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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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府的角门忽然左右分开,四只灯笼前后簇拥着,走出了孙绍宗、于谦二人。
就听孙绍宗边走边感慨道:“我空担了个老师的名分,却做了两年甩手掌柜,亏得有廷益替我督导他,否则这小小年纪,便是有些灵性,又岂能一鼓作气闯过院试、乡试两关?”
这说的,却是孙绍宗当初收下的弟子李贤。
要说这大明的中兴名臣,果然不是吹出来的,一面侍奉瘫痪在床的亲爹,一面还要照应家里的生意,愣是接连考取了秀才、举人的功名。
如今在京城之中,俨然也是小有名气少年才俊。
“唉。”
于谦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以李贤的资质,若肯再埋头苦读上几年,便是一甲头名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只可惜他那父亲,怕是熬不得这许久了。”
当初李贤的父亲李升,被屈打成招含冤下狱,虽说后来被孙绍宗平了反,却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听说他现在瘦的就跟芦柴棒仿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人寰了。
而李升眼下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能看到儿子高中进士,所以李贤明知学识上有些欠缺,还是毅然决定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这一科落榜了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不尴不尬的弄个同进士,届时大好的前程可就要横生波折了。
只是这尽孝的事儿,水也不好硬拦着……
说话间,两人已然出了大门,于谦紧赶几步到了台阶下面,转回身拱手道:“十三叔请留步,您嘱托的事情,小侄定会尽快设法打探清楚。”
孙绍宗把手一摆:“也不急在一时,你回去早点歇了吧,明儿还要去宫中当值呢。”
于谦应了声‘是’,又倒退了两三步,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那马车远去,孙绍宗自顾自的回了府里,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方才从于谦那里打听来的种种消息。
这大晚上的,他把侄女婿叫来家中,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于谦,替自己进到了老师的责任。
事实上,孙绍宗找于谦过来,主要是问一问京城朝野的格局,顺便再委托他打探一下,大理寺上下的官员构成、派系倾向。
要说于谦不愧是有气运加身的主儿,当初因他在春闱时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斥太上皇的种种罪状。
连同孙绍宗在内,都以为于谦起码要沉寂上几年,等到太上皇驾崩之后,才能有出头之日。
谁承想刚过了半年,忽然就闹出了‘龙根案’,广德帝和太上皇明着虽没有撕破脸,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
而于谦也因祸得福,接连得了提拔,前年冬天先是从翰林院检讨升任编修,今年春天又迁转成了户部都给事中。
别看这户部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的官职,却是一等一的位卑权重,总揽稽查户部上下一应事宜不说,还兼有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的职责,说是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再加上于谦的老师又是吏部尚书王哲,如今对朝中的局势不说是了如指掌,起码也是烂熟于胸。
不过说实话,孙绍宗原本也没打算找于谦的,毕竟自家大哥在京城经营日久,又是骨肉血亲,说起话来更要方便许多。
可惜大哥前些日子得了差遣,率队北上辽东,找鞑子们实验新式火器去了,按时间上推断,怕是至少还要六七日才能回京。
偏朝廷这次的封赏,又下来的如此之快平常四品以上的任用,都要拖上月余光景孙绍宗无奈之下,也只好先寻于谦打探究竟了。
却说这朝中最近,还真是动作频频。
其中最万众瞩目的,自然是吏部天官王哲,即将递补进内阁的消息。
这消息本身倒并不出人意料,毕竟两三年前,就有风声说王哲要入阁了,年前内阁首辅隋边琪病重请辞之后,消息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才堪堪尘埃落定,自是没什么新鲜可言。
但王哲入阁后空出的吏部尚书,却引起了无数人的眼热,据说朝中好几股势力,为此斗的不可开交。
不过根据于谦透露的内部消息,王哲其实已经推举了接任人选,而且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而这接任人选也是孙绍宗的熟人,正是当初因为天狗吞日,而被迫致仕的徐辅仁。
徐辅仁当初距离次辅之位,也只是一步之遥,在朝中也是自成山头,并不会偏向哪一方势力,因此由他出任吏部尚书,最合适不过了。
另外一个在孙绍宗看来,同样重磅的消息,则是保龄侯史鼐即将外放云南巡抚。
史家虽是一门两侯,却是朝中有名的‘薪水小偷’,向来只拿薪俸不干正事儿。
如今史鼐骤然间被提拔做了巡抚,要说是看重他治理地方的本事,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这显然是,朝廷希望借重史家在军方的威望,安排他去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顺带稳定军心士气。
而这也是南疆冲突,进一步恶化的显著标志!
与之相对的,东南沿海的局势,倒是日趋缓和下来。
当初孙绍宗以为王子腾督造战舰,是要快速暴兵,然后毕其功于一役。
但眼下看来,王子腾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近年来,他借助大周水师吨位不断上涨的威势,暗中将各路海盗分化拉拢,朝廷兵马都没动过几次,为祸东南的海盗便少了近半。
按照常理来说,这番谋划虽耗了些财力,可到底是落下了实打实的战舰,又没折损什么兵马,吹一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为过。
但是……
眼下朝廷其实迫切需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来震慑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孙绍宗这次回京,能得到太子亲迎、告祭太庙的殊荣,也与这份迫切脱不开干系。
于是王子腾这番广费财力,却又润物细无声的做法,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因而朝廷调史鼐去云南,八成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拿南疆六国开刀立威了!
除了这几件事关社稷的大事,另外也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消息。
譬如因为皇帝没能生出儿子,出主意的忠顺王近年来陷入了低谷,在各方面都被太子的势力打压。
这些孙绍宗可没听太子在信里提起过,不然早该劝他收敛了,毕竟眼下可还没有彻底尘埃落定,往死里得罪忠顺王殊为不智。
再就是牛家的势力,基本已经全部退出朝堂,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爵位苟延残喘孙绍宗这大理寺左少卿的官职,就是从牛家同党柳芳手上接任的。
还有就是孙绍宗颇为关切顺天府。
自从贾雨村出任府尹以来,很是大刀阔斧摈除积弊,使得上上下下为之一新,也顺势巩固了一家独大的势头。
于是新来的府丞、治中,便被他压制的苦不堪言。
尤其是那新来葛治中,因是接了孙绍宗的班,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还是落了个‘远不如青天孙神断’的名头。
尤其今年夏天闹出了个什么黑帖事件,弄得他灰头土脸、名声扫地。
如今刑名司里俨然是以仇云飞为主。
至于孙绍宗那些老部下,譬如林德禄、冯鑫、周达、赵无畏之流,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变动,此中便不一一赘言了。
反正对于孙家而言,朝中总体趋势向好,而且是一片大好!
唯一的隐忧,就是太子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左右离走马上任也还有几天,看来是时候找上门去,婉转的劝谏他几句了。
嗯……
荣国府也要走上一遭,起码要查清楚假冒平儿的,到底是哪个。
第617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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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当真是天不作美。
在家里一连憋了七八日,都是晴空万里,偏这刚决定要出门走走,就疾风骤雨的闹将起来。
这日一早,阮蓉搅弄着半碗蟹黄碧梗粥,口中道:“前几日好生生的,老爷不肯出去应酬,偏今儿又是风又是雨的,老爷倒闹着要出去!这若是染了风寒……”
“我这身子骨儿没那么娇贵。”
孙绍宗嚼着满嘴的酸辣笋干,含糊不清的道:“再说了,前几天不是没得着旨意么?按惯例,等候朝廷封赏的文武官员,都是要在家里静候的。”
这次南下的收获之一,就是回程路过扬州的时候,发现有人种了一畦辣椒,说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准备当花养的。
孙绍宗当下就给包圆了,带回京城试着把茱萸替下,这酸辣笋干果然又增了几分鲜美。
“这却是为何?”
阮蓉一边发问,一边把晾凉了的粥,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儿子孙承毅早拿着勺子等得不耐,眼见只有半碗的分量,便干脆将勺子一撇,端起碗来就往嘴里倒。
“这孩子!”
阮蓉忙取了帕子,往他颈下去垫,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能没口子的埋怨着:“刚换的新衣裳,转眼又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吃相!”
孙绍宗嘴里一顿,不过随即就又夹了一筷子鸡心焖茄子,满不在乎的做起了反面教材。
等阮蓉拿眼瞪过来,他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据说先前是没这规矩的,后来有人立下军功还朝,满京城的跑关系,结果反而被朝廷的申斥,升官发财的机会也不翼而飞,后来者便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渐渐的也就约定成俗了。”
这边说边吃,眼见这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儿子却还在一旁的矮几上,同几块金华火腿炖肘子酣战着。
孙绍宗便起身绕到了跟前,往他那唯一还算干净的脑门上,吧唧了个油嘴印上去,笑道:“乖儿子,等爹爹晚上回来了,咱们接着放烟火!”
小家伙一听烟火二字,当下便把肉骨头丢了,长着两只油爪子,便往孙绍宗身前扑,嘴里不住的叫着‘烟火、烟火、爹爹快放烟火’。
孙绍宗闪身躲到了阮蓉身后,接过石榴递上来的湿毛巾,往手上、嘴上一通乱擦,又冲儿子做了个鬼脸,便哈哈大笑着夺门而出。
“你又招惹他!这好端端的,非要一整日都不让人消停!”
阮蓉追在后面埋怨了两句,眼见那魁梧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却说孙绍宗出了自家小院,在那长廊上被寒风一吹,止不住的连打了两个喷嚏,心说这才九月底,怎就冷成这样了?
有些后悔刚才没听阮蓉的,线穿件大氅再出来,却也懒得再折家中。
于是抖擞了精神,径自赶到马厩,喊车把式套好了车,出角门直奔太子府而去。
一路无话。
等到了太子府,那雨水已经化作了冰碴子,割在脸上小刀子似的。
也就仗着孙绍宗皮厚肉坚,浑然不觉的下了车,在门前通了名姓、官位。
听说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到了,两个守门的兵丁如何敢怠慢?
忙不迭将他让进了府里,又分出人手去寻管事的说话。
孙绍宗在前院的客厅里,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矮胖子,像颗球似的滚了进来,却正是那詹事府主簿王德修。
不对~
瞧他那身官袍,明显已经升到了正六品。
于是孙绍宗顺口调侃了句:“现下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府丞大人了?”
“大人莫要取笑卑职了。”
两年未见,王德修依旧是满脸的憨笑,擦着额头的雨水道:“太子殿下听说是您来了,让卑职赶紧请您进去说话还责怪卑职没早交代下,竟让狗奴才们拦了您的驾。”
太子转眼就反目的嘴脸,孙绍宗又不是没见过,因而对这份亲近,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当然,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了些‘发自肺腑’废话。
起身跟着王德修向后院行去,转过朱阁绮户,就见一树火炭红的枫叶,正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想起两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里,向太子献上‘尽孝、养势’之策,又顺带瞻仰了太子妃胸前的春光,孙绍宗便禁不住感慨万千。
话说……
回京后只听说太子府添了位世子,却没听说那‘李氏’如何了。
当然,即便心下再怎么好奇,孙绍宗也不会蠢到去打听个究竟即便这事儿,当初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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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宗原以为,要进到那花厅里才能见到太子,谁知刚到了附近,就听得院子里鼓乐齐鸣。
他不禁眉头一皱,暗琢磨着这琴瑟合奏的规模,起码也有七八人之多,可院子里貌似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如何容得下这许多人、许多乐器?
因而没进去之前,他心下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到跨过门槛,果见有十余名乐师,正在风雪中卖力的演奏着,当中更有一群衣不遮体的年轻女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啧~
太子虽然和忠顺王势同水火,但骨子里还真是一脉相承!
也不知是冻的手脚不听使唤,还是两人的突然到访,让舞女们有些分心,其中一个舞女脚下打拌,竟哎呦~一声跌坐在了青石板上。
啪~
还不等她爬起来,一颗苹果便砸在了她胸前。
那苹果弹落在地之际,又听那亭中有人大声呵斥道:“不开眼的贱蹄子!殿下好容易有雅兴,瞧你们几个在这里卖骚,却怎得还敢给殿下上眼药?”
这尖锐高亢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的宦官。
那舞女被砸的闷哼一声,却连胸前的痛处都不敢去安抚,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勉力跟上了其它同伴的舞步。
这节奏虽然很快就跟上了,可她那薄弱蝉翼的裙子上,却染了一身浅黄色的泥水,又死死贴在臀腿上,恍如是双肉色丝袜一般,显得分外扎眼。
将‘怜悯’的目光,从那舞女臀腿上挪开,孙绍宗大步流星的赶到了凉亭前,正待躬身施礼,太子却早在里面连连招手:“爱卿快进来说话,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听了他如此说,孙绍宗倒也没客气,二话不说径自进到了亭中。
却见那小亭四面的栏杆左近,足足升着四盆炭火,又有三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簇拥在太子左右,端茶倒水、捶腿捏脚的伺候着。
眼见孙绍宗进来,那三个太监忙都笑脸相迎,连太子也自石桌前起身。
而面对这般礼贤下士的做派,孙绍宗却是抢先板着脸道:“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私下里禀明殿下!”
这风雨交加、鼓乐齐鸣的,若不大声嘶吼,外面的乐师、舞女,绝对听不见亭子里在说些什么。
因而这话几乎是摆明了,是要驱逐三个小太监于是乎三人脸上的笑容,不觉都有些发僵。
与此同时,太子却是眼前一亮,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喝令道:“退下,都给孤退下!”
