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雷根会议(下)
我的开篇致谢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也让憋着劲要反驳的克恩滕伯爵找不到质疑的借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教皇霓下的特使微笑着点头,和皇帝的仲裁官一起饶有兴致听我说下去……
“奥托公爵是我一直尊敬的人,一位真正的贵族和虔诚的上帝战士,我们曾有幸并肩作战,共同面对帝国的叛徒和异教的敌人,把满腔的赤诚和热血挥洒在通往人间天国的大路上,他是我的精神导师,也是人生奋斗的标杆,这次不得已的同室操戈与奥托公爵为敌,让我差点失去战斗的勇气。”
颓然的垂下眼帘,我用近乎完美的演技诠释人物内心的纠结和悲伤。
“因为立场不同,我必须拿起手中的刀剑,保护自己需要保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和奥托公爵有多么不共戴天的仇恨,相反,这是我荣耀的至高点,能与自己的偶像一决高下!”
“最终我幸运的站在这里同大家讲话,公爵大人则回到上帝的怀抱,我已经吩咐手下收殓他的遗体,用鲜花和黄金装饰后,再派专人护送启程,按照公爵大人的遗愿,送回到斯特拉斯堡主教威廉大人那里入土安葬。”
克恩滕伯爵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不过刚刚锐利的眼神明显柔和不少,看来温情战术还是挺管用的。
“教皇霓下曾经给我们下达终战敕令,严禁双方继续争斗,奈梅亨立即执行和遵守这一命令,并且千方百计的派人同奥托公爵沟通均未获回应,关于这点伯爵大人应该不能否定吧?”
我望着克恩滕伯爵问道,后者低头不语:“再后来,奥托公爵不仅主动攻击上巴伐利亚联军,甚至还想谋杀准备去士瓦本避难的小公爵母子,这种居心实在令人感到失望,特使大人亲眼目睹卡林西亚军队对我们的攻击,我说的没错吧,大人?”
我转向教皇特使,他难得的露出肯定表情,僵硬的扑克脸上有些活泛的肌肉动作,不过也可能是愤怒的抽搐。
“有鉴于此,我还想说,虽然奥托公爵违反教皇霓下的敕令,但这与他为上帝奉献的忠诚比较,仍旧相形见绌,所以请两位陛下的特使大人酌情考虑惩处,不要再追究已死和尚活之人的罪责。”
说着我语气诚恳的往前探着身子,那对表情和动作尺度的拿捏恰到好处,足以感动铁石心肠之人。
果然两位特使都欣慰的点着头,克恩滕伯爵也面露感激,亨利伯爵一脸难以置信的直冲我飞眼,倒是我的妹妹先公爵夫人淡定的坐在那,晃着胳膊哄小公爵睡觉。
我冷眼把所有人的表现收入视野,心想:这番盖棺定论的言论一出,两位特使要是再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那他们的智商也就只适合插秧了,不过这群傻子费尽口舌争论半天,却没人关注奈梅亨军队怎么没有进城。
公牛在我的授意下,领着大军直扑防备空虚的卡林西亚而去,等会议讨论出个得体的公告,再报请两位陛下批示传阅后,飞龙战旗早就插在卡林西亚最边远的城头了!
漫长的扯皮大会,终于在恭送卡林西亚公爵灵柩启程的号角声中落下帷幕。
本着谁拳头大谁有话语权的丛林法则,与会者都承认既成事实,保证巴伐利亚合法王统的传承,但也都一致同意不再追究卡林西亚伯爵的责任,小奥托作为查理公爵唯一的嫡子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因为年幼暂时由他的母亲摄政,巴伐利亚诸贵族在两位陛下特使的见证下,重新向小公爵宣誓效忠,几句话就决定上千人厮杀血斗的意义,一场死无数人的战争换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好事成双,趁着有教皇特使和雷根斯堡大主教在场,公牛和奥格斯堡亨利伯爵女儿汉娜的婚礼也如期举行,虽然公牛本人并不太热心,甚至一度想要逃婚相抗,摆出副追求自由恋爱的先驱者模样,但是等他真正见到即将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女孩时,所有宁死不屈的雄心壮志全化成一缕青烟,分分钟放掉了。
亨利的女儿果然不愧奥格斯堡之花的美誉,气质高贵清新脱俗,浑身上下散发出无穷的女性魅力和蓬勃的青春味道,铁血硬汉公牛在她面前一个过场都没能坚持住便缴械投降,傻笑着完成婚礼的全部流程,直至他们在参加宴会的年轻人簇拥下送入洞房之时,公牛还愣愣的喃喃自语:“太美了,太美了……”
听得我冷汗阵阵:这没出息的货……
通过联姻,奈梅亨再次加强自己在巴伐利亚的权威。
奥格斯堡伯爵由于弃暗投明,不仅维持原有的封国不变,还获得了沿帕尔河直到达辛的一片狭长肥沃的土地,小儿子更是被奈梅亨公爵收为侍从,有望成年后册封为骑士,运气好的没准还能得到爵位和封地。
这个千金买马骨的活生生例子告诉所有的巴伐利亚贵族,只要和奈梅亨合作,好处绝对大大的,就连曾经变节的亨利伯爵都受到优待,更别提向他们这样一直兢兢业业的老实人。
一时间诸多贵族通过明里暗里各种方式,向我表达了忠心,送到罗洛那里做侍从的私生子啦、小儿子啦络绎不绝,把原本二十几个人的侍从团塞得满满登登,人员编制超过一百多,令人哭笑不得。
因为许多卡林西亚领主和骑士参与奥托公爵对巴伐利亚的军事行动,大部分没能活着回来,以致产生大片无主之地,不少负责留守暂摄政务的胞弟、叔父、妻舅都被我们扶正,成为领地真正的主人,所以公牛短短十几天的东征,好像一场武装大游行,获得好处的卡林西亚贵族纷纷倒戈,衷心拥戴奈梅亨公爵的权威,除了克恩滕伯爵的领地在我的命令下毫发无伤之外,几乎大半个卡林西亚瞬间变色。
奥托公爵的儿子康拉德,只能在首府萨尔茨堡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发号施令,卡林西亚也不复往日的强盛,变成名副其实的孤岛。
通过此战奈梅亨基本完成战前计划,控制两个兵源充足的公国,获得当地贵族的效忠,还顺带搞了一次联姻,肃清后方和通往意大利的道路,将奈梅亨、汉诺威、萨克森、德累斯顿、巴伐利亚和卡林西亚连成一片,形成了针对法兰克尼亚、洛林同士瓦本的包围圈,不仅牢牢掌握商路,同时也等于威胁教廷。
办妥纷纷扰扰的事情,我自然还要去德累斯顿,当面向皇帝陛下解释来龙去脉,作为君臣一些必须的程序还是要履行的,况且在内战濒于爆发之前相互透透底也是应该,我可不希望战事打响之后,双方再因为协同和沟通的问题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家里攒了些瓶瓶罐罐,自己愈发的害怕赔掉老本。
5月1日……
在欢庆热闹非常的五朔节,并按照习俗当众赞美评选出来的五月女王之后,我率领奈梅亨一行人收拾行装上路,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你滑稽臃肿的侍从团,经过时人群比过节还要兴奋地欢呼,显然奈梅亨成了私生子的垃圾回收站。
德累斯顿……
皇帝行宫所在地!
相比于柏林的政治宗教意义,它几十年来成为德意志帝国实际上的权力中心,前后三位皇帝都在这里遥控着整个国家的运作。
如果亨利皇帝也算掌控德意志帝国的话,德累斯顿大主教至少获得比驻跸柏林的帝国大主教更多的权威和出场机会。
参考法兰克人尚武的传统,你可以想见为什么皇帝们都喜欢这里,因为城北沿着易北河谷地,有一片平坦的草原,正好与东南方向高耸的山地遥相呼应,构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田园画卷。
虽说是行宫,但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柏林的帝国皇宫,奥托三世陛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次从意大利返回时,总爱顺手敲掉些精美绝伦的雕塑或者漂亮**的廊柱,然后经过石匠们叮叮当当的一顿整修,这些异国的舶来品,立刻拥有了浓郁的法兰克风情,珠联璧合的融入到德累斯顿的环境之中,瞬间提升整个宫廷的文化品位,以至于曾经因求亲而回访的东罗马使节,游历行宫目睹奥托陛下骚包的暴发户杰作时,归国后立即禀报本国皇帝,终止这次荒唐婚事。
亨利皇帝和库尼贡德皇后实际上分居已久,两人平日里并不见面,只是偶尔通过侍从传递书信进行交流。
据说曾经因为皇帝要离婚而悲痛欲绝的皇后近来心情大好,性格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反倒不再排斥抛头露面和离婚传闻。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某位来自君士坦丁堡的阉人,正是在他的鼓励和陪伴下,皇后才得以重新振作,暗中联系权贵增强自己的背景和实力。
第三百二十七章:我的时代(1)
传说这位最近宫廷的大红人,是出身于小亚细亚特拉比松的贵族,他的家族搅合进伪皇瓦尔达-佛卡同巴西尔二世皇帝之间的争斗,被取得内战胜利的皇帝夷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时负责行刑的军官,对年幼的他动了恻隐之心,阉割后托人送入宫廷,也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就这样一个失去男人尊严的男童,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摸爬滚打,逐渐站稳脚跟。
可惜好景不长,他因为拒绝随从安娜公主出嫁蛮族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一世,而遭到无限期流放,后来逃脱监控辗转来到奥托三世身边,成为贵族们猎奇似的玩物和取笑的对象。
但他忍辱负重的坚持,直到获得库尼贡德皇后的赏识而获得今日的地位。
在罗马的庆功宴会上,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我还是个刚刚起步的子爵,他只是茶余饭后讲荤段子逗贵族们开心的小丑,但谁都不会想到今时今日,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成为拥兵自重的地方军阀,一个是祸乱闱墙的权阉,像极了清宫戏的狗血桥段。
亨利皇帝在他的寝宫安排接见,以此显示对奈梅亨公爵的倚重,我在侍从的引路下,穿过重重叠叠的楼梯和走廊,毫不意外地在房间里见到了波兰的菲古拉公主。
她现在是皇帝的情人和宠妃,也是这座后宫的半个主人。
我嗅着房间里弥漫的名贵东方香料味道,却觉得没有战场上的血腥味好闻,亨利陛下正坐在桌子后面审阅文件,菲古拉小鸟依人的趴在他身边装饰有毛皮的躺椅上,对于我的到来只是浅浅的瞥了一眼。
“愿上帝保佑您,伟大的皇帝陛下!”
由于好久未见,我必须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足够的谦恭,即使自己已经是手握半壁江山,不用再仰人鼻息的权臣。
“结束在巴伐利亚的战事,我特来向您复命。”
“复命?”
亨利陛下微微抬起头,看我一眼又很快落下。
“公爵大人,这场战争又不是我动员发起的,谈不上复命吧,嗯?”
他闪开身子,让侍从往签署好的文件倒上火漆,然后拿起皇帝印玺用力盖下去,在袅袅升起的淡淡烟雾中轻轻地吹了吹封口,将它递到一边早已恭候多时的侍从手里。
“是我唐突了!”
冲着菲古拉公主象征性的点点头,我走到侍从搬过来的椅子坐下继续说道:
“卡林西亚公爵的灵柩按照他的遗愿,已经派人送往斯特拉斯堡的威廉主教,现在巴伐利亚和卡林西亚政局平稳,贵族们也都衷心拥戴您的统治,从此后顾无忧可以一力向前。”
皇帝笑着显然听懂后顾无忧的意思,满意的点点头,他现在的处境极为尴尬,举手投足都有人别有用心的揣度和曲解,全世界都知道离婚和由此引发的内战已是板上钉钉,各怀鬼胎的等着看好戏。
“挺长时间没去罗马,没想到教皇霓下还是那么的喜欢瞎鼓捣,哪哪都乐意插一杠子。”
陛下吩咐侍从给我倒满酒,晃着杯子悠悠说道: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最终会和你成为并肩作战的盟友,但自打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绝番茄俗,一定会在日后变成战友或者敌人,所以便时刻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我许改变不了什么,但你想要的都可以自己拿走,只要帮我击败所有的敌人,是的,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我的帝国的敌人!”
亨利陛下有些激动,倾斜的杯子里酒浆快要洒出来,我报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却缄口不言……
热情的陛下或者说巴结的有点神经质的皇帝,又留我在房间里聊了很久,扯些有的没的闲嗑,关注关注奈梅亨生产的卷纸和玻璃,和我探讨给自己居住的城堡应该怎么安装才显得亮堂。
后来天色渐晚,亨利陛下安排吃了顿便饭,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面对满桌鸡鸭鱼肉的我纠结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拣些干果肉脯之类的垫吧垫吧,别别扭扭的熬到结束,逃也似的跑出来。
“呵呵,现在知道拉拢我了?切……”
我走在城堡长长的走廊里,这幽深的走道里潮湿阴暗常年见不到太阳,哪怕是正午时分,也必须点着火把驱寒和照明,两名侍从一个捧着盛装油脂的陶罐,一个拿着引火的松香,正忙着给快燃尽的灯座里添油,看到我过来马上停下手中的工作,毕恭毕敬的靠墙站着弯腰行礼,得体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果然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世面见得多啊。
“嗯!”
