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做狗的自觉
降一降这匹烈马?
且不说孙绍宗压根分辨不出,这话究竟是戏言,还是真心想送自己一场艳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单说以忠顺王平日里的荒唐秉性,这‘降服烈马’的精彩演出,他自然是要呼朋唤友,好好围观一番的!
即便孙绍宗并不介意在人前表演‘驯马’,这忠顺王可也是标准的双插头,他要是瞧的起了兴致,非要提枪上阵……
噫~
这一番浮想联翩之后,孙绍宗只觉得浑身恶寒阵阵,却哪里生的出什么旖旎心思?
只是……
忠顺王眼下说的,可是‘请’自己帮忙降服烈马。
若是直接拒绝,岂不是不给他面子?
孙绍宗略一沉吟,便在周谟艳羡妒忌的目光中,躬身一礼道:“王爷有吩咐,下官原本不该推辞,只是您这胡马高大丰壮,下官匆忙之间,实在没有把握将其驯服,若是王爷能准许下官,将此马牵回家中好生驯养,倒还……”
“哈哈哈……”
不等孙绍宗说完,忠顺王便拍打着怀中女子的丰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猴儿倒真是奸猾的紧,给你尝个鲜也便罢了,怎得竟还想把本王的好马骗走?”
笑罢多时,他才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在那望江楼里,琪官得了本王的口谕,却意图抗命不尊来着,不知可有此事?”
孙绍宗蒙混过关,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话,立刻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实话实说吧,有出卖蒋玉菡的嫌疑。
可要是替蒋玉菡遮掩的话,周谟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能听凭自己信口胡言?
偏这左右为难的事儿,又不敢迟疑太久。
因此孙绍宗一咬牙,便又躬身道:“其实是下官适逢其会,想要尽快查出凶手,所以才劝蒋兄缓行片刻的至于违抗王爷的口谕,却是万万不敢。”
“是么?”
忠顺王玩味的吐出两个字,经过那重重云雾,愈发显得不可捉摸。
孙绍宗提心吊胆了好半晌,这才听他幽幽道:“越是受宠,便越该听主人的招呼这道理连狗儿都晓得,却怎得总有人犯糊涂呢?”
问题就在于,享受了万千宠爱和无数风光之后,蒋玉菡可未必还愿意把自己当成是一条狗!
孙绍宗心下吐槽着,便听忠顺王又懒洋洋的问:“周谟,咱们府里上上下下的闲杂人等,是不是已经甄别的差不多了?”
周谟心中一动,立刻躬身道:“回禀王爷,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已经核查甄别过了,唯有戏班因为情况特殊,暂未列入这次核查之中。”
“既然府里上下查过了,也不差再添一个戏班。”忠顺王淡然吩咐道:“你帮着琪官好生甄别甄别,有那出身来历不妥当的,或者平日里行事不稳重的,一律都开革掉便是。”
这等于是把戏班上下的生杀大权,交到了周谟手中!
周谟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兴冲冲的应了,便摩拳擦掌的,想要借机给蒋玉菡一些颜色瞧瞧。
“孙家二郎。”
安排下敲打蒋玉菡的事,忠顺王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孙绍宗身上,淡然道:“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把凶手给揪了出来,也算是怪不容易的,本王便赏你……”
略一迟疑,他才继续道:“便赏你两枚‘陶朱金贝’吧。”
赏赐人都不忘了打广告,他为了敛财也真是够拼的!
不过这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原本孙绍宗正不知该如何挑头,提起这‘陶朱金贝’一事呢,现在倒简单了。
“王爷!”
他当即正色道:“以下官看来,这‘陶朱金贝’是万万碰不得的,合该请朝廷下旨封禁才是正理!”
忠顺王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质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绍宗立刻道:“启禀王爷,根据下官的调查,此事实乃是‘胡商’们策划的阴谋,意图以华而不实之物,骗取我大周百姓的积蓄!”
“若真被他们得手,也不知会有多少积善之家,要因此而家破人亡!”
听了这番话,忠顺王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去了,直勾勾盯着孙绍宗半晌无语。
倒是一旁的周谟耐不住性子,急忙跳出来呵斥道:“孙大人怎得又说这等胡话?区区一介玩物,怎得就说到家破人亡上了?再说真要是玩物丧志,以至家破人亡的,又怎能算得上是积善之家?!”
顿了顿,他又道:“若按照你的说法,那吃喝嫖赌乃至文玩古物、戏曲杂耍,那一样不曾有人为之痴迷到倾家荡产?难道依你的意思,全都要朝廷明令禁止不成?!”
周谟这几句话,说的又快又急杀气腾腾,真有点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意思,估摸着也暗中囤积了不少的金贝。
“周大人误会了。”
孙绍宗经过这几日的思索,早也将此事理清了头绪,自然不会因他这几句狡辩,便弄的乱了阵脚。
因此坦然自若的道:“您所言的这些事情,虽也都是有利有害,但若论及害处,却远不及那‘陶朱金贝’甚矣!”
“是么?”
这次忠顺王终于忍不住搭腔了,颇有几分愠怒的冷笑道:“那本王倒要听一听你的高论了!”
见忠顺王这幅模样,孙绍宗心下也不由有些打鼓,虽说孙绍宗嘴里一直针对的,是那些‘莫须有’的胡商但依照忠顺王素日的作风,真要恼将起来,可未必会管你是在针对谁!
但如今箭在弦上,想要反悔也已经晚了。
再者说,孙绍宗敢直言此事,也是基于忠顺王方才的言论如今言犹在耳,他总不好立刻便出尔反尔吧?
因此孙绍宗仍是摆出一脸坦然的架势,侃侃道:“这不过是下官一点儿愚见,谈不上什么高论其实这‘陶朱金贝’原本也只是普通玩物,但近来胡商为了抬高此物的价值,所用的种种手段,却赋予了它非同寻常的祸患!”
周谟闻言,当即便又想反驳。
孙绍宗却不肯给他插嘴的机会,又抢着道:“那些‘胡商’们为了吹捧此物,先将少量金贝售出,然后制造出此物一日一涨的假象,似乎只要买到‘陶朱金贝’,便可坐等发家致富!”
“为了赋予这种假象,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们甚至编造出了一套完整的理论!”
“而百姓最喜逐利,好逸恶劳更是人之天性,一次两次也便罢了,若每每见人买卖此物而获利,每每又闻听此物之珍贵,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
“若那‘胡商’趁此机会,将囤积的大量金贝高价售出,必然能搜刮不少的民脂民膏!”
“然而这一日一涨的势头,毕竟是胡商制造出来的假象,等到他们达到目的抽身事外之后,金贝的价格失去依托,极有可能会一泻千里!”
孙绍宗说到这里,偷眼打量,却见忠顺王与周谟并无多大反应,心中不由暗叹一声:看来忠顺王早就已经预计到了这种后果,只是并不在乎罢了。
这略一停顿,周谟便急吼吼的插口道:“孙大人,你这未免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吧?那金贝本就是稀罕喜庆的物件,你又怎知它不会一直涨下去?”
“这正是孙某最担心的。”
孙绍宗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胡商们抽身而去之后,那金贝的价格很快便一泻千里,对民间百姓造成的损失,或许还不会太多。”
“可若是百姓们对此物的狂热,并未从此消退,反而将那金贝的价格继续节节推高,这样一来,势必又会将更多的人卷入其中。”
“届时这‘陶朱金贝’的影响力,或许会膨胀到连始作俑者,都未必敢相信的程度!”
“但贝壳终究只是贝壳,当最终开始有人意识到,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压根配不上那夸张的天价时,这座由‘陶朱金贝’搭建的空中楼阁,也必然会轰然垮塌!”
“原本还价比黄金的东西,转眼间就会变得分文不值!”
“到时候被此事波及,因而倾家荡产的人会有多少?”
“两三千?四五千?还是上万?!”
“而莫说是万人,便是三千之数,怕也是一场不小的浩劫!”
孙绍宗一口气把这番话吐露出来,尤其是吐出那成千上万的数字,才终于让忠顺王与周谟为之变色。
忠顺王还在蹙眉沉吟,那周谟却忍不住尖叫起来:“耸人听闻、你这分明是在耸人听闻!区区玩物……区区玩物怎么会……怎么会……”
他虽是极力想否定孙绍宗的话,但话说到半截,便明显底气不足起来。
“孙绍宗!”
忠顺王头一次直呼了孙绍宗的名字,身子也微微前倾,顺势将身边女子的上半身按进了水中,那女子却只敢拼命将头扬起,别说是呼救,连大气都不敢乱喘。
就听忠顺王沉声问道:“你方才推测的事情,可有什么根据?”
孙绍宗恭声道:“此事纯属下官推敲所致,若论根据,也不过是揣度人心所得罢了但防微杜渐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只要有一丝危及社稷的可能,下官便该提醒朝廷、提醒陛下!”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王爷向来公忠体国,想必也定能体会下官这番心思。”
忠顺王听了这话,面色又阴沉了几分,死死盯着孙绍宗打量半响。
直到身边女子快要溺毙而亡,他忽然又懒散的躺了回去,淡淡的吩咐道:“此事本王会代你禀明陛下,你还是专心管好这一府的刑名吧!”
说着,又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孙绍宗心下长吁了一口气,忙躬身道:“下官谨遵王爷谕令,这便回去整顿刑狱!”
说着,又向周谟一拱手,然后倒退了七八步,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王爷!”
目送孙绍宗离开之后,周谟便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叫道:“咱们筹谋了这许久,眼见就要收网了,难道就因为他这几句胡言乱语,便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么?!”
忠顺王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将手随风一摆。
周谟无奈,便也只得愤愤不平的退了下去。
等到四下里只剩下那几个赤条条的女子,才听忠顺王幽幽叹道:“越是受宠,便越该听主人的招呼啊。”
之前他说出这话时,满满的都是上位者的威严。
而此时,却透着几许无奈与不甘。
又过了半晌,忠顺王忽然飞起一脚,将那正在喘息的侍女踹进了酒池之中,口中愤愤的咒骂道:“那笼中鸟的鬼话果然信不得!”
第392章 新时代的脚步
却说孙绍宗出了王府,先是生出许多劫后余生的庆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行出一段距离,他便又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埋怨起忠顺王太过小气,不肯让他把那‘胡马’牵回家去驯服。
好在自家还有一匹极品的‘南疆番马’可用,倒也不用太过艳羡那荒唐王爷。
行到半路,就见蒋玉菡率领着戏班上下人等,正乘着数辆马车迤逦而行柳湘莲竟仍是掺和在里面。
“孙兄!”
远远的看到孙绍宗的身影,蒋玉菡便迫不及待的扬声问道:“王爷那边,可曾交代了些什么?!”
“这个……”
孙绍宗支吾着,直到离得近了,才小声提醒道:“那周长史奉命核查戏班上下的来历、人品,瞧他那摩拳擦掌的样子,蒋兄怕是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成。”
蒋玉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不顾柳湘莲和车夫就在身边,便咬牙切齿道:“不过是累他丢了些颜面,因何便要让那狗奴才如此羞辱于我?!”
此时他可没有戏台上那等英气勃勃,只瞧那语气神态,完全就是一个深闺怨妇,在抱怨男人的背信弃义。
其实忠顺王最生气的,还是蒋玉菡对自己的口谕抗命不遵。
不过这事儿孙绍宗也要担些责任,因此倒也不便提起,便只随口宽慰道:“王爷只是命人整顿戏班,却未曾惩处蒋兄,显然对你仍是信重非常,蒋兄只需踏踏实实服个软,这事儿也便过去了。”
蒋玉菡却仍是面沉似水,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倒宁愿他把气撒在我一个人身上!”
说着,又拱手道:“孙兄,不管如何,蒋某都要多谢你仗义相助此恩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这蒋玉菡平常也是个精明的,眼下却使起了小性子,也不知是持宠生娇,还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蒋兄言重了。”
眼见他并未将自己的劝解听进去,孙绍宗还了一礼之后,便也不再与他说些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柳湘莲,没好气的呵斥道:“蒋兄是奉王爷谕令回府,你却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赶紧下来,跟我一起回望江楼!”
眼见柳湘莲一挺胸脯,似乎要分说些什么,孙绍宗立刻又补了一句:“莫非你不想知道,那尤三姐如今被安排在何处了?”
柳湘莲顿时泄了气,先与蒋玉菡依依惜别,又到后面牵了自己的坐骑,这才同孙绍宗并辔而行。
也不知走出了多远,柳湘莲忽然哀声叹气道:“蒋兄此番恐怕未必肯向王爷低头服软,却不知他这般强项令,到底能不能扛过这一劫。”
孙绍宗最近总怀疑这厮,是不是已经被掰弯了不然原本挺豪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起初孙绍宗不想搭茬,可这小子翻来覆去又重复了两遍,词儿虽然也改了两套,核心内涵却仍是在担心蒋玉菡的安危。
孙绍宗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忠顺王的家务事,也是你一个区区秀才能惦记的?再说依我看,即便蒋玉菡不肯服软,王爷也未必舍得罚他,倒是因此迁怒别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说着,他便用马鞭在柳湘莲腿上轻轻抽了一记,郑重的叮咛道:“你最近记得少同他联系,免得被牵连进去,无辜吃了挂落!”
“哥哥!”
柳湘莲闻言却是把胸脯一拔,不服不忿的道:“这般有失朋友义气的行径,我柳湘莲如何能做?!”
“这也叫讲义气?你这分明就是自找没趣!”
孙绍宗呵斥了几声,见他仍旧不以为意,便又道:“算了,我也实在懒得理你,不过最近你可要好生把家里布置一下,再请人相看个合适的日子,否则只这空口白话的,怎好娶那尤三姐过门?”
这下柳湘莲倒是立刻便答应了,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处理的妥妥当当。
孙绍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这厮忙着翻修房子,自然也便没空去招惹那蒋玉菡了。
说话间,前面眼见便到了望江楼,却忽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扯着嗓子嚷了起来:“二哥、柳兄弟,我这正要去王府找你们呢,想不到刚出门就撞见了!”
说着,催马迎了上来,大着嗓门道:“二哥,昨儿你托我打听那事儿,已经有眉目了,还真就是……”
眼见他就要把那官场隐秘,在这大街之上宣扬出来,孙绍宗忙拦住了他的话头,悄声道:“这里不是说话所在,有什么等到了望江楼再说!”
薛大脑袋这才住了嘴,跟着孙绍宗和柳湘莲一起到了望江楼里。
因不想当着贾赦的面,议论与贾雨村有关的事情,故而孙绍宗特地另选了一间包房说话也幸亏今儿的戏取消了,否则想找个空包间还真不容易。
等在包间里落座之后,薛蟠便迫不及待的道:“二哥,我今儿一早便去岳父大人哪里探问消息,好说歹说的废了无数唾沫,总算是给你问出来了!”
“听我那老泰山说,最迟到了秋后,那姓韩的老东西就要外放布政使了,至于这府尹到底是谁来接任,如今却还无从得知。”
韩安邦终于是要调走了!
更准确的说,是终于要被贬职了!
布政使虽也是三品,论权柄甚至还要远超顺天府府尹,但这年头京官调任地方,普遍都是要升上一级半级,才不算是遭了贬斥。
尤其顺天府府尹,身上还兼着六部侍郎的虚衔【韩安邦兼的是工部侍郎】,而六部侍郎下放到地方,惯例可都是要出任一省巡抚的!
看来当初刘崇善那反戈一击,到底还是见了效果。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谁会继任这府尹的位置。
如果是在以前,贾雨村未必有这个资历,但自从利税有方,得了皇帝的亲口嘉奖之后,他的身价也跟着上涨了不少,如今倒也勉强能当得起府尹一职了。
这恐怕也是贾雨村近日,会突然向孙绍宗示好的原因。
作为府衙三老爷,孙绍宗虽然未必能左右府尹的人选,更不可能越级升任府尹,但若是要想拖贾雨村的后腿儿,倒也并非什么难事那刘崇善便是前车之鉴。
“二哥。”
薛蟠见孙绍宗沉吟不语,便唯恐天下不乱的撺掇道:“你不是与贾雨村那老小子闹掰了么?这府尹的位置可万不能让他得了去,否则日后他还不得天天给你穿小鞋儿?”
“不如咱们和宝兄弟里应外合,想个主意阴他一回!最好连这小子也哄到外地去,到时候这顺天府还不是二哥您说了算?”
“可别!”
孙绍宗忙摆手道:“你们可千万别乱来,他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还用的着你们来算计?怕是早让韩府尹搓成面团了!”
“咱不是有宝兄弟当内应么……”
“行了、行了,这事儿你们就甭管了。”
孙绍宗忙按住了薛蟠的话头,说实在的,如果真能把贾雨村赶走,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动手了可贾雨村那老狐狸岂是好相与的?
尤其看他近日来的表现,显然早就知道韩安邦不日便将调任地方,此时若说他没有提防之心,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
若是贸然行动,最后却又功败垂成,或者使贾雨村没能如愿升官,却未能将他赶走的话,可就和贾雨村结下死仇了!
