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逝(下)
一个元婴真人的潜伏一击,清言注定是要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才会对邵珩这个唯一弟子说出了如同告别般的话语。
只是没想到,死亡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临死之前,他得知了所有潜伏着的敌人,以及那幕后之人是谁。
可惜的是,清言真人再也不能将消息传出,去警示他唯一的徒弟和敬爱的师尊。
雷霆在他心口致命伤处跳动着,撕裂着他的筋骨肉皮。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焦糊味道。
有一种人,纵然失去一切也不会更改初心;有一种人,纵然零落成泥也依旧脱俗清香。
清言真人如同邵珩第一次见到他那般,双眼亮得犹如天上星辰,嘴角带着一抹释然和神秘的笑意,丝毫不像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对方修为比他高太多了,动手太快太准太猛,他只坚持了不到两息。
在生命的最后两息之内,清言真人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但是最终他的眼睛只直直看着门外黯淡的星空。
少年时恋慕仙道缥缈,初成名时挥扬意气风发。
师兄弟没日没夜在藏抄书的日子,那个如朝霞般艳丽却内敛的师妹,未曾苍老的师尊给他带去一场场斩妖除魔的梦……宛如点点滴滴的流水,在此时淌在心间。
他想着那个与自己并没有太多相聚缘分的徒弟即将面对的风暴,想着曾经鲜衣怒马的师弟临死前那种无处容身的悲怆眼神。
随即,他的眼睛也如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一样,黯淡了下去。
但他嘴角那抹最终飞扬起的笑意,却令傅安宁等三人同时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苍老的亚伯,浑浊的眼珠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宛如一根朽木柱子,静静伫立着。
清言真人临死之前说了很多话,半真半假,却令傅安宁在确认他死后依旧有种莫名的失真感。
“他死了。”一个已不算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怅然和冷漠。
方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附近,雷霆般出手杀死了清言,杀死了他的师侄。
另一名存微山的人自凶手出现之后,就再没有说一个字,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傅安宁见状心里总算有几分满意:一个真传弟子、一位存微首座,同时与他这个外人合谋谋杀了自己的同门。
这个场景实在是美妙极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清言临死时候的样子,竟无法取悦他。
正襟端坐的清言,失去焦距的瞳孔在缓缓散开,但远远看去,除了那心口硕大的伤痕血迹外,竟好像他依旧鲜艳地活着。
风度犹存。
“多谢首座,若无您这一剑,晚辈还真没有把握能一举杀了清言师伯。”傅安宁忽然抱拳笑道。
“哼!你不是我存微弟子,也配以师伯称呼他?!”这位首座显然极为厌恶傅安宁,哪怕自己亲手沾了清言的鲜血。
傅安宁眯了眯眼,没有再出言反驳。
当面顶撞一个元婴修士,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清言死了,等到天明……玉泉峰也就完了。只是不知为何,晚辈总觉得清言今夜有些不对劲,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傅安宁岔开话题说道。
“入我耳事,亦入你耳中,又有何分别?”那个首座声音愈发冷了,亲手杀死自己师弟得意弟子的感受,实在称不上好。
可是,他已然做了。
绝了清言的命,绝了玉泉峰的脉,也绝了自己的道。
当初在集英殿内立下的誓言,当初在宗门先辈前发下的宏愿,彻彻底底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无颜面对太皓,无颜面对自己敬重无比的掌门师兄。
而当他化为尘土之后,更是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傅安宁挑了挑眉,叹息了一声道:“我知你二人心中不甚好受,但是他挡在你我前进的道路上,这种牺牲便在所难免。眼下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一亮,一切也都必须继续进行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比如,那个失踪了的引仙门人?”
陈泰臣无故失踪之后,事情才闹出些许水花。
傅安宁得知之后,后悔莫及,恨不能捶胸顿足,也隐约有几分担忧。
“哼!与我何干?”首座仿佛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清言那未曾闭上的眼睛仿佛一盏明灯,照着他不敢去看的内心黑暗。
说完之后,他便拂袖而去。
傅安宁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另一旁那人也开口道:“行动之前,我与你说过,务必万无一失,你也保证必然万无一失。既然你如此有信心,为何现在又开始小心翼翼?”
“小心驶得万年船,未到最后一刻,自然不能放松。”傅安宁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满,顿时冷笑道:“怎么?看着师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想着白天又要毁了他唯一的徒弟,你竟心软了么?你可别忘了,天枢暗谍之中虽然混入了几个我们的人,但是邵珩若还在,天枢暗谍迟早东山再起,与二十多年前那般所向披靡。到时候,你当邵珩不会追查自己师尊身死之事?你当他会查不到你头上?”
“我半句话都未曾多言,你倒是自己想了这么多。”那人淡淡地看了傅安宁一眼,目光扫过地上笔直坐着死去的清言,继续道:“说起来,我们虽觉历代掌门将天枢部众交给玉泉峰这一行为十分不公,但从未想过要毁去这个布置。反倒是你们,若当年清言、清怀不出事,玉泉峰上下没有大乱,天枢也没有停滞,你们如何趁机混入存微?”
那人转身朝门外走去,路过那个如同木偶般的亚伯,眼中一瞬间闪过悲伤,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背对着傅安宁道:“真正害怕存微山天枢暗谍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没有了清言和天枢的制约,你们才敢从黑暗中探出手脚,一步步展开你们的计谋。我很后悔,当初着了你们的道,上了你们的船。但是,自那以后,我也从未想过要下船。所以,你不必再试探我什么,你做你该做的事,我也做我该做的事。”
金泉湾空荡荡一片,潮湿的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硫磺味道。
傅安宁冷笑着在屋内转了一圈,看看地上死透了的清言,看看门外“听话”站着的亚伯,看看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渐渐扭曲可怕。
有条不紊的存微山,和越来越强大的太微真人,确实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所以,他们当初设计要让玉泉峰出事,让天枢群龙无首。
清怀、清言相继出事,太皓真人心力交瘁之下,天枢一应行动都被停滞。
哪怕后来慢慢由强撑的清言和太皓真人着手恢复,但那次之后,天枢暗谍依旧元气大伤,且被傅安宁等人埋入了一个个钉子。
待邵珩接手,一一收复人手,方开始有几分真正起色。
“若是以前,你说我们惧怕天枢的力量,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如今……”傅安宁看着地上清言的遗体,轻声细语道:“如今,太微真人闭入死关,邵珩再天资不凡却终究年轻……而你,已经死了。”
傅安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是自满,又像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我们又有何惧?”
寂静无声的金泉湾,有风自远方而来,如同一只轻柔的手,拂过清言的衣角。
黎明就要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冤
烈日当空,万丈光芒没有一丝遮挡,笔直地射在沈元希的身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沁凉的地板已然被炙烤得滚烫无比,伴随着麻木的疼痛感,自沈元希膝盖处涌入至四肢百骸。
归元峰存真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厚重的大门拒绝了他的进入,也拒绝了他的诉求。
周围的高温对沈元希而言,并算不上什么受苦,反而这些热气,是唯一能温暖他那颗彻骨透凉心的事物,好驱散这如同深渊般袭来的寒意。
三天了,自清言真人在金泉湾暴毙的消息传出后,已过去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沈元希不眠不休,顶着日间高温和夜间寒露,始终笔直地跪在归元峰上,跪在被太律真人紧闭地存真殿大门之前。
沈元希抬起头,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
这个一向光风霁月的男子,第一次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合时宜、逾越尊卑的神情。
那日,存微山警钟长鸣,召集了所有在宗门的“清”字辈弟子和首座长老,屏退了所有“永”字辈弟子,包括沈元希。
只是,他到底身份特殊了一些,被允许在存真殿外等待。
所以,他看到满身黑衣的执法队弟子带着神情有些茫然的邵珩,满面冷煞、匆匆而来。
所以,他听见了那存真殿大门开启的那一刻,里头传来的那声充满了怨毒和悲愤的高喊声:
“他待你胜若亲子,你竟行弑师之举!狼子野心、猪狗不如!”
亚伯苍老的声音已经嘶哑到了极点,但是沈元希依旧听见了那令他浑身都冰寒无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
他看见原本安静的邵珩在看见中央那仿佛安详睡着的清言真人遗体时,如同暴怒的野兽般暴起,想要扑过去,却被周围执法弟子狠狠桎梏住。
他看见亚伯说完那句话后撞死在大殿之上时,邵珩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赤红的眼珠。
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那日清晨,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亚伯被人抬上归元峰,当着丹鼎派陈无涯陈长老和青华先生萧卓的面,向太律真人告知清言死讯。
太律真人惊怒交加,陈无涯也怒问是何人所为。
哪知亚伯竟满目血泪,指证邵珩夜入金泉湾欺祖杀师。
萧卓当场惊讶之下,将手中茶杯捏了个粉碎。
太律真人为人一向古板,竟也露出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但亚伯口口声声,都称邵珩是真凶,说他趁着有要事与清言相商,于是两人闭门而谈。而后不久,就有争执声传出,亚伯再看时就发现邵珩丧心病狂,举剑刺入毫无防备的清言胸口,之后又想杀他灭口。
但是,天色渐明,有道童前来送药材,察觉不对,方才惊走邵珩,没去检查亚伯是生是死。
太律真人亲自到了现场,看到了安然端坐着宛若沉睡的清言遗体,枯瘦的脸上青筋毕露,好半响才下令让人将清言遗体带至存真殿,并长鸣洪钟召集弟子,又派了执法弟子,先将邵珩请来。
沈元希被拒之门外,只知其中点滴。
但在他想来,以各位首座之能,必然不会相信这等浅薄的污蔑,必然能清楚邵珩是清白的。
然而,当存真殿大门再开时,他看见邵珩被千斤锢法锁牢牢束缚住,被迫交出天机剑及身上随身携带的储物袋,被执法弟子送入关押重刑之人的地方——知返峰。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沈元希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师尊!”沈元希背脊豁然挺直。
清静真人面容亦有几分疲倦和哀伤,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道:“那日我就与你说过了,邵珩只是暂时被押入知返峰,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弟子……知道,但是……不明!”
知返峰,唯有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弟子才会被关在其中。自存微山成立以来,还从未有人从其中释放出来。
迷途知返,返而无路。
清静低下身,在沈元希耳畔道:“我亲自探过清言以及亚伯的伤口,上头都是剑伤无异,最重要的是,其中都有神霄紫雷剑诀的痕迹。”
沈元希先是急急想说什么,而后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清静真人,声音一瞬间艰涩了下去:“师尊的意思……凶手无路是谁,都一定是存微的人……”
清静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看着紧紧关闭着的存真殿大门:“在场之人中,虽然不是全部人都有修习神霄紫雷剑的资格,但都曾见过这剑法所留下的痕迹……”
“所以……师叔祖们和师尊、师叔们都知道,不止是师弟一人会这剑法……你们知道,这其中分明有人诬陷,却还是做出了将他囚禁在知返峰的决定。”沈元希的语气不算好,“清言师叔若知道,你们这般待他唯一的弟子,他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安心!”
清静真人直起身,缓缓吐了口气,目光有些晦暗:“这……是在场所有首座的决定。”
沈元希听出师尊话里的那一层隐晦意思,不由默然,良久才道:“若掌门师祖还在,必然不会做出将师弟囚禁知返峰的决定。”
清静真人冷笑一声:“若你师祖还在……清言又怎么会死?”
清静真人声音藏着一丝激动:“好一个步步为营,好一个环环相扣!掌门师尊闭关是其一,支走太皓师叔和清宁师兄是其二……他们这是要绝玉泉峰一脉!”
沈元希抬头看着自己师尊脸色难看,突然脑中想到了什么,正想说话时,清静真人的声音自上方幽幽传来:“知返峰,此时已禁止任何人进出。换言之,也是一种对邵珩师侄的变相保护。你清阳师叔急性子,已经请命亲自坐镇其中。希儿,你跪在这里,请太律师叔相见,又有什么作用?此事属于家丑,丹鼎派陈长老和萧先生都尚算厚道,未曾透露一丝一毫。但太律师叔掌宗门刑罚,如今又身兼代掌门之位,有些事,他也是不得已。”
“弟子敢问师尊,弟子能否参与查案?”沈元希平静地问。
清静沉默了下,摇头。
“弟子再问师尊,弟子不能参与查案,也不能查探清言师叔和亚伯遗体,又能否入知返峰见邵珩师弟?”
清静依旧沉默。
沈元希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又还能做什么?”
他笔挺挺地跪着,比四年前自己被污蔑时还要挺立,如同傲立的苍松。
沈元希知道这其中纠葛,越知道、越猜测,心就越凉。
这是他们视同为家的宗门,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存微山。
在失去了太微真人的庇佑之后,魑魅魍魉于白日中伸出魔爪,他沈元希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让做。
将邵珩囚禁于知返峰,可以说是罪名已定,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当中,又焉知没有杀害清言的真凶?
他甚至不敢想,邵珩此刻是什么心情。
清静真人神情悲悯哀伤,缓缓走开,没有再制止自己弟子的执着。
他知道,跪在这里,是沈元希的一种自我惩罚和发泄。
当初,敌人是万法门,清静尚可携怒一战。
如今,敌人是存微山中人,他们只能压抑着怒火,怪罪着自己的疏漏,却无法肆意宣泄。
沈元希孤独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深深的影子。
突然,“扑通”一声,有人重重地跪在了他的旁边。
接连被风吹雨打了三日,沈元希脸色终究有些苍白,他抬头看去,勉强一笑:“北斗师弟。”
南宫北斗神情严肃,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是冷肃,是不屑,是骄傲,是怒意。
他的师尊不在宗门,南宫北斗沉醉修行,不问外事。
清言和邵珩的事,在存微山高层的刻意延缓下,并没有在他们这代弟子中大范围传开。
直到沈元希三日跪在存真殿前,方才引来种种争议,而南宫北斗才嗅到了不对。
“沈师兄,我陪你!”他知道的事,比起沈元希更是微末不足,但他依旧毫不犹豫。
“还有我!”上官诚泰双目赤红,背后沉水龙雀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骇得其余二人眼皮一跳:他竟负剑而来!
上官诚泰在他们当中年纪最小,身材却最高大的,他不是从他师尊清孟处得知的消息,却是从同样暴怒的清文那里知道的。
他把沉水龙雀丢在地上,重重跪在沈元希另一侧。
沈元希冰冷的心中,升起一丝温度。
归元峰存真殿前,三个身影在烈日下暴晒着,却始终一动不动。
碧落峰上,萧毓同样脸色惨白地跪在萧卓面前。
“叔父!求您,替他说句话吧!”
沈元希在归元峰上跪了三天,萧毓也差不多就在萧卓前跪了三天。
“您是掌门真人的好友,是威名赫赫的青华先生,您的话太律真人一定会考虑的。”萧毓抓着萧卓的袖子,粗粝的石子划破了她膝上肌肤,传来阵阵疼痛,她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
“他们是要彻底毁了他啊!弑师的罪名……邵珩他承担不起!”萧毓深知这个世界礼教的残酷,也深知存微山这等玄门大派对这种行径更是容不得半点砂子。
消息闭塞,她所知有限。
她更不是当初那个以清静真人故人之女寄居在存微山,半真半假地当着半个存微弟子的时候。
萧毓不能再和以前那样,直接上到归元峰替邵珩说话。
那里没有和蔼的太微掌门,只有铁面无私的太律真人。
她只能恳求自己的叔父,替邵珩说一两句好话。
萧卓近乎冷酷地看着萧毓,一字一句道:“天若要亡他,我说什么话,都没用。”
萧毓又一次得不到萧卓的同意,终于发泄般地大声质问道:“您就是想杀他!您就是想要让他死是不是?!他失去了他敬重的师父,还背上了弑师的罪名……他根本是……生不如死啊!”
萧毓啜泣着,低头死死咬着牙,不让萧卓看到她喷涌而出的泪水。
他做错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挡了那些人的道?
只是因为他们终究天真,比不过他们老谋深算、心狠手辣?
萧毓眼前模糊一片,先前的恐慌仿佛变成了现实,像一只怪兽张口就将她彻底吞没。
“石爷爷!石爷爷!您说句话呀!”冬青摇晃着石刚的袖子,急得也快哭出声来。
上次阻止了萧卓对邵珩杀意的他,此时老脸上竟也浮现了犹豫之色。
“先生……这……”石爷爷终究没能说下去。
萧卓看着跪伏在自己脚旁的萧毓,岿然不动,面上表情漠然,轻轻道:“这是存微山的家事,你我终究是外人。”
萧毓抬起头,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下,也同样轻轻地、宛如呢喃般:“那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活着,再痛苦、再艰难,他们总有翻身的一天。
泪眼婆娑之中,是萧毓倔强而坚定的目光。
萧卓微微一叹,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北面,第一次在心底疑问道:“这是你选的人……可你,真的确定了么?”