那三个小太监心下虽有些不满,却也只能依命而行,到外面喊了那些乐师、舞女,一股脑远离了凉亭左近。
“爱卿!”
等到四下里都清静了,太子立刻上前一把攥住了孙绍宗的手腕,目光灼灼的问:“不知你今日,又有什么妙策要献给孤?!”
那凉森森、滑腻腻的手指,直掐的孙绍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妙策谈不上。”
他强忍着心下的不适,正色道:“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人言可畏?”
太子眉头一皱,忽然警惕起来:“莫非爱卿回京之后,听说了什么不利于孤的谣言?”
“正是如此。”
孙绍宗点了点头:“曾有人对臣提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说是殿下近来虽然多有振作,可惜身边却充塞了一群年少轻狂的宦官,天长日久,怕是会被小人蒙……”
“大胆!”
太子初时听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说,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孙绍宗提起那些宦官,才陡然间醒悟过来,这分明是在说他和那些阉人一样,都是没根、少种的货色!
当即忍不住暴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质问着:“这……这话究竟是哪个逆贼所言?!”
“殿下,肯在臣面前说起这些的,如何会是逆贼?”孙绍宗两手一摊,苦笑道:“怕只怕有那别有用心之辈,将这话广为散播,届时殿下种种振作,便都要付诸流水了!”
“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
孙绍宗后退了半步,正色道:“殿下这一身雄心壮志,原本就不在后宅女子身上,何须仰仗这些阴柔阉宦?何况如今适逢秋闱刚过,京中文风正盛之际,何不多多亲近士子才俊?”
“若能得一二栋梁随侍左右,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八字,之于殿下而言,便是褒义而非贬义了!”
第618章 睹物思人
眼见太子府渐渐掩映在风雪中,孙绍宗放下车帘长长的出一口恶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说方才在太子面前,他也称得上是犯言直谏了,尤其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八字,堪称刺中了太子的逆鳞。
不过也正因为知道,这是太子的逆鳞所载,孙绍宗才选择拿那些太监开刀,打响回京后的第一枪。
盖因在书信当中,孙绍宗早就发现太子之所以会亲近宦官,并不是真心倚重他们,只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让他觉得只有这些阉宦,才不会对自己有不恭敬的念头。
而孙绍宗恰恰就针对这一点,编造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去触动太子心中最敏感的自卑。
从而让他认定,继续倚重这些太监,只会让更多人联想起,他下面没有卵子的事实。
甚至还会因此影响到他登基称帝,乃至其后的雄心壮志!
这两相对比之下,太子会做出如何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
唉~
这想当个‘诤臣’也着实不容易!
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原本孙绍宗主动离京,是准备远离夺嫡的大戏谁承想出去两年,这场大戏还远远没有落幕。
不仅如此,太子还明里暗里的宣扬,俨然把他说成了左膀右臂。
这下就算想撇清,也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太子虽然废柴了些,却在夺嫡一事上占据先天优势,孙绍宗也实在没有道理,选在这时候和太子闹翻。
不过为了预防可能存在的风险,孙绍宗决定在辅助太子之余,尽量摆出一副‘纯臣、诤臣’的架势先刷些好名声,以后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转起舵来也方便些。
而太子府里,这些已然传出恶名的小太监们,自然是刷声望最好的祭品。
“老爷。”
这时忽听车夫张成喊了一声,孙绍宗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呢,探出头来,却听他问道:“这雪越来越大了,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往荣国府赶?”
“自然是往荣国府去!”
孙绍宗吩咐道:“不然若是积了一地雪,再想出门就更麻烦了。”
“好嘞!”
张成大声应了,顺势抖了个鞭花,赶着马车加速驶入了漫天风雪当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在这风雪纷落之际,太子妃孙淑仪正孤零零一人,在窗前凝望着院中红梅,那雍容典雅的眉目间,隐隐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前几日,因擅闯书房一事,惹得太子大发雷霆,甚至还喝令几个小太监,不由分说的将她赶了出来。
太子的责骂倒也还罢了,毕竟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而且这些年孙氏也已然渐渐习惯了。
但那几个小太监的无礼冒犯,却让孙淑仪深恨不已。
几个下贱无耻的东西,即便是受到太子的指使,做做样子也尽够了,竟然还真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一回想起那日,被那几个阉宦抓住手臂,向外拖拽的情形,太子妃便又是恼怒又是厌恶,恨不能亲手杖杀了那几个狗才,方能消去心头只恨。
“娘娘。”
正自恼恨不已,忽听身后有侍女小心翼翼的请示道:“浴桶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太子妃收回了目光,顺手将窗户合拢,将那漫天雪景关在了外面,这才自软塌上起身,随着那侍女到了外面厅中。
那厅里早燃起了几盆无烟的银霜炭,暖融融的仿佛是在初夏一般。
太子妃默不作声的,将双臂舒展开来,两个侍女忙上前轻车熟路的,将那一席绿绒紫纱裙剥落开来,显出具欺霜赛雪的身子。
前后又有两个仆妇,踩着绣墩将环佩朱钗取了下来,任由那一头光可鉴人秀发,披散在冰肌玉骨之上。
眼见得只剩下肚兜与脚下的绣鞋,一名侍女正待解开系带,太子妃却忽然探手在那浴盆里试了试,淡然的吩咐道:“有些热了,加两瓢冷水。”
即便接近赤诚相见,她言语间仍是透出一股凌然不可冒犯的贵气。
其中一个仆妇闻言,忙取了瓢来,自桶里舀了一勺井水,便待浇到浴桶之中。
谁知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那仆妇被唬了一跳,手腕一抖,竟在那浴桶边缘洒出不少水来。
其中一些,甚至溅到了太子妃的肚兜上。
那仆妇吓得急忙屈膝跪倒,正待连声讨饶,却听外面那人大声叫道:“娘娘、大喜啊娘娘,太子爷身边那几个小太监,都被杖毙了!”
“什么?!”
太子妃为之一愣,忙吩咐侍女为自己披上了浴巾,又喝令左右打开了房门。
眼见一个仆妇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她急声追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娘娘!”
那仆妇穿着粗气,激动道:“方才王府丞悄悄领奴婢过去看过,几个小太监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里,连身子都已经都凉透了!”
“怎会如此?!”
太子妃的胸脯急促起伏着,几乎要将浴巾撑开似的,两只凤目中更是神采奕奕,颤声道:“难道……难道是太子殿下……”
那仆妇急忙点头:“正是太子殿的命令!”
“啊~”
太子妃一声娇呼,只觉胸腔里热腾腾的,心下暗道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同自己心心相印,情知自己恼恨那几个阉宦,便毫不怜惜的出手杖毙了它们!
激动之下,她恨不能立刻穿戴整齐,去太子哪里叙一叙夫妻之情。
唯一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已经不能人道了,否则自己定要……
正想些不可名状的,却忽听那仆妇又道:“据说是那孙大人向太子殿下建言,说那几个小太监多有跋扈之举,太子殿下这才杖毙了它们!”
“孙大人?”
太子妃满腔喜悦,骤然减弱了九成九。
原来太子殿下,并非为了自己出头,而是因为孙大人的建言才……
也罢,这本就是自己期望孙大人做的,如今得偿所愿,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想是这么想,却终究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于是太子妃颓然的挥了挥手,吩咐仆妇丫鬟们,把那洗澡水撤去,便自顾自的回了里间。
她是自那日之后,觉得身子被玷污里,才每日里要洗上三五回,如今那几个小太监既然已经被杖杀,这习惯自然也便可有可无了。
却说太子妃进了里间,因身上的肚兜湿了不少,便径自打开衣柜,想要翻件贴身的小衣出来。
谁知随手这一翻腾,却找出件黑紫相间的蕾丝镂空文胸来。
这正是当初孙绍宗见过的那件!
那次事件之后,太子妃让人把其余的内衣,一股脑都换了个干净。
唯独这件不好让旁人瞧见,便悄悄压在了箱子底。
如今睹物思人,再想起方才‘心心相印’的念头,太子妃登时涨红了面孔,忙将那文胸塞回了箱子里。
正准备将箱盖也重重合拢,却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太子的绝情……
她紧咬着樱唇迟疑了许久,忽然转身把房门反锁了,又强压着心头的惶恐,扬声吩咐道:“本宫有些乏了,要睡上一会儿,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不要打扰来本宫。”
等外面恭声应了,太子妃又一步步挪回衣柜前,颤巍巍的翻找出了那件文胸。
把这不知羞的物件,托在手上凝望了半晌,她又将银牙一咬,快步来到床前,挑落了红鸾帐,摊开了鸳鸯被,将娇躯埋入其中,褪去了所有的枷锁,将那风月女子才用的物件,死死裹在了身上!
有词半阙: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第619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上】
秋闱张榜,贾宝玉名落孙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沮丧的跟什么似的,回家见了薛宝琴、邢岫烟、并李纨的两个从妹,当下一天的云彩就先散了大半。
后来听说老太太逼着王夫人,认了薛宝琴做干女儿,又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股脑都‘扣’在荣国府里,更是喜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却哪还在乎什么功名、前程?
一连十数日撒欢似的混闹,也不知惹出了多少笑话,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半点不肯收敛。
这日一早,贾宝玉急吼吼的收拾妥当,就要去寻姐妹们说话,谁知到了外面才发现,天地间竟起了不小的风雨。
袭人、麝月几个都上来劝阻,他却愈发来了兴致,取了斗笠蓑衣,不管不顾的冲出了。
原是想照着昨儿约定好的,去薛宝钗的蘅芜苑报道,再与那宝琴妹妹说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
可走到半路上,他却忽然担心起了林黛玉,生怕她同自己一般,没轻没重的染了风寒,于是索性又转道去了潇湘馆。
穿过潇湘馆的竹林小径,恰与出来倒水的紫鹃撞了个正着。
见她捧着铜盆张口欲呼,贾宝玉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嬉笑着凑上去打探:“好姐姐,林妹妹可曾起来了?”
“我们姑娘早就起来了。”
紫鹃口中说着,却冲缀在后面的麝月做了个鬼脸,笑问道:“怎得?这小祖宗又不肯依从你们了?”
麝月无奈苦笑,宝玉却早轻车熟路的钻进了屋里,又悄没声的进到了林黛玉的闺房之中。
原是想唬林黛玉一跳,谁承想进屋之后,却见她正专心致志的飞针走线,似是在缝制一套厚毛料的衣裳。
贾宝玉当下便忘了本来的目的,上前抚弄着那毛料,喜滋滋的道:“到底是身子骨大好了,前两年缝个荷包都推三阻四的,眼下倒主动给我做起衣裳来了!”
林黛玉还是被他吓着了,将杨柳细腰往后一折,蹙着两弯笼烟眉,嗔怪道:“人家说你近来迷了心窍,我还急着替你分说来着,如今瞧着,倒真是有些糊涂了!”
说着,将膝上的毛料子抖落开,往贾宝玉眼前一杵:“喏,你若真能穿的进去,尽管拿走便是。”
宝玉这才发现,那衣裳甚是紧窄,怕只有四五岁的孩童,才有可能穿的进去。
“这是……”
“这几年里多承阮姐姐照应,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她的,索性选了块料子,准备给承毅做一身过冬的衣裳,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近两年间,孙绍宗一直不在京中,反倒更方便林黛玉同阮蓉走动,两人隔三差五便要聚上一聚,倒比迎春这个真正的表姐,还要亲近许多。
贾宝玉也知她时常受阮蓉照应,口中先是连道了几声‘应该’,却忽又顿足捶胸起来。
林黛玉忙问究竟,只听他唉声叹气的道:“原以为这头一件衣裳,定是给心上人做的却不想我宝二爷一世英名,竟败在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中。”
“呸,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黛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有心贬损他几句,却又顾及他刚刚名落孙山不久,声怕不小心刺激着他,最后干脆伸从青葱也似的小手,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拧了一把。
“哎呦!这可伤着我了!”
贾宝玉夸张的叫了一声,把个软趴趴的身子直向林黛玉倒去。
“你又做什么?!”
黛玉嘴里呵斥着,倒也并未真个下力气去拦。
眼见两下里越凑越近,宝玉那满眼的嬉笑,也都化作了紧张与期待,而黛玉那张瓜子脸上,更是凭空笼了两团红雾。
“二爷、姑娘!”
偏便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两人登时触电般弹开丈许远,彼此又错开了眼神,一个低头捏着衣角,一个抬头望着屋顶。
等紫鹃从外面进来,眼见得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如何还不知是搅了他们的好事?
但她也晓得,自家姑娘在这方面最是脸嫩,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忍着笑禀报道:“大奶奶才打发人来说,说是下了雪,要商议明日请人作诗呢。”
“外面下雪了?”
贾宝玉巴不得撇开话题,又听说那冰雨已经化成了雪,忙急匆匆的出门去看。
到了门外,果见是飘飘荡荡的下起了雪花。
又赶上袭人差人送来了猩猩毡斗篷,宝玉披挂整齐了,便邀着黛玉一起向稻香村进发。
谁知这事情竟是一桩接一桩的来,两人刚离开潇湘馆没多远,袭人便又匆匆的追了上来。
“二爷!”
却听她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孙大人来了咱们府上,因大老爷昨儿晚上宿在了外面,二奶奶请您赶紧去迎一迎呢!”