眼下两人虽然也是面和心不和,到底还留着三分余地,真要是不死不休的折腾起来,孙绍宗可未必能讨的了便宜毕竟除了刑名司被他经营铁桶一般,其余的部门大多都在贾雨村的掌控之中。
左右自己也没可能突然跃居三品,贸然掺和此事实在是得不偿失,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这般想着,孙绍宗自然不会理会薛蟠的怂恿,只好生交代他莫要胡乱行事,便匆匆赶到了原本的包厢之中。
进门之后,却见里面除了贾赦之外,竟又多了一大票的武夫,多是便宜大哥在巡防营里的同僚,甚至连徐守业、冯薪、卢剑星、沈炼等人也都在其中。
“二郎。”
“孙年兄。”
“大人。”
“孙大人。”
眼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十几个人便七嘴八舌的上前见礼,依照关系远近、身份高低,那称呼又各有不同,只把孙绍宗弄的手忙脚乱。
好半晌才算是应付完了,他忍不住奇道:“诸位怎得都在此地?莫非也是来看戏的?”
一个姓刘的参将,大咧咧道:“二郎这回却是猜错了,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接了消息,来恭贺你家大哥升任指挥使的!”
又有一个姓吴的参将,闷声道:“只可惜老孙是调到神机营任指挥使,以后就不能再和咱们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
调任神机营的军令,终于是到了!
孙绍宗心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许久都没个消息,他还担心便宜大哥又被忠顺王给忽悠了呢。
这时便听孙绍祖不乐意的嚷道:“老吴,你这话就特娘的见外了!怎么,莫非我去了神机营,就不能到你家蹭吃蹭喝了?!”
众人听得哄堂大笑,那吴参将更是指着孙绍祖笑骂道:“今儿是你升官的好日子,你不说大摆宴席招待咱们,倒惦记着去我家里吃白食,这特娘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孙绍祖自然不是个吝啬的,当即便喊来店家,订了足足四十几道硬菜。
又让孙绍宗将冯紫英、薛蟠、柳湘莲等人,也都一并请了来,热热闹闹的直折腾到申正【下午四点】左右,这才算是酒酣人散。
却说送走了众人,便宜大哥又在孙绍宗的搀扶下,大着舌头一步三晃的上了马车。
等到车帘刚一垂落,便宜大哥那浑浊的双目,立刻便绽放出夺人的神采来,伸手攥住孙绍宗的手腕,啧啧叹道:“二郎当日果然猜的没错,这神机营真是要阔绰起来了!”
说着,又故作神秘的问道:“你可知今儿神机营,一共委了几个指挥使?”
孙绍宗疑惑道:“不是只有一人出缺么?难道另外一个指挥使,也被别人顶替了?”
“不是顶替,是增设!”
孙绍祖伸出四根手指,夸张的道:“从今往后,神机营里便是前后左右四个指挥使了,这可是四营一卫里的独一份,连虎贲营都被比下去了!”
虽说指挥使多了一倍,这神机营的兵马数量,未必也会跟着多上一倍,但这份特殊的待遇,却无疑宣示了朝廷对新式火器重视程度。
看来大周朝已经准备好要提前四百年,进入热兵器称雄的时代了!
第393章 贱骨头
自从那日,王熙凤在贾母怀中大哭了一场,回到家中又是羞恼又是委屈,当晚便染了风寒卧病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那贾琏也当真是个贱骨头,原本王熙凤上赶着要与他亲近时,他是百般的拿乔,只将那好心统统当成了驴肝肺可如今王熙凤心灰意懒,变得对他不闻不问,他倒又演起了二十四孝。
一连几日衣不解带的伺候着,直弄的王熙凤喜也不是、恼又不成,也不知骂了几声‘冤家’,叹了多少‘孽障’。
却说这日一早,贾琏又捧了滋补的药膳,坐在床头一勺一勺的喂给王熙凤,忽听外面禀报,说是来旺因要去金陵祖宅查账,特地过来向二奶奶辞行。
贾琏当即便把那汤勺往碗里一摔,骂骂咧咧的道:“好个不晓事的狗奴才,二奶奶如今正在病中,哪有闲暇见他?让他自己在院子里磕几个头,便也算是辞行了!”
那小丫鬟见他有些恼了,唯唯诺诺的便待出去传话。
“且慢。”
王熙凤却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不容置疑的道:“你先让他在外面候着,等我更衣之后,再喊他进来说话。”
说着,又搡了贾琏一把,嗔怪道:“二爷说是要替我做几日大管家,总在这屋里藏着却算是怎么一回事?赶紧到前面盯着点儿,也免得那些贱皮子偷奸耍滑!”
贾琏顺势起身,有些狐疑的盯着王熙凤打量半晌,直到那丫鬟到了外面,才压低声音道:“你急着把我支出去,不会又是想弄那些放债的名堂吧?”
其实这次来旺打着去金陵查账的名义,实际上却是同孙家合伙经营木材生意的。
只是贾琏如今最是听不得一个‘孙’字,故而王熙凤也乐得让他误会,顺水推舟的冷笑道:“怎得?你若嫌那放债来的银子不干净,以后莫要用它便是!”
贾琏与她一样,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主儿,只那十几两的月例银子如何够使?
因此听王熙凤这般说,忙满免堆笑道:“你瞧你,这还没说什么呢,怎得就先断了我的活路?罢了,我也不问你们这些事情,只乖乖去前面处理家务,这总成了吧?”
说着,起身夸张的一弯腰,拖长了嗓音儿,抑扬顿挫的唱道:“娘子,小生这便去了~!”
然后又给自己配着锣鼓点,一路锵锵有声的去了。
王熙凤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又骂了两声‘冤家’,这才喊了平儿进来,让她伺候着换了身杏色的百褶纱裙。
随着平儿在厅里一声吆喝,那来旺便忙提着袍子进来,屈膝跪倒恭声请安。
“要办什么差事,我也都跟你交代过了。”
王熙凤倚在榻上,中气不足的道:“到了南边儿,遇事多和太爷身边的管事们商量,孙家派去的那些人,平时该用就用,暗地里却得好生提防着。”
她平日里说话,都是脆生生的透着爽利,如今身子骨虚弱,便添了些缠绵娇媚,再加上些许的沙哑嗓音,竟似是无数只小手,顺着耳朵一直挠到心里,直挠的人浑身发软,唯有一处发硬!
那来旺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因心下生了暗鬼,也不敢抬头去看王熙凤的脸色,只嗫嚅道:“奶奶,二爷刚和孙大人生了嫌隙,咱们就背着他同孙家合伙做生意,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王熙凤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那腔调也恢复了平日的凌厉,横眉立目的呵斥道:“我要同谁家合伙做生意,还轮得着你这狗才说三道四?!”
一听这俏里带煞的语气,来旺顿时吓的全都软了,忙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却说王熙凤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两声,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几乎便要把衣襟涨裂一般。
平儿忙上前帮她抚弄着后背,又代她解释道:“其实咱家二奶奶,也不想在这时候与那孙家扯上干系,只是事情早已经订下了,又已经去信知会过太爷,如今想改也来不及了。”
那来旺便忙道:“是是是,都是奴才胡乱想瞎了心二奶奶放心,我到了南边儿保证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万不能让人昧下咱家的银子!”
王熙凤此时才缓过些劲儿来,又沉声道:“我也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事连你媳妇都得瞒着,但凡泄露出半点口风,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顿了顿,她语气稍稍放和缓了些,又道:“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做事,我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来旺忙磕头谢恩,眼见王熙凤再没有旁的吩咐,这才悄默声的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主母的威严渐渐消退,忍不住便又想起最初那几声娇媚绵软的嗓音来,暗道都说那林姑娘是病西施,却想不到自家二奶奶这一病,竟也是如此的撩人儿。
二爷这几日守着她,能听能看却不能吃,倒当真是一桩苦差事。
随即来旺又想到这次去江南,没有主子在上面拘束着,少不得要去见识见识那秦淮风月!
听说南方女子最是水灵不过,却不知有没有像二奶奶这般……
他这里正想入非非,冷不防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那人闪身避过,没好气的呵斥道:“来旺,你莫不是发癔症呢?怎得闷着头乱撞?!撞着我倒还罢了,冲撞了孙大人和于翰林,可如何是好?!”
孙大人?
来旺抬头望去,就见面前立着个魁梧雄壮的身形,却不是孙绍宗还能是谁?
这孙大人怎得又来了?!
来旺心下狐疑,却不敢怠慢分毫,忙躬身行礼,又没口子的告着罪。
孙绍宗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笑着摆了摆手,便随着那管事向大观园的方向行去。
等进了大观园里,那琳琅满目尽是夏日胜景,孙绍宗便笑问道:“廷益,你瞧荣国府这省亲别院修的如何?”
原来他这次登门,是带着刚刚考取了庶吉士的于谦,过来相看贾兰的。
于谦微微摇头,似褒实贬的道:“如此奢华的景致,委实不该在人间显现。”
孙绍宗哈哈一笑,正待说些盖园子的趣事,免得被那管事听出门道,却见贾宝玉快步迎了上来,远远的便拱手笑道:“廷益兄,能以三甲末位高中庶吉士的,本朝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跟着,又同孙绍宗见礼道:“孙二哥。”
他虽然称孙绍宗为兄,却不好意思占于谦的便宜,故而见面都是各论各的。
于谦还了一礼,谦虚道:“宝二爷谬赞了,以你的天分才情,只要肯苦读几年,考取功名可说是易如反掌。”
“谢廷益兄吉言。”
贾宝玉苦笑道:“只是我这人实在没个长性,之前也曾想过要刻苦攻读,可没几日的功夫便……唉!”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脸却又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今儿你们要相看的学生可不是我,而是我那宝贝侄儿兰哥儿如今就在水榭里候着,二哥和廷益跟我来吧。”
说着,挥退了那带路的管事,一路介绍着沿途的风景,领着两人兜兜转转的,来到了那藕香榭附近。
“来了、来了!”
却说三人刚踏上那竹桥,在门口放哨的史湘云,便飞也似的到了李纨和贾兰面前,甩着帕子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那于翰林瞧着比孙大人还魁梧些,青面獠牙目似铜铃……”
“去!”
贾探春追上来搡了她一把,没好气的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吓唬兰哥儿那于翰林分明是个谦谦君子,哪似你形容的妖怪模样!”
“天地良心!”
史湘云立刻喊起了撞天屈:“我这哪里是吓唬他?不过是与他顽笑,好让他别这么紧张罢了。”
“你这顽笑也……”
“好了、好了!你们再说下去,就该让人撞见了!”
两人还待分说,旁边薛宝钗忙扯着她们到了隔壁房中,而林黛玉与贾惜春也忙跟着躲了进去。
李纨又匆匆的叮咛了儿子几句,耳听得脚步声近了,便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暂时回避。
等到了里间,便见史湘云揽着贾探春的纤腰,正自取笑道:“怎得我一说那于翰林,三妹妹便这般心急火燎的?莫不是思……”
“别胡说。”
薛宝钗又拦住了她的话头,小声点醒道:“那于翰林是孙大人的侄女婿,听说儿子都三岁大了。”
史湘云吐了吐小丁香,讪讪道:“三妹妹莫恼,我也是随口胡说……”
“没什么。”
贾探春倒是洒脱的紧,毫不避讳的道:“不瞒云姐姐,他那篇豪气干云的策论,我是极喜欢的近年来的文章,论胸襟气度怕是无一能与其相提并论。”
“是啊,这位于翰林的确不是常人。”
薛宝钗也在旁边符合道:“先是一篇策论惹得太上皇震怒,从一甲掉到了三甲末位,紧接着却又得了吏部王尚书的青睐,收做衣钵弟子。”
“如今他又考中了翰林即便是本科的状元,怕也逊了他三分风采!”
“错非是孙大人出面相邀,别人怕是未必能请动他呢。”
贾惜春在旁边听姐姐们都是赞不绝口,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这人学问是好的,就是胆子也忒大了些,连太上皇都敢贬斥。”
贾探春立刻驳斥道:“就是要胆大些才好,否则一点儿担当都没有,算的什么须眉男儿?”
史湘云也点头道:“没错,我看宝哥哥才真该跟人家学一学呢。”
“嘘~!”
林黛玉这时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快都别说话了,那于翰林已经开始考校兰哥儿了。”
众女闻言便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尤其是那李纨,忐忑不安的,几乎将那帕子扯成粉碎。
便在这呼吸可闻的寂静中,就听外面于谦柔声道:“不知你……”
“二爷、宝二爷!”
刚听见三个字,就听门外有人扯着嗓子呼喊道:“二老爷喊您到荣禧堂去会客呢!”
第394章 不肖种种大遭笞挞
其实近些时日,因为贾宝玉为人行事大有长进,贾政已经甚少责骂他了只是这长久以来深入骨髓的畏惧,又岂是轻易便能消退的?
故而一听说父亲喊自己去荣禧堂见客,贾宝玉那娃娃脸顿时便垮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期期艾艾的赶到外面,向那传话的婆子探问道:“却不知是那家的贵客到了,还要喊我过去作陪?”
不等那婆子回话,他又忍不住胡乱揣测道:“莫不是兴隆街的贾雨村又来了?”
那婆子忙道:“这次却不是贾府丞,而是个陌生的面孔,听说来了咱家,便点名要见二爷您呢。”
陌生的面孔?
贾宝玉被弄的一头雾水,可既然人家点名要见自己,不去肯定是不成的。
于是他折回藕香榭里,向孙绍宗和于谦告罪道:“实在是不巧,府里忽然来了客人,点名要见小弟,小弟怕是只能暂时失陪了还请两位兄长多多包涵。”
说着,又叮咛贾兰好生应对考校,便自顾自的赶到了荣禧堂中。
而宝玉这一走,旁人倒还罢了,却把李纨急了个够呛,她因是守寡的节妇,实在不方便与外男碰面,所以才特地托了贾宝玉看顾儿子。
谁知这小叔子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一想到儿子如今在外面孤立无援,也没个正经的长辈陪在身边,她便急的团团乱转,恨不能黏上胡子装成男人,好到外面顶替了宝玉。
林黛玉见状,忙悄声宽慰她道:“嫂子莫慌,既是寻到二舅舅那里,肯定不是宝哥哥的朋友,他随便应付两句也就该回来了。”
说着,又吩咐紫鹃道:“你从后门出去,到那荣禧堂附近候着,若是宝哥哥出来,便催他赶紧回来,莫误了兰哥儿拜师的大事!”
见紫鹃匆匆的去了,李纨又侧耳倾听了半晌,发现儿子在外面虽不说是对答如流,最起码言语相当得体,并不见半分慌乱之意,心下便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耳听得那于谦考校了功课进度,又出了些明心见性的问题,便忽然间没了声息。
李纨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一颗心直慌的怦怦乱跳,情不自禁的攥住了半边胸脯,正不知疼的发力狠掐,却忽见紫鹃去而复返,在外面便慌张大叫道:“姑娘、姑娘!可了不得了,舅老爷也不知为了什么,要生生打死宝二爷呢!”
一听这话,水榭里众女顿时哗然一片,除了李纨之外,却还有谁关心贾兰如何?
忙都一股脑迎了出去,七嘴八舌的探问着。
却原来宝玉到了荣禧堂里,便见一个清瘦高挑的五品官,正由自家父亲相陪着坐在上首,横眉冷目的,竟是极其倨傲。
再怎么说贾政也是贵妃娘娘的生父,勉强也能称得起一声‘国丈’了,区区一个五品官,怎得竟敢在他面前这般无礼?
贾宝玉正自纳闷,就见贾政跳将起来,声色俱厉的喝问道:“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既然是忠顺王爷驾前得宠的人,你是何等草芥一般,怎敢无故引逗他出来,一连六七日也不着家?!”
原来那清瘦的五品官不是旁人,正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周谟。
因那日蒋玉菡回府之后,竟与忠顺王口角起来,最后更是扬长而去,连着六七日不见人影。
忠顺王便发了雷霆之怒,勒令周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蒋玉菡搜罗出来,带回王府惩治。
而周谟常派人刺探蒋玉菡的阴私,故而晓得他如今与贾宝玉最是亲近,因此领了王爷的谕令,便毫不客气的找到了荣国府里。
却说贾宝玉见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顿时唬的浑身都软了,幸而最近胆量见长,才没有哭出声来,只连声喊冤道:“父亲明鉴,我与琪官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情可言,近日又一直在家忙着诗社的事儿,与他已是许久未见,又何谈‘引逗’二字?”
眼见他推了个干净,未等贾政开口,那周谟便先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了,或是隐藏在家里、或知其下落,您趁早说了出来,我等少受些辛苦,自然也感念公子的好处。”
贾宝玉仍是连说不知。
周谟便又冷笑道:“下官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如何敢找到府上来?罢了,原本不想当着老大人,将那些没脸子的事情道出来,如今却是不说不成了。”
说着,他那目光落在贾宝玉腰间,哂道:“既然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情,王爷赏给琪官的红汗巾子,却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贾宝玉当时如遭雷击,直将魂魄都轰散了大半,心下暗道:他既连这样机密的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也瞒不过他。
而忠顺王最是宠爱蒋玉菡,万不会因几日未归,就重重处置蒋玉菡不如便先打发了这周长史,免的他再说出别的事来,更不好在父亲面前交代!