昆仑在北,无人能答。
大雪飘飞之处,摇姑握着权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只需一步,她就可离山而去。
然而这一步,却重于千山。
………………
碧落峰上另一处,欧阳楠神情不安地看着自己祖父道:“祖父,究竟存微山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城眉目中闪过一丝凝重,看着窗外树影婆娑之间刺亮的阳光摇头道:“陈长老只字未提,萧先生也未有丝毫透露。但是我想……一定是大事……”
“连冬青姑……师叔祖这几日都没出现……”欧阳楠看着祖父投来的目光,生生改了口。
欧阳城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的欧阳玮,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着床沿。
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比喧嚣的蝉鸣声更响,宛如击中欧阳楠的心。
“如此百年难遇的炎夏,也不知人间多少生灵遭殃。”欧阳城站起身,嘴里说着不相干却又相关的话:“天有反常,世上有冤啊!”
欧阳楠背后无端一阵酥麻,又冷又热。
他低头一看,自己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水。
ps:一气写成,懒得分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返泪 幽兰言
“我最后问你一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阳道长眼中布满了血丝,胡须杂乱如同一捧乱草:“你在丑时初就已回到了滴翠轩?”
“是。”邵珩盘膝坐着,脸色犹如白纸。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白日抵挡不住烈日,夜里抵挡不住寒霜。
一个个山洞被开辟在悬崖上,而邵珩就被关在其中之一。
禁法符文在洞口如同流水般闪烁而下,这里除了邵珩和清阳外,四周的囚室内空无一人,显然是清阳特意将他安置在此处。
然而,禁法符文除了防止洞内之人逃出外,更有一股强大重力加持洞内,令邵珩举步维艰,只能于地面上打坐,不断消耗真气来抵抗。
清阳蹲在地上,低声吼着:“那么为什么有好几个杂役看到你卯时末匆匆忙忙回到玉泉峰上?!”
邵珩双拳死死握紧,咬着牙道:“弟子……不知……”
清阳狠狠怒骂了一句:“xx的!神霄紫雷剑……神霄紫雷剑……去xx的神霄紫雷剑!”
他猛捶地面,直接在洞口地上砸了一个大坑,一张红脸宛如喝醉了酒一般,声音哽咽道:“师兄明明伤好了,老子还等着和他战个痛快!清璇师姐……等了他这么久……他怎么就死了?二十多年前那么重的伤都没弄死他,怎么到现在……”
清阳当着师侄的面,捂住眼,却捂不住掌中透出的泪水。
邵珩面上青筋剧烈跳动着,死死咬住牙,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但那血腥味却早已在口中蔓延开。
那天,先是归元峰警钟长鸣了三声,后就是明心峰的执法弟子列队前来,请他前往归元峰上。
执法弟子神情严肃,但态度依旧恭敬,只是见他安安静静在屋内修行,眼中闪过了一些诧异。
当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想来,大约对方在惊讶,为何他这个“凶手”竟还能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吧。
沈元希站在存真殿前,邵珩还奇怪为什么师兄都不能进去。
等他看清了大殿中那个静谧躺着的人影时,邵珩整个人宛如五雷轰顶一般。
当亚伯宛如野兽般咆哮着,痛骂着自己时,声声句句他都听得懂,但是又听不懂。
他的脑子如同僵硬了一般,直到亚伯自戕在大殿之上时,邵珩才意识到:他的师父死了,他被人称为凶手。
弑师?
邵珩想笑却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咽。
他看着清璇真人面无表情地跪在清言遗体旁边,抓着他的手,袖口兰草上有湿润泪痕。
他听着清静师伯、清文师叔、清阳师叔在激烈地与其他人争吵着,甚至在激烈地与首座们争执着。
他听到了他们说伤口是神霄紫雷剑诀所造成的,听到了他们说清言死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所以必定是极为亲近之人。
然后,太律真人令他交出本命仙剑,交出随身携带的其余事物。
然后,他被对待罪人一般,押送到了知返峰。
知返峰。
邵珩嘲讽地想着,当年他们想让沈元希身败名裂,被逐出师门;如今,原来是对付自己了么?
“可是……为什么……要杀了师尊?”邵珩这三天来无数次想着,无数次的后悔。
那个如同父亲般温和,一字一句教导自己的人,真的也不在了。
“……你放心!太皓师叔回来前,老子护定你了!”清阳道长说了很多话,但邵珩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最后一句:
“……你是最后一个……见你师父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清言有没有露过什么口风。你一定要好好想想,究竟有什么异状!”
“我不明白。”邵珩喃喃道。
“老子也不明白。”清阳叹息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亚伯会说是我杀了师尊。”
过了三日,邵珩稍微冷静了下来,强压心中悲痛,认认真真思索一切来龙去脉。
清阳脸色难看:“亚伯一直跟随你师父,本应是最值得信任之人。也是如此,他口中说的话,虽然其中有漏洞,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慎重。”
“亚伯的指证,是太律师叔祖作出将我关押知返峰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之一。”
“天机剑是其二……”清阳道长摊开手掌,黑色的长剑连同剑鞘出现在他掌心之中:“吒雷石……人证、物证,对应的伤痕,都齐了,时间模模糊糊暂且不管。可是……连猪都知道,你是清言唯一的徒弟,你有什么动机去杀他,然后自己还优哉游哉地在存微山内待着?你是老子带回来的人,除非你是个疯子,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多谢清阳师叔信任,但是眼下……我蒙冤之事事小,找出杀害师尊的真凶才是首要之事!”邵珩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无数血气自喉咙中翻上来。
“不错……”清阳站起身,来来回回在洞口踱步,口中自言自语道:“可问题是……这个真凶……这个真凶……”
清阳的话,半天没有说出口。
邵珩心中冷笑。
是啊,神霄紫雷剑诀修炼困难,需机缘配合。
可是,不代表没有人修习过。
尤其是,可以随时翻阅这本剑诀的几大首座。
或皮毛、或入骨,谁也说不准。
能令清言毫无反抗之力而死的人,不是他极为熟悉之人,就是修为远远超过清言。
这个人,极有可能,最有可能,是某位首座长老。
归元峰掌门真人已闭关,玉泉峰太皓真人在玉虚山,剩余的则分别是:明心峰太律真人、玄武峰太安真人、碧落峰太松真人、紫霞峰太岳真人、朝阳峰太仪真人、天游峰太尘真人。
邵珩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有想到。
所以,当时存真殿上,那种古怪而沉凝的气氛,宛如万年不流动的死水般凝滞。
邵珩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的手掌,陷入了沉思,连清阳真人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处境,邵珩反倒不像沈元希和萧毓他们那般担心。
因为他在存真殿上,亲耳听他们说了其中各种细节,知道单单凭借这些证据,也不能完全就定下他的罪名。
更何况,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罪大恶极,如何处置他,也该由玉泉峰首座太皓真人回来后,亲自决定。
知返峰,看似是个囚牢,但何尝不是一个暂时的安全之地。
若他还在玉泉峰滴翠轩内,又或者是归元峰、明心峰某个禁室内,某一天是不是也会悄无声息地被杀死在其中,伪造出畏罪自杀的样子。
太律真人做这个决定时,所有人都不理解。
但是邵珩却察觉到了太律真人的决意。
空荡荡且一览无余地知返峰,加上站在他这边的清阳道长,已是太律真人能做到的最大宽容。
邵珩静静整理着四路,周围禁制符文带来的压力如同山岳一般,但侥幸的是,除了几个极为亲近之人外,还无人知道他已结成金丹。
天幻幽珠不亏是星罗宗至宝,在存真殿上时,也将所有人都瞒住了。
所以,此时所有限制他的事物,都还是针对凝胎期的修士,加上清阳道长的放水,邵珩真实感受没有别人想象得那般难熬。
只是,清言真人的死给予了他很大的打击,所以让他看起来与平日相比十分憔悴狼狈。
邵珩曾设想过很多次、很多种,接下来敌人会做什么。甚至,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存微山自身出了问题。
但是,他和沈元希,以及其他所有人一样,绝对没有料想到,存微山内部竟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空洞。
而自己内部的敌人,又是这般令人心悸和恐惧。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邵珩从洞内看出去,将这片赤黄色的大地一览无余,漆黑的山体上影影绰绰的无数洞口,都仿佛一只只漆黑的眼睛,或怜悯或嘲笑或恶意或旁观的看着自己。
那一日所有事情在邵珩心底缓缓淌过。
从他询问亚伯清言是否出关,到夜间前往金泉湾时的点点滴滴。
清言临死之前,对他说了很多话,也告诉了他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
可是,在这孤寂的知返峰上,在邵珩心中反反复复浮现的是清言在他离开时再次说的话:“你是我的弟子,永远都是。”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遭遇何种挫折,他邵珩从始至终,永远都是玉泉峰的弟子,是清言的弟子。
“师尊……您难道……早就预料了今日情景了么?”邵珩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缓缓流下。
………………
归元峰上,集英殿内。
清言真人的遗体已被挪至此处,静静地躺在存微山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正中央的祖师牌位前,跳跃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烛火,存微真人过去的佩剑池鱼仙剑静静悬在一旁。
自青尊飞升之后,池鱼仙剑上多了一道极为浅淡的青色印记,时不时在烛火照耀下发出微微的青芒。
集英殿内,清璇真人跪坐在清言的身旁,她看着满殿先烈,已经很久很久了。
过不了几日,这上面又会增加一个位置。
“你已神魂俱灭,纵然日后长明烛彻夜燃烧,是不是也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清璇许是累了,换了个姿势,将纤细秀美的背影露给门口。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一丝。
清璇的目光如同看着远山:“直到你死了,我才肯来陪你,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不会一样骄傲,他又会不会那样骄傲?
清璇是真真正正地这么想着。
然而,时光之所以可贵,生命之所以可贵,终究是因为这些事物永远无法重来。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清言冰冷的手,忽然神情一滞。
清璇收回手掌,目光颤抖地看着自己掌心。
掌心之上,一朵洁白的兰花忽然缓缓绽放。
清璇如同花瓣般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看着上面极为不起眼的一行小字,泪水迅速布满了眼眶。
她死死盯着清言的面容:“这就是最后与我说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遗愿?”
夜幽兰枯萎的花朵重新在清璇掌心绽放开来,与她袖旁绣着的兰草相映成一片。
不知何时,清言临死前握紧了那一朵已然败成枯草的兰花。
他无力再留下丝毫讯息,只有先前他本想托付给她的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悟
碧落峰上,萧毓忍着膝上的疼痛,一字一句地对萧卓道:“叔父,您真的不肯出手么?”
萧卓目光自远处收回,看着萧毓璀璨明珠般的眼中虽然泪水盈盈,却闪着别样的光芒,轻声道:“那么毓儿,你当真是要为救那个人,而豁出一切么?哪怕这可能危及你的性命?”
萧毓眼神闪了闪,以沉默代替了回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自小乖巧,从不让我操心。”萧卓终于拉起跪酸了腿的萧毓,以温暖的真气替她驱走膝上疼痛后继续说道:“可是叔父知道,你骨子里终究有着和萧家人一样的倔性。你要帮他,好,可以!”
萧卓的声音掷地有声,萧毓的目光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你先别高兴!”萧卓淡淡的声音击中了萧毓,令她缓缓坐下:“我当然可以去找太律真人说上一两句好话。不过毓儿,你太小瞧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什么意思?”萧毓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
“你聪明伶俐,本来应该猜得到其中关键。只是此时,你们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未曾深入思考下这背后的一切。”萧卓眼露冷芒,双手放在身后,走到门口,瞥了门口的冬青和石爷爷一眼说:
“事情发生之后,因是存微山家事,所以我与丹鼎派的陈长老都避开了,没有过问。但是,我们也曾亲眼看到了清言身上那唯一的一道伤口。清言身死,为什么嫌疑人会被定成邵珩?那个老仆亚伯的证言是其一,其二就是那一道蕴含着神霄紫雷剑诀的伤口。我不知道邵珩会不会这剑诀,但眼下看来,他定然是学会了的。”
萧毓脸色有些发白,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卓制止了:“听我说完!剑诀他会不会,只是小事。真正让存微山如临大敌的是,如果邵珩不是真凶,那么真凶又是谁?谁会神霄紫雷剑诀?要知道,这剑法……清字辈弟子中没有一个人学过。”
石爷爷和冬青对存微山并不十分了解,但萧毓却曾在这里生活了数年。
听了萧卓意味深长的话,萧毓仿佛被狠狠锤了一下,眼前一片金星,颤着声音道:“是某个首座?”
“是啊……”萧卓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如果邵珩是清白的,那么存微内部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隐患。有这样一个隐患在,你觉得那小子就算冤屈洗清,又如何去对抗一个或者一群师门中的敌人?”
萧毓听到这里急切道:“既然能洗清冤屈,那也一定能找到凶手……”说到一半,萧毓自己住了口,怔怔地看着萧卓。
萧卓冷笑一声:“毓儿,你看轻元婴修士了。我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金丹修士,可以有千百种手段,又如何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个人直到现在才发难杀人,说明他藏得够深、够久。起码……我那位老朋友太微,在这么数百年里,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师弟之中有这等野心之人。”
“叔父的意思是,就算邵珩冤屈昭雪,也很难在宗门内……”萧毓艰涩道。
她知道邵珩对存微山、对玉泉峰的心,那是他好不容易拥有的第二个家。
萧卓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萧毓:“若我是真凶,如今定是想法设法,杀了邵珩!”
萧毓浑身一寒。
她确实身在局中,脑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萧卓的话转动着。
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萧毓霍然站起道:“不!清阳师叔就在他身旁,绝不会坐视别人杀了他!现如今,首座之中有叛徒的事,他们存微山更是清楚。那个凶手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因为他一旦动手,反倒露了痕迹,其他首座定会群起攻之!他没办法亲手去杀邵珩!”
“清醒了些,不错。”萧卓点头赞许道:“此时存微山内剩余的首座一共六名,已是互相牵制之局。无论真凶是谁,此时都不可能再动。”
“那……您说邵珩有性命之忧,是谁?”
“傻孩子,你该不会认为,出了问题的就只一个首座吧?”萧卓目光中有悲悯,有冷峻,有惋惜,仿佛他看着的不是萧毓,而是他的老朋友太微真人。
那目光,仿佛在说:“老伙计,你看你离开之后的存微山,如今已是什么模样了。”
萧毓嘴唇发抖,无论是从萧卓的一字一句里,还是她自己心里,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邵珩做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邵珩的性命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对方不会让邵珩活下去。
邵珩死了,他们的秘密就难以暴露,存微山其他人就算心存异议,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很难揪出自身内部的毒瘤。
存微山内的人,将永远出现裂痕,看着同门的眼中永远都会闪烁着怀疑的目光。
“那么……眼下,我们该怎么做?”萧毓深深吸了口气,“如今,他被囚禁在知返峰上……”
“邵珩在一片空旷的知返峰上,有任何事都会在清阳的眼皮子底下,暂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萧卓返回屋内踱了几步,似是在对萧毓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问题是,对方不会让这个情况持续太久。自出事之后,已过去了三天,太皓真人即将迟早要回来。他回来了,必定会出手保护玉泉一脉的唯一一个弟子。若我是杀害清言的真凶,那么明知证据不足以给邵珩定罪的情况下,如何将这顶弑师的大帽子扣死在邵珩身上呢?”
外头烈日当空,萧毓却全身发冷。
“若我是那人,此时的清阳便是我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已经死了一个清言,再死一个清阳,反而是在给邵珩洗脱罪名……”萧卓的声音低沉无比,却一点一点地在摸索着真相。
………………
沈元希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跪在存真殿前的时间又过去了半天。
无论是南宫北斗,还是上官诚泰,都不是性子稳妥之人,痴跪许久,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已然让他们心生烦躁,甚至于青筋暴跳。
上官诚泰还好,沈元希不动,他便不动。
这个性子耿直的少年,深深信赖着邵珩,所以也同样深深信赖着邵珩所信赖的沈元希。
但南宫北斗天之骄子般的性子,他在此地的耐心,已即将告罄。
就在这时,存真殿的大门打开了。
沈元希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很,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仿佛一切只是日常。
太律真人脸色铁青,大步走出,深深地看着这个被他们视作未来接班人的弟子,沉声道:“永希,你还要跪多久?”
太律真人没有叫沈元希的原名,而是叫了他的道号。
沈元希尚未出家,以辈分之名称呼他,说明太律真人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弟子别无他法,只能以此证明,弟子坚信师弟的清白。”沈元希平平静静地说。
太律什么都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你这是在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宗门?”
“弟子不敢。”沈元希抬头看着最近迅速苍老的太律真人,认真道:“眼下宗门之内,谈何信任?弟子知道,让邵珩待在知返峰有师叔祖的一丝好意。然而,知返峰是犯了大罪之人才待的地方,您明知此事蹊跷,却还是让人以千斤锢法锁锁住他,将他当做真正的囚徒囚禁其中。”
“你既然深信他无罪,那待在知返峰之事权益之举。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何必在乎这些?”太律真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沈元希。
“太律师叔祖,此事无论如何,邵珩定然有冤,还请明察!”南宫北斗强压着脾气,但语气仍有些冲。
太律真人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有罪无罪,不是你们空口白话。就是那萧卓,如今也终究是杀害各个世家、袭击笑浪山庄的嫌疑人之一!你们要求我放了他,那就拿出证据来!”
