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剑中之灵
室内之人同时悚然一惊,下意识神识扫向门口却一无所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当他们目光投向门外时,却发觉外头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人!
“萧先生?!”邵珩第一个察觉到异样,也第一个认出了门外之人。
萧卓一身朴素之极的青布衣衫,双手背负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诸人。
“叔父!”萧毓第二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走到门旁道:“您不是去了存微山么?”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朝萧卓行礼。
萧卓看着萧毓,又看了看其余人,眼中浮起一丝有些捉狭的笑意道:“我若不回来,也不知家中被你折腾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萧毓脚步却是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
自打萧卓出现后,邵珩心头那一抹怪异的情绪就挥之不去。
此时,看着眼前那个青衫萧卓面上神情竟前所未有的和蔼亲近,以及那种微微轻佻的语气,邵珩一个箭步上前将萧毓揽回,将之挡在身后道:“此人不是萧先生!”
“什么?!”石爷爷、胡婆婆和宁青筠同时失声惊呼。
沈元希反应最快,衍阳仙剑“铮”的一声飞出,如一轮烈日般袭向那青衫“萧卓”。
那人顶着萧卓面容,微微一笑,脚下不紧不慢地一点,身影模糊了一瞬后就翩然至了谷中。
石爷爷、胡婆婆一马当先将那人一前一后拦住,邵珩等人纷纷而出,警惕地围成一圈。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突破昆仑罡风以及萧卓本人布下的阵法,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屋外,连石爷爷和胡婆婆也未曾惊动分毫。
更甚者,当邵珩厉喝之后,所有人下意识以神识查探,也未曾发现多了这么一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邵珩神情凝重。
此人容貌虽然和萧卓一模一样,但是姿态气质全然不同。
先前未开口时,面无表情之下倒无法分辨,一开口就与真正的萧卓截然不同。
萧卓性情桀骜,为人骄傲,普天之下能入他眼中的不过寥寥。是以他身上自有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语气更是坚定铿锵,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轻佻之感。
邵珩与萧卓虽只两面之缘,但当初萧卓横空而来的一剑在邵珩心中印象十分深刻,是以他立时察觉到了不对。
而萧毓身为萧卓侄女,也深知叔父脾性,故而也意识到此人并非真正萧卓。
石爷爷、胡婆婆、宁青筠三人对萧先生的尊重盖过其他,经过邵珩两次提点也开始意识到不对。
“哟!这么大阵仗?”青衫人语气有些诧异,面带笑容地道。
这一瞬间,邵珩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从对方易容到萧卓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从此人究竟如何进谷到假扮萧卓截杀各世家的真正凶手等等。
直到萧毓犹豫了半响,语气极其不肯定地道:“你是……青华剑灵?”
那青衫人闻言笑着拍了拍掌道:“还是大侄女儿聪明!”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萧毓神情微松,但面上讶色依旧未去:“你……叔父他……你……”
那人见萧毓支支吾吾,笑道:“怎么?侄女儿是想问你剑灵叔叔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行走的,还是想问为什么我和你叔父长得一模一样?”
邵珩手中天机剑微微放下,看着萧毓,目光中有征询之意。
很显然,就算萧毓有所猜测,但此时她也依旧疑心未去。
青衫人看着萧毓和宁青筠道:“唔,这莫不是青丫头?果然出落成大美人了。想当初,侄女儿还有青丫头拿青华剑玩耍时,又是火烧又是水浸,差点没把你剑灵叔叔我给折了。呶,那菁木底端不都还有道口子么?咦?这树怎么开花了?”
青衫“萧卓”语气轻松地数落着萧毓幼时的事迹,待看到菁木开花后惊了一惊,面上闪过一丝凝重,忽而停止了叨叨。
萧毓、宁青筠听那人提起过去,玉面纷纷一红。
只是,宁青筠目有疑惑,萧毓却神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原来真是剑灵叔叔。我说呢,怎么可能有人能不惊动摇姑姑穿过阵法来到谷内。我只是没想到,剑灵叔叔如今已可自由行动了。”萧毓说着,又替其他人解惑。
萧卓随身佩剑青华剑,亦是一柄沉睡于昆仑山多年的仙剑,自萧卓得剑之后不久,便发觉剑中已蕴有一点真识,有生成剑灵之兆。
萧卓第一次带萧毓回昆仑之时,那剑中之灵已有自主意识,还曾与幼时的萧毓、宁青筠说过话。
只是,当时它尚在剑中,并未化形而出。
邵珩收回天机剑,放心的同时,也讶然不已。
沈元希同样如此,与邵珩一起对萧卓肃然起敬。
剑中蕴有真识,是剑灵形成的前提。
但要想如眼前这般与常人无异的剑灵模样,那么与其血脉相连的剑主修为也需通天彻地,且剑道造诣极高,方有可能。
这个剑灵“萧卓”,与真正的萧卓容貌上没有差别,连身为其侄女的萧毓和石爷爷、胡婆婆也不能凭外表看透真假。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剑灵实际上等同于萧卓的一尊化外分身,只是有自主意识,
此时,真正的萧卓在万里之外的存微山,但剑灵却可无恙的出现在昆仑之内。应是萧卓得知有人来昆仑闹事,但自己无暇分身,才让剑灵来此。
邵珩甚至怀疑,萧卓是否已和太微真人一样,达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
其余人知道不是敌人后,也都心头一松,只是每个人心中想起那个以萧卓名义截杀各世家以及笑浪山庄的人,不由面上神情均多少有些怪异。
那剑灵自菁木上收回目光,就见周围包括石爷爷、胡婆婆在内的人们都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眼珠一转便结合先前偷听到的谈话猜到了他们的心思。
青华剑灵嘴角微翘,这个表情在熟悉萧卓的人看来无比怪异,尤其是萧毓见自家一向严肃的叔父露出这等神情,心中颇有几分荒诞之感。
“啧啧,刚说清楚身份,就又生怀疑。哎呀,难为我大老远飞奔回来,就怕我们大侄女儿受了外人的气。结果,倒是惹得自己一身不痛快。”剑灵故作叹息道。
其余人被剑灵戳透心中所思,如邵珩、沈元希是一笑了之,冬青做了个鬼脸,欧阳楠面上讪讪,萧毓和宁青筠对视一眼,并无其他。
“剑灵叔叔息怒。”萧毓首先笑道:“您也知道眼下各地都为这事声讨叔父他,您这模样连我都有分辨不出,更何况那些外人?对了,叔父与您离山数年,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
剑灵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毓,懒洋洋道:“没去哪啊?东南西北都绕了一圈,从极北到南海,从东海到连云山脉深处,我于剑中沉睡,只知你叔父他在好像在寻什么东西。这次,他去存微山也是巧合,是有事要寻太微掌门相商,半路上得知了莫名其妙背了黑锅,可把你叔父气得不轻。”
“别多想了,我能独自行动,也只是这一个月左右的事,怎么可能是你们口中的幕后黑手?更何况,剑灵初化形虚弱无比,似这小丫头都能一指头就戳倒我。出事之时,我与主人远在南海之外,直到前几日才返回神州大陆。”剑灵摊了摊手说。
“前辈不必再说,我们已信了前辈。”邵珩拱手道。
“哦?”剑灵饶有兴趣地打量邵珩。
“剑灵之躯最是纯净不过,若染有血气,再怎么掩藏,怕是也藏不住。先前发觉前辈时,只觉一股再凛然不过的剑意扑面而来,有如此剑意者,又怎么会是截杀各世家的真凶?再者,你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就算是青华先生的剑灵,想来山主也绝不可能放你进来。”邵珩起先是太过惊讶,此时细细一想自然明白这些。
青华剑灵含笑点了点头:“果然不负你身上那精纯的星辰剑意。”只是说到一半,青华剑灵忽而神色怪异:“但还是不应该啊?啧啧,我当时只略微靠近了一分,你虽然已是剑心通明之境,但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察觉到我的剑灵之躯?莫非你的剑有什么特殊不成?”
邵珩听他说话,下意识举起天机剑。
青华剑灵一眼看去,立即断然道:“不对!不是这把!”
他上上下下打量邵珩,最终停留在邵珩眉心处竖着的那道浅浅印记,目光顿时一瞠。
青华剑灵眼神迅速在邵珩和菁木之间转动了一个来回,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与石爷爷、胡婆婆初初看见邵珩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你……”青华剑灵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目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好似失魂一般。
“剑灵叔叔!”萧毓见状惊呼一声。
只是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青华剑灵已重新站稳,睁开了双目。
冷傲如孤空寒月的目光一瞬间洞穿了所有人的身体,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只这么一眼,就令所有人都察觉到,如今操控剑灵身躯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萧卓。
第一百零七章 突如其来的杀意
萧卓身为青华剑剑灵的主人,自然有办法将自身意识投影至剑灵身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叔父?”萧毓轻声试探着询问。
萧卓目光在萧毓身上停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又将目光轻轻移开,把周围人尽数扫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了邵珩的身上。
邵珩心性坚韧,多次出生入死的际遇,令他在面对萧卓强大压迫感时并不如何吃力。
只是,此时萧卓幽森深邃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却令邵珩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此时,昆仑幽谷内清风徐徐,碧色菡萏轻轻在水面摇曳,呼应着参天菁木上点点白瓣。
邵珩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周围的人和景都仿佛在渐渐远去。
突然,萧卓眼珠微动,下一刻,邵珩浑身猛地大汗淋漓,仿佛有一股彻骨寒意侵袭而来。
邵珩看见萧毓一瞬间变了脸色,口中开开合合在说些什么;看见沈元希手中衍阳仙剑湛然发光,如同太阳般刺眼;看见宁青筠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却张不开口、说不出话;看见欧阳楠焦急的神情和冬青茫然的眼神,以及石爷爷和胡婆婆骤然剧变的脸上沟壑纵横、复杂难言。
然而邵珩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眼见之景也半点无法入心。
他只知道,萧卓忽然缓缓抬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寒意袭来的,是名动天下的青华先生所发出的刺骨杀意!
风停了,自菁木枝头跌落的雪白花瓣也好似停滞在空中。
在这短短一瞬间,邵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萧卓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看见邵珩面色涨红,额上汗如雨下,萧毓心中焦急万分,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
“叔父!”萧毓也察觉到萧卓莫名其妙对邵珩产生的强大杀意,哀求道。
哪知萧卓丝毫不为所动。
起先他只是流露杀意,定住其他人,却没有立即痛下杀手,似乎心中亦有犹豫。
然而,萧毓一声哀求之后,萧卓眼中愈发冷凝。
萧毓心头大骇,当即一狠心,以全身真元之力、不顾自伤地冲向束缚她身体的气机。
好在萧卓借青华剑灵之躯现身于此,终究不是凭其原本修为出手,否则就算萧毓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挣脱萧卓的束缚。
在萧卓动手的前一刻,萧毓扑将至邵珩身前,以自己身躯死死挡下那道投向邵珩的冰寒杀机。
萧卓脸色微变,杀意微收。
与此同时,青华剑灵亦在剧烈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令萧卓一时无力钳制其余人。
“哇!”萧毓脸色苍白,刚想对萧卓说什么,哪知一张口,胸腔内那翻腾的气血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喷出一团鲜血,染在雪白的素衣襟上,如点点红梅。
萧毓挡在邵珩身前的同时,邵珩也挣脱了萧卓的杀意,眼见萧毓不顾自伤地挡在自己身前,又是心痛又是感动又是怜惜,不顾萧卓铁青的脸色将她紧紧揽住。
邵珩缓缓握着萧毓脉门输入真元查看她体内伤势,察觉到她内腑之伤,神情从止不住的惊痛到渐生怒意。
“晚辈愚钝,不知何处得罪了萧先生?”邵珩面色极冷,声音也极冷。
沈元希此时已持剑挡在邵珩、萧毓身前,目光中既谨慎又警惕,语气不卑不亢地道:“萧先生,我师弟得知万宝阁等人来昆仑之事后,不远万里前来相助调解,不知萧先生为何竟突然痛下杀手?”
萧卓眼睛一眯,此时青华剑灵正在体内捣乱,无人知他此刻亦不能动弹。
萧毓先是自伤经脉挣脱束缚,后又直接承受了他庞大杀意,伤势不算轻。
看着侄女委顿在邵珩怀中,那张继承了萧卓的长兄长嫂各自特征的面容苍白如雪,如同幼时她因神识问题而奄奄一息般,萧卓的眼中迅速闪过了一丝痛色。
他语气冷硬地说:“石刚!还愣着干什么?取菁璃丹来!”
虽然语气冰冷,但其中关切之意终究泄了一丝。
不等石爷爷动作,胡婆婆已跃动上前,亲手给萧毓服下丹药,终究没忍住道:“先生你也真是的……”
后面的话,在石爷爷连续瞪眼下终究没说下去,只是胡婆婆面上犹自不平。
“叔父……”萧毓服了丹药,又有邵珩一直替她输入真气调理,此时已觉好了许多。
她制止了邵珩继续输入真气的举动,看着萧卓道:“叔父,您是怎么了?怎么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这里的人都是毓儿的好朋友,邵珩他更不可能有过对您不敬之举。叔父,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萧毓气息虽弱,但句句言辞恳切。说话时,她双手紧紧握住邵珩的手不放,显然怕邵珩生气。
一个是她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一个是她倾心相许的爱人。
萧毓绝对没想到,这两人再次碰面,竟会是如此情况。
萧卓此时已压下青华剑灵的异动,听完萧毓的话后,目光死死盯住邵珩。
邵珩也毫不退却地迎上那依旧充满杀意的复杂眼神。
萧卓上前一步,沈元希剑眉一竖,如临大敌,脚下却一动不动。
欧阳楠替萧毓把完脉后,也站在邵珩面前,冲着萧卓就是深深一拜:“萧前辈,晚辈欧阳楠,这个……那个……前辈息怒……”
萧卓的杀意来得莫名其妙,欧阳楠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来回回只这几句。
“让开!”萧卓的声音与周围的冰雪无异。
显然,萧毓的受伤也只是暂时延缓了他的脚步,却没有令他打消念头。
萧毓脸上顿时泛起一丝既失望又伤心的神情。
“先生!您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不说清楚?”宁青筠扑通一声跪在萧卓面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当年我父母之事您也从不辩解,青筠茫茫然然活了这么久,直到最近才见真凶伏诛,才知先生恩重如山!”宁青筠咬着牙道:“青筠自小愚钝,但如今只知一事!若因‘误会’二字而铸下大错,岂不是后悔终生?”
萧卓看着宁青筠面上泪痕,目中似有所动:“真凶?你已知是何人?”
还不等宁青筠答话,萧卓声音又是一冷:“……不行……”
面对萧毓和同伴们的维护,邵珩自是感动不已,但面对萧卓冷硬的态度,他心中不由傲气上涌:“萧先生想取晚辈性命,自是不无不可,只不过今日晚辈也总算见识了青华先生究竟是何等性情,也难怪先生之敌远远多过友人!”
“哈!”萧卓本就狂傲,闻言怒极反笑:“区区庸人之辈,萧某人何曾放在眼中,此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子置喙!”
“如何与我无关?你自己修为高超,肆意妄为便罢了,可曾想过毓儿如何?若不是你行为惹人争议,如何会招来此次是非?毓儿又怎么会卷入其中?”邵珩勃然大怒。
此人自负如此,却未考虑过唯一亲人之后又该如何面对众多仇家。
邵珩此言一出,萧卓确确实实沉默了片刻。
萧毓面色惶急,泪盈于睫,想说些什么劝阻的话,却越急越不知说什么。
正当邵珩与萧卓针尖对麦芒之时,沉默良久的石爷爷突然道:“咳咳,先生……不过是一柄剑罢了,何必如此动怒?山主都已承认了邵公子的身份,您再不舍那神剑,也该看在山主的面子上。更何况,神剑有灵,自己选了邵公子为主,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先生……”
石爷爷的话分明是劝慰萧卓,但也似乎点明了萧卓杀意的来由,更抬出了摇姑。
萧毓眼睛一亮,立即道:“叔父!摇姑姑可还在呢,您可不能乱来!”