贾政外放学政,贾赦眠花宿柳未归,贾琏则是去了各地庄子里,查探今年的收成如何。
于是这上上下下,便只有贾宝玉一个正经男主人在,也无怪乎王熙凤急着让人请他出去见客。
“孙二哥怎得来了?!”
贾宝玉却是唬了一跳,奇道:“前几日我同表哥、冯大哥、柳家哥哥去寻他吃酒时,他还说要在家中静候朝廷封赏,不能随便出门呢。”
袭人还未应答,旁边林黛玉先搡了他一把,催促道:“说不准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你赶紧出去瞧瞧吧!”
贾宝玉这才恍然,忙急匆匆赶到了前院客厅,谁知却并不见孙绍宗的影子,寻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被王夫人请过去说话了。
这却又让宝玉有些纳闷,虽说两家是世交、又结着姻亲,倒也并无什么忌讳之处,但母亲素来不怎么理会这些琐事,又怎会忽然喊了孙绍宗过去?
有心寻过去瞧个究竟,谁知半路上却被周瑞家的拦了下来,东拉西扯的说了许多废话。
等赶到王夫人院里时,正撞见孙绍宗从里面出来,贾宝玉忙上前见礼,却又发现孙绍宗面色有异,不觉愈发的疑惑起来。
虽说一别两年,他对孙绍宗依旧不觉见外,心下既然存了疑问,便直接缠上来追问究竟。
孙绍宗初时还想搪塞过去,后来被他缠的紧了,这才半真半假的透露:王夫人喊自己过去,是有心要做一回红娘、月老。
“原来是这么回事。”
贾宝玉哈哈一笑,挤眉弄眼的追问着:“却不知家母要给二哥撮合的,究竟是那家的名门闺秀?”
“这个……”
孙绍宗稍一支吾,忽然起手一个爆栗,呵斥道:“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胡乱打探什么?”
贾宝玉捂着脑袋嘿笑连连,只当孙绍宗是恼羞成怒,却没想到王夫人提出的人选,其实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
第620章 枉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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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宗正在前厅琢磨着,该如何同平儿取得联络,好问清楚那些书信的由来,门外却忽然来了个婆子,说是王夫人请他过去说话。
孙绍宗心中虽有些诧异,可以两家现如今的关系,再加上王夫人那年过半百的岁数,倒也无需太过避讳什么。
于是便跟着那婆子到了王夫人院里。
两下里见礼寒暄之后,便各自分宾主落座,王夫人自然是端坐在罗汉床上首,怀里还捧了个木鱼也似的手炉。
而身为晚辈,又是外客,孙绍宗自不好同她在那罗汉床上并驾齐驱,于是又在丈许远的地方,另设了一个绣墩。
等在那绣墩上坐稳了,他便忍不住探问道:“不知伯母喊小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谈不上什么吩咐。”
王夫人抚摸着怀里的暖炉,慈眉善目的感叹着:“不过是为家中子侄,想厚着老脸同二郎分说几句罢了。”
孙绍宗只当她说的是宝玉,忙自绣墩上起身,拱手道:“伯母言重了,宝兄弟这一科虽然未曾高中,可以他的天资,来日必能金榜题名。”
谁知王夫人却摇了摇头:“我今儿要说的,需不是那孽子二郎且坐下、坐下说话。”
不是宝玉?
孙绍宗疑惑的坐回了绣墩上,就听王夫人又道:“却不知贤侄,可还记得当初外子提起的那桩婚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孙绍宗心下先是恍然,随即却又疑惑起来。
当初贾政有意撮合孙绍宗和薛宝钗,可后来却遭到了王夫人反对,最后只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辞,便带着赵姨娘南下赴任去了。
如今贾政还在学政任上,未曾返回京城,却怎得王夫人又挑起了这话?
莫非是……
因为贾宝玉对林黛玉情根深种,实在是难以拆散;再加上近来林黛玉的身子骨,也较之前康健了许多【阮蓉说的】,所以王夫人才改了心思,想要把侄女许给自己?
要说这薛宝钗,论人品相貌也堪称良配,再加上薛蟠的老丈人王哲,马上就要入阁为相了……
心里飞快盘算着利弊,孙绍宗口中讪笑道:“世叔的确曾提过几句,只是转眼间世叔便外放江南了,小侄也不知这到底是玩笑,还是……”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王夫人正色道:“当初外子确实有意,要将林丫头许配给你,只是我见她身子孱弱,生怕耽搁了你们孙家的香火,这才极力劝阻下来。”
“不过这二年里,林丫头已然康健了许多既然没了这方面的顾虑,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同她倒也算是般配。”
林……林黛玉?!
孙绍宗简直都听的懵圈了,当初说的不是薛宝钗么?这怎得突然变成林黛玉了?!
再者说,子嗣问题不是林妹妹嫁入贾府的阻力么?这怎得给安到自己头上了?
有心要分说几句吧,可又知道该如何张口,总不能说自己已经认准了薛宝钗,对林黛玉不感兴趣吧?
而王夫人的话,却还远没有说完。
就见她掰着指头,一五一十的点评着:“林家四世列侯,论门第绝不会委屈了贤侄。”
“要说相貌才情,那林丫头你也是见过的,实是一等一的人品。”
“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向孙绍宗探问道:“我听说二郎这次回京,还是要在朝中担任文职的,却不知可是真的?”
这和娶不娶林黛玉,又有什么干系?
孙绍宗心下愈发疑惑,却也不好不答,于是向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道:“小侄昨天刚得了旨意,不日便要去大理寺赴任。”
大理寺?
若是别的衙门,王夫人还真未必猜得出,孙绍宗要担任什么职务,但这大理寺么理国府的柳芳,不正是刚卸任了大理寺少卿的差事么?
一时间王夫人不禁生出些羡妒之意。
说到底,贾政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罢了,跟大理寺少卿这等最顶级的正四品官职,差了不知多少条街。
不过她马上又收敛起这不合时宜的念头主要是不知道孙绍宗还晋了一等男爵,否则真未必就能收的住笑道:“既是如此,那林丫头与贤侄,便更是相得益彰了。”
“我虽不管外事,却也曾听说二郎由武官迁转文职后,屡屡受士人攻讦非议,便是此次立下奇功,也有人奏称应以武勋酬功,断不能让你再入文臣序列。”
“似此种种,眼下虽还未曾奈何二郎,却终究有碍你的前程。”
“而林家祖上曾几任乡试、会试的主考官,门生故吏不知凡几,在文坛的威望更非常人可比若能聘的林家嫡女为妻,日后自然更易为士人所接纳,于贤侄的仕途多有裨益。”
别说,这个理由还真就戳中了孙绍宗的软肋!
虽说迁转文官之后,他这一路也算是顺风顺水,但正牌子文人有意无意的排挤,却也是无处不在。
而且眼下已经进入了高品序列,再想要往上升迁,除了功劳资历之外,所谓的‘清浊’之论,也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切切实实的拦在了前面。
若是能借助林家的遗泽,将这面墙推倒哪怕只是豁开个口子,这桩婚事也称得上是物超所值了!
这么想着,孙绍宗还真有些……
不对、不对!
那林黛玉和贾宝玉两小无猜,又早就已经私定了终身,自己这突然横插一杠子,强抢了小弟的女人,却算是怎么个意思?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坏了自己‘仁义无双孙二郎’的名头?
“伯母。”
权衡利弊之后,孙绍宗立刻起身肃然道:“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宝兄弟向来……”
“二郎千万莫要误会!”
王夫人却急忙插口:“他们兄妹二人,虽是自小便在一处,却绝无逾礼之处!况且宝玉的心性你也晓得,今儿同这个好些,明儿偏爱跟那个厮混,不过是小孩心性罢了,何曾有过什么男女之情?”
这话说的……
莫说孙绍宗了,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信当初贾宝玉中毒的时候,可是排查出好几个失了身子的丫鬟。
偏这王夫人身为长辈,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孙绍宗却也不好当面拆穿。
只得转移了话题,质疑道:“伯母,我记得当初世叔说的,似乎并非是……”
“二郎。”
不等把话说全,王夫人忽地面色一厉:“你莫不是嫌弃林丫头失了父母依萍,因此才满口敷衍我?”
啧~
这逼宫也似的口吻,到底是多想把林黛玉出去?
不过她约莫是平时居高临下惯了,却忘了孙绍宗并不是那任人摆布的!
“伯母。”
孙绍宗当下起身,拱手道:“您方才也说过,这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就算林姑娘堪称良配,也要先问过我家兄嫂……的意思。”
说到‘兄嫂’二字,孙绍宗突然间想明白,王夫人今天拉郎配的底气何在了。
有道是长嫂如母,而孙家既然没了正经长辈,孙绍宗的婚事,贾迎春这个做大嫂的,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果不其然,一听说孙绍宗提及兄嫂,王夫人便连连点头:“理应如此、理应如此二郎只管同令兄商量便是,林丫头那边儿自有我和你世叔做主,就算宝玉知道了,也定会赞成这桩婚事。”
呵呵~
贾宝玉会赞成才有鬼……
不对!
看王夫人这笃定的架势,怕是早就想好了对付儿子的手段。
话说……
若是贾宝玉当真依从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是继续拒绝这桩婚事,还是干脆顺水推舟……
第621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
目送孙绍宗出了院门,王夫人长出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转身回到屋内,径自往那罗汉床上首坐了,又抿了几口茶定了定心神,她这才扬声道:“人都走了,还躲在里面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从里间走出个人来,那一席华美的仿唐款宫裙,裹着个雍容丰韵的身子,却不是薛姨妈还能是谁?
也难怪王夫人方才,一听孙绍宗质疑婚配‘人选’,便突然疾言厉色起来若是让薛姨妈晓得,最初提出的人选是自家女儿,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这薛姨妈自里间出来,往那罗汉床下首坐定,扫量着姐姐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却是长叹了一声:“说起来,这林丫头也是怪可怜的。”
“怎得?”
王夫人把茶杯往炕桌上一顿,颇有些不满的道:“我为宝丫头操碎了心,你这反倒怜贫惜弱上了?罢罢罢,是我多管闲事……”
“姐姐莫恼!”
薛姨妈见姐姐恼了,忙连声道着不是,唯恐王夫人就此撒手不管。
她方才怜惜林黛玉,虽也是出自真心实意,可别人家的孩子即便再怎么可怜,又如何及得上自家女儿重要?
将那好话说了一箩筐,好容易王夫人消了气,便又到了每日上午礼佛的时间。
虽说王夫人极力邀约,但薛姨妈还是婉拒了同她一起诵经的邀请,引着丫鬟离了前院,径自往薛宝钗的蘅芜院赶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从王夫人院里出来,还没赶到前厅,便同贾宝玉撞了个正着。
被逼着分说了几句,那贾宝玉也便没往心里去,只把孙绍宗请回了前厅之中,这才细问他的来意。
孙绍宗自不好明说,是专程来寻平儿打探消息的,便推说因昨儿得了差事,天不亮便出门回访亲友,不曾想倒赶上了一场风雪。
宝玉一听这话,却是哈哈大笑:“看来老天爷也是想让二哥,在我们府里多留些时辰的!”
说着,便央孙绍宗把那‘一剑定湖广’的故事,再从头讲上一遭。
他那日去了孙家,还未曾听个真切,便被薛蟠带去的好酒灌了个人事不省,眼下待着补救的机会,自然不肯再错过。
孙绍宗被他缠的紧了,又琢磨着在荣国府待久了,平儿自会想法子找上门来,便装作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谁知还没开始讲呢,贾宝玉又起了幺蛾子,说是这难得好机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便去大观园里,让姐妹们也都听上一听。
即便两家是姻亲,这也略有些唐突了。
但贾宝玉兴致起来,却哪管这些繁文缛节?
直扯着孙绍宗往那大观园里闯。
孙绍宗推脱了几句,见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也便只得顺水推舟的从了左右这府里的莺莺燕燕,乃至新来的薛宝琴、邢岫烟、李玟、李琦等人,与他也都不陌生。
当然,最主要的是阔别两年之久,他心下难免有些好奇,那薛宝钗、林黛玉等人的相貌、身段,可曾有什么变化万一有那个长歪了,也就用不纠结什么了!
抱着这等不可告人的心思,一路随着贾宝玉赶到了稻香村附近,孙绍宗却又后悔起来。
李纨和他可是有私情的,这骤然间久别重逢,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可如何得了?
若早知道是要来稻香村,他是说什么也要严词拒绝的可谁又能想到,贾宝玉会把外男带去寡嫂家中?
这不靠谱的!
“咳!”
孙绍宗清了清嗓子,正待说些男女大防的说辞,那稻香村里忽然飞奔出一条身影,欣喜的道:“果然是孙教习到了!”
说着,又小大人似的躬身行李:“贾兰见过教习。”
两年没见,这贾兰倒是窜起来不少,瞧着也不似当初那般消瘦了,显见一直没听过锻炼筋骨。
孙绍宗素来喜他乖巧,因着李纨那一层关系,无形间又多了些亲近,于是伸手在他头上抚弄着,笑道:“兰哥儿倒真是长大了,瞧着比你家二叔还要稳重些。”
贾兰却一本正经的道:“二叔如今已经有了功名在身,如何是兰儿能比的。”
“哈哈……”
贾宝玉忍不住笑了两声,又问贾兰道:“姑姑们可都到了?”