“师叔祖将消息封锁,不让我们插手一丝一毫,就连沈师兄都被摒弃在一旁,我们如何拿得出证据?!”南宫北斗目光如剑,丝毫不惧太律那怒意快要满溢出来的目光。
太律真人须发皆在颤抖,怒指着沈元希道:“好好好!永希,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太律的声音中蕴藏着极大的怒意,那扬起的手仿佛下一刻就会涌出澎湃之力,砸在眼前三名“弱小”的弟子身上。
“不。”沈元希的声音,依旧平静,吐出的那个字,令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齐齐一愣。
而接下来,他的话,更令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当场跳了起来。
“弟子希望,师叔祖加大知返峰的禁制,只清阳师叔一人坐镇其中,弟子认为远远不够!”沈元希背脊如同松柏般笔直,“弟子愿亲自入知返峰中,看守师弟,直到太皓师叔祖自玉虚山归来为止,望师叔祖成全!”
“沈师兄?”上官诚泰讶异了一会,隐约明白了沈元希的意思。
南宫北斗起先是愤怒,而后想到了什么,也再次跪下道:“弟子也愿入知返峰内,一同看守邵师兄。”
太律真人原本愤怒的目光渐渐散了,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沈元希。
说是看守,实为保护。
“你们都与邵珩交好,难以避嫌不说,若事情终究难以查明,难道你们就永远待在知返峰一辈子不成?”太律真人问道。
沈元希凤目亮若星辰,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之事是眼下之事。还请师叔祖相信弟子和二位师弟,还请师叔祖成全。”
太律真人一瞬间有些佝偻,旋即恢复如初:“好!我允了你。”
“多谢师叔祖。”沈元希深深拜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萧卓所想的事,他跪在存真殿前的三天里,也慢慢想得差不多了。
后续之事如何暂且不提,敌人会如何行动也无从可知,但是只要他在知返峰上,有直面敌人的机会,就有办法抓住蛛丝马迹,更有办法去保住邵珩的性命。
等太皓真人归山,邵珩的安全总归有办法可以保障,那时候才是反击敌人之时。
“沈大哥!”身后忽然传来萧毓的声音,沈元希心中一凛,转头看去。
只见萧毓脸色苍白,在一名道童的陪伴下上得归元峰来。
太律真人看了萧毓一眼,转身往存真殿内走去。
“沈大哥,我有话与你商量。”萧毓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透着着急,语气是强压的镇静,但每一个音调都在颤抖。
萧毓这时候来找他,只可能是邵珩的事。
沈元希终于站起身,身体不露痕迹地一晃道:“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萧毓正想开口,却听见远处有刺耳钟鸣接连不断地响起,却看见沈元希一瞬间狠狠晃动了一下身体后眼神中迸发出的愤怒。
太律真人走进存真殿的背影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远处。
她明白了。
那是知返峰的方向。
迟了,他们终究明白得迟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误
清言真人的死,激起了重重浪花,搅动着存微山内的局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女弟子聚集的玉仙峰上,却依旧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一日,宁青筠依旧独自待在洞府之内。
萧毓和冬青没有来看她,就连曾友儿都几日没有出现了。
所以,她甚至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样的事。
清言真人死后第二日的警钟,甚至也没能引起她内心的波动。
她还年轻,心却好似已开始枯槁。
未来的路还长,但是她却好像已看到了今后的每一日,大约都如昨日、今日一般。
“宁师姐!”几日未出现的曾友儿步履匆匆地走来,神情有些奇怪,更多的是眼神中的不安。
宁青筠见她如此神情,也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好像……出事了……”曾友儿喃喃道。
“出了什么事?”
“我不清楚,但是听说沈师兄已经在存真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现在连北斗师兄、上官师兄也都在那里……”
宁青筠听了之后神情微动,目光渐渐凝肃:“可知为何?”
“他们要见太律首座,可是首座不见他们……”曾友儿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为什么他们要见首座?首座又为何不见沈师兄?”宁青筠的心突突地跳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感朝她袭来。
曾友儿见宁青筠突然拉着自己的手,慌忙道:“听说……听说……清言师伯死了……他的弟子邵师兄不知为何被执法弟子请走了……哎!宁师姐,你去哪里?”
宁青筠脑中空荡荡一片,不由自主往外走了几步,然后返身问曾友儿道:“你是从谁哪里知道的?”
“是汪师姐她们说的,她们也是从别的师兄那里听来的。她们……她们还说……还说……”曾友儿吞吞吐吐。
宁青筠厉声道:“还说什么?!”
她容貌绝色,艳丽之极,此时严厉追问曾友儿,眉目之间竟再次出现早年的那抹煞气。
曾友儿从未见过宁青筠如此神情,似被骇了一跳般道:“她们说,是邵师兄杀了清言师伯,所以才被押入知返峰内。但是邵师兄不承认,太律真人要对他施透骨魂钉之刑。”
透骨魂钉!
宁青筠一个踉跄,当年沈元希就决定以此刑来证明自己清白。
然而,透骨魂钉并不是所有一切罪责都可借此抹除。
弑师之罪,天理难容。
如果邵珩自愿承担透骨魂钉的刑罚,他将要先被废除一身修为,再受刑。
就算邵珩侥幸未死,那也要被逐出师门,人人唾弃。
然而,九九八十一枚透骨魂钉之刑,就连元婴真人都经受不住。邵珩若在被废除修为的情况下受这刑罚,只有一个下场。
必死无疑!
“……听说,眼下是清阳师叔在知返峰上看守邵师兄,也不知道……”
宁青筠浑身颤抖,再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往外跑去。
曾友儿缓缓收回了剩下的话,秀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一种“君入瓮中”的笑意。
宁青筠走得很快,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曾友儿的笑容,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又一个曾友儿敲了她洞府的大门,却喃喃自语道:“咦?怎么不在?”
绿草如茵的玉仙峰上,一个个女弟子们正聚在一处。
存微山中,女性弟子数量不算多,尤其内门之中,两只手都数不全。但是相较与更重视地位的世家弟子而言,师姐妹之间的关系总要融洽许多。
莺声燕语,容貌娇美,翩然的紫衣如同展翅欲飞,恍若一群仙子。
虽然听了曾友儿的话而心急如焚,但宁青筠终究多留了一个心眼。
随着暖风传来的轻声细语中,印证了曾友儿的话。
她经过的路上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使她终于完全相信了:
清言死了,邵珩被押在知返峰,沈元希长跪不起却无任何作用,碧落峰被封锁了消息。
有些事,真真假假,却让人深信不疑。
所以宁青筠下了决定。
清璇对她的禁足的命令,实际上依旧存在,但是已在清璇的放纵、有人的推动下形同虚设。
所以,她到了知返峰上,到了邵珩被囚禁的山洞之前。
此时的邵珩,早已从悲伤、惊骇、愤怒中冷静了下来,正静静闭目打坐,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师尊离世前那夜与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的剑被扣留在了清阳手中,他的一些东西也被扣留了。
滴翠轩内,怕是有人也趁着执法弟子之名进行了翻动。
但是,好在真正重要的东西,都被他放在了太皓真人给他的那枚隐秘纳虚戒中。
包括玉泉峰上上下下的总禁制之钥。
他想着师尊那天特意在谈话之前让亚伯离开,又特意在最后临走时把玉钥交给自己,并亲眼看着自己将东西放在隐秘之处。
邵珩已猜测此物必定藏有另外的玄机。
正思索间,邵珩眼皮一跳,睁开眼时赫然发现山洞之外,青衣素净难掩天人之容。
“宁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邵珩不由不惊讶。
然而宁青筠咬着嘴唇,没有看他,只反复看着封印山洞的符文禁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你做了什么?!”邵珩忍不住挣扎站起,盯着洞内禁制的压力,挪动到洞口,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宁青筠。
她避开人,匆匆到了知返峰,找到了清阳道长。
清阳道长见是宁青筠本人,也放下了几分戒心,却依旧拒绝了宁青筠想要入知返峰看望邵珩的要求。
然而,清阳道长断然没有想到,宁青筠盗窃了清璇真人的海珠慧兰,此兰的汁液如普通兰花般清香,但在修士手中却可令人昏睡。
那海珠慧兰的香气极淡,清阳道长只觉有些熟悉,却完全没有设防。清阳道长都无法抵挡,其余守卫更是不堪一击,这才让宁青筠趁虚而入。
然而,宁青筠平日与同门相处的少,也不知道知返峰之内究竟是怎么样子,所以没想到邵珩被囚禁之处,无法撕开符文禁制,只能由符令解开。
而符令,尚在清阳道长身上。
宁青筠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邵珩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电光火石之间,邵珩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声呵斥道:“站住!你疯了?!”
邵珩震惊地看着仿佛冷得发抖的那美丽背影,压住心中烦思沉声问道:“你对清阳师叔做了什么?”
宁青筠转过身,却不敢迎上邵珩的目光:“我……没有做什么……他只是会暂时昏迷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足够我去拿符令放你出去,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你胡说什么?”邵珩断喝一声,制止了宁青筠。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失望,也有着坚定:“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宁师妹,我的师尊死了,被人害死了,我又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正是因为清言师伯死了,所以你才一定要走!”宁青筠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目光笔直地看着邵珩,当中充满了哀求和泪水:“你不能死,你留在这里会死,你必须要走!”
邵珩静静地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那种平静,令宁青筠心底狠狠地颤抖着,令她迅速低下头,任由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干涸的土地上。
她迅速把她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了邵珩。
邵珩听她说沈元希、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在存真殿前长跪不起,听她说碧落峰客居被人封锁,听她说太律真人下了命令要废他修为并受透骨魂钉之刑。
“时间来不及了,清阳师叔快醒了,我马上放你出去。”宁青筠迅速擦干泪水,“邵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宁师妹!”邵珩再次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地说:“你马上回玉仙峰请罪,清阳师叔和清璇师叔都不会怪罪你这次鲁莽行为的,顶多再禁足几日……”
宁青筠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对自己说话,让自己快点离开。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的?”宁青筠声音中透着一丝凄然,因为她发现她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在这一览无余的知返峰上,她发觉她曾经想压抑的全部心意,也几乎一览无余。
在灵玑洞天之内,邵珩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错觉,加上心中只有萧毓,以及宁青筠自己的沉默不语,邵珩便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个女子如今为他而做出的大不韪之事,依旧令他多少有一丝动容。
然而,也只是动容而已。
他此时已有几分不安,觉得宁青筠出现的背后似乎有另一重阴谋。
邵珩硬起心肠,移开目光道:“宁师妹,多谢你。但此事并没有到你说的那等地步,你还是快点走吧。”
“不……”
“就算你打开了符文禁制,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邵珩斩钉截铁地说。
宁青筠没有回答,山洞之外却传来另一个男子声音:“哦?师弟果然有骨气!”
邵珩听到这个声音时全身一震,抬头看去。
只见宁青筠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一个蒙面男子怀中。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但是邵珩整个人仿佛嗅到了危机的野兽般如临大敌,全身汗毛仿佛根根竖起。
他死死盯着来人双眼,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间蹦出的:“傅!安!宁!你果然没有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局
符文禁制如流水般自上而下闪过,如小山般的压力压在邵珩肩头,但他终究站起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青筠紧紧闭着眼,显然在蒙面人出现的瞬间就被对方制住,无任何知觉。
蒙面人的手轻轻按在宁青筠的后心,看起来像是在扶着她不让她摔倒。可是,也只需掌心微吐一丝气机,亦可瞬间切断宁青筠心脉。
“我与师弟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师弟对我的声音倒是记忆十分深刻呢。”傅安宁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揭开面具。
明知眼前的人与自己师尊之死大有干系,但邵珩身处囹圄,宁青筠为人质在对方手中。
邵珩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傅安宁露在面具外的眼中始终浮现着戏谑的笑意:“自然是来救你出去。”
邵珩凤目眯了眯。
“怎么?师弟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傅安宁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
他单手制住宁青筠,另一只手的手掌展开在邵珩眼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符令。
邵珩心狠狠一沉,疾言厉色地说:“你把清阳师叔怎么了?!”
禁制的力量令他说话有些喘不过气,气势上无形中弱了几分。
“眼下自然没怎么样,不过之后……可就难说了。”傅安宁看着邵珩额上的汗水,笑着伸手将符令按在洞口。
水蓝色的禁制上流光飞舞,一边是囚徒,一边是陷阱。
光幕流动速度减缓,洞内压力瞬间减轻。
邵珩距离自由,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说话,是不是轻松了些?”傅安宁假意道。
禁制并未完全消失,尚留着薄薄一层,阻隔在邵珩和傅安宁之间。
“是你谋害了我师尊。”邵珩感受着身上压力在一点一点地褪去,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愈加沉重。
他说出的话,也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邵珩双手紧紧握拳,掌心之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傅安宁不置可否地抖了抖肩。
邵珩眼神轻微变幻,渐渐趋于平静。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人利用了宁青筠,是要进来杀他,但眼下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绕这么一大圈,想让我做出畏罪潜逃的行动,是不是太浪费时间了?”邵珩淡淡道。
傅安宁微挑了挑眉道:“是费了些功夫,但是谁让我运气不好呢?太皓老儿术法厉害,你又恰好发现了端倪。虽然看起来师弟为我的‘死’十分内疚,但似乎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不是么?如果等太皓老儿回来,你与他一对上,那我岂不是完全失败了?”
邵珩冷冷地看着他,没做声。
清阳师叔此时对任何靠近知返峰的人都会心存警惕,只除了几个人外。
而这几个人当中,与邵珩等人一起入门、又是清璇真人弟子的宁青筠就是其中之一。
如萧卓分析的一样,邵珩的罪名疑点多多,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强硬杀死清阳和邵珩,则正好说明了邵珩的无辜,存微山必然会展开一场从上到下的巨大清洗。
邵珩必须死,但要死的罪名充足,并且要死的巧妙。
此时,邵珩心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第一,对方想同时杀了自己和清阳,做出他意欲逃走,与清阳拼死两伤而死的局面。
但这个前提是对方知道自己确实有正面杀死清阳的能力,与此同时,宁青筠也会被灭口于此,否则难以圆说。
这样一来,知返峰上悄无声息地死了三个人,物证再多,也不合情理。
第二种……
傅安宁不是真正的存微山弟子,他和当夜出现在金泉湾的其余二人不同。
傅安宁所要的,是存微山这个正道之首从内部缓慢地开始分崩离析。
他要在这内部种下无数怀疑的种子,令同流合污者日夜不宁,令其余人惴惴不安怀疑一切。
他要邵珩自己踏出囚室,自己走出知返峰,自己离开存微山,然后引来存微山最森严无情的执法弟子的亲自追杀。
知返峰上,从未有重刑之人离开,除非掌门亲自下令释放。
一旦有人逃离,执法弟子将自动对逃离者下达“绝杀之令”。
绝杀令出,只有太微掌门出关亲至,或继任掌门亲自发话,才有可能撤销。
此时的存微山,太微掌门闭入死关,并未退任,代掌门由太律真人、太皓真人共同执掌。但是,代表存微山道法传承的天净如意及剑道传承的思渊仙剑,却由清宁真人、清静真人各执其一。
也就意味着,目前想赦免绝杀令,必须这四个人同时在场,同时同意撤销绝杀令。
否则,来自存微山上下所有弟子,以及执法弟子的追杀,将永无止境。
追捕存微弟子的执法队,有一整套专门针对飞剑和存微剑法的法宝。在追逃过程中,由执法弟子出手杀死邵珩,对傅安宁及背后的人而言,不仅将“畏罪潜逃”的罪名扣在了邵珩身上,也最是干净利落。
转念之间,邵珩已明白了一切。
“若我不依着你计划离开呢?”邵珩冷眼看着对方。
傅安宁的手轻轻抚上宁青筠凝脂琼玉般的脸庞,笃定道:“我说了,清阳之生死由你决定,更何况这样一个倾国倾城,对你痴心一片的女子又在我手中,邵师弟就算心肠再硬,怕也舍不得。”
“若我舍得呢?”邵珩一字一句地说,眼中不带一丝一毫感情。
傅安宁微微一滞,深深地看向邵珩:“那我只好选择另外一个办法,虽然麻烦,但也干脆!”
邵珩看着傅安宁半响,最终垂下目光。
“我就知道师弟是个明白人。”傅安宁读懂了邵珩的肢体语言,心里微微放松,不由多说了几句:“说来师弟当真是正人君子,宁师妹这等人间绝色,痴心于你,你倒是丝毫没有动心。换做是我,方才宁师妹那几滴泪水一落,我怕早已在她苦苦哀求下投降了。”
说到这里,傅安宁语气忽然一飘:“你可知我为什么知道她对你有意么?”