我背着手让过刚添满油旺盛燃烧的火盆,它散发出的淡淡松香,不禁令人神清气爽,不过灼热的火焰却烤得我受不了,就像皇帝陛下突然地殷勤,虽然受宠若惊,可惜太过灼热,谁也不敢全身心的靠过去。
亨利陛下居住的城堡出来,是一片循着山形变化而修建的花园,由请自君士坦丁堡的皇室设计师亲自操刀,罗马和威尼斯征调的工匠严格修造,使得这里高低错落有致。
处处鸟语花香,再加上春日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着实引人流连。
我借着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蒙蒙的微光,漫步在颇具情趣的花园里,嗅着早开迎春花的馥郁香气,悠悠然的迷离起来,不知不觉逗留了很久。
转过一丛修剪整齐的灌木,前面石砌的亭子边站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我疑惑的放慢脚步,悄悄地走近,这才发现对方是背对着自己,而且留着刮得锃亮的光头,矮壮的身材裹在一件及地的肥大长袍里,散发出沉郁阴仄的气质,仿佛开心的走在大街上忽然瞥见路边角落的一泡狗屎,好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这个光头我再熟悉不过,在宫廷里几乎是标志性的存在。
最近贵族圈子里声名鹊起的金手指瓦里斯大人,一个来自君士坦丁堡的阉人,终于在家乡千里之外的德意志宫廷,实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梦想。
当然指的是在皇后那一系里的地位,趋炎附势的贵族们争先恐后的同他攀交情送礼物,巴不得整个人跪在地上舔他的脚趾,只求这位手眼通天的大宦官,能在主子面前帮自己美言几句。
说也奇怪,在皇后身边红得发紫的瓦里斯大人并不招皇帝的讨厌,反而也很受隐形皇后菲古拉的待见,两面都能说上话,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伺候女人的功夫了得。
围着金手指恭维卖好的贵族不少,可惜我却不买他的账,也许是因为从小看过太多的清宫戏,对这些说话阴阳怪气搬弄是非的无根之人很是厌恶,甚至感觉远远地就能闻到他身上撒多少香水都盖不住的尿骚味,恶心的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所以平时有多远躲多远,同他的交往不多。
“晦气!”
我低低的骂了一句,蹑手蹑脚的猫着腰想悄悄逃开,却不防瓦里斯突然转过身来,冷不丁的同我打招呼。
“兰迪大人,好久不见!”
金手指熟络的对我微笑,亲切的就像你二大爷家的小胖,反倒是还保持着逃跑姿势的我略显尴尬的愣在原地,跟被人捉奸在床的淫棍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机智如我脑子转得飞快,分分钟自然的顺势俯身,托着迎春花暖黄色的花瓣,装作玩赏的样子喃喃自语:“真是上帝的奇迹,如此美丽的花朵竟然凌寒怒放,实在惹人怜惜。”
“想不到铁血铿锵的兰迪大人,还有如此温暖的一面,常言道铁汉柔情,在您身上得到极好的应验。”
阉人瓦里斯把两只手收在袖筒里,微微冲我弯腰行礼表示礼貌,那张白皙的大脸皱成朵烂放的菊花,笑眯眯的细长眼睛挤作一线,完全陷在脸蛋层叠的肥肉中间,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总有种想穿双钉子鞋在他脸上狠狠地踹一脚,然后继续拧两下的冲动,无他,厌恶而已。
骚味!我猛地收住鼻翼,熏得直翻白眼,憋着的脸比上蒸笼的螃蟹还红,瓦里斯不明就里的上前几步搀住我,关切的问道:“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吗?”
而我早已口吐白沫不能自理了……
“没事没事,可能是刚刚酒水喝多了。”
即使讨厌但必须的礼节还是要的,俗话说宁负君子不负小人,天知道这孙子会不会在背后给你穿小鞋,还是小心点好,我笑嘻嘻的敬回去:
“呦,瓦里斯大人,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怪我眼拙,一开始没认出您来,该死该死!”
“您正是春风得意,哪会把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瓦里斯自来熟的开着玩笑,在我听来却别有一番深意。
小人物?小人还差不多!
我在心里呵呵的冷笑着,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讨厌啦又开人家玩笑的贱样子:
“哪里哪里,能找机会亲近亲近瓦里斯大人多少人求之不得,我怎会那么不识抬举。”
这话刚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谄媚,活脱脱一个大内总管的狗腿子,还是上不得台面的那种,也罢也罢,谁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回头再吩咐莱昂纳多备点干货往他府上一送,打发干净便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我的时代(2)
“听说您在巴伐利亚打了大胜仗,怪不得皇帝陛下如此的器重,留您在寝宫呆了那么久还安排晚膳,要我说这真是无上的荣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瓦里斯面部表情丰富的像个演员,尤其是眉毛和脸部肌肉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不过恕我天生贱命喜欢多嘴多舌,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狐狸尾巴藏不住,给自己主子当说客来了吧?
我都懒得再装下去,索性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能得到瓦里斯大人的金玉良言,那可是我天大的福分,人家尊称的金手指,说的不就是您指点当局者迷的功夫。”
瓦里斯竟然羞涩的笑了,他拿起插在亭柱上的火把,转身引导我并肩同行。
“要说这世界上哪里最黑暗和令人绝望,不是恶魔的地狱,而是国君的后宫,那里时刻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较量和无声无息的战争,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要么平步青云,要么死无葬身,相信我,那些丑陋的罪恶从小经历得多,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阉人将火把往前探着,照亮一处破损的石阶,提醒我小心脚底,无微不至的像个老嬷嬷,但他身上时浓时淡的骚气,却愈发的让人作呕。
“看看我这可笑的残疾,不正是宫闱吃人的鲜活写照吗?兰迪大人,您是个聪明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应该比我明白,放心,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要拉您入伙或者有什么阴险的目的,只是好心的提醒,以一个朋友的角度,我们是朋友,对吧?现在举国上下都清楚陛下和皇后之间的烂事,内战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不甘寂寞的贵族们都摩拳擦掌的准备着,混战的乱世貌似难以避免,如果没有卡林西亚公爵冒冒失失的打破这个平衡的话,战争也许永远只是颗悬在叶尖欲坠未坠的水滴,被各方势力平衡着。”
“既相互觊觎又相互制约,完美的均势对等。”我不由得被他牵住思路,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
“没错,均势对等,恰当的形容。”
瓦里斯的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两个眼窝的阴影映衬着肥厚的脸颊,很像一个恐怖的骷髅,他长长的袍角划过路边的鲜花,生生带下几片柔嫩的花瓣。
再往前走就是卫兵驻防的内城大门,通明的灯火下依稀可辨几个扛枪烤火的背影,阉人侧身闪到一边,火把照亮一丛朦胧的植物,却映不出灯下的黑暗。
“由此看来内战真是难以避免了,自以为有了必胜把握的陛下定然会迫不及待的休妻,然后笑看奈梅亨和敌人厮杀争斗,等着下手的最佳时机。”
听到这里我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认真的盯着他那张阴柔的笑面,一字一顿的问道:“请恕我愚钝,瓦里斯大人,您既然不是奉主子的命令来游说我入伙的,那到底要提点些什么呢?”
“擦亮您的眼睛,兰迪大人,擦亮您的眼睛!”
瓦里斯伸出两只手指点着自己的双眼,语气低沉的回答:“这双明眸是上帝赐予我们分辨是非,趋利避害的宝贵礼物,如果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主的良苦用心?”
他直视着我反问道,好像变了个人,突然关心起我这个从未巴结过他的外人。
他指的是皇帝陛下!
我心中一惊,马上反应过来,犹豫着说道:“我不明白您想让我看清什么?”
瓦里斯将火把插进路边的泥土里熄灭,袅袅青烟泛起刺鼻的味道,他背过身指着城门的方向,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袍子里。
“要擦亮眼睛分清是敌是友,有些时候,站在背后的未必是信得过的人,现在的我背对着您,可是您就那么确定我没有自卫的杀招吗?过分自信等于武断,我的大人。”
阉人没有道别便一步步走远,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晰:“其实我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您接受谏言而且称我为友,那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支持皇后的叛军被打败,我这条残废的烂命还能继续苟活?您知道我是个胆小而怕死的人,日夜祈祷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欣赏第二天的日出,我想生存下去,所以这世上就没有自己的敌人或者朋友。”
阉人瓦里斯的预言不幸成真!
就在我刚刚回到奈梅亨不久,坏消息便接踵而至……
一条又一条不仅累坏传递信息的鸽子和密探,也让这个本来平静的五旬节变得风起云涌。
导火索已经烧到最后一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为时不远!
亨利陛下果然休掉相濡以沫的皇后库尼贡德,而且是毫无征兆的在一次在皇室宴会上,突然宣布自己的决定。
在众多贵族和教会代表的错愕声中,库尼贡德皇后自觉受到奇耻大辱,当场愤怒的摔杯而去,同时离开的还有几位众所周知效忠皇后的大贵族和所谓的姘头情夫。
据说场面一度陷入失控,不过疯狂的亨利陛下再度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把诡异的气氛推向顶点。
他当众牵着菲古拉公主的手,将其引到皇后的位置上坐好,毫不在意的命令宴会重新开始,小丑们继续表演歌舞助兴,全然不照顾离场的库尼贡德皇后的面子,可以想见虽然当时灯红酒绿,但在场的贵族们心中定然如十五个木桶打水,七上八下!
第二天亨利陛下便正式前往教堂,要求大主教解除他和皇后的婚姻关系,吓得那位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也慌了手脚,最后只能支支吾吾的把这烫手山芋推出去,声称两者的婚姻是当年在柏林大主教的见证下缔结的,现在如果要解除,也必须由柏林大主教或者教皇霓下亲自主持。
后来干脆耍赖称病不出,弄得亨利陛下碰个软钉子,悻悻的又返回寝宫。
这边气急败坏的库尼贡德皇后也没闲着,当天便收拾细软摆足排场,搬出德累斯顿的皇室行宫,在众多自愿追随的骑士的保护下启程回娘家,亨利陛下明知她这一走内战难以避免,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的皇后离开,我们不知道的是,没准这正中皇帝的下怀呢?
柏林大主教也是个聪明人,不敢接下德累斯顿大主教踢过来的定时炸弹,分分钟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它丢给教皇霓下……
你们大人物的事情,还是内部解决得好,省得到时候自己杀鸡不成,还溅一身骚血!
十五天后……
快马传来教廷的回复,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西尔维斯特二世竟然拒绝解除亨利皇帝和库尼贡德皇后的婚姻关系,不仅如此,激动的教皇还严正控诉和谴责皇帝荒诞不经的行为,批评他将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带向分裂和战争。
而这还不是今日最猛的料,不知道哪来的硬气,让霓下挺直腰杆,他威胁一旦亨利陛下胆敢单方面宣布解除婚姻,那将是非法和不被教廷承认的,婚姻解除之时也是皇帝教籍和皇位革除之日,届时所有虔诚的基督徒都必须与被诅咒的皇帝划清界限,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消息俟一传出,无疑像是燃尽最后一截导火索的炸药桶,立刻剧烈的爆炸!
“疯了!都疯了!”
我本来准备趁着怒气,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摆个帅气的造型,但是发现这杯子是自己珍爱的玩物,便轻轻地放在桌上。
“不幸都让那个阉人猜中,奶奶的搞什么飞机!”
莱昂纳多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腿上盖着细羊绒的毯子,望着窗外街市上忙碌的人群,半天没有接我的话,倒是坐在一边的公牛忍不住插嘴:
“要我说是祸躲不过,这仗早晚要打,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反正我们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秣兵历马的就等这天呢,不是吗?”
科勒正捏着根箭杆认真的用小刀削着,时不时还停下来眯起眼睛校准是否笔直,脚边一地的细碎木屑。
自从结了婚,他遇事变得更冷静也话更少了,整日忙着自己做箭矢,日积月累的满满插了一盒,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只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一个单词:“用着顺手……”
“我看这未必是件坏事,亨利皇帝一定想借此机会来个釜底抽薪,故意让所有潜在的敌人都跳出来一网打尽,我们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便可以。”
莱昂纳多还是坚持他对整件事情的看法,就像对某笔生意近乎偏执的顽固,哪怕价格跌破也咬着牙不减仓,总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逆而行之,最后成倍的翻本。
“两位陛下幼稚的跟孩子一样,我就纳闷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和笃定?”我把椅子往前拽拽,支着胳膊问道。
“亨利陛下应该一半来源于奈梅亨搞定卡林西亚,另一半来源于迎娶菲古拉后波兰人的支持,前段时间波西米亚大公和迈森伯爵,在皇帝的仲裁下达成和解,这下他的后方彻底稳固。”
第三百二十九章:我的时代(3)
莱昂纳多俯下身眯着他的老花眼,挑拣毯子上沾着的毛球,逆着光呈现出一幅祥和的画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于教皇霓下,应该有我们猜不到的后手,此次意大利一行,除比萨和博洛尼亚旗帜鲜明的站在教廷一边,其余诸邦都表示会严守中立,威尼斯也一样,他们没兴趣把自己宝贵的步兵,投放到法兰克人的战争中,就算最后插手,也要等局势明朗。”
“伪王那边的态度模棱两可,恐怕他还想着待价而沽,处于观望之中,盘踞在巴里和卡坦扎罗的东罗马人,最近陆续增兵不少,连远在君士坦丁堡的巴西尔二世,也感受到德意志帝国上空密布的战争阴云,他们要自保还是借机发难仍很难说,一圈扒拉下来,唯一能撬动局势的变量,只剩下热那亚和雷焦卡拉布里亚的诺曼底人,目前理查公爵和奈梅亨保持着盟友关系,不过世事难料,我们还须做好局势生变的两手准备。”
“你是说诺曼底会背叛我们?”
我吃惊的喊出声来,这才想起科勒也在场,赶忙捂住嘴巴偷眼瞄了瞄,后者充耳不闻的削着他的箭杆,仿佛我们说的事同自己毫无瓜葛。
“双方不久前刚刚完成巩固盟约的联姻,况且我们之间还纠缠着千丝万缕的利益,我不相信理查公爵会铤而走险,要知道他的主力尚在南边,空虚的诺曼底几乎没有御敌的能力,一旦我们联合弗兰德发难,卡昂城堡片刻便成囊中之物!”
