这么些年,有些仇恨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星罗宗目前在准备琴儿姑娘正式就任宗主的典礼,陈先生的意思,巫族总需要有几位巫祝参加,不然和解便成了空话。”玄英一样一样回答:“至于北斗他们……诚泰、少白在陈先生那边帮忙,北斗大约是陪着琴儿姑娘一起。”
邵珩眉头皱了皱,而后舒展开来:“就任宗主的典礼?”
“是。”玄英点头,“是罗夫人提议的,费案也无异议。罗夫人认为,此刻星罗宗人心不稳,与巫族之间到底还有些说不清的纷争。旁的就不邀请了,只星罗宗自身以及巫族来参加即可,也算让大家放松一下。”
邵珩本觉得此事无所谓,但转念一想,琴儿到底是要当宗主的人,如果随随便便接任,总让人轻视。
“罗玉坤愿意,便按她的方法去做。反正从今日起,星罗宗的事,也与我无关了。”邵珩如此说完,却见玄英神情有些怪异,就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额……那日琴儿姑娘除了颁布一些变化的制度之外,还任命了你为星罗宗长老……”玄英吞吞吐吐地道。
邵珩吃了一惊:“什么?”
“不是您本名,用的是您之前化名‘秦修’……”玄英匆忙解释。
邵珩气笑了:“这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秦修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丫头……费案和罗玉坤难道没反对?”
邵珩不理解。
“费案和罗夫人都未反对,反而……属下看情形,只怕还是费案与琴儿姑娘提的。”
听到这里,邵珩脸色阴沉了下去。
他想起当初与费案的对话,明白了这老头是想逼自己留下,至于为什么是“秦修”的名义,不是“邵珩”的名义,大约是琴儿也猜到了几分,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罢了。”邵珩摆了摆手,觉得这件事以后再说,又问:“典礼何时开始?”
“明日傍晚。”
“玄英,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多休息一下。之后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邵珩起身,准备去见一见陈泰臣或者南宫北斗等人。
刚踏出屋子,邵珩就见一道倩影静静站在一树桂花之下。
之前生死难料,邵珩无暇分心思考宁青筠的事。但看到那有些落寞的身影,邵珩停下了脚步。
这时,宁青筠也察觉到了邵珩,转头一笑:“你问完了?”
“唔。”邵珩含糊地应了一声。
女子的笑容极美,此时漫天红霞,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红纱。金色的桂花,如同给她戴上了一顶美轮美奂的金冠。
清冷的空气中,是桂花沁人的香甜气息。
邵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此间事了,你与北斗他们也该回存微山了。”
宁青筠面上笑意淡了淡,语气说不出的萧瑟:“那你呢?”
“我?我还不能回去。”邵珩摇头。
“你是要留在这星罗宗,继续当长老么?”宁青筠眼中浮现哀伤,急急走到邵珩身旁说:“沈师兄如今掌宗门一半大权,你不用担心……他……我们总能帮你解决的。”
邵珩笑了笑:“我知道,但是……还不是时候。”
犹豫了一下后,邵珩抬头又道:“青筠,我想了很久。你与我一起经历了不少生死,邵珩铭记在心、绝不会忘。可是……”
他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女子面上滚留的泪水打断了。
宁青筠慌忙擦去泪水,再问:“你想说什么?”
邵珩拒绝的话在胸腹之中滚来滚去,一时硬不起心肠。她受了不少苦楚,其中大半是他给予的。
起码今日,在这金桂树下,他不忍再伤她心。
“没什么,我有点事与北斗商量,你也好好休息。”邵珩说完,转身便走。
背后,宁青筠神情怔忪,闭上了眼:她终究也没有勇气去问他。
就像现在这样,宛如一场梦境,能得他几分温柔,她已比过往无数日日夜夜,幸福了许多。
星罗宗刚生了一场极大的变故,所以宗主继任的典礼,想张扬也无法进行。只是,多多少少,这点热闹终究是洗刷了前几日那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巫族的人本性单纯热情,典礼上酒水不少,不少人微醺之后,愈发放得开了些。
经过陈泰臣和几位巫祝的努力,加上星罗宗弟子当中本就多心思灵透的人。典礼初始之时,还有些人拘束不开,到了后面竟也逐渐有不少巫族和星罗宗的人混在一处,也不知是不是拼杀不成便拼酒去了。
邵珩独自一人站在阴暗处,看见高台之上,琴儿在罗玉坤的陪伴下,已有几分气度,心中也颇为高兴。
如今自己虽然还有些事要做,一时不会离开星罗宗,但将来注定要走。
琴儿越早成长,他也能越早放心。
傍晚的霞光很快随着日落散去,星罗宗却依旧灯火通明。
流渊大阵缓缓运行着,防备着外界的可能的敌人,内里热闹一片。
人群来来往往,无人注意到他,他也不想与人说话。
突然,邵珩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好似天上的星星,遥远得模糊不清,却又粲然无比。
他抬头四望,依稀间看见有人戴着面具朝自己走来。
这时,邵珩周围猛然一亮,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酒水,烛火猛然高涨。
一片哄笑声中,宁青筠走到他身旁:“你为何一人在这?有什么事不快活么?”