“姑姑们已经到了大半。”
贾兰说着,又向孙绍宗道:“母亲听说教习被二叔硬拉了来,因实在有些不便,已然主动避到了里间,只吩咐我好生招待教习。”
孙绍宗心下这才踏实了些,随着这叔侄两个,一起进到了院子里。
刚跨过门槛,却见那回廊下早站了一群莺莺燕燕,当先一个生的雍容端庄,浅浅一笑便似春风拂面,引人亲近却又不敢亵渎。
单论气质竟与太子妃有些相似,只是身段要更加高挑丰腴些,虽是裹着莲青斗纹的鹤氅,被那烈烈寒风一吹,仍是勾勒的曲线毕露。
这女子自是薛宝钗无疑。
要说这等容颜气质,搁在别处妥妥是鹤立鸡群。
但她身边的林黛玉,虽在身段上逊色不少,偏那眉眼五官却犹有过之,更兼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夺魂摄魄似的惹人生怜,与她竟是春兰秋菊各有胜场。
这还不算,两人身后的薛宝琴,气质容颜亦不逊色分毫,身上的斗篷更不知是什么做的,远远瞧上去,竟似孔雀开屏一般闪烁着流光溢彩,为她又添了几分颜色。
再后面的史湘云,虽前面三人少了些风流,却是一身男儿装扮,英气中杂了几分娇媚,亦是别有一番气象。
余者稍减一等,却也都是难得的女儿家。
一时间只瞧的孙绍宗错不过眼来,待得众女齐声见礼,‘孙二哥’‘孙家哥哥’的唤将起来,便连骨头的酥了几根。
这心下的纠结,却也因此多了几分。
他这里还有些放不开手脚,贾宝玉却早大踏步赶了过去,笑道:“单只咏雪,实在显得单调了些,我便自作主张带了些英雄气来今儿若是谁做的诗,能将这风雪同孙大哥的英雄气结合在一处,才算是独占鳌头!”
史湘云闻言,头一个便拍手笑道:“这倒是有趣的紧,单是咏雪且还罢了,若说是英雄气,我自认却不会输了哪个。”
一边说话,却忍不住去扫量那薛宝琴,隐隐似有挑衅之意。
薛宝琴却也是笑吟吟的,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后面惜春、李玟、李琦几个,却都有些措手不及,连声问道:“不是说明儿才作诗么,怎得今儿就要开社了?”
“择日不如撞日!”
贾宝玉回首一指孙绍宗,嬉笑道:“换了别的时候,可未必还能听孙二哥,亲自讲那平定蛮乱的故事!”
众女多是喜欢热闹的,听得有故事可听,便都顾不得再理会什么今天、明天的。
当中唯有薛宝钗蹙眉道:“且先慢来,你们说的如此热闹,可别忘了眼下还少着一个人呢。”
说着,便向惜春问道:“你邢家姐姐呢?怎得没同你一起过来?”
惜春‘哎呀’了一声,顿足懊恼着:“姐姐不说,我竟是给忘了,邢家姐姐一早就去了栊翠庵,怕是还不知道咱们要起社呢。”
薛宝钗闻言,便要差人去请邢岫烟过来。
贾宝玉一听说是去栊翠庵,却忙又抢着道:“我去、让我去吧!早上便瞧着那里梅花开的极好,我顺带再折几支回来,让姐妹们瞧瞧。”
说着,兴冲冲的就待夺门而出。
可他若真是去了,这里岂不就剩下一群未出阁的女子,陪在孙绍宗左右?
故而薛宝钗、林黛玉、探春几个见状,都有心阻拦,却又不好开口名言。
孙绍宗早看出了众女的顾忌,于是伸手把宝玉拦了下来,笑道:“还是我去吧,正好我也想瞧瞧那女婴过的怎么样。”
说着,也不容贾宝玉反对,便大踏步的出了稻香村。
第622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二】
【因觉得孙绍宗一个人去,不太合规矩礼数,上文末尾改成‘同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却说孙绍宗大踏步出了稻香村,后面宝玉急忙追了上来,二人冒着风雪并肩往那栊翠庵赶去。
因是逆风,孙绍宗又不似宝玉那般有斗篷遮着,便只顾低头赶路,懒得挑起话头。
贾宝玉却是个闷不住的,紧赶了两步,侧着肩膀打听道:“二哥升任的是右少卿,还是左少卿?以我揣摩着,应是左少卿才对!”
见他鼓着腮帮子,一脸的表现欲,孙绍宗便凑趣的问了句:“这是为何?”
却听贾宝玉脱口道:“大理寺一贯的规矩,右少卿专管量刑轻重,左少卿主审积案弊案,以二哥断案的本事,自是要放在这左少卿任上,才算是人尽其才。”
看来他这两年里,还是颇有些长进的。
若搁在以前,他这等厌恶正经仕途的主儿,哪里会关心这些‘浊事’?
孙绍宗点头应了,又顺势赞了几句,却听贾宝玉又喜滋滋的道:“如此说来,那黑帖一案,怕是也要交到二哥手里了?若真是如此,二哥可别忘了当初曾应允过我什么!”
当初孙绍宗曾答应过宝玉,只要能考中秀才,就允许他以师爷的身份参与破案,不曾想时过境迁,他却还惦记这茬。
话说……
这黑帖一案,前几日也才听于谦提起过,当时并未太过在意,如今看来,倒似乎是有些非同寻常之处。
孙绍宗不由好奇道:“你说的这黑帖一案,却不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说是一案,其实是好几个案子……”
贾宝玉显然是关注这案子许久了,听孙绍宗一问,便比手划脚的讲了起来。
这事儿还要从广德十二年的春天说起,当时顺天府刑名司的正堂之中,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张涂满墨汁的帖子。
新上任的葛治中一来不解其意,二来一懒得理会这等琐事,便也没有深究什么。
谁知打这开始,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有一张黑帖,凭空出现在刑名司正堂。
初时刑名司上下都未曾注意,后来渐渐有人发现,这帖子寄来的时候,往往都是在人命大案结案的第二天。
那葛治中虽然依旧没往心里去,但升任通判的仇云飞,却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
于是暗中同赵无畏、祁连海【卫若兰的刑名师爷,卫若兰入狱后以举人身份选官,接替林德禄出任从八品知事】,调查那些在黑帖出现前,结案的人命官司。
前后历时半年之久,还真就被他给查出了些端倪!
统共五件案子里,有两件被他查出另有隐情。
其中一件案子的真凶更是供认出,自己是受到某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唆使,才暗中犯下了杀人重罪。
“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孙绍宗听到这里,不禁脱口叫道:“难不成那几名死者,都是死有余辜之辈?!”
“咦?”
贾宝玉诧异道:“二哥怎会知道?”
果然是这样!
当初孙绍宗担任顺天府治中时,便曾破获过几起大案,其背后都有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不曾想自己离京之后,那黑衣人依旧在暗中活动,而且愈发的猖狂起来。
却说当初这黑衣人的事儿,仇云飞也是全程参与其中的,发觉黑帖事件同黑衣人有关,自然更是要一查到底。
虽说最后还是有两桩案子,未曾查出什么端倪,但其余三件却都查明是冤假错案,而且幕后也都少不了黑衣人的唆使。
当然,这些案子具体的情况如何,贾宝玉就知道不慎了了了,毕竟有些涉及机密,仇云飞也不好同他细说分明。
看来……
自己有必要找仇云飞,好好了解一下这所谓的黑帖事件了!
两人把这黑帖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前面离着栊翠庵就已经不远了,之见那半人多高的矮墙周围,一丛丛红梅正在风雪中绽放着。
贾宝玉紧赶了几步,在门前拂去身上的积雪,又正了正衣冠,这才上前敲响了门扉。
不多时,便听里面有人应道:“谁啊?这又是风又是雪的,怎得偏这时候来礼佛?”
话音未落,就听吱呀~一声,那门扉左右分开条缝隙,露出个紧绷绷的小脸来,却是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尼姑。
不过等看清楚外面叫门的,竟是贾宝玉和孙绍宗,她那紧绷着的小脸,霎时间便梢头一般绽放开来。
一面急忙把门开圆了,一面笑道:“原来竟是宝二爷和孙大人到了,不知您二位大驾莅临,可是要寻我家庵主?”
市侩的出家人,孙绍宗也见的多了,自然也不差这一个小尼姑。
因而并没在意她的变脸表演,只笑道:“宝兄弟是奉了差遣,来请邢姑娘赴会的至于我么,却是想瞧瞧当初那个女婴,现在究竟如何了。”
然而小尼姑又哪里在乎什么理由?
不等孙绍宗说完了,早让开了去路,等到孙绍宗话音刚落,更是连道了两声‘原来如此’,然后便将二人迎进了庵中。
进到里面,也并未往佛堂引,而是带着两人直奔妙玉的禅房而去。
到得近前刚要敲门,那房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推开,紧接着便见邢岫烟迎了出来,见是孙绍宗当面,她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眼,这才不卑不亢的上前见礼。
“宝二爷、孙大人。”
不同于宝琴一口一个‘孙家哥哥’,两人虽也曾同船而行,又是名义上的亲戚,这邢岫烟却始终透着些疏离。
孙绍宗也早就习惯了,正待还上一礼,忽见妙玉从禅房里抢了出来,美目在他脸上定格半晌,这才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经年不见,孙大人一向可好?”
“好说,你……”
“干娘!”
孙绍宗这次倒是起了个开头,可还不等说完,就又被个奶声奶气的嗓音给打断了。
循声向内望去,却是个里三层外三层,被衣裳裹成团的小女孩,自屋内飞奔出来。
到了妙玉身旁,眼见门外正站着个陌生人,那小女孩急忙又停下了来,抱住妙玉的大腿,鬼头鬼脑的缩到了她身后。
“干娘?”
孙绍宗向妙玉投以质询的目光,按常理来说,这出家人收养的孩子,不都该叫师父的么?
妙玉脸上骤然起了些红润,微微错开视线,这才嗫嚅道:“要不要一直留在庵中,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这话字面上没什么毛病,可怎么听着却有些心虚的味道呢?
而且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容易羞怯了?
看来这两年间,妙玉的心境也有不小的变化。
两人这里说着话,那边厢宝玉也把话同邢岫烟讲清楚了,适时的上前拱手堆笑道:“我今儿除了来寻邢家姐姐,还要做个焚琴煮鹤的折花人,姐姐千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我折两枝梅花回去交差。”
妙玉将袍袖一甩,佯嗔道:“都是你家采买来的,莫说是折几支,便是烧了又与我何干?”
随即又正色道:“只有一桩,那东西两面的山坡十分陡峭,你千万离着远些,若摔着了可不是顽的。”
宝玉连声应下,便兴冲冲去外面挨个的转看。
妙玉目送他到了外面,略一迟疑,便招呼道:“孙大人且先进来吃杯茶,暖暖身子吧。”
话音刚落,那邢岫烟便上前抱起了小女孩,表示自己陪着她玩一会儿,就不进去吃茶了。
妙玉脸上又是一红,忙低头转身,先一步进了屋内。
孙绍宗稍一迟疑,便也跟了进去。
等两人都进了禅房,邢岫烟却又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才抱着孩子去外面瞧宝玉折梅。
第623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三】
【第三更老规矩,会在一点以后,大家先睡吧,明天再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绍宗进到了禅房之中,就见妙玉已然从湘竹打的小柜子里,翻出只独耳的小茶盅来,沏了一杯香茗,放到了正中的矮几上。
“孙大人请坐吧。”
妙玉说着,却先一步坐在了那矮几对面。
这显眼是要同自己说些什么的样子。
嗯~
只要不是宽衣解带就好!
孙绍宗心下不着调的想着,也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那矮几前。
因见妙玉还在欲言又止的酝酿着,便端起茶盅,想要缓解一下身上的寒意,却忽然发现那茶盅上,竟还刻着几行小字。
最上面刻着三个隶书,却是……
呃,这仨字孙绍宗也不老认识的。
下面第二行篆刻的却是:晋王恺珍玩。
再下面又写着: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
这如果不是做的旧,那起码也是千年前的珍贵古玩啊!
孙绍宗心下便是一动,上回喝茶用的成窑茶杯,他还以为是荣国府奢侈,连请来的家庙主持,也奉送了些茶具珍品。
可这只杯子,恐怕就算在荣国府,也称得上一件珍奇物件了,又怎么会舍得让妙玉拿来宴客?
心中生疑,孙绍宗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只杯子倒也别致,却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家师留下来的物件。”
妙玉不疑有他,以为孙绍宗当真是对茶盅感兴趣,便起身打开了小柜子,指着里面几只茶杯道:“这些也都不是俗物,孙大人可要鉴赏一二。”
啧~
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尼姑,就算是法元寺的了痴禅师、清虚观的张道士,怕也难凑出这么多珍品。
当然,如果说这些东西,都是上任白莲教主留下的,那就说得过去了毕竟是打下过大半个陕甘的主儿,搜罗些奇珍还不是轻而易举?
暗暗坐实了,妙玉就是白莲圣女的揣测,孙绍宗忙摆手道:“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我这等粗人,哪里识得什么好坏?”
听孙绍宗这般说,妙玉才将那小柜子掩上,重新坐会了对面。
约莫是因为方才的动作,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紧张,这次妙玉坐下没多久,便开口道:“听岫烟说,你……你曾问起过我的父母?”