“人和人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莱昂纳多闭上眼睛靠回椅背,慢悠悠的说出这句话。
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果然说不清楚,亨利皇帝不知是过于急切还是彻底疯了,前脚库尼贡德皇后刚走,这边他就在德累斯顿的行宫举行盛大的婚礼。
大主教拒绝为其证婚,连夜翻教堂后墙逃之夭夭,第二天奉命抓人的骑士寻不见他,胡乱绑个神父回去交差,于是德意志历史上最滑稽的一幕活剧上演……
意气风发的皇帝和明显不高兴的菲古拉公主,在侍从和女官的簇拥下盛装出席,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父为他们主持婚礼,可笑的是亨利陛下原有的婚约尚未解除,远在卢森堡的库尼贡德还是帝国正统的皇后,菲古拉不过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了合法的小三!
敏感的当事人立刻炸锅!
卢森堡伯爵认为皇帝休妻,并娶一个波兰**是对自己整个家族的羞辱,在神圣婚姻没有解除便续娶,更是对上帝和教廷的蔑视,于公于私都不允许他再隐忍下去,于是征召所有的封臣发起讨伐,用武力逼迫亨利陛下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和满意的答复,内战终于爆发。
观望已定的贵族们纷纷站队,洛林公爵迪特里希不出意外,第一个宣布为维护教廷权威和洛林同卢森堡的传统,将出兵参与讨伐,共同向亨利皇帝寻求问题最终的处置结果。
这家伙天生一副奸臣嘴脸,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要反叛,有倡议者当然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响应。
与皇室关系不睦的法兰克尼亚公爵,也宣布参加讨伐军,出身撒利安家族的他和卡林西亚公爵奥托是堂兄弟关系,一直对奥托王朝夺取皇位耿耿于怀,发誓要重新抢回属于自己的王冠。
意大利北部靠近威尼斯的维罗纳边区藩侯被教皇拉拢,站到反亨利皇帝联盟一边,再加连成一线的博洛尼亚和比萨,德意志帝国事实上等于失去整个意大利,中立城邦虽说不会帮助叛军,但也绝不表示他们会向着帝国,形势急转直下,似乎变得对叛军更为有利。
娶得娇妻的亨利陛下也没太沉醉于温柔乡,卢森堡伯爵举旗反叛的消息传来的当天,皇帝就发布了紧急动员令,作为萨克森家族的封臣,汉诺威和奈梅亨必须响应征召。
迈森伯爵、奥斯特马尔克边区藩侯、蔡茨马尔克边区藩侯、诺德马克边区藩侯、以及波西米亚大公全都表示会带兵勤王。
女儿被人按在床上生米煮成熟饭,饶是不想得罪教廷米耶什科大公也别无选择,波兰的前锋据说已经越过易北河,马扎尔大公斯蒂芬举棋未定,暂时断绝同交战双方的联系,宣布严守中立,倒是犹豫不决的士瓦本公爵赫尔曼二世,成了贵族中唯一没有表明立场的。
他本人希望受到奈梅亨的庇佑,可惜封臣们倾向于服从教廷,加入卢森堡伯爵的叛军,主从争执到最后都没能达成一致,懦弱的公爵被封臣软禁,打着他的旗号通告起兵,向巴伐利亚边境的奥格斯堡派出军队。
“风云际会,从此将国无宁日,民无生时。”
莱昂纳多拄着拐杖站起来,太阳使出浑身力气投出微弱的光芒,还是无可奈何的沉入地平线,沉闷的黑暗终于降临,城市中街道上的火把渐次亮起,人们焚膏继晷的开始色彩斑斓的夜生活。
“公爵大人,这不正是您等待已久的时代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市,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自己:
“这是属于我的时代吗?”
皇帝陛下的传令官,比想象中还要迅速抵达奈梅亨。
真不知道兵荒马乱,这一路他是如何艰辛走下来的。
身着华丽宫廷礼服的皇室高阶侍从来不及从马上下来见礼,就口不择言的大嚷大叫:
“陛下敕令,必须马上出兵!在我来的路上,洛林人的前锋已经扫荡萨克森边境的农庄,事不宜迟!”
我连忙一边让人把这个不淡定的传令官从马上拽下来,一边紧张的观察着围在四周交头接耳的闲杂人等,苦恼着刚刚被敌人吓破胆传令官的话,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十足的笨蛋!”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敌人进攻黑森伯爵领地的消息,早在两天前就通过飞鸽传回奈梅亨,秣兵历马已久的洛林人急火火的突破边境,沿着韦斯特林山脉的谷地,一路扫荡到埃德尔河畔,破坏式的掠夺途径的所有农庄和领地,把以战养战的战略玩到极致。
其实这是种极其短视狭隘的领地观,打完仗无论输赢你的还是你的,我的也还是我的,不趁机狠狠捞一笔,怎么对得起贵族老爷们马背上颠簸的操劳?
罗洛在地图显眼的位置,又摆上几个代表叛军的木头小人,让整个战场的敌我形势一目了然,咄咄逼人的兵锋迫近奈梅亨,像是头露出爪牙的豺狼。
我捏着手中骑士造型的木头模型,望向围在桌边的几个心腹,他们神态各异的坐在那里,每个耐人寻味的表情透露出对战事不同的反应。
莱昂纳多一如既往的沉吟不语,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胜利已经是手拿把掐的囊中之物,科勒握着小刀孜孜不倦的切削箭杆,脚边的箭盒里插满制作精良的成品。
在莱昂纳多之外他是最淡定的人,公牛眼神兴奋的从地图一端扫到另一端,不停的摩拳擦掌,好像迫不及待要冲上沙场建功立业,延森和汉斯规规矩矩的坐在角落,时不时偷眼观察其他人,他俩是听话的下属,凡事跟风随大流,只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雅罗斯拉夫打着哈欠,对沉闷的战前会议兴致寥寥。
“军队集结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放下手中把玩的士兵模型,询问负责此事的科勒和公牛,大战在即,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科勒首先回答:
“骑士们都陆续赶往这里,目前已经达到三百人,再加上他们的侍从和见习骑士,绝对有六百人以上的数量,这几天城中的铁匠铺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日没夜的修补铠甲和磨砺刀剑,炉火照得奈梅亨半边天都亮了,马匹和草料也已完备,最多再有三天,保证能整装出发,至于其他兵力的集中情况,公牛要比我清楚,就由他来向您汇报吧!”
公牛冲科勒点点头接过话茬:
“除开自愿武装的佃农,目前各地的士兵和公爵直属军队也整编完毕!”
“骑兵一千,全是刚从诺伊施塔特召回来的精锐。”
“重装步兵一千人、普通步兵加上农兵足有七千之多,按照战斗力的强弱编入不同的阵营。”
他顿下咽口吐沫,瞅着低头忙乎自己活计的科勒,这才继续说道:
“精锐弓箭手五百人,装备着最优良的复合弓和护身甲,其他杂七杂八的弓箭兵拼凑起来大概也有六七百人,不过战斗力上要大打折扣,至于那些自愿武装的佃农和花巨资募集的雇佣兵更是人数众多,总而言之这次咱们有足够的兵力同敌人展开较量。”
我把脸转向雅罗斯拉夫,后者收起翘着的二郎腿,拍着胸脯嚷道:“柳蒂奇人虽然不多,但几十号壮汉还是有的,再补充应征的丹麦人和其他部落的斯拉夫人,我的手下也差不多七八百,都是敢打敢冲的硬骨头,随时听候命令!”
他自信满满的昂着头,城堡里安逸的生活,让这个骄傲的蛮族首领透不过气来,早就闲的手心痒痒,有仗打自然不甘屈于人后,跃跃欲试的想着冲个头阵。
第三百三十章:万全之策
“以三日为期,大家分头再做最后一次查验,第四天准时出发!”
我狠狠击下掌,震得桌子上的木头模型东倒西歪,众人被我激励的来了精神,斗志昂扬的纷纷发出振奋的欢呼,我微笑着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拿起一个骑士的模型摆到标示奈梅亨的城堡上,这正好和推进的洛林人针锋相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下来讨论的,便是我们的进军路线,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公牛左右瞅瞅,发现没人吱声,自己撸撸袖子抢先发言:
“要我说对于来犯之敌必须迎头痛击,现在无论是兵力、装备、物资,咱们都占有优势,即使迪特里希公爵加入,也无法决定性的改变战局,索性与敌军在某处寻求决战,一劳永逸击败敌军主力,彻底肃清敌对势力造成的压力。”
说完,公牛像征询意见似的盯着每个人看,但大家对这个莽撞的意见不敢苟同,选择集体缄默。
公牛悻悻的坐回自己的位置,科勒放下手中的小刀,看样子要说些什么,现在我的心腹中,除昂纳多外,只有公牛和科勒拥有发言权,雅罗斯拉夫是个外来户,还不懂其中的规矩,汉斯和延森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轻易发表意见,最多敲敲边鼓补充补充,给趋于完美的计划来个锦上添花,而在前面的两人之中,又只有科勒的建言最受重视,所以公牛才以一次次的抢着想要证明自己,可惜都不怎么讨巧。
“我们的兵力虽然众多,但有能力改变战局的精锐骑士和骑兵,所占的比例却只有九分之一不到,敌人越过埃德尔河便是坦荡如砥的平原,野战中的步兵并不占优势,唯有迅速出兵将洛林人狙击在崎岖的黑森山区这个万全的办法,不过等待士兵集结浪费宝贵的时间,敌人会合法兰克尼亚军队扫平黑森只是分分钟的事,咱们失去依托有利地形击溃他们的机会。”
科勒在地图上比划着,举手投足间越来越有战略家的气势,思维缜密,头头是道,军情兵法掌握的游刃有余。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打击敌人的软肋,攥起拳头猛攻要害,大家来看,洛林人急于抢功,切入敌境纵深过多,虽然狂飙突进使得黑森伯爵岌岌可危,但也把自己的整个侧翼暴露在我们面前。”科勒说着捏着一个骑马的木头兵,放到代表洛林军队的模型旁边。
我欣慰的冲他眨下眼睛,这么久以来科勒没少学会在战术中集中优势兵力迂回包抄,他所说基本就是我所想的,迪特里希公爵的狂妄和大意,在一开始就为洛林军队挖掘好了坟墓,而奈梅亨军队如此缓慢集结,又何尝不是刻意安排,我在等待他给自己挖下足够深的墓坑,就像头追着猪哨一条道跑到黑的野猪,冒冒失失的撞进猎人潜伏多时的包围圈,钻的越深,死的越惨。
“这个计划思路清晰缜密,我再说些自己的想法。”
科勒听话的坐下,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步兵在平原上未必没有对抗骑兵的胜算,只要我们依托合理的阵型防御,相持中敌人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战,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一边,时间拖得久只会对洛林人不利,希望一战定乾坤的是他们,这才是叛军致命的弱点,也是咱们的取胜之匙。”
“您的意思是准备在平原上迎战?”
科勒往前探着身子,在地图上寻找着可能的决战地点,有些不解的问道:“要知道咱们军队的主力,大部分是些良莠不齐的农兵和领主军队,短时间内的协同问题很难形成战斗力,恐怕在战斗中会造成难以预估的麻烦,不是个稳妥完全的好办法,还是请您三思,大人。”
听科勒说到这,其他人也都忧心忡忡的附和,皱眉头瞅着我。
“你是这么想的?”
我装作难以置信的反问回去,瞪着眼睛慢慢的靠近他,不明白状况的科勒下意识的往回躲闪,脸上写满疑惑:
“那迪特里希公爵一定也这么想,这会让他变得愈发目中无人的恣无忌惮,注定被歼灭的结局!”
“想想看,当他发现阻挡自己前进的,是一支骑士数量稀少由大量农兵组成的杂牌军时,轻敌的念头便腐蚀仅剩的理智,洛林人会毫无防备的钻进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胜利已经板上定钉了。”我越说越兴奋,捏着木头骑士的手指都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发红。
“法兰克尼亚人呢?如果他们比我们预想的提前同迪特里希公爵会合,单凭奈梅亨的力量,无法彻底吃掉如此的庞然大物,更何况还有另一路推进速度也很快的卢森堡人,任何细节稍有闪失就会使我们腹背受敌,还是太冒险,再等等其他盟军吧,至少也得等到汉诺威公爵大人到达。”
科勒坚持自己的意见,仍旧不认可我的大胆计划,他拿起两个木头士兵,围住地图上代表奈梅亨的骑士模型,好让大家都看清潜在的危险。
我理解科勒的担心,也明白他是为奈梅亨的安危着想,不过摆在眼前的绝好良机,任谁都不想错过,仿佛洞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奶酪,明知底下潜藏着致命的捕鼠夹,却还抱着万中取一的侥幸希望,因为成功的诱惑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不如这样,佃农和佣兵交给延森,防范卢森堡人可能的进犯,雅罗斯拉夫推进到奈梅亨以东,警戒法兰克尼亚人的同时随时支援战场,我和汉斯率领部分骑士和骑兵迂回敌人的侧翼,你同公牛负责指挥余下的军队,保持联络,一旦情况有变立刻相互支援,记住,速度和决心是此战的重中之重!”
我猛的砸着桌子,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众人悚然一惊,顿时严肃起来,我扫视每个人的脸,目光最后停留在科勒那里。
“如此安排倒是周全,可惜却分散仅有的兵力,战事紧急时恐怕未尽全功。”
明确各自任务的科勒几个人纷纷离开准备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靠着窗边闭目养神的莱昂纳多两人,随着太阳的缓慢上升一天中最温暖的时段悄悄降临,外面的景物瞬间变得色彩缤纷。
罗洛把拢成一束的厚幔布窗帘放下一半,遮住从玻璃窗中透进的灼灼热浪,屋子背光的角落立刻暗下来,莱昂纳多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脸面对我,佝偻的身影笼罩在刺目的阳光里。
“我不懂用兵打仗,那是高贵的领主老爷和英武的骑士们精通的事情,但却明白此战事关生死,还望大人小心谨慎,愿上帝保佑奈梅亨。”
他老迈沙哑的喉咙里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虔诚的在胸前划着十字:“不过在击败洛林人之后,奈梅亨的兵锋将指向何处?我需要一个答案。”
“指向何处?”