邵珩垂着目光,正好看见阳光投射在宁青筠雪白的脸上,泛着某种炫目的光芒。
是的,宁青筠一直将感情掩藏地很好。
就连邵珩自己,都是刚刚才能够确定。
傅安宁见邵珩不回答,自顾自地说:“我运气不太好,但另一方面运气又还算可以。灵玑洞天之内,偏偏是我和她最先相遇,而后托你的建议,又成一组搭档。她半途故意摔下我和南宫北斗,去做了什么?去追了什么人?呵呵……你说巧不巧?就在我察觉到有问题之前,偏偏我就知道了宁师妹的秘密。邵师弟啊邵师弟,你和你师尊……从挡在主上大业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败了。”
邵珩心中轻轻一叹。
沈元希心智坚定,绝不会轻易上当。
萧毓本身或许也会关心则乱,但她并没有随意在存微山来去的自由,身旁更有萧卓在,无法实行他们的计划。
至于其余人……
南宫北斗为人桀骜,第一反应定是大闹存真殿,而不会私下来放他。
上官诚泰更是耿直,直接冲上知返峰,但定然会被清阳挡回去。
周子安出身世家,却未必会为邵珩做出违反宗门规矩的事。
宁青筠的秘密被傅安宁所查探,对他而言,成为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怒意:利用宁青筠对他的感情,利用人性的弱点,对方似乎十分享受这种过程。
“邵师弟心中想来另有所属,一叶障目看不见眼前的痴心美人,倒是可惜了……否则临死之前,来一场左拥右抱,享尽人间艳福,也不枉此生,不是么?说来也是,你们玉泉峰一脉都是这等再正不过的君子。清言也好,清怀也好,都是一腔热血皆为宗门而洒,个个都是辜负芳心的高手,当真是可惜得很!”
邵珩心里一颤。
对方提到了“清怀”,而不是“姜怀”,又说他一心向着宗门。
“莫非姜怀之事另有隐情?”邵珩眼中锐色闪过,猛然闪过这个念头。
“若是如此,那么当年姜怀诈死叛宗之事背后,必有宗门之内的某人的手笔。莫非师尊也是查到了这点,才会被人杀害么?”邵珩几个念头间已摸索到真相边缘。
傅安宁显然没有注意到邵珩低头下那几个细微的神情,只当他已全然认命。
在他想来,这个年轻师弟也许曾给自己及主上带来些许麻烦,但那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重视的缘故。
傅安宁眯着眼,扣着宁青筠心脉,以符令准备打开囚禁邵珩的符文禁制。
在他进来的时候,清阳道长已被他用存微剑法重伤,其余守卫弟子或殒命或受伤。
只要邵珩离开知返峰,冲出存微山,傅安宁安插在存微山的人就会敲响知返峰的警钟,而执法队会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情况,接受“绝杀令”。
但是,他看着静静等待着的邵珩,突然心头一动。
符文禁制流光飞舞,刹那间自明而灭。
“嗤嗤”,宛如烛火被吹灭的声音在山洞内轻轻响起。
傅安宁脸色剧变,脚下猛地一点,往后方空旷处退去。
“你竟已结丹?!”
不止如此,邵珩此前已隐约触摸到幽妙陨光六指的奥妙之处,逐渐将指法与剑诀开始融合。
他蓄势已久,此时骤然出手,攻击之中再无当年“陨煞”的痕迹,威势却可直追飞剑!
真气轰然而炸,化作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同巨网般裹向傅安宁!
气机交错切割着空气,发出刺耳尖啸声,宛若天地元气暴动!
邵珩既已出手,就未打算停止。
充满杀机的声音在随着他走出山洞而响起,透过漫天气机及尘埃传到傅安宁耳旁:“畏罪而逃?若是我在此地杀死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你说,你们背后的主人又该如何谋算?”
邵珩面无表情,伸出右手轻轻一招,远处便有黑色剑光冲天而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追杀(上)
“你不顾你师叔和师妹的死活了么?!”傅安宁阴沉的声音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答他的是邵珩狂风骤雨般的剑招。
天机游龙,剑气如丝。
邵珩转瞬间将幽妙陨光六指与万象幻星剑诀同时使出,转换之间无丝毫迟滞。
星辰四象虚影猛然间在邵珩背后隐隐浮现,化作巨大的星盘,而星盘之上,除了二八星宿之外,另有六点星光成圆形点缀在周围,其中两点星光尤其璀璨。
傅安宁眼眸一沉。
万象幻星诀只玉泉峰一脉可习,也就意味着,在邵珩入门之前,只有上一辈的人曾在清言手中见识过这套剑诀。
笑浪山庄中,邵珩崭露头角,但傅安宁并未见过。
而傅安宁也未曾亲眼见过邵珩全力以赴下的剑之威力。
这如斗转星移般恢弘的剑气,这无孔不入、杀机凛凛的气机,以及邵珩突然爆发出的金丹修为,都令傅安宁心头涌现一抹不可消弭的愤怒。
他虽然早料到邵珩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乖乖就范,但也没有想到,他终究是轻敌了。
邵珩当然不会不顾清阳和宁青筠的死活,但是傅安宁也少想了一点:清言身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依邵珩此时的心情,若不是他手中捏着宁青筠的性命,只怕就算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辞。
邵珩此时动手,是算准了对方如今还需拿宁青筠有用,不可能在宗门内让她死了,反过来钳制对方。
从傅安宁开启禁制到邵珩全力出手,只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
邵珩的决断并没有错,只要他抢占先机,杀了傅安宁。
一个死于灵玑洞天之内、死在南宫北斗面前的弟子突然再次出现在存微山内,任所有人都会清楚这背后所隐藏着什么秘密。
邵珩要表现出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傅安宁的态度,才会让对方反过来投鼠忌器。
然而,邵珩也未曾料到的是,他可以隐藏真实修为,傅安宁同样也可以。
尘嚣剑气之中,傅安宁身上原本模糊不清的气机一瞬间稳定,一团紫濛濛的光华自他口中一闪而过,化作一张巨大的圆盾,将他和宁青筠紧紧包裹。
“蕴丹期!”邵珩心中狠狠一沉。
难怪傅安宁要假死,灵玑洞天内任务是其一,他的修为即将掩藏不住是其二。
邵珩在昆仑山外,曾和沈元希联手赢了两个蕴丹后期的修士。
但当时是一场正面比斗,与此时不同。
没有沈元希荡魔七式的配合,邵珩能否留住傅安宁,只有五五之数。
傅安宁以宁青筠为人质,用来抵挡邵珩的攻击,令邵珩那一半的胜算,也丢得所剩无几。
“哈哈哈!”傅安宁长笑三声,身上紫光一闪,已朝知返峰外冲出去。
数天未休息的邵珩,双目中本就布满了血丝,此时伴随着杀意上涌,更是通红一片。
明知踏出知返峰、追着离开存微山会导致自己背负更重的骂名,会引来执法队的绝杀追击。
但是,看着傅安宁那得意且疯狂的眼神,邵珩知道,无论宁青筠在不在他手中,他都会追出去。
追出去,亲手将这个人杀死,以祭师尊在天之灵!
“轰!”漫天剑光如雨丝般压下,将知返峰生生切去一整片山棱。
剑光冲天而起,如同流星般瞬间冲出知返峰,冲出存微山门。
而后不久,刺耳的钟声响起。
归元峰上,有谁的愤怒,谁的悲伤?
……………………
邵珩此刻心里竟平静得很,对方目的就是让自己离开存微山,借刀杀人。
此时,对方计谋已成,必定心中得意且有所放松。
而他,依旧只有一个目标,拦截住傅安宁,救下宁青筠。
若救不成……
邵珩脑中想起在灵玑洞天的狂风暴雨之中,那一双痴痴明眸。
刚才禁制解开的那刻,他是真的有那么短暂一瞬想过,不顾她安危地去攻击傅安宁。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存真殿内,清言闭目安详地躺着,清璇真人那疏离惨淡的神情,这几个日夜之中都如一团炽热的火,灼烧着邵珩的心。
连云山脉广袤无边,夏日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机剑风驰电掣,紧紧咬住前方那一团紫芒不放。
忽然,邵珩眼神一定。
天机剑随心意一起,不偏不倚,随着对方紫光落入山林之中。
傅安宁眸光闪了闪,语气中颇为意味深长:“师弟还真是紧追不舍。”
“你不就想如此么?”邵珩缓缓一步一步朝前走这,背后那星图虚影正缓缓流转着:“我已如你所愿,离开了知返峰,离开了存微山。绝杀令已下,执法弟子不出片刻就会追来,你已经可以放了她了。”
虽然邵珩口中说着宁青筠,但是眼神却半点也没有放在她身上。
“真是铁石心肠。”傅安宁看了邵珩一会后,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下一刻,他便自己解答了:“若我不放,你是不是打算等会对着她也不会收剑了?”
邵珩的眼底倒映着剑光,如同流星异彩,如同山岳坚定。
傅安宁心中对这点将信将疑,他与邵珩短暂相处,知道这个人重情重义。自己一个不熟悉的同门,因他原因所致而“死”都能令他反复不安,那么傅安宁手中的这个女子为了他几次不顾门规,又曾与他同生共死,邵珩如何硬得下心肠?
更何况,此女绝色如斯,又情深一片,傅安宁不信邵珩没有一丝一毫心动。
就算以前没有,现在知道了,也定然对她有所不同。
傅安宁终究低估了邵珩对清言的尊重,以及对他这个杀害师长的人的恨意。
“我厌倦了你们这些精心所布置的局。”邵珩停下脚步。
自邵珩第一次下山开始,他们每一次与这些人的交锋,都是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乃至于每一次都抓不住对方的脚步,乃至于一步步落入对方的陷阱,乃至于清言身死、邵珩被囚。
如今我已退无可退,再无路可走。
那便拼死破局。
墨色仙剑轻轻一抖,剑光如星曜般绽开,数不清的剑影在空中交错,幻化成一片无穷无尽的星海。
邵珩伸手一指,背后星图虚影如水波般轻轻一颤。
星光,或者剑光,齐齐闪烁,化作一道巨大璀璨的剑气,自上而下,仿佛从天际斩下!
傅安宁身上光芒一闪,一轮巨大的弧形剑芒迎上。
他心底冷笑:你是存微弟子,我这二十多年在存微山也不是白白待着的。
然而,下一刻,傅安宁脸色一变。
一道漆黑剑芒在星海中轻轻一扭,如同一条漆黑的小鱼般悄无声息地扭动而来,攻向傅安宁左侧。
傅安宁下意识想出剑抵挡,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冷酷的光芒。
漆黑剑芒由缓至急,眨眼间来至傅安宁附近。
傅安宁冷笑着轻轻将昏迷的宁青筠一转,纤弱的身躯不偏不倚地应向邵珩那道剑芒。
剑芒已至,邵珩当然看见了傅安宁的动作。
他可以收手,可以放弃这次攻击。
但是,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和剑啸声告诉他一切都刻不容缓。
邵珩的眼神,如他的剑一样稳定,却有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剑出鞘,如何回头?
“嗤!”天机剑的剑气穿透了伊人的身躯,不偏不倚。
昏迷中的宁青筠轻轻一颤,青色的衣衫上,一朵鲜红的花在缓缓绽放着。
面对傅安宁惊讶的眼神,邵珩携剑而上,剑丝星图刹那合二为一,绞杀着周围的一切事物,狠狠朝傅安宁压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追杀(下)
树影斑驳之间,无数气机因邵珩与傅安宁的碰撞而撕裂着周围生长多年的古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巨大的树干拦腰截断,轰隆隆地砸在地上,头顶再无遮阴枝叶。
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泄而下,洒在宁青筠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傅安宁没料到邵珩竟敢直接对宁青筠下手,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那剑气穿透宁青筠的身躯后也令他来不及躲避,腰上被狠狠扫过。
剧痛传来,腰侧鲜血淋漓,但他闪了一闪,剑气并未入体,只是皮肉之伤。饶是如此,傅安宁心中仍是一阵后怕。
也因此,他竟没注意到邵珩一连串的动作。
邵珩足下一点,整个人如同苍鹰击水般迅速移动着,转瞬间突破重重剑影,欺进到傅安宁身旁。
天机剑赫然出现在傅安宁眼前,巨大的黑影如怒龙般咆哮着砸下。
先前所有分光离合之术,都是为了掩盖这一剑!
傅安宁大惊失色之下,不得不放开宁青筠,朝右侧狼狈躲闪。
“轰!”
气浪朝四周滚滚散开,土地之上留下纵横交错深深痕迹。
烟尘迷蒙之间,傅安宁看见邵珩伸手在宁青筠身上迅速点了几下,心中方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你就如此自信,她不会死在你的剑下?”傅安宁冷笑一声。
方才邵珩那道剑气,彻底贯穿了宁青筠的身躯,而之后的剑气爆发,宁青筠也是首当其冲。
邵珩根本是在赌。
“不过是一命偿一命,仅此而已。”邵珩放下尚有气息的宁青筠,心中愧疚一闪而过,冷漠地回答傅安宁。
傅安宁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邵珩话中的深意。
他害死清言,必须以命偿还。
若宁青筠身死,邵珩在杀了他傅安宁之后,也会以命偿还。
傅安宁心中警铃大作。
他从未小看过存微山弟子,也从不敢小觑玉泉峰上下。
但是从始至终,清言和邵珩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心生忌惮。
邵珩分明有着与沈元希一样的天资,分明已是金丹期修士,却没有丝毫声张,瞒过了存微山上下。
而救出宁青筠的行动更是大胆之极。
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
邵珩懒得与对方多说,直接出剑动手。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执法队已在路上,来的人当中是敌是友根本不可知。
就算过去认识,但今日见面也只能是大打出手的局面。
傅安宁狡猾无比,执法队弟子一到,他便会趁机溜走,届时邵珩再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天机剑刹那间再次散开无数剑影,旋转成一道巨大的光影,如同神鸟展翅。
朗朗乾坤之上,风起云涌,凭空出现一大片浓重云层,云层之中,无数紫电龙蛇若隐若现,急速游走着。
“神霄紫雷剑诀!”傅安宁脸色一变,本欲出剑的他顿时身上涌起一大片紫色光芒,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住,如同一个巨大的茧状。
邵珩高举墨色仙剑,瞳孔之中仿佛倒映着无数紫雷。
狂风自天边袭来,令本就倒成一片的树干垂死挣扎着。
“你们污蔑我以神霄紫雷剑诀杀害师尊,今日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神霄紫雷剑诀是什么样子!”
邵珩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情,但是傅安宁却头皮发麻。
神霄紫雷剑诀一出,方圆百米尽数在剑诀笼罩之下,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任何躲闪,都会引发剑诀更大的反扑,只能凭修为硬顶。
头顶云层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爆响。
那是无数雷霆齐声炸开,撕裂长空的声音!
天机剑宛如顶天立地,剑尖之上有某种神秘的气息。
时空仿佛停滞了一般,唯一闪动的是那紫中带金的紫霄神雷,顺着天际化作无数利剑,狠狠刺向人间!