萧卓回头深深看了石爷爷一眼,良久看着萧毓与邵珩紧紧交握的手,眼神变幻莫测。
这么久以来,萧毓第一次在叔父眼中看见这种挣扎的神情,也意识到了叔父心意已有所动摇。
显然,石爷爷的话已戳中了萧卓内心。
邵珩心中恍然意识到,萧卓杀意的原因果然是因为自己取了菁木中藏着的昆仑神剑。
然而,他疑惑的是,堂堂青华先生萧卓,当真会因为失去一柄神剑,而如此动怒乃至于要杀了自己么?
“罢了!”萧卓目光已完全平静了下来,看着邵珩眉心那一道浅浅印记道:“终究只是一柄剑罢了。”
“萧先生真小气,老头子果然没说错!”冬青轻声嘀咕道。
萧卓听得分明,只淡淡瞥了这个陌生小丫头一眼,没有做声。
邵珩、萧毓心知肚明,石爷爷的话只是给萧卓台阶下罢了,真正原因必然与邵珩取走昆仑神剑有关,但也绝对不仅于此。
也就冬青、欧阳楠心思单纯之人,没有去特别在意其中真真假假。
邵珩低头迎上萧毓那担忧、关切的目光,心头一软,抬头对萧卓道:“晚辈莽撞,取了昆仑之物。只是晚辈也无法取出神剑,无力归还,只能另行报答,望萧先生海涵。”
萧卓唇边迅速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目光在萧毓身上一转,淡淡道:“你从昆仑取走的,又何止一柄剑?”
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
邵珩下意识抱紧萧毓,而后顿时神情讷然,一时哑口无言。
萧卓没有再看邵珩,抬头朝昆仑山巅凝视了一会。
风雪如屏,遮挡了一切。
从始至终,山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ps:怎么说萧卓也算萧毓父亲般的存在,换我是萧卓也要虐虐男主。一个不留神,神剑和侄女儿都被拐跑了,如何不气?#笑
第一百零八章 命定荆棘路
“好好养伤,不过几日我便会回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卓最后对萧毓道,又四下看了其他人,冷冷道:“闲杂人等也尽早离去!”
逐客令一下,萧卓不再压制青华剑灵。
剑灵睁开眼,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哎哟!吓死我了,还好石刚你机灵……”
“咳咳……”石爷爷被水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而青华剑灵也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
沈元希、欧阳楠对视了一眼,一人藏不住疑惑,一人藏不住尴尬。
邵珩沉默地抱着萧毓返回屋内。
冬青手中抓着一把金针就想追上去,被欧阳楠拦下:“别……你……”
欧阳楠看着冬青苹果般的小脸,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真按师门辈分算,他该称呼她一声“师叔祖”,但是欧阳楠到底面皮有些薄,实在一下子叫不出口。
突然,欧阳楠眼睛一亮,看着冬青手中的金针激动地叫道:“这……这不是曾祖的灵犀金针么?他……他老人家将九转金针渡命术传给你了?”
冬青白他一眼:“什么灵犀金针,我看和缝衣针没差别。”
话是如此说,但冬青也没再坚持跟着邵珩去看萧毓。
邵珩带着萧毓回屋后,其余人默立谷中,看着水潭上迎风摇曳的菡萏,嗅着空气中自菁木枝头散出的如白梅般的清香,竟一时无话。
宁青筠面上泪痕犹存,缓缓站起。
萧卓对她而言,实在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存在,一时情绪激动下失了态,也令她此时微微有些不自在。
至于沈元希,则依旧在思考萧卓动怒的原因。
欧阳楠被冬青那将他奉若神明的曾祖的灵犀金针比作普通缝衣针的话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没绕过弯来。
石爷爷、胡婆婆则依旧如融入周围环境一般,毫无存在感。
“噗嗤!”突然,冬青一声笑,惊醒了其他人。
青华剑灵方才也在沉思些什么,此时见冬青突然自顾自地笑得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不由问道:“你这丫头笑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冬青笑得前仰后翻,扯着一旁欧阳楠的袖子才没摔个跟头,抹着眼泪喘着道:“哈……都说萧先生智计无双,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
青华剑灵跟随萧卓多年,虽刚刚化灵不久,但过去也是亲眼见证了萧卓如何一步一步创下如今的威名的。
此时,听一个小丫头如此言语,多少心中有些不悦:“哦?说来听听?”
“他……他让我们离开……可……可是,邵大哥、沈大哥、宁姐姐还有这个呆子,包括萧姐姐,不都是要回存微山的么?然而,他自己眼下不也还在存微山么?”冬青笑得小脸通红:“他不想看见我们,我们却偏偏要听他的话,早点送到他眼前去!”
青华剑灵一呆,旋即也爆发出一阵狂笑声,响彻整个幽谷。
沈元希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是宁青筠也不由抿唇一笑,如春花绽放,与周围白雪菁木相得益彰。
被冠以“呆子”之称的欧阳楠只能哭笑不得。
倒是沈元希心知他出来久了,又有些担忧宗门之内,尤其是他那几个沈氏远亲。他在存微山,只想避而不见,躲开了才意识到不妥之处,叹道:“不知萧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服了菁璃丹后,已不会再恶化了。若想好得快些,也不难。”胡婆婆这时笑道:“这不有欧阳公子和冬青丫头在么?”
一个是丹鼎派高徒,一个是药圣弟子,萧毓的伤自然不在话下。
………………
存微山,天游峰侧峰。
陈泰臣坐在院子正中,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正呈现一场惨烈的厮杀。
从头到脚穿戴整整齐齐的陈泰臣,神情前所未有的端肃。
夏日的阳光笔直地照在他身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衬着他面容模糊不清。
豆大的汗水在他额间淌下,陈泰臣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一枚晶莹剔透的墨色棋子在其指尖停了许久,始终未曾落至棋盘之上。
“敌暗我明……”陈泰臣眉毛一挑,一向温和轻佻的眉眼之中竟透出几分狠劲。
他狠狠将棋子砸在棋盘之上,斩断那条盘桓棋面的白龙,竟是以黑色棋子将另一枚白色棋子深深砸碎,替代了原本的位置所在。
“师尊,您老过去总说大劫将至、天命难违。”陈泰臣伸手掸去指尖棋子粉尘,瞳孔周围尽是血丝,淡淡道:“您说的不错,天命难违,只不过……”
陈泰臣站起身,脚旁露出一个小巧包袱,和他从不离身的那一杆招魂幡,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道:“纵然天意高难问,但终究给徒儿和这世间,留了一条荆棘小道。”
当第二日姜石照旧带着食盒给陈泰臣送加餐时,只看见这一盘凌乱无序、不分结果的残局。
而这里,已人去楼空。
姜石将此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陈泰臣离去的痕迹。
陈泰臣无缘无故在天游峰消失的事,如同投入深湖的一粒石子,溅起一小朵水花,而后便沉寂无声。
在此时纷乱的时刻,无人在意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无缘无故失踪的外人。
清岚道长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并未多说什么,只下令肃清天游峰上下,不许人再议论此事。
“姜石。”清岚道长声音轻柔,但那轻柔中的威严一向令外门弟子噤若寒蝉。
姜石是跟随师兄一起来禀报陈泰臣失踪之事的,没想到清岚道长会单独叫住他。
哪知清岚道长叫住了他,却没有再做声,只用一种温和却怅然的目光看着自己,令姜石心中微微不自在。
“此事……莫要再提,除了邵珩来问,你再不要多说一个字。”很久之后,清岚幽幽道。
“邵大哥回来了?!”姜石第一反应是这个,一时兴奋忘了自己在清岚道长面前。
脱口而出后,方才意识到不妥。
清岚仿佛懒得说话,只挥了挥手,姜石有满腹疑问也只能静静离开。
岁月如梭,但清岚容颜依旧姣好。
青烟袅袅,涌动着一丝一缕的念怀。
………………
“咔嚓!”
存真殿内,这一声自萧卓手中发出的脆响,惹来其余人的侧目和关注。
“萧先生。”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神情比过去邵珩在泉北城见到时要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正温和,是第一个出言关心的人。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欧阳城看着萧卓掌心之中一瞬间蒸发掉的水气,轻轻道。
萧卓睁开眼,松开手中已裂成数瓣的茶碗,古井无波地道:“无事。”
他的神念刚刚返回,对邵珩的杀意虽去,但显然心中气息难平,才会有一时不慎,捏碎手中茶碗。
“可别是做贼心虚了吧。”正殿角落之中有人低声不屑道。
方才众人正在一一述说目前关于这场波及多个世家势力的截杀案相关证据,萧卓先前因感知到剑灵那边的异动,震怒之下投去神念,在某些人眼中便有些许别的意味。
萧卓冷漠地扫过声音传来的角落,这些世家族长在他面前都无人敢肆意高声,说话之人显然是某个世家中受宠的年轻弟子。
按萧卓平日脾性,多少也会给对方一些难堪之举。
但是,昆仑神剑的出世,骤然而起又最终无奈消弭的杀意,令萧卓已没其他心思去关注这些不入流之辈。
被人污蔑如何?名声有碍如何?
于他萧卓而言,今生至此,还从未看重过这些虚名。
只是,这场阴谋的背后,也许就隐藏着他追寻多年的真相。
因为某种缘故,萧卓厌恶极了邵珩这个被昆仑神剑认定的主人。
可是,邵珩那句话却说得对极了。
他萧卓,早已不是当年那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人。
曾经因为他而惹来的麻烦,最终由他的兄嫂承担了苦果,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是他萧卓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不能不替萧毓思考一二。
“青华如意梭,早数年前萧某人就已给了侄女儿防身。”萧卓突然开口,一一亲自反驳方才几个人证提到的证词:“相似法宝也好,容貌体型也罢,均有办法伪装而成。萧某精力有限,也无法同时袭击多处。最重要的是,我萧氏人丁单薄,萧某也从不打算开山立派。山河气运珠于我而言,不过鸡肋,取之无用。至于杀人……呵……”
说到最后,萧卓神情嘲讽,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萧先生说的在理。”太尘真人作为天游峰首座,此时也同太律真人一起协助招待这些世家外客,太皓真人今日也一同在场。
然而,虽然掌门真人闭关前将管理宗门的事物同样交给了太皓真人,但今日的他依旧如过去一般沉默得仿佛一个透明人。
“萧先生,此事尚在调查之中,只是线索太多太杂,无从下手。此事明白着针对你而来,先生是否知道有一二头绪?”太律真人缓缓开口问道。
萧卓沉默半响,摇了摇头道:“我仇家不少,但要从中找出会如此精心设计这等事的仇人……不是萧某看不起他们,而是确实没有相匹配之人。”
欧阳城闻言,面色微微黯然:“想必,我笑浪山庄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欧阳庄主……”陈长老刚想说些什么,欧阳城却突然抬头坚定道:“此事我必追究到底!否则我欧阳家,如何对得起遭此劫难的泉北城百姓?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亲朋好友?”
“我欧阳城在此立誓,必定揪出幕后黑手,否则笑浪山庄永不重建!”
第一百零九章 傅安宁之死
此时的欧阳楠,自然不知道他的祖父斩钉截铁的决心,他也不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笑浪山庄与欧阳世家在神州之上伴随着那片残垣断壁成为了一个虚无的符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邵珩、沈元希、宁青筠此时也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作“家”的宗门内,有怎样的风暴在等待着他们。
许多年后,已是存微新任掌门的沈元希孑然独坐存真殿内,回想起那个炎炎夏日下全身心冰凉跪在正殿外的自己。
只道当时年纪少,风霜扑面犹未知。
天空中朵朵白云如丝絮般铺满碧蓝天空,然而依旧挡不住那晃眼刺目的阳光。无数金丝自云端成柱状投射在神州大地,周围蝉鸣声渐渐响起,昭示着昆仑已去、北境已远。
这个夏日分明是燥热难耐的,然而所有人回忆中,只有自心底发出的冰寒。
而第一个感受到的人,就是邵珩。
“傅师兄……死了?”邵珩艰涩地重复疑问,目光晦暗明灭,俊容上微微发白。
他们正在赶回存微的途中,萧毓虽有伤在身,但有欧阳楠、冬青相助,已不妨碍赶路,另一方面她被禁足昆仑数年,也不愿再与邵珩离别,更不愿邵珩独自撞上在存微山的萧卓,自然也一同前去。
冬青本身性情好动,也嚷嚷着要一起走。
而本名“石刚”的石爷爷,约莫数百年未踏出昆仑的他,竟也随这一众晚辈出行。表面上是考虑这些后辈的安全,但另一个真正的原因是他要替昆仑山主给萧卓带话,至于具体为何,就连萧毓也不得知。
邵珩并非是正常离开灵玑洞天的,因时空裂缝之间时光与神州不对等,返回神州之后他又与姜怀拼斗,又遇清言师尊。
姜怀死后,收到沈元希金剑传书,他又匆匆赶来昆仑。
所以,灵玑洞天内其他同门的事,邵珩一概不知。
直到此时,沈元希与他提起一二,邵珩才刚刚知道,傅安宁死于灵玑洞天之内的事。
“北斗极为自责,说是未能保住傅师兄遗体,让魔门妖女糟蹋。”沈元希皱眉道:“离开灵玑洞天之后,我与北斗师弟在宗门碰了数次,他面上戾气一次比一次重,怕是对此事已有心结。清宁师伯已敲打他数次,但我看效果不佳……师弟,不如你回去后……咦?师弟,你怎么了?”
沈元希惊觉邵珩面色难看,吓了一跳。
邵珩修行以来,喜怒极少直接流于表面,此时面色难看,令沈元希微微吃惊。
“师兄……你说……傅师兄是因当时元气突然如潮涌动,引发金元之地气机暴动而不慎遇难?”邵珩目有血丝,一字一句问道。
“不错……”沈元希见邵珩听到自己答复后神情痛苦的闭上眼,心中不由一紧,已猜到了。
“邵珩,你怎么了?”
因冬青修为低下,吃不消连续不断地赶路,故而众人寻了一处僻静地小憩。
邵、沈在一旁说话,萧毓等其他人也没凑上前去。
只是邵珩神情状态不对,萧毓才上前关心道。
邵珩勉强朝萧毓笑了笑,满目自责道:“我……是我为修炼神霄紫雷剑诀,引动洞天内雪山上的雷海气机变化,才导致傅师兄……”
当时,他隐约有所察觉,还特意查看了玉牒,发现同门标记皆完好无损,才算安心。
没想到,傅安宁竟仍是死了。
“……这……你也不是有心的。”沈元希不知从何说起,也难得语塞。
傅安宁比他早入内门,但内门之中却少有此人讯息,说明傅安宁一向与人无争,如透明人般自顾自修行。
此次一同进入灵玑洞天,路上短暂相处,也知此人言行玲珑,虽不至于交心,但也并不像南宫昭或是东方俊那等讨厌之人。
灵玑洞天危机重重,各派争夺山河珠本就难免死伤。
只是,存微山此次运气稍好,基本上未曾遇到敌对门派围攻,本以为可全身而退,却不料傅安宁之死的源头竟是邵珩修炼神霄紫雷剑诀之故。
“事已至此……毕竟不知者不怪……”沈元希深深吸了口气,拍着邵珩肩膀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不如想想回去后如何向傅师兄家人亲族弥补一二。我身为此行领队,未能护全众人,也有责任。当时……当时我……”
沈元希突然住口不说,神情微微变幻,右拳紧紧握起,指缝间有一缕金光一闪而过。
不过,邵珩正陷入自责之中,萧毓则柔声劝慰着他,都未曾发觉沈元希那一瞬间的异样。
“听北斗说,当时他们遇到了阴阳宗的白无双。”沈元希缓了缓口气,继续道。
“白无双?”邵珩霍然抬头。
“不错。”沈元希点点头道:“其实,若不是遇到那金丹妖女,北斗和傅师兄也许就可全身而退,不至于当场毙命。”
“你说什么?”邵珩神情忽然怪异。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在雪山之上,他自雷海走出时,第一时间就查看了同门情况。
当时,确确实实,玉牒之上有七枚红点。
邵珩本以为傅安宁是因那气机暴动而伤重,之后才不治身亡。毕竟当时,确实有一红点极为黯淡,分明是显示伤重状态。
沈元希想起南宫北斗赤红且充满戾气的眼睛,语气不甚确定地说:“北斗说,他已将傅师兄暂时安葬。之后,他又遇到了万法门柳三道,死战过程中他剑道有所突破,陷入了顿悟,不知外事。待他清醒后,柳三道已死,白无双无影无踪,而傅师兄的遗体也自坟墓中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萧毓疑惑道:“莫非附近有什么血河宗或者星罗宗的弟子,盗了你们那位傅师兄的遗体想炼制血傀儡?”