孙绍宗听说邢家,曾租住过妙玉父母的房子,自然要伺机旁敲侧击一番左右也没露什么口风,倒也不怕妙玉问起究竟。
他挤出个尴尬的笑容,讪讪道:“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孙绍宗所谓的好奇,其实是好奇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把女儿扔到尼姑庵里不闻不问。
但妙玉却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红着脸一低头,呐呐道:“收养了囡囡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未必就真是自己意思,而是源于小时候长辈们的灌输。”
这……
分明是有还俗的意思啊!
而且跟自己说起这个,显然是对自己有意。
这要是搁在以前,孙绍宗少不得要心猿意马起来,可是眼下么……
只偷偷扫了眼妙玉的小腹,便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正琢磨着该如何婉拒,又不伤人颜面,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呼:“贾公子小心!”
孙绍宗和妙玉对视了一眼,忙起身赶到了外面,却见贾宝玉正一瘸一拐的举着枝梅花傻乐。
眼见他那狼狈的模样,两人那还不知道他是从树上摔了下来?
忙上前探问他可曾受伤。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贾宝玉一面摆手,一面把那梅花擎起老高,得意洋洋的道:“往年这腊梅都要十一月才能开花,今年倒是新鲜的紧,才九月底就开花了。”
孙绍宗一面让妙玉去取了毛巾来,擦拭他身上的泥污,一面哭笑不得的呵斥道:“这腊梅树拢共才多高?真要是自己够不着,你喊我一声不就成了?”
贾宝玉只是憨笑,趁邢岫烟哄那孩子,才凑上来道:“我这不是怕搅了二哥的好事么。”
感情这小子也瞧出来了!
不成!
这地方更是不能久留了!
左右眼下对自己的推断,也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等到妙玉取了毛巾来,让贾宝玉胡乱擦拭了一番,孙绍宗便提议早点赶回稻香村里,免得众人记挂。
贾宝玉正要把那枝腊梅拿去炫耀,自是连声的应了。
只是刚要上路,他忽又想起一桩事来,转头对邢岫烟道:“邢姐姐,等听完了故事,姐妹们八成是要卢雪广作诗的,哪里景色虽好,却着实清冷了些,姐姐不妨先去加几件衣裳,也免得染了风寒。”
邢岫烟身上只套了件半新不旧的袄裙,却未曾有什么毛料的大衣裳,因而贾宝玉才有这话。
邢岫烟却是一笑,摇头道:“姐妹们都等着呢,怎好耽搁许久功夫?再者说了,那厅堂之中又能有多冷。”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并无一丝不妥之处,但孙绍宗却隐约听出些言不由衷来。
心下暗自一琢磨,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初乘船北上时,他就曾发现邢家手头有些拮据,但一来邢家投靠的是王仁,二来那邢忠又最是要面子,他也便没有干预什么。
谁曾想住到荣国府之后,邢岫烟仍是过的这般拮据连件冬天穿的大衣裳,都不曾预备下。
“姐姐有所不知,那卢雪广建在……”
眼见宝玉不知就里,还在那苦口婆心的劝说,孙绍宗劈手夺过他那枝腊梅,笑道:“枉你平日自称怜香惜玉,却偏要催着人家姑娘在风雪里走个来回去去去,赶紧先回你里!”
“不拘是你的还是袭人的,先寻件合适的大氅,再赶回来迎我们这样既不耽搁功夫,又省了邢家妹妹的麻烦,岂不两全其美?”
贾宝玉也未曾多想就算多想,他又哪能想到,这院子里的姐妹,竟还有置办不起厚衣裳的欣喜的一拍脑门,叫道:“我怎就没想到这好法子!”
说着,便撒丫子直奔而去,半路上摔了个趔趄,爬起来却仍是大步流星。
这小子虽始终不够稳重,但一颗赤诚之心,却还是足以称道的。
目送贾宝玉消失在风雪中,孙绍宗辞别了妙玉,同邢岫烟缓步朝前。
约莫走出百多步远,忽见邢岫烟紧赶几步到了前面,回身郑重的施了一礼:“多谢孙二哥方才为我解围,否则我还真不知了,该去哪里寻几件合适的衣裳。”
孙绍宗看穿了她的为难,她却也窥破了孙绍宗的用意。
这份聪明倒也还罢了,当面道谢的磊落,却是激起孙绍宗几分好感。
他前世也曾接触过一些家境贫寒的女孩,就算是知根知底,肯自曝其短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
“好歹也曾同船共度,举手之劳又算得什么?不过你既然肯对我名言,却为何要瞒着宝玉?”
“这……”
邢岫烟略一迟疑,孙绍宗便了然于胸,摇头笑道:“大夫人素来是个爱财的,却不曾想连自家侄女也这般苛求。”
邢岫烟摇头道:“姑母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只说邢夫人有难处,却未曾否认孙绍宗的话,显然方才不好明言,是为了照顾邢夫人的颜面。
正说着,就见前面又有一条影子,快步朝着栊翠庵赶了过来。
贾宝玉应该来不了这么快吧?
孙绍宗正纳闷着,却忽然发现来着的形貌身段,分明就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自己熟悉的女子……
“平儿?!怎得是你?!”
孙绍宗惊喜的应了上去,握住了平儿的柔荑,却把身后的邢岫烟瞧了个瞠目结舌。
第624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下】
【第三更】
四唇乍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衣襟摩挲的声,顿时被浓重的喘息所替代。
这是位于湖畔的一座凉亭,原本在风雪中仿佛是孤岛般清冷寂寥,但自从一对野鸳鸯在里面痴缠起来,便恍似换了副天地。
只可惜这地界、这天气,终归还是难以抚慰相思之苦。
将平儿往怀里使劲揉了揉,孙绍宗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你家二奶奶说是要算一算总账,届时我同她商量商量,正式下聘把你抬回家可好?”
平儿如今日思夜想的便是这个,当下只喜的心跳都慢了半拍,却只将臻首靠在孙绍宗怀里,柔声应道:“一切都听老爷安排。”
“对了。”
眼见该温存的温存了,该许诺的许诺了,孙绍宗便忍不住一五一十,把自己在湖广受到十几封来信的事儿说了。
有大致透露了些,那信中的肉麻言辞。
“你说这到底是谁写的?怎就偏偏冒了你的名?”
“竟有此事?”
平儿先是听的一愣,低头沉吟了半响,忽地想起个人来,不觉又是羞愤又是恶心。
张口欲道个究竟,旋即却又想起,那人曾说过,若是自己主动透露给孙绍宗,先前的允诺便一概作废。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死活说不出口来。
孙绍宗发现了她的异状,便隔着衣裳,在她心尖上虚掐了一把,佯嗔道:“怎得?还有什么是不能同我说的?”
平儿有口难言,只得讷讷以对。
孙绍宗再三催问,见依旧是没个结果,心下便不由犯起了嘀咕。
莫非是两年没见,平儿竟与自己生分了?
可也不对啊。
即便言语神态能作假,那生理上的反映总不会有错。
难道说……
孙绍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暗道那信该不会是王熙凤的手笔吧?
平儿同贾琏早就没了感情,按理说也不会为他遮掩什么,倒是那王熙凤,毕竟是自小便在身边伺候着,怎么说也还有些情分在。
不过王熙凤以平儿的名义,弄出那许多的书信,又是为何?
总不会是同李纨、尤氏那般……
不成!
这事必须弄个清楚!
言语既然无效,看来只能依靠胯下这二两坠肉,来撬动平儿心中的天平了。
这般想着,孙绍宗便伏在平儿耳边道:“这般风雪,路上怕是不怎么好走,不如我干脆留下来过上一夜,等明日风雪停了,再回家也不迟。”
这话合该去找宝玉商量。
如今同平儿说起,自是话里有话。
平儿的心跳登时快了许多,暗啐了一口,嘴里嘟囔着:“你们男人,成日里便只想着这些。”
呵呵~
男人要是总也不想这事儿,家里估计就该出事了。
又同平儿耳鬓厮磨了半晌,孙绍宗这才与她依依惜别。
只是离了凉亭之后,他却并未直接赶奔稻香村,而是先到了前院马厩,喊过车夫张成仔细交代了一番。
等重新返回大观园,却早不知耽搁了多少时辰。
孙绍宗脚下紧赶了几步,又寻了那崎岖的林荫小道,只顾闷头向前。
眼见到了一处密林左近,却忽觉那林中隐隐似有些火光倒也不像是走了水,而是有人在焚烧着什么。
若是换了在旁人家中,孙绍宗说不得也就径自走开了。
但这大观园里却是招过贼的,更曾有几名贼人,在林中密谋当然,并不是眼前这个林子。
于是孙绍宗便悄没声的,循着那火光摸了过去。
这林子并不大,只行了七八步远,便到了中央的小亭中若非如此,孙绍宗也不会瞧见火光了。
眼见到了近前,孙绍宗定睛往那亭中望去,却险些‘咦’出一声。
却原来那亭中,正有一雍容丰腴的妇人,蹲在地上往一个小小的铜盆里添着纸钱。
薛姨妈?
她怎会跑来这里烧纸?
莫非今儿是她家那死鬼的忌日?
也不对啊,真要是父亲的忌日,薛宝钗那还有闲工夫去吟诗作对?
再说丈夫的忌日,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来烧纸。
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因瞧见薛姨妈口中,似乎还在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孙绍宗就待凑近些听个真切。
谁曾想刚往里迈了几步,就听脚下‘咔嚓’一声脆响,却是不小心踩断了雪里埋着的枯枝!
“谁?!”
薛姨妈立刻站直身子,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这倒霉林子,最大的树也不过碗口粗,压根就遮不住孙绍宗的身形!
没奈何,他也只能装出一副落落大方样子,迈步向着亭中走去:“小侄瞧这里隐隐有些火光,生怕是走了水,便钻进来想要瞧个究竟,谁承想竟是伯母在此。”
说着,他低头扫了眼地上的火盆,奇道:“今儿莫非是薛家世叔的忌日?”
“怎么会!”
薛姨妈见是孙绍宗,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却又提起了心肠,讪讪的往后退了半步,口中道:“我只是习惯了一有什么烦心事,便跟他念叨念叨。”
当初在王夫人院里,因笃定孙绍宗不敢无礼,她言语间颇有些挑逗之意。
可如今在这密林之中,孤男寡女的也没个外人,她却哪还有逗弄孙绍宗的胆量与心思?
匆匆解释了个大概,她便又急道:“我还要去姐姐那里,就不同二郎多说什么了。”
说着,微微施了一礼,便自反方向出了小亭,准备穿过密林回到正路上。
啧~
两年不见,这薛姨妈倒真是见外多了。
眼见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辨个清楚就胡乱往前闯,孙绍宗忙扬声提醒道:“路上湿滑的紧,伯母千万小心……”
嘶啦~
啪~啪!
谁知这句提醒还未曾说完,便先听到了一阵裂锦之声,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断掉了。
而伴随着这些动静,那薛姨妈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那一身羽毛缎斗篷便飘飘荡荡的落在里地上。
这还不算,那一身仿唐款的宫裙,竟也不知是哪里被扯破了,两下里垮了下来,只露出一对儿欺霜赛雪的臂膀,半截光洁如玉的粉背,以及一件秋香色盘金绣龙的胸围。
“啊!!!”
孙绍宗正看的愣怔,却听得薛姨妈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第625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下二】
眼见得薛姨妈纵声尖叫,孙绍宗立刻打起了退堂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知道这林子离着稻香村不远,真要是被那群莺莺燕燕循声赶来,瞧见薛姨妈狼狈又慌张的模样,就算孙绍宗浑身是嘴,怕也难以自证清白。
眼下最好的选择,怕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走之前好歹也得留下几句场面话,否则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又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孙绍宗忙关切的探询道:“伯母,你没伤着哪里吧?”
话音刚落,便见薛姨妈停止了尖叫,一手掩胸的回过头来,脸上先是布满了惶恐与惊惧,紧接着又化作了迷茫与不解,最后忽又涨红了双颊,嗫嚅道:“我……我没事儿。”
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
我去!
这女人刚才该不会是误以为,她那斗篷是被老子给扯掉的吧?!
孙绍宗无语至极,随即又庆幸不已幸亏自己没直接跑,否则这黑锅还不扣的严严实实?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时候。
孙绍宗装出并未察觉的样子,正色道:“伯母既然无事,那小侄便先行告退了否则若是被哪个脏心烂肠的撞见,小侄可就解释不清了。”
说着,向薛姨妈拱了拱手,便抽身离去。
眼见到了树林边缘,孙绍宗放缓了脚步,正待查看一下那小路上可曾有人赶至,却忽听后面薛姨妈连声呼喊道:“二郎留步、二郎且留步!”
靠~
这要是被人听见了,自己即便跑到天边,又能有什么意义?
看看左右无人,孙绍宗便忙折了回去,无语的提醒道:“伯母快些收声,这要是被人听……”
话说到一半,他却不禁卡了壳。
却只见那林荫间,薛姨妈正扯着斗篷,拼命同一颗小树角力。
那一身仿唐款的宫装,原本紧紧勾勒着她丰腴的身段,如今却松松垮垮的散乱开来,全然没了束缚胸襟的效果。
于是乎那小树摇动三分,她身上便也跟着荡漾七分那势头,用山峦跌宕也不足形容。
不过这地动山摇的景象,也只在孙绍宗眼前维持了片刻,便被薛姨妈横臂遮拦了下来。
因少了影响男人智商的画面,孙绍宗顿时缓过神来。
怪不得她急着喊自己回来呢,感情那披风边缘的流苏,竟在树枝上缠了个死结,凭借薛姨妈的力气,压根就扯不下来。
这时薛姨妈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讪讪道:“二郎,麻烦你把这斗篷取下来,我也好遮掩一二。”
孙绍宗还能说什么?