不同于邵珩当初第一次皆天机剑与神雷沟通,借天地间雷霆之威击伤独孤星。
那一次,天机剑只是契机,漫天雷霆才是根本。
而这一次,天机剑是枢纽,所有神雷尽数蛰伏,听从号令。
剑锋所向之处,雷霆出没。
刺目的白光刹那间点亮四野,宛若毁天灭地的气息向远处蔓延。
傅安宁原本所站之处已成一个深达三米的巨坑,黑褐色的土地尽成焦土,成蜘蛛网状朝四周张开。
邵珩护住昏迷的宁青筠,以免余威伤害到本已奄奄一息的她。
烟尘散尽,地上犹自残留着紫霄神雷正闪烁着跳跃的电弧。
天空中乌云散开,重新露出晴朗的碧空。
深坑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动静。
金丹之后的邵珩,想要施展神霄紫雷剑诀,也需耗费不少精力。
他持剑走到那个焦黑的、闪烁着电弧的深坑旁,心里狠狠地沉了下去。
深坑之中,只有一片破碎且焦黑的衣角,而傅安宁却消失无踪。
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邵珩自己再清楚不过。
若这里是其他修为较低的人,也许真的会在神霄紫雷剑的摄人威力下灰飞烟灭。
但换成傅安宁,这个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能逃脱神霄紫雷剑锁定而离开的,唯有万里乾坤符宝,方有可能在瞬间摆脱飞剑锁定逃离原处,挪移至万里之外,同时神霄紫雷剑诀无法追踪的地方。
这种万里乾坤符宝极为珍贵,只有传闻中分神期的修士才有可能制作,就是存微山整个宗门上下也没有几张,还多是当年祖师存微真人所遗留下来的。
其余大派之中,包括擅长符道的钟柳派在内,也只有寥寥无几的数张万里乾坤符宝,也都是前人遗泽。
傅安宁手中竟然有这样的宝物,愈发说明了敌人背后是何等深不可测。
然而眼下,邵珩却无力去思考这些过多的东西。
烈日炎炎,但邵珩从头到脚都冰凉彻骨。
这一局,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嗖嗖嗖!”剑光破空而来,先前神霄紫雷剑诀的动静仿佛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执法队弟子的方向。
经过战斗的山林中狼藉一片,宁青筠青衣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地几乎感受不到。
带队前来的是清武真人。
他也是太岳真人座下的弟子,是上官诚泰的师父清孟的同门师兄。
清武真人人如其名,一声醉心修炼,为人少情寡欲,甚至对着师尊和师弟也极为冷漠。
那一身黑衣,印衬着清武真人阴沉沉的脸色,昭示着他并不会因为邵珩与他师侄关系匪浅而有任何和蔼的想法。
太岳真人当初一心想找一个能继承“重剑”的徒弟,清武虽比不上后来的上官诚泰更合太岳真人心意,但其资质也是绝佳之人,竟循着太岳真人的指点,自己走出了一条迥异于存微山其他弟子的剑道。
他的剑,冷漠而狠辣。
加上他铁面无私的性情,得太律真人大家赏识后,负责统领存微山森严的执法弟子一列。
任何犯了错的弟子,在他面前,都只能乖乖就范。
但存微山中对他的评价,却并没有太多的负面。
因为,清武真人从不徇私,他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绝不会针对某一个人严办或者松办,只依照存微律例来处理。虽然清武真人严苛且不讲情面,就连自己师尊的求情都敢驳斥,但存微山上上下下,对他终究是服气的。
然而,如这一切传言都是真实的。
对邵珩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幸。
就算邵珩是真正杀害了清言的凶手,清武也不会因此对他有任何个人情感上的偏移。
他此来,只是因为有人自知返峰打伤看守逃离,触发了存微山难得一遇的“绝杀令”。
清武真人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情景,心中也不禁对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而感到感慨。
剑诀的目标周围草木先前还是焦黑一片,但在他们御剑而来落地之后,不知是受到了震动,还是有风吹过,那些保持着原本形态的草、木、树、石刹那间化作飞灰。
山林之中,方圆百米,再无一棵站立着的树木。
邵珩背对着清武真人,目光凝滞在那一处巨大的坑洞中。
他的背脊好似弯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弯。
清武真人第一时间发现了邵珩,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宁青筠,当场示意身后一名女弟子上前查看宁青筠的伤势。
在得到宁青筠依旧活着的信息后,清武真人让那弟子护着宁青筠退到一旁替她疗伤,上前一步道:“邵珩!你本是戴罪之身,竟还敢从知返峰内逃离,你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绝杀之令,让清武真人也不由多说了几句话。
清言死的那日,是他亲自带着邵珩去的存真殿。
如果要问清武心中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邵珩缓缓抬头,丹田之中真气在迅速地凝聚着。
神霄紫雷剑诀耗费了他太多真气,清武真人更不是泛泛之辈,此时的邵珩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邵珩也未必愿意拔剑对上这些同门。
邵珩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希望,转过身,看着前方投来或厌恶或不屑或同情或好奇的复杂眼神,轻轻道:“师叔,如果我说,是有人故意设下陷阱,逼我离开知返峰的呢?”
清武真人瞳孔微微一缩:“什么人?什么陷阱?”
邵珩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有人拿清阳师叔和宁师妹的性命威胁,我不得不如此。”
“清阳受了剑伤,尚未苏醒。但宁师侄身上的剑伤,我如果没有看错,应当是来自你的天机剑。”清武真人目光如炬,只往宁青筠身上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键,沉声道:“更何况,知返峰本身警卫森严,宁师侄是否清白,还在两说。”
邵珩清隽的面上神情渐渐淡了下去,仿佛一切情绪都剥离离去。
清武真人一向铁面无私的人,想到绝杀令,想到死去的清言和那个花白头发的太皓师叔,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恻隐而道:“邵珩,你若想保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你戴罪之身逃离知返峰,此为叛宗之举,绝杀令已下,你本罪无可恕。但是,你若束手就擒,自废丹田修为,随我回知返峰,我清武愿替你去归元峰述说陈情!”清武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他说到“叛宗”二字时,邵珩凤目之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说到“绝杀令”、“罪无可恕”时,邵珩眼中那簇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他说到让邵珩自废修为时,邵珩的眼中已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叛宗
太阳高悬在众人头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邵珩看了气息逐渐平稳的宁青筠一眼,转头对清武真人道:“自废修为?呵呵。”
邵珩的笑声好像与从前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必多说。”邵珩抬起头,眼中有某种情绪在酝酿:“是我蛊惑了宁师妹,是我欺骗了她。因为那样,我才有办法离开知返峰。”
“邵珩!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清武真人厉声呵斥。
“是我自己要走!”邵珩仿佛宣泄般的低吼,死死盯住清武真人道:“我没有杀害师尊,我为什么要被关在知返峰?!”
“师叔,何必再跟他废话!”执法弟子中有人忍不住道。
清武真人朝前大大踏了一步,背后一柄色如玄铁的飞剑盘旋在他背后,剑气森森,炎夏中的滚滚热浪都仿佛被驱散了。
天机剑发出一声悲鸣,它终究是一个物件,不明白自己主人心中那毫无战意却要出剑的感受。
“师祖,请饶恕弟子。”邵珩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他终究等不到太皓真人归山了。
天机剑高高飞起。
骤然间散开的剑影,骤然间坠落的星河,骤然间似白日成黑夜。
那精纯且庞大的剑意,令清武真人瞳孔狠狠一缩。
先前看见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势后,他还不敢确定,如今亲眼一见,方知这个在宗门内低调的弟子,竟已有金丹修为。
清武脑海中停顿了片刻,耳畔已有执法弟子带着惊讶和憎恨的声音道:“他竟已成金丹,难怪能杀得了清言师伯,难怪他能伤到清阳师叔!”
“结阵!”不等清武下令,除了那位照顾宁青筠的女弟子外,剩余八名执法弟子已自发结成阵势。
清武真人眼眸冰冷,他的剑名“无锋”,形状与正常飞剑无异,但重量却是一般飞剑的十倍。
无锋剑后发而先至,越过八名执法弟子连成一片的剑光,当空疾驰化作四道分光剑影,如同磨盘般急速盘旋,生生将邵珩剑意所化的星河撕开了一道裂口。
邵珩并指一点,八道剑影分别迎上无锋剑影,交错纠缠在一处。
分光离合之术一向是分化剑影越多,威力越大。如邵珩剑心通明之后,基本上举手投足可分化出无数剑影,且可随心所欲。
但剑影越多,终究需要修士操控。
但重剑类的飞剑,操控难易程度上更上一层。故而清武真人实战之中,也只用了四道剑影分化。
然而,无锋剑正应合“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来去间厉声呼啸,威势赫赫。
加上天机剑因主人心意的缘故,竟几番交手不能正面抵抗。
与此同时,其余执法弟子的攻击也到了。
对方虽然结阵,但修为不比邵珩,人数再多,也不敌邵珩分光离合下的重重剑影。
然而,那一片片如同流光般的飞剑却仿佛摧枯拉朽一般突破了邵珩的防御。
清武真人神情一怔,而后大悟:“幻术!”
执法弟子大喊:“他是要逃跑!”
果然,什么剑光,什么星河,都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开来。
唯有挡住清武真人的那八道剑影是真实。
然而此时也呼啸一声重新聚合,化作一道黑色怒龙,卷起邵珩就往远处离去。
飞剑瞬息百里,但清武和执法弟子的速度也不慢,当即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邵珩也发现了,仅仅这样是无法摆脱对方的追捕的,必须想办法阻拦住他,所以他再次停了下来。
“你逃不了的!”八名执法弟子手中除了各自飞剑外,又同时出现一条长长的锁链。
锁链呈金色,无数符文在金光闪烁中跳跃着,如同活物般扭动,如毒蛇般齐齐盯着邵珩。
这是存微山执法队弟子的法宝,专门针对存微弟子飞剑的琉璃青金锁。
飞剑来去无影,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一般控制类法宝也需持宝人修为超过剑修方有克制的可能。
但琉璃青金锁是专门针对的是存微山弟子而设,其上也是宗门独有的符文玉篆。只要对方以存微剑诀驾驭飞剑,一旦对上琉璃青金锁,则顿时威势全消。
不仅如此,琉璃青金锁同样有困锁飞剑之能。
邵珩此前从未见过,但早有耳闻,如今见八道泛着金光的琉璃青金锁一起如风卷残云般袭来,心中不由一沉。
天机剑纵然威力不凡,但邵珩所习剑诀尽数是存微所传。
琉璃青金锁乃是存微山祖师的亲传弟子所制,以此锁缉拿犯了错的存微弟子,还从未有过失手。
剑修失去飞剑,等同于废了双手。
邵珩就算有幽妙陨光六指这等上等道诀在身,也难以以此同时抵挡浸淫剑道八十年的清武真人的飞剑和其余八名执法弟子的攻击。
更何况,天机剑跟随邵珩数年,日夜不离,宛如身体的一部分。
临时受琉璃青金锁压制,一时措手不及。
“轰!”滚滚气浪如同雪峰倾塌般向四方散开,面对清武真人凶猛的攻势,邵珩在千钧一发之际丹田内真气喷涌而出。
一道如同实质般的气劲自他指尖发出,击向那八道琉璃青金锁。
与此同时,天机剑怒啸长空,宛如一道流星坠过,迎上清武真人的无锋剑。
惊天动地的巨响向四周传开,回荡在山林之间,鸟兽早就在最初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下四散一空。
现如今,就连蝉声都彻底消失。
缠斗片刻,清武也不禁心中感慨邵珩资质,竟没有丝毫逊色于沈元希半分。
如果是清言未死,如果是没有发生这么多事。
百年之后,他与沈元希还有其他年轻弟子一起,共同撑起存微山的风风雨雨,该是何等令人神往?
然而,没有如果。
“疾!”清武真人沉声下令,琉璃青金锁的攻击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刁钻。
邵珩脸色有些苍白,他这几日困在知返峰,本就不是巅峰状态。先前与傅安宁一战,更是消耗了不少真元。
如今天机剑受制,需处处小心避开琉璃青金锁。
他自知撑不住太久。
绝杀令的存在,不止是清武真人和这几名执法弟子要追杀他,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邵珩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绝望:“莫非,我当真已无路可走?”
若他束手就擒,等待他的是死亡,或者被废去修为等待一个无望的公道,他不得不走。
可是,邵珩知道,他这一走,也意味着背叛宗门,背叛存微山。
从此天大地大,再无可归处。
“铛!”无锋剑重重斩下,天机剑仿佛没有了战意一般节节败退。
邵珩弹指之间,气机如网,挡住周围琉璃青金锁的不断骚扰。
但是,突然执法弟子当中有人眼睛一亮:邵珩颓势之间终究露出了一个破绽!
一条琉璃青金锁灵巧地自空档处钻出,迎头缠向刚刚与无锋剑交锋过后的天机剑。
剑身剧烈一抖,邵珩的神情也仿佛重重一抖!
金光璀璨,牢牢覆盖住了天机剑。
紧接着,一条、两条、三条……八条琉璃青金锁接踵而来,自四面八方将天机剑牢牢封锁在内。
天机剑左突右冲,却始终逃离不开那琉璃青金锁的灿烂金光。
玉篆文字仿佛活了一般,在八条琉璃青金锁上流动着,跃至虚空中,仿佛一张又一张的巨网,将天机剑紧紧缠绕。
邵珩的心沉了下去。
天机仙剑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却始终未曾屈服在琉璃青金锁的桎梏之下。
而这时,清武真人也正加紧攻向邵珩,阻止他用幽妙陨光六指帮天机剑逃脱樊笼。
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也,此为天机剑。
吒雷石历经千万载雷霆锤炼,始终昂然,未曾屈服!
嗞啦!
紫光明灭,电弧自天机剑身上弹开。
天机仙剑灵性至此,自发动用紫霄神雷攻击周围玉篆符文和琉璃青金锁。
八道琉璃青金锁剧烈地颤抖着,八名执法弟子眼中也透出骇然且羡慕的目光。
然而,邵珩刚刚眼睛一亮,就见清武真人突然一个折身,无锋剑迎风暴涨,宛若一柄巨大的黑锤,狠狠朝着天机剑压下!
心意相通的瞬间,邵珩感应到了天机剑那不屈的愤怒,感应到了天机剑宁折不弯的心。
“不!”
邵珩心中一阵剧痛,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怒意席卷了他的思维,冲击着他的灵台。
一道刺目白光自邵珩眉心之间绽放,刹那间如海啸般扑出。
白光吞没了所有人,所有飞剑、法宝。
而在这迷蒙白光之间,邵珩清晰地看见天机剑剑身上如蜘蛛网般蔓延开的碎裂痕迹。
白光转瞬即逝。
天机剑不知怎么回到了邵珩的掌中,但剑光已黯淡。
清武真人倒飞出去数丈,撞到了一排树木,无锋剑正在他掌心中哀鸣不已,显然也受了重创。
八条琉璃青金锁停滞在空中,下一刻竟纷纷断裂开来,在执法弟子惊骇的目光中,如同废铁般掉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茫然不已。
而邵珩置若罔闻,他抚摸着伴随了他多年的天机剑,抚着剑身上太皓真人亲手雕刻的纹路,抚着此时上头那细细的裂痕,整个人禁不住狠狠地颤抖了起来。
悲愤之中,邵珩仰天长啸。
那啸声之中饱含着不甘、不愿、不平。
那啸声又是那般的悲凉无助,宛如万千根针,扎入萧毓的心。
“邵珩!”心上人的呼唤拉回了邵珩的一丝理智。
他看着萧毓发丝散乱、脸色苍白,满目满眼都是怜惜、自责、眷恋和坚定。
有执法弟子想要拦截萧毓,然而随之出现的一袭紫衣和那浩然的剑光,令他们又惊又讶,一时间手足无措。
“元希!你要做什么?!”清武真人怒极呵斥。
他万万没料到沈元希的到来竟是执剑相向于他。
“拦住邵珩!”清武已明白了过来,立即下令。
执法弟子顿时恍然,一拥而上朝萧毓和邵珩攻去。
萧毓如同一阵风般绕过执法弟子的拦堵,冲到邵珩面前,在邵珩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轻柔一掌击在邵珩肩膀,与此同时,她将什么东西飞速地塞进了邵珩手里。
邵珩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飞去,下意识回头朝萧毓看去。
那是他日夜眷恋的眉眼,有着璀璨如星的眸光,有着飞扬如风的神采。
此时,那泪光闪烁的眉眼中饱含着不舍和心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两行清泪,宛如灼烫到了邵珩。
他握着萧毓塞到他手中的东西,再次发出了一声悲啸,而后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从此,存微山再不是归处。
第一百三十章 问君何日再相逢
“沈元希!”清武真人看着邵珩的身影消失,随即再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终于忍不住怒声质问沈元希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元希依旧剑眉星目,但满眼都是冷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见邵珩凭借萧毓那紫烟罗纱的掩盖而成功离开,心中松懈的同时,却更是悲伤。
衍阳仙剑攻势骤然一收,他静静地站立在清武真人面前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不知师叔您知不知道。”
清武真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指着沈元希的鼻子道:“还没轮到你是掌门,你竟敢如此与长辈说话?!”
沈元希沉默不言,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不驯。
耳旁的呼啸声,惊醒了沈元希,那八名执法弟子正合力围攻着萧毓。
“住手!”沈元希身形方动,但是清武真人的无锋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目无尊卑,对我动手已是大大不该,你如今还要拔剑对上同门么?”清武真人质问着他。
净梧琴琴音急鸣,萧毓帮助邵珩离开,如今执法弟子第一反应就是拿下此女。
“就算你是清静师兄的弟子,就算那女子是萧卓的侄女,今日之事,也必将脱不了干系!”
八名执法弟子的剑阵围攻,以萧毓的修为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一路退却。
但她始终咬牙未曾吭声。
她来的目的就是好拖延这些存微山的人去追邵珩。
邵珩虽然已经离开,但能再与他们纠缠片刻,也是好事。
“放肆!”
正当沈元希焦急之间,萧卓自远处疾驰而来,见到萧毓被围攻当即大怒,只轻轻一摆臂,八名执法弟子纷纷如水中飘萍般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清武真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丝毫不惧萧卓那滔天的威势,横眉冷对斥道:“此乃我存微山之事,萧先生频繁插手,究竟是何意思?莫非是要仗着自己修为,在我存微山为所欲为?!”
“够了!”一个清冷中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自后方打断了清武真人的话。
清武真人回头一看,神情有一丝复杂。
来人是清文、清阳,以及清璇真人。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另一名执法队弟子和刚刚苏醒过来、脚步蹒跚的宁青筠。
清阳受了伤,脸色十分难看,但未受伤的清文道长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说话的人,是清璇真人。
无人知晓她紧握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她只是缓缓握着拳头,走到清武面前,冷漠地道:“你既统领执法队,绝杀之令未解除,还待在这里与旁人纠缠做什么?”