“我一开始也有此怀疑。但是北斗他信誓旦旦称就是白无双所为,我也不甚确定。”沈元希摇头道。
邵珩听到这里,神情再度变幻了数次,阴晴不定。
他心中突然有一丝怀疑。
傅安宁显然是“死”在南宫北斗面前,甚至白无双面前。
气息全无,心脉俱毁。
南宫北斗当时心情和境遇,也没法去查看玉牒上情况如何。
太皓真人加持在玉牒上的术法,也只有在灵玑洞天之内方有效果。南宫北斗清醒后不久,就是灵玑洞天关闭之时。
其余人当时四散各地,沈元希、宁青筠显然均未查看过玉牒。
邵珩心中不敢确定:听沈元希这等描述,与他当时玉牒上显示有出入,加上最终傅安宁的遗体竟不翼而飞,这令邵珩不得不有所怀疑。
可是,此时情况看,他与傅安宁之死有着脱离不开的干系。
傅安宁若真无辜已死,他这般怀疑岂不是十分小人?
邵珩甚至暗地里拷问自己:是不是不想背负无意害死同门的内疚感,而想转移视线,或者记忆出错了。
“还是……回去后问一问子安和陆师兄……看他们玉牒情况如何……”几番挣扎之后,邵珩只觉心头一团阴影挥之不去,还是决定回山再说。
夏蝉发出密集而喧嚣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令人无端端心中生出几分烦躁之感。
而另一旁冬青语气极其不客气地和欧阳楠争吵着,仿佛在争执什么。灵蛇小白似乎是厌倦天气炎热,又似乎厌倦那两人一路上不停地争执声,将身体盘成一团,躲在树荫下,将头深深埋着。
欧阳楠性情温和,一向少与人脸红脖子粗。只唯独遇到丹道、医途,便绝不轻言退步。
偏偏冬青性情跳脱,思想天马行空,所思所想、所行所为都与众不同。
两人起先是给萧毓调理内里经脉,分明是极为简单的事,却闹出如今这局面。
一人觉对方太过大胆,医治之法匪夷所思;一人嫌弃对方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欧阳楠口舌上不是冬青对手,但性子十分固执,如有分歧,非要与冬青探讨清楚不可。
“你……你……这么做是枉顾病人体质!”欧阳楠气急了道:“萧妹妹自小本就身体不算好,因为神识的缘故,经脉时常受到气机冲击,肯定多有暗伤,怎么可以用如此强硬的法子?当然应该徐徐图之、缓缓调养,以温和的法子滋养丹田经脉,这才是正道!”
“说你呆子果然是超级大呆瓜!”冬青不甘示弱,跳起来指着欧阳楠脑门道:“你也说了萧姐姐经脉时常受到气机冲击,虽然有些暗伤,但是你别忘了,每次气机冲撞之后是谁出手医治的?是存微山的清静真人,还有靠着萧先生的菁璃丹!”
欧阳楠微一来愣神,就被冬青继续抢白道:“她虽时常经脉受损,但是数次反复气机冲刷加上后期调养,实际上除了暗伤之外,她经脉反倒比旁人更为坚韧!当然要速战速决,一次性先疏通根本,将所有暗伤彻底消除,再以温和法子调养!”
“你……你……”欧阳楠指着冬青说不出话。
两人各执己见,决定再找萧毓查看一次她伤势。
只是他们一抬头,就只见到神情皆有些沉重的邵珩和沈元希站在树下,而原本还在他们旁边的萧毓,只给他们留下了一抹雪白的衣角,不由齐齐一愣。
邵珩见状勉强牵扯了下嘴角,复又沉寂了下去。
傅安宁的事牵挂在心头,他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ps:一晃眼好像一周年了……
第一百一十章 碧落客居居不安
临近存微山,青华剑灵便化作一道青光,直接遁至萧卓身旁的青华剑本体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宗门后,邵珩等人先去了归元峰上拜见如今代掌门之职的太律真人,大致述说了昆仑之事。
太律真人近来事物繁杂,本就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如今竟也愈发苍老,面上有着藏不住的疲倦。
见他们平安归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邵珩、沈元希安排好欧阳楠、萧毓、冬青等人,其他关于山河珠被劫、笑浪山庄被毁等事,竟是一句未提。
太律真人为人一向严厉,与宽和慈祥的太微真人不同,又执掌存微刑罚大律,一众弟子见到他都先悚三分。
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冬青都老老实实地站着,直到离开存真殿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哎呀!那老爷爷好可怕……”冬青颇有几分委屈,拉着萧毓的手说:“萧姐姐,我要和你一起。”
邵珩与沈元希低声交谈了几句。
如今他们刚回宗门,存微这边的事尚不知晓如何。
沈元希打算先去师尊清静真人处打探一二,而邵珩也打算去太皓真人和清言真人处复命后,寻隙找周子安和陆济,询问下灵玑洞天之内关于傅安宁的问题。
无论是萧卓还是笑浪山庄及丹鼎派陈无涯,如今都被安排在碧落峰侧峰的客居之内。
萧毓过去虽曾住在桃源峰上,但如今身份已不同,自然也不能再按过去惯例住在归元主峰附近,便与冬青、石爷爷、欧阳楠一起去了碧落峰。
因宁青筠是私自出山,如今一回来,只能第一时间回朝阳峰向师尊清璇真人请罪,便没有与其他人一起。
众人先去拜谒了欧阳城,又探望了至今昏迷不醒的欧阳玮,得知他五内俱衰、修为俱毁,已如普通人一样。加上神魂受损极为严重,欧阳玮何时能醒、还能不能,都还是未知之数。
欧阳城双目之中充满了血丝,显然是这十数日来均没有好好休息过,然而精神尚可,气度依旧温和。
“辛苦邵贤侄、沈贤侄万里奔波,又一路照顾楠儿,如今见萧侄女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欧阳城看着萧毓面色有些苍白,又道:“你是不是又犯了旧疾,脸色似是不大好?”
“多谢庄主关心,我只是有点不舒服罢了,休息一下就好。”萧毓忙道。
“庄主,玮二爷他……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邵珩抱拳开口问道。
欧阳城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身为父亲的痛色:“具体我也不知。当时我正和长子闭关炼制一炉丹药,直到陈长老闯入方才得知外头出了大事。玮儿……直接遇到了对方高手,若无陈长老相救,怕是如今也没办法躺在这里。唉……”
欧阳城深深叹息又道:“是我无能,疏于管理,竟使贼人混入山庄之中,令护庄阵法形同虚设,才会将令笑浪山庄及泉北城遭此劫难。山庄由家父建立,为的,就是保护我欧阳族人,免受风霜飘零之苦。如今,却在我手上毁于一旦……身为人子,保不住父亲所托;身为人父,又救不了自己亲儿……我……我……”
欧阳城说到最后,语音已哽咽。
直到此时,众人才察觉到欧阳城看似平静温和的背后,深深刻骨的悲凉。
“庄主请节哀!”
“庄主,勿要自责!”
邵珩等人忙劝道。
“祖父!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责怪自己!要怪,只能怪孙儿无能,不能为祖父分忧……”欧阳楠眼眶也红了,强忍泪意跪下说道。
欧阳柏站在一旁,也随欧阳楠跪下。
欧阳城看着自己孙辈之中最看重的两个孩子,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这与你们何干?都起来、起来。欧阳家,以后都要靠你们支撑了。”
“是。”欧阳柏和欧阳楠应声道。
起身后,欧阳楠忍不住道:“祖父,二伯他……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我已尽人事,陈长老与存微几位首座都已出手相助,总算性命已保。但他神魂伤得厉害,醒不醒也只能听天由命。我担忧的是,就算醒来……”欧阳城没继续说下去,显然他自己也不愿有更坏的猜想,只另外道:“若是父亲在,凭他的九转金针渡命术,也许还能增添三分希望。”
冬青站在萧毓身旁,眼神闪啊闪的,咬着嘴唇,面色有些苦恼。
邵珩看了她一眼,上前道:“药圣前辈如今应是云梦大泽附近,之前我已让人加急前往云梦泽附近村落寻找药圣前辈,若有消息,晚辈定第一时间告知庄主。”
“当真?具体地点在何处?”欧阳城精神一振。
“祖父,是真的。”欧阳楠道,“曾祖他所在地方消息闭塞,尚不知晓神州大事。邵公子的人若能寻到他,他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虽然冬青无法直接联系欧阳山,但得知了欧阳山具体方位后,邵珩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了天枢,让人前往云梦大泽寻找欧阳山,只是云梦大泽广袤无比,其中村落众多,一时难寻。
而欧阳城闻言却神情微黯,摇头道:“怕是寻不到……你曾祖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虽不知你们是何处得的消息,但我想眼下去寻,他大约已经离开了原处。”
欧阳楠神情先是一愣,而后直接转身,有些失态地拉住冬青的手,咬着牙道:“师……师叔祖,灵犀金针在你手里,你……你……你……”
冬青脸色涨红,甩开欧阳楠的手道:“你……你乱叫什么?”
两人一路争吵,欧阳楠从未按辈分叫过她,如今为了欧阳玮倒是甘愿甘拜下风,只是面对个小姑娘,说话到底磕磕绊绊:“师叔祖,曾祖他一定有传你九转金针渡命术,你可有办法,试上一试?”
欧阳城下意识站起来,越过众人看着冬青,却对着欧阳楠说道:“楠儿,这位姑娘是?”
冬青不知为何,不敢去看欧阳城的眼睛,整个人恨不得缩在萧毓背后,一声不吭。
“祖父,她叫冬青,是曾祖收的弟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在场之人,除了邵珩等已知此事外的人,欧阳城长子欧阳瑄、长孙欧阳柏等嫡系也基本在场,还有丹鼎派的几名弟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扫向冬青,仿佛那是一个稀世珍宝一般。
“姑娘,此事当真?”欧阳城的声音都在颤抖,反复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撼。
冬青低着头不说话,被她拖着当挡箭牌的萧毓只好道:“确实如此,冬青年纪虽小,但老爷子确实已将灵犀金针交托给她,亦有几分真传。老爷子的行踪,也多亏了她我们才得以知晓。”
欧阳城目光灼灼,冬青只觉得那目光好像要在自己身上灼出好几个窟窿一般,嗫喏着说:“我……我学艺不精……只刚学了些许皮毛而已,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若不是此时堂内寂静无声,还真听不清冬青这声若蚊蝇的话。
欧阳城此时情绪已微微平静,不再如一开始那般震惊,目光柔和地看着冬青道:“先前我一直为父亲寻不到衣钵传人十分愧疚担忧,如今见到师妹,总算心安。”
他对邵珩点点头道:“邵贤侄既然已派人寻找家父,我欧阳家如今又眼下情况,我也就不再另外派人前往。”
冬青有些疑惑地抬头,大眼之中尽是迷茫。
欧阳城的神情温和慈祥,目光柔和,仿佛对着自己孙女般说话:“冬青师妹,你不要觉得拘束。我儿之事,也无需你记挂在心。只是,我许久未见父亲,你有空便来与我说说他的情况,可好?”
冬青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欧阳楠目光焦急,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欧阳城制止了。
经过此事,冬青之后都一直沉默寡言,到了萧先生的住所也没再说什么。
本以为见到他们,尤其见到邵珩会发怒的萧卓,在看到他们时表现却是淡淡的,好像先前借青华剑灵之体对邵珩动了杀意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见到石爷爷时,萧卓微微皱眉道:“石刚,你怎么来了?”
“咳咳。”石爷爷只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而萧卓也意识到石爷爷的到来应是摇姑有事寻他,当即闭口不谈此事。
不过,虽然萧卓并没有针对邵珩,但是显然也不喜他在面前久呆。
邵珩与沈元希本就各自有事,当即只在客院中站了一站,连门都没进就告辞离开了。
临去前,邵珩看着萧毓目中缱绻,安抚地笑了笑才走。
只是萧毓与他分开数年,如今看着他背影消失,没来由心中一空,面上生出几分惆怅。
“哼!”萧卓哪里不知侄女心思,当即冷哼一声。
萧毓眼珠一转,如儿时般扯着萧卓衣袖,甜甜道:“叔父,你怎么就把我一人丢在昆仑这么久?”
萧卓本看她熟悉动作,心头已是一软,只是听完萧毓的话后,眼眸一瞬间复杂了起来。他看着如露珠般清丽的侄女,半响才道:“听叔父一句劝,别和那姓邵的小子走太近了。你喜欢天下所有其他男子都好,就是别把心放他身上。我看他旁边那姓沈的小子就挺不错的。”
萧毓闻言杏眼一瞪,脸颊边的酒窝霎时消失无影,有些生气道:“叔父,您这是说什么呢?!沈大哥于我于邵珩而言,都是如同亲生兄长一般,更何况,邵珩究竟哪里得罪您了?”
萧卓一身玄袍,面色也微黑,眼中有那么一瞬又浮现了一缕杀机,看得萧毓胆战心惊。
“罢了,石刚,你随我来。”萧卓最后闭了闭眼,一甩手道。
石爷爷应了声,便与萧卓走到院子外头,只留下神情复杂的萧毓以及神游天外的冬青二人。
第一百十一章 锦囊留言 天不绝路
邵珩回到玉泉峰上时,段景澄早已得了消息在守一殿前等着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段师叔,师祖可在紫玄洞内?”邵珩简单寒暄了几句立即问道。
段景澄道:“首座前几日,与清宁、清文二位师兄一起,去往玉虚山了。”
“什么?”邵珩脚步一顿,吃惊道:“竟是师祖去了?甚至清宁师伯也去了?”
太皓真人极少插手宗门事物,这段时间先是带他们参加灵玑洞天之争,又前往玉虚山亲自询查缙云城线索,与过去相比实在有些反常。
而清宁作为太微真人首徒,又是继任掌门首选之人,亲自前往玉虚山所代表的意思也不同寻常。
“不错。原本清戒师兄已经前往,但是传回消息称有些证据他不敢擅专确定,需道法高深之人前往亲自查探。首座他……自掌门闭关后,由他与太律首座一起协理宗门上下,只是你也知道,首座一向不理这些。不过玉虚山那边到底重要,便由他亲自出马。至于清宁师兄,他是宗门之内各家所长涉略最广之人,除了掌门真人外,他所知最多,邀请他去……怕是玉虚山那边确实有什么东西无法斟酌吧。”
段景澄比较只是记名弟子,能知道这些已是不错了。
邵珩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道:“那我师尊呢?如今可还是在金泉湾内?”
讲到这个,段景澄面上绽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显然对清言的恢复如初感到极为高兴。
“清言师兄他还在金泉湾内,他伤势刚刚痊愈,还需稳固下境界,所以回来后不久就又闭关了。”段景澄见邵珩皱了皱眉,忙说道:“他闭关前与我说,这次不会太久的,估计也就这两三天内,便会出关。我已通知了亚伯,让他第一时间联系你。”
邵珩这才微微放心,点了点头道:“那好!段师叔,这几年劳烦你了。”
玉泉峰人丁稀少,太皓真人不管实事,邵珩拜入师门后,掌控玉泉峰上下禁制的玉钥便在他手里。
因为他在外行走风险较大,外出时,邵珩都将控制玉泉峰总禁制的玉钥还给太皓真人。然而,太皓真人又交给了段景澄。
先前,自灵玑洞天归来的众人中没有邵珩的身影,段景澄心中七上八下,直到后来清言亲口告诉他邵珩无恙方才安心。
段景澄见邵珩既然回来了,便道:“本来那玉钥该由我还你的,只是清言师兄既然已经恢复修为,我只一记名弟子,不便掌控此玉钥。于是当时由首座做主,便交由清言师兄代为管理了,待师兄出关,大约也会再交给你。”
邵珩并不在意此事,只道:“此物本该由师尊掌管,段师叔不必在意。”
太皓真人外出,清言师尊闭关。
邵珩心中满怀疑惑、满肚子的话都无人可问、无人可说,一时不知接下去该如何行事。所以,他也没注意到段景澄目光从喜悦到疑惑,再从疑惑到震惊。
“你……你……你莫非……”段景澄结结巴巴道:“莫非你已结了金丹?!”