快步到了近前,将那拇指粗细的树枝掰成几段,然后又抖去了毛皮上的尘土雪沫,这才往薛姨妈眼前一递。
“多谢二郎!”
薛姨妈急忙接在手里,背转过身一面将那披风重新裹在身上,一面讪讪道:“二郎不是怕被人误会么,眼下我也……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要麻烦二郎。”
这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不过这是非之地,也的确不可久留。
因而孙绍宗应了一声,便准备朝相反的方向出发。
不过走出几步,他忽又停住了脚步,转头道:“伯母最好也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毕竟这些脚印一看就是两个人的,若有那心思缜密的,不定会琢磨出些什么呢。”
说完之后,这才大踏步的去了。
目送孙绍宗的背影渐行渐远,薛姨妈低头扫量了几眼那纷乱的脚印,也不知脑补出了些什么,红着脸啐了一口,忙也自相反的方向出了林子。
她原是想去女儿的蘅芜苑中,换上一身备用的衣裳。
但为了不被女儿察觉到,自己经常私下里祭奠亡夫,之前刻意的选了个偏僻的所在,距离那蘅芜苑着实有些距离。
偏那斗篷的系带,都在刚才断掉了,这行进间跑风漏气的,实在是多有不便。
因而薛姨妈略一琢磨,便准备就近去李纨的稻香村中求援。
她却哪里晓得,稻香村里如今的热闹?
等到进了那院子,瞧见廊下嬉闹的众女,再想后悔也早已经迟了。
“姨妈!”
头一个发现她不妥的,却是抢着上来起腻的贾宝玉,他奔到近前,瞧见薛姨妈那狼狈的模样,当下忍不住叫了起来:“您这是怎得了?”
而他这一叫,众姐妹自然也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探问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姨妈一面用披风紧紧裹着身子,一面竭力维持住笑容道:“这披风上的穗子实在碍事,方才竟缠在了树上,差一点便摔着我。”
她自觉掩饰的还不错,但其中几个聪慧的,却早从她那僵硬的笑容里瞧出了不妥。
薛宝钗毕竟是亲女儿,忙扶着她到了里间,趁人不注意才探问究竟。
薛姨妈自不敢提,方才在孙绍宗面前露出窘态的事实,只讪讪的将那斗篷敞开了些,露出里面同样被扯坏了的宫裙。
薛宝钗见状既哭笑不得,又恐她在外人面前露了窘状,忙将她带到了李纨那里,将前后经过说了,委托李纨找件大衣裳,先凑合着把那坏掉的披风换了。
随即薛宝钗又出门,喊过贴身丫鬟莺儿,嘱托她回蘅芜苑,取了薛姨妈的衣裳回来。
因见姐妹中有几个面露疑色,薛宝钗唯恐大家胡猜乱想,再影响了母亲的声誉,便将实情简略的说了。
虽觉得有些好笑,众人当着她母女的面,却也不好拿长辈取乐,一时不觉便有些冷场。
唯独宝玉拍手笑道:“姨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待会儿等孙二哥到了,便让她同大嫂子一起垂帘听政,岂不好过在家闷着百倍?”
而薛姨妈在里面,刚换上身哆罗呢的对襟褂子,忽听外面说起了孙绍宗,忙向李纨打探究竟,这才晓得孙绍宗也是要来这稻香村的。
于是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浮现起,自己在那林间与孙绍宗独处的窘境。
尤其是回忆起孙绍宗第二次折回来,那直勾勾贼兮兮的眼神,薛姨妈脸上便渐渐发起烫来。
心虚的扫了旁边的李纨一眼,谁知却正与李纨的目光对了正着。
两人忙错开了视线,心下却都不禁暗自纳罕:她脸上怎得恁般荡漾,全不似清心少欲的寡妇?
第626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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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势虽然减弱了不少,雪却是越下越大,已然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有搭着那下面的泥水未曾冻硬,踩上去两张皮似的,说不出的湿滑。
故而邢岫烟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脏了身上披的鹤氅这可是袭人的心头好,据说王夫人赏下来后,拢共也没穿过几回。
当初听贾宝玉这般说辞,邢岫烟就想拒绝来着。
只是宝玉这厮一贯的死缠,如何容得她推辞?
唉~
虽说是个大度的,但想着宝玉身边的丫鬟,尚且能得到王夫人这般厚赐,自家那姑母却是……
啪~
正心寒之际,身旁贾惜春忽然猛的一跺脚,直跺的泥浆四溅。
邢岫烟急忙横挪了两步,见贾惜春面上满是愤慨之色,不由无奈道:“你这又是跟谁置气?”
当初因邢夫人不愿意多出一份挑费,便硬是拉郎配,把邢岫烟安排在贾惜春的暖香坞中。
两人平素里相处的倒也还算融洽,只是这贾惜春身为宁国府的小姐,却自幼寄养在荣国府里,早就已经孤寡惯了的,每每显出些不近人情之处,邢岫烟却也只能暗自忍受。
话说贾惜春听她发问,回首向着稻香村的方向扫了一眼,冷笑道:“这白骨堆出来的英雄,我实在赞不出口姐姐明日去了卢雪广,就说我染了风寒便罢。”
说着,也不管邢岫烟答不答应,又闷头往前疾走。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邢岫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哭笑不得。
这贾惜春小小年纪,却素来尊佛敬佛,生就一副‘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那杀生害命的事情。
方才听孙绍宗说起大火焚城三日不绝,蛮人浮尸数千堰塞成湖时,邢岫烟便觉她面色有些不对,却不曾想竟会恼成这样。
唉~
平常也不见她对身边的丫鬟怜惜些,却对数千里外的蛮人慈悲泛滥。
邢岫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在尽量保证稳妥的前提下,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到了暖香坞,却见大丫鬟入画自廊下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件毛料大氅。
惜春正沉浸在悲悯世人的情绪中,见她又捧了件毛料衣裳出来,便顺口发落:“今儿上午才换的斗篷,这又拿出一件来作甚?便是家里不缺什么,也没有这般糟践东西的道理!”
入画一听这语气不对,忙把脊梁骨折成了七十五度,小心翼翼的道:“姑娘,这衣裳是大太太刚送来的……”
“大嫂送来的?”
“不不不,是这府上的大太太。”
说着,入画抬头扫了邢岫烟一眼,又道:“说是送给邢姑娘的?”
“大太太给邢姐姐送了衣裳来?”
贾惜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脱口道:“这莫不是太阳从西边……”
话说到一半,她才发觉不妥这本就是寄人篱下,又怎好非议长辈?
于是忙将那尾音吞了,改口道:“既是大太太给邢姐姐的,那你便给邢姐姐送去屋里便是,没得杵在外面作甚?”
说着,便自顾自的进到了堂屋里面。
“是刚刚才送来的……”
入画跟上去想要解释几句,那房门却砰的一声紧紧关闭,不多时里面又传出了诵经之声。
入画委屈的扁了扁嘴,回头向邢岫烟打探道:“我们姑娘这是跟谁啊?”
“你打听那么多作甚,左右不是你我就成。”
邢岫烟无奈的一摊手,随即把入画拉到了角落里,细问那毛料大氅的来历不仅贾惜春觉得不可思议,她也实在不敢相信,自家伯母会突然变得如此好心。
就听入画道:“听秋桐说,这衣裳是二姑娘派人送来的,指明让太太转给您,要不然啊……”
二姑娘?
已经嫁到孙家的贾迎春?
上次她回娘家,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却不曾想她竟还记挂着……
不对!
这迎春姐姐如何又会晓得,自己没有厚衣裳穿用?
邢岫烟到底是个心思通透的,只稍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孙绍宗头上也只有他既知道自己的窘境,又方便打着贾迎春的名头行事。
想到这里,邢岫烟下意识将那衣裳接在手中,轻轻的抚弄了几下,便觉一股暖意直达心底。
让她感动的,不仅是这件衣裳本身,还有孙绍宗那细腻体贴,又隐于幕后的行事作风。
打着贾迎春的名义,自是不求回报;不直接送给自己,而是先让邢夫人过上一手,免得她生出意见,则是体贴自己的为难之处。
年少成名英雄豪迈,偏又如此体贴入微……
也难怪妙玉姐姐清修十数载,却还是为他动了凡心。
与此同时……
前院客房里之中
“阿嚏、阿嚏!”
孙绍宗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自嘲道:“这没穿披风的时候,我还好好的,谁承想一穿上反倒生受不得了。”
其实他之前到前院找张成,主要就是想让张成会去,讨件御寒的大衣裳回来毕竟已经拿定主意,要到明天才回去。
至于邢岫烟哪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别是染了风寒吧?”
平儿说着,迈步往外便走,口中道:“我去厨房端一碗姜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别别别!”
孙绍宗忙追上去将她扯住,嬉笑道:“既然你人都在这里了,还喝那劳什子玩意儿作甚?只消发一发汗,这身子骨也便通透了。”
“呸!”
平儿红着脸啐了一口,挣扎道:“这青天白日的……”
“怎会是青天白日?我这里明明还带了礼物……”
这着三不着四的,眼看就要提前施以鞭刑,逼问那冒名顶替着,究竟是不是王熙凤,却忽听外面有人咚咚砸门。
谁这么不开眼?
按说荣国府上下,都知道平儿早晚是自己的人,这时隔两年好容易‘团聚’一回,怎得还有人敢上门打搅?
孙绍宗沉着脸到了院里,正待问明门外是谁,又听那砸门的叫道:“大人、出事了!张安酒后无状,竟误杀了自家亲叔叔,如今已经被扭送到了大兴县衙!”
“什么?!”
孙绍宗脑中的绮念顿时一扫而空,紧赶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扯下门闩,顺势将门外的王振提到半空,追问道:“张安素来稳重,怎会做下这般糊涂事?!”
【最近好颓废,必须给自己点压力了立字为据,明天开始恢复双更,至少五千字打底!】
第627章 杀叔疑案【上】
【第二更在12点左右】
张安本是韩帮麾下的巡检【595章出场】,因在纳赫兰一战中立下功劳,被选拔到亲卫队,做了王振的副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两年间二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单论亲厚怕还要在卢剑星、沈炼等人之上。
却说王振似小儿一般,被孙绍宗单手提将起来,口中嗬嗬几声闷响,哪里还说的出半句整话?
孙绍宗见状,忙又把他搁回了门前的台阶上。
这厮捂着喉咙好一阵干咳,这才道:“卑职也闹不太清楚,听说是喝大了拌嘴,一时失手闹出了人命不过……”
他鬼祟的看了看左右,又压低嗓音道:“听说他那叔叔是个老生儿,比张安也大不了几岁,两家互为邻里,平日约莫是经常往来的。”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和叔侄相残并无干系,但孙绍宗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皱眉沉吟了半晌,却摇头道:“无凭无据的,这些话先不要乱说这样吧,你马上去顺天府走一遭,把仇云飞带去大兴县与我汇合。”
等王振领命去了,孙绍宗便又回到了院内,正待同平儿分说清楚,却见她早捧着那披风迎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
“也没听太真切。”
平儿摇了摇头,踮着脚将那披风裹在了孙绍宗肩上,又道:“爷也不用同我解释什么,总归是正事要紧。”
果真是个明事理的,也不枉自己时常惦记她。
“等过几日……”
孙绍宗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原想说过几日再来瞧她,话到了嘴边忙又改口道:“等过几日,我同你家二奶奶商量妥了,便亲自接你回府。”
说完,又嘱托平儿替自己向宝玉告辞,这才依依惜别的出了小院,喊张成套上马车,直奔大兴县衙而去。
一路无话。
到了那大兴县衙,就见大门洞开,外面去无一人当值。
孙绍宗便径自上了台阶,跨过门槛,正待去那门房里寻人通禀,忽听后面有人呵斥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连县衙也敢擅闯?!”
孙绍宗回头望去,却是个衙役自门后钻了出来,一手拎着水火棍,一手环着条棉褥子,脚下还磕磕绊绊的约莫是那门后空间狭小,实在难以伸展,因而麻了双腿。
就见他跌跌撞撞、骂骂咧咧的往前行了几步,等瞧清孙绍宗的模样,那一脸横肉去立刻面团似的软了下来,先是手中水火棍当啷落地,紧接着棉褥子也顺着膝盖直往下出溜儿。
“大……大人!”
好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尊称,这厮便急忙往地上扑去,原是想跪地磕头,谁知被那棉褥子一绊,直挺挺的把脸砸在了地上。
等挣扎着抬起头时,那鼻孔里喷出的血,早淌的满嘴都是。
他却连擦也不敢擦,直含糊不清的哭喊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不知是孙大人驾到,方才竟满嘴喷粪……”
说到这里,他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那鼻血在地上直喷出两道‘虹桥’。
孙绍宗稍稍往后挪了半步,义正言辞的呵斥道:“这是什么话?便来的是平民百姓,你也不该口出恶言!”
“卑职……”
那衙役一听这话,又准备拿自己那老脸出气。
“行了。”
孙绍宗忙喝止了他,又吩咐道:“赶紧把你脸上那血擦一擦,替本官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本官有要事,要与你家县尊商议。”
“哎、哎,小人这就去通传!”