想到这里,贾宝玉便支吾道:“大人既然连这等隐秘都晓得,却怎得不知琪官在东郊离城二十里,建有一座紫檀堡那里有他的田地房舍,既是多日未归,说不定便寄居在这紫檀堡中。”
周谟听了这话又冷笑数声,这才冲贾政躬身道:“令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想来琪官一定是在紫檀堡里下官且带人去找一找,若找着便罢;若没有找着,怕是还要来府上请教。”
说着,便匆匆忙忙的去了。
贾政原本听说宝玉竟然不知死活的,去招惹忠顺王的禁脔,便已经是怒发冲冠了,如今又听说他竟然还没羞没臊的,与人换了什么红汗巾子,更是气的眼歪口斜。
要知道他自从经历过天狗案之后,最忌讳的便是这男男之事!
因此一面送那周谟出门,一面回头命宝玉留在厅中,半步不得外出。
宝玉听他这番吩咐,便猜到今儿是凶多吉少,正热锅蚂蚁似的在厅中乱转,忽然瞧见紫鹃在院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当即便跟得了珍宝也似的,上前攥住紫鹃的手腕,连声哀求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老爷要活活打死我呢!”
还不等细说,贾政的书童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催促宝玉,去前面花厅里面见老爷,又说是怕他脏了荣禧堂的牌匾。
眼见贾宝玉像是要上刑场似的,一步缓似一步的往外蹭,紫鹃自然不敢怠慢,忙飞也似的跑回来报信。
却说众女听说宝玉求救,便七嘴八舌的乱成了一锅粥,有说去寻王夫人做主的,有说去请贾母解救的,一时却哪里定的下主意?
最后还是薛宝钗站了出来,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听紫鹃方才的形容,宝兄弟怕是闯了什么大祸,眼下便也顾不得许多了探春、惜春,你们两个去禀报姨母【王夫人】;林妹妹、云妹妹,咱们三个去老祖宗那里!”
别人都纷纷应了,唯独林黛玉摇头道:“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下去,人也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便挑帘子到了外间,冲孙绍宗福了一福,道:“孙家哥哥,方才我们那些议论,想必你也听去了不少二舅舅平日最是推崇你,还请你先过去帮着劝上一劝,也免得他被打出个好歹来!”
得~
原本不过是想帮‘便宜儿子’寻个良师,谁成想竟又因缘巧合的,撞上了荣国府的家务事话说这荣国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比戏台上还多呢?!
要按照本心,孙绍宗实在不想掺和贾政父子之间的私事,可林妹妹这楚楚可怜的一福,却又逼得他不得不去倒不是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
于是他便只好装出慨然应诺的样子,正色道:“林姑娘放心,既然是宝兄弟有难,我这当哥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这便过去瞧瞧,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嘴上说的慷慨,实际上说的却只是‘瞧瞧’,却并没有承诺一定要管。
说完之后,孙绍宗便急惊风也似的冲出了水榭,直奔荣禧堂而去。
不提众女如何分兵两路,去请王夫人和贾母。
只说孙绍宗匆匆赶到了荣禧堂附近,便听西侧的花厅里,传出了贾赦的咆哮声:“经过去年那场风波,我原以为你是长进了,却没想到你真正长进的,原来竟是惹祸的本事!”
“那忠顺王是何许人也?他的男宠,你竟然也敢……也敢……”
啧~
原本只想着柳湘莲与蒋玉菡走的太近,一时却忘了贾宝玉这里。
而且相比于柳湘莲,贾宝玉与蒋玉菡之间的暧昧关系,才真是触及了王府的忌讳虽说忠顺王并不吝啬与人分享美色,可那是他主动赏下的,若是旁人无端窥伺他的禁脔,他却如何肯依?
如今借着蒋玉菡犯错的由头,找到宝玉身上,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这般想着,孙绍宗便已经到了那花厅门外,探头向里张望,正瞧见贾政看两个小厮出工不出力,劈手夺过了一条水火棍,咬牙便是重重一棍砸在宝玉屁股上!
“啊~!”
宝玉登时惨叫了一声,斗鸡也似的把脖子扬起老高。
孙绍宗见状,迈步就想进去劝阻。
但他转念一想,这贾宝玉也委实欠了些教训,再说若能趁机纠正一下他的性取向,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故而孙绍宗便又停住了脚,坐看宝玉一连被打了七八板。
屋里贾政那些门客见打的狠了,忙都上前劝说。
贾政却哪里肯听,手上不停,嘴里呵斥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是不是明日惯的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来替他说情?!”
众人听这话,都知道贾政是气急了,便不敢再劝,只悄默声的想要去搬请救兵。
而这时孙绍宗眼见也打了十几棍,便大踏步到了里面,伸手护住了宝玉,口中明知故问道:“世叔手下留情,却不知宝兄弟究竟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竟让世叔如此不留情面?!”
那些门客们倒还罢了,孙绍宗毕竟是客人,又是官场上有名有号的主儿,贾政虽然气的七窍生烟,却也不好冲他发泄。
可要细说究竟,又实在羞于出口。
于是贾政便咬牙切齿的道:“贤侄不必多问,这小畜生左右是我生出来的,我今日便结果了他,也与旁人无关!”
说着,竟提起水火棍,照准宝玉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第395章 醋海生波再起微澜
眼见贾政急火攻心,竟不管不顾照着宝玉当头砸下,孙绍宗也被唬得不轻,不等那水火棍落下,他便忙横臂架住,又顺势往怀中一带,便把那水火棍夺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咄~
将那棍子往地上一戳,孙绍宗肃然道:“瞧世叔这架势,我怕是非要把宝兄弟带回衙门,严加拷问一番了!”
贾政被强夺了‘兵刃’,心下正羞恼不已,忽听孙绍宗这一番话,却是不由得愣在了当场,愕然道:“你要带他回去严加拷问?这又是为何?”
“这不明摆着么?”
孙绍宗摊开双手,一脸理所当然的道:“宝兄弟虽有种种顽劣之处,忤逆不孝却是决计不敢的如今惹的世叔这般大义灭亲,定是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劫财劫色的勾当!”
“他既然做下这等大案,小侄身为顺天府治中,自该把他带回去好生拷问!”
说话间,也不理会贾政如何反应,便自顾自扯断了宝玉身上的绳索,嘴里装模作样的喝道:“走吧,跟我回衙门过堂去!”
却听贾宝玉‘哎呦’一声,扬起个惨白的娃娃脸,目光迷离的打量了孙绍宗几眼,便颤声道:“二哥果然……果然是在阴司里兼了鬼差!”
感情这小子刚才疼的晕了过去,孙绍宗扯断绳索的时候,才堪堪醒转过来,正巧听到‘过堂’二字,便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要评断这一生的是非功过呢。
孙绍宗听他胡言乱语的,当真是哭笑不得,没好气的呵斥道:“快清醒些,你不过才挨了十几板子,怎得就满口胡话了?!”
“这么说我还没死?”
贾宝玉猛地往上一挺身子,随即又咸鱼也似的跌了回去,趴在条凳上哼哼唧唧的道:“真真痛煞我也!”
要说这小子也当真是个作死小能手,喊疼便喊疼呗,偏他不知哪根筋不对,竟是抑扬顿挫的唱了出来。
原本贾政被孙绍宗一番‘胡搅蛮缠’,已经搞的锐气全无,可听他这一唱,顿时又想到了那‘琪官’身上,恼的劈手夺过另一条水火棍,抡圆了便又待抽在宝**上。
孙绍宗心下无奈,正待再去阻拦,却早从外面蹿进个人来,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板子,哭诉道:“还请老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来人却正是王夫人。
贾政一见是她到了,便吹胡子瞪眼直跺脚道:“罢了、罢了!看来今日你们母子两个,是非要气死我才肯干休!”
王夫人死命抱着那板子,哭诉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况且这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一直不大舒坦打死宝玉倒也还罢了,倘或老太太因此气出个好歹,老爷岂不是悔之晚矣?!”
贾政眼见她拿老太太唬人,心下愈发恼了,口中冷笑连连,说出许多‘慈母多败儿’的话来,又舍了那水火棍,捡起地上的绳索,直嚷着要将宝玉勒死了事。
王夫人自是不依,一面护着宝玉,一面竟哭起了贾珠来,说是大儿子若还活着,便是死上一百个宝玉也不管了。
此时那李纨和众女也都赶了过来,听她哭喊贾珠的名字,虽心下早就移情别恋,却也只能跟着放声痛哭起来。
这本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外面却又来了老太太,直将贾政好一阵喝骂,又嚷着要带着孙子搬回金陵老家,省得碍了贾政的眼。
眼瞧着贾政被老太太逼的,只敢一边磕头一边满口的赔着不是,再顾不上去教训贾宝玉,这满屋子又挤满了女眷,孙绍宗便也知情识趣的,同那些门客、小厮们一起退了出去。
他心下惦记着于谦和贾兰,一时却又不好就这般闪人。
正独自在角落里想些有的没的,忽听有人悄声道:“方才多亏有孙二哥救下了他,我这里先替他向二哥道谢了。”
回头望去,却是林黛玉泪眼婆娑的寻了过来,见孙绍宗回头,她便又盈盈的福了一福。
孙绍宗忙还了一礼,又宽慰道:“林姑娘不用担心,我方才大致查看过了,宝兄弟只是伤了皮肉,倒还没动着骨头,只要好生将养几日也便无碍了。”
林黛玉闻言,稍稍宽心了些,随即却又欲言又止起来,好半晌,才迎着孙绍宗好奇的目光,期期艾艾的问:“孙二哥,却不知宝哥哥这次挨打,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个……”
自己到底是该实话实说呢,还是替他遮掩一二?
孙绍宗略一犹豫,便见林黛玉满脸患得患失之色,不由暗道一声:罢了。
贾宝玉虽然风流多情,但在众多豪门子弟之中,也算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尤其对于父母双亡的林黛玉而言,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表哥,已经称得上难得的良配了尤其看林黛玉心心念念的小模样,怕也未必会为了贾宝玉的性取向,就真个与他闹翻。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
故而孙绍宗便摇头道:“我赶到的时候,世叔正在重重责打他,因此我也来不及细问你若真相知道究竟,不妨等宝兄弟缓过劲来,再亲口问他便是。”
林黛玉那一对儿水汪汪的眸子,在孙绍宗脸上转了几转,这才抿嘴道:“既然孙二哥不肯实言相告,那小妹便也不多问了。”
说着又道了个万福,然后扶风随柳似的去了。
啧~
这小丫头精明归精明,到底还是欠了些人情世故心里明白就得了,偏要点名破之后再走,这要是换成个心眼小的,没准就恼羞成怒了。
孙绍宗刚目送林黛玉进了花厅,又见一主一仆自里面出来,却正是王熙凤与平儿。
却说这主仆二人在台阶上举目四望,将院里各色人等来来回回扫了两遍,王熙凤便将绣鞋往地上一跺,又愤愤的折回了屋里。
见此情景,孙绍宗不由得心下一动,随手扯过个相熟的管事,小声探问起贾琏的行踪来。
待听说贾琏近几日都在家中,今儿也并未外出时,他便揣了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贾琏怕是又要犯上一场桃花煞了。
还真让孙绍宗给料中了!
却说王熙凤打发走来旺,又顺势处理了些琐事,便娇喘吁吁的出了一身的香汗,于是便将那杏色百皱裙连同里面的小衣一并褪下,准备沐浴之后重新躺回床上。
谁知刚将一条白玉柱也似的腿儿,探进那飘满花瓣的浴桶之中,忽听小红在外面禀报,说是宝玉被打的死去活来,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
一听这话,王熙凤却那还有心情沐浴?
忙喊平儿取了浴巾过来,将腿上的温水,连同身上些细汗一同裹弄干了,又从里倒外换了身新的,便匆匆的赶到了这花厅之中。
待见到宝玉之后,发现他虽被打的皮开肉绽,去并未伤及到根本,王熙凤心下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松懈下来,她却忽然发现了一桩蹊跷事儿这里里外外的,愣是没瞧见贾琏的踪迹!
按说贾琏就在前院处理家务,合该比自己更早得到消息才对,怎得自己都已经到了,他却仍是不见人影?
王熙凤心下起了狐疑,便又借故到外面扫量了一番,眼见连孙绍宗都在角落里站着,却果然不见贾琏的踪影,那狐疑便化作了浓浓的不安。
只是如今她也不好随便抽身,于是只好又折了回去。
刚进门,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正想扶宝玉起来,立刻迁怒的喝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们也不瞧瞧,宝兄弟如今这模样还能走的了路么?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
几个身子骨健硕的婆子,慌忙去里间抬了张春凳出来,临时充作担架,前呼后拥的把宝玉抬到了贾母房中。
却说着一路之上,王熙凤便不住的四下里扫量,然而直到把贾宝玉安置妥当了,却仍不见琏二爷的人影错非是在做什么背人的事情,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得着消息?
这般想着,王熙凤心下愈发的烦躁起来,再加上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不由又沁出一身的香汗,那粉腮上更是火炭似的红烫。
旁人都在关注贾宝玉,只那大丫鬟鸳鸯最是眼尖,瞧见王熙凤似有些不对,忙悄声跟贾母说了。
“琏儿媳妇。”
贾母这才抹了眼泪过来,满嘴的埋怨道:“你这病还没好呢,跟着我们折腾什么?快快快,赶紧扶了你们奶奶回去,让她好生将养着。”
若换了平时,王熙凤八成要逞强留下来主事。
但如今她只想查清楚,贾琏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脏事,因此便顺水推舟,让平儿与小红搀着出了贾母的院子。
到了外面,王熙凤一把便搡开了小红,疾言厉色的吩咐道:“去!把周瑞夫妇给我找来,就说咱家招贼了,让他准备好棍棒、绳索,与我一起拿贼去!”
以前这夫妻二人起了冲突,平儿少不得要劝解几句,可她如今一颗心早系在了孙绍宗身上,又恼贾琏前日胡乱与孙绍宗起了冲突。
故而非但不劝,反而提醒道:“兴儿近几日正领人在园子里补种果树,并未跟在二爷身边不过二爷的事情,断瞒不过他!”
王熙凤闻言,便又喝令周瑞不用急着赶过来,先去大观园里把那兴儿绑来再说。
第396章 桃花煞
话分两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却说孙绍宗眼见贾宝玉被抬到了别处,忙也匆匆的赶回了藕香榭中。
进门之后,见于谦同贾兰依旧是有问有答的,气氛也显得很是融洽,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廷益。”
他上前揉着贾兰的小脑瓜,自得的笑道:“怎么样,这孩子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于谦也是一笑,却避而不答道:“十三叔,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我是不是也该……”
这是婉拒呢?
还是仍有什么要考校的?
孙绍宗心下揣摩着,却也不好强求什么,忙从隔壁喊出了大丫鬟素云,将贾兰交由她照看着,然后同于谦并肩出了水榭。
约莫走出有一里地远,孙绍宗忽然停下了脚步,正色道:“廷益,如今也没外人在场,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
于谦也肃然道:“叔父,实不相瞒,这孩子聪慧乖巧,我的确是十分喜欢的,只是……”
“冤枉、冤枉啊!
不等他把那‘只是’说完,忽听附近桃林里有人鬼哭狼嚎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那赖大都因此丢了性命,我如何还敢还克扣修园子的银子?!”
循声望去,却见周瑞领着几个健仆,正将个五花大绑的小厮往前院驱赶而这小厮也不是旁人,正是贾琏身边最受宠的兴儿。
就听周瑞没好气的呵斥道:“你嚷什么嚷?二奶奶只说拿你过去问话,又没说是要查问克扣银子的事儿,你小子这般胡嚷嚷,莫不是心里有鬼?!”
眼见这一群人推推搡搡渐行渐远,于谦便伸手指着他们的背影,叹气道:“孩子虽是个好孩子,只是以荣国府这等门风,等他再长几岁,怕是未必能学出什么好来!”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不过这担心倒也的确有些道理,如今贾兰年纪毕竟还小,说是聪慧乖巧,却也难料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于谦又不是开私塾的,这收了徒弟便是一辈子的事儿,自然要往长远了考量。
可孙绍宗也是在李纨面前打过包票的,岂能坐视这事儿就此黄了?
于是忙分辨道:“方才宝兄弟被喊了去,实是挨了存周公【贾政】好一通责打我瞧存周公那意思,应是有心要整顿府里的风气,他为人是出了名的方正,若是下定决心……”
未等孙绍宗说完,于谦便又摇头道:“这存周公空担了一个‘方正’之名,实则优柔寡断赏罚不清旁的不说,他那宠妾险些毒杀嫡子和侄儿媳妇,他却一味的只知回护,弄的阖家上下皆有怨言!”