清武的目光扫过清璇,扫过沈元希,扫过清文、清阳、萧卓、萧毓,最终狠狠地一跺脚,对所有执法队弟子道:“走!”
数道剑光倏忽离开,在茫茫山林间搜索着邵珩的下落。
清武真人心中确实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能在这无边无际的山林之中寻到邵珩的踪迹。
然而,他最终只寻到了一个被丢弃了的玉牒,有七彩丝绦如意结,灰扑扑的跌落在泥地之中。
清武真人看着那枚代表亲传弟子身份的玉牒,面上神情变幻莫测。
……………………
清阳从昏迷中醒来后就不顾伤势赶来,如今也只眼睁睁看着邵珩消失无踪,气得破口大骂。
整个山林里,只回荡着他骂天、骂地的声音,其余人仿佛同时哑了声音。
宁青筠手脚不住地颤抖,身上伤口依旧传来如虫子啃噬般的麻痒疼痛。
她的头很沉、很重,阳光太刺眼,令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又是如此的陌生。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
宁青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是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巨大的恐慌如同深海蔓延到了胸口,没过她头顶,令她感到窒息。
忽然,她看到萧毓看着自己。
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子目光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她全身心都在颤抖。
萧毓眼中有泪,仿佛是死死咬牙才没落下。
宁青筠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仿佛燃烧起了两团烈火,巨大的羞惭感袭来,令她忍不住牙关战栗。
突然,萧毓朝宁青筠走去,高高地抬起手。
宁青筠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在自己脸上。
山林里,清阳的骂声消失了,安静的空气中似乎要凝出水来。
萧毓看着沈元希握住自己手臂,心中奔涌的怒意令她冷声嘲讽道:“你这是舍不得了?”
她眼眶边缘的泪水因说话声音的颤动而滚落下来,如同雨滴般打在地上,消失不见。
沈元希眼中悲怒之色尚未消散,但表面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什么都仿佛难不倒的沈元希。
他松开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悯意地说:“你我都没办法。”
对方早有布置,没有宁青筠的轻信他人,也会有别的陷阱圈套。
沈元希甚至在心中感慨自己先前的天真,以为自己入知返峰内就可多一重保障。只怕若他能入知返峰,敌人还不知会用什么其他手段。
话虽如此,沈元希心中终究是不甘。
宁青筠脸色本就苍白,此时失了血,更是已有几分青色。
她双腿在颤抖,好像随时都会站立不住。
然而,她却死死站着,看着萧毓冷漠的眼中,接连不断淌下的泪水。
每一滴泪,都如一块重石,压在她心口。
“萧姑娘,我的弟子犯了错,自有我这个师父会管教,不劳烦你动手。逆徒,与我回去。”清璇真人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说。
“……是……”宁青筠仿佛没有灵魂般地应答,如同木偶般被清璇真人牵引着离开。
清璇真人边走心中边叹:“你让我护你的弟子,我也不知究竟做没做到。”
看着清璇和宁青筠离开,清阳狠狠地跺了跺脚,牵动了身上伤势,看着远处天空骂了一句脏话,也只能与脸色沉凝地如黑铁般的清文一起走了。
狼藉一片的林中,只剩下沈元希、萧卓,以及无声淌泪的萧毓。
“此后,你们打算怎么办?”沉默了不知多久,萧卓突然发问道。
无人应答。
“你们该不会就这么放弃了?”萧卓眸子中闪过冷芒:“不过是中了一次旁人的计,他们算计得到你们,是因为他们在暗处,是因为你们还未曾见识过太多的恶!到现在为止,他们动作够频繁了,也会愈来愈频繁,总会有一二处马脚。今日他们如何算计你们,他日你们难道就不能算计回去?!”
萧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凝聚。
“萧先生说得不错!”沈元希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晦暗中倒映着一抹余晖:“我们没有输得彻底。他们费尽心机,就是想要师弟的性命,如今师弟虽然离开存微,但性命无忧,且转向暗处……敌暗我明?也是时候该调个位置了。这个结果,他们也必然难以安枕。眼下,还是需要想办法抢先一步找到师弟,避免发生更坏的情况。至于绝杀令……太皓真人和清宁师伯不日即将归来,这件事我会处理。”
萧毓静静听着,抬起手细细擦去泪水:“邵珩平日里有大事都与你商讨,其中有些事我知道的不是太清楚,也只能沈大哥你去调查。你身份特殊,在宗门内的位置注定任何行动都会受到他人瞩目,寻找邵珩的事不能你去,我去。”
“毓儿。”萧卓闻言皱了皱眉,心中难免担忧:“他此时定然谁也不信。再说了,天下之大,你去何处寻他?”
“正是因为如此。”萧毓轻声道:“他不会信任何人,但他会信我。”
萧卓定定地看着侄女,没再多劝。
时光荏苒,未来还有许多事,他不可能永远庇护得了她。
萧毓看着邵珩离去的方向,那里山峦如波浪板起伏,一如她此时心情。
四年别离,一朝相逢却太匆匆。
亲手送邵珩离开,宛如在萧毓心上深深剜下一块肉,一呼一吸皆是痛。
“我一定会替师弟洗清冤屈,查明真相,替清言师叔和他复仇。”余晖仿佛驱散了沈元希身上的寒意,他的声音如他的剑般坚定。
“上天入地,我也都会找到你。”萧毓在心底默默地说。
这一刻,默默立下的誓言,他们从未有一日忘却。
但天地如此之浩渺,问君何日才能重逢?
沈元希回宗门,去面对师长的责问和迎接太皓真人等人的回归。
萧毓没有回去,带着小金、小白一起,就此消失在连云山脉之中。
而尚背负嫌疑的萧卓则与欧阳世家一起,在存微山附近的微城中就此住下。
一日又一日过去,那日向远方离开的邵珩再未出现在任何地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仿佛世间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与他一起消失而下落不明的还有萧毓。
为避免有人截取消息,萧毓只身离开后,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联系,包括萧卓在内。
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清言的死仿佛渐渐如石子沉入了水底。
存微山的绝杀令,突兀出现,突兀地沉寂,伴随着玉泉峰那个消失的弟子,也渐渐随着时间而淡漠,宛如陈旧画卷上的一点浅浅墨痕。
除了邵珩曾经亲近的几人外,无人再去关心。
(第三卷 完)
第一章 滂沱雨中的重逢
神州太一纪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六年,南面的雨淅淅沥沥地持续了整整一个春天,终于在梅子成熟之时,化作滂沱大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孔不入的雨水,国家之间的纷争,令神州南面的普通百姓苦不堪言。
曾经秀美的江南水乡,早已在战争、天灾、**中十室九空,幸存的百姓也多聚集最后一丝力气,举家逃往中原北方。然而,北方这几年的虫灾和大旱,也在逐渐蚕食着几个大国的国力。
等待南面灾民的,仿佛只有绝望。
“xx的,这贼老天当真是没完没了!”一个黑脸汉子一手牵着马,一手狠狠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朝天空吐了口唾沫。
“万老三,你就闭嘴吧!”他的同伴之一有气无力地啐了他一口:“如今这世道,你骂老天爷有什么用?说不定你这一骂,老天一恼,那些百姓岂不是更加难熬?”
那黑脸汉子狠狠道:“呸!我倒不知道你这胡猴子什么时候有这等善心。”
其余因冒雨赶路而疲倦的同伴听到万老三和胡猴子的对话,只抽搐般的牵动了下嘴角。
倾泄而下的大雨中,雨水狠狠砸在漆黑的车篷和高大的骏马上。
万老三这一行人是一支南来北往的商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替隶属万宝阁某个分支商铺搜集货资的队伍。
这一行人中,有修士也有普通人。
无论是旱是涝,对修士和妖兽的影响总是小了很多。但世道不安,商机增加的同时,路上的风险也远远增加。
横行的妖兽,还有趁火打劫的强盗,甚至活不下去的流民。
前两者大不了打个你死我活,后者却实在令万老三这些走南闯北的汉子也忍不住骂起了天。
仙凡之别,有如天堑。
万宝阁再财大气粗,也照顾不了全天下的难民。
玄门大派派出弟子赈灾救人,也无法救济整个神州。
衣不蔽体的流民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但以往杀人不眨眼的这些护卫,面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终究没能下手。
可是,他们离开时那些流民绝望的目光,却深深印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气氛愈发沉凝,商队负责人是个姓陈的中年人,精明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无奈。他走到最前方骑着一匹漆黑的骏马的人身旁,低声道:“尤爷,也赶了一日路,不如到前面的镇子上休息一下。”
“尤爷”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显得与其他垂头丧气的马儿十分与众不同。
万老三等人也听到了陈管事的话,纷纷看向尤爷,目光中有着敬畏和羡慕的神色。
大雨滂沱,所有人穿着蓑衣依旧湿透了,就算万老三这些在普通人中也算高手,但也不敢一直以内力阻挡雨水,以备有妖兽突袭。
但那个尤爷,只戴了一顶斗笠,全身上下却片水不沾,显然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
“好。”尤爷低低答道。
前方的小镇,名“落凤镇”,距离云梦大泽约七百里。“采药人”离开云梦大泽后,先去附近的“顺泽城”补给或就地贩卖,但物以稀为贵,云梦大泽的东西自然在北面价格更高。
落凤镇,就是返回北面必经的第二站。
云梦大泽之中,危机四伏,传说中的魔门五宗就在云梦大泽的南面。
但是这等毒障沼泽之地中,却藏有许多奇异妖兽和珍惜灵材,驱使无数修士锲而不舍地在其中寻找。
这些长年在云梦大泽附近寻找灵材、猎取妖兽的修士,被称为“采药人”。
万宝阁这行商队,其实也是一群“采药人”。
经历了连绵不绝的大雨,落凤镇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原住民早已离开,剩下的只有零星修士,和来往赶路之人。
尤爷看着四周紧闭的商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陈管事也没想到,落凤镇竟不知不觉也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深深叹息。
“尤爷、陈管事!”胡猴子快步走来,“整条街上,只有金家父女的茶肆还开着。”
尤爷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众人便往那金家父女的茶肆而去。
金老汉早年也是个藏精期九层的炼体修士,因当“采药人”的时候伤了腿脚,便返回落凤镇生儿育女,开了这一间茶肆,给来往之人提供补给、歇歇脚,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今天,金家茶肆里空着大半的位置,金老汉正坐在那烧着水的锅炉旁,盯着帘子外的大雨,拍着自己伤腿叹息。
梅雨时节,本身赶路的人就少。
加上如此大雨,镇上越来越少的人,金老汉也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待下去。毕竟他的腿在这种风雨天气里,实在有些难熬。
尤爷一行人到来时,金老汉的茶肆里才多了几分人气。
他女儿小凤担心父亲腿脚不便,自告奋勇地忙前忙后,给尤爷他们所有人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小凤妹妹,愈发水灵了啊!缺什么金银首饰,跟你万哥哥说!保准这附近所有姑娘,个个羡慕你!”万老三灌了一碗茶水,觉察出其中的姜味和暖意,忍不住心里痒痒逗小凤道。
陈管事轻轻咳嗽了一声,万老三看见尤爷不快的目光,闭了嘴。
哪知道一向含羞的小凤却轻声道:“……这附近,哪里还有其他姐妹……”
小凤的话像一声叹息,如同羽毛般落在每个人心中。
门外大雨依旧稀里哗啦地下着,所有人心里都无端地烦闷。
万老三刚好一些的心情,又被这雨水冲没了,当场就忍不住想拍桌。哪知道,茶肆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啪!”茶碗被狠狠砸在桌上,“各地都乱七八糟!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是我们这些散修也受不了!”说话的人一副游侠打扮,修为也不过藏精期。
这人的话仿佛水入油锅,顿时引发了茶馆中其余人的议论纷纷。
“是啊。听说这次早些归来的采药人前辈说,云梦大泽内几乎什么也没出产,仿佛干涸了一般……”
“北方大旱,南方大雨……陈、梁两国征战不休……我就想不通了,他们两个国家打什么啊?还不是迟早被大楚吞并的结局?”
“修真世家和各大派也不管管。”
“管?怎么管?修士出手灭了他们?那才是出大乱子!你也不想想,陈梁两国在谁的地盘附近?那可是血河宗!人家魔门怕是恨不得那些凡人死得越多越好!”
“北面正道倒是派了弟子入世救济,可这贼老天再这么任性下去,怕是世家和玄门大派也有心无力。”
“乱了,乱了。你看看路上妖兽比过去多了多少?各大门派怕也应付不暇吧。”
万老三和胡猴子等人也忍不住加入了七嘴八舌之中。
这时,突然有人拍桌子道:“都是六年前那次事情!你们想想看,那次各大世家要是没损伤的厉害,要是笑浪山庄还在,如今岂不是好上百倍?”
“是啊!我也听说过,当时不知为何各世家受袭,就连笑浪山庄都付之一炬。各大门派还说要联手查找凶手,哪知后来各地都陆续出现状况,这件事也没个结果。”
“不是说……幕后黑手是那个萧卓么?”
“呸!欧阳庄主亲自担保,那当然不是萧卓了。要真是萧卓干的,欧阳庄主都死了个儿子,还不找他拼命?!”
尤爷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刚才说话的人:“你说什么?谁死了?”
茶馆里早就注意到这个尤爷身上干爽,显然修为远超过他们,都纷纷静了下来。
“是……是……玮二爷……”方才说话的人结巴道。
尤爷霍然站起,眼中露出悲色,呆呆地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旁人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没想到最后尤爷只缓缓坐下。
尤爷的异样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也忽略了角落里一个一直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人也轻微地动了动。
“当初,存微山、玉虚山、丹鼎派都说要出手查明真相,结果……呵呵……”一个瘦子冷嘲道:“那么大的事,竟然也能如此不了了之,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说得好像你很懂内情一样!人家名门大派就算查出些什么来,也不会明明白白告诉你啊!”
“不过,话说回来。近年来这么多事,却少听闻存微山有什么动静。太微真人是何等的德高望重,怎么他一闭关,存微山就整个好像和慈云斋一样避世不出了呢?就连在外行走的弟子都比玉虚山等其他门派少了不少。”
“存微弟子本就不多,这也正常。不过……听说当年存微山出了件丑事,怕是因为那件事的影响才会如此。”
“什么丑事?”听到名门大派的秘辛,众人纷纷来了劲。
那人轻轻咳嗽了下说:“听说存微出了个叛徒,杀害了自己师长,叛宗逃走了。”
“还有这等事?!”旁人皆大惊失色。
陈管事面色沉凝,尤爷脸色也沉了下去,但从他二人神情看,显然也早有耳闻。
“听说那个叛宗弟子当年在外还有些许名头,好像是姓……”
那人本洋洋得意地继续透露着,哪知尤爷拍案而起,指着他怒骂道:“胡言乱语!你再乱说一个字,信不信你爷爷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茶肆霎时一静,说话那人面色涨红,唯唯诺诺。
陈管事见其余人目光多少有些不善,上前在尤爷耳边劝道:“尤爷,这又何必?我知您当年受过那人的恩情,可是……你堵得住这人的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啊。”
尤爷脸色阴晴不定,心知自己已不是早年那个无拘无束的散修,方才缓了神情坐下。
茶肆之中,也恢复了先前的谈话,只是谈话声到底小了许多。
这时,角落里那个独占一桌、一直趴在桌上未曾说话的黑衣人放了一小粒元晶在桌子上,准备起身离开。
这个黑衣人低着头,打扮和任何一个采药人没什么差别,有一双恶狠狠的倒三角眼,身上有一股凶煞之气,令人望而却步。
这人路过尤爷那一桌时,似有若无地看了尤爷一眼,而后就戴起斗笠离开了。
尤爷下意识抬头,恰好与那人视线撞了个正着,不由浑身一震。
椅子还没有坐热,尤爷就再次起身,直接撩起门帘,看着大雨之中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惊骇和警惕之色。
“尤爷?您怎么了?”陈管事见尤爷神情不对,以为他还在生刚才的气,连忙上前。
哪知尤爷不闻不问,低低呢喃了一句:“是他?”