最初段景澄并未注意。
邵珩这几年都不在存微山的事,段景澄是知道的。
闭关滴翠轩,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管理玉泉峰上上下下的段景澄。
为避免消息泄露,段景澄还将明是、明非调离的滴翠轩,不再让任何道童仆役靠近。
他知道邵珩天资过人,修为增长速度不慢。
他也知道在离开存微去往北海灵玑洞天时,邵珩修为已是凝胎期,已赶上了自己。
但段景澄此时细看邵珩,只看他神光湛然,头顶霞光熠熠,但真实修为却如云里雾里,再看不透彻,愣了半天才惊骇地意识到:这只可能是邵珩修为远远超过自己时,才会如此。
邵珩自回宗门后,段景澄还是第一个注意到此事的人。
太律真人当时心有旁骛,并未查看他修为;欧阳城更是心思大多放在欧阳玮以及后来的冬青身上;至于萧卓,以他性情,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所以段景澄这么一说,邵珩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在宗门之内,已是同辈之中,与沈元希一起作为唯二两个金丹修士,甚至还超过几名“清”字辈的师叔们。
邵珩想了想,此事迟早也会被旁人知晓,但到底有几分惊世骇俗。他没有沈元希那般深厚的背景和根基,若太早曝光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道:“机缘巧合之下有所突破,还请段师叔暂时不要对外说。”
“好好好!”段景澄虽然有些震惊,但喜多过惊,当即决定守口如瓶。
太皓真人不再,清言真人闭关,邵珩只能先返回滴翠轩的住处。
数年在外,段景澄又为了避免邵珩不在的消息泄露,滴翠轩内无人打理,院中虽然有阵法护持尚算干净,但疯长的青草和愈发苍翠欲滴的青竹,几乎快将整个院子都给占据了。
不过如此一来,却更加对应了“滴翠”之名。
邵珩一见这般景致,也就放任自由,只稍微收拾了一二,反倒增添一种曲径通幽之意境。
回屋坐下,邵珩在心中将所有事情一一捋了一遍,只觉心头压着一块重石。
灵玑洞天之内出现的怪人尚无丝毫头绪,先前邵珩追查的所有讯息都随着姜石自戕后的灰飞烟灭戛然而止。
缙云城之事,动手之人必定是云来阁内的人,只是究竟是何等手段,还需等太皓真人于清宁真人回来后才能得知一二。
至于山河珠被截、各世家死伤之事,只能等沈元希从清静真人处得知消息后才好做其他判断。
另外,还有傅安宁之事。
邵珩想到此处,眼眸黯淡了下来。
他这几年以“陨煞”身份在外,手下也染了不少鲜血,但起码所杀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问心无愧。
可是傅安宁的死,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由他而起,令邵珩内心挣扎数次,几次重新审视自己,几乎影响道心。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还对此心有怀疑。
邵珩正踌躇是否现在去见一见陆济和周子安,询问下他们是否在洞天之内注意玉牒情形,滴翠轩外,本已离开的段景澄却去而复返。
“段师叔?”邵珩出门一看,见段景澄似乎匆匆返回的,不由奇怪问道。
段景澄摆了摆手,对“师叔”这个称呼有些不自在,只是好像事情比较急,只道:“天游峰清岚师姐方才派人传话,说是你托她安排的事出了岔子,听起来似乎有些严重,说让你过去一趟。”
“我托她安排的事?”邵珩咀嚼了一二,恍然惊醒:他近期托付清岚的事,只有引仙传人陈泰臣的事。
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差点忘记了此人。
那一卷描绘了神州灵脉的黄绢,以及上头所昭示的关于四个门派之间隐秘的联系,在此时尽数浮上邵珩心头。
邵珩当即脸色一肃,立即动身前往天游峰。
在得知陈泰臣的失踪后,邵珩脸色难看颇为难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清岚道长幽幽道:“你带回的那个人,我将他安顿在侧峰隐蔽之处。每日派了一个弟子给他送吃食……”
听到这里邵珩脸色一黑,显然是想起陈泰臣这个人先前在地平关下被关时也是如此:分明已可辟谷,却偏偏贪口舌之欲。
“前几日,那弟子匆匆忙忙前来禀报,说是此人消失在天游峰之内。”清岚蹙眉道:“前段日子,我因些许杂事扰身,离开了几日。听说那个人不知怎的,发了癔症,自己冲到天游主峰,说是要见元希甚至太皓师叔,结果被人赶了回去。你既慎重将此人交托于我,我猜想这人定然不同寻常,打算回来后见他一见。只是刚回来,此人就消失了。”
邵珩静静听着。
“据姜石说,前一日都还很正常,第二日就人去楼空,且室内整整齐齐,好像从没有人住过一般。”
“慢着,姜石?”邵珩眸子闪了闪:“怎么是他?”
“原本我安排的弟子怕是嫌麻烦,寻了姜石替代吧。”清岚提到姜石时,语气纹风不动,没有丝毫波澜,只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之后,她手中出现一枚锦囊,递给邵珩道:“我亲自探查了那人住处,只在被褥上寻到这个。除此之外,也无破门而入、强行掳人的迹象,确实像是自己离开的。只是,此人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深,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存微,我也十分好奇。”
“多谢师姑,弟子告退。”邵珩接过那枚完好无损的锦囊后,便告辞离去。
屋内,清岚垂着眼,似有些许疑惑,又有些怅然。
邵珩拜别清岚道长后,出门便打开了那枚锦囊,里头只有一块不规整且十分普通的玉佩。玉佩上一面以拙劣的手法雕刻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另一面上却以银勾铁画刻着一行字:
“天无绝人之路。”
“什么意思?”邵珩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着,颇为不解其意。
陈泰臣留下的锦囊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注明是他留给邵珩的。
但是邵珩心中却有一个念头:这几个字就是陈泰臣特意留给他的。
天边,日头已向西偏去,正是最热时分,邵珩看着掌心这再普通不过的玉佩,突然没来由呼吸一滞,炎炎夏日里竟遍体生寒。
第一百十二章 悠闲居话 棋局如谜
邵珩到扶风院的时候,正是日暮将垂,恰逢外门弟子自德修院做完晚课归来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身内门亲传弟子的浅紫服饰,站在一众褚色衣裳之间,十分地显眼。
邵珩身材颀长、形容俊美,背后墨色天机仙剑散着泠泠冷芒,顿时引来无数外门弟子艳羡的目光。
邵珩看着这些外门弟子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外门时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和其他人大约也是这般仰望着沈元希、陆济那些内门亲传,渴望着有一天,能穿上那一身浅浅紫色。
而扶风院之名,本就有鼓励这些弟子,有朝一日扶风而起、青云直上的意思。
邵珩驻足了一会,察觉到周围有些外门弟子目光中渐渐有些蠢蠢欲动,似想上前攀谈,便没有再停顿,身形一动就往扶风院某处前去。
旁边的外门弟子见邵珩没有离开天游峰,反倒朝扶风院深处走去,不禁纷纷交头接耳,凭着他离开的方向忍不住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但任凭如何,包括世家弟子在内,也无人敢尾随邵珩而去,窥探内门亲传弟子的行踪。
“悠闲居?”邵珩看着这个扶风院内较为僻静的一处居所上题着的三个字,眉毛微挑着念了一遍。
那三个字虽然工整,但笔力稚嫩,显然写字之人年纪尚小。
邵珩背负着手,举步直接入了屋内,看着里面本在嬉闹的三个少年在看到他时骤然石化僵住的样子,心情难得微微放松。
“姜石。”邵珩唤道。
姜石如今样貌与当初在云溪村时并无太大出入,但人之精气神已大相庭径,令邵珩心中颇安。
他自带这个孩子回存微山后,就一直未曾多过问,甚至因为姜怀的缘故,内心中到底有几分芥蒂,今日还是第一次来看他。
“邵……邵……邵大哥!”姜石反应过来后高声欢呼,几乎是跳到邵珩面前。
直到身后两个小伙伴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时,才收住脚,和他们一样对邵珩行礼道:“拜见师兄。”
外门弟子未入内门前,遇到内门弟子,便按宗门排辈称呼。
邵珩这代弟子为“永”字辈,没有人达到能开山收徒的境界,自然依旧以“师兄”称之。
此屋自然是姜石在扶风院的住处。
邵珩正要开口,除姜石外的另两名外门弟子中的年长者已拉着同伴道:“姜师弟,我想起来陈师先前叫我晚课后去寻他。师兄,师弟告退。”
金天宇对邵珩再行了一礼后,就拉着满脸兴奋的徐源离开了姜石的住所。
邵珩看着金天宇和徐源离开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进退有礼,也知时务。
未等邵珩开口就知道他与姜石谈话不愿旁人听见,说明这个弟子与姜石关系不差,也认识自己,甚至知道姜石与他之间的关系。
姜石自小孤苦伶仃长大,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内心对陌生人事极其戒备。
能令姜石对他畅所欲言,说明这个金天宇为人尚算热忱,待姜石亦是真诚。
“邵大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姜石如今也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但看见邵珩依旧忍不住喜笑颜开。
邵珩见他这般朝气蓬勃的样子,心头再度闪过那个深陷幽冥、灰飞烟灭的姜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你修行数年,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邵珩眼睛往桌上一瞥,就见方才三个弟子围着的桌子上凌乱摆着些鬼画符似的东西,显然不是任何玉篆文字,也不是任何符箓之类,当即面色微沉:
“你自小独自长大,功课上本就落后于人,更应该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功夫方能赶上。今日德修院晚课之后,陈师、荀师难道没给你们练习课业么?每日你还需抽时间修行吐纳,此时正是你打基础之时,岂有这等闲情逸致,做这些不相干的事?”
邵珩确实有些不快,因种种缘故,他对姜石比对旁人看重得多。他知道姜石基础不扎实,入存微山前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所以也曾担忧过他在外门时进度跟不上。
为此,他当年离开存微行走前,还私下寻了永伦,让他平日里隐秘地照顾一二。
“悠闲居?我倒是不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这般悠闲?”邵珩心头窜起一抹无名怒火,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如今已非同过去,金丹修士的威压不自觉随着怒意放出,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包围着姜石,骇得他脸色发白、呼吸不能。
然而姜石却没有低头,直直梗着脖子,面上神情既冷静又倔强。
邵珩见到他尚显稚嫩的眉眼中流露的情绪,心中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立即控制住情绪,收起气势。
他心中凛然自省:“就算姜石有做得不对,我也该循循善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竟将其他事的情绪带到此处!”
“是我说话重了,姜石……近来我遇到了……许多事,今日之言是迁怒于你了,我给你道歉。”邵珩意识到这点之后立即道。
姜石本一副还算冷静的样子,听到邵珩的话后眼眶一红,低声道:“邵大哥,对不起。你说的其实没错,今日我是懈怠了。金师兄一向挺照顾我的,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今日是我生辰,特意叫了徐源师兄一起来……方才只是一时玩笑。至于‘悠闲居’其实没什么意思,只是外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与旁人交好,实难悠闲,我才一时意气反写了这几个字,我这就去把它摘下来。”
说完姜石就拔腿往外跑。
“且慢!”邵珩闻言心中愧疚更盛,心中只道:“邵珩啊邵珩,这孩子一生孤苦,又有姜怀那般干系在,一直难有欢笑。你自己当年这个年纪时,不也无忧无虑,甚至如井底之蛙么?你连他生辰都不记得,有什么资格训斥于他,还在今日惹他不快?”
“姜石,对不住。我对你期望不低,加上近来俗事缠身,是以一时冲动,说了不恰当的话。”邵珩抚了抚姜石的肩膀,诚恳道:“我自云溪村带你回山后,从未亲自来看过你,也着实没有立场指责你任何不是……”
“不!”姜石闻言反倒没有安心,反倒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恨不得跳起来挣脱邵珩的手,跑外头把那三个字给砸了:“不!邵大哥,你说的没错!修行如逆水行舟,我本就落后于人,资质也不是顶级之材,就是该勤奋许多。你教训的是、指责的是……你别不管我……”
邵珩察觉到姜石情绪中流露的不安,心中愈发生怜,也愈加愧疚今日所为,忙先将姜石安抚下来,又道:“我今日来,一是许久未见你,特来看看你近况如何。你修行四年,毫无武道根基的情况下,已快引气入体,已是难得。这个玉简中所记载的,是我当初入先天后所习之法,名《先天一气歌》,待你引气入体之后可按此法修行。”
姜石静静听着,神情渐渐浮现一丝隐隐激动:“邵……邵大哥……你是要教我修行了么?”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摇头又点头道:“今时今日,还不算教你。不过你日后若能于外门大比之中脱颖而出,届时就算我尚未有收徒资格,也会破例而为。”
他看着眼睛越睁越大的姜石,淡淡道:“修行之路,根底在你自己。外门大考便是我给你的考验,你能进入前十,我便收你为徒。”
姜石听得心花怒放,方才那点不快瞬间就丢到天外了,又怕邵珩觉得他不够稳重,拼命抑制着面上笑意,显得有几分滑稽:“那说好了的,等我通过外门大考,进了前十,你可不能反悔,又把我丢给别的师父。就算旁人修为比你高、比你厉害,我也不拜他为师!”
邵珩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不由失笑:“傻小子。”
姜石“嘿嘿”傻乐了一会,只觉得这个消息比任何礼物都要让他高兴。
乐了一会后,姜石皱眉轻轻一哼道:“哼,我就知道那个邋遢道士胡说八道。”
邵珩神情一肃,眉目之间隐约出现一抹肃杀,沉声道:“你与陈泰臣混得可熟?”
姜石见他神情,心中一个咯噔,道:“是我主动替金师兄给那个道士送饭的,也……也不算混得很熟……”
“你别在意,我不是针对你。”邵珩见他面上怯意便道:“这是我今日来寻你的第二件事。陈泰臣失踪前后,可有异样?你说他胡说八道,又指的是什么?”
姜石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下说:“这个人说话时总是半真半假,明明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俗人,但是我又觉得他有时候深不可测。所以,他消失前一日,我也没觉他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有一点……那日他的衣衫特别整齐干净,神情也特别平静,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至于他胡言乱语……嘿嘿……”
说到这里,姜石扁了扁嘴继续:“他说……他说我和你没师徒缘分,这岂不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么?”
邵珩不禁失笑,拍了拍姜石肩膀,心道:“看样子,姜石这里也没有什么讯息了。”
“哦!对了!那道士离开前好像在院子中下棋,我觉得棋面奇怪,就背了下来……我摆给你看!”说着,姜石就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套棋具,动手落子。
邵珩在一旁看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第一百十三章 玉泉夜话
邵珩心事重重地返回滴翠轩,还没坐稳,就又去了桃源峰晔云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守门童子称沈元希还在清静真人处,尚未归来,邵珩也只能再次返回玉泉峰。
夜幕星垂,整个玉泉峰都被朦胧星光所笼罩,也愈发的冷清。
守一殿内,段景澄早已入定,其余道童杂役也沉沉入睡。
除了夜间在草丛间飞舞的流萤散发的点点光芒外,玉泉峰上下仿佛没有一丝光亮,与远处灯火通明的归元峰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是一个蛰伏在暗处影子,日夜相伴。
邵珩心里想着姜石傍晚时摆下的棋局,久久不能静心。
他不是姜石,以邵珩今日之境界,一照面就看出陈泰臣所留残局中透露出的腥风血雨。
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围,已丧失大片领土,只余零星几点在负隅顽抗。
而最后,陈泰臣那破釜沉舟的一枚黑子,与一枚白子狠狠地碰撞,同时粉身碎骨。虽然下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下棋之道的一子,但邵珩仍一眼看出,黑子依旧无力阻挡白子接下来的大举进攻。
乍看残局,白子已胜定了。
可是那些黑子的反抗,却无端令整个棋面都透出一股悲凉的肃杀,好似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放弃。
“天无绝人之路么?”邵珩再度摸出陈泰臣留下的锦囊,取出其中那枚玉佩把玩着:“引仙门人,你究竟为何自行离开存微?又究竟是在警告我什么?”