说到这里,他不屑的一甩袖子:“似此这般,如何谈得上修身治家?”
想不到他与荣国府的人接触不多,却已经看穿了贾政的本质。
而既然已经点评了贾政,于谦便也不准备藏着掖着了,干脆又把贾宝玉、贾琏也都议论了一番:“至于那贾宝玉,虽有些才情天分,偏又是个懒散惯了的公子哥儿,即便一时受激起了上进之心,怕也难做到持之以恒。”
“那贾琏更不用说了,整日里沉沦在酒色财气之中,便连家中妻妾都难以制衡,若非是仗着祖辈余荫,此等人实在是不值一晒!”
荣国府里四个男主人,他一口气点评了三个,唯独没有提及那贾赦。
一来贾赦毕竟是孙绍祖的岳丈,为尊者讳乃是惯例;二来么,贾赦这等出了名的老混账,也实在没什么好点评的。
听他说罢,孙绍宗便失笑道:“听你这么说,堂堂一个荣国府竟是毫无可取之处?”
“并非如此。”
于谦摇头道:“这荣国府的几家姻亲,倒都是上上之选贤德妃、王太尉、扬州甄家,这三门姻亲只要有一家屹立不倒,也便足够与荣国府守望相助了。”
说完,他两手一摊道:“只是这些都是远水,便是再怎么汹涌,怕也洗不掉荣国府中的污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固然也是有的,却实乃是少见的异数,我向来是不敢赌的。”
说到底,于谦还是怕贾兰这棵小树苗,被荣国府的大染缸污了本性。
而孙绍宗也实在不好昧着良心,替这荣国府的家风涂脂抹粉虽然和旁边宁国府一比,这荣国府又算的上是白纸一般干净。
尴尬的沉默了半晌,他也只得把李纨拎出来充数:“荣国府的风气是差了些,但其母李氏却是书香门第出身,乃系前任国子监祭酒之女,称得上是家学渊源,有她时时在旁督促,想必兰哥儿也不至于行差蹈错。”
于谦却是只是摇头道:“若能学孟母三迁,弃了这荣国公府的富贵与糟粕,倒还……”
话说到一半,他不知为何竟忽然呆愣住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孙绍宗,半晌不发一言。
“廷益?廷益!”
孙绍宗喊了两声,正待伸手去摇,冷不丁于谦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激动道:“那李氏既然唤作李氏,其父自然也是姓李喽?!”
他向来是条理分明的人,如今却说出这等胡话来,一时还真叫孙绍宗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不过于谦说完之后,立刻也发觉自己失态了,忙松开孙绍宗的手腕,拱手道:“小婿唐突了,敢问那李夫人之父,可是李守中李老大人?!”
若问李纨身上都有那些特征,孙绍宗绝对是张口便来,可要问她爹叫什么名字,孙绍宗却哪里晓得?
毕竟这李祭酒也死了有七八年了。
不过于谦也并未指望孙绍宗能答出来,问完之后,便又自言自语道:“听说守中公膝下只有一女,如此说来,他那些绝版孤本以及多年来的手稿,岂不都已经传给了这位李夫人?!”
说着,两只眼睛便狼也似的放出光来,斩钉截铁的道:“即是如此,那这徒儿我是收定了!”
太……
太没节操了吧?!
刚才还患得患失的想要推托呢,一听说人家有什么孤本、手稿的,便上赶着要收徒了。
面对孙绍宗无语的目光,于谦也觉有些羞惭,又讪讪的往回找补道:“既是守中公的外孙,自非一般俗子可比,想来定能恪守……”
“行了、行了。”
孙绍宗摆手道:“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如今这府里乱成一团,等过两日我再派人来商议收徒的事儿,解释顺便也替你把那孤本、手稿什么的,都问个清楚明白。”
于谦大喜,忙一躬到底:“如此,便有劳十三叔了!”
两人计议已定,这才又重新起身上路。
沿途之上,于谦压抑不住心头惊喜,把李守中的事迹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却原来这位李祭酒生前,乃是金陵城中声名最盛的大儒,像于谦、孙承业、孙承涛等人,都是自小听着他的传说长起来的。
据说当初有不少人都认定,李祭酒五十岁之后必能入阁为相只可惜这位李祭酒英年早逝,还不到四十岁便驾鹤西游了。
说话间,两人已然出了那大观园,到了荣国府前院之中。
按理说早该有人上前引路,顺便问问行止什么的,可今儿这府里实在是乱的够呛,两人一路走来,竟是无人问津。
就这般,行至一处偏僻的小院附近,忽听里面有人高声叫嚷道:“好银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你们**忘八一条藤儿,都嫌我不死是不是?来来来,我这便让你们杀、让你们杀个干净!”
听这动静,分明是王熙凤正在捉奸!
见果然应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孙绍宗立刻停住了脚步,旁边于谦也跟着停了下来,满面的嫌弃之色,摇头道:“这荣国府的门风实在是不成样子,若非看在守中公面上……”
未等他把话说完,便见院门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赤着双足,飞也似的冲了出来。
“拦住那银妇!”
“快追、快追啊!”
后面周瑞领着几个健仆,拿着棍棒绳索喊打喊杀的,却并未认真追赶。
但那妇人听得后面喊杀声,早吓的魂飞魄散,不小心失足跌了一跤,那尚未系好的衣裙便整个剥落下来,她也不敢去捡,只用肚兜堪堪掩住前面,撅着个磨盘也似的白腚,一溜儿风的去了。
于谦看的愣神半响,又忍不住摇头道:“这真是……这真是……”
还不等他说出些什么,那院子里便又传出贾琏恼羞成怒的咆哮声:“都给爷起开!索性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爷今儿便给她个痛快大不了杀了她,我再偿命便是了!”
“二爷莫要胡来啊!”
“二爷当心……”
“二爷……”
就听里面又是一阵大乱,男男女女也不知多少人在喊‘二爷’,紧接着就见王熙凤也仓惶的冲了出来,粉面煞白、偏双颊又是火炭似的红润,脚步更是虚浮无力,只奔出门外几步,便踉跄着瘫软在地。
而此时那门内又冲出个贾琏来,手里拎着柄宝剑,作声作色的叫嚣着:“好贱人,你不是要死么?眼下却又跑什么?!”
眼见他将那宝剑胡刺乱砍,虽未必真敢伤着王熙凤,孙绍宗却又怎好坐视不理?
忙一个箭步上前,将王熙凤护在了身后,拱手道:“二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谁知贾琏原本只是恼羞成怒、借酒撒泼,可见是孙绍宗出面护住了王熙凤,那新仇旧恨却是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就听他目眦欲裂的嘶吼道:“好银妇!怪不得你方才那般撒泼,感情竟是在外面有了依仗!好好好,今儿若不把你们这对儿奸夫**,一股脑都砍个稀烂,二爷从此便不姓贾了!”
说着,擎起那三尺三寸的大宝剑,对准孙绍宗分心便刺!
第397章 绿油油贾琏逞凶
眼见贾琏这一剑刺了过来,孙绍宗心下只觉得好笑非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莫说如今他这身板足能以一敌百,就算是前世做刑警的时候,这样软塌塌慢腾腾的一剑,也决计伤不到他半根毫毛。
于是淡定自若的,等那剑尖堪堪到了胸前,这才不慌不忙的闪身避过,又屈指在剑身上一弹,只听‘锵’的一声,那装饰用的细剑便几乎弯了个对折,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脆响,竟齐根儿断成了两截!
贾琏擎着那光秃秃的剑柄,直惊的泥塑木胎一般,好半晌愣是想不起要把胳膊缩回去。
孙绍宗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无奈道:“琏二哥,我不过是凑巧路过,你这么喊打喊杀的,是不是误会……”
“姓孙的,二爷今儿跟你没个完!”
谁知这一拍倒让贾琏还魂了,他恼羞成怒的将那剑柄往地上一丢,作势便要往孙绍宗身上扑。
只是他这里正张牙舞爪呢,却忽觉后颈一紧,紧接着又觉得脚下一空,竟是被孙绍宗薅住脖颈,直接拎到了半空之中!
贾琏愈发的恼了,在那半空中拳打脚踢、骂声连连然而他那小胳膊细腿儿的,又哪里够得着孙绍宗半根毫毛?
反倒是那身子猴儿也似的佝偻着,又在孙绍宗手上扭来荡去,瞧着便像是个不听话的熊孩子,正被大人提在手上教训一般,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旁边周瑞等人见了,都是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直憋的面红耳赤。
眼见贾琏仗着自己不好对他下狠手,兀自在半空中耍着猴戏,说什么也不肯就此罢休。
“唉~这又是何苦呢?”
孙绍宗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就这般提着贾琏到了小院门口,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托起贾琏的身子,垫着脚将他放在了门楼顶上,又拱手道:“琏二哥,你且在上面冷静冷静,小弟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了。”
说完,便与于谦扬长而去。
“你……”
贾琏挺身还待再骂,谁知脚底忽然一滑,险些便倒栽葱从上面掉将下去,唬的他连忙抱住了屋脊一角的吻兽,那喝骂也化作了仓惶的尖叫:“你们这些狗才,还……还不快去搬了梯子来救我!”
下面周瑞等人见状,早都乱成了一锅粥,有飞奔跑去搬梯子的,有在底下乍着膀子准备接应的,唯独靠在平儿怀中的王熙凤,却是一丝反应也没有。
贾琏瞥见这情境,登时又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死死抱着那吻兽,将脖子对折了九十度,冲着王熙凤破口大骂道:“好贱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摔死,好去和那奸……”
“二爷快莫嚷了!”
眼见他又要不管不顾,说出些难听的话来,平儿忍不住替王熙凤分辨道:“二奶奶身子滚烫滚烫的,像是又犯病了,因此方才跌了那一跤,便直接昏了过去,至今也还没清醒过来呢!”
贾琏羞恼之下,却那还管她说的是真是假?
又见平儿区区一个贴身大丫鬟,竟然也敢呵斥自己,便干脆把枪口对准了平儿,一口一个贱婢的骂着。
便在这当口,也终于有人闻讯赶了过来,却正是李纨与贾探春两个。
她们一个惦记着儿子的消息,一个又因为母亲的前科,这时节不好往宝玉身前凑,故而都在外面支派那些婆子丫鬟们。
因听说王熙凤与贾琏闹将了起来,两人又不知已经动起了刀子,于是私下里一合计,先没有惊动贾母,只结伴赶过来劝和。
谁知到了小院左近,远远就瞧见贾琏趴在门楼上,正抱着只吻兽破口大骂,地上王熙凤靠在平儿怀里,却是声息全无。
当下两人又惊又诧,忙紧赶几步到了近前,向平儿探问道:“这到底是怎得了?!”
平儿听贾琏骂了这许久,心下也窝着火呢,便直言不讳的道:“大奶奶、三姑娘,我们奶奶方才撞见二爷与鲍二媳妇,在床上不清不楚的胡混,还咒我们奶奶早死!”
“我们奶奶便气的上前哭喊,谁知二爷恼羞成怒,反提了宝剑要杀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气急攻心,又被他追的跌了一跤,便生生摔的晕了过去。”
“若非是孙大人凑巧路过,出面拦住了二爷,说不得奶奶便要被二爷一剑刺死了。”
“谁知二爷见是孙大人阻拦,竟又提剑要杀孙大人,结果便被孙大人拎起来,放到了那门楼上!”
李纨和贾探春皆是女子,听了这话自然都把心偏到了王熙凤身上,忙喊过随行的婆子丫鬟,就要扶了王熙凤回屋诊治。
谁知那贾琏却是个人来疯,在上面瞧见李纨等人都围着王熙凤,也没那个探问自己一声,便扯着嗓子喝道:“嫂子和三妹妹莫管这闲事,我今儿非杀了这贱人不可,谁拦着也不成!”
虽说他抱着那吻兽,瑟瑟发抖的可笑模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威胁性可言。
但地上那两截断剑仍在,李纨和贾探春也不敢大意,故而略一商量,便命婆子们搀着王熙凤,也奔着贾母的院子去了。
说来王熙凤与贾宝玉也当真是有缘的紧,上次中毒是在一起,这次又是一起遭了劫难。
等把人送到贾母那里,自然又是一场大乱。
好不容易把王熙凤也安置好了,贾母又细问了前因后果,直恼的险些背过气去,连叫:“这还得了,快去拿了那下流种子来!”
一语未完,便见贾琏顶着一头绿油油的物事,挑帘子闯了进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那贱人呢?躲到哪里去了?!”
众人定睛细瞧,却原来是他在那门楼上抱着吻兽时,不小心蹭了一头的青苔。
王夫人、邢夫人此时也都在屋里,见他如此猖狂,忙上前拦住骂道:“你这下流种子!莫非要造反不成,没见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素知贾母年纪渐长之后,便一味的疼惜几个孙儿辈,从未说过半句重话,因此丝毫不觉畏惧,反乜斜着眼还嘴道:“都是老太太惯的她,她才这样的猖狂,如今竟勾连了外人要谋杀亲夫呢!”
听了这话,旁人还没没怎得,李纨却忍不住替孙绍宗叫起了委屈,捏着帕子越众而出道:“琏兄弟说的这是哪里话?孙大人今儿是特地领了于翰林,来咱们府上相看兰哥儿的,何曾与弟妹有什么瓜葛!”
说着,想到贾兰拜师的事儿,没准会因这连场闹剧横生枝节,那眼圈便不由的红了。
王夫人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也帮腔道:“说起来,若非孙家二郎及时赶到,宝玉指不定早被他那狠心的老子给打死了人家这两下里替咱家出力,哪有闲工夫理会你们夫妻的琐事?定是你胡乱想瞎了心!”
眼见这婆媳二人,都异口同声的回护着孙绍宗。
贾琏心下又是一阵醋意翻涌,便在那里嘟囔道:“说是帮忙,谁知他心下存了什么歹念!”
“你个糊涂东西!”
贾母这时便忍不住开口呵斥道:“两家是几辈子的交情,如今又结了姻亲,正该彼此有个照应,你这三番五次的胡闹,莫不是非要把亲戚作成仇家,才肯罢休?!”
眼见贾琏还要顶嘴,贾母又恼道:“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来人啊,去把他老子叫过来!”
一听说要喊贾赦过来,贾琏方趔趄着脚儿逃了出去。
第398章 情殇殇暗埋祸根
贾琏去后,贾母与两个儿媳妇议论起此事,仍是余怒未消,再搭上宝玉在里间时不时呻吟几声,就更是愁的贾母不住口抱怨家宅不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说着,就听平儿出来禀报,说是王熙凤已经清醒过来了,又喝了些滋补的汤药【给宝玉预备的】,如今瞧着倒还算精神。
贾母闻言,忙带着众人去探视王熙凤。
进门之后,便见王熙凤泪盈盈的倚在榻上,再不见平日里风风火火脆声利落的本色,不觉又老泪纵横,抱住王熙凤‘心肝’、‘肉啊’的叫了起来。
王熙凤也正满心的委屈,便又乘势大哭了一场。
贾母等她哭的累了,这才递了帕子过来,慈祥的笑道:“好了、好了,这哭出来心里便痛快多了其实要照我老婆子说,这事儿也不算不得什么!
“小孩子馋嘴猫儿似的,偏咱们这等人家,最不缺那好模样的女子,他成日里在这脂粉堆里打转,一时忍不住也是在所难免我们娘几个谁年轻的时候,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顿了顿,又道:“他乱吃飞醋固然不对,可这不也是因为宝爱你么?若是那不相干的女子,他又怎会像是被人戳了肺管子似的?”
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跟着劝说。
王熙凤强撑着露出些苦笑来,暗地里却早凉透了心。
盖因类似的话,贾琏前几日也不知说了多少,谁知刚哄的自己松懈了,便又背着自己与那鲍二媳妇鬼混,言辞间对自己更是大加贬斥。
虽说王熙凤也晓得,这多少也有讨好那鲍二媳妇的意思。
可那鲍二媳妇何许人也?
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蠢妇,为了讨好她,便随口作践自己,岂不正表示贾琏之前那些小意殷勤,统统都是在哄骗自己?!
再想想他非但提着宝剑追杀自己,还硬是反咬一口,冤枉自己与孙绍宗有染,王熙凤便更觉得冷彻骨髓,从前那些夫妻情谊,也都一股脑散了个干净。
又听得贾母说什么吃醋不吃醋的,心下忽然生出个念头来:与其三番两次的,凭空背上这些猜忌,还不如真个坐实了,叫他结结实实做一回忘八!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被王熙凤死死压在了心底。
却说贾母见王熙凤也露了些笑模样,便忙又道:“你放心,等明儿我叫他来替你赔不是你今儿就在我这里好生将养着,只言片语也别给他送去,咱们好生臊一臊他!”