“没有,我很高兴。”邵珩确实心情不错,温和地笑道:“我在这星罗宗内这些年,没有一日比得上今日……轻松惬意。”
说到这里,邵珩笑容愈发深了。
恍惚间,宁青筠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邵珩时地情景:清河郡内、烟波湖畔,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郡王。
她看着他,浅浅笑着:“那便好。”
邵珩笑意淡了些。
再抬头,灯火通明之处人潮汹涌,灯火阑珊之处空无一人。
邵珩怔怔地看着某处,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品这是怎么一回事,却突然发觉有人正在对宁青筠施蛊!
“琴儿?!”邵珩出手如电,并指捏住了那只蛊虫,脸色不豫地道:“你做什么?”
宁青筠开始不明所以,待看到那只狰狞的蛊虫后,娇颜一白。
宫琴儿满脸怒容,目光在邵、宁之间打转,张了张口,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了?她哪里得罪你了?”邵珩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有得罪我!”宫琴儿大声地说。
这时南宫北斗也赶了过来,连问发生了何事。
然而,宫琴儿此刻像是在四周找寻着什么人一般,最终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最终,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邵珩一眼,扭头就走。
邵珩只当她耍小性子,见南宫北斗追上去,便撂开了手,却不知道自己错漏了什么。
夜色浓稠,寒意渐浓,邵珩心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
星罗宗封禁仅仅只是暂时封了回去,距离正魔之间谈判应对西陆异族起码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他需要想办法确保星罗宗这边的封印安然无恙。
宫翎和海摩藏死前提到过,巫族圣地之中另有一年代久远的封印,而大巫祝也曾托琴儿和陈泰臣给自己带过话,让他这边事情了解之后去巫族圣地一趟。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他如同梦境中的自己一样,不再畏惧那不可测的未知。
如果一切无法避免,那就像陈泰臣所说的,在荆棘丛生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第九十六章 谁怜影,可知星眸黯然?
从南至北,秋意大不相同。
遥遥万里之别,已是枯叶满山,透着冬日萧瑟的气息。
仿佛是被空气中冰冷的寒意一激,萧毓骤然停止步伐,在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山林当中茫然若失。
一连御风整整两日,未有停歇,此刻被冷风一吹,如火烧一般的头脑渐渐也冷了下来。
脚下传来枯叶悉悉嗦嗦的声响,前方有清泉流淌。
萧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山中一条小溪旁边,摘下覆在面上沉重的风灵面具,任由其掉落在山溪之畔,怔怔地看着自己落于水中的倒影。
突然,泪珠滚滚而出,如雨滴落在溪水当中,搅乱她自己的面容。
她脑海之中,全是两日前看见的那一幕:灯影红烛下,清隽的青年与一旁的如花美眷。
萧毓先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一路茫然而行,直到此时此刻看见水中倒影,她才真正认清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毫无畏惧的,艰难困苦也好,无尽相思也罢,都阻挡不了她踏着关山万里寻他的脚步。
山海敢越,峻险难阻,她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可邵珩对宁青筠的那一笑中所不经意包含的温柔,在那瞬间刺痛了萧毓,刺破了她这些年苦苦支撑的勇气。
邵珩隐忍六年,也在一切如计划结果之后的骤然放松下一头栽倒。
而萧毓这几年来,亦是如此,仅凭着一股意气和满腔情意,熬到如今。自与古参惊险一战后,她缠绵病榻,伤势一直没有彻底好转,心志毅力皆是最薄弱的时候,才会一叶障目。
可就算此刻,被冷风一激,渐渐冷静下来的她,却在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倒影之中的面容,依旧称得上是美丽的。
可萧毓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面容与过去的不同,尤其是发间无法遮掩的几缕银丝。
突然间,悲从中来。