我回味莱昂纳多的问话,沉吟着没有回答,他是想提醒自己什么,是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敌人,还是旗开得胜后的功高震主?
如此过了半晌,直到罗洛捧着新烘培的面包和装在精制银壶里的葡萄酒推门进来,我才回过神,组织下语言说道:
“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是如今最稳妥的战术,等到打败洛林人,汉诺威的援军也应该到了,正好一起攻击法兰克尼亚和卢森堡的叛军,然后继续前进解救被软禁的士瓦本公爵,彻底平定这场该死的叛乱。”
莱昂纳多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桌子边上坐下,新烤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酥脆的表皮泛着金黄,像是在招呼人们快来享用。
他从盘中拿起一块面包,精心的扯成小块泡在葡萄酒里,蘸饱酸甜的汁液塞进嘴巴,惬意的享受着哼出了声,弄得我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没活在我的时代当个广告达人,还真是白瞎你的演技。”
我一边暗自腹诽着,一边对另一块面包发起攻势,话说生活好了,吃得自然也随着水涨船高,当年旺财老婆拿手的黑豆糊糊,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我说的是这场战争背后掩藏的真相,您看清楚了吗?”
莱昂纳多儒雅的拈着方巾,擦拭胡须上沾染的红酒,岁数增长愈发的矫情,总是在举手投举间,展现出某种与这个黑暗颓废的时代格格不入的超然气质,总让我怀疑他才是那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而自己只是城堡阴暗角落里长大的怪胎。
“背后的真相?”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简单的词汇,皱起的眉头足以拴住一匹性子最暴躁的烈马,说到底自以为尽在掌握的我被他的提问弄慌,是啊,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我不知道。
莱昂纳多浅浅的笑着,像是早就猜到我的反应,脸上那种来,让我慢慢告诉你的欠揍表情别提多讨厌,这家伙总是玩些深层次的道道。虽然出发点都是为了主子好,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脑仁给我看,却反倒让人感觉他是在炫耀博知讽刺对方的无能。
“揠苗助长、适得其反。”
他的教育方式令我脑海中经常蹦出这两个成语,莱昂纳多太心急,似乎在赶着什么……
第三百三十一章:拒做玩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地下休妻的原因,是因为找到了新的靠山,一个能让他的皇位和江山更为稳固的亲家,自登基以来德意志帝国内部的几个公国,越来越有分崩离析的迹象,作为一位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攥紧自己的帝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莱昂纳多把擦拭过的方巾仔细折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说道:“这场战争是他重新确立权威的开始,通过天南地北的大混战干掉反对者,消耗眼中钉,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如果一切顺利,还能真正意义上消灭公国政治,当一把实实在在的皇帝,而不是像他几位前任那样,殚精竭虑壮大自己的实力,绞尽脑汁平衡各国的利益。”
“可笑的是他把奈梅亨当做手中的枪,却没想到这杆枪竟有自己的想法,也许他早发现奈梅亨的不可控制,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我们是他保住皇位的唯一选择,当陛下发动战争的敕令下达,也意味着将一柄合理合法的令箭交到我手中,这场战争的结果便不会按照他预设的剧情发展,奈梅亨有自己的剧本。”
我自信的点着头,好像在对自己说过的话加以肯定,事实上莱昂纳多刚刚的陈述,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可以想到。
“有一点您没有想过吗?”
莱昂纳多紧接着追问道:“这场战争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它既是偶然也是环环相扣的必然,亨利陛下虽是绝对的主角,但另一个人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配角,甚至他的角色更加重要,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我承认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轻敌了。”
顺着他的话往下挖,一个老成学者的形象猛的闯进脑海,我惊讶的张大嘴巴,失声喊道:“那个梵蒂冈的老头子!”
“没错!就是那个继位不久的教皇霓下,奥托陛下的良师益友,怂恿血气方刚的皇帝,干出不少惊世骇俗的荒唐事,他向来以辅佐君士坦丁大帝的西尔维斯特一世自诩,潜藏的野心骇人听闻,书呆子的胃口可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莱昂纳多不意外我这么快就猜到幕后推手,把剩下的半截面包放回餐盘,突然提高说话的声调。
“这场战争,其实是皇帝陛下和教皇霓下的角逐,是至高皇权和普世教权的决战,而您则需要思考,把仅有的资本押到哪个盘口,才能获取最大的收益。”
“决战?”
与其说是莱昂纳多剖析的真相震惊自己,倒不如说是他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怒吼吓到了我,这种慷慨激昂的调调,从中学入团宣誓以后再没遇到过了,没想到一个中世纪的糟老头子,竟振聋发聩的喊出至高皇权和普世教权这两个怎么听,都怎么像政治考试大纲里的专业词汇,实在不简单!
“孰是孰非,还希望您能把握清楚,梵蒂冈还是罗马,每个选择背后都是不同的答案。”莱昂纳多此刻循循善诱的模样,好似一位兜售廉价商品的推销员,就差举着货比三家童叟无欺的旗幡了,搞不好会吓坏小朋友。
“教权还是皇权?”
我重复着这个问题,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起后世电影中,见到过关于对黑暗教廷和宗教裁判所的种种罪恶的展示。
这个旨在镇压一切反教会,反封建的异端,以及有异端思想或同情异端之人的审判庭,最早是教皇英诺森三世,为镇压法国南部阿尔比派异端,而设立的教会侦察和审判机构。
霍诺里乌斯三世继任教皇后,通令各国教会建立宗教裁判所,格列高利九世又重申前令,于是宗教裁判所在各国普遍成立。
这个令后人谈之色变的裁判所,一般设在修道院内,所有审讯都是秘密进行。
教廷制订的审讯条例极其简单!
罪犯、恶棍、乃至儿童,皆可作见证人,只要有两人作证,控告便能成立,一经被控,绝难幸免,证人如果撤回证词,就按异端同谋犯处理,被告如不认罪,可用刑,被告不仅要自己认罪,还须检举同案犯和异端嫌疑犯,被告认罪之后,如果翻案,按异端处理等等,没收异端财产而获得利益,是世俗政权积极支持宗教裁判所的原因之一,从而造成大量的滥肆搜捕,冤假错案,株连扩大的恶果。
在宗教裁判所五百多年的历史中,总是伴随着血腥和肮脏,不得示人的丑恶凶残,不仅被至高无上的教廷用来镇压异端,也用来迫害反对宗教权威的人民和进步人士,甚至一些不服管教的达官显贵,几乎是用数不清的累累白骨,撑起整部厚厚的犯罪卷宗,而其中火刑是最为大家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大名鼎鼎的伽利略,也不得不在熊熊火焰的淫威之下委曲求全。
此时此刻有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摆在面前,使得我可以阻止一幕幕家破人亡、民不聊生惨剧的发生,制服张狂跋扈愈演愈烈的洪水猛兽,让那些道貌岸然披着宗教外衣的神棍,规规矩矩的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投机钻营,窃国称霸,利用人们对上帝虔诚的信仰攫取权力。
“想必耶稣知道当年自己辛苦传道,竟换来后世如此多的蠹虫硕鼠,肯定气得吐血半升,既然教门不幸,那就由我来清理门户吧,上帝让我重生的意义,也许正在于此!”在心里暗自想着,我默默下定决心。
“主说:基督的归基督,凯撒的归凯撒,可惜在这世间终究还是要靠拳头硬说话。”
我全然不顾莱昂纳多投来惊异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要想不朽,就必须拒绝做任何人的玩偶,无论是皇帝还是教皇,都不能再摆布我,这场仗,我是为自己打的,也是为追随着自己的你们打的,如果我真的是上帝选中的那个埃涅阿斯,那就保佑我成为尘世的主宰吧!”
莱昂纳多的双眼渐渐闪亮起来,老圮的肌骨似乎又重新充满年轻的活力,这可能也是他对我的期待。
“既然您拿定主意,那就放手去干吧,也好让辛苦追随千年的埃尼德斯’们不负所望!”
敌人早上刚刚从这里拔营出发,像饿狼一样扑向下一座村庄,当我蹲在地上抓起一把被鲜血浸透的泥土时,汉斯在耳边这样说着:
“这已经是洛林人入境以来,洗劫的第八个村子,村民、牲畜、房子、什么都没有留下,临走时还付之一炬,将自己犯罪证据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灰烬。”
“真是鬼子进村!‘烧光、杀光、抢光、毫不留情。”
我拍干净手上的泥巴,按着蹲得发酸的膝盖站起来,放眼望去到处是赤地焦土,尚未熄灭的废墟里,依旧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呛人的烟尘乘风而上,让四周变得模糊起来,地面染着斑斑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凄凉怅惘的旧事。
这里再找不到任何曾经人烟糜集的迹象,惨淡的风钻过残垣断壁之间的缝隙,发出尖利的呼啸,像极轮回深处的炼狱。
“既然他们喜欢没命的把自己填饱,那咱们索性陪洛林人玩玩,把前面的村庄都舍弃,让贪得无厌的敌人狠狠饱餐一顿,带着这么多人员辎重猫猫狗狗,想必迪特里希公爵抽折马鞭也快不起来,要知道在平原上,丧失机动性无异于自杀!”
汉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很会来事的帮着主子拉住马缰,我轻巧的纵身而上,转身注视着身后一千名,由精锐骑士和骑兵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排出好远,战马鼻子的喷响和嘶鸣此起彼伏,阳光照射在锁子甲上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恍惚中我忽然想起自己来到中世纪后,骑在马背上的时间竟然比睡在床上的时间还要久,算得上纵横驰骋享受人生,也许这就是生活在黑暗时代宿命的无奈。
“出发!保证斥候传递消息的通畅,坠在敌人后面,不要让洛林人发现我们的所在。”
我有力的挥舞着胳膊,对汉斯发布一连串的命令,整个队伍也随之缓缓启动,上千匹战马踏击地面的轰鸣,甚至比雨天的炸雷还要震耳,也让最怯懦的胆小鬼,变得胸中豪气干云。
在这没有精确地图和先进通讯设备的中世纪,寻敌决战不仅是个棘手的技术活,也是项劳神的体力工作。
参战双方彼此瞎子似的乱找一通,最后耗光粮食军队溃散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进入敌境蝗虫式的烧杀抢掠都是家常便饭,平日满口仁义道德锄强扶弱的骑士立刻换了副嘴脸,一个个玩命的往侍从的驮马上塞破烂,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总不能白走一遭,多少弄点回去报个差旅费啥的。
科勒和公牛率领着数量庞大的步兵和拉满物资的马车从奈梅亨出发,与自南向北汹涌流淌的莱茵河平行而进,河流两岸大多是宽阔的冲积平原和一望无际的沼泽,还有些坡度平缓的小丘陵,十分方便马车通过,可惜他们还得操心松软的泥淖,时不时把车轮陷进里面,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很难保证。
路况好每天二十里,路况不好两天推进十里也常有,
几乎是以龟速一点点往前磨蹭,后出发的骑兵都在敌我之间撒丫子跑个来回,步兵才刚刚挨近奈梅亨同黑森交界处的森林。
第三百三十二章:洛林人的软肋
从法兰西的波尔多直到丹麦的广袤土地上,常年盛行湿润的海洋性季风,使得这片沿海的平原地带降雨充沛气候温和,非常适合牧草的生长,一直以来形成数不清繁荣的畜牧业中心,放羊牧马的农庄浩如牛毛,也训育出许多鼎鼎大名的牲畜品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如弗里斯兰的奶牛以及绵羊、弗兰德的战马、汉诺威的北域马和向以耐力著称的洛林战马等等。
上下洛林地形迥异,民风和物产也不尽相同,但当地人都有善于养驹骑马的爱好,尤其是地势更平坦的下洛林,孩子成长的玩伴便是家中驯养的马匹,摸爬滚打中个个都成为骑术好手,轻易便能召集人数可观战斗力不错的骑兵。
迪特里希公爵拥有一支诸国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当年给半个欧洲带来死亡阴影的马扎尔人,也曾在这里遭遇顽强抵抗碰了一鼻子灰,百姓中流传着上洛林出猛将,下洛林出骁骑的俗谚,洛林人的步骑配合堪称完美,多次创造以少胜多的神话。
可惜当地民风内向,保家卫国凶猛对外侵略软弱,加之上下洛林地形和贫富差距过大,这才导致后来两个洛林的分裂,让他们变成帝国中,比较尴尬的配角,人家扩张时总不忘拉拢做盟友,鼎定乾坤后又分不到多少功劳,百年来只能陪陪太子读书。
领有如此雄兵的洛林公爵,自然不甘于继续当别人成功的注脚,所以迪特里希继承爵位后一直特立独行,同不少邻居屡生龃龉,还经常公然违背皇帝的敕令我行我素,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有不臣之心,愚蠢的像一头莽撞的野猪,难讨众人的喜欢。
这次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扯旗造反,真是正中迪特里希公爵的下怀,火急火燎的起兵响应,骑兵一路狂飙顺风顺水,远远的将步兵甩在身后。
我们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只有舍弃一座座农庄做饵料,诱使贪婪的敌人步步深入自废武功,才能找出看似强大的躯壳上潜藏的弱点,现在迪特里希公爵的军队,就像个步履匆匆的行人,上半身探得太远,下半身还扎在原地,抻长的躯干暴露在对手的窥视之下,难逃被拦腰斩断的厄运。
挣扎在莱茵河泛滥的沼泽地里缓慢前进的奈梅亨步兵,毫不意外的被洛林人发现,仿佛用蝉翼般的薄纱掩住酥胸的娼妓,半推半就的和嫖客成了好事,如果迪特里希公爵在如此明显刻意为之的情况下,扔找不到我们的主力,那就算基督降世也拯救不了他笨拙的智商,至少在上当受骗这方面,公爵大人还蛮配合的。
“洛林人发现我们的步兵了,如果不出意外,两军很可能在埃森城堡以东七十里,一个叫哈珀的小村庄相遇,战事一触即发!”