邵珩心头不安,那种不祥之感愈演愈烈,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伴随着闷热的空气,一呼一吸都是艰难。
“他们还想做什么?”邵珩反复自问着:“气运、山河珠……泉漓湖底的封印……污蔑萧先生……他们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一直以来,邵珩都认为,敌人是想扰乱神州气运,引起各方纷争,借此壮大势力。
可是事到如今,邵珩却有些猜不透了。
滴翠轩内青竹婆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邵珩起身而出,果然是沈元希漏夜而来。
“师兄。”邵珩道。
沈元希神情亦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语气却依旧镇定无恙:“自我从师尊处得知太皓师叔祖离山、清言师叔闭关,我就知道你定会来寻我。”
两人没有再客套,一起走到玉泉峰峰顶处,看着夜色深重,星光渐渐稀疏,被浅薄云气所覆盖,沈元希开始将目前所有的消息一一告诉邵珩:
“萧先生之案,暂无定论。敌人来去如电,留下证据极少。只有个别幸存者指认见到了青华剑与如意青华梭……”
“青华剑暂且不说,如意青华梭早在数年前就在毓儿手中。”邵珩说道。
“不错。”沈元希点头继续:“萧先生前几日当着存真殿所有人也是如此自辨。笑浪山庄的紫色灵火,目前旁人暂时并不知晓萧先生也有相似灵火。但是反过来,萧先生孤身一人,无人可证明他前段时间的去处。青华剑灵样貌与先生一般无二,若出现也是烦恼。”
“果然。”邵珩极为平静,反复早已预知了这个结论:“他们要的怕就是这似是而非。不过,在河边走久了,总会湿上一两双鞋。我不信他们没有半点狐狸尾巴露出来。”
“不错,我想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笑浪山庄这个最大苦主,竟一力支持萧先生。若不是庄主竭力担保,掌门师祖不在,以太律师叔祖及丹鼎派也不可能站在萧先生这边,给予调查真相的时间。”
“那么眼下,清静师伯那里可有其他线索?”邵珩问道。
“师尊认为,目前山河珠被截与笑浪山庄遇袭之事,暂时已无新的线索可寻。若想尽快揪出对方破绽,需从其他方向入手。”
邵珩微微皱眉:“意思是……还是要看玉虚山那边调查缙云城的结果?”
“不止如此。”沈元希仰头看着黑沉沉一片的天空,眉宇间闪过一片阴霾:“也许……从近处入手,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邵珩默了默:“你是指四年前的那件事。”
“是,也不是。”沈元希吐出一口浊气,显然接下来的话,也并非他所愿:“人有私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看我宗门之内,看似平和,依旧有派系之分,哪怕非当事人所愿。”
邵珩颔首,清宁、清静二位师伯,就是典型的例子。
“可是,这是正常之事。”沈元希斩钉截铁道:“若丝毫无争,众弟子耽于安乐之地,又何来逆流而上,与天地搏长生之道?!”
邵珩想起今生种种,自己不也是遭逢挫折,才有后来奋发而为。尤其是这几年行走神州,亲眼目睹红尘种种,对沈元希的话极为认同:“师兄所言极是。可是……他们有人过了线,置私欲于宗门之上,置私欲于他人惨痛之上,这就绝非我存微门人该有的举动!”
“师尊的意思是,一方面让我从南宫昭那边入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挖出些许消息。我这位师兄,这几年沉寂无声,好似当真颓废了一般。”沈元希眉眼之中闪过冷嘲之色,“另一方面,师尊怀疑,敌人谋求气运,也许与太古时的劫难有关。”
“为何有此一说?”邵珩只觉灵台中那柄高悬雪峰上的神剑好似轻轻一跳,下意识道。
“不知道。”沈元希摇头,“师尊也只是猜测,并无根据。现在想来,可惜你说的那位昆仑山主不愿再见我等,否则问上一问,也许能解开这些谜团。”
摇姑自那日助邵珩结丹之后,就再未现身过,这令邵珩等人离开昆仑时也颇感遗憾。
邵珩却并不觉得摇姑是刻意不见,只道:“摇姑前辈也许有她苦衷,单看她明明修为通天彻地,却不能随意离开昆仑就能窥之一二,怕不是有意避开我等。若有机会,我想她一定不会吝于解答这些问题。”
“但愿如此。”沈元希最终只说了四个字,之后便离开了。
邵珩回到屋里,只觉四周空荡荡的,一股孤寂扑面而来,想起灵蛇小金还委托段景澄代为照顾,便想着明日将它带回来。
怀着满腔心事,邵珩也干脆不再修炼。
自地平关的时候起,他一直绷着一根弦,今夜干脆闭目休息。
只是睡梦之中光怪陆离,倒令邵珩第二日醒来,愈发感觉疲倦。
第一百十四章 子安非安 陆济不济
朝霞如焰般渲染了整个天边,玄武峰上下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红晕,使得这座雄壮伟岸的山峰也生出几分旖旎之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侧的小苍峰本就秀美,此时更如一位披着盖头的少女,在静静等待着朝阳冉冉升起。
邵珩辗转一夜,一大早便到了周子安在小苍峰上的住处。
周子安洞府之中富丽堂皇,道童侍女如流水般来来往往,奉上极为丰盛的花果茶水,尽显世家弟子之豪奢。
邵珩默坐片刻,周子安方才摇着扇子姗姗来迟,俊眼微眯,打着哈欠道:“我修炼了大半夜,才刚入睡休息没多久。你这家伙……平日里不见踪影,一来就扰人清梦。”
邵珩干笑了一声,只摸了手边道童刚沏的茶喝了一口。
热腾腾且富有灵气的茶水入腹,化作一团暖洋洋的事物自体内散开,驱散了邵珩披露而来的寒意,令他精神微微一振,似乎连那些忧心之事,也消散了不少。
“好茶!”邵珩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
周子安闭着半只眼,剩下那只半睁不开地打量了邵珩一下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多久没休息似的。我知道你勤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怕是三百天都是在闭关修炼,可也别太拼了。你看我……”
周子安由秀美侍女服侍着饮茶漱口后又慢慢品茶,最后惬意地叹息了一声道:“长生之路漫漫,如我这般慢慢来,不也挺好的么?”
邵珩心中暗自忖度:你出身云河周氏一族,背后有世家全力支撑财力物力,自然可如此度日。
周子安见邵珩不置可否,也知道这个外门时结交的朋友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虽然周氏立足神州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他与一般世家而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是,归根结底,若存微山与周氏同时面临巨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周子安的抉择必然不会像邵珩或者沈元希这类弟子来得容易。
关于这点,周子安早就看开了。
邵珩不是个可轻易拉拢之人,想让这样一个人低头为周家做事已不可能。
周子安所要的,只是交好而不结仇。
只是,周子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数年后见到闭关出来的邵珩后,他觉得对方似乎与南宫北斗走得近了些。
这令周子安心中颇为不满。
“你今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寻我?”周子安整个人没骨头般地坐在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邵珩。
邵珩看着周围侍立的道童侍女一眼,没有说话。
周子安见状眯了眯眼,挥手让这些人离开了洞府:“怎么?”
“子安,你在灵玑洞天之内,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么?”邵珩开口道。
他自然不至于直接问周子安是否有关注过傅安宁生死之事,当即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徐徐为之。
只是,邵珩一副“事关重大”的神情,很好地迷惑了周子安。
周子安心中一定,山河扇“啪”地一声打在散发着古朴清香的椅子扶手上,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怎么?你也遇到了?”
“也?”邵珩立即抓住了这个字眼,眼神透着几分询问。
周子安想想这件事本就上报了师尊、师祖,只是太律真人哪里还一时未有其他指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隐瞒之事,就说道:“自流焰山之后,我与陆师兄一起在沙漠中辗转了许久,遇到了霓霞山的几位师姐妹。那位金琉璃金师姐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其余师妹要不是惊慌失措,要不就口中胡言乱语,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怖之事。”
邵珩闻言心中一动:莫非那几个霓霞山的女子遇到的敌人是那些怪人?
果然,周子安继续道:“她们说是遭到了敌人袭击,可敌人是人是妖还是怪,她们却说不上来。模样与人族不同,但身上并无妖力,也不像是灵玑洞天之内的妖灵。攻击她们时,用的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能量。我和陆师兄并未亲眼所见,但看那位金师姐的伤势确实十分怪异。”
邵珩与那些人交过手,但对方不是他的对手,对此倒不知道:“如何怪异?”
“伤口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无论何种术法都不能使其愈合,血流不止。而且有一股奇特的能量金师姐体内阻挠丹药之力。”周子安苦笑了一声:“我和陆师兄都没办法,又不能丢了她们离开,只好带着她们一起前进。到了那兵魂飘荡的地方,结果便再不能前进。”
“唉!”周子安以山河扇点了点下巴叹气道:“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修为不足,否则我若多学几个术法,也许那时候还能帮陆师兄分担点,也不至于他到现在还在洞府内休养。你看,我这几天可都比过去勤奋了许多……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又看不透你了?”
周子安本想在邵珩面前炫耀下这几日修行成果,但是他看邵珩身上修为虚虚实实、如云似雾,不由脱口道。
邵珩为了不使自己结丹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太过惹眼,自段景澄提醒他后,他便以天幻幽珠掩饰了自己真正修为,与结丹之前差不多。
但是,饶是如此,他进灵玑洞天前后修为仍有差距,周子安还是一眼就觉察出差别。
邵珩不在意地点点头,又道:“陆师兄怎么了?”
“咳!还不是因为灵玑洞天之内元气暴动……”周子安见邵珩没回答修为之事,也没放心上,反正差距已有,他还算看得开:“金师姐重伤,剩下的女弟子修为都不高,我术法不精,只能陆师兄耗损真元替大家抵挡那气机冲击,损耗得有些厉害。好在大家都无性命之忧……”
周子安说到这里,声音硬生生截住了,显然是想起了没能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傅安宁。
金碧辉煌的洞府内,光华流彩,却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响后,周子安才道:“那时候灵玑洞天关闭,四处不见你、宁师妹还有傅师兄的身影。你是不知道,太皓师叔祖当时的神情……南宫北斗那小子也是一副双目赤红的样子,仿佛要吃了谁似的。听说傅师兄死了,我们都担心你和宁师妹。还好,你们回来了。听说是陷入了什么地方,清言师叔伤势一好就去救了你们,只是你怎么这么久才回山?”
邵珩简单提了下去了趟昆仑山,具体并未明言,又与周子安闲话片刻,除了得知他对傅安宁的死讯和死因后也十分讶异外,其余的也再没有什么消息。
离开周子安洞府前,邵珩想着,他与周子安虽然不算生死与共的至交,但也是一同自外门并肩作战拜入内门的好友。虽然二人之间某些观念上有分歧,但周子安这个世家弟子确实助他良多,便有心提醒了一句:“近来多风雨,子安当谨慎。”
邵珩说完,便走了,剩下周子安咀嚼着这十个字,面色由漫不经心到疑惑最终到漠然。
他摇着扇子,仰头看着头顶璀璨明珠,眼中精光闪烁,喃喃道:“这世间风雨……又何时少过?”
离开小苍峰的邵珩没有停留,直接又去了陆济所在的守心峰。
守心峰是明心的主要侧峰之一,但是与万丈辉煌、沐浴在阳光下的明心峰相比,绝大部分地方都被高大的明心峰遮挡了光线,显得有些幽森。
虽然邵珩从周子安的话语里推测陆济当时竭力替众人抵挡气机冲击,怕是没心思查看玉牒上其余人生死,但不去上一趟亲自试探下,他总是不甘心。
周子安说陆济损耗得厉害,但邵珩没想到的是,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但陆济的脸色难看得比凡间病夫还要厉害。
“陆师兄……你这是……”邵珩看见陆济犹如病鬼般憔悴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子安不是说只是损耗了真元,你近来一直在调养,难道没有丝毫起色?”
眼前的陆济,与最初邵珩在外门大考时遇见的陆济截然不同。
当初的陆济虽不如沈元希容颜俊美,但也是面容清和、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然而此时的陆济,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且毫无光泽,眼窝和两颊都深陷,眼神、语气都透着疲倦。
“没什么……是我调理不得当,练功时出了些许岔子。”陆济语速极慢,好像每一个字都需要花费他极大力气。
不知是不是邵珩自己错觉,还是陆济精神确实十分差,两人自碰面以来,陆济的眼光几乎没有与邵珩相碰的时候。
要不看着旁边,要不就投向地面。
“陆师兄,虽然笑浪山庄出了事,欧阳庄主也许有些不便,但是欧阳楠公子肯定愿替你诊治一二。再不济,你可有禀告清方师叔?”邵珩看陆济神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劝道。
“多谢师弟提醒,我自晓得。”陆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声音有些艰涩地回答。
个人功法不同,邵珩也不知陆济究竟身体出了什么情况,话便点到为止,转而如周子安那边一样,慢慢将话题转到傅安宁身上。
果然,陆济当时并无心思旁顾,也是离开灵玑洞天后,才从南宫北斗那里得知傅安宁死讯。
知道这点后,邵珩见陆济精神越来越差,便也告辞离开。
第一百十五章 流年缱绻夜已临
自守心峰离开的邵珩,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心中生出几许无奈,默默在山道上站了许久,惹得路过的道童仆役只觉一股窒息之感扑面而来,纷纷不敢出大气、高声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邵珩!”背后忽然传来南宫北斗的声音,“你也来看陆师兄么?”
邵珩回头看去,南宫北斗一身黑衣,紫金色的滚边在阳光下透着尊贵。
只一眼,邵珩就察觉出南宫北斗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远超过往的凛冽剑意。
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锋锐,令人不敢逼视。
“恭喜。”邵珩看出南宫北斗剑道上再前进一步,由衷道。
南宫北斗面色没有丝毫动容,眼神一亮一暗,周身那股锋锐气势渐渐散了许多后说道:“可惜,突破得迟了点。”
只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南宫北斗自己也不敢肯定,若无白无双那几句激言,他能否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能否在茫茫之中寻出自己的道。
想到白无双,南宫北斗突的迸发出一股杀意。
在与邵珩将灵玑洞天之内的事详细述说之后,他终究没忍住低低斥了一句:“魔门妖女,终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她!”
邵珩得知来龙去脉,心中再无侥幸之心。
巨大的愧疚如海浪般一浪接着一浪,冲袭着心房,半响后才道:“都是我的错,才会害的傅师兄……”
灵玑洞天之内环境诡异,他汲取雷海中紫霄神雷时也未曾想到会引动其他地方元气波动。待邵珩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时,已不是他可控制的了。
听了邵珩自责的话,南宫北斗却是断然道:“因或许由你而起,但结果却不是由你所致!若无白无双牵制骚扰,傅师兄根本不可能躲不掉。我明明在他身边,却没注意到周围情况,分明是我的责任。”
南宫北斗为人极为看重同门,此时想到傅安宁死时情景,尤其之后好端端的尸体竟被人自土中掘出不翼而飞,更是眼中赤红。
邵珩本也情绪低落,突然间南宫北斗神情不对劲,想起沈元希先前说的关于南宫北斗的话,不由猛地心中一惊。
当即以真气灌注舌下,声音中含了一记清心咒呵斥道:“北斗!控制情绪,不可受心魔侵扰!”
南宫北斗整个人好似被重重锤了一下,脸色有些茫然,旋即一片惨白,背后更是出了一身湿汗,心道:“好险!”