想起宁青筠一日比一日更盛的风姿,萧毓伸手捂住了眼,泪珠接连滚落,那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论样貌,她本就逊于宁青筠。
萧毓使用风灵面具,损耗了精血、寿命,又因对付古参受了重伤,加上一直殚精竭虑,未能静心安养,整个人憔悴不已。
前世之事,萧毓始终觉得对不起邵珩,内心总有不安。再加上她此时心神大乱,更是觉自己不配在邵珩身旁。
萧毓在小溪旁独自哭泣了一会,渐渐平息了情绪,头也慢慢没有那么疼痛了。
她自怀中取出邵珩送给她的七生凤鸣花,怔怔看着。
其实,萧毓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猜到一点这花的秘密。大约,每逢邵珩思念她时,这花就会发出如凤鸣一般清脆空灵的声音。
相思之苦时,这朵花给予了她莫大的勇气。
可这几日来,七生凤鸣花没有丝毫动静。
想到这里,萧毓面上再度滑下两行清泪,她默默地想:“邵珩并不是……轻易变心的人,我其实不该误解他对我的心意,或许他只是不忍伤害青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泪水汹涌。
“那又怎么样?我如今这副容貌,若是被他知道,他对我定是怜惜愧疚。可……我也不要他的怜惜愧疚,不想他因为这个选择我。”
萧毓紧紧握住七生凤鸣花,盯着水中倒影,心中一会强硬一会柔软,思绪纷乱不已。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口仿佛被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用了风灵面具,终究是损了寿命的。
顿时,如同万箭穿心。
萧毓伏在溪边光秃秃的石头上,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嘈杂不休,整颗心紧紧缩着,令她透不过气来。
“萧毓啊萧毓,你太自私了……你还能活多久?又还能陪他几年?五十年?还是三十年?难道你要让他眼睁睁看你死去,痛苦不已么?他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也不知会怎么样。还不如就这样消失,让他再也见不到你。岁月流逝,有青筠一片真心地陪在他身边,慢慢地他总会忘记,起码不用受死别之苦。”她痛苦地想着。
但想到当真从此不再见邵珩一面,仅仅只是这个念头,就让她心如刀绞、大恸不已。
她在溪旁不过短短一会,却感觉像是过了数百年。
无数个念头在萧毓脑海当中来来去去,令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山风凄冷地呼啸着,寒冷无孔不入侵袭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就这么呆呆坐在溪边,仿佛与那溪边无心无情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猛然间,萧毓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背后净梧琴凭空出现。
金石交错,一阵巨力顺着净梧琴打在萧毓背上,新伤旧患齐齐发作,她狼狈地跌入冰冷的溪水之中。
而跟随她多年的净梧琴琴身开裂,琴弦也断裂了一半,同样落在水里。
萧毓勉力抬头,却见一道黑芒刺目而来。
可她此时内息紊乱,提不起一丝真元,连千步莲花剑也祭不出。
萧毓努力侧了侧身子,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一道黑芒,免去穿颅危机。
然而半空中却突降一张银网,遮天蔽日,将萧毓所有出路都封锁。
银网之上,有不祥寒芒闪烁。
净梧琴断裂,风灵面具先前被她弃在较远的溪边。
萧毓忍着体内疼痛,凝聚一口真气,祭出千步莲华剑,竭力一挡。
哪知仙剑刚触及那张银网,银网就像是不堪一击般碎裂开来,洒下满天银雨,当头劈脸笼罩着萧毓全身。
危机时刻,萧毓白光一闪,一条通体雪白唯独背脊上一条绿线的小蛇钻了出来,瞬间化作庞大的妖躯,将萧毓盘在身下。
此蛇,正是当年萧毓与邵珩所得来的钩蛇后代小白。随后,另一条妖蛇小金也钻了出来。
自邵珩离开存微山后,白、金两条妖蛇一直被萧毓带在身边。其中,邵珩当初为避免旁人找到他,主动断绝了与小金的血契,因此小金野性逐渐难训,萧毓靠着小白将小金一同安置。
而小白与萧毓签有血契,危机时刻护主心切,自发而动,以自己身躯挡下了那绝大多数的银雨。
但仍有几滴银雨,不偏不倚,溅到了萧毓双目之中,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小白巨大的身躯翻涌着,白色鳞片上银雨所落之处,顿时变成黑色,忍不住发出疼痛的嘶鸣声。
那银雨分明含有毒素,萧毓只觉那毒素顺着眼珠侵入头脑,神识异动好似千万根针在扎着自己识海,只能软软靠在小白身上,而小白也行动明显凝滞了不少。
小金本就性情较为暴戾,主人不在身边,野性难驯。但唯独与小白感情深厚,与萧毓相处多年倒也对她十分熟悉。
如今见小白、萧毓纷纷受伤,小金展开长达十丈的身躯,扑向敌人!