汉斯催马赶到我身后汇报着最新的军情,马背的颠簸把他的声音晃得支离破碎,跟一台接信不好的收音机似的,破锣嗓子抖出各种沙哑搞笑的杂音。
“看来他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拉紧缰绳放慢速度,让过呼啸奔驰的大队人马,同汉斯闪在一边:“传令回去,我看也溜得差不多,就在那什么什么哈珀做准备,难得人家找到自己,千万别扫公爵大人的兴致。”
“那我们呢?”
汉斯一边招呼旁边待命的斥候,一边追问道:“要继续加快行军吗?照现在的进度,哈珀的战事打响,我们也很难及时抵达增援,沿途都是茂盛的森林和跑不完的林间小路。”
我盯着骑马赶来的斥候没吭声,后者骑在一匹额头有白色长流星的骝色战马上,为尽可能的提高驰骋的速度而舍弃了不必要的负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牛皮甲,接近金黄的长发潇洒的随风起舞,稚气未脱的脸庞虽然强装成熟但依然掩不住的青涩,照后世的标准他还是个恣肆青春的高中生,此刻却承担着整个大军传递情报的重任,战争摧毁多少童年,又带走了多少年!
“我们吗?”
轻轻摘下锁子甲的铁手套,我舒展着被勒出印痕的手掌,听到微风拂过树林顶端的叶子,传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柔沙沙声,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坏坏的弧线。
“不,咱们掉头南下,去会会洛林人的步兵,听说这一路迪特里希公爵军队缴获的战利品,都在他们的大车上,不拿多对不起人家辛辛苦苦的打包装车。”
“科勒大人那边,恐怕撑不住吧?”汉斯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作战计划的突然更改出乎他的意料。
“没关系,出发前我专门交代新的战术给科勒,应该能抵挡住洛林骑兵的轮番冲击,等敌人疲惫了,正是我们回师两相夹攻的大好时机!”说着说着我便得意的笑了,慨叹着多了千年的知识积累的确不一样。
明白任务的斥候立即打马离去,前面奔驰的队伍得到命令,纷纷勒住战马调转方向,登时扬起一片沸腾的尘土,奈梅亨的战旗在骑手掌中利索的抖开,上面绣制惟妙惟肖的飞龙,乘着风仿佛要腾空而起,锋利的爪子直指南方。
“前进!奈梅亨骑兵!”
每个人丹田深处爆发的声音,汇聚成震天动地的嘶吼,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我喃喃自语:“拥有这样的战士谁还是奈梅亨的对手?”
6月23日,施洗者圣约翰节前一天,在这个中世纪泼水节来临之时,人们往往在头天晚上燃起熊熊篝火,烧掉些没用的破烂以示改头换面,再于节日当天去河中沐浴洗礼,缅怀那位伟大先行者的丰功伟绩和追随基督的虔诚辛苦,另外这天也是仲夏夜,标志着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降临人间。
外面烈日炎炎,不过森林中的行军却惬意非常,头顶上厚厚的树冠,遮挡住太阳毒辣的光芒,投下大团大团沁人心脾的阴凉。
我一马当先的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一千名缄默隐忍的奈梅亨骑兵,大家小心的躲避着茂盛生长的树木伸出的粗枝大叶,同时尽量跟上行军的大队人马,传递命令的斥候不时从旁边的树影间疾驰而过,敏捷的身手惹得我大为眼热羡慕不已,穿越这么久自己的骑术虽说有所长进,但比之于从小受过系统训练的职业骑士相去甚远,最多勉强保证夹着骑枪冲锋不至于从马背上掉下来,要是中途坐骑尥个蹶子,我非得摔个狗啃屎不可!
“嘘!”
我轻轻抚摸着坐骑漂亮的额头,这匹美丽精灵逐渐停止躁动不安的踏起四蹄,安安静静的顺着手掌撒娇似的直往人怀里拱,我哭笑不得的享受战马的示好,回头观察跟自己一起埋伏在茂密树林背后的骑兵,他们尽可能的拉低缰绳,约束战马顺从的俯身吃草,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样做就可以了吗?”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力拽着马缰,好不容易把兴奋过头坐骑喷着热气的长脸拉得贴近地面,后者却重新恢复不安激动的情绪,呲牙咧嘴扭动着反抗主人的命令,幸好笼头套的足够结实,它才不至于挣扎脱开,最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埋头啃着草皮。
“好小子,真听话!”我揉着战马脊背上长长的鬃毛,欣喜地夸赞道。
树林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往这边来,骑兵们纷纷抽出武器严阵以待,气氛紧张到极点,随着响动的越来越近,直到大家看清不远处一片灌木钻出两个人的脸,这才解除了警戒。
汉斯示意跟着他的斥候先到一旁歇息,自己走过来低声汇报最新的情况:“大人,洛林的步兵在路上出了些状况,恐怕今日之内都不可能进入咱们预设的埋伏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拍死叮在胳膊上吸血正欢的蚊子,我们躲在树林里大半天,可真是喂饱这些密如烟瘴的蚊虫。
“出状况?详细说说。”
我皱着眉头把马缰交到罗洛手里,找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解开绑在腰间的围布,痛快的驱赶着乌泱泱扑来的小咬,身体出的汗让内衣死死粘在皮肤上透不过气。
“就斥候观察到的情况分析,敌人的军队似乎泾渭分明的呈现两极,上洛林和下洛林的士兵,分别由不同的贵族统帅。前队与后队间隔相当的远,装载战利品的马车和俘获的人口各自押运,有时在路上甚至看不到彼此的队伍,也不做必要的通报联络,很奇怪。”
汉斯伸出两只手一前一后的比量着:“就在刚刚斥候传回消息,前队有俘虏趁着全军休息的当口逃跑,正好被后面跟上的下洛林的队伍逮个正着,上洛林的骑士追过来找他们要人,好像被对方矢口否认拒不交出,以至于由骂战演变成群殴,不少人因为动手受了伤,双方的指挥官都指责彼此处置不力谁也不肯先让步,最后谈崩的两支军队索性驻足不前,旗鼓相对的准备大打出手。”
第三百三十三章:趁乱夜袭
“什么?居然有这种好事?”我难以置信地听他把话说完,还不忘掐一下自己的手背,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上帝的旨意,为什么不早点报告?快!命令所有人立即出发,咱们去坐山观虎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兴冲冲的鱼跃立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战马旁边,抢过罗洛递来的缰绳翻身而上,积郁不散的等待所带来的烦躁瞬间消失于无形,口中还神经质念叨,不停的赞美和感谢上帝,是啊,除了全知全能的主,谁还能如此体贴的让敌人自相残杀呢?
当我们终于抵达敌人对峙地点的时候,太阳正努力收拢自己播撒在世间最后的光辉,缓缓沉入山脊背后,可爱的万物都沐浴在一片氤氲的橘红色之中,如果不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我一定以为自己还舒服的靠在奈梅亨城堡面向港口的大阳台上,转着杯子里香醇的葡萄酒欣赏落日美景。
山坡下有块平坦的谷地,联通南北的大路就从中间穿过,一条清澈见底闪烁着粼粼波光的小河,并列流淌在路边,本该美好的画面,却被谷地中相对列阵的两支军队破坏,浓厚的血腥味也是从那里飘过来,也许他们暂时疲劳收兵,各自升起几个熊熊燃烧的火堆,忙碌着准备饭食,袅袅炊烟掩盖了些许战乱后的狼藉。
穿着破烂的农兵押着奴隶,抓紧时间清理空地上洒落的残肢断臂和扭曲僵硬的尸体,看起来我们来晚了,刚刚错过一台好戏。
“上帝惩罚这些可恶的洛林人吧,被押的俘虏全是咱们的百姓!”汉斯伏在马背上,十分肯定的指着搬运尸体的奴隶们对我说。
“你在这里跳脚大叫也没有用。”
我盯着两个抬尸体的俘虏,因为踉跄着摔倒而被洛林人狠狠的拳打脚踢,目光转而落在埋锅造饭的两队人马中间,寻找着装载战利品的马车。
“天眼看快黑了,吩咐所有人下马休息,不许点火也不许随意走动,饿就啃点带来的干粮充饥,咱们等等再说。”
罗洛领命下去,骑兵们牵着马散开,三三俩俩的找地方聚坐,我把马缰交给跟在身后的侍从,解开头盔的带子伸展发酸的四肢,来到早就布置停当的树荫下靠着,捧着装满酒浆的皮囊仰脖猛灌,然后惬意的抹了把沾着残浆的嘴角,就着口袋里的肉脯和干成渣的面包卖力咀嚼起来。
月亮很快占据天空显眼的位置,来自山下谷地的喧哗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正靠着坐垫打瞌睡的我被罗洛轻轻地摇醒,揉着惺忪迷离的双眼,他附在耳边的细语慢慢清晰:“大人,您赶紧来看看,不知怎么的敌人又打起来了。”
我循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观察点向下俯瞰,果然发现两队人马举着火把搅扭作一团,好像两条搏斗的火龙,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战马受惊的嘶鸣,很显然双方的停火只是暂时性的,现在又因为某些原因大打出手。
前世小说影视作品中,极力渲染不食人间烟火高大上的骑士形象,在这一刻瓦解于无形,就像科勒曾经被我追问身世后爆出的那声嗤笑:“骑士?不过是一群扮相高贵的武装流氓,为利益和金钱,他们甚至可以背叛所谓虔诚纯洁的上帝信仰。”
“这是上帝赐予的良机!”
我抓着罗洛的肩膀低吼道:“马上集合骑兵,咱们摸黑过去,趁乱掺和掺和!”
闻讯而来的汉斯听到命令,连忙跑回去张罗,奈梅亨的骑兵迅速做出反应,没多久便整装待发。
下山的路陡峭崎岖,滑动的碎石和盘结的树根,时刻考验战士们的骑术,为尽可能的避免危险,我们选择一条相对平缓却绕远的羊肠小路,左拐右拐的大费周折才下到谷底。
埋伏在暗处的斥候,从枝叶中露出半截身子又无声无息的隐没,远处明灭的火光映出幢幢人影,微风送来混着青草香气的淡淡血腥,看来敌人的肢体冲突,再度演变成你死我活的厮杀,后来人踏着死伤者骨肉未寒的尸体蜂拥而上,利欲操控的躯壳残忍的把刀剑相加于不久前还是盟友的敌人身上,象征洛林公爵的黄底红斜纹战旗,跌进被血水搅拌泥泞的肮脏地面,任凭无数双马蹄人足践踏而过。
我对围拢过来的汉斯和罗洛分配任务:“你们率领自己的旗队从两翼包抄过去,截断敌人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准备停当后以火把环绕三圈为信号,我将驱驰剩下的所有骑士正面突击,届时四方齐动,务必一网打尽!”
奈梅亨的骑士们在侍从的帮助下,做着冲锋前最后的检查,鞍鞯的带子系没系紧,锁子甲的环扣端不端正,头盔戴的舒不舒适……
侍从把长枪上用来保护锋刃的皮套取下,交到主人手里,又将马鞍后面的钉头锤挂在随手可触的位置,然后才开始忙活整理自己的装备。
每个人都表情肃穆的默不作声,脸上全是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只有在这时骑士又变回传说中不可阻挡的上帝宝剑,好像一丝不苟执行预定程序的机器人,战争对他们来说意味着生活的全部,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区别无非是根据所效忠领主的心意,面对不同的敌人而已。
受到气氛感染的我在马背上坐稳,双脚死死地勾住马镫,抽出陪自己刀山火海走过无数遭的长剑,锋利的剑身透着凛冽杀气,像是嗜血的精灵,迫不及待的想要痛饮敌人的鲜血,我盯着剑身上模糊的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突然有些读不懂眼神深处的秘密,那是我的意志吗?还是这副躯壳以前主人的思想?
“出发!”
我一夹马肚,催着坐骑当先跑出,近卫们扬起奈梅亨的战旗,形影不离的跟在后面,然后是衣甲整齐的骑兵和装束各异的骑士以及他们的侍从,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闷笼罩着所有人,如果不是间或响起操纵马匹的啾啾声,我差点以为自己率领的,是一支潜藏于黑夜的幽灵军团。
一点点放松缰绳,失去束缚的战马缓缓提速,清晰的蹄声变得杂乱,逐渐汇成振聋发聩的轰鸣,队伍在开阔处有条不紊的调整冲锋阵型,中间的骑士放慢速度,后面的骑士从两翼赶上依次排成一条直线,训练有素的放低矛尖饰有角旗的骑枪。
我处在整个队伍的最中央,几乎不受控制的被裹挟着冲刺,混战中的敌人也发现背后诡异的情况,不少火把聚集到我们的面对的方向。
把骑枪夹在腋下端正,将它的尾部靠住马鞍以减少待撞进敌阵时带来的冲击,我机械的按照这个时代标准的冲锋动作一步步操作,同时心里也禁不住的打怵,马上要降临的血战让我害怕却无可奈何,短短的距离转瞬即逝,刚才明灭的几束火把换成洛林步兵严阵以待的盾牌,甚至连他们脸上惊恐万状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狠狠吸口气,用尽丹田的力量大声吼道:“上帝保佑奈梅亨!前进!”