那衙役如蒙大赦,顺势用棉褥子往脸上一抹,站起来撒腿便往里跑。
一直跑到内堂左近,他这才稍稍放缓了脚步,瞧瞧四下里无人,忽地把鼻子狠狠一摁,登时又血流如注起来。
他揩了些鼻血,往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这才大步流星的奔至门前,哭丧似的叫道:“县尊、县尊!孙大人果然到了,正等着您去前面拜见他呢!”
大兴县令王谦,原本正在内堂奋笔疾书,听得这番话,将紫毫往那山字型笔架上一丢,冷笑道:“他来的到快!魏班头,你……”
话说到一半,忽见那衙役满面是血的样子,不觉惊道:“你这是怎得了?!”
“小人……”
那魏班头忙用袖子遮住面孔,闷声道:“是小人不该轻慢了孙大人,些许小伤不碍的、不碍事的。”
他这般一说,王谦便只当是孙绍宗出手伤人,当下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狂妄、狂妄至极!他将我这大兴县衙当成什么了?!”
说着,又倒负双手,气咻咻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当初孙绍宗从武职,一跃迁转为顺天府刑名通判时,王谦便颇不以为然,谁承想短短三年光景,这粗鄙武夫竟青云直上,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王谦心下的不平与妒忌,自是不问可知。
今儿接了个侄子杀叔的案子,一打听说凶手是孙绍宗的贴身亲卫,王谦便琢磨着,要趁机落一落孙绍宗的面子至少也要听他说几句软话才成。
谁承想自己这里还没有发难呢,孙绍宗便已然大打出手!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他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又如何?
自家岳父甄应嘉,可还是从二品的江南督造呢!
想到这里,他断然喝令道:“魏班头,你去前面传话给他,就说本官一向秉公断案,未曾结案前,绝不会与相关人等私会!”
那魏班头眼底闪过些喜色,却捂着鼻子诚惶诚恐的道:“大人,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王谦见他被打成这样,依旧不肯从命,似乎是吃准了自己惹不起孙绍宗,便愈发的恼怒起来,扬声招呼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话音未落,两个小厮便忙抢进了屋里。
王谦把方才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又补了句:“告诉他,便是请托到府尹大人面前,本官也绝不会徇私枉法!”
两个小厮自不敢违逆他的吩咐,忙齐声应下,径自去前面传话。
魏班头听的往前如此斩钉截铁,心下更是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小心翼翼的探问着:“大人,您真要……”
“滚滚滚!”
王谦一甩袖子,骂道:“给我滚出去!”
魏班头顺势躬身退下,到了外间还听王谦在骂自己什么‘没卵子’‘窝囊废’的,不由低头冷笑数声,这快步出了内堂。
“老魏、老魏!”
刚出的门来,便听斜下里有人呼喊。
魏班头循声望去,便见一人正缩在假山后,不住的向自己招手。
他急忙左右扫量了一番,确认四下里无人,这才快步赶了过去,压着嗓子问:“我这里可是办妥了,你们那边儿如何?可曾有什么万全……”
“唉,果然还是来的迟了!”
不等他说完,那人却是懊恼的连连跺脚,后来见魏班头一脸莫名其妙,这才解释道:“误会,这实在是一桩天大的误会!”
说着,在魏班头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班头听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却也禁不住跺脚抱怨道:“你这可是坑死我了!那孙绍宗岂是好惹的,方才险些没吓的我背过气去,如今你却说什么弄错了?!”
见他脸红脖子粗的闹将起来,那人却反倒冷静了许多。
一面示意魏班头不要声张,一面又宽慰他道:“你放心,我这就过去通禀,到时候那边儿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是钱的事儿!再这么稀里糊涂的,咱们怕是都要掉脑袋……”
“是是是,这次的确是我……”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都收敛了话头,等那人渐行渐远了,两人也没了争执的心思。
各自打了招呼,便分头去了别处。
第628章 杀叔疑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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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孙绍宗在县衙门前,听了两个小厮转述的言语,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暗道这王谦莫不是吃了枪药?
得罪自己也还罢了,却怎得还把贾雨村给捎带上了?
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就担心王谦会推脱搪塞,不肯让他插手此案毕竟这厮当初就对他颇有心结。
所以才特意命王振,去把仇云飞寻来,一旦事有不谐,便让仇云飞以刑名司的名义,正式接手此案。
然而看王谦这等态度,恐怕就算让仇云飞出面,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刑名通判和大兴知县都是六品,而仇家和甄家比起来,怕也未必占得了上风。
心中虽然恼恨,但王谦毕竟占据了道德高地,这事儿真要闹大了,非但于事无补,反而白白送他一个‘强项令’的好名声。
于是孙绍宗也只得暂时收兵,悻悻的回到了马车上。
约莫又在马车上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五六骑小跑着奔了过来,为首正是王振和裹成球的仇云飞。
孙绍宗挑开棉帘子,扬声招呼了一句,几人便忙都滚鞍下马上前参见,除了仇云飞之外,其余几个也都是熟面孔。
不过其中一人,却引得孙绍宗侧目不已。
仇云飞见状,忙介绍道:“去年春天林德禄升任经历后,老祁就补了知事的缺。”
却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卫若兰倚为臂助的祁师爷。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在卫若兰下狱之后,以举人身份补了刑名司的官儿。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孙绍宗下了马车,将方才被王谦拒之门外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王振听的恼怒非常,连骂那王谦不识好歹。
仇云飞皱眉沉吟半晌,却是为难道:“依王谦这态度,张巡检杀叔的案子,怕是已经证据确凿了。”
听他这般说,孙绍宗不由点头道:“这二年历练下来,你果然是大有长进了!”
那王谦若非笃定张安杀叔一事做不得假,又哪敢摆出这般油盐不进的架势而这也正是他方才主动退缩的原因。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王振平素与张安同吃同住,又曾并肩在战场上厮杀,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却正应了‘关心则乱’四字,平素的激灵全都丢到了爪哇国。
他只急的在雪地里连连跺脚:“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等他掉脑袋不成?”
孙绍宗断然道:“他若真是酒后无状,便是掉脑袋也是活该!”
顿了顿,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此案怕是还有些疑窦这样吧,云飞老弟和祁知事留下来,设法打探些消息,最好能同张安取得联系。”
“王振和其他人,陪我去张安家中走一遭,看看能否从他夫人口中,问出些什么端倪。”
仇云飞自担任通判以来,倒愈发敬服孙绍宗的本事。
因而这一声‘云飞老弟’,险些把他的骨头叫酥几根,登时绷不住朝廷命官的嘴脸,拍着胸脯连连保证不负所托。
就这般彼此别国,重新到了那马车上,耳听得车轮簌簌,卷起满地积雪,孙绍宗却不仅长叹了一声。
前面早就说过,封建王朝最重孝道,杀死亲叔叔虽比不得弑父杀母,却也是大逆不道之举。
即便是事出有因,张安怕也免不得一死若果真是酒后无德,判个腰斩、凌迟都有可能。
而眼下能救下他性命的,怕也唯有一个‘淫’字了。
若和王振的揣测一样,张安的妻子和叔叔,果有违逆人伦之事,张安愤而杀叔也便情有可原了。
尤其他是刚刚立下军功回来,即便只为了军心,朝廷也必然会有所宽恕。
只是……
张安为人最好颜面,若是戴上一顶畸形的原谅帽,才能死中得活的话,他怕是宁愿一死了之。
唉~
好好端端的得胜归来,怎就偏遇上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
罢了。
无论张安愿不愿意揭露出来,先查明真相总是有备无患。
…………
张安的家,坐落在外城西北。
因不过是个区区七品军汉,祖上又没留下什么余荫,家中只有四间瓦房,和一个不大的小院,更不曾有什么奴婢使唤。
在那门前下了车,孙绍宗正打量孙家这小小的院落,忽听王振指着前面不远处道:“那前面的肉铺,便是张安的叔叔张彪开的。”
孙绍宗抬眼望去,就见三四十步外竖着一支幡子,上书蓝底黑字‘张一刀’三字,正在雪中迎风招展。
原来死者是个屠户。
从字面上来看,还是个对手艺十分自信的屠户。
“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这……”
王振稍一迟疑,孙绍宗便吩咐道:“赵无畏,你带人去打听一下这张彪的情况,尽量问清楚些。”
“卑职明白!”
赵无畏立刻领命去了。
孙绍宗又向王振使了个眼色,命上前叫门。
王振心中已然认定,张安的妻子吴氏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自不会讲究什么礼数,上前直砸的门板山响。
刚砸了几下,忽听里面有孩童嚎啕大哭起来。
王振顿时窘迫的守住了拳头,他只是对吴氏不满,却未曾想过会吓到张安的儿子。
“谁啊?睡在敲门?”
等那哭声小了些之后,才听院子有个妇人应了一声。
王振没好气的叫道:“是我、王振!”
回京之后,王振也曾来过张家几次,故而那妇人一听‘王振’二字,立刻上前开了房门,悲悲戚戚的掩面哭诉道:“原来是王叔叔到了,我家相公他……他……”
孙绍宗在一旁仔细打量,却见这吴氏生的颇有些风韵,只是现今蓬头垢面,又兼两只眼睛肿的桃子仿佛,那姿色便少了几分。
“嫂……”
王振念得个‘嫂’字,便把眉头皱成了川字,却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称呼,只得忍着恶心闷声道:“嫂子快来见过我们孙大人!”
那吴氏听说‘孙大人’三字,登时唬了一跳,接着诚惶诚恐的,便要向孙绍宗下跪行礼。
“不必如此。”
孙绍宗虚扶了她一把,指着院内道:“可否里面说话?”
“大人请进、大人请进!”
吴氏忙将两人让了进去,又诚惶诚恐的将孙绍宗请进了屋内。
一进门,便见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畏畏缩缩的向外张望,瞧见王振时忽又眼前一亮,上前抱住王振的大腿叫道:“王叔叔,你快去救救我爹爹吧!”
王振顺势将他抱在怀中,又是唉声叹气,又是咬牙切齿。
正不知该如何哄他,便听孙绍宗又吩咐道:“带他去外面吃些东西,顺带给赵无畏等人也捎些回来。”
王振颇有些不情愿,却终究不敢违逆孙绍宗,只好剜了吴氏一眼,将孩子仔细裹在自己的大氅里,推门到了外面。
等王振离开之后,孙绍宗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下,探究的目光在吴氏身上来回打量。
那吴氏眼睁睁瞧着儿子被带走,倒也未曾阻拦,只是捏着手指,忐忑不安的立在当中,看都不敢看孙绍宗一眼。
啪~
半晌,孙绍宗猛地一拍桌子,沉声喝问道:“张吴氏,你这眼泪到底是为亲夫所流,还是为奸夫所洒,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吴氏身子一颤,忍不住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期期艾艾的道:“大人……大人因何如此发问?”
“哼!”
孙绍宗冷笑道:“你既然久在京城,总不会没听过本官的名头吧?更何况张安还是本官身边的亲卫!”
“可本官进来这许久,却不曾听你喊过一声冤,求过一声情!若说这其中没有隐情,本官是决计不信的!”
“我……我……”
那吴氏抬起头来,却又欲言又止,直将两片樱唇咬的渐渐肿胀。
这时孙绍宗却忽又收敛了厉色,温言道:“其实看到你的左腕之后,我便知道你同张安,还是有些夫妻情谊的如今他命在旦夕,你合该想尽一切办法救他才是,却怎得这般吞吞吐吐的?”
吴氏闻言,下意识的望向了自己左腕,却见那上面裹了一层白布,内侧隐隐还透出些血色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孙绍宗却是一眼就窥破,这吴氏最近曾经自杀未遂。
此时眼见吴氏情绪有所松动,他立刻乘热打铁的道:“便是不顾及夫妻情分,你就当真舍得,让孩子年幼失怙?”