众人便又是一阵哄笑。
只旁边平儿听了这话,忙喊过小红【林红玉】,嘱咐她回家取几件换洗的衣裳,以及王熙凤近日常用的汤药来。
小红领了吩咐,便出了贾母的院子,匆匆向后面赶去。
眼见快到家中,后面却有人赶了上来,林姑娘、林姑娘的叫着。
小红收住脚步循声望去,就见少了条胳膊的贾芸,正喜笑颜开的追将上来。
见是贾芸追上来,她便先把脸一沉,面无表情的道了个万福,又冷言冷语的道:“我这位份的,实在不敢当哥儿一声‘姑娘’再说我这里还有差事要忙,哥儿请自便吧。”
说着,也不管贾芸如何反应,便紧赶几步的进了家门。
若换在以前,得知贾芸钟情于她,林红玉怕不知欣喜成什么模样,可如今么……
她便是再不挑,也断不会嫁给一个残废!
却说贾芸瞧着她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顿时沮丧的一塌糊涂。
不过他毕竟是个百折不挠的,摸摸袖子里那支重金买来的金钗,顿时便又鼓起了勇气,贴墙根儿凑到院门口,想等着林红玉出来,再拦住她倾诉衷肠。
约莫等了有一刻钟,就听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贾芸探头瞧了,便见林红玉拎着几个包袱,正吃力的往外奔,心下便又是一喜,琢磨着要借口帮忙,与她好生说上几句心里话。
眼瞧着林红玉已经到了门前,贾芸忙正了正衣冠,就待跳出去将这心上人堵住,谁知却忽听有人醉醺醺的喝问道:“你个小蹄子,拎着这许多东西,莫非是想要夹带私逃不成?!”
却原来贾琏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便觉气闷的紧,回家之后,便在内书房里自斟自饮又灌了半壶陈酿。
这酒劲上涌,没理也便成了有理,何况他本就觉得王熙凤小题大做,坏了自己的颜面?
于是醉醺醺出了书房,便想再去寻衅一番。
谁知刚出门,正瞧见林红玉拎着大包小包往外走,贾琏便随口呵斥了一声。
那林红玉冷不丁吃了这一吓,又见贾琏红着眼睛从书房里出来,忙躬身道:“回二爷的话,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吩咐,回来取些东西。”
她知道平儿也刚得罪了贾琏,故而干脆谎称是奉了老太太之命。
谁知贾琏压根也没听她解释什么,只醉眼惺忪的上下打量,眼瞧着林红玉身上大包小包的,直将那裙子压的十分贴身,露出里面凹凸有致的曲线来,配上那青春标致的脸蛋,岂不比鲍二媳妇强出百倍有余?
当即贾琏心下那还没泄出去的邪火,便蹭一下子烧到了脑浆里,歪歪斜斜的往前凑了几步,嗅着林红玉身上那脂粉香气,嘿嘿笑道:“这……这可真是灯下黑,爷寻来寻去,偏生……偏生把你给漏了!来来来,让二爷帮你拎着!”
说话间,那爪子探将出来,却直往林红云胸前掏弄。
林红玉顿时臊的满面通红,又知道王熙凤刚打翻了醋坛子,如何敢在这时候与他勾搭?
忙向后退了半步,颤声道:“二爷莫要为难奴婢,若是让二奶奶晓得了,怕不要扒了奴婢的皮!”
贾琏听得‘二奶奶’三字,当即啐了一口,骂咧咧道:“那贱人如……如何管得了我?你也莫怕她,今儿……今儿我收用了你,明儿便抬举你做妾,包你比……比那吃里扒外的……的平儿,还要风光百倍!”
若是换了往日,贾琏这话自然哄不得林红玉,只是今儿她听说贾琏发威,拿着宝剑把个王熙凤追的落荒而逃,暗地里对贾琏便有些另眼相看。
再加上那‘比平儿风光百倍’的许诺,正应了林红玉心中素日所盼!
于是她一时便有些迟疑起来。
贾琏何许人也?
惯在风月场上厮混,虽是醉眼迷蒙,却也瞧出了林红玉的挣扎与心动,于是老实不客气的将她一把环在怀里,‘娘子’、‘夫人’的乱叫着。
林红玉打生下来,便是荣国府的家生奴才,却何曾被正经主子这般‘抬举’过?
一时那娇憨的身子便软成烂泥仿佛,半推半就的,被贾琏哄进了书房之中。
碰~
就在那房门重重关闭的时候,门外的贾芸也是重重一拳擂在了墙上!
方才见林红玉被贾琏调戏,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帮其解围,又不会给两人引来祸患呢,谁成想几句话的功夫,林红玉便被贾琏说动了心思!
想起自己这数月来的暗恋与痴缠,贾芸直恨的目眦欲裂,怒发冲冠的闯进院里,到了那书房门前,抬脚便待踹门。
“不要!”
谁知里面却恰巧传出一声娇呼,直如冷水泼头似的,让贾芸又恢复了理智。
就是闯进去了,自己又能将琏二叔如何?又敢将他如何?!
这般想着,贾芸便也没了踹门心思,只是摸摸怀里那支金钗,又实在不甘心就这般离去。
正踌躇间,便听里面林红玉羞道:“求二爷轻着些,奴婢……奴婢还是头一遭……”
又听贾琏嘿嘿淫笑:“你此时嫌轻,过会儿便只恐爷弄的不够重了!”
紧接着又传出些布锦撕裂的声音。
“二爷莫要撕扯!”
又听林红玉急道:“奴婢自己脱下来便是……”
一阵过后,贾琏便啧啧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快快快,且把那腿儿分开,容我细细……”
听到此时,贾芸在外面心如刀绞一般,手上猛地一发力,那金簪子便戳在小臂上,直刺的血流如注。
也正因这刺骨的剧痛,他才终于一咬牙,带着满腔怨愤踉跄而去!
第399章 家宅不宁
带着于谦从荣国府里回来,孙绍宗又喊上俩个侄儿,一起在前厅共用午餐,然后在酒桌上重点讨论了孙承涛的‘去留’问题不出预料,他果然没能考上庶吉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另一个不出所料的,便是他果然想要谋求外放,还打算去老少边穷地区,行那改天换日的壮举。
当然,这想法遭到了桌上众人的一致镇压。
考虑到这小子跳脱的本性,最后孙绍宗拍板决定,给他在江南左近寻个不上不下的县城,也好方便金陵宗家随时照应。
等到酒足饭饱,孙绍宗回到后院,刚想把袍子、裤子、靴子一并扒个精光,躺在凉席上美美喝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好去去这恼人的暑意。
阮蓉却连忙喊住了他,指着西厢房里道:“香菱正在屋里洗澡呢,这会儿八成也该洗的差不多了,老爷不妨过去扶她一把那两个丫鬟人小力弱的,实在不怎么贴谱。”
“不是给她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么?”
孙绍宗纳闷的问着,人却已经向外走去。
阮蓉便扬声道:“早上那两个婆子犯了规矩,我一赌气全都撵出去了,等明儿再请赵管家另寻两个老实稳重的吧。”
全都撵出去了?
孙绍宗心下有些纳闷,能选到孕妇身边伺候的,按说也都是府里比较稳重的老人儿,再说香菱那性子,惯是不会挑剔人的,怎得两个婆子突然就犯了规矩?
只是阮蓉既然没有明说的意思,他便也没有细问。
到了外面,先吩咐在廊下喂鹦鹉的小丫鬟,去把院门反锁了,孙绍宗这才施施然到了西厢之中。
听里间哗哗水声不断,显然香菱尚在沐浴,他便屈指在那门上叩了几下,扬声吩咐道:“是我,快开门。”
里面两个丫鬟一听是二爷的声音,也不问香菱,便忙上前把那门闩下了。
孙绍宗推门进来,见香菱在浴桶里抱着肩膀,一副羞怯怯的小模样,便摆了摆手,道:“这里有我就成,你们两个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乖巧的退了出去,又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香菱这才怯生生问道:“二爷怎得来了?奴如今这身子骨,怕是……怕是不方便……”
“你想到哪去了。”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取过手巾、香胰子等物,嘴里解释道:“你蓉姐姐怕那两个小丫鬟扶不稳你,便让我过来好生伺候着还有哪儿没搓干净的?让爷给你显一显手艺!”
香菱哪敢当这‘伺候’二字?
忙一叠声的说是已经洗好了。
孙绍宗见她死活不肯开口,便自顾自的上前,将她从头到脚好生搓洗了一遍,又拿浴巾裹弄干净,套上了一件宽松的外袍。
香菱心下正暖的没边儿没沿儿,却又被他拦腰抱起,不由分说的出了厢房,直奔堂屋而去。
“二爷,这……”
“放心吧,院门已经反锁了。”
孙绍宗不由分说,一口气将她抱到了堂屋里间,小心翼翼的放在阮蓉榻上,这才回头跟阮蓉招呼:“既然没有婆子盯着,今儿便让她在你屋里歇着,免得这节骨眼再出什么差池。”
“呸呸呸~!”
阮蓉一连啐了几声,没好气道:“这青天白日的,老爷就不能说些吉利话?”
说着,她便上前摁住了想要起身的香菱,笑道:“行了,在我这儿你还客套什么,尽管在床上歪着便是。”
一旁孙绍宗也自顾自的扒了衣裳,在榻上与香菱六九式的躺了,一边按摩着她那水肿的双腿,一边便将上午在荣国府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原本就是一说一笑的事儿。
谁知孙绍宗刚绘声绘色的,讲完了荣国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旁边石榴忽然不忿的插嘴道:“二爷只晓得别人家里的糟心事,却不知咱家……”
“石榴,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阮蓉立刻喝止了她,又指着外面吩咐道:“去拿两个西瓜冰在井里,等晚上乘凉的时候再捞出来。”
石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便要往外走。
“回来!”
孙绍宗开腔唤回了石榴,又用眼神拦下阮蓉的话头,把石榴招呼到床前好生的盘问了一番。
却原来,上午孙绍宗带着于谦走后,后厨那里便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发生冲突的双方,分别是香菱屋里的那两个健硕婆子,以及贾迎春房里的大丫鬟司棋。
起因么,也不过就是一碗冰镇酸梅汤罢了。
开始是司棋先在后厨点了一盆酸梅汤,可巧她去外面方便的时候,那两个婆子也到后厨替香菱索要酸梅汤。
因那厨娘一时寻不见司棋,又晓得香菱如今是双身子,在府里的待遇非比寻常,便自作主张,把那酸梅汤给了两个婆子。
谁知两个婆子带着酸梅汤刚要离开,司棋便也匆匆赶了回来,一听说自己点的酸梅汤给了别人,便不依不饶的闹腾起来,又仗着贾迎春的名头,说什么乱了尊卑、坏了体统。
两个婆子初时还想息事宁人,可见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便也忍不住还起嘴来。
于是这事情越闹越大,最后便闹到了阮蓉面前。
因司棋咬死了‘尊卑、体统’不肯松口,阮蓉又毕竟只是个姨娘,不好跟她据理力争什么,最后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把那两个婆子贬了出去。
“二爷您是没瞧见!”
说到这里,石榴愤愤不平的道:“那小蹄子走的时候,眼睛都高到天上去了,莫说是姨娘,怕是连二爷您都没放在眼里呢!”
若说司棋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
不过这小娘皮,倒真是个能招是惹非的主儿!
偏贾迎春那性子也辖制不住她,再加上她如今也算半个姨娘身份,又晓得一些不能外传的把柄,行事便愈发的‘理直气壮’了。
“老爷。”
见孙绍宗皱眉不语,阮蓉忙宽慰他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又的确占了理,干脆就这么着算了咱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与大太太哪里闹得生分了。”
闹得生分了?
这普天之下,最不可能和贾迎春闹生分的,恐怕就是孙绍宗了。
只是这话他自然不好明言,又沉吟了片刻,便道:“她大约是刚到咱家不久,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吧,赶明儿大哥从军营回来,我请他修书一封,把司棋的父母也要到咱家来,让她们一家人团聚,她也便该消停了。”
这话明着是为司棋好,暗地里却是以家人做把柄,钳制司棋的意思。
另外这样一来,也能免得那司棋日后被惩治时,无牵无挂的铤而走险,出卖孙家兄弟的私密。
阮蓉做了两年管家娘子,那情商也早就锻炼出来了,故而一听便晓得究竟,正待大赞孙绍宗此计甚妙。
谁知却被石榴抢先一步,喜滋滋的道:“对对对!把她的家人弄过来,胡乱支派些下贱差事,看她以后还神气什么!”
“放肆!”
孙绍宗闻言,立刻把脸一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这事儿也是你能议论的?!去,自己找赵仲基家的领五棍家法!”
那司棋的气焰固然要打压,但石榴近来也跳的欢了,自然也要一并打压。
石榴唬还待分说两句,却早被阮蓉喝了出去。
等石榴出得门去,阮蓉便又道:“老爷放心,等那司棋的父母到了,我便给他们安排些清贵的差事,断不会让她挑出理来。”
这才是治家的正经道理。
攥在手里引而不发的,才能称作是把柄,若一味的只知道报复,日后哪还能有个消停?
第400章 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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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了刑名司里,约莫花了两个时辰,孙绍宗才将这两日里呈上来的案宗、状纸,以及刑名司内部的各种公文,处置了个七七八八。
这刚准备活动活动筋骨,便又见卫若兰手下的属吏,捧了近几日核查行动的简报,以及十来张通缉令过来。
通缉令自然没的说,都是这次核查出来的人贩子,因此孙绍宗看都不看便一一照准了,又让人转呈到刑部,以便进行全国通缉。
不过……
单凭受害人依靠回忆描述,所绘制出来的通缉令,恐怕未必能有几分准确率,因此也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至于那份核查简报,孙绍宗却是要逐字逐行的仔细甄别因为卫若兰、仇云飞这对组合,实在是一柄双刃剑。
用好了那叫雷厉风行、事半功倍;若是把持不住,就他们那横行无忌的行事风格,指不定会给刑名司惹来什么麻烦呢。
尤其这次核查蓄奴的行动,本来就触动了各方的利益,更容不得马虎大意。
只是想要细看,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因为这天气委实是太热了!
早上还算好些,可辰时刚过,那温度便开始直线飙升,到了临近响午时,屋子里简直如同蒸笼一般,湿漉漉的黏腻腻的,让人由里到外的躁动不安。
因此没等孙绍宗翻上几页,那汗珠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用帕子擦都擦不过来。
即便敞开官袍的排扣,拿了折扇上下乱摇,又一连灌进去两碗绿豆汤,也依旧压不住那股黏人的燥意。
这去年刚闹完水灾,莫不是又要闹旱灾了?
实在是热的没法忍受,孙绍宗只得先撇下那简报,喊人提了桶井水,准备凑合着擦一擦身子,稍稍缓解一下这难捱的酷暑,以便继续处置公务。
谁知他刚反锁了房门,正往下扒衣裳呢,就听外面有人‘砰砰砰’的,把房门砸了个山响。
“大人、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原以为这般莽撞行事的,不是仇云飞就是卫若兰,谁知门外那人一开腔,却竟是林德禄的嗓音。
这厮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是断不敢过来砸门的。
故而孙绍宗忙又把那官服穿戴整齐,扯开房门放他进来,然后施施然坐回公案后,不急不躁的问:“林知事,你这般慌里慌张的,究竟出了何事?”
林德禄却不急着搭话,先把那房门反锁了,这才做贼似的凑到近前,惶惶不安道:“大人,那用‘陶朱金贝’做局的幕后主使,卑职终于查出来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孙绍宗心下顿时了然,当初虽得了忠顺王的承诺,但他却又担心忠顺王会说一套做一套,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他便没让林德禄停止调查。
如今看林德禄这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查到了忠顺王府头上。
不过……
这岂不是证明,忠顺王确实没有停止炒作‘陶朱金贝’的计划?
如此一来,事情可真就麻烦了!
忠顺王既然已经发了话,孙绍宗再去‘越级上访’,岂不是上赶着要与他正面冲突?
可要不把这事儿禀报朝廷,事后一旦有人,将孙绍宗曾经调查过此事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岂不是要担上知情不报、居心叵测的罪名?
正左右为难,却听林德禄又鬼祟道:“怪不得当日卫通判不同意大人调查此事呢,却原来这事情竟是北静王府搞出来的!”
啥?!
孙绍宗当时就有些蒙圈,这忠顺王做下的骗局,怎得倒被他张冠李戴到北静王身上去了?
不由皱眉道:“你莫不是搞错了?”
林德禄苦着一张脸道:“刚查出这事儿,卑职也生怕是弄错了,因此又仔细查访了几日,发现买通市井无赖散播谣言的,上门唱双簧哄抬物价的,在诗社文会上宣扬此物的,的确都是北静王府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事,忙补充道:“听说原本还有个大主顾,也是一般的心思,不过最近几日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只剩下北静王府四处卖力吆喝!”
啧~
莫非这骗局,是他们甥舅二人一起做下的?
如今忠顺王想要退缩,北静王却不肯罢休?
可这也不对啊!
忠顺王素来与北静王没什么瓜葛,甚至言谈间还颇有些歹意【惦记人家的长腿王妃】,又怎么会与北静王联手设局?