“我观你修为有所长进,剑意更是远超过往。以你资质,怕是距离结丹也不远了。需谨防滋生心魔,千万勿要因此阻碍大道。”邵珩见南宫北斗情绪平复后,恳切劝道。
南宫北斗天生剑觉,资质上自然是顶尖之人,只是早年年少时好争强斗勇,如今虽然性子收敛了些,但也说明他心境上差了旁人一截。
经过邵珩提醒,南宫北斗眼中既庆幸又复杂地说:“多谢。”
历经了这许多事情,他已经开始认真审视自身不足。
“我自小锦衣玉食,受家中长辈疼爱,得天之幸,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现在想来,我比你们确实有所不足……”
邵珩听南宫北斗说这些,便道:“我却希望,我们都无需经历这些。”
“呵呵。”南宫北斗认真道:“你很好,虽然我一开始看不惯你,也只是意气和骄傲罢了。我不喜权力争斗,也不看世家之争,只一心修行,你也是如此,所以我信你。只是邵珩,有一点,我觉得你谨慎行事是好,但思虑过多,好像把什么事都担在自己身上。”
邵珩静静听着。
难得南宫北斗会与他说这么多发自内心的话。
“刚才见你一人站在山道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似的。再怎么说,我们也一同经历过生死,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曾经桀骜不逊的少年如今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得不令邵珩感慨。
“如需帮忙,我定然会告诉你们。”邵珩诚恳道,“眼下我也说不上什么,掌门真人闭入死关,太律真人又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我只是有些不安。”
“你说得也对,掌门真人为渡劫而闭关,是我存微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我存微最不安的时候。”南宫北斗熟知存微历史,叹息道:“历代掌门,唯有太微师祖以一人之名,便护佑了宗门数百年。如今虽然太律真人代掌门之职,但大家总觉得心中少了什么。也罢,多想无异,我去看看陆师兄,你也勿忧思太过。”
南宫北斗说完,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邵珩与南宫北斗说了会话,心头也霍然开朗:着急、担忧、自责都无济于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在短短几日内查清楚敌人动向或是将一切谜底揭开是不可能的。
他要做的,是耐心等清言师尊出关以及太皓真人归来。
在此期间,邵珩想该与天枢部众联络一下,看他们有无药圣欧阳山的行踪,或者有没有敌人的行踪。
邵珩心中微定,往鸿飞镜中一点,镜面如呼吸般明灭三次,通知下属及时反馈消息后,才折返玉泉峰。
他从段景澄那边将幽怨的灵蛇小金领回,刚如滴翠轩,小金就兴奋地发出“咝咝”声,自邵珩肩头一跃而起,朝空中扑去。
滴翠轩幽竹茂密,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于炎炎夏日之中平添三分凉意。
墙上一抹白影迅速游来,迎上小金。
邵珩看着突兀出现的小白,心中一暖,抬头看去,果然见屋檐上萧毓俏生生地站着,如数年前一样,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
“邵珩!”素衣微动,萧毓翩然投入邵珩怀中。
“毓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萧毓嗔道,眼波流转如星。
那边小金、小白两兄弟亦是分离数年,感情极好地玩耍在一处,仿佛在彼此述说着各自跟着主人所经历的事。
邵珩轻轻抚着萧毓柔软而顺滑的青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萧先生应该不会让你来见我。毕竟……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排斥我。”
说到这个,萧毓紧紧将脸贴在邵珩胸膛,低声道:“叔父不是有意的,他今日也说了,不会再阻止我……”
“真的么?”邵珩拉着萧毓的手,在院中竹林间的石凳上坐下。
萧毓低低“嗯”了一声。
邵珩本以为那是她羞涩的缘故,但是却突然觉得不对,抬起萧毓的下巴,只见她眼中充满了担忧、不安以及害怕。
“毓儿,你怎么了?”邵珩惊问。
哪知萧毓没有回答,只突然双臂紧紧环绕着邵珩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整个身躯轻微地颤抖着。
“邵珩,我……不知怎地,我好害怕。”萧毓声音颤抖着道,“我总觉得好不安,早上起来,整颗心要不是一上一下,要不就跟空了似的。”
邵珩只觉怀中人不住地颤抖着,心中一颤:莫非连毓儿也察觉到了什么么?
他紧紧反拥着她道:“你怕什么?”
“我……我不知道。”
邵珩从未见过萧毓如此模样:“没事的、没事的。”
一边说着,一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不知过去了多久,萧毓不再颤抖,只静静伏在邵珩怀中,幽幽开口:“昨夜入定时,不知不觉我睡了过去,好似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了你,你的身影模糊一片,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透明……”萧毓有些艰难地说:“我看到你面上神情那么悲伤,我想叫你,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我……”
邵珩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笑着刮了刮萧毓的鼻子道:“原来是做了噩梦,原来是怕我离开你么?”
萧毓闻言面上红霞一片,瞪了他一眼说道:“是又怎么样?我怕,怕极了!”
说完,她就察觉到邵珩胸腔因为笑而轻微震动着,旋即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毓儿。”邵珩轻轻在她耳边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看着她嫣然的眉目,所有情感都仿佛宣泄般的释放开来,伴随着因飘零、思念而酿就的情意,全部都化作热烈的吻,交织在呼吸之中。
翠竹幽幽,清风悠悠。
小金、小白不知何时停止了嬉闹,睁着滚圆的眼睛,在竹林间悄悄地、悄悄地……生怕发出什么响声,打扰了这一场缱绻。
突然,滴翠轩内发出一声惊呼,旋即再度隐没。
懵懂的小白就见自己主人忽然满面通红、慌慌张张地逃离滴翠轩,把自己给遗忘了,不由心生委屈,游到邵珩脚边,拿头拱了拱他。
邵珩轻笑一声,掌心尚留余温,怀中尚留馨香。
直至夜幕降临时分,邵珩的心情依旧如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存微各峰华灯初上,又至灯火幽微。
夜幕下,一处不为人知的暗室中,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正信手敲着棋子,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黑暗中,有人步履匆匆,看似沉稳的步伐中透着些许紧张和愤怒。
那人身上深紫色的道袍,此时如同毒蛇獠牙上的一抹毒涎,带着某种绚丽的刺目感。
第一百十六章 暗室之言 青筠有困
“你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黑暗中等待着的人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棋子,随手拨乱棋面。
来者身着存微“清”字辈亲传道服,面容隐没在暗处看不真切,居高临下地看着棋盘旁的人冰冷地说道:“你倒是好兴致。”
“好兴致如何,坏兴致如何,又何分别?”那人声音年轻,语气中透着漫不经心。
来者声音更冷:“你可知今日,我那个好师侄接连拜访了什么人?你又可知,因为你计算的失误,对方已有所怀疑了么?”
“确实是我计算失误。我没想到,太皓老儿的术法这等厉害,竟是没有完全瞒过。也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还有人关心我的生死。”那人诚恳地说着,同时指尖一弹,一抹亮光在桌上发出,照亮他的面容,赫然是“已死”的傅安宁。
暗室之内虽有亮光,但另一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傅安宁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莫非还没有下定决心?”
傅安宁的面容被光线分割成一明一暗,分明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但眼中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算计:“你们当初既然决定做了那件事,自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暗室中的另一人没有半点回应,仿佛压根不存在一般,但是他身上的衣袍却在微微抖动着,昭示他心中并不十分平静。
“你们的清言师兄可不是庸人,太皓老儿也不是真如外表那般只是个垂垂老者。当年,你们不想玉泉峰手握权柄,隐然居其余各峰之上而与我们联手布局,如今清言恢复修为后,自然会想办法一一清算他还有他师弟的账。”
傅安宁笑容中含着一抹戏谑:“说到底,姜怀为什么会背叛存微,你们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住口!”那人声音愤怒地呵斥道:“你不过是那人安插在存微的棋子,也敢这么同我说话?!”
傅安宁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出言激怒对方。
过了一会,暗室中寂静无声。
那人再次开口,声音已古井无波:“事到如今,我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可问题是,你的计划又有多少把握?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主上亲自吩咐,怎么可能还有纰漏?”傅安宁失笑道。
“你那位主上,究竟想做什么?如今又为何突然注意起我那个师侄来?”
“主上所想,与你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何主上选择与你们合作的原因。你的师侄平时在宗门里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却着实坏了我们几次事,如今他手中又掌有天枢暗谍,主上有所关心也是自然。”傅安宁话里有所指,但语气依旧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我依旧不明白,你们的把握究竟从何而来。在存微地界之中,要想在不引起其他首座警觉的前提下将他们一举攻破……呵……也不知你和你主上从何而来的信心。”那人语气嘲讽。
傅安宁看着手边凌乱一片的棋面叹息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你应该知道……若我们这次什么都不做,我一介小卒本就无足轻重,你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清言把你们所有藏在阴暗角落、希望烂在肚子里的那些事,一点接着一点地挖出来,晒在日光下、铺在整个存微乃至于神州所有人的面前,到了那时……”
傅安宁看着对面在黑暗中依旧有些显得泛青的那张脸,面上神情愉快极了,意味深长地道:“主动出击还是坐以待毙,我想你应该很容易做出决定。”
又过了很久,另一个人好似在挣扎,又好似在算计,最终他对傅安宁说:“务必干干净净!”
声音斩钉截铁、毫不容情。
“那是自然。”傅安宁满意地笑了。
………………
碧落峰上,挎着个小小木箱的冬青正蹦蹦跳跳往欧阳家暂住的别院走去。
路上,遇见了几个不知是欧阳楠堂弟还是表弟的年轻人,正聚在一处交头接耳、念念有词。
虽然欧阳城没有提出任何请求,但冬青在思考了一个晚上后,主动提出帮助他们尝试救醒昏迷的欧阳玮。
九转金针渡命术,世上只有她和药圣会。
虽然她只有些许皮毛,也不敢擅自下手,但在欧阳城和丹鼎派陈长老的帮助下,已敲定了大概方法,只待她再练习熟练就可一试。
欧阳城待她亲切和蔼,欧阳家上上下下对她敬重中带着好奇,也都喜欢这个活泼聪明的小姑娘。
这两天,为了冬青多练习九转金针渡命术,欧阳楠自告奋勇作为其练手之人,身上不知被她扎了多少个细孔,精神也是时而亢奋、时而萎靡。
今天,冬青打算先去看看昏迷的欧阳玮,再找欧阳楠试针。
那几个年轻人,冬青并不熟悉,只知是欧阳楠同辈的堂弟或是表亲,本打算直接离开的,哪知却意外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位师姐当真被禁了足啊?”
“是啊。”
“真可惜……我还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美的女子。当初见了,只觉得跟天上仙女似的。还想着我们在存微住不了多久,什么时候能再远远见上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被禁足呢?”说话的是其中最年轻的人,看起来不过是半大少年的模样,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地蹦出,惹来其他人善意的笑声。
“我也不知道……不过,说起来,那位萧姑娘也是难得的美人。”
“我觉得宁姑娘更好看。”
年轻男子之间总是易慕少艾,只是笑浪山庄出了事,众人也都心情沉重,本也不会在此时讨论这些。
只是,其中一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宁青筠突然被禁足之事,这才引起他们议论纷纷。
冬青忍不住上前,这些年轻人乍看她走来,都立即老老实实地站好恭敬道:“冬青姑娘好!”
冬青的身份,在笑浪山庄中人看来极为不同。
在这些年轻人当中,对她又羡慕又好奇。
因她身份高,但年纪幼小,不愿被一群比自己大的年轻人生生叫老了,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依旧唤她一声“冬青姑娘”。
因为方才讨论的话题不合时宜,这些年轻人心中有些忐忑,面上也微微尴尬,不知冬青听见了多少。
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是欧阳楠远方表兄李施,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冬青姑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么?”
“没什么事。”冬青皱着眉道,“你们刚才说,谁被禁足了?宁姑娘?可是朝阳峰的宁青筠姐姐?”
李施点了点头:“确是那位师姐。我们也是无意间听附近道童闲聊时才知道的……诶?冬青姑娘,你去哪儿?”
李施和其他人一样愕然地看着冬青挎着小木箱一路小跑,如一道烟般消失在他们面前,不由面面相觑。
“该……该不是我们说错什么话了吧?”年纪最小的那位哭丧着脸。
李施想了想道:“我去找楠表弟,你们先各自回去。”
………………
“萧姐姐!萧姐姐!”冬青宛如一道飓风般刮过在院子中的石爷爷身旁,冲进萧毓房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萧毓正在屋内懊恼,昨日邵珩的大胆举动着实吓了她一跳,令她惊慌失措之下把小白蛇给遗忘了。
早上冬青还问了一句“小白怎么不见了”,害萧毓暗地里面红耳赤了一番。
可要是今日去找邵珩把小白要回来,萧毓又禁不住想起昨日在滴翠轩里所发生的事,竟不敢见他。
冬青的咋呼声将萧毓所有思绪拉回,奇怪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好了!”冬青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与萧毓说了一遍:“他们说,青姐姐一回山就被她师父给关了禁闭,给困在朝阳峰了!”
萧毓脸色一变:“怎么会?她是因为什么事被关了禁闭?”
“说……说……说是未有师命、私自离山。”冬青面上犹豫中带着苦恼,声音疑惑道:“这……偷跑出去,是很严重的问题么?那我也偷偷跑了,老头子难道也要关我禁闭?”
萧毓神色本怔忪,在思索宁青筠的事,听冬青的话后忍不住笑了笑又说:“老爷子可没这么多规矩……她说她出来地匆忙,要早些去见师父,我还以为……那两个人怎么都不告诉我?”
萧毓喃喃自语道,她口中的两人,自然是邵珩和沈元希。
如果说邵珩先走一步而不知之后事情,那么与她同行的沈元希怎么也就这么让宁青筠独自回朝阳峰请罪?
“她总是把事情都藏心底,若有心隐瞒,旁人还真不知道。”萧毓心中一叹,拉着冬青道:“存微山是玄门正宗,不似外头那般,总是规矩多些。我们先去朝阳峰拜见下清璇真人,再说其他吧。”
“哼!什么名门大派,尽讲些虚的东西!”萧卓桀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你们两个小姑娘有什么用,阿青是他们存微山的人,自然也该他们存微的人去求情!”
萧卓语气虽凶,但话中依旧透出了些许护短之意。
“萧先生老是这么凶,肯定老得快!”冬青瘪嘴道。
萧毓担忧宁青筠,听了冬青的话嘴角只牵了牵,那抹不安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第一百十七章 朝阳情幽 清言出关
如果说清岚道长如天边的一朵白云,那么清璇真人就是日出时东方最夺目的朝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年近百岁,却依旧容颜如故。
她不急不缓的走来,宽大的道袍却藏不住她婀娜身段,如同古老画上、遗世独立的美人。
萧毓的清丽娇美,冬青的秀美朝气,包括未在此处的宁青筠,气韵上已彻底在清璇真人前齐齐落败。
据清阳真人某次酒后失言透露出的话,他们这一辈当初年轻的时候,没少为了博这位清璇师姐一笑而争强好胜。
毕竟是长辈,邵珩、沈元希都行了弟子礼,眼神连偏都不偏一下。
所以邵珩没有看到,清璇真人的目光在扫过他们这几人时,曾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清璇真人声音如同冰山般清冷,但却并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意味,直接开门见山道:“青筠是我的徒弟,也是朝阳峰的弟子。私自离山,并就不合规矩,我自然要做出处置。”
“师叔,规矩是规矩,但宁师妹离山也是一时心急,还望从轻发落。”沈元希沉声道。
“是啊,清璇前辈,宁姑娘过去和萧妹妹一起长大,心有担忧在所难免。”得了李施消息后的欧阳楠自然也赶来了。
邵珩见清璇真人神情平静,并无怒意,微微沉思。
此时,萧毓上前一步屈膝拜下:“清璇前辈,此事因我萧家的事而起,希望您不要多怪罪她。”
清璇的目光清亮又带着穿透力,在萧毓和她身旁的邵珩身上打了个卷儿,低头抚着袖口上绣着的一朵兰草,说道:“因你而起,或因谁而起,都不重要。你们与我徒儿交好,有情有义来替她说情,我也替她高兴。”
冬青失望道:“那……还是要关宁姐姐禁闭啊?”