“他奶奶的,这臭丫头有两头妖兽!”剧痛黑暗之中,萧毓听到敌人在怒斥。
“不用怕,两条妖蛇都还是幼年,一条已经中了三妹的银丝毒,剩下这妖蛇也不足为惧。抓紧将它剥皮抽筋,再逮了萧卓的侄女!”
修士过目不忘,萧毓已听出来这两人是当年曾经来昆仑闹过事、与萧卓有血仇的庞氏兄妹中的老大庞天恒、老二庞天伟。
听二人话中意思,那庞无艳也在此处。
果然,一个女子声音有些惊慌地响起:“大哥、二哥,这妖蛇不太对劲,我看它头顶似乎有两个鼓包。”
“糟糕,这妖蛇血脉不凡,怕是都快化蛟了!二弟,快动手!”
“哼,大哥、三妹不必着急,纵然化蛟,它也抵不过我三兄妹联手。”
呼啸的山林之中,萧毓勉强撑起身体。
她听到小白逐渐虚弱的气息,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怜惜:她一向疼爱小金、小白,它们年岁尚小,待真正长成还需漫长的岁月,所以萧毓平日里将它们保护起来,对付厉害的敌人,从不用它们。
今日是她自己心神不宁,忽视了危险。
小白护主心切,但匆忙之下同样中了银丝毒,而听周围风声唳唳,小金不断发出尖锐焦急的呼啸声,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不仅如此。”萧毓想着,“庞氏兄妹恨毒了叔叔,我若被他们所擒,自己受苦是小,若牵连了叔叔……”
萧毓心意已定,心神联系小白,让它趁还有力气,与小金逃走。
妖蛇虽敌不过庞氏兄妹,但一心逃走,总有机会。更何况,庞氏兄妹目标肯定是她自己。
小白听懂了萧毓的意思,却不肯离去,不断地发出哀切地嘶鸣,呼唤着她,呼唤着小金。
“快走吧,快走……”毒素发作得愈发厉害了,萧毓意识已渐渐开始模糊。
她原本想自我了断,免得连累叔父萧卓,只是萧毓一想到邵珩,心中总是不舍。
然而很快她便全身力气全无,连自尽也不能了。
忽然间,萧毓觉得周围好像不太对劲。
“叮叮叮叮”,一阵极为清脆的声音过后,仿佛四周便安静了许多。
小金似乎也停下了攻击,好像是警惕地冲着某处。
“咔嚓、咔嚓”,是有人踩着枯叶,一步步走来。
萧毓起初还听得到,小金一边游走着一边发出的尖利啸声,似乎是警告着对方。
那人停下了脚步,冲着萧毓说了一句话。
可这时,萧毓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银丝毒游走在她身体之内,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四卷完)
第一章 云梦万里风云消
秋冬交替之时,被接连旱涝折磨的黎民百姓,才刚刚喘了口气,就要面对无衣无食的寒冬。
北面有富饶大楚,在玉虚山控制下已着手安置灾民,其余各国也在背后修真宗门的支持下纷纷出力,但仍然是杯水车薪。
南方各个小国本就被魔门控制,各自倾轧,百姓又连番遭受战争与灾难。逃往北国或许能有一丝生机,但迁徙之路漫漫,路途上强盗妖兽横行,不知有多少人成了路途旁的枯骨。
然而更多的,是无力逃难的老弱妇孺,只能无望的故土上等待冰冷寒冬的降临,直至死去。
魔门一向不会去管这些黎明百姓的死活,对于不少魔道的人而言,战争、灾难是他们汲取力量的捷径。
然而这一年,星罗宗却站了出来。
普通人不会知道星罗宗这一高高在上的大宗门,近期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动。但越来越多的难民,都遇到一队队有些奇怪的修士组合在一起,替他们送来衣食,驱赶附近的妖兽,给予药品驱散体内瘴毒。
这些人有的是身着黑衣的修真者,有的是一项神秘莫测的巫族。