而且以忠顺王的势力,也压根用不着与人联手……
又或者是,忠顺王晓得此中厉害之后,便干脆甩锅给了北静王,想要看他的笑话?
貌似也不对,自己已经把这事儿的利害关系,向忠顺王统统挑明了,就算真要想坑北静王,忠顺王也该先跟自己通个消息,免得此事外泄才对吧?
否则他坐视北静王把事情搞大,一旦自己这边儿泄露出风声,他岂不也要担上知情不报、居心叵测的罪名?
又或许,是北静王和忠顺王一样,也看上了这‘陶朱金贝’,想要借机敛财?
“大人。”
孙绍宗想的头疼,林德禄却是等的心焦,忍不住又小心翼翼的探问道:“您看这事儿,咱们还管不管了?”
“这个嘛……”
孙绍宗略一犹豫,便道:“你先查着,莫对外声张便是。”
林德禄先点头应了,随即却迟疑道:“可卫通判那里……”
也是!
自己要调查‘陶朱金贝’的事儿,卫若兰也是晓得的可问题是,他有没有把这事儿透露给北静王水溶,自己却无从知晓。
如果水溶知道自己企图断了他的财路,会做出什么反应,可就难以预料了……
这事儿闹得!
原本准备怼几个奸商罢了,谁能想到水底下竟是两头大白鲨?!
可现在骑虎难下,再想退缩也早已经晚了。
孙绍宗略一迟疑,便吩咐道:“你现在回去,把查到的所有消息,先言简意赅的记录下来,等散衙之后再随本官去一个地方。”
既然已经骑虎难下,怕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如果方才的推断没有出错:忠顺王并不晓得北静王的行动,而且已经准备放弃这个计划了,那他也应该不会坐视水溶,继续进行这个疯狂的计划。
第401章 五虎战说岳
【迟了点,不过还是要祝大家蛤皮牛爷】
眼见前面到了忠顺王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绍宗甩蹬下马,牵着缰绳到了西墙根儿,在拴马石环上系了个活扣,回头看时,却见林家的马车静悄悄停在路边,林德禄却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林德禄?林知事?!”
他上前唤了两声,见里面半点反应也没有,便不耐的挑开了车帘,谁知却见林德禄正跪伏在车里,撅着屁股筛糠也似的乱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不等孙绍宗发问,林德禄便哭诉道:“我只是查出了些端倪,万没有要去告发的意思!还请大人看在卑职素日里鞍前马后的份上,饶了卑职这条狗命吧!”
孙绍宗初时还有些莫名奇妙,转念一想,便又是恍然大悟。
忠顺王和北静王乃是甥舅关系,常人又不晓得他们暗藏嫌隙,自然以为忠顺王会包庇外甥故而一瞧是到了忠顺王府门外,林德禄就吓的慌了手脚。
孙绍宗心下有些无语,当着车夫的面,又不好仔细解释,再说看他软蛋模样,进去了八成也是个扯后腿的猪队友。
于是干脆一伸手,吩咐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把整理出来的证据交给本官,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林德禄如蒙大赦,忙从袖筒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正待双手奉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手又往回一缩,迟迟不肯递将过来。
孙绍宗立刻窥破了他的心思,没好气的呵斥道:“蠢材,这些又不是原件!便是毁了它,又有什么鸟用?!”
林德禄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就算孙绍宗想要毁灭物证,也该先把衙门里那些卷宗文案毁掉。
于是他忙又把那小册子,双手送到了孙绍宗面前,赔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怎敢……”
孙绍宗实在懒得听他遮掩,劈手夺过那小册子,便昂首阔步的到了王府门前。
毕竟是来过几次的,勉强也算是熟面孔,因此不等孙绍宗通名报姓,便早有人迎出来问其来意。
待听说孙绍宗有要事必需面禀王爷,那家丁便将他请到了偏厅候着,然后逐层的通报了上去。
足足又等了两刻钟,才有王府管事进来,引着孙绍宗向后院行去这次却不是那酒池肉林的所在,而是一所更为宽敞的院落。
远远的,孙绍宗便听见锣鼓声锵锵入耳,再离得近了,又听得有人哇哇暴叫:“好个岳飞,且吃俺张翼德一矛!”
“刘备,若论战场冲杀,你如何是我铁枪杨再兴的对手!”
“岳云休走!”
“赵子龙……”
这都什么鬼?
刘备率领蜀国五虎将大战评书版岳家军?
这年头貌似还没有‘关公战秦琼’的说法吧?
孙绍宗只听的一脑袋浆糊,随着那管事又往前行了几步,隐约便已经能瞧见那戏台上景致。
他因心下好奇,便伸长脖子张望了几眼,谁知这一瞧,却瞧了个目瞪口呆。
却原来那戏台上,十来个戏子皆是浓妆重彩、头戴簪缨,手里拎着兵刃、脚上踩着马靴,偏那身上却是白花花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远远望去,就像是有十几条花脸肉虫,正闹喳喳的搅弄在一处!
这景致……
比起那日的酒池肉林,真称得上是天地之别!
这远远的就先闹了一肚子恶心,等到了近前,又见忠顺王赤条条躺在榻上,身上毛毯也似的裹着个男人。
孙绍宗也没敢细看,离着五六步远就忙躬身道:“下官孙绍宗,见过王爷。”
“嗯。”
忠顺王目光锁在戏台上,瞧也不瞧孙绍宗一眼,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忽然抬手在怀中男人臀上‘啪啪啪’连抽了几下,口中叫道:“好~唱的好!”
好别致的鼓掌方式……
他既然是在看戏,孙绍宗便也不好擅自挑起话头,只得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准备等台上那出‘大戏’告一段落,或者忠顺王失了兴致再做禀报。
话说台上那十几条肉虫,也不知究竟在演些什么鬼东西,一个个吱哇乱叫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亏忠顺王还能看的津津有味。
正这般想着,孙绍宗忽觉额头一凉,似乎落上了什么黏腻腻的东西。
莫不是鸟屎?!
孙绍宗心下这个腻歪,眼瞧着忠顺王没有注意自己,便悄悄取了帕子,飞快的在额头揩了一把,刚准备把那帕子重新塞回袖袋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于是小心翼翼的在掌心里摊开了打量,却只见那帕子中央,正黏着一抹刺目的红色!
是血?!
孙绍宗悚然一惊,抬头再次向戏台上望去,这一次,才当真瞧出了些门道。
只见台上十二个赤条条的戏子,正两两一组捉对厮杀,那动作虽还带了表演的性质,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收敛!
即便兵器都是木质的,这抡圆了一刀拍上去,或者被当心捅上一枪,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也不知他们已经这样‘唱’了多久,远看是十二条肉虫,近看时,那身上却已是伤痕累累,几乎瞧不见几块好肉!
啧~
这与其说是在唱戏,不如说是在玩儿命啊!
啪啪啪~
孙绍宗正侧目以对,忽听忠顺王又是几下‘鼓臀’,这次却不是喊好,而是有些不悦的道:“战阵上厮杀了这许久,也该见个胜负了吧?”
台上那十二个戏子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再动起手来,却又比方才惨烈了几分!
咔嚓~
只见‘关羽’抽了个空档,一刀劈在‘高庞’头上,那青龙偃月刀应声而断,‘高庞’头上亦是血流如注,晃了几晃,噗通一声仰面栽倒!
只是‘关羽’失了兵刃,却也被一旁的‘杨再兴’瞧出了破绽,上前虚晃一枪,趁其狼狈躲闪的时候,脚下飞起一脚,又将‘关羽’踹翻在地。
他追上去正待当胸补上一枪,谁知这‘关羽’果真是勇悍,竟不闪不避,反将那半截刀柄往‘杨再兴’胯间一撩!
“啊~!”
“呃~!”
两声惨叫几乎是同时响起,‘杨再兴’捂着跨在台上乱跳,又被‘张飞’一脚踹到了台下,虾米似的蠕动了半天,却再也没能爬将起来。
‘关羽’虽然也断了条肋骨,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但那他一换二的悍勇,还是打破了台上的僵局。
‘刘备’方以多打少,不多时,便将‘岳飞’等人挨个撂倒。
孙绍宗也是直到此时,才算堪堪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几个戏子在台上闹出人命来,若是那样,他身为顺天府治中,可就要左右为难了!
啪~
忠顺王一巴掌拍在臀上,扬声道:“看赏!”
后台立刻应声转出个人来,却正是王府长史周谟,他手里托着个红托盘,笑吟吟的到了台上,手一歪,那托盘里六根明晃晃的金条,便滚落到了地上。
那‘关羽’正巧就在附近躺着,眼见这亮闪闪的物件在地上乱滚,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一根,却还不等攥个结实,就又被周谟连手带金条一脚踩住,冷笑道:“怎么?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那‘关羽’被他阴森的目光一打量,便觉得浑身寒颤,也顾不得胸前剧痛难当,忙爬起来跪倒在地,以手掴面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这里抽的啪啪作响,‘刘备’等人却看都不敢看上一眼,慌忙对着忠顺王五体投地,抑扬顿挫的唱道:“奴才们谢王爷的赏!”
等到王爷将下巴一挑,周谟才抬起脚来,呵斥道:“还不赶紧拿了金子,滚到后台去!”
‘刘备’等人拿了金子便待起身离开,谁知那周谟却又在‘关羽’身上踹了一脚,骂道:“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滚进去!”
‘关羽’听了这话,忽然间福灵心至,忙团成一团,拼了命的滚进了后台。
‘刘备’等人自然也都是有样学样。
等这获胜的六人滚走之后,周谟又在台上大手一挥,四下里便涌出十几个王府侍卫,将那扮演说岳英雄的六人,拖死狗似的拉出了院子。
瞧他们那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显然他们被赶出的,还不仅是这座小院而已!
忠顺王这时,才将目光挪到了孙绍宗身上,用一贯慵懒的语气问道:“怎么着?前几日才给本王讲了一通大道理,这又来给本王上课了?”
“下官不敢!”
孙绍宗忙躬身道:“实是孙某麾下的林知事,偶然间得了些‘陶朱金贝’的消息,因那消息实在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好再来登门叨扰王爷了。”
说着,他便将林德禄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又从袖袋里取出那本小册子,双手托举过头顶。
而忠顺王听说,如今是北静王府在哄抬‘陶朱金贝’的价格,那脸色也不由数变,又默然了半晌,这才一巴掌拍在怀中男子臀上,吩咐道:“去,把那册子给本王取过来。”
之前他无论如何拍打,怀中男子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但如今一听这吩咐,那男子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缓缓从忠顺王怀中起身,肩膀上似是扛着千斤重担,脖子更是僵硬的一塌糊涂,乃至于扭了许久,才堪堪转过身来,赤着脚下了软塌,一步缓似一步的挪到孙绍宗面前。
当伸手接过那小册子之后,发现孙绍宗始终也没有抬起头来,他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转身逃回软塌,却忽听周谟阴阳怪气的道:“你不是一直挺担心好朋友的伤势么?怎得如今当着孙大人的面,却连问也不问一声?”
男子脚下一顿,怨毒的扫了周谟一眼,回头见忠顺王面上并无半分表情,也只得嗫嚅道:“孙大人,却不知宝二爷伤势如何?”
果然是他!
听到这声音,孙绍宗心下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却原来这被忠顺王又当毛毯、又当肉鼓用的男人,正是平日里笑傲王侯的蒋玉菡!
虽早就知道他是忠顺王的男宠,但骤然间撞见这一幕,彼此还是尴尬的一塌糊涂。
尤其方才那场‘武戏’,明着是将戏子们优胜劣淘,实则那一刀一枪,都像是打在蒋玉菡脸上、戳在心窝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孙绍宗真不想这时候,与他有什么交流。
可既然蒋玉菡主动问起,他也只能以实相告道:“宝兄弟虽然重重的挨了十几板子,好在却没有伤及根本,想必好生将养上半月就能痊愈了。”
“唉~”
蒋玉菡幽幽的叹了一声:“都是我这卑污之人连累了他,还请孙大人再见到他时,替我告一声罪,就说蒋……就说‘琪官’实不该高攀,日后也无颜再见。”
啧~
这是要跟贾宝玉断‘交’啊!
这对贾宝玉乃至贾府而言,实在是双重的利好消息。
孙绍宗自然是毫不犹的应下了。
蒋玉菡这才将那小册子,亲手呈送到了忠顺王手中,又乖巧的爬到了榻上,比女人还女人的依偎了上去。
忠顺王拿着那册子只粗略翻了翻,便面无表情的道:“行了,这事儿本王理会了,你回去叮嘱下面莫要声张,约莫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该见分晓了。”
听这意思,忠顺王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孙绍宗又琢磨着若只是十天半月的,形势也未必会坏到哪去,便忙识趣的躬身告退。
“王爷!”
孙绍宗刚出了院子,周谟便从戏台上下来,不忿的道:“这姓孙的分明是信不过您,仍派了人去调查,若非如此,他又怎会……”
忠顺王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混不在意的道:“只要他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在做事,即便是信不过本王,又算得了什么?”
周谟心下仍有不甘,但见忠顺王似乎对孙绍宗另眼相看,也就不敢再进什么谗言了。
却见忠顺王又把那小册子晃了晃:“再者说,他这分明是给咱们送了财路来,又能顺便教训那水溶一番,我赏他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怪他?”
周谟疑惑道:“王爷的意思是?”
忠顺王嘿嘿笑道:“你不是总觉得那些‘陶朱金贝’堆在库里,实在是心疼的紧么?如今那水溶正在囤积居奇,咱们何不……”
第402章 孙府的日常【续】
却说孙绍宗从王府出来,刚下了台阶,便见左侧石狮子脚下,正蜷缩着个赤条条的身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打输了的戏子,果然是被赶出了王府!
其余几人应该已经都散去了,剩下的这个人事不省的,八成是被那关羽一刀劈晕的‘高宠’。
啧~
看来这支‘岳家军’内部,也不怎么团结来着,连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都能弃如敝履一般。
孙绍宗略打量了那戏子几眼,心下略一犹豫,便径自到了林德禄车前,打算吩咐林德禄将其送去医馆诊治虽说眼下正值盛夏,这般露宿街头也未必会如何,可万一要是因此而伤势恶化,干脆倒毙在王府门前,怕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谁知他到了车前,正待开口招呼,却见林德禄从对面某个偏僻的小巷里钻了出来,一边飞奔过来,一边扬声道:“大人,卑职在此、卑职在此!”
将到近前,他又整理着衣襟下摆,讪讪的解释道:“卑职方才实在寻不到茅厕,也只好在那巷子里‘不恭’了一回。”
呵呵~
这厮的衣襟明明十分整齐,偏要在自己面前胡乱整理,‘心虚’二字怕是不问可知。
不过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孙绍宗也懒得揭破他那点儿小心思,回头一指那人事不省的‘高宠’,吩咐林德禄送去附近的医馆医治,便自顾自去西墙根儿解了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路无话。
到家已是华灯初上,孙绍宗把坐骑丢给门房打理,正准备去后院瞧瞧便宜大哥是否在家,忽见前厅里灯火通明,隐约又有些吆五喝六的动静。
他这才猛然间想起,今儿晚上原本说好要替程日兴、刘全等人送行的。
忙紧赶几步到了客厅之中,就见里面摆着两张餐桌,一张熙熙攘攘坐了十来个人,一张却只有便宜大哥与程日兴对饮虽是送别宴,到底也还是尊卑不同。
眼见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众人忙都起身见礼,只便宜大哥稳如泰山一般,招呼道:“二郎怎么这般时候才回来?来来来,快来陪程知县饮上几杯!”
听得‘程知县’三字,程日兴直喜的面红耳赤,嘴里却连道不敢当。
孙绍祖立刻又佯嗔道:“怎得?我和二郎出面保你,区区知县难道还能有什么波澜不成?这‘程知县’早叫晚叫还不是一样的?”
下面刘全、孙禧等人,也都起哄的叫起了‘程知县’,只把程日兴美的晕头转向,满口的谦虚之言,那嘴巴却是无论如何也合不拢了。
看样子只要有大哥在,自己即便错过了这场欢送宴,拉拢人心的效果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般想着,孙绍宗也凑趣的上前,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高高擎起道:“来,大伙儿一起为程知县贺!”
“为程知县贺!”
下面都是孙家的家仆,自然都是轰然应诺。
程日兴激动的手脚乱颤,好不容易饮了一杯,便泪眼婆娑的躬身施礼道:“学生此去江南,定不负二位大人所托!”
此后自是宾主尽欢。
等到酒酣人散,又让人收拾了残局,兄弟二人便各自捧了醒酒汤,坐到了当中那副松鹤延年图下面。
孙绍宗将浮在碗里的姜丝吹开,小心吸溜儿了两口,只觉得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额头也沁出些汗来,这才状似不经意的开腔道:“大哥,咱们府里一下子去了这么些人,是不是该补几个进来?”
“补几个进来?”