燥热和难闻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翼和大脑,像是无孔不入的铁线虫,钻进脑仁里翻江倒海,让整个人灵魂出窍,任凭躯壳下意识的挥舞砍杀,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个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我还记得当自己骑在早就控制不住狂奔的战马背上撞进敌阵之时,对面那个用肩膀顶着盾牌的洛林战士,眼神中透出的绝望和惊遽,不过他架在盾牌上的长矛也让我同样心生畏惧,那磨砺锋利的尖端上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但形势已不可控,两边冲锋的骑士裹挟着胆怯的我狠狠地迎头撞上去,夹着骑枪的胳膊传来转瞬即逝的刺骨疼痛,随即失去知觉,粗大的枪杆崩得粉碎,盾牌出现一处明显的凹坑,顶着它的洛林士兵终究承受不住强大的冲击力,不知道飞去哪里。
“哇!”
战马受力一滞,两条前腿齐齐跪倒,跟投石机似的将我远远抛出去,后面的骑士躲闪不及,也马失前蹄的摔倒在地,幸好我落在一具倒毙的尸体身上有所缓冲,可惜腹内的脏器还是受伤,一口浓的发腥的黑血猛地涌上喉咙,含不住的喷出来。
我试着抬了抬失去知觉的右胳膊,它就像排线断掉的机械臂,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肩膀肌肉因为淤肿而高高隆起,稍一活动马上撕心裂肺的搅痛。
“该死的,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我一边咬牙切齿的骂着,一面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观察,只见前后左右全是缠斗做一团的敌我士兵,谁都没心情搭理我,脚边躺满尚在抽搐的濒死者,他们徒劳的捂着伤口呻吟惨叫,似乎这样就能让喷涌的鲜血止住似的。
我低头寻找着可以自卫的武器,随手捡起一把还带着紧攥断臂的长剑,天色这时已经彻底暗下来,分辨不清孰敌孰友,几支火把落在黏黏糊糊的血水里,挣扎跃动的火焰迟迟不肯熄灭,好不容易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我跌跌撞撞的循着微光,往自己人那边靠过去,受伤的右胳膊垂在身侧钟摆似的摇晃。
第三百三十四章:黑暗中的混战
“真疼!”
没跑出两步我便气喘吁吁的感觉肺里快要炸了,恶心的差点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方才抹干净嘴角混着血丝的口水,浑身上下的汗毛忽然倒竖,我猛地往边上跳开,一柄带风的战斧擦着头发扫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方是个体格健壮的洛林战士,背着火把的光让我很难看清他的长相,只有金刚般身躯投下的巨大阴影,铺天盖地的笼罩给人无形的压力,好像传说中的战神,威风凛凛的准备宣判我的死刑。
“喝!”
没等我站稳,他就怪叫着快若闪电的紧握战斧砍将过来,带起凛冽的罡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强忍身体上的剧痛勉强闪过他的攻击,却不想虚浮的脚底拌蒜,顿时往后栽倒,对方的斧子立刻追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努起那么一股子力气,顺势翻滚着躲避,杀气腾腾的斧刃好几次贴着面颊挥过去,甚至劈断锁子甲的环扣,此刻的自己就像被锤子敲打的地鼠,狼狈的闪转腾挪,直到撞上一具冰冷的尸体才退无可退的停住,洛林战士疯狂的吼叫着,将战斧举过头顶似有千钧之力的劈下!
“上帝!”
我吓得闭上眼睛,胡乱挥着长剑想要阻挡敌人的雷霆一击,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是苍白无用的,两件兵器在激烈的碰撞中竟然迸发出星点的火花,长剑应声脱手,虎口火辣辣的疼,幸好对方的战斧也因此偏离方向,顺着身侧深深地楔进土壤,带起的血泥溅了我一脸。
趁他使劲往外拔斧子的功夫,我双脚用力猛蹬,泥泞的地面像是涂了猪油般刺溜一下,就把我从对方裆下滑过去,他急急的转身可惜已经慢半拍,一柄锋利的匕首从锁子甲下摆的缝隙,准确插入大腿根部的动脉,瞬间血涌如注,剧痛使得战斧从他手中掉落。
我拼命抱住对方的大腿,任凭热气腾腾的鲜血从脖颈灌进也不撒手,终于,挣扎的躯体失去全部力气,像个漏气的皮球,软软的瘫在地上。
干掉敌人的我气力一泄,四仰八叉的躺在对方仍旧抽搐的尸体旁边喘着粗气,模糊的天空见不到任何闪亮的星星,仿佛上帝收走了所有能让芸芸众生感觉美好的事物,准备在无边无际压抑的黑暗中,审判双手沾满同类鲜血的罪恶生灵,耳畔的喊杀声或远或近的通过神经带给我迟钝感,再睁开眼睛时,身旁的尸体再也不动,僵硬的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的白鸡。
我知道战斗尚未结束,可自己不争气的肢体,完全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两个搏斗中的人毫不察觉的从身上踩踏过去,最让人惊奇的是,我竟然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甚至连那个倒霉的失败者,捂着喉咙深深的伤口面对面的倒在头顶,都没能让向来厌恶死人的我发出动静。
“上帝啊!看来这次我非死不可了……”舔着嘴边沾着不知道谁的残血,我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迷迷糊糊的过了许久,朦胧中有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我费力的把眼睛挤开条缝,一个看不清脸孔却熟悉的人影正忙着扶我站起来,他左右还站着两三个紧张戒备的同伴,我腿上没力气,好几次被搀起来又软塌塌的倒回去,那个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招呼身边人一起帮忙架住肩膀,渐渐恢复神智的我终于想起他的名字,撕扯着沙哑的嗓子张嘴问道:“罗洛,是你吗?”
“大人,是我!”
罗洛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刚和敌人交手我就眼睁睁看着您不见了,还没来得及寻找不怕死的洛林人便潮水似的扑上来,将所有陷入敌阵的骑士包围,若不是科勒大人和汉斯大人及时从其他方向发起攻击,恐怕咱们的骑士都要湮没在那帮凶悍山地人的海洋里,他们像疯狗一样将骑士从马背上拖下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前赴后继的玩命,我们的伤亡太惨了,骑士毫无尊严的被群殴致死。”
听到这里我微微晃晃脑袋,迷离的神智缓缓恢复,黑黢黢的战场升起越来越多的火把,喊杀声逐渐远去,牵着马的士兵,小心的在地面绞结的尸体中间寻找一息尚存的战友,很显然战斗业已结束,只剩下搜寻战利品和甄别俘虏的工作,罗洛找块干净的石头扶我坐下,眼前的画面这才慢慢对焦成型。
远处走路虎虎生风的那个人肯定是科勒,他背着自己从不离身的弓箭,没戴头盔的额头散着凌乱的头发,两边的近侍纷纷闪开道路弯腰行礼,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我面前,关切的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好像在仔细确认我真的没受伤,过了半晌,这个永远冷静的汉子言简意赅的开口说道:“大人,我们胜利了。”
胜利了?我放心的闭上眼睛,堵在胸口的郁气随着呼吸一扫而空:“赞美上帝!”
我攥着拳头发自肺腑的称颂,周围人赞同的附和,作为胜利者,我们有太多感谢上帝的理由,最该庆幸的,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还活着。
一阵由远而近急促的马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汉斯风尘仆仆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大人,洛林人一个都没跑掉,除了已经去见上帝的,其余的全都老老实实做了阶下囚,被俘虏的农民也已救下,装载物资的马车正在检点,很快会拉过来,不过……”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恐怕发生了意料之外的难事,我神情一凛追问道。
他盯着我的眼睛回答:“在检查敌方阵亡贵族的时候,我发现一位您的老朋友,上洛林的泽雷大人,幸好他只是因脱力昏厥,灌些水便醒过来,发现自己成为战俘的大人,请求获得您的召见,人我带来了,您看。”
“泽雷……”
我念叨着他的名字,脑海中马上出现那个吊儿郎当,言谈举止轻浮的损友形象,自从上次奥托陛下进军罗马时在行营匆匆一晤,转眼已过三年,这位自称我最好朋友的家伙,还是效忠阿登伯爵享有五十户采邑的浪荡骑士,而当年混着喝酒吹牛的我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步步进入德意志帝国的最高权力层,成为号令一方的公国领袖。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昔日好友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不禁令人唏嘘感叹,我费力的扒拉着手指,竟想不出另一位称得上朋友的相知,虽说越往高处走愿意与你结交的权贵越多,但那些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和玩弄权术的阴谋家,真正能推心置腹的寥寥无几,科勒只能算心有戚戚的部下而非知己,如此说来我终于意识到可怕的事实,泽雷确实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朋友!
“咱们今天就在此地扎营,找块僻静的地面好好布置,我想同这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共话衷肠。”
在身边人的帮助下站起来,我习惯性的拍着衣服上的脏东西,却发现那是凝结的血渍,无论多用力也拍不掉。
“挑些吃的分给百姓,明天一早打发走,咱们可没有精力带着那么多行动缓慢的老弱妇孺,至于洛林的贵族么……”
眼中精芒一闪,澎湃的杀意逼得汉斯也稍退半步。
“拉到被风的地方全杀掉,做的干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上帝为证,这不是谋杀,是对洛林人不顾贵族体面,抢掠民资罪行的惩罚,是用刀剑在净化他们被魔鬼诱惑的肮脏灵魂。”
再见泽雷的时候,我已经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胳膊和脸上的血痕跟污渍,也在河边擦洗掉,除乱糟糟的头发还带着蒙蒙征尘,整个人完全找不出任何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样子,罗洛还把莱昂纳多花费重金,从威尼斯定制的高级香囊翻出来帮我挂在腰间,嗅着囊中名家配制的东方秘料,散发出屡屡似有似无的清香,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正好对上泽雷看过来的眼神。
这个曾经同自己出生入死摸爬滚打的家伙,这个曾经陪自己挤在腥臭的马棚里抵足而眠的哥们,这个曾经站在背后替我抵挡明枪暗箭的兄弟,如今却成为阶下囚,分别三年的两人,竟然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下见面。
泽雷的头发乱糟糟的,破损的锁子甲歪歪斜斜挂在身上,就跟他平日不修边幅的模样差不多,面黄肌瘦的脸庞失去了健康的光泽,高耸的颧骨衬托着深陷的眼窝,透出一股浓浓的颓废气息,如果不是那双轻蔑中带着玩世不恭神情的眼睛始终未变,我甚至认不出这个乐观阳光的开心果了。
“上帝保佑,朋友,真的好久不见。”
我急急的往前探着身子,二话不说就拉着泽雷坐在自己身边,热情的捅捅他的肩膀:“你小子这几年也不知道过来找我串串门,知道吗,我有儿子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真正的骑士
他漠然盯着我自顾自熟络的谈天扯地,双眼中变幻的神色走马灯似的倏忽闪过,最终停留在可怕的麻木不仁上,是的,一潭死水般的沉默和寂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喋喋不休的拉家常戛然而止,那个最不愿意正视却又无法绕过的死结出现在脑海,渐成星火燎原之势,泽雷这个朋友,没了。
“愿上帝保佑您,奈梅亨公爵大人。”
泽雷故意往远离我的方向闪了闪,用合乎礼仪的恭敬弯腰行礼:“请恕我在您的继承人诞生之际,未能亲临祝贺,今天以这样的境遇相见,不得不感慨上帝的安排是公平的。”
“公爵大人?”
我咀嚼着这两个听无数遍,让耳朵已经磨得起茧的单词,心底升起无限悲凉,仿佛被人为的架上雪山之巅的冰封王座,除无穷无尽的寂寥和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风霜,没什么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为您曾经的战友和追随者,我个人对于同您刀兵相向感到十分遗憾和痛心,但效忠封君各为其主是骑士的本分,这点我无从选择,就如您所知的,迪特里希公爵宣布同您的封君,萨克森的亨利陛下为敌,我的主人阿登伯爵必须服从封君的决定,并加入讨伐的阵营,作为享有采邑的骑士,我也得拿起手中的宝剑履行自己的封建义务,这是由上帝见证的誓言和效忠。”
以前的泽雷从不会这样跟我冠冕堂皇的说些废话,印象中的他最喜欢聊的是,城堡中丰满的女佣和猎艳遇到的多情农家女,两个人并肩躺在堆满稻草的城堡马厩里,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没下限的唠黄嗑和你来我往的吐槽,然后因为某个笑点心照不宣的捧腹大笑,这种感觉叫做知心朋友。
“这是上帝赋予的神圣权利和义务,骑士。”
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坐直身子,语气慢慢变得生硬,眼神也带上严寒般的冷漠,可谁都不知道我心中的伤口却在止不住的流血,滴滴点点终有淌干的一天。
“对于我们劫掠村庄俘获人口的行为,我感到十分抱歉,也希望您能理解,这是两国交战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辛苦出征的骑士们总得带些战利品回去,不过……”
他话锋一转,恶狠狠的对着我谴责道:“您竟然不顾贵族的身份和体面,残忍谋杀我们所有的贵族和骑士,双手浸满罪恶的鲜血,一位骑士手上绝不沾染另一位骑士的血,难道您忘记了吗?这是对上帝的背叛和贵族精神的亵渎!”
“您是了解我的,骑士,世俗的繁文缛节,从来都无法束缚住我自由的灵魂,奈梅亨的虔诚有目共睹,相反是你们的公爵被魔鬼诱惑,为争夺肮脏的权力,甘与帝国的叛徒狼狈为奸,他才是亵渎信仰的背叛者,无耻的骗子和恶棍!”