清璇笑了笑,就连冬青都有些目眩神迷:“什么禁闭?你这孩子从哪听说的话?我只是让她不得离开玉仙峰一个月罢了,也没阻着旁人去见她。只是,青筠性子冷淡,倒是自己谁也不见,你们若想去看她,便去吧。”
众人听了清璇此话,谢过后便行礼告退。
这时,清璇真人却突然叫住邵珩道:“都说你师尊伤势恢复了,可他出关、闭关不过几日功夫,我们师兄弟姐妹都未能亲自看上一看。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定是知道的。清言师兄究竟是真的恢复了么?若是恢复了修为,为什么又匆匆闭关?”
邵珩低垂着头,眼角瞥见清璇真人说话时下意识抚摸着袖口兰草,沉思了一下后道:“弟子眼拙,看不出师尊上次出关时身体有什么异样,也亲眼见师尊以天星剑绝敌性命,想来应是无甚问题。这次闭关,也许是沉疴缠绵多年,骤然恢复金丹,也需温养一段时日吧。”
清璇真人半响没有做声。
“盼是如此。”清璇最后笑道,任邵珩离去。
其余人在外等着邵珩,见他出来,冬青十分好奇地问:“她问了你什么事?”
邵珩想了想方才的话,并无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说了。
“清璇师叔若要问清言师叔的情况,大可方才直接询问,为何要屏退我等,单独问师弟?”沈元希皱眉疑惑道。
萧毓明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事涉长辈,不好非议,只岔开话题:“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去玉仙峰了?”
沈元希神情一动,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我就不去了。”
朝阳峰下皆是女弟子,玉仙峰更是其中女弟子聚集之处。
沈元希容颜俊美,自入门以来风波不断,可以说一部分是与世家弟子不睦,但其中大半原因也是因为这些同门师姐妹而起。
所以,他一向绕着朝阳峰走,今日已是特殊。
清璇真人态度已表明了只是对宁青筠私自离山略施小惩,沈元希自然不会再往玉仙峰去。
欧阳楠也说让冬青帮忙代为问好,打算回碧落峰上研究药理。
邵珩心中想着方才清璇师叔的话,对师尊终究放心不下,打算过会回玉泉峰后,亲自去一趟金泉湾问一问亚伯。
于是,只剩萧毓与冬青前往玉仙峰。
“宁师姐,师尊又不是把你禁足在洞府内,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曾友儿当初与宁青筠一同入门,一起拜入清璇真人门下,洞府也是相邻,于是便常来与她作伴。
宁青筠只端坐着,没有说话,如一尊绝美雕像。
曾友儿今日又来陪她,面上笑盈盈地说:“我来的时候,汪师姐和其他几个师姐正匆匆往朝阳峰去呢,你猜是谁来了?”
宁青筠依旧没有说话。
曾友儿早就习惯了,自顾自笑着道:“能让汪师姐等人不顾仪态形色匆匆赶去的人,除了归元峰的沈师兄,也没谁了!哈哈!可是,宁师姐啊,你知道沈师兄为什么来的么?”
宁青筠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微微疑惑。
“竟是为你来的。”曾友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说:“不知哪个家伙把你被禁足在玉仙峰的事传了出去,结果沈师兄竟特意来寻师尊为你求情啊!”
“你想多了。”宁青筠没有当回事。
沈元希为人一向公正持重、宽和待人,求情未必,大约是打听一二。
“毕竟自己确实做错了事。”宁青筠心想。
“没有啊,沈师兄入门以来几乎不上朝阳峰,如今破例来了,说明一定有什么原因。”曾友儿笑嘻嘻地,而后忽然小脸一垮:“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当年和我们一起入内门的邵师兄,还有碧落峰上做客的欧阳楠公子、萧姑娘还有谁,都一起来了。宁师姐,你与他们一起外出,交情一定都很好吧?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赶来。”
宁青筠听到邵珩也来时,心里已然一震,万般情愫涌上心头。
脑海中,那如三月春风般温和的笑,那似高山般坚毅的神情,尽数浮现。
灵玑洞天之中,他宁愿与自己一同消逝在狂风之中,也要死死拉着自己的臂膀的举动,宛若在她身上再次刻下了一道永难消退的烙印,日夜灼烫着她的心。
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她曾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在邵珩心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与别人不同。
但是,当清言真人告诉她所发生的事后,宁青筠霎时就醒了。
她私自离山,不是不甘,也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究竟为什么,直到现在宁青筠才想明白:纵然不爱,纵然无望,也不愿此生陌路。
宁青筠低垂下头,掩藏着眼中一瞬间涌出的热意。
她真心实意希望邵珩和萧毓共此白首,但心中那一抹汹涌的情意依旧在澎湃。
也许只有在漫长的时间中,她才能将这些慢慢平复。
“宁师姐?”
“嗯?”宁青筠恍然初醒,点头道:“是的,自然是有几分交情。”
曾友儿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洞府外传来些许动静。
当得知是萧毓和冬青来时,宁青筠展颜笑了。
这样,就很好。
………………
邵珩回了玉泉峰,就直接往金泉湾而去。
金泉湾气候温暖潮湿,但在炎夏之中却也生出几分清幽凉意。
白墙墨瓦远山绿,烈日之下绿叶纷纷或交叠或舒展,不见丝毫颓废,愈发苍翠欲滴。
邵珩轻巧金泉湾入口处的黄钟,等了片刻,就见穿着灰黑色衣袍的亚伯有些蹒跚地走出来。
“你回来了。”亚伯皱纹中也透着喜色,仿佛一个老者看着自己孙子般。
“亚伯。”邵珩见亚伯又多了几道皱纹,心里担忧,想着之后还是拜托欧阳楠帮忙炼制一些补气固元的丹药,好给亚伯调理一下身体。
“师尊,可还在闭关?”邵珩问道。
“在啊。”亚伯叹息了一声:“上次,他匆匆出去,刚刚复原就动了手……我也是没想到……清怀那孩子……”
邵珩没有在姜怀的事情上做纠缠,只关心道:“师尊莫非真有什么不妥?”
亚伯叹息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们都以为清怀早就死了,哪知他还活着,却做了这么多错事。我这个老儿都在想,是不是我们当初忽略了什么。更何况清怀几乎是你师尊手把手带出来的师弟,怕是心中难受。”
邵珩想起那日,清言亲手处理了姜怀的尸体后的神情,也心中黯然。
“亚伯,我有些急事。师祖在玉虚山未回来,我得尽快与师尊汇报,如果师尊能见我,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邵珩与亚伯说了些话后,也就回了滴翠轩。
然而,本以为还需几日才能见到清言的邵珩,竟是在当天夜里,就接到了由师尊亲自发来的出关消息。
得到消息的邵珩,立即踩着夜露,在流萤一片中赶到金泉湾内。
果然见到了,早已在室内一边伺弄着一株夜幽兰,一边等待着他的清言真人。
“弟子拜见师尊。”邵珩单膝着地,认真道:“师尊身体可好?沉疴方除,还请师尊保重自己,有什么事都可吩咐徒儿去做。”
邵珩担忧是不是下午托给亚伯的话被师尊知道,方才提前出关,心中颇为不安。
第一百十八章 夜谈(上)
“本就没什么大事,你勿要放在心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言将夜幽兰挪至一旁,看着邵珩道:“珩儿,拜入玉泉峰,我这个师父一直没能多教你什么,反而不得不将天枢重担托付于你,实在愧对于你。”
“师尊万勿说这话,弟子能入玉泉峰门下,是弟子之幸。得师祖与师尊看重,托付天枢重任,也是弟子之幸。玉泉上下,虽无其他师兄弟,但都极为照顾弟子。更何况,整个守一殿甚至都任弟子挑选住处,比其余师兄弟舒坦不知多少倍。”
清言听了邵珩最后说的俏皮话,“哈哈”一笑,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
一旁亚伯垂手站着,也笑呵呵的。
“亚伯,你先去忙你的吧。”清言突然对亚伯道。
亚伯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好,你们师徒俩好好说话。”
待屋内只余下清言、邵珩师徒后,清言温和的目光看着邵珩问:“你师祖,去了玉虚山?”
“是。”邵珩抬头看着清言,犹疑开口:“师尊,是不是……”
清言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不必担忧。珩儿,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清言真人的眸子也如星辰般明亮,又带着睿智的光辉:“无论何种境地,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玉泉峰的人,是我清言的弟子,是你师祖的徒孙。”
“师尊?”邵珩不明白清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担忧姜怀所做的事泄露么?
如果是这样……
邵珩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如果姜怀的事大白于天下,玉泉峰上上下下都要遭受非议,而他这个唯一弟子更是首当其冲。
哪怕他们已经亲自清理门户,也难以制止悠悠众口。
“我缠绵病榻多年,虽如今总算恢复了修为,但今生想重寻大道,已是困难重重。而我,也将效仿清静师兄,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子。”清言温和的声音如同一杯暖茶上升起的袅袅热气:“今后,玉泉峰总是要靠你传承衣钵。”
“弟子……多谢师尊厚爱。”
此时的清言一如既往的悠然自若,看不出一丝一毫内心的波折。
“你急着见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不通。”
“不错,弟子只觉千头万绪,却找不到解开谜题的那一根线头。”
“不急,今夜还长,你且一件一件说来。”
清言沉静的声音压下了邵珩心中所有顾虑,从他离开存微山化名“陨煞”在外借天枢之力行走,同时一点一点将线索查到云来阁,以及后来所发生、所遇到的事,一一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清言真人。
“师尊……”等邵珩说完时,已入了后半夜,刚想开口,清言真人打断了他,目光清亮地问:“你在昆仑山结丹了?”
邵珩先是一愣,这才解开天幻幽珠的术法,露出了真实修为:“是,都是仰仗昆仑山主之助。”
清言眉宇间掩藏不住震惊,也藏不住那一丝骄傲,连说了三声“好”字,又道:“昆仑山主……我只听你师祖提过一次。这位山主,只怕确确实实已是仙身,你能有幸见到她,说明你福缘深厚。”
清言感慨了一句后,将话题转回正事:“不过,由此可知。清静师兄怀疑这些事与太古大劫有关也是情理之中。否则那位昆仑山主,不会轻易去关注这些世俗纷争。能让那幕后主人和昆仑山主同时关注的引仙门,只怕是解开这些谜题的关键钥匙。”
“是,弟子也是如此认为的。只是没想到,回山之后,竟得知陈泰臣不告而别,实在是弟子疏漏。”邵珩想着那卷黄绢和消失无影的陈泰臣,也不由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他该更加慎重对待对方。
“昨日之事勿追,听你言语之中得知那人颇为机敏,也许自有计较。若有机缘,定能再遇到他。至于你说的……那副神州灵脉图上,为何四派会有特殊标记,这件事,为师倒能替你解答一二。”
邵珩神情一振,侧耳聆听。
清言并没有直接说,反倒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说你在灵玑洞天之内遇到了头生角、肤青黑的怪人?”
“不错。”邵珩取出储物袋,“弟子灭杀了其中几人,特意带了尸体回来,以便辨认。”
说着,他就解开储物袋,往地上一倒。
青黑色的粉尘自储物袋中零散飘落,如同尘土般洒在青金色的石砖上,几不可见。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更不用说邵珩口中的那怪人尸体。
邵珩当即一愣,抬头急道:“师尊,弟子确实带了三具怪人尸体……”
“不忙慌。”清言真人起身,蹲在那一小堆黑色粉尘状事物旁,轻轻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摩挲着,而后掸去指尖上残留的粉尘直起身体,眼神微微凝重地说:“果然如此。”
“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清言真人重新坐下,指着地上那一堆粉尘道:“你确实带了回来,只是……此为西陆魔族,死后尸体化作黑色粉尘,遇风而散。”
他不顾邵珩惊骇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都说的通了。”
“你应当知道,我们所在之地乃是神州之东陆,而并非全部。一道从北至南的连云山脉,将大陆彻底分成两段,玄门十派也好、魔道五宗也罢,各个大大小小的世家国家,都在东陆之上。”
邵珩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然又有些疑惑:“可是……从来没有人越过连云山脉。都说这道山脉无边无际,西面无人居住……”
“没错,古往今来,无数前辈尝试探寻连云山脉的真相,但无一人能给出答案。谁都不知道,如何到达神州的另一面。然而,答案,就在那张图上的四派之中。”清言真人淡淡道。
“此事,就是我们宗门之内,也唯有掌门、太律师叔和你师祖还有清宁师兄和为师知晓,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清言的话不啻于一记洪钟,敲响在邵珩脑海,使他屏息以待。
“慈云斋、存微山、丹鼎派……星罗宗……由北向南,扎根在连云山脉之中,排成一列,便是守护神州东西大陆的通道。”
“师尊意思是……四派之中有通往西陆的秘境通道?”
“是。只是这通道,自生成之日起就被大能之士联手封印,从未开启。”清言揉了揉眉头,似乎有些倦意:“没有人去过西陆,也没人知道那边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但有记载以来,都是告诫后人千万守护好这一通道,万不能解开封印,否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所谓‘魔族’也是传闻中生活在西陆的人类,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人形貌与我们大有不同,死后更是尸体化灰、迎风而消。”
“那……莫非是哪里封印破了么?”邵珩想起在灵玑洞天内所遇的一切问道。
“绝无可能。”清言真人斩钉截铁地说:“四派封印相辅相成、同气连枝,若哪里出了问题,其余门派应有所察觉……而至今,掌门师伯也未曾……”
说到这里,清言猛然住了口。
邵珩也狠狠一怔:存微山的掌门太微真人,在灵玑洞天开启期间,闭入死关。
“莫非……掌门师伯闭关另有蹊跷?”清言神情有些难看。
邵珩神情变幻了一阵后说:“掌门真人修为通天彻地,此事应当是巧合。”
“是。师伯修为已臻顶峰,有擅天机谋算之人也可推演一二,只怕是这些人……等着掌门师伯闭关、等着青尊飞升,才敢出手做这一切。”
“若某处封印有碍,弟子怀疑是星罗宗。”
“此事暂不知晓。别看星罗宗如今是魔宗,但万年之前,也算是我正道之列。只是后辈子孙不肖,方有如今。灵玑洞天有别神州,你也说了,姜石在其中直奔那雪顶天宫而去,说不定,洞天之内另有秘密通道可连接西陆与灵玑洞天。毕竟……无论哪一方,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灵玑洞天之内。那魔族之人与我们全然不同,如何能隐藏身份混入其中?”
“师尊言之有理。”邵珩点了点头:“对了,师尊,那所谓封印又在何处?而且,那幕后之人谋求气运,与这封印又有何干系?”
“封印所在之地,为师也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至于气运……这点也是我没有想通之处。也许那位引仙门人,绘制了神州灵脉之图并标记了四派特殊之处的陈泰臣能替你我解答吧。”
“缙云城之事,师尊如何看待?”
“未曾亲眼见过,难下定论,等你师祖归来后再议吧。”清言真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又说:“倒是笑浪山庄几个世家与萧先生的事……”
“与萧先生有积怨者不少,但有能力做此事的却没几个,弟子等人也摸不着头脑,只有倚靠那紫色火焰的消息,打算想办法去拜访那几位前辈,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珩儿,你可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恩怨都会诉诸于口。”清言真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一字一句道。
第一百十九章 夜谈(下)
“师尊的意思莫非是?”邵珩隐约有些猜到,但依旧全无头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也只是随口有此感慨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灵玑洞天已然关闭,再开启需两百年之后,其余方面也暂无消息。所以你说去寻萧先生交好的那几位前辈,也不妨一试。”
清言叹息道:“这背后之人,布局深远,确实令人难以捉摸,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但是,古往今来,任何事情都逃脱不了名、利、欲三字。如今,神州正魔两道,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五魔,除此之外,还有各大顶级世家,一起把持着各种修真资源和天下最顶阶的人才。弱小门派于夹缝中求存,弱势世家依附大宗门而活。而无门无派的散修,修行之路更是极为艰难。”
邵珩闻言沉默不语。
他是不幸的:一夜之间父母俱亡,得知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种渴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
他也是极为幸运的:甫一修行,就拜入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存微山。
旁人极为渴望的修行典籍、材料,在外门时,就可凭一定努力而伸手可取。
而邵珩拜入内门之后,地位更是超然,从未为资源发过愁。
“可是……能布数十年之局,能经营如此多据点,单一个云来阁就财富无数……这样的人,还想要什么?”