孙绍祖却不喜那醒酒汤的滋味,皱着眉头半响也没下嘴,听孙绍宗挑起话头,便顺势搁在了茶几上,沉吟道:“若在平时也倒罢了,可你们衙门里不是正在查检各府蓄养的奴婢数目么?此时咱家添丁进口,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这几日也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去年买来的小丫鬟,选那长歪了的撵出去几个,或者干脆发卖到青楼,也免得落人口实。”
啧~
之前孙绍宗还在感慨,忠顺王压根不拿奴仆当人看,随意的糟践人命,可眼下看来,便宜大哥怕也是未遑多让。
那些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如何能因为长的不如预期,就要卖到青楼里去?
于是他忙道:“这倒不必,左右咱们买的那些,都是有正经文契的,也不至于犯了上面的忌讳若是哥哥真有意要淘汰几个,不如拿去与荣国府交换,换几个得力的男仆回来,也好填补刘全等人的空缺。”
“换?这怎么换?”
“换旁人自然没有借口,但司棋、绣橘几个的父母家人,却算不得冒昧这些人都是荣国府里调教好了的,岂不强过那些不知根底的?”
顿了顿,孙绍宗又压低声音道:“何况把她们两个的家人接过来,好歹算是个制衡的手段,也免得她们胡乱漏了风声。”
最后这话,却是立刻打动了孙绍祖,于是他当即拍板决定,明天先选丑择婢,然后再去与贾赦商量互换奴婢一事。
定下此事,孙绍宗又把那‘陶朱金贝’的事情,简单与便宜大哥说了。
便宜大哥对此却是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孙绍宗不该多管闲事,为了些贪心不足的泥腿子,平白卷入两家王府的争端之中。
不过他到底是‘弟控’一枚,并未因此埋怨什么,反而宽慰孙绍宗道:“虽说是有些自找麻烦,但只要忠顺王肯把这事捅到陛下那里,对你日后升迁倒也不无裨益。”
这之后,孙绍祖又说了些在神机营里的见闻,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直聊到三更时分才算罢休。
眼见天色实在不早了,孙绍宗第二天也还要点卯,兄弟二人也就并肩出了客厅。
等到了外书房附近,正准备彼此别过呢,却又听孙绍祖正色道:“对了,哥哥听说你最近要添一房小妾?这固然是好事一桩,可你也万不能喜新厌旧啊。”
不能喜新厌旧?
这话从便宜大哥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别扭的紧。
不过孙绍宗转念一想,就明白他这‘旧’怕是专指的贾迎春一人,便无语道:“哥哥放心,我昨儿不是才在‘外书房’里过夜了么?又怎么会喜新厌旧呢?”
“那就好、那就好。”
孙绍祖这才满意的道:“等你纳妾那日,咱兄弟两个再好生喝上几杯!”
兄弟二人这才彼此别过,各自回了院里安歇。
不提便宜大哥同那些侍妾们如何胡天胡帝,直到天明鸡叫才算罢休。
却说孙绍宗到了后院,眼见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客厅里亮着一盏值夜用的长明灯,便悄默声的喊出当值的大丫鬟芙蓉,用灯笼上上下下驱了邪气。
因不想吵醒阮蓉,孙绍宗原本琢磨着,干脆就在外间榻上凑合一晚上得了。
谁知刚闹出些动静,便听阮蓉在里间扬声探问:“芙蓉,可是老爷回来了?”
孙绍宗这才挑帘子进去,见她已然披衣坐了起来,就喊芙蓉进来点了灯笼,又奇道:“怎得到了这般时候,你都还没睡踏实,莫不是心里有事?”
“也没什么。”
阮蓉摇了摇头,却又幽幽叹道:“眼见便是我爹的生日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传过来,实在是……”
也是,这大半年了,都不见茜香国有消息传回来,连孙绍宗派去送信的家奴,也是一去不复返孙绍宗也曾琢磨过,会不会是阮良顺那里出了什么差池。
不过这番心思,自然不能对阮蓉明言,因此他在床上与阮蓉并肩坐下,揽着她那纤腰柔声道:“我估摸着,兴许是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天灾**不如明儿你再修书一封,我谴人重新送去茜香国,正好也能和程日兴他们一起南下。”
“这……这是不是太麻烦……”
“哪有什么麻烦的。”
孙绍宗道:“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这些仆人,不就是为了使唤么?”
“那我这便修书一封!”
阮蓉这才欣喜的起身,因天气炎热,干脆也懒得穿衣裳,只披着件小衣,赤着两条欺霜赛雪的长腿,到那桌前翻出了笔墨纸砚。
眼瞧着她肉隐肉现的伏案书写,又将个臀儿高高翘起,孙绍宗心下不由生出许多燥意,凑过去将爪子搭在上面,嘿笑道:“你可要在信里好生跟岳父提一提,咱们是何等的恩爱,免得他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感觉到那爪子不安分的游曳,阮蓉忙侧身避开,讪讪道:“老爷怕是要忍一忍了,妾身今儿有些不方便。”
得~
这刚起了兴致,就撞见免战牌了!
孙绍宗垂头丧气的回到床上,正准备喊芙蓉进来伺候着梳洗一番,却听阮蓉又道:“老爷先养精蓄锐,过了明儿差人把那尤二姐接来府上,您在龙马精神也不为迟。”
她终于主动提及这事儿了,看来家书还真是没白写!
孙绍宗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道:“什么早一日晚一日的,一切凭你做主便是。”
“呸~”
阮蓉啐了一口,哂道:“这许久没提此事,老爷心里怕是早埋怨上我了吧?”
说着,又从抽屉里翻出个几封书信,丢到孙绍宗怀里,道:“这是那尤二姐送来的,老爷且仔细瞧瞧,我到底是不是那专会拈酸吃醋,半点儿容不得人的!”
孙绍宗接过来,在灯下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却原来自从望江楼相聚之后,阮蓉便一直在帮尤二姐布置新房,又把香菱母亲那小院改了样式,也免得她们互相起了干戈。
尤二姐在信里更是大赞阮蓉,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极是亲热。
孙绍宗看罢,不由对阮蓉愈发疼爱,于是又不管不顾的痴缠上去,待阮蓉以免战牌相拒时,便腆着脸求些纤手弄梭、啖精竭炙的把戏……
第403章 乞丐保甲制
苦闷了一个多月,终于又下雨了!
莫说靠天吃饭的农民喜不自胜,便连顺天府里官吏们,瞧着也都比往日欢脱了几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孙绍宗因昨儿与阮蓉折腾到了后半夜,到了衙门里便有些萎靡不振。
好在昨儿已经把公务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孙绍宗便干脆在廊下支起一把逍遥椅,边聆听雨声、边闭目养神。
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徘徊,却听有人踩着水花匆匆到了廊下,在自己身边转了一圈,便又进到了厅里与孙承业说话。
不多时,那人便又踩着水花匆匆去了。
“怎么。”
送走那人之后,孙承业也到了廊下,刚待开口呼唤,就听孙绍宗懒洋洋的问道:“韩府尹遣了人来,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还是又要开会了?”
却原来他方才,也早眯着眼睛瞧见来人是谁,只是懒得理睬对方罢了。
孙承业忙道:“还是‘核查蓄奴’的事儿,如今城中的商贾,已经大致筛了一遍,接下来便要轮到官宦人家了所以府尹大人希望先总结一下经验教训、议论议论功过得失,看看可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说到底,还是怕下面不知轻重,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显贵。
不过这倒也正好,经过这一轮排查,孙绍宗也的确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教训,准备先在内部讨论一下,然后再上奏朝廷。
于是他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拦腰,又吩咐孙承业取出了蓑衣,便自顾自朝着内堂行去。
谁知道了内堂,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个小吏抄手在立在门后。
眼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那小吏忙躬身道:“好叫治中大人知晓,因贾府丞嫌这屋里闷热,空废了这场好雨,便改在后院凉亭里议事了。”
啧~
这倒真是随意的紧。
孙绍宗无奈,只好又折了回去。
半路上同卫若兰撞了个正着,便领着他一起赶赴后院。
路上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眼见到了凉亭左近,卫若兰这才忽然问了句:“孙治中,前日你提及的‘陶朱金贝’一事,如今可有什么进展?”
这冷不丁一问,还真白孙绍宗给难住了。
即便忠顺王没有交代,孙绍宗也不会傻到把消息透露给卫若兰。
可卫若兰又是刑名司里的二把手,若是胡乱敷衍,他回去只消稍加对照,就不难瞧出破绽。
略一犹豫,孙绍宗便装作为难的道:“倒是查出了些眉目,只是……”
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偷眼打量卫若兰,嘴里又吞吞吐吐道:“只是如今还未能查个清楚明白,又或许的确是我杞人忧天了。”
“是么?”
听孙绍宗这般回答,卫若兰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不知是玩味还是鄙夷的笑容,道:“哪还真是可惜了呢。”
可惜?
这厮是希望自己和北静王正面对上,好捡个便宜呢,还是有其它的想法?
孙绍宗心下揣度着,但毕竟是心有顾忌,所以也不好追问什么,便与卫若兰各怀鬼胎的,到了那凉亭之中。
见他二人赶到,贾雨村便哈哈一笑道:“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巧这青梅酒刚刚煮好,孙治中与卫通判便到了。”
青梅煮酒?
这文化人就爱搞点小资情调。
孙绍宗、卫若兰脱掉蓑衣,又与众人见礼之后,便也分别落座因是个六角亭,三个堂官、三个通判各自据一角,倒也颇为和谐。
唯有那陈志创待遇差了些,不好与众位上司齐平,只能搬来个小马扎,坐在那铜炉左近,美其名曰替众人煮酒,实际上热的跟三孙子仿佛。
等到各自分了一杯热腾腾的青梅酒,又装模作样的饮了一轮【其实烫的根本喝不下去】,韩安邦这才扯到了正题。
“诸位大人。”
就听他朗声道:“经过这些时日阖府上下的通力合作,城中商贾之家蓄奴的情况,已经大致排查清楚了。”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故而本府特地召集大家,先议一议之前的得失,看看可还有什么可以借鉴,需要改进的地方。”
孙绍宗捧着杯青梅酒,靠在围栏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等到韩安发言结束之后,却是立刻接口道:“其实这次能提前完成对商贾的排查,多亏了卫通判兢兢业业勤勉办差。”
卫若兰听他夸赞自己,正待谦虚几句,谁知孙绍宗忽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先是‘神仙散’一案,紧接着又是核查蓄奴,卫通判也实在是辛苦至极,实不宜再继续奔波劳碌。”
卫若兰面色顿时往下一沉,正想反驳这卸磨杀驴的言辞,谁知韩安邦、贾雨村、傅试、赵立本等人,却不约而同的点头称是,表示合该让卫若兰好生休养生息一番。
如此一来,卫若兰退居幕后便成了定局,再分辨也是无用,只把他恼的额头青筋直跳,却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这些日子里,卫、仇二人那雷厉风行的效率,固然令人侧目,但那横行无忌的行事风格,却更是唬的众人心头乱跳。
如今眼见就要查到各级官吏身上,正是需要稳重的时候,大家伙如何还敢让他们放手施为?
孙绍宗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主动提及此事,让卫若兰又不大不小的吃了个暗亏。
却说孙绍宗头一个提议,几乎是全票通过之后,他却又从袖袋中,取出几页薄纸来,抖开了道:“另外,经过这些日子的排查,下官发现那些被拐卖的奴婢,竟有三成是被乞丐、或者打扮成乞丐的歹人掳来的。”
“有鉴于此,下官又简单统计了一下,历年来城中乞丐犯下各种案件,发现其比例一直呈逐年上升的趋势,而且团伙作案的几率,远超一般的普通百姓。”
“因此下官准备上奏朝廷,在咱们顺天府试行乞丐保甲制。”
“乞丐保甲制?”
韩安邦闻言便皱起了眉头,质疑道:“先不说此事与蓄奴核查无关,单凭乞丐们居无定所这一条,怕就不方便实行保甲吧?”
所谓保甲制,其实是一种连坐制度,由官府出面把民间百姓编成人数不等的保甲,一旦其中有人获罪,整个保甲都要受到牵连。
因此为了不被同保甲的人连累,民众便会自发的进行互相监督。
不过那都是左邻右舍之间,才好做到的事情,而像乞丐这样流动性极强的人群,似乎并不适合进行这种操作。
“府尹大人有所不知。”
孙绍宗摇头道:“如今城中四处游荡的乞丐,虽也有不少,但更多的乞丐却是固定在某个范围内乞讨,甚至还出现了剥削其它乞丐的丐头。”
“此辈本就好逸恶劳,如今又已经结成团伙,若不尽快将其纳入官府管辖,久而久之必然为祸。”
“故而下官希望,将在固定街道乞讨的乞丐编成保甲,由官府出面指定保长、甲长,再给他们划定好各自的片区,若是片区内有乞丐为祸,无论是否该保甲所为,都将其一并责罚。”
这等于将官府的责任,分摊了一部分给乞丐们,若换成是一般的良民,这么做未免有些过于严苛。
但这年头的乞丐,本就是受到官府民众歧视的存在既然能减少官府的责任,又不需要花费什么开销,还有谁会在意乞丐们冤不冤枉?
故而众人又各自询问了一些细节,譬如:老弱病残是否该受到一定的赦免优待,又或者歹人冒充乞丐为祸,又该如何分辨等等。
见孙绍宗皆是对答如流,显然已是斟酌良久,众人便都表示了支持的态度。
贾雨村更是顺势提议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如在孙治中这份奏折上联署姓名,也好引得朝廷重视。”
说着,他又躬身向孙绍宗施了一礼,半真半假的顽笑道:“若是因贤弟这主意,那些乞丐们不堪忍受,纷纷自力更生起来,这份教化之功,为兄可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声‘贤弟’、一声‘为兄’,便惹得韩安邦脸色黑了几分孙绍宗心下不由暗自纳罕,莫非韩安邦直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快要被贬到外地去了?
第404章 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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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九蹲在山西巷附近的河沟里,也不管那流经千家万户的溪水脏是不脏,伸着胳膊用破瓦罐舀了一瓢又一瓢,从头到脚是好一番搓洗。
直搓的皮都快破了,又映着碧绿的溪水,将满头的乱发归拢整齐,自觉已经人模狗样了,他这才满意的挺直了腰板。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满意了而已,事实上那一身邋遢的破衣烂衫,即便是再怎么搓洗,也脱不开‘乞丐’的身份。
没错,洪九是一个乞丐,而且是一个‘名丐’山西巷附近最有名的乞丐之一。
他之所以能成为‘名丐’,是因为明明比旁人还要懒散些,偏靠着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总能有不错的收成,活的也比别人滋润百倍。
“九哥、九哥!”
就在此时,两个小乞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未等赶到近前,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便托起怀里盖着木板的破碗,得意洋洋道:“九哥,你听听这嗓子,妥妥的喜庆!”
“逮着了?!”
洪九闻言的也是喜不自胜,大踏步迎上二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破碗,倒像是在打量什么聚宝盆似的。
“那当然!兄弟我出手,还能有个跑儿?
那小乞丐嘴里炫耀着,小心翼翼的掀开了条缝隙,就见一只喜鹊从那碗里探出头来,‘渣渣、渣渣’的叫个没完。
“有它就齐活儿了!”
洪九哈哈一笑,伸手将那喜鹊从碗里抓了出来,又用草绳拴好了拢在怀里,扬手招呼道:“走着,九哥领你们讨喜去!”
“讨喜去喽~!”
两个小乞丐皆是欢呼雀跃,跟着洪九穿街过巷,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前。
洪九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怀里那花喜鹊摸了出来,抚弄着翎羽,口中念念有词的道:“好伙计,今儿你可要好生卖卖力气,否则九哥若是讨不到喜钱,就只能拿你打牙祭了。”
说话间,两个小乞丐已然并肩蹲在了墙角,洪九也不客气,踩着他们的肩膀爬到了墙头,把喜鹊放在墙上,又把拴着喜鹊的草绳压在了瓦片底下。
布置好这机关,他又趴在墙头向里张望了几眼,见里间屋的窗户上,果然贴着几张红双喜,便喜滋滋的跳了下来,嘿嘿笑道:“二子,真有你小子的,果然是今儿迎娶!”
那二子揉着肩膀,得意洋洋的显摆着:“那可不,我亲耳听这家老妈子说的,还能有假?!”
旁边的小乞丐也争着表功道:“你这算什么?要不是我先发现这家藏了两个漂亮姐儿,又有大官人三不五时的找上门,你会专门过来探听消息?”
“可你当时非说是‘外宅’来着,若不是我探听明白,那姐儿是要被迎娶的小妾,岂不错过了……”
“好了!”
眼见两人争吵起来,洪九有些不耐的呵斥道:“这喜鹊不见叫上一声,倒是你们两个渣渣渣的闹个没完!”