万老三和胡猴子也觉察不对,纷纷问道:“尤爷,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尤爷眼中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转身对其余人道:“你们在此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尤爷也一头扎进了大雨之中。
第二章 昔日泉北曾相逢
雨水很大,但此时的尤通已顾不得其他,竭力收敛着气息,悄悄跟在刚才那个离开金家茶肆的黑衣人身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落凤镇不大,主要干道上都没什么人,路旁巷道更是空荡荡的。
但那黑衣人却离开了主路,绕进了狭小的巷子中七拐八拐的。
尤通辨别着方向,发现此人分明目的是要离开落凤镇,却行迹如此可疑,心中愈发确定。
“星罗宗的人,跑到云梦大泽之北,分明又有什么阴谋!”尤通恨恨地想着。
这个尤通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泉北城内被魔道掳走用以威胁欧阳城和其他正派人士的人质之一。
此人当年在泉北城厮混度日,还曾得了个“万事通”的称号,也不知这几年如何辗转,竟加入了万宝阁当中,而且修为还涨了不少。
而前方那个黑衣人,偏偏尤通曾经在那个废弃矿洞中见过,是一名跟在陆长棋身后的星罗宗弟子。
“当时矿洞坍塌,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没死?”说实话,尤通心里也有几分惊讶,但随即便想到星罗宗行事诡谲,当初更是主谋之一。
这个人突然在出现在落凤镇附近,尤通意识到对方是星罗宗的人后,浑身一个激灵,直觉有阴谋,这才抛下同伴悄悄跟上。
他这几年长进不少,机缘巧合在万宝阁帮助下,已是引气期九层。尤通全力敛息之下,对方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多了一根尾巴。
那个星罗宗弟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宗门标志,打扮也和普通散修没什么两样,只一双倒三角的眼睛十分凶恶,容貌也十分凶煞。
但是采药人当中,绝大多数也都是这种人。
若不是尤通当年见过他,还真发现不了对方出身星罗宗。
此时,尤通和那个黑衣人已偏离了落凤镇一段距离。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尤通远远看见那人走到一个附近废弃的民居之中,当即收敛气息摸了上去。
屋内传来说话声,似乎还有另外两人。
民居破败不堪,四面漏风,只有屋顶和围墙篱笆还算坚挺。
“苟爷,你回来速度不慢嘛!”这个人声音很年轻,语气也很轻松,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旗主,这个镇子上没什么人,我只在一个茶肆里坐了坐……”那个黑衣人显然没搭理刚才说话的那人,只恭敬地对屋内另一个人说道。
“苟游。”被称为“旗主”的人开口打断了黑衣人:“外头有人。”
此人的声音低沉磁性,但听起来显然年纪也不大,说话的语气却淡漠得好像是历经了许多春秋的老者。
但是,尤通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
他听到屋内那人的话后便知道遇上了修为远超过他的高手,当即拔腿就跑。
然后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尤通后脑勺狠狠一痛,连出手之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就失去了意识。
“哎呀,我说苟爷,你这出去一趟还带回来一个尾巴?”
苟游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对方抱着一杆奇怪的招魂幡笑嘻嘻地走出来。
他朝屋内那人说道:“旗主,属下失职。本以为此地都是些北面来的人,不会认得我,哪知这个万宝阁的人早年曾与我打过一次照面。大约是认出了我是星罗宗的人,才摸了上来,属下这就把他解决了!”
那个旗主此时也已走出屋外。
无论是苟游还是旗主,抑或是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此时身在雨中,却全身干爽。
只有昏迷不醒的尤通,转瞬之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那个旗主身材颀长,但容貌十分普通,普通到丟进人群中,你也不会去多看他一眼。可是他此时站在那里,无论是苟游还是另一名青年都下意识微微弯了弯腰。
那人走过来,看着被雨水冲刷着的尤通的脸,锐亮的眼中微微一动。
“且慢!”另一个青年见苟游就要动手杀了尤通,忙拦道:“苟爷,你别老是喊打喊杀的,你的旗主都还没发话呢!这个人是万宝阁的人,跟我们没什么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么公子?”
旗主和苟游一样,目光没有往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身上移半分,只淡淡道:“苟游,你在茶肆之中听到了什么?”
苟游犹豫了一下,旋即将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个年轻旗主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宛如一潭幽森的湖水,只偶尔才泛起涟漪。
至于另一个嬉皮笑脸的青年则一边听一边眼神闪烁。
“旗主,我们这次是悄悄出来替罗夫人做事。虽说此人是万宝阁的人,但他既然认出了属下,就难保不会走漏消息,万一被棋宗那边的人嗅到风声,怕是会坏了罗夫人的事……”
“公子,棋宗、幻宗本就势同水火,区区一个引气期的护卫,刚摸到就被你放翻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若死了,万宝阁那边还有些麻烦。但他若不死,说不定醒来会认为星罗宗有什么动作,倒是可以引起其余势力关注星罗宗,也好给西面的朋友松松压力。”
“随便。”那人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自顾自走了。
苟游疑惑道:“随便?这是杀还是放?”
“废话!当然是弄昏丢回去了。”那个青年翻了白眼。
他见苟游阴狠的脸上满是杀气,生怕他下手太快,语速飞快地道:“公子没说杀,就不杀。该怎么办,你拿手!”
“陈泰臣,你能不能闭嘴?”眼见旗主即将走远,苟游也忍不住有些急,恨恨地骂了那人一句,然后提起尤通进了那废弃民居内。
陈泰臣见状摇了摇头,看着前方那个在大雨中显得有些孤独的背影,半响喃喃道:“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你这副模样啊。”
“我就习惯。”办完事的苟游很快就回来了,顺口答道。
陈泰臣白了他一眼:“你习惯个屁!”
苟游闻言冷笑三声,陈泰臣屹然不惧,只笑道:“苟爷,以你的身手,不至于被这位尤爷给跟上了吧?你在想什么?”
苟游没吭气,半天才嘀咕道:“我总算知道郭明为什么不肯跟来,有你这个讨厌鬼在,死人都要被气活了。”
雨依旧在下,尤通侥幸没丢了性命,也终于在察觉不对的同伴搜寻中被找回。
然而,尤通绝对想不到,他与他最想见的一个人擦肩而过。
但其他的事,都如陈泰臣所说的,万宝阁得到了星罗宗的人可能出现在云梦大泽的北面后,开始着手在暗地里调查,也逐渐引发了南疆局势的更迭。
另一边,陈泰臣嗅着大雨中传来的血腥气,神色一动不动。
前方不远处发出一阵阵轰鸣声,伴随着一声夹杂着不甘和恐惧的嘶吼,也昭示着战斗的结束。
被雨水浸透而腐烂的树根裸露在外头,已渐渐支撑不住巨大的树躯,陈泰臣看着那个被苟游称作“旗主”的青年缓步出现在视野中,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
苦笑过后,陈泰臣还是很认真地站起来道:“公子,可得到了那东西?”
邵珩右手一翻,掌心中露出一粒七彩小珠。
此时,面容普普通通的他,眼神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陈泰臣喟叹般地说:“废了这么久功夫,总算找到了。也不知道星罗宗的人怎么搞的,自家东西一个个都看管不住。不过……如此一来,罗夫人总该会全力支持公子了吧?”
邵珩捏着那枚在雨水中依旧淡淡散着光华的珠子,细细看着。
听到陈泰臣的话后,他淡淡道:“她若再不答允,我自然也有其他办法。只不过……这东西是假的。”
“什么?!”陈泰臣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不可能啊,我有算过,地幽珠的下落就在这附近……”
“你没算错。”邵珩打断了他,“这个盗匪头子手中是假的,但是他也确实有真的地幽珠的下落。”
邵珩忽然皱了皱眉:“不过又要多花几天时间,也不知道西面撑不撑得住?”
“公子暂且放心,西面还能撑一段时间。而且自两年前起,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陈泰臣知道邵珩在担心什么:“表面上他们是一直在败退,但实际上并没受到太大的损失。”
邵珩点了点头。
这时,苟游也回来了,只是满身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身上那股子杀气也尚未散去。
“苟爷,怎么这么久?”
“xx的!”苟游先是骂了句脏话,才正经对邵珩说:“旗主,已经处理完毕。”
“都死了?”
“都死了。”苟游忍了忍,终于没忍住:“旗主,我们该早些来的。你不知道这些盗匪,仗着自己有些修为,都干了些什么事……”
邵珩眸光暗了暗,显然以他的修为,也早发现了这座山上的惨事。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淡淡地说:“走吧。”
“走?”苟游被打断话并未生气,只听出邵珩所说不是“回”,疑惑道:“地幽珠不是取到么?还要去哪里?”
陈泰臣悻悻地说:“这里这个是假的!”
苟游先是一愣,旋即也大怒,但看着邵珩冷冷的目光,又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泰臣。”
“我在。”陈泰臣自觉先前事情没做到位,让邵珩白跑了一趟,听到他叫自己,当即抱着招魂幡凑上前。
“哈扎那边你熟,自今日起你还是去南疆,如果他们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陈泰臣点头道:“好。那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星罗宗内我自有主意。”邵珩说完对苟游道:“你随我去一趟金铁山,地幽珠就在那里。”
第三章 六年(上)
金铁山在云梦大泽中的东面,以邵珩和苟游的脚力,不过是须臾便可到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算是云梦大泽之中瘴气深重,难以驾云而行,但顶多半日也就可到达目的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邵珩只如普通人一样,在雨水中缓缓前行。
苟游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步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年轻主上心情似乎不大好,也不出声提醒,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两人避开了大路,周围除了自天空倾泄而下的大雨和奄奄一息的草木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兽,没有妖,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般。
走了整整半日,他们才刚刚到了云梦大泽的边界,这时,邵珩忽然开口道:“苟游。”
“属下在。”这个长相丑陋的汉子微微一惊,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我曾经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我,当时你没有回答,今日可愿回答?”
苟游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莫非,你当时就猜到了我的身份?”邵珩的话不轻不重,但是苟游整个人背后却泛起一粒粒细小的颗粒,立即单膝跪下低头道:“属下知错!”
“哦?你错在何处?”邵珩背对着苟游,仿佛将后背整个露在苟游面前。
但是,苟游却知道,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四年前,他跟这个眼前这个名为“秦修”的弟子一起出了次任务,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对方身后。
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如何在星罗宗内站稳脚跟,如何一步步得到罗长老的赏识。
也许对方此时在星罗宗内地位并不高,但是苟游却打从心底里敬畏这个年轻人。
他见过对方如何毫不犹豫地对付自己的敌人,也见过对方如何处置星罗宗的叛徒。
虽然明知此时,对方的问话并不代表着他想清算自己,但是苟游依旧忍不住微微有些战栗。
“属下今日有两错,一错在暴露行迹,二错在不该放任尤通跟来。”
听到这些,邵珩转过身。
雨水贴着他身上黑衣而下,却始终与身体保持着微小的距离,但大雨朦胧之中,也遮挡了邵珩那陌生的面容。
“你还没说,当初为何会跟着我做事。一开始不知道也就罢了,近来之事,你也该知道,我可不是一心为星罗宗。”
苟游抬起头,视线笔直地透过雨幕看着邵珩,缓缓说道:“我名苟游,但绝大多数人只把我当做一条可以呼来喝去的狗。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姓名。第一次见你,你问我姓名时的情景,苟游铭记于心……”
邵珩思绪渐渐飘远,像是想起了那日,旁人都笑骂着说他叫“老狗”,有年轻的也叫他“狗爷”,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
“……如果只这一件事便也罢了,我苟游混迹于星罗宗内,做的都是最累、最低贱、最不讨好的活,甚至数次被当做旁人的踏脚石,被人当做炮灰使用。最初与我一起闯荡的兄弟有七个,如今却也只剩下我和郭明了。”
苟游继续道:“你不一样,那次任务何等凶险?十人去三人还,中间几次,你都有机会自己离开,但是你没有;有好几次,你完全可以让我和郭明去挡陷阱,但是你没有。那时,我就知道,你和星罗宗的其他人不一样。你能得到罗夫人的青眼相待,我和郭明就决定从此为你效劳。无论你是星罗宗的秦修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都与我无关。”
邵珩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却伸手拉起苟游,半响才道:“记住你今日的话。还有,不要再试探我。”
“是!”苟游心中刚松了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神情有些别扭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觉得您身份有些问题,然后您与陈泰臣说话也没避着我,我就听到了一些,所以今日……说起来,当年泉北城外,您也终究绕了我一命……”
“当年是你自己命大,与我没什么关系。”邵珩淡淡地撇过不谈,苟游也识趣地没有再说。
进了云梦大泽后,速度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这里雨水小了些许,但是周围湿度却愈发重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普通人根本不能在此久留,就连附近本身的凡人,也是世世代代在此,体质早与外头的人不一样,才能勉强存活,但是寿命也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不到。
也许是今日尤通的出现和苟游的话,邵珩的思绪总是拢不住,飘着飘着,就飘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夏日。
那一日,邵珩捧着出现裂痕的天机剑,脑海中印着萧毓那一双饱含着无数情感的泪眼,丢弃了存微山弟子的身份后,浑浑噩噩地徘徊在连云山脉之中。
曾经拥有的一切,他几乎都丢失了。
当时被押送至知返峰,他身上其余东西全都被交由清阳暂时保管。
天机剑自有灵性,可听其召唤而来,但迷楮剑鞘以及其他东西,都遗留在了存微山。
只除了几样邵珩藏在那枚隐形纳虚戒中的东西:玉泉峰的禁制总钥、天幻幽珠及《幽幻录》、陈泰臣留下的黄绢和锦囊。
另外,萧毓在那一刻将紫烟罗纱也给了邵珩,好让他遮掩行踪。
那一日的太阳是那样的残酷,与今日阴冷的大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那日闷热的林中,邵珩看着东南西北,看着神州浩大,全身却冷得发抖。
弑师,叛宗。
任何一个罪名都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从此以后,存微山邵珩这几个字被提起时,只会收获鄙夷和唾弃。
天地之间,似乎他再也无路可走。
“呵呵。”邵珩终究是个人,这一连串的打击令他心灰意冷,寻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翻出陈泰臣离开存微山前的锦囊。
邵珩打开锦囊,翻出其中那枚普通玉佩,看着上头那银勾铁划的一行字:天无绝人之路。
本来意兴阑珊的邵珩霍然坐直,死死盯着那枚玉佩,反反复复念着上头的六个字:“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陈泰臣,你难道通神至此,竟是早就推算出了这一切?”
邵珩想到,就连昆仑山主都曾特意关注过引仙门人一事,这个人留下的玉佩莫非真的是对应他此时境地?
邵珩快速地将玉佩翻来覆去的看着,却没有再发现其他讯息。
正当他失望之时,邵珩摩挲玉佩的手突然一顿:玉佩另一面刻画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几乎就只几道线条。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这玉佩本来就有的,但是此时他摩挲之下发现玉佩两面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邵珩看着那座山,回忆脑中所知的山脉,却全无头绪,又翻出那卷黄绢,这才发现那黄绢之上确确实实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山脉。
那是位于连云山脉东侧的无首山。
此山名不见经传,周围无一丝一毫灵脉。而当邵珩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无首山后,发觉此地不仅是没有灵脉不说,更是杂草丛生,方圆千里竟都没有人迹。
但是,无故从存微山消失的陈泰臣,确确实实就在那里等着他。
陈泰臣带着他到了无首山的一处破道观里。
两人沉默以对,又似乎在互相打量着彼此。
“陈泰臣,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才自己离开存微山的么?”邵珩忍不住开口。
陈泰臣听出邵珩话中的一丝怪罪的意味,却没有生气,只道:“天机难测,更难以言说。我当时随意卜卦,只知将有大难,也知此难自存微山内部而来,涉及公子你及玉泉峰上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我确实不知。”
“那你如今可知?”邵珩再问。
“未知明细,但已猜到一二。”陈泰臣不敢抬眼,怕露出眼中悯色,更激怒了邵珩。
“未知明细?那好,我一一说给你听!”邵珩仿佛堤坝缺了口般,将一切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陈泰臣静静听着,他知道邵珩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而且,邵珩说的不止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更将他自泉漓湖以来涉入的所有阴谋都一一告诉了陈泰臣。
陈泰臣越听越讶异,越听也越严肃。
不管邵珩对他有何想法,此时此刻,都已彻底将他看做自己人。
“……我只问你,你留下这个玉佩,又在这里等我,你说天无绝人之路,那路在哪里?”
陈泰臣在破败的道观里踱来踱去,突然反问邵珩:“公子,您说您见到了昆仑山主,此言当真?”
提到昆仑,邵珩心如刀割,他才刚找回了萧毓,眼下却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曾想过去昆仑,可是那样与一个懦夫有何异处?
敌人对他师尊、对他所做的一切,邵珩终究打算自己亲手反击回去,而不是躲在心爱之人的庇护下。
“是。”邵珩麻木地点了点头,哪知说完后就见陈泰臣“扑通”一声,朝着北面跪下,以额触地,声音激动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原来祖师爷的传说都是真的!”