“乱神州气运,引大陆动荡……更深层的东西为师暂时想不到,但有一点……乱世出枭雄,也许有人是想更进一步,也许有人是想得到的更多。总而言之,修行之人,并非全然无欲无求,而人之**,更是难以填满。生死之际,求生即可;饥寒之时,只求温饱;生活安乐时,想求富贵,富贵时又想求权……你我修行之人,不也在争长生、寻大道么?至于那幕后之人究竟想干什么,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邵珩若有所思。
今日与清言真人的对话,虽然没有明确敌人,但是他也得知了四派的隐秘联系,得知了神州大陆另一面从未现身的些许真相。
虽然其中关联之处尚未解开,但有师尊一点一点替他梳理脉络,邵珩已不似先前那样烦闷,心中信心更足而信念也愈发坚定。
只是,邵珩仍有一事纠结于心。
“师尊,我……还有一件事,弟子……实难心安。”邵珩声音低沉,神情中掩不住的愧色。
清言看着他,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一缕悯色,仿佛洞悉了过去未来,仿佛洞悉着所有。
“你是在为傅师侄的死而愧疚么?”
“是。”
清言伸手拂过桌上那即将开花的夜幽兰草,侧着头藏下眼中所有情绪。他说话的声音中,依旧带着那股安抚人心的意味:“……此事你不必记挂于心。一来,就算是因你修炼神霄紫雷剑诀而导致的,那也是天意如此。二来……傅师侄究竟是生是死,尚在两说。”
邵珩愕然抬头:“师尊的意思是?可是北斗亲眼看着傅师兄出的事,当时旁边还有阴阳宗的白无双……”
清言摆了摆手:“此中情况如何我不知细节,但你师祖亲自施下的术法,却断然不会有错。”
清言真人站起身,走到床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些许暖意透窗而来,却不带一丝燥意:“眼见未必为实,此事事有蹊跷,你若揪心于此,于你修行无丝毫意义。简单来说,若真想知道真相,就如北斗师侄所言,寻那白无双再细问一二,也许就可明白。”
邵珩这几日来为此事自责,又为自己产生怀疑而愧对傅安宁。
沈元希也好,萧毓也好,南宫北斗也好,都曾针对此事劝慰过他,但都不如今日清言真人这不急不缓却坚定的语气所说的作用大。
邵珩心中狠狠一定,沉声道:“是,师尊。”
“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乃至今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切都不急于一时。”清言真人浅浅笑了笑说。
邵珩低头行礼,准备告退:“是,弟子告退。”
突然清言又道:“等一等。”
清言袖子一动,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玉钥,上前交到邵珩手中。
那玉钥正是掌控玉泉峰整个禁制的枢纽,此前邵珩没有外出时,也都是他一手掌管。
“师尊,这……”
“你拿着,放在最隐秘的地方,千万不可再交给旁人,哪怕是段景澄。”清言说这话时极为认真。
邵珩见自己一向温和的师尊难得如此严肃,也不敢多问,只道:“是。”
说完,就将玉钥藏在太皓真人私下给他的那枚可隐匿的纳虚戒之中。
见邵珩将东西放好,清言真人几不可微的点了点头,神情微松。
他似乎是觉得先前语气重了些,像是在解释般:“你是我玉泉峰的传人,自然该有你持有。”
可是,无论邵珩还是清言真人却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问题。
就算邵珩是玉泉峰唯一传人,但未取得真传之位,他也未必就一定是未来的玉泉峰首座。
“回去吧,亚伯……这时候应该睡了,你也不用去探他。”
“是。”邵珩低头道。
“记住了,你是我的弟子,永远都是。”在邵珩离开前,清言意味深长地道。
清言没有出门,只目送邵珩离开金泉湾,如同父亲目送着亲子远行般。
他面上的神情始终是温和且平淡的,只是到最后,看着四周飞舞着的流萤,突然之间冷了下去。
就好像,当日他亲手将姜怀挫骨扬灰后那般冷到极致的神情一样。
清言真人走回屋内的座位旁,背对门口,伸手在桌上的那盆夜幽兰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上点了一点。
清光极短促地闪烁了一下,那株兰草微微一颤,原本不知何时才会开的兰花竟展开了花瓣。
清言真人的目光有一丝温柔,又有一丝决绝。
清光再次短促地闪过,那才刚刚绽放的兰花,如同遭受了灭顶之灾般迅速枯萎,跌入泥中。
夜幽兰的叶子依旧充满光泽,但,已再不会开花了。
邵珩离开了金泉湾后,披着夜色返回到滴翠轩中,突然记起他忘记问了一件事。
清言得知姜怀的事情,是通过他让玄英送回存微山给天权,也就是亚伯修复的那两枚记事珠。
今夜谈话内容较多,邵珩一时忘记问清言真人,那两枚记事珠中有什么重要信息。
“也罢,师尊神情似有些疲倦,还是等白日后,再去寻师尊问清楚吧。”邵珩今夜见到清言真人后,整颗心都比之前沉静了许多,修行入定所花费的时间也很短,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清微参同契》的心法徐徐运转,滋养着每一丝每一缕的真元,滋养着他丹田之内那新成的金丹。
金丹之上,有九道如龙般的影子在隐约流转着。
而天机剑连同那迷楮剑鞘一起,缩成一道小小剑影,同样在邵珩丹田内静静温养着。
丝丝缕缕的剑意与真气你来我往的交织成一片,如同一片云蒸霞蔚。
而他的灵台之中,昆仑神剑虚影依旧在那雪山之巅岿然不动,天空中六点星芒安静地围绕着昆仑神剑。
……
清言真人屋子门窗尽数大开着,自邵珩离开后,他就这么坐在位置上。
他闭着眼睛,但是却既没有入定修行,也不是在休息。
夜已至最深时刻,四周万籁俱寂,没有蝉鸣,没有蛙叫,没有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星光与月光都黯淡了下去,除了屋外池子边、草丛中的流萤还闪烁着些许光辉外,什么光亮都没有。
清言屋中那抹灯火,仿佛是金泉湾内唯一的亮光。
这种令人心慌般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一直闭目的清言真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笔直地看着门口,眼中一片平静,轻轻开口道:“你来了。”
门外来人似乎不敢直视清言真人那如星般的目光,声音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狼狈:“你……你知道是我?”
清言真人依旧坐着,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杀意,依旧不急不缓地道:“原本不知道。但是……你来了,我就确定了。”
来人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
清言真人嘴角一勾,笑意嘲讽,眼神如剑般明亮:“不得已?不得已……”
说着,清言真人手里寒芒一闪,相伴多年的天星剑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他低头轻轻抚着剑身,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些血迹一般。
那日,正是这把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姜怀的胸膛。
那是他曾经的师弟,也是门外那个人的师弟。
“你们刻意让清怀得知天枢之事,引他头脑发热,以为是为宗门做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害得他再不能回头,是不得已。在那之后,又借清怀诈死之事故意给我假消息,联手他人令我重伤缠绵病榻多年,导致我师尊一夜白发,是不得已。”
清言淡淡说着,声音如同往常般温和,但神情冰冷。
他抬头看着门外那人:“如今,你来杀我,也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
第一百二十章 逝(上)
清言真人的话仿佛一只揭开罪恶的手,令门外的人整个人轻微地颤抖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句不得已,不仅将你我同门多年的情谊抛诸一空,更将清怀彻彻底底带入了黑暗、万劫不复!”清言的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沉痛:“我本以为,像你们这等从世家出来的人,能走到这一步,应该明白什么是道、什么是义,而不是一味只谋一族之利。现在看来,你不仅是在氏族与宗门之间选择了氏族,更是在氏族与天下之间依旧选择了前者。”
“说这些都毫无意义。”来人似乎已经从清言真人的话中渐渐挣脱,声音无比冷静:“事已至此,我已半步也不得退。清言,你玉泉峰人丁稀少,凭什么却享受着比其余主峰更多的信息和资源?凭什么只有你们玉泉峰,深受历代掌门的信任?你不可否认,有任何事情,掌门师伯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太皓师叔。”
“因为……玉泉峰世世代代,无论何种境地,无论出身何族,始终都站在存微掌门的身后,所谋所求也永远都是苍生大义与存微山,而不仅仅是一族之前。”清言漠然道。
来人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旋即恢复如常:“没意义了,清言。”
“是。”清言眼中闪过一抹伤感:“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从你们决定将天枢暗谍毁于一旦那刻起,从你们设计让清怀和我依次踏入陷阱开始,从我恢复修为那一日之后,今日这一战,就已注定了。”
“你早知道我今夜要来?”来人有些紧张。
若清言早有准备,那是不是许多事情已经泄露?
天星剑剑尖闪过一丝寒芒,清言低着头,对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道:“我决定出关时,就打算每夜在此等候。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你们竟连多一日也容不下。”
“这也没办法。”另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带着些许戏谑道:“清言师伯总该知道,夜长难免梦多。您的本事,小侄不敢有半点小觑之心,自然要尽早准备、早些出手。”
清言真人霍然抬头,目光如剑般刺在方才说话的人身上。
这是今夜以来,这位温和淡泊的清言真人,唯一一次剧烈的动作。
“我该叫你傅师侄,还是傅安宁,或者又是其他什么人?”清言看着一身黑衣的傅安宁,一字一句道。
傅安宁是清戒真人的弟子,但清戒真人的弟子却未必是眼前这个傅安宁。
“傅安宁也好,阿猫阿狗也罢,不过一个称谓罢了。”傅安宁轻轻一笑:“您无非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入门时便已是一枚棋子,还是半路替代了原本的傅安宁。”
眼前这个傅安宁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你存微山威名赫赫,就算清戒比不上您,但自己徒弟总还是能分辨一二的。更何况,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此时此刻,傅安宁都已是一个死人了。”
清言没有应答,但心中却明白了对方意思:若是中途换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个人确实一开始就埋在傅家,而后一步步进入存微之中。
清言心中微寒,傅安宁是在他重伤之后不久入的内门,最起码要三十年的布局才有可能做到。
自傅安宁出现后,清言除了一开始神情有些变幻外,之后一直淡漠非常。
傅安宁不露痕迹地眯了眯眼,他发现无论如何他也看不出清言真人此时心里在揣度什么,便继续道:“师伯可知,我明明已经在存微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已取得同门师长的信任,否则灵玑洞天之行也不会派我参加。若再继续下去,以后存微之部分权柄怕是也会有一部分落入我的掌控之中。为何我却偏偏在这时,放弃存微弟子傅安宁的身份呢?”
“你如何想,我并不关心。”四周万籁俱寂,清言的声音如同炎夏之中唯一的凉风:“但若非要我说,那自然是你有更重要的事,不得不让你抛弃傅安宁的身份,仅此而已。”
“师伯果然是明白人。”傅安宁抚掌叹息道,“可惜的是,灵玑洞天之内出了状况,还没等我出手,一切就已脱离我们的掌控。我不惜放弃身份,却也没能达到目的。一方面是贵师弟作为我的接应搭档出了状况,另一方面也是贵徒的插手。而更糟糕的是,您的好徒弟、我的好师弟,实在是友爱同门,我身份唯一的疏漏,竟恰好就被他察觉到了。”
傅安宁眼中闪烁着某种恶意的戏谑光芒,朝前走了两步,低声问:“师伯,您说,我该怎么‘报答’邵师弟呢?”
他的语气实在像极了一个在向长辈讨教问题的晚辈,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只是,傅安宁本以为清言会多少会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动怒,但是没想到的是,清言真人反倒笑了起来,语气轻松且自豪:“你以为我的徒弟是你们可以任意搓扁揉圆的棋子?”
清言真人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嘴角带着笑意:“你们视他人为棋子,却不知你们自己身在局中,也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这一局,最终谁胜谁负,不到最后一刻尤未可知。”
“哦?是么?”傅安宁神情一瞬间冷了下去,直直地看着清言真人道:“别人我不知,但是今夜,我与师伯的这生死之局,却是我赢定了。”
“你这么有自信定能杀了我?”清言起先似笑非笑,而后整个人绽放出某种夺目的光彩,宛如一柄绝世之剑。
他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就凭你们两个,今夜还杀不了我。”
此言一出,自傅安宁出现后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人呼吸迅速急促了几分,仿佛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般道:“清言,你我都不是几十年的那样了。”
清言看也不看他,也没有看傅安宁。
他的目光投在虚空之中,声音仿佛来自天外:“玉泉峰禁制枢纽在我手中,金泉湾亦有禁制在。若动起手来,不出片刻,我总能将消息传出一分。到时候,哪怕我清言身死,你们的下场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这句,清言抬头看着他的同门师兄弟道:“今时今刻,你尚可回头是岸。”
那人面色微白,坚定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清言也你竟会说佛家的那一套大道理了。我身后已无岸,又如何回头?至于其他的,我们既然敢来,就自然有把握。”
“玉泉峰总禁制,确实是个麻烦。但好在各峰总禁制殊途同归,我们尚有些入不了您眼中的一些小手段,可以暂时阻隔一二。所以,今夜我任由师伯与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自然也是放心得很,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不过,那总禁制的玉钥,师伯您还是趁早交出来,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傅安宁话里透着不在乎,但心中依旧对那禁制颇为在意。
清言“呵呵”一笑,轻蔑地说:“你真以为,那玉钥我会随身带着?又或者,我清言有蠢到如此地步,明知有人想要杀我,还让人知道那东西在我手中?”
傅安宁神情一变,顿时恍然大悟道:“你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这等重要之物,我自然交给了师尊保管,你们若有需要,不妨等我师尊归山后再问他讨要一二。”清言神情自然之极,完全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傅安宁脸色变幻了一番,眼中寒芒闪烁:“哼!谁知道是在你手中,还是在邵珩手中?反正我总有办法,查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却是无论清言还是邵珩,都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他们这次行动,一半是因为必须将清言灭口,另一半原因还是在那枚控制玉泉峰上下禁制的玉钥上。
若真如清言所说,那东西在太皓真人手中,对他们而言就实在有些麻烦。
“玉泉峰禁制也罢,但是金泉湾的禁制当初是由我亲自布置的,你们又有何手段?”对方的沉默之中,清言突然开口道。
傅安宁没时间考虑其他,也没有细究清言话中的那一抹伤感和怒意,他只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如同过去无数个岁月中,他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此地。
然而,此时他的出现,却令清言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亚伯,为什么?”
亚伯的面上再没有那乐呵呵且温暖的神情,留下的只有麻木和漠然,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有浑浊的眼珠还时不时地转动一二,昭示着生命的温度。
清言眸光一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傅安宁心情已不太好,阴测测地看了好似傀儡般的亚伯一眼,而后看着清言一字一句道:“您到地下,再自己问他吧!”
说完,清言真人已然出剑。
剑如天外来,似星坠人间。
那一抹决然的剑光,令整个金泉湾内草木瞬间低伏、泉水沸腾。
而这能令天地变色的一剑,却被某种黑暗尽数吞噬,没有一丝一毫地泄露至外头。
滴翠轩外的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是某种绝唱,但邵珩却完全不知。
金泉湾内的流萤在剑气中汇聚,化作一柄金色的长剑,如雷霆般绕过天星剑,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抵挡地穿透了清言真人的心口。
“你……你……师……”跟傅安宁同来的人震惊地看着突然从黑暗中浮现的人影,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傅安宁安然地负手而站,冲刚刚现身的人点了点头。
清言真人感受着刚刚复原没多久的金丹正在一点一滴的崩塌碎裂,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感受着生命的逝去,看着今夜为杀他而来的三人,眼中有一丝恍然,有一抹了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原来是他……”
此言一出,傅安宁神情微变。
这一瞬间,他深切地意识到清言的可怕之处。
幸好,他要死了。
跟他那个冲动蠢笨的师弟一样,终于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