说到激动处我在他面前挥舞着拳头锋芒相对的诡辩,这些脱口而出的论据,连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的强词夺理,它不但没能让我成为胜利者,反倒显得色厉内荏。
泽雷没有接话,脸上阴晴不定的像是暴风雨前的滚滚云层,辩论一直不是他的长项,在被正式册封为骑士之前,他只跟着主母学过很短一段时间的修辞,那还都是为了能绞尽脑,汁拼凑出几句恶心的情诗来勾引后厨的胖女佣。
刚刚还义正言辞谴责我的骑士此刻好像斗败的公鸡,收敛自己残污的羽毛躲到一边,即使这样他骄傲的下巴始终昂得很高,不肯轻易认输。
场面安静下来,陷入僵局的双方谁也不肯首先打破沉寂,正在这时罗洛恰好端着两只盛满新煮浓汤的木碗,放到我俩面前,加了腌牛肉的菜汤呈现乳白的颜色,尚在咕嘟咕嘟的翻着气泡。
我从罗洛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食物,将另一只木碗递给泽雷:“不论咱们之间有怎样的矛盾,但您仍是我的客人,请接受奈梅亨的款待,尝尝看,战地一般很难喝到如此美味的热汤,权且暖暖身子吧。”
“感谢您的热情,公爵大人。”
泽雷自然明白这是我找的台阶,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礼貌的把木碗捧在手里,小声顺碗沿嘬着,不过苦战一夜确实让人很疲劳,刚尝两口的他再控制不住饥饿的本能,也不在乎热腾腾的汤水,仰起脖子狼吞虎咽的猛灌着,整个脑袋差点拱进碗里,目睹这滑稽的一幕,我不由得抿嘴轻笑。他红着脸扭捏的把木碗递回来,支支吾吾的问道:“还有吗?”
气氛活跃起来,泽雷一碗接一碗飞快的吞食,直至拿着空碗再次回来的罗洛无奈的摊开双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的扯下一块干得掉渣的面包,蘸着碗底残留的汁液塞进嘴里。
“请原谅我的鲁莽,公爵大人,不得不说,您的食物同您的慷慨一样,既让人感到温暖又欲罢不能,您是位真正有风度的绅士,如果可能,真希望永远不要成为您的敌人……”泽雷抬头对上我的眼睛,十分动情的说着。
“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吗,泽雷?”
他的话仿佛滔天洪水,轻易击垮我粗制滥造的虚伪堤防,冲走那些假模假式的尊称和敬而远之的客套,我望着他瞬间噙满泪水的眼角,认真的问道,自己想要一个答案,是的,一个答案!
“朋友,呵呵,那是多么遥远的称呼,兰迪……”
泽雷轻轻用手背抹下眼睛,强装镇定的扭过脸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那就答应我最后的请求,看在上帝的份上,兰迪,答应我!”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皱起眉毛反问着:“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但前提是你不能伤害自己。”
泽雷忽然咧嘴笑了,咯咯的弯下腰,擦干净的泪水重新堆满眼角,分不清是难过抑或高兴。
“还是骗不了你,兰迪,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似乎想起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边神经质的拍手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为什么杀了所有人却单单留下我,但你要知道朋友,我是名骑士,曾向上帝发誓效忠自己的领主,从此这生命便不仅仅是活下去那么简单,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坚强的信仰和背负,荣誉即吾等生命!,你让我苟活是对我尊严的践踏,我必须死!像已经身首异处的那些同伴一样!朋友,别再用怜悯羞辱一名骑士慷慨赴死的愿望。”
我拼命摇头故意不听他把话说完:“你要荣誉?我马上给予你符合身份的待遇,直到付清应缴的赎金为止,泽雷,这样也保全了骑士的体面,为什么非要以死,来诅咒我永远生活在亲手杀死最好朋友的阴影之中?”
“捉住迪特里希公爵,你会留他性命吗?”
泽雷俯身凑近耳边低语,苦笑着对我说道:“这是上帝的意志,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的宿命,我的朋友,请让我带着自己的骄傲和荣耀升往天堂。”
看到他脸上挂着果决的微笑,我无力的瘫坐回去,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像是乘着高速窜行的过山车,泽雷坚定的让人无法拒绝,要是再寻找什么道貌岸然的理由挽留他,只能是对其信念和执着的亵渎。
身为朋友,我很难过,心痛的甚至想死;但身为同在围城内的相惜,我却有些羡慕他凛然的洒脱,由此昭示出一个金子般洗练的真理,彬彬有礼的绅士,未必都是正派,举止轻浮的混蛋,何尝没有英雄。
“********负心多是读书人……”
默默念叨出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我强忍住喷涌欲出的泪水,捏着发酸的鼻子点头答应:“泽雷,我的朋友,我保证你高洁的品德,会被吟游诗人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无论是耄耋的老人还是垂髫的孩子,他们都将念念不忘你的名字,我向上帝保证!”
泽雷挠着后脑勺憨憨的一笑,那种熟悉的玩世不恭重新出现在脸上,我俩挽着胳膊相互对视,彼此的心意相通胜过千言万语。
漫长的夜晚终将结束,第二天的黎明与平日没任何不同,安排完诸多琐事的奈梅亨军队整装待发,沐浴着朝阳温暖蓬勃的光芒,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河边突兀伫立的简陋十字架上,它后面浅浅凸起的坟茔是泽雷沉睡的净土,我在十字架的边缘穷尽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写道:
“路过的人啊,请放慢你匆匆的脚步,因为这片绝美诱人的景色中,长眠着一位真正的骑士。”
6月27日,圣保罗和圣彼得日前两天,也许是受到圣徒保佑,我们马不停蹄的狂驰两天两夜,跑废不少代步用的驽马,有的骑士不得不提前换成冲锋的战马,终于尽可能迅速的赶回来,出现在截击迪特里希公爵的战场。
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长时间的颠簸让屁股僵硬的像块石头,稍一挨着鞍子便针扎似的剧痛,十有**磨破了皮,衬里的短衫软塌塌的贴着前胸后背,锁子甲似乎成了海绵,也吸饱水分变得沉甸甸的,环扣撞击的清脆响声愈发滞钝。
我把头盔摘下挂在胳膊上,这玩意闷闷的跟套着脑袋的蒸笼差不多,再戴肯定会憋死,我的坐骑也好不到哪去,即使隔着厚厚的马鞍,我也能感到胯下这具仿佛在燃烧躯体散发出的炙热气息,漂亮的鬃毛粘连耷拉,吐在外面的舌头甩着恶心的白沫,这匹强壮的战马已经尽了全力,再多跑一步都有随时猝死的危险。
第三百三十六章:绝不能败
“大人,前去侦查的斥候遇到科勒大人的游骑,那边的战事相当激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汉斯驱策着战马过来,盯着我撅腚哈腰的奇怪姿势明显愣一拍,不过同病相怜的他,分分钟猜到自己主子这么做的原因,苦笑着撇撇嘴。
“简单讲讲……”
不小心一个失神屁股又重重的蹭下马鞍,瞬间痛感直冲脑门,我呲牙咧嘴的抽着凉气,断断续续的对他说道:“吩咐就地休息,抓紧时间做准备,咱们可能需要马上投入战斗。”
汉斯冲罗洛点点头,后者立刻指派几名侍从分别奔向队伍的各个部分通令休整,他看着我痛苦的模样,估计下马也会是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便打消铺开地图详细汇报的念头,伸手帮我拽住缰绳,不让焦躁的战马乱动,扼要的叙述自己了解的情况:
“已经是第五天,洛林人疯狂的进攻,却始终无法推进一步,科勒大人按照您的计策,在敌人骑士发起冲锋时首先放弃车队假装后撤,然后趁着贪婪的侵略者检视战利品的时候杀个回马枪,随后利用马车首尾相接组成圆阵,最大限度削弱骑士的冲击力,迫使洛林人下马步战,双方几经拉锯,目前都到筋疲力竭的地步。”
“其他战场的情况呢?有没有最新消息?”
把胸口的气息喘匀,我舒服的耸耸肩膀,还真是感谢上帝赐予自己这副好身板。
“法兰克尼亚的军队现在何处?”
“好像皇帝和迈森伯爵的联军,扫荡了法兰克尼亚东部重镇班贝格,米耶什科大公率领的波兰军队,以及汉诺威公爵的前锋也突入图林根,来自东方的威胁要远远大于占领西方的诱惑,法兰克尼亚人留下部分士兵防守富尔达,保护和接应通向黑森的道路,主力则开赴边境首先解决更紧迫的问题。”
汉斯皱着眉努力回想着:“最新的消息就只有这些,大人,卢森堡的叛军包围了科隆,不过自发守城的市民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下马威,骑马在前线侦查的伯爵本人,被埋伏在城外村庄的农民用弩箭射中了大腿,受伤再加上过度惊吓,恐怕他老人家性命难保。”
“感谢伟大的主,让好消息接踵而至。”
我情不自禁的赞美着上帝,煞有介事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神棍:“各条战线基本均势稳定,所以能否击败迪特里希公爵,将成为左右局势的胜负手。”
“大人!”
快马而至的罗洛打断我的话,同他一起的还有刚刚返回的斥候:“洛林人再次发动进攻,那边打成一锅腌肉糊糊!”
我特意用半边屁股试探着坐回马鞍,心里疼得直骂娘:“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罗洛转身指着自己来的方向:“距离不远的,绕过前面的小丘陵,再过去便是平缓的稀树草地,科勒大人安排的阵地紧挨着河岸,地形非常利于对付重装的骑士,搞不好就会陷进河边泥泞的沼泽。”
“河流、沼泽、车阵,科勒这是要玩死人家的节奏啊。”
我满意的微笑着,仿佛亲眼见到迪特里希公爵跳脚大骂束手无策的可笑反应:“传令下去,丢掉长矛和旗帜,乱七八糟的物件全留给侍从照看,集中所有骑士以及骑兵随我干一票大的,告诉他们,我只要胜利,所获得战利品丝毫不取!”
可能是我的承诺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也可能是渴望战斗的冲动刺激了他们敏感的神经,总而言之抖擞精神的奈梅亨骑士,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长途奔驰的疲劳一扫而空。
我骑在马上,感觉自己率领的不是骑士,而是一群月夜扑向牧人羊圈的饿狼,空气中回荡着听得见又听不见的野性咆哮。
绕过丘陵以后的视野豁然开朗,蜿蜒的河流像一条银光闪闪的缎带,松松垮垮的系住绿野无际的平原,目之所及的远方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扭动,仿佛两群争夺领地的蚂蚁,前赴后继的冲上去将对方咬死,嚼碎。
我手搭凉棚观察着战场上的敌我形势,最后把目光落到一处,那里飘扬的旗帜和不断出入的骑兵,正是坚定我判断的依据。
“公爵大人,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我自言自语的缓缓拉紧缰绳。
抚摸着坐骑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挂着汗珠的鬃毛,我调转马头面对身后跟随的骑士们,从与每个人的眼神交汇中都能读懂彼此想通的信念。
“奈梅亨的勇士,你们都累了吧?”
我驱马款款经过他们身边,用极富感情的语调说道:“我和你们一样,肺都要炸了,屁股也磨破了皮,挨着马鞍便钻心般的疼,估计肿的像个烂苹果,八成下辈子都再无法骑着女人纵横驰骋了。”
“哈哈!”
人群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就连战马也咬着橛子嘶嘶躁动。
“听!上帝派清风送来振奋人心的鼓角,那是人和人以命相搏所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看!飘扬的战旗也不甘示弱的鼓舞我们,去捍卫属于奈梅亨的荣耀。”
“但这些都不是我要对你们说的,奈梅亨可以被打败,任人取走王冠上最耀眼的珍珠,我们也可以选择退缩,侍奉强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生存法则!”
骑士们没想到公爵大人,会突然说出如此不找边际的丧气话,嗡嗡的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汉斯和罗洛一直使眼色,以为自己的主子吓傻了开始说疯话,我把每个人的表现收之眼底,一字一顿的接下去。
“唯有对上帝的信仰才是永固和唯一的,才是我们要毫不吝惜地舍生忘死去捍卫的,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而帝国皇帝是经由上帝选择和教皇加冕的世间至尊,是荣耀的主指定的人上之人,反对他即是反对上帝!”
“卢森堡、洛林、法兰克尼亚以及一切打着基督旗号,行魔鬼之事的恶人皆为受撒旦蛊惑的异端!基督之剑!上帝的战士!请听一听天国之父失望的哭泣!通过此战你们将会让世人明白,谁都可以认输,但上帝决不能被打败!”
“主啊,宽恕我!”
“赞美上帝!”
“耶稣基督!”
战士们被我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言所打动,哽咽着祝念圣号,他们胸中都燃起熊熊的信念之火,好像马力全开的战争机器,只等我一声令下!
“来吧,让我们为上帝去同残忍的魔鬼决一死战!”
我双手合十抵着额头默默地祈祷,身后响起一片应声的祷告:“我一手握着圣经一手攥紧宝剑,即使丢掉武器也决不让圣经从掌中滑落!上帝保佑奈梅亨!上帝保佑真正的基督战士!前进!”
狠狠踢着坐骑的肚子,放开收紧的缰绳,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尖利的嘶鸣扬蹄狂奔,我听着耳畔呼啸的烈风和战场越来越近的鼎沸人声,把举过头顶的长剑压低直指前方。
迪特里希公爵的阵地发现背后来袭的敌人,匆忙组织着防守,慌张的人影扛着武器跑来跑去,从阵地后面绕过来的弓箭手好不容易排好队列,奈梅亨的骑士就已经加速进入最后一段冲刺。
因河水泛滥而留下的隐藏在浅浅草丛中的沼泽,此刻又变成洛林人的帮手,吸住疾驰战马的四蹄,连同跌落的骑士一起贪婪的消化着,对方越是挣扎,越是飞快的陷进泥浆难以抽身,但无人关注身边战友的死活,那些幸运躲开暗沼的骑士全神贯注,眼中只有距离逐渐拉近的敌人!