听孙绍宗提起孩子,那吴氏终于情绪崩溃,泣不成声的哭诉道:“是……是他说,万……万不能告诉……告诉别人,否则……否则便是做鬼……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第629章 问奸情牵出隐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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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吴氏这一嚎啕起来,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却说张安从军出征之后,那张彪便时常往来家中,每次也不空着手,不是拎二斤肉,便是送些米面过来。
张吴氏虽觉的他有些太过殷勤,可毕竟是丈夫的亲叔叔,又是好言好语的照应自家,实在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渐渐的,这张彪言语间便少了顾忌,三不五时的便要开几句黄腔,而他送来的东西也从吃食,渐渐变成了胭脂水粉之类女人用的东西。
张吴氏情知不妥,一连推辞了几次,言语间也多有警告,可那张彪却还是没皮没脸的往前凑,甚至还买了件女人的贴身小衣给她。
这下张吴氏可真是恼了,当面用剪子把那小衣绞碎,厉声呵斥了张彪一通,又表示丈夫回来之前,两家不要来往。
那张彪愣怔了许久,眼见似要转身离去,却忽地扑上来抱住张吴氏,口中胡言乱语的,就要强行无礼。
张吴氏拼命挣扎,顺手抄起剪子捅了张彪的肩膀一刀,这才终于逼得张彪狼狈而逃。
打哪以后,两家便彻底断了往来。
就这般,张吴氏带着孩子,过了几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去年年底,张吴氏去街口买菜回来,就见张彪大马金刀的坐在堂屋里,怀里还抱着昏昏入睡的张家独生子。
张吴氏大惊,正待上前抢过儿子,那张彪便从桌上抄起一柄牛耳尖刀,说是只要张氏不从,便生剜出侄孙的心肝。
张吴氏当下便慌了手脚。
又听张彪绘声绘色的,描述用刀剖开胸膛摘心的细节,以及孩子一时未曾死去,痛苦挣扎呻吟的模样,便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起初**于张彪之后,张吴氏几次想过要轻生,更想过要去官府告状可一来舍不得儿子的孤苦无依,二来又怕张彪反咬一口,落个无耻荡妇的名头。
于是时间便在挣扎与怯懦中,一天天的过去了。
知道前不久张安立下功劳回京,张吴氏犹豫再三之后,昨天晚上才终于鼓起勇气,向张安诉说了事情经过,并且意图自尽以全名节。
张安救下妻子之后,在外间沉默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提着壶好酒去了张彪哪里,不多时满身是血的回到家中,又交代张吴氏,关于自己被亲叔叔戴了绿帽子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许向外人透露。
张吴氏也不敢多问,伺候着丈夫又喝了两壶烧酒,直到官差找上门来,她才晓得那张彪竟已然被丈夫杀了。
听张吴氏说完之后,孙绍宗又细问了几句,见她应答间并无异常之处,心下便也笃信了九分。
依照这番说辞,张吴氏与那张彪并非通奸,而是受起胁迫失了贞节。
这对于张安能否成功免罪,无疑是个大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
听张吴氏复述张安的言辞举止,他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宁愿因此人头落地,也不愿将妻子被强暴的事情公诸于众。
若是将此事挑破,自然能救下张安的性命。
但以张安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究竟能不能顶着绿帽子坚强活下去,孙绍宗可就吃不准了。
便在此时,院外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
孙绍宗起身向外望去,正瞧见仇云飞从马上下来,直揉搓冻僵了的胖脸。
他急忙迎了出去,探问道:“怎么?可是打探出了什么消息?”
仇云飞进到院里,先龇牙咧嘴的,做了套面部保健操,把那冻僵了的肌肉活泛开,这才道:“倒不是我们打探出来的,是别人主动给捎了个口信。”
原来他同祁师爷正想方设法打探消息,忽有一人主动找了过来,却是这大兴县的仵作王高。
这王高当初因曾协助孙绍宗,破获过木匠分尸案,被推荐做了顺天府仵作老徐的记名弟子,因而同仇云飞也是相熟的。
他上前见礼之后,言说自己听说孙大人的亲卫出了岔子,便托关系悄悄去牢里探视了一番,想着稍尽绵薄之力。
谁知那张安一听说他的来意,便央他想办法给孙大人捎个口信,说是自己酒后无德,实在是罪不可赦,如今只求速死,还望孙大人成全。
得~
这就更难办了。
到底是不管张安怎么想,直接拿绿帽子救人呢,还是干脆让他求仁得仁?
正左右为难之际,外面又有人赶了过来,却是去调查那张彪的赵无畏,率队回来复命了。
其实孙绍宗派他们调查张彪,主要是怕吴氏不肯招出实情,便想着先从侧面收集些情报,也算是有备无患。
然而眼下吴氏毫无保留,再查张彪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年头除了一个‘淫’字,能抵消杀叔大罪的由头,还真找不出几个。
可赵无畏等人冒着风雪,查问了这许久,总不好不闻不问。
于是孙绍宗还是将赵无畏唤到了近前,听他禀报方才查问的结果。
就听赵无畏道:“大人,那张彪果然有些问题!”
“他原本是入赘的女婿,后来老丈人死了,便继承了妻子家中的肉铺。”
“前两年他那婆娘也死了,张彪孑然一身,似乎也未曾起过续弦的念头,只一心守着那肉铺过活。”
“不过去年初夏的时候,这厮却突然染上了赌瘾,听说两三个月的功夫,就欠了一屁股的债,便是倾家荡产也偿还不起。”
“左邻右舍都以为他家从此就败落了,谁知这厮人不人鬼不鬼的熬了一个多月,竟不知从哪里发了一笔横财,非但还清了赌债,日子还就此生发起来了。”
“从此也不指着肉铺维持生计,十天里倒有八天关门,就是开了门也不正经做买卖,要半斤能给出十四两,若是有几句好话,白送都有可能。”
“街坊邻居们都寻思着,这厮一准儿是捞了什么偏门儿!”
去年初夏的时候,正是张吴氏同张彪翻脸的时候,这厮勾搭侄媳妇不顺遂,故此靠赌博解闷,倒也说的过去。
而后来走投无路,捞了偏门营生,渐渐染上匪气之后,又来威逼张吴氏,也称得上是顺利成章。
不过这年头讲究亲亲相隐,就算想给张安搞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头,区区捞偏门怕也够不上……
等等!
孙绍宗忽然心头一动,那张彪既然并不在意那肉铺的收入,直接关了铺子便是,为何还要隔三差五开门做生意?
难道说他捞的偏门,与这屠户生意有关,又或者……需要屠户生意来遮掩?
略一沉吟,孙绍宗便屏退了左右,单独询问那张吴氏,可否知道张彪暗中究竟依靠什么敛财。
“这……奴家实在未曾听他说起过。”
张吴氏为难的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了什么,忙道:“不过有一次他在梦中惊醒,曾大叫‘你们不要找我、我也是被逼的’!”
这话似乎……
孙绍宗眼中精光闪烁,面色却也凝重了几分。
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又吩咐道:“他头一次用孩子逼你就犯时,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且向本官细细道来,一丝一毫都不要隐瞒!”
张吴氏听他说的郑重,将那肿胀的樱唇一咬,豁出去的说道:“他上来先从衣领里把手伸了进去,揉面团似的……”
“停停停!”
孙绍宗忙喊住了她,无语道:“我是让你说,他当时都是怎么威逼你的!没让你把那事儿的细节讲出来!”
张吴氏羞的不行,忍不住质疑道:“大人,我方才明明都说过了……”
“那就再说一遍,越仔细越好!”
第630章 问奸情牵出隐情【下】
“他用刀比的什么位置,拿刀的姿势又是怎么样的?”
“你儿子吃下的迷药分量大约有多少,又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醒过来后,可曾有什么后遗症?”
“他曾提到过……”
“他……”
在张吴氏第二次讲述的过程中,孙绍宗不断的发问着,有些张吴氏能答的上来,有些却委实记不清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通过这些对答,孙绍宗还是确认了一些线索:
首先,张彪所用的迷药,效果很是强劲,却几乎没什么后遗症这样的迷药,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够轻易弄到手的。
其次,张彪言语间对人体的内部结构,似乎有些过于熟识了就算考虑到他屠户的身份,也一样显得异乎寻常。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不过孙绍宗却没急着下结论,又仔细确盘问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后,这才从屋里出来,喊过仇云飞和赵无畏,陪自己一起去了张彪的家。
…………
与张安家不同,这张彪的宅子是个二进的小院,前面经营屠户生意,后面才是日常居住的地方。
让两个跟过来的衙役守住大门,孙撒后总引着仇、赵二人进到了里面,吩咐道:“四下里搜一搜,看看可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不该有的痕迹?”
仇云飞小声道:“您是想查出他捞钱的营生?这怕是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孙绍宗冷笑道:“有没有关系另说,但他这捞钱的营生,怕是会吓你一跳。”
“吓我一跳?”
仇云飞狐疑的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这厮竟是个人屠?!”
一旁的赵无畏听了这话,也禁不住面色大变。
“眼下还不能确认,先搜一搜吧。”
孙绍宗说着,便开始仔细勘察起来。
这前院只有个不大的气窗,显得很是有些阴冷,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油腻的血腥味儿,然人极不舒服。
正中的横梁上挂了两个铁钩,想来是悬挂大块肉类的所在。
正西摆着张肉案,上面牛耳尖刀、剔骨刀、磨刀棒、秤砣秤杆一应俱全,另外还摆着张油光锃亮的条凳。
西北角则摆着只大水缸,一只葫芦瓢正在里面荡来荡去,看来应该是盛满了水的。
东墙底下,堆了几摞油纸,还有些早就枯萎了的荷叶。
孙绍宗首先调查的,自然是那肉案。
他先将表面来回扫了两眼,又蹲下身点了火折子,细瞧那肉案背面。
与还算光鲜的正面想比,这肉案背面可就脏多了,油污什么的自不必多说,孙绍宗甚至还瞅见几朵半百不黑的木耳。
咦?
这其中一部分木耳生的很是畸形,不像别的木耳一般,呈现出不规则的喇叭状,而是死死的贴在肉案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挤压,最后干脆定型成了这样。
发现这一蹊跷之后,孙绍宗几乎把头贴到了肉案上,顺着那些畸形处,向左右两侧一厘一厘的搜捡着。
结果果然在那边缘处,发现了一些细细的麻线。
在肉案上切肉的时候,还需要专门用绳子固定么?
这显然属于不该有的东西!
但孙绍宗打量着哪些麻线,面上却满是疑惑之色。
按照之前的推测,这张彪应是个人屠,同人合伙劫杀商贩、旅人,然后再分尸灭迹,甚至伪装成猪羊肉发卖出去。
然而……
都已经准备要分尸灭迹了,还有必要让那人活着上肉案么?
先杀了再分尸,岂不是方便许多?
难道这货就喜欢切活的?
推敲了一会儿,始终也不得要领,孙绍宗便先把这些疑问压在心底,开始继续进行搜查。
先是各种器具,然后是椅子和水缸,再然后是那两个钩子,却基本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过这也并未出乎孙绍宗的意料。
毕竟是有屠户身份做掩饰,眼下也有没有化学仪器,单凭一些陈旧的血迹,压根没法确认是人血,还是畜生的血。
直到检查了那东墙下的油纸和荷叶,才算是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些油纸之中,只有一摞是拆开的,其余都用细麻绳捆扎着。
而就在那几摞捆扎着的油纸上,隐约可以分辨认出,有人曾经坐在上面的痕迹。
那条凳虽然油腻腻的。
但身为屠户,应该不会太过在意吧?
显然这应该是别人留下的痕迹。
孙绍宗大致比量了一下那油纸包的高度,因下面垫着几块青砖,油纸包的平均高度,都在三尺上下。
这个高度,孙绍宗坐上去倒是不怎么费力,可换成一般人的话,恐怕会有些麻烦。
而且那纸又是对折的,整体有些狭长,坐上去并不是太稳当。
孙绍宗试着坐了一下,发现这个位置除了正对着肉案之外,还可以兼顾前后两道房门,可说是屋内最适合警戒观察的地方。
至于旁边的荷叶,虽然比这油纸包坐着舒坦、稳妥些,但坐在上面,视线却会被旁边的油纸包所遮挡。
常人应该不会在意视线问题。
但若是张彪的同伙,为了时刻保持警戒,会选择油纸包便再正常不过了。
或许可以深挖一下,张彪的交际圈,看看都有什么人在晚上进出张家……
“大人!”
刚想到这里,就见赵无畏从后院折了回来,拱手禀报道:“这院子开了道后门,出去后是个偏僻的背巷,而且直通一条能行船的水渠。”
啧~
也就是说,张彪的同伙完全可以从水路进出。
这下想要排查起来,可就难多了。
眼见这前面是没什么好查的了,孙绍宗便道:“走吧,陪我到院子里瞧瞧。”
两人一先以后到了中间的院子,就见角落里灶台附近,乱糟糟的堆了好些骨头。
孙绍宗正待上前查验,赵无畏忙禀报道:“方才通判大人翻看过,都是些畜类的骨头。”
仇云飞起初的基本功,就是跟着老徐学验尸,虽未必有孙绍宗或者老徐的经验、本事,但认几块骨头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而孙绍宗也就略过了那些骨头,准备选仇云飞没有调查过的角落,展开地毯式搜索。
“大人、大人!您快过来瞧瞧!”
便在此时,西厢房里忽然传出了仇云飞亢奋的嗓音。
孙绍宗与赵无畏忙赶了过去,进到那西厢之中,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地上有些茅草,竟是一件家具都没有。
不过孙绍宗却并未失望,因为越是这样,仇云飞喊自己过来,便越是有特别的发现。
就听仇云飞向外面一指,道:“大人,您先看看那房门。”
孙绍宗回头扫量了那房门几眼,又伸手摇了摇,立刻发现那门是加固过的,普通人若是被关在里面,决计难以撞开房门逃生。
他当下便眼前一亮,忙问道:“可曾发现有人被关在里面的痕迹?”
仇云飞点了点头,又道:“还不止一处呢!”
说着,便一一的指给孙绍宗看。
却见那四周的墙壁上,都有不少被人扣、划过的痕迹,有两处墙缝里,甚至还挂着几根质地各异的头发。
而将这些痕迹一一打量完,孙绍宗的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大人应该已经看出蹊跷来了吧?”
“不错。”
孙绍宗点了点头,随即沉声道:“最近一年里,京城中绑架小孩的案子有几件?”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那些痕迹,不管是用手挠的,还是用头蹭墙留下的,都显得有些低矮成年人中,这等身高的百中无一,恐怕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才会留下这等痕迹!
若只是杀人越货,没道理会专门选择半大孩子下手!
而若是绑票勒索,不管最后是成功赎回来,还是得了银子就撕票,受害人肯定都会禀报官府。
“奇就奇在这里。”
然而仇云飞却缓缓摇头道:“虽不能说一件都没有,却怕是凑不出这许多痕迹或许连一半都未必能凑出!”
如此说来,也不是绑票勒索喽?
这张彪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