这两波人看起来格格不入,似乎有人强行将他们糅合在来一处。有难民甚至发现他们之间甚至爆发过严重的争执,以为自己与以前听闻的一样,即将丧生于这些人争斗余波之中。
但是他们最终发现,无论这两波人如何争吵,却都没有和过往那些一言不合肆意杀人的修士一样,只静静离开。
紧接着,难民还发现,那些在路途上抢掠的强盗纷纷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时,他们听说了这一切都是星罗宗新任宗主的命令,命令中甚至允许他们搬迁至星罗宗外围建立屋舍生活,而且,如有适合修行资质的孩子,也可入星罗宗修行。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云梦大泽之南。
起初的不相信,到后续其余魔门的毫无动静,流离失所、无法生计的人们或奔向北国,更多的涌向了星罗宗。
如他们的新宗主所说的一样,星罗宗外围早已建立好了一排排屋舍,甚至提供了一些凡人能劳作的工作,让他们能在此生存。
邵珩站在半山腰上,看着山脚下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致,心地思绪万千。
决定出手帮助这些人,是琴儿首先提出来的。
短短两个月,宫琴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邵珩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他甚至没有琴儿想得深远。
“公子,这样真的好么?阴阳宗、万法门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说话的是苟游,他旁边则是显得很悠闲的玄英,以及不知为什么还留在星罗宗的詹幸川。
包括宁青筠在内,南宫北斗等一行存微山的人于一个多月前便踏上返回存微的路途。詹幸川本是散修,却留了下来,加入了星罗宗。
邵珩收回思绪,淡淡地道:“星罗宗如今做的事,或许触动了其他宗们的利益,但琴儿此举时机掐得极好。”
“为何?”苟游不明白。
邵珩没有回答,而是对另一人道:“幸川,你认为如何?”
詹幸川自留下后,一直也跟随着邵珩,只是颇为沉默寡言。今日没想到邵珩会将苟游提的问题抛给他,顿了顿才开口:“天妖谷中尽是妖族,这些人都是无法修行的凡人,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再加上熊青的事,朱君为稳定妖族,不会来与我们为难。血河宗本就一团糟,饕餮负伤而回,直接介入了他们已经白热化的宗主争夺。这些人本就短视,不会猜到我们宗主此举背后的用意。至于万法门和阴阳宗……”
詹幸川一介散修,能在云梦大泽魔道环伺中生存下来,自然是需要些本事的。
说到这里,邵珩已点了点头,继续道:“万法门的北堂峰,与门内本就有矛盾,不然不会需要假死,待结婴后才出现。万法门门主对北堂峰如同对待一个烫手山芋,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被解决了,还得费长老亲自送去的补偿之物,自然不会多言。而阴阳宗……”
邵珩提到阴阳宗,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可知,幻魅儿已回了阴阳宗?”
“自然知道,老陈郁郁寡欢那副嘴脸,谁还不知道啊。”苟游哂笑。
“幻魅儿回了阴阳宗,刚刚捎回一个消息。”邵珩摩挲着手指,心中也有些感慨。
“什么消息?”玄英也好奇道。
“阴阳宗的曲宗主……不知因何缘故‘病逝’了。如今坐在宗主位置上的,不是祝合欢,却是幻魅儿的好友白无双。”邵珩微微低头,眼中有些异样。
“白无双?”
“什么?”