两个小乞丐,这才连忙收住了话头。
却说又过了半晌,就听那墙头‘渣渣’几声,嗓音急促又响亮。
洪九眼睛也跟着一亮,忙打手势让两个小乞丐避到一旁,然后从怀里摸出副竹板来,又等那喜鹊闹喳喳的叫了几声,便凑到门前‘呱唧呱唧’的打着竹板,唱起了莲花落:
“我这竹板一打哗啦啦,把个积善之家夸一夸,要说这家不简单,早有喜鹊叫喳喳这喜鹊一张口,好事儿准定有!”
他这里唱的抑扬顿挫,里面有婆子听见动静,就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头张望,却见外面站着个面容白净的叫花子,不由奇道:“你这花子真是好不晓事,哪有天不亮就来讨饭的?”
洪九将肩膀往下一垮,满面堆笑斜肩谄媚的唱道:“喜鹊枝头叫喳喳,定是贵人要发家,发家宜早不宜迟,道喜更要赶个早!”
今儿原本就是这家大喜的日子,洪九又是满口的吉利话,那婆子倒也不好硬赶他走,正琢磨着要不要施舍些剩菜剩饭,忽听里面有人问到:“吴妈,是谁来了?”
那吴妈忙恭声道:“太太,是个讨饭花子,说是听见咱家有喜鹊叫,上赶着要给咱家贺喜呢。”
说话间,里面便出来个打扮齐整的中年妇人,诧异的打量了洪九几眼,还不等开口,那洪九又喜气洋洋的唱了起来:“眼瞧着房门左右分,里面走出个有福的人儿,天庭满,福寿延年不到头;地阁圆,富贵荣华享不完、享不完!”
那太太听个他这般嘴甜,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上今儿如愿以偿,终于把女儿嫁到了富贵人家,于是便破天荒的回屋里,取了二两多碎银子,丢给洪九道:“冲这几句吉利话,赏你了!”
洪九将那银子接在手里,不由的喜笑颜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脆声道:“谢太太赏!您要是去做生意,指定金银满仓;您要是嫁娶儿女,指定添丁进口!”
后面那话,却又对了这家太太的心思,因而便笑道:“真是好一张甜嘴吴妈,把咱家昨儿剩下的那半锅鸡汤也赏了他,再给他几个白面馒头!”
说着,就自顾自的回了院里。
“谢太太赏、谢太太赏!”
洪九欢喜的磕了两个响头,巴巴的捧着破陶罐,等那婆子施舍了半锅鸡汤,并几个点着朱砂的大白馒头,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九哥,这回咱们可真是发了!”
待那吴妈也回了院里,两个小乞丐便喜洋洋的凑到了近前,双眼放光的盯着那一陶罐鸡汤,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瞧你们俩那出息!”
洪九一瞪眼,意气风发的扬手道:“走,回庙里,喊妞儿把这鸡汤热一热,咱们也开开荤!”
两个小乞丐欢叫一声,正待簇拥着洪九离开,那洪九却忽又止住了脚步,回头望着那墙角,道:“先等等,那雀儿既然帮了咱们,咱们可不能不……”
“洪九!”
还未等洪九把话说完,斜下里突然有人冷喝了一声,洪九循声望去,却见前面弄堂里,忽然闪出了四个乞丐,为首一人膀大腰圆又领着只木棒,偏少了半只左耳。
这人不是别个,却正是山西巷左近,最有势力的乞丐头聋老大!
倒霉!
怎得偏偏被这厮给堵上了?!
洪九心下暗骂晦气,一面偷偷冲两个小乞丐使着眼色,一面却笑的极是畅快:“哎呦喂,这不是聋老大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说着,似是要迎上去,却领着两个小乞丐转身就跑!
只是刚跑了两步,洪九就发现还有五个乞丐,正虎视眈眈的拦在后面。
眼见遇到了前后夹击,洪九便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干脆又转回头来,光棍的把那鸡汤馒头往前一送,扬声道:“聋老大,我洪九今儿认栽了,东西您拿走,算兄弟我孝敬您的!”
那聋老大冷笑一声,不屑道:“少特娘跟老子打马虎眼,你当我没瞧见那银子是怎得?”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不果老子今儿找你,也不是为了什么银子,而是要给你立立规矩,让你知道知道,这山西巷到底是谁的天下!”
说着,把手里的棒槌一扬,道:“兄弟们,给这孙子点儿颜色看看!”
这一声令下,九个乞丐立刻两下里包夹,把洪九三人围在了当中,但见棍棒如雨、鸡汤乱飞、又有几个白面馒头在地上来回乱滚……
那洪九虽然嘴皮子利索心眼儿活泛,身子骨却是出了名的单薄,一对一尚且不是对手,何况对方还以多欺少?
转眼便被打的倒地不起,他却硬是护着那两个小乞丐,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行了!”
聋老大眼瞧也打的差不多了,便喊停了手下,又猫腰从洪九怀里搜走了碎银子,这才得意洋洋的道:“孙贼儿~爷今儿便教你个乖,以后讨到银钱,记得给你聋爷送来爷我也不全要你的,二八开就成!”
说着,又踩住洪九的脊梁,低头冷笑道:“若是你不想给爷上供,那倒也没什么,左右爷查到一次,就砸断你一根手指,等到十根手指都砸断了,就废了你这专会偷腥的狗爪子!”
说完之后,眼见龙九头破血流的趴在两个小乞丐身上,仍是一声不吭,聋老大不由又恼了。
使了个眼色,立刻有手下上前,把洪九的左手固定在地上。
聋老大擎起手里的棒槌,狞笑道:“今儿就算你小子头一次坏了规矩,爷先给你留个记号、长长记性!”
两个小乞丐早吓的哭了起来,尖声哀求道:“聋老大开恩,就饶了我们九哥这一回吧!”
“呸~!”
聋老大不屑的在洪九身上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道:“他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也敢叫什么九哥?!就冲这,我也非给他留个记号!”
说着,把那棍棒抡圆了,便要砸在洪九的尾指上!
哗啦~
就在此时,那吴妈忽然推门出来,眼见外面一片狼藉,洪九又被人按在地上,连忙叫道:“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快把那人松开!”
若是换成一般乞丐,被人如此呵斥,心下怕是早就怯了。
谁知那聋老大却是嚣张的紧,竟转头用棍棒指着吴妈喝骂道:“老虔婆,是谁家裤裆没拴严实,把你个老东西给漏出来了?!”
身边几个乞丐闻言,便都哄笑起来。
吴妈眼见他们人多势众,先是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随即却又想起了什么,挺直腰板跳将出来,叉着腰喝骂道:“好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我家二小姐今儿就要嫁到‘神断’孙大人家,搅了这天大的喜事,仔细孙大人扒了你们的皮!”
那聋老大一听‘神断孙大人’几个字,当即便软了脊梁,也不敢再叫嚣什么,赔着小心连告了几声罪,便飞也似的跑了。
他那些手下却舍不得地上的战利品,你争我夺的捡起馒头、鸡肉,这才也跟着撒丫子去了。
此时,洪九也在两个小弟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冲吴妈拱手道:“大婶救命之恩,洪九没齿难忘。”
“听着倒是个读过书的,却怎得非要当什么花子?”
吴妈嘟囔着,瞧他头破血流那个样子,终究是心下不忍,于是又折回去取了几个馒头,唉声叹气道:“好好的鸡汤都被糟践了,如今也只有这几个馒头给你们了。”
洪九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等吴妈折回院里,他却并不急着走人,而是咬牙爬到墙头,把那喜鹊放了生,这才一瘸一拐的去了。
第405章 喜上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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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吴妈又给了洪九几个馒头,转身回到院里,就见堂屋的门帘一挑,尤三姐好奇的探头问道:“吴妈,外面到底怎得了,这般吵吵嚷嚷的?”
“没什么,几个花子打起来了。”
吴妈说着,忍不住又抱怨道:“这些下贱坯子当真是反了,我出去呵斥他们一声,竟然连我也骂起来了要不是报出了孙大人的名号,还真未必能赶的散他们!”
尤三姐听是几个叫花子闹事,顿时就没了兴致,把那竹帘子放下,转身又回了里间。
此时尤二姐早换了一身粉色的吉服,正在镜子前整理着妆容。
眼见她那一头的珠翠,少说也要百两纹银才置办齐整,尤三姐不由得有些眼热,凑到近前挨挨蹭蹭的道:“姐姐,等过些日子,你可莫忘了把这些首饰借给我使使。”
“去!”
尤二姐半真半假把她往旁边一推,调侃道:“也不知是谁说过,有了情郎送的宝剑,便是金山银山也瞧不上眼,如今却怎得惦记上我的头面首饰了?”
前几日柳湘莲上门,丢下一柄祖传的宝剑,说是雌雄一对儿,正好做个定情信物。
尤三姐得了这剑如获至宝,直说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就算是拿出金山银山来,也比不得情郎送的宝剑金贵。
如今被姐姐拿这话来堵嘴,尤三姐便一扬眉,自墙上仓啷啷拔出宝剑,擎在手里唱到:“呀~呔!好个刁蛮的小女子,如今本大王提剑在手,却问你借是不借?!”
“你小心些,莫划了我的衣裳!”
尤二姐忙往后躲,又呵斥道:“眼见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得还这般不知个轻重?”
尤三姐闻言暗自撇嘴,心道一件粉色的吉服,有什么好宝爱的?等自己出嫁时,换上一身大红嫁衣,那才真是红火又喜庆!
只是抛开那小妾专用的吉服不论,姐姐头上那金玉珠翠,却又着实让人眼馋的紧。
故而,尤三姐放下宝剑,便又上前好一阵痴缠。
好不容易得了姐姐的应承,许诺等出嫁那日,便把这头面首饰借了给她,尤三姐满心欢喜,正待再接再厉,干脆讨了几件宝爱的首饰过来,也免得婚后太过寒酸。
谁知尤母却从外面匆匆进来,见此情境,便忙上前戳着她的额头,呵斥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快起开些,莫弄乱了你姐姐的妆容!”
说着,又仔仔细细在尤二姐身上扫了一遍,将那细微的瑕疵都修补了,这才眉开眼笑道:“好闺女,打从今儿起,咱们母女俩可算是有个依靠了,你过门之后可千万要争一争气,好歹生出个儿子来,才算是稳妥!”
不等尤二姐羞怯,她又忙催促道:“吉时差不多也快到了,你这里赶紧再盘点盘点,看看有什么该带的东西还没带上。”
说着,母女二人便将裹了红线的桃枝,赏给轿夫、媒人的喜钱等等,统统都盘点了一遍。
确认没什么缺失,尤母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尤三姐从枕头底下翻出个帕子来,嘻嘻笑道:“姐姐可莫要忘了,这还有藏着件顶重要的东西呢!”
见了那帕子上落梅也似的血迹,尤二姐当即涨红了脸庞,跳将起来一把夺在手里,恼道:“你个小孩子家家,乱翻什么呢?!”
尤三姐一撇嘴,哂道:“姐姐方才还说我就快嫁人了呢,眼下怎又说什么小孩子家家。”
尤二姐向来说不过她,干脆默不作声的把那帕子收了起来,并不与她斗嘴。
尤母这时又坐立不安的道:“你们姐妹在这里候着,我且去外面瞧瞧,看那花轿是不是快到了。”
说着,便又匆匆的赶了出去。
尤三姐见母亲这忙前忙后的,与柳郎上门时的态度,可说是天壤之别,心下不由有些拈酸吃醋起来,往那床上重重一坐,连连冷笑道:“正经的岳母不乐意当,偏要上赶着去人家府上做奴才!”
这话便连尤二姐也骂进去了,不过尤二姐却也懒得理会她,默默把那缠着红线的桃枝攥在手心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便浮现出两团酡红。
尤三姐一连抱怨了几声,见姐姐眉目含春俏脸绯红,压根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便又换了面孔,上前好奇的探问道:“姐姐,这男女之事究竟是什么滋味?那日我在听你在里面‘死去活来’的,实不知是舒坦还是受罪。”
“要死啊你!”
尤二姐也正想到那日的情境,听妹妹说什么‘死去活来的’,直羞的手脚乱颤,忍不住就要与她打闹起来。
便在此时,忽听吴妈在院里叫道:“来了、来了!孙家的花轿到了!”
尤二姐顿时顾不得旁的,忙取了盖头蒙在头上。
不多时,尤母便又领着两个婆子进来,美滋滋的把尤二姐搀了出去。
因是纳妾,哭轿、拜别父母之类的仪式,便一概都省了,负责迎亲的赵仲基,只将一封沉甸甸的红包塞给尤母,便吩咐点起鞭炮,抬了四人抬的花轿打道回府。
一路无话。
到了孙府,那花轿从角门进去,却没有去孙绍宗所在的小院,而是直奔后宅正院而来。
却原来按照时下规矩,小妾进门必须要大妇点头才能成礼,如今孙绍宗虽然尚未娶妻,却有长嫂在家,故而尤二姐需得先拜见了贾迎春,才好送入洞房等候孙绍宗宠幸。
等那轿子停在院里,两个婆子将尤二姐搀扶下来,斜下里立刻杀出了司棋,不由分说,就把那盖头扯下来,随手挂在了树梢上。
这也是纳妾与娶妻的区别。
娶妻时,那盖头只能由新郎在洞房里挑开;但纳妾,却是一下轿就要把盖头掀掉,挂在附近的树上,美其名曰‘高升一步’,实际上却是个下马威,告诫新来的小妾不要忘了尊卑。
尤二姐早就晓得这规矩,倒也不觉得怎样,任那两个婆子搀扶到了门前,又装模作样的掸去了尘土,这才独自一人进到里面,怯生生的往中间一跪,恭声道:“奴婢尤二姐,见过大太太。”
贾迎春也不答话,旁边自有绣橘送上一杯热茶。
尤二姐双手捧了,膝行几步到了贾迎春身前,又恭声道:“奴婢请大太太吃茶。”
贾迎春这才‘嗯’了一声,伸手接过那盏热茶,正待抿上一口做做样子,谁知刚将茶杯挨到唇边儿,忽觉胃里一阵翻腾,忙撇下那茶杯,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一见如此,尤二姐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心下又惊又怒,委屈的几乎掉下泪来。
贾迎春也知这样不妥,却还是忍不住又呕了几声,面红耳赤的正待解释一番,忽听阮蓉问道:“敢问大太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呕的?”
“我……”
贾迎春掩着嘴,讪讪道:“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眼下却不知……呕……”
说到半截,竟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尤二姐这才晓得,她方才那样子并不是厌弃自己,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忽听阮蓉又欢喜道:“大太太这样子,倒是和我害喜的时候差不多香菱,你瞧着像不像?”
香菱也在一旁猛点头,又道:“咱们说了也不算,还是个请大夫上门瞧一瞧吧。”
贾迎春心下却是说不出是喜是忧,能怀上孩子自然是好事,可以后与孙绍宗之间的关系,却又该如何处置?
她这里心事重重,司棋、绣橘又争着抢着去前院传话,一时众人倒把尤二姐忘了个干净。
还是阮蓉见她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便扶着贾迎春坐回了原位,笑道:“大太太,人家既然给您带了喜来,您也不好把人家晾在这里吧?”
贾迎春这才缓过神来,歉意的冲尤二姐一笑,道:“我一时身子不适,倒冷落你了快起来吧。”
等尤二姐起身,她又指着阮蓉、香菱道:“见过你这两位姐姐。”
石榴抢上前,把绣橘撇下的茶水递到尤二姐手上。
尤二姐捧着那茶道了万福,先见过阮蓉,又见过香菱,等两人都吃了这认门茶,贾迎春又适时的招呼道:“来人啊,还不快把新娘子送进洞房。”
外面两个婆子这才上前,搀着尤二姐去了孙绍宗院里。
给她安排的新房亦是在西厢,紧邻着香菱的屋子,亦是里外三间,一应布置却又比香菱屋里稍胜了一筹盖因香菱是转赠而来,论身份尊卑,到底比不得用轿子抬来的。
却说尤二姐坐在那撒满了枣子、花生、桂圆、帘子的床上,心下忐忑又不敢乱动,也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前面隐隐鞭炮齐鸣,却比自己出门时的动静还要热闹百倍。
正琢磨着,莫不是那大太太当真有喜了。
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孙绍宗推门而入,醉醺醺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嘿嘿笑道:“你倒是有个福的,喏,这是大哥赏你的!”
说着,袖子一甩,便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却是落下六根金灿灿的物事。
眼见那六根金条沉甸甸压在床上,少说一根也有十两上下,换算成银子怕不有六百两之巨,尤二姐便只瞧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颤声道:“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你既然凑巧赶上了,便是你的运道!”
因早将她从头到脚验了一遍,孙绍宗自也不会客气什么,借着三分酒兴,上手便选那要紧处好一通蹂躏。
谁知这上下其手折腾了半晌,却见她仍是瞧着那六根金条呆呆发愣。
孙绍宗干脆抓起两根,顺着她的衣领塞了进去,那冰凉梆硬的东西,顺着细嫩光滑的肌肤缓缓滑落,直冰的尤二姐一连打了几个寒颤。
但那寒颤过后,体会到金条沉甸甸的分量,尤二姐心下却又似揣了团炭火似的,直烧的鼻息都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