邵珩对此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
陈泰臣自己激动了一小会后,也平复了心情,然后对邵珩道:“公子,我知您此时想尽快查明一切,揪出幕后之人,替清言真人复仇,替自己洗刷冤屈……”
“但是?”邵珩仿佛早有预料,平静地问。
“但是,此事盘根错结,非一时一日之功,涉及神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上可追溯至太古之事,您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四章 六年(下)
“浩劫?”邵珩神情终于有一丝变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陈泰臣郑重地点头:“太古年间,天地突生浩劫,导致天倾地裂、生灵涂炭,此劫几乎灭绝了神州上所有生灵。后来,传闻有仙人降世,灾劫终于停止,而后昆仑冰封,连云山脉却崛起于神州之上,将这片大地一分为二。再后来,仙人离开前传下道法,人族方有修真之术。”
“这与如今有何关系?”邵珩不解。
“引仙门内代代相传,当初天地浩劫乃是因一魔神肆虐,虽然仙人降世灭杀了魔神,但灾劫之中,仍有无数人族、妖族被摄为其手下,面貌发生巨大的变化,并助纣为虐。”
“魔族?”邵珩想起那几个怪模样的人,以及清言真人临死那夜说过的话。
“这么称呼也没错。”陈泰臣先是“啧”了一声,继续说:“传闻那位仙人不忍将所有魔族斩尽杀绝,只是将他们赶到艰苦贫瘠之地,再以大神通令连云山脉崛起阻挡他们侵扰正常黎民百姓。”
邵珩不由默然,如陈泰臣说的是真的,那么能造就这样浩渺无边的连云山脉的那个仙人,该是何等神通广大?
“自那以后,从未有人能到达连云山脉的西面,都是因为这整条山脉中都藏有某种禁制。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的魔族也过不来。”
“咦?”邵珩忽然一怔:“不对,那所谓四派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的起因我不知道,但岁月悠悠,至今已七万多年了,我猜想应该是连云山脉那个禁制出了什么纰漏,然后贵派祖师方才联合其余三派重新布置了现在的封印,封住往来通道。”陈泰臣忽然话锋一转:“但是这万千年来,西陆之中应当多少有势力渗透至东陆之上。毕竟,虽不知那边景况如何,但肯定贫瘠无比、难以生存,而东陆土地肥沃、资源众多,他们一定千方百计想要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听到这里,邵珩眼神渐渐清晰:“你的意思是,这一连串事情,背后都是魔族之人在捣鬼?”
“这个倒不一定,但是一定有关。传闻魔族不善计谋,能布下这一串阴谋的人,一定是神州东陆的势力。也许是西陆的人利用他们,又或许是东陆的势力借西陆之事筹谋其他,再或许是互相合作、互相利用。这点从灵玑洞天之内,你那位清怀师叔与魔族人一起联手就可确定。如果他们是互相合作,那么我想,魔族之人的条件之中一定有破坏四派封印之事。”
陈泰臣眼神严肃:“而引仙门内另一个代代相传的,是一个预言,是关于神州可能会再次发生浩劫的预言。而我想这个预言一定与四派封印及连云山脉的禁制有关。”
“这个消息我得想办法让师祖和师兄知道!”邵珩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太皓真人和沈元希,但是下一刻,邵珩就反应过来了。
此时他被定为存微山的罪人,就算太皓真人和沈元希相信他,但是毫无证据的推测,又凭什么让人信服?更何况,消息来源是他这个叛宗弟子。一个不好,还会将太皓真人和沈元希卷入不利之地。
“你心系苍生,可我如今的状况,又如何还能去顾及旁人?”半响后,邵珩说道。
“您的事,就是苍生的事,苍生的事,就是您的事。”陈泰臣见他意兴阑珊,不由急道。
但是邵珩此时心情何等复杂?
师尊逝世,自己又被安上种种罪名,迫不得已离开存微山。
不仅如此,天机剑的状况再不可能复原如初,也意味着与他心神相连的这一柄剑,彻彻底底毁了。
失去此剑,对邵珩而言的意义,不亚于叛宗所带来的影响。
陈泰臣面上闪过几分怪异的神情,缓缓地说:“如果我们找到证据呢?”
“我正是想问你,如何去找?”邵珩抬头看着陈泰臣,清隽面容憔悴了很多,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陈泰臣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不过他早有准备道:“星罗宗。”
邵珩定定地看着陈泰臣:“为什么?”
“从星罗宗入手,一来它是四个封印所在地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另外三派,存微山您暂时回不去,丹鼎派与存微山同气连枝,你去那里也是自投罗网,慈云斋……嘿嘿……就算斋主大人慈悲,您是男儿身也实在混不进去,不过您要真想混进去,我也有……”
“说重点!”邵珩与陈泰臣几次打交道中已经发现这人经常说着话就偏到天外去,当即冷声斥道。
“咳……唯有星罗宗,他们宗门内原本就不是铁桶一个,几十年前的叛乱发生后,内里更是派系林立,我们要想混入其中,总比其他门派呀容易得多。”陈泰臣伸出手指,一个个地数着:“第二,您刚才和我说了这么多事,其中似乎或多或少都有星罗宗的影子在背后,我怀疑,星罗宗内很有可能就有那幕后之人相关的人在,而且很有可能是高层。”
邵珩其实心中早有怀疑,但此时听陈泰臣讲来,似乎愈发印证了他过去的所有猜想。
“还有第三点……南疆巫族。”陈泰臣继续说:“您不止一次提到了几个图腾,这些图腾我印象中确实与南疆巫族的某些信仰极为相似。相传,南疆巫族本是上古遗族,说不定能从巫族那边获取些上古的情况,也可能能找到对付魔族的办法。”
“你是早有此想法?”邵珩奇道。
“不是不是。”陈泰臣连连摆手,“引仙门中有些记载,离开存微山后,我本打算与您汇合前往南疆,但是听您说了这些事后,我觉得可以前往星罗宗内博上一搏。”
此时,邵珩的心里不知是为自己多一点,还是为所谓的苍生多一点。
确实,如陈泰臣所言,混入星罗宗一举多得。
既可以查探其中是否与幕后之人有所牵连,又可以靠近寻找星罗宗的封印,找出一切对此心怀叵测之人。而另一方面,星罗宗与南疆相邻,那些神秘的图案、图腾确实与巫族有关。
“你引仙门测算天机,就没有什么反噬么?”邵珩沉默了半响,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此言一出,陈泰臣嘴角笑意一僵,敛了神情,淡淡道:“自然是有的,引仙门修仙不修长生,只为当初祖师遗愿,为天下苍生修一个未来。泄露天机,自然寿数有所夭折。我引仙门代代单传,均是因为世间只允许一人拥有所谓‘天眼’。引仙门人收徒、授徒后,便也差不多寿命到了极限。故而,所有引仙门人一生当中,想办法游历四方,将所见所闻尽数记载,再传承给后人。那卷黄绢,就是代代相传的遗物之一。”
邵珩听到这里,愈发觉得那卷黄绢沉甸甸的,而眼前那个经常嬉笑不正经的游方道士,也突然高大了起来。
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为一个可能永远不可能发生的浩劫。
“你真觉得,真会有再次天倾地裂的一天么?”邵珩严肃地问道。
陈泰臣也肃然回答:“我希望不会发生,但是……神州气象已乱,这是灾劫来临之前的前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派封印绝不能出事,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要好得多吧?”
他见邵珩又沉默了许久,以为他依旧在想着存微山的事,不由叹息劝道:“我知清言真人和存微山的事对您影响极大,此去星罗宗,与查明杀害清言真人的真凶看似是南辕北辙,但终究有相通之处……”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邵珩站起身,抚摸着黯淡的天机仙剑,已下定了决心:“去星罗宗。”
傅安宁行踪难测,存微山内又虎视眈眈。
想要查出杀害清言真人的真凶是谁,不是眼下的邵珩能做到的。
他起先犹豫,是因为星罗宗对他而言实在是另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是如今的邵珩,又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他已经背负了弑师和叛宗的罪名,多一个堕入魔道的罪,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敌人,一直藏在暗处。
而之后,他也将藏身黑暗中。
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一定会给那些人带去巨大的“惊喜”。
两人主意既定,便打算离开无首山。
就在这时,陈泰臣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邵珩问。
陈泰臣神情怪异地看了一眼邵珩,快速地说:“引仙门所谓宗门就是这个破庙,所以周围的事,我都能感应到……有人来了,而且应是您的熟人。”
“谁?”邵珩神情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但是下一刻他的心神之中也传来一阵欣喜的感应。
“是毓儿。”他喃喃道,声音不知是悲是喜。
邵珩感觉到了小金在迅速朝着无首山的方向而来,也只有萧毓才有可能做到这点。
他与小金有血脉契约,萧毓便是凭着这点寻找着邵珩。
“公子……”陈泰臣欲言又止。
“我们走!”邵珩闭上眼睛,再次做了个决定。
当萧毓将空无一人的无首山彻底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邵珩后,忍不住抱着小金蛇跌坐在那废弃道观中。
邵珩隔绝了与小金的联系,她也彻底失去了他的踪影。
第五章 地幽珠
浅紫色的瘴气在林间蔓延,沼泽之中时不时冒出气泡,或陷于沉寂等待着不小心掉入其中的路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邵珩与苟游脚不沾地,却行走如飞。
当初他决议听从陈泰臣的建议想办法混入星罗宗,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星罗宗内危机重重,宗门教诲弟子从心所欲,所以其中弟子行事一向乖张。门下明里暗里的争斗极为激烈,更遑论就连高层之间也在争权夺势。
尤其是棋宗、幻宗表面上看似平和,实际上势同水火。
混入星罗宗确实可以一举多得,但是一着不慎,却是满盘皆输。
邵珩自己愿意去搏,可是他不愿意将萧毓再卷进这些危机之中。
他很清楚,如果萧毓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只能狠下心不见,狠下心不让她找到自己。
“这么些年,她大概回了昆仑山了吧?”邵珩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一个金丹修士如何不露痕迹地混入星罗宗内?
一般散修想加入星罗宗并不难,但却永远都会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如苟游等人。
而邵珩他们想探究星罗宗的秘密,自然需要有上升的通道。
邵珩和陈泰臣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借一个姓秦的小家族将一个叫秦修的子孙送入星罗宗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邵珩顶替了那人名额。
真正的秦修为人懦弱、沉默寡言,而邵珩凭着天幻幽珠虽然无人能看破其伪装,但这个人原本的性格,也给了邵珩极大的便利之处。
再加上秦家势小,在星罗宗内没有根基。
但是,就算有这些基础,邵珩入宗之后依旧是举步维艰。
为免引人注意,陈泰臣没有和邵珩同时入星罗宗,而是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装作散修加入外门,与苟游等人入门的方式大同小异。
但也因此,邵珩在宗门之内无法经常与陈泰臣见面,基本上是孤立无援。
星罗宗与存微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当初存微山外门内世家弟子为入内门名额而勾心斗角,如今看来,仅仅只是小孩打架罢了。
邵珩刚入星罗宗,因为秦修性情沉默,加上邵珩自己本身遭逢变故,更是寡言少语,如同隐形人。
但是,紧接着的一件事,立即令邵珩警醒了过来。
星罗宗宗门风气崇尚随心而为,本来其实是讲究依从本心,但到如今早已变成随心所欲。
随心可恃强,随心可杀弱。
看谁不顺眼,也未必是当场发作。
邵珩亲眼见着一个与他一起入门的年轻人,只是因为走路姿势难看,而被人暗地下毒,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尽痛苦而死。
而所谓负责“教导”他们的前辈,却只冷眼旁观。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邵珩不是早已有金丹修为,如果邵珩是真正的秦修,怕根本活不到如今,也根本抓不住罗夫人这根星罗宗内的大树。
然而,随着邵珩在星罗宗内的地位渐渐水涨船高,危险也愈发密集,潜在敌人的修为也越来越高。
如今,因邵珩投靠了幻宗罗夫人的缘故,罗夫人的死敌们也渐渐开始注意到她手下这个得力干将。
加上,星罗宗与南疆巫族之间争斗不断,邵珩担忧巫族一方情势较弱,暗潮汹涌之下,他急需上位。
曾经强盛的星罗宗,除了宗主之外,另有以天罡地煞之数的强者。
而今的星罗宗内,除了宗主独孤骥外,棋宗、幻宗加起来也只有六个位高权重之人,授予长老之位,而长老之下,又有十二煞主。
如邵珩眼下,只是煞主之下的一个小小旗主,并无任何宗门实权,一切都听从煞主及长老吩咐行事。
但煞主不同,不仅是星罗宗重点培养的对象,更有各个领域内的实权。
最重要的是,十二煞主有权利接近星罗宗宗主,有权利靠近星罗宗最神秘的秘林——幽离幻境。
这几年来,经过邵珩和陈泰臣几番查探分析,认为那个当年设下加固连云山脉的封印,应就在幽离幻境之中。
前几年,有一名煞主在与南疆的争斗中陨灭,至今未有人填补空缺。
罗夫人虽是幻宗长老,但却并未到达元婴期。
幻、棋两宗长老数量虽然相同,但棋宗有两名元婴修士,而幻宗则只有一名年老的费长老。
而独孤骥本是幻宗出身,却背叛了当年的宫老宗主,攫取了宗门大权,夺得宗主之位。
如罗夫人这等幻宗弟子对其多少有些不屑,也同样得不到重用。先前死去的煞主本是幻宗的人,要补缺自然是幻宗的人补上。
但是费长老和罗夫人竟奇怪地未曾主动提出,而棋宗那边也未有动作,直到前段时间罗夫人突然召唤邵珩对他说:“你替我寻一物,我助你获取煞主之位。”
邵珩此前并未在罗夫人面前对煞主的位置流露过丝毫意思,那日罗夫人主动提起,却令邵珩颇为奇怪。
他确实有心那个位置,也打算逐步向罗夫人证明自己是最合适的对象,但他尚未有所行动,对方却主动抛下橄榄枝,这却有些不同寻常。
罗夫人虽然对他颇具青眼,但不代表她已完全相信秦修,或者说相信邵珩。
“请夫人示下。”
罗夫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但她说话却简洁得很:“是一粒珠子,叫地幽珠。”
听到这个名字,邵珩实在不能不往天幻幽珠上想,神情也微有异样。
不过,邵珩作为秦修在星罗宗多年,早已深谙伪装之道,一切神情言语均是七分真、三分假。
而罗夫人果然挑了挑柳眉,问道:“怎么?”
“此名……与宗门传承之宝似有渊源。”
罗夫人眼波流转间闪过些许凛冽之色,轻轻道:“不错,这就是天幻幽珠的仿制品,而且是一个很难被发现的仿制品。”
邵珩没有多嘴再问,但罗夫人却笑了笑继续说:“此物是我师父程长老耗费心血所炼制,却因叛徒导致遗失在外,等会我会把相关线索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多费些功夫,替我找回此物。若你办成此事,煞主之位非你莫属,若你办不成……”
罗夫人笑意盈盈,却没有半分达到眼底。
邵珩一如既往地躬身领命,之后悄悄带着苟游离开星罗宗,又召唤了在南疆的陈泰臣,一路循着线索追查。
罗夫人需要地幽珠的理由,邵珩心中有所猜想。
这个猜想,也令邵珩更加确定了罗夫人身为幻宗长老之一,对现今的星罗宗宗主独孤骥不仅是不满,而是更有取而代之之心。
当年,独孤骥夺得宗主之位后,《幽幻录》和星罗令同时随着老宗主之女宫如覃消失不见。
《幽幻录》因是残本,无人可参悟,数千年来也不过只是一篇废书,不见了独孤骥也不怎么心疼。
但是星罗令不同,那不仅是因为星罗令上有天幻幽珠,可破世间一切阵幻,更是代表着宗主身份。
从某种意义上说,谁拥有星罗令,谁才是真正的星罗宗的宗主。
若幻宗长老手中有一个可以以假乱真到替代天幻幽珠的地幽珠,无论罗夫人心中到底想做什么,都不会是因为忠心耿耿。
要知道,独孤宗主当年曾有言,谁能找回星罗令,谁就下一任的宗主。
而眼下,全星罗宗的人都知道,下一任的宗主必定是独孤骥之子独孤星。
只是,任谁都想不到,星罗宗的传承至宝天幻幽珠,此刻就在邵珩的身上,就在罗夫人的面前,就在独孤骥和独孤星的眼皮子底下。
罗夫人告诉邵珩,当年她师父程长老在外炼制出天幻幽珠的仿制品后,已虚弱之极,自知独孤骥即将杀他,便将地幽珠交给仆役。
而按照原本计划,罗夫人本早该拿到地幽珠。
哪知那仆役起了贼心,竟带着地幽珠和其他东西逃之夭夭,直到今日罗夫人才查到一丝丝线索,得知那仆役已死,且地幽珠下落不明。
而邵珩隐隐觉得,关于地幽珠的事,也许就能真正助他再进一步接近他的目标。
在一个他从未想过踏入的地方摸打滚爬了六年,如今也该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前进了。
邵珩指尖轻轻揉着如云似雾的紫烟罗纱,收起思绪,眉宇微微一皱。
因为此时,前方那被大雾笼罩着的金银山中,传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缥缈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但无论是邵珩还是苟游都听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歌声。
“旗主,属下早年曾路过过这里,所有采药人都避开此地。打听了之后,得知金银山原本寸草不生,只因山体颜色或金或银得名,但实际上其中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突然有一年开始生起大雾,之后就邪得很,入内者从未生还。如今怎么会有歌声从里面传出?”
邵珩冷眼扫了前方大雾一眼,忽觉那歌声的主人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皱眉道:“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邵珩便迈步走进那灰蒙蒙的大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