几人纷纷大吃一惊,显然这个消息尚未完全传播开来,邵珩也是通过幻魅儿提前得知。
“怎么可能?”玄英皱眉:“我没记错的话,白无双还是金丹后期,她可和咱们宗主不一样,谁会支持她?除非……”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
“她在金丹后期,很久了。”邵珩眯了眯眼,“再加上……她得了玄虎的妖丹。”
玄虎身死,白无双渔翁得利,夺走其妖丹,此时必然已是元婴期。天妖级别的妖丹力量何其恐怖?祝合欢又身受重伤,再加上白无双本就受原本曲宗主宠爱,地位非凡。
坐稳阴阳宗宗主之位,指日可待。
“这样说起来,也难怪他们全无动静。”詹幸川总结道。
“魔门内部大举更迭,正道那边也因忙着救助难民脱不开身。再加上,玉虚山已正式提出要举行正魔会盟,确实是我们星罗宗抓紧休养生息、补充人手的好时机。”玄英吊儿郎当地说着,“可公子,我看你也没参与星罗宗内部的事,接下来您还需做什么呢?那个长老之位对您来说,就是一个挂名吧?还是假名……”
苟游瞪了玄英一眼,却没敢主动说些什么。
邵珩不以为忤,只静静道:“幽离幻境中的封印,只是暂时无忧。这些日子,我查看了很多次,但发现封印依旧在不断地溃散中,只是速度极为缓慢。陈先生让我去一趟巫族圣地,见大巫祝询问根治之法,我已去过了。”
说到这里,邵珩停了下来。
“是什么?”苟游想到那些魔物,心里发悚。
“并无根治之法,封印只要开始溃散,就不会停止……”邵珩叹息道。
“这可如何是好?”玄英神情顿时一肃。
詹幸川跟邵珩时间较短,不敢轻易开口,但看了看邵珩面色,并无十分担忧的样子,便小心翼翼问:“公子,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邵珩笑了笑:“虽无彻底根治之法,但有缓慢封印溃散速度的办法。只是……有些复杂和麻烦罢了。不过,好在现在封印溃散得还不是很快,如无意外,也还可以撑到正魔会盟之后。只是,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做了才好。”
“那是自然!”玄英松口气道:“繁琐不怕,大不了先从最简单的做起。”
其余两人也点了点头。
邵珩不置可否,目光倏然暗了暗。正当玄英等人觉得奇怪的时候,郭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公子,欧阳楠公子来了。”
邵珩闻言转头一看,就见欧阳楠遥遥站着。
他走了上去,见欧阳楠眼眶周围有些红,心中一个咯噔:“怎么了?琴儿也没办法么?”
欧阳楠见邵珩误会了,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宫姑娘人很好,愿意给我一只圣蛊带回去尝试……我只是,很感激她,一时高兴的。”
欧阳玮已经死了,庄主欧阳城依旧昏迷不醒,连药圣也束手无策。
欧阳楠深入云梦大泽,本就是莽撞行为,也压根没抱多大希望。前次所谓七彩圣魂莲不过一场骗局,他心中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疑似邵珩的陌生人。
果然,星罗宗事毕之后,邵珩及时联系了他,能见到邵珩安然无恙,欧阳楠心中已是安慰。却没想到,邵珩当真认识巫族圣女,并且为他引荐,真的得到了巫族的圣蛊。
药圣欧阳山一向不说无用之话,他说巫族圣蛊有用,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欧阳楠在得到了圣蛊之后,才一时没忍住喜极而泣。
邵珩微微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我还以为那丫头生了我的气,不肯帮你。”
“生气?”欧阳楠奇怪道:“宫姑娘……挺和气的啊。”
“那便好。”邵珩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有些异样。这段时间,琴儿一直对他不似过往亲昵。
比如欧阳楠今次造访,原本邵珩打算亲自带他去见琴儿的,哪知琴儿竟让他帮忙来看下外围民众情况如何,实际上是对他避而不见。
而且陈泰臣似乎有时候也躲着自己,这让邵珩觉得十分奇怪。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欧阳楠又在问自己是不是还要在此地盘桓。
“……我回去就告诉沈师兄他们你平安无事,他们这些年都很担心你。可惜萧妹妹也不知去向,不然她一定高兴坏了……”欧阳楠如同老僧一般碎碎念着,突然被邵珩一把拉住。
“不知去向……什么意思?毓儿不在昆仑山?没有和萧先生在一块儿?”邵珩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没……没有啊……萧妹妹一个人出去找你了,这些年和你一样,杳无音讯的。”欧阳楠结结巴巴地说着,然后目光忧愁,“这……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
邵珩缓缓松开欧阳楠的手臂,巨大的担忧笼罩在他心上。
是啊,茫茫人间,她会在何处?
不管邵珩如何担忧,云梦大泽南面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动。
遥遥万里,正道各派也陆陆续续收到了魔门当中的各种变故,都静静地观望着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