“上帝保佑奈梅亨!”
口号拉长的尾音淹没在敌人绝望的嘶吼里,我以雷霆万钧的力量,将一个恐惧得面部表情扭曲变形的弓箭手从上到下劈成两半,然后又顺势砍掉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士兵的脑袋,它带着飚飞的鲜血在空中翻着跟头,还是被地心引力拉回来落在一群抱头鼠窜的洛林人中间。
“上帝保佑奈梅亨!”
骑士们响应着我的呼喊,像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猛烈地撞击着池塘边柔软的沙滩,洛林人拉长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惊骇和悲哀,还有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跟喷涌的热血,在为奈梅亨骑士的勇敢做着渺小卑微的注脚。
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又放倒了一个抱头鼠窜的敌人,我抬头焦急地在纷杂的人群中,寻找迪特里希公爵的身影,活捉或者杀死他才能彻底宣告此役的胜利,补偿科勒他们艰苦奋战的牺牲,以及标志着旧公国体制圣殿根基的崩塌。
厮杀,搏斗和咬牙切齿的怒吼,无数语言、信仰、习俗,甚至穿着都相同的人类筋疲力竭的滚在泥浆里,至死也不肯松开紧攥武器的手指,仿佛今天便是世界末日,除了你死我活的审判,再不会有任何值得珍惜的存在。
整个战场完全陷入混乱,敌我双方的士兵浑身上下裹着肮脏的污血和泥巴,放眼望去根本分辨不出清谁才是自己人,杀红眼的战士们已经彻底沦为兽性的奴隶,每个人既是猎食者又是无路可逃的猎物,捕食成了活着唯一的意义,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上帝这么至高至圣的所在,那他一定很喜欢用渺小人类的鲜血为自己的崇高权力祭奠。
第三百三十八章:夜半秘密
迪特里希公爵一死,整个洛林的军队便崩溃了,绝望好像会传染的病毒,飞快的侵蚀着每具操纵刀剑的躯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世纪的军队再强大,也始终跳不出固有模式的窠臼,封君战死带来的连锁反应往往能够让战局由胜转败,毁掉一个国家。
也许是迪特里希公爵如此有气节的结束生命,给我的震撼太过强烈,又也许是随军牧师吟诵的圣经荡涤了内心深处的暴戾和阴霾,总而言之,我决定释放所有被俘的人质,包括贵族,骑士和普通侍从,当然在临走前真诚的忏悔,保证不再与奈梅亨为敌,并留下铠甲和武器是必须的程序,但仁慈的我还是开恩给贵族和骑士,保留了代步用的马匹以维持体面。
毕竟能从奈梅亨公爵手中保住性命的人不多,活着回家已经是上帝保佑了,况且还不用掏钱赎身,被释放的洛林贵族感恩戴德的离开,这其中就有我曾经的封君阿登伯爵,后者鞠躬行礼时脸上羞赧的表情,比活吞只苍蝇都难受,想想倒也挺难为他的。
三路齐发的敌人,最终未能实现奈梅亨会师的宏愿,跑得最快的洛林人被彻底击溃,退出叛军的阵营。
法兰克尼亚公爵被皇帝本人和波兰的米耶什科大公,率领的联军团团围住,双方开始冗长折磨的城堡攻防战,一时半会恐怕难见分晓。
守在边境的雅罗斯拉夫脑子转得快,趁机溯流而上,专拣防守薄弱的小城堡推塔,以摧枯拉朽的攻势,席卷美因河以西的小半个法兰克尼亚,直接威胁到卢森堡的侧翼,逼得叛军不得不放弃围攻科隆,收缩兵力退防莱茵河上的重要堡垒科布伦茨,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混蛋模样,准备同任何对手拼个鱼死网破。
得知迪特里希公爵阵亡的士瓦本人停止前进,他们在奥格斯堡遇上气势汹汹的巴伐利亚军队,于是调整计划转而北上,通过沿途不断地强拉壮丁,使部队规模疯狂膨胀,吓坏南法兰克尼亚的不少市镇和村庄。
他们一边战战兢兢给这帮凶神恶煞的盟军提供粮草补给,一边祈祷上帝让蝗虫式贪婪的客军快点离开自己的家园,千万不要纵兵剽掠绑架人口,好在暂时被推为领袖的符腾堡伯爵,是个一板一眼的老派贵族,他很好的约束着士瓦本人临时拼凑的多国部队,双方怎么说也是同一个战壕的盟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再吃不了兜着走,未免太不要脸了些。
所以伯爵大人指示自己的骑士,友好的接管城防,就地布置防守,因为洛林军队的覆灭提醒他们,兵锋正盛的奈梅亨公爵会趁热打铁的顺带收拾自己。
梵蒂冈的西尔维斯特二世教皇霓下也没闲着,北面的帝国打成一锅粥,正好给教廷在意大利重塑权威的时机。
他先是向东罗马人的城市派出使节,希望建立同君士坦丁堡的巴西尔二世皇帝亲密互信的友谊,而后数次约见驻兵热那亚的诺曼底公爵理查,要求他听从上帝的召唤加入保护纯洁信仰的伟大圣战。
可惜效果不佳,被弄烦的理查公爵干脆称病不出,让教廷使者尴尬的碰了一鼻子灰,召集许多自愿献身的骑士和义勇兵的教皇霓下踌躇满志,但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乌泱乌泱挤在罗马城里的圣战者们,便因为粮食和饷金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险些酿成自相残杀的械斗,愁眉苦脸的霓下只得急急忙忙的颁布讨伐令,第一个先拿不肯听从号令的伦巴第诸城邦开刀。
由维罗纳、博洛尼亚、比萨和志愿者组成的讨逆军浩浩荡荡的出发,颇有些扫清**的气势,不过除势单力薄的小城邦,有实力的米兰、摩德纳、拉文纳、威尼斯、都不把这帮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依旧严守战前的中立承诺,私底下却都不放松整军备战,北方战局的日趋明朗也让他们看清形势,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势力加入叛军,恐怕梵蒂冈的宝座上要再次换个手握权杖的至尊了。
我带人护送着逃亡的黑森伯爵回到他的城堡,顺便也在此地休整疲敝的军队,铭感五内的伯爵自然殷勤的款待了帮他复国的恩人,张罗着搜刮领地的粮草,还贡献了为数不多残军中的三十名骑士,果然很讲义气,倒是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接连派出好几拨斥候催促汉诺威公爵尽快赶来会合。
7月7日,某位当地圣徒的主日,但据说这个掌鞋匠出身的殉教者,并未获得梵蒂冈的承认和封圣,出了黑森地区就没啥影响力了,我只记得今天是卢沟桥事变小鬼子全面侵华的纪念日,所以从早上起来便虎着脸没好心情,有眼力价的罗洛他们畏手畏脚的生怕撞上枪眼,唯一的利好消息是汉诺威公爵亲自统帅的军队,将于中午时分到达,总算给这天加上了值得高兴的注脚。
老公爵走起路来还是那么的孔武有力,离老远就能辨认出他的脚步声,人高马大的身材,能把被逃亡日子折磨的形神枯槁的黑森伯爵整个装进去,怪不得往房间里一站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吓得好几个服侍的女佣失手打碎了盘子。
作为独立的伯爵领,黑森伯爵大人拥有相当于大区藩侯的地位和权力,远比当初的汉诺威和奈梅亨的伯爵要身份尊贵,不过今时不可同日而语,该轮到他给我们二人弯腰致礼了。
“听说您气得快把肺子吐出来了,我的大人?”
汉诺威公爵大咧咧的经过两边向他行礼的众人,冲黑森伯爵点头致意,他和后者的关系可比我要深多了。
两位的夫人是来自同一家族的堂姐妹,沾亲带故的有些交情。
“上帝!那场面一定相当的精彩,真想一睹为快。”老公爵装模做样的啧啧感叹着。
我把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拉了拉,招呼他坐过来:“如果真像您期待的那样,我肯定第一个通知您。”
城堡的侍从很有效率的端着盛有面包和食盐的盘子上前,还周到的拿来干净杯子添满香醇的麦芽酒,身为连襟的黑森伯爵熟稔的拉着老公爵的胳膊,把他按在我俩中间新加的椅子上,转身又吩咐厨房再烤只鸡。
“这一路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着,刚进入图林根就听到处传着奈梅亨公爵的赫赫武功,果然连个骨头渣都没给我剩下!”
汉诺威公爵解下腰间的佩剑丢给侍从,也不管手掌干不干净,胡乱往罩衫上抹了两把,便抓过盘子里烤鸡仅剩的胸脯大口啃着,油渍沾得他胡子脸上到处都是,嘴里还发出各种不雅的咀嚼声,实在倒人胃口。
“既然没得仗打,那我就拿它撒气吧。”
我用桌边的方巾认真擦着切肉的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着点点寒光,这漂亮的物件前几天刚刚取走一个人的性命,现在又拿来充当吃饭的餐具,也不知道自己是真讲究还是装讲究。
“怎么会没仗打呢?叛军首恶卢森堡伯爵,还好好躲在城堡里浪费粮食呢,等着英勇的公爵大人您去建立这不世之功。”
我对着亮光仔细观察匕首表面打制留下的细微纹理,然后满意的把它插回挂在腰带上的皮套里。
“慢慢吃,咱们有的是时间,陛下那边的捷报尚未传来,咱们先干掉罪首岂不是抢功?”
汉诺威公爵捏着手指,从嘴里拽出丝塞牙的鸡肉,灌了口麦芽酒舒服的打着饱嗝,懒洋洋的问道:
“叛军里最能打的就是洛林骑士,我早就做好苦战的准备,日夜兼程生怕您无法阻止他们的攻势,没想到前脚刚踏入战区,后脚便传来敌人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是我太低估奈梅亨的实力了,最主要是太低估您,就是说睿智的卑劣者,怎么可能没办法对付那个狂妄的迪特里希,说到这,上帝造物真是不公平,竟然把所有的智慧全塞到宠儿的脑瓜里。”
我们三个相视大笑,老公爵不愧是混半辈子的人精,轻而易举搞活我和黑森伯爵相敬如宾好几天的古怪气氛,笑声中侍从又陆续端上新烤的鸡肉和腌制的黑鱼,大家推杯换盏的吃了不少,最终愉快的结束了绵延大半天的宴会。
穿过大厅里混乱躺着的醉酒骑士和贵族,角落里几只城堡豢养的猎犬,低头专注的舔舐恶心的呕吐物和随手乱丢的骨头,我强忍住胃里一阵阵上返的痉挛,靠着科勒的肩膀回到自己的房间,宴会上心照不宣的没人提起下一步作战计划,黑森伯爵也知道此等机密不是自己有资格知晓的,索性众人嘻嘻哈哈玩个宾主尽欢。
夜半三更,房间外果然响起轻轻地敲门声,我猛地睁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的宿醉味道瞬间充满鼻腔,害得自己差点又吐出来,这种中世纪的低度酒我从来就没醉过,想不到还有喝断片的时候。
“肯定是工业酒精勾兑的,否则哥的千杯不倒怎么可能马失前蹄……”我揉着昏昏涨涨的后脑,随便披了件外套坐起来,借着蜡烛的微光,正好看到汉诺威公爵红光满面的顺着门缝滑进来。
我讥诮的盯着老公爵,因为酒后亢奋而被撑开的一条条皱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他说:“夜闯私人房间可不是件体面的事情,我的大人,万一被人看到还以为咱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别卖关子,兰迪。”
汉诺威公爵走到窗边观察城墙上打瞌睡的卫兵,万籁俱寂的夜晚只有捉老鼠的花猫还在瞪着眼睛。
“黑森伯爵是陛下的死忠,搞不好咱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明天就会摆在皇帝的桌子上,我可不信你火急火燎的打败洛林人却有闲心等待东面的战果,你骗得了白天那帮傻瓜可瞒不过老头子锐利的眼睛,要知道当年我的绰号可是响当当的猫头鹰!”
我把床头的烛台放在桌子上,微弱的火苗颤抖着似乎随时会熄灭,正适合保守另个人的秘密……
第三百三十九章:罗马之重
“你确定没有人跟着?”
我走到门边探头探脑的侧耳听了一会,压低声音问着酒后过度亢奋神采奕奕的汉诺威公爵,后者把手伸进裤裆,旁若无人的抓痒痒,一副赖巴糟老头的样子,跟白天那个威武的老骑士形象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同他太过熟悉,偶像丰碑的崩塌足够摧毁我的神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放心,绝对没有,你也不想想看我是谁!”
老公爵把捉到的虱子用指甲掐着把玩,恶趣味看得我后背一阵阵发痒,结果人家玩腻了往嘴里一丢,嘎吱嘎吱嚼得津津有味。
“出来前我特意让自己的亲信侍从,到厨房去帮我要块解酒的生奶酪,动静搞得那么大,估计整个城堡的耳都被引过去了,我便趁机溜过来,现在除了上帝和你,再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呃,还有我的侍从。”他把刚刚伸进裤裆抓痒的手,又插进后脑勺大剌剌的挠着,满不在乎的吃吃笑着。
“赶明打完仗了,我派几个工程师去你那里,修个特别棒的浴室,每天泡个热水澡再睡觉,甭提多舒服了!”
听完他的话,我这才放心的回到桌子前坐好,老公爵长长的打个哈欠就要给自己倒酒,吓得我立刻夺过酒壶,利索的给两个杯子都添满,丫的差点把指甲里的泥巴掉进酒里,还是抠过下体的!
“都来半天了你也不倒酒,这一路偷偷摸摸的可弄得我口干舌燥,比瞒着玛丽莲,就是我屋里那个糟糠,去找情妇还要小心,这感觉……”老公爵撇着嘴准备说下去,被满头黑线的我生生打断。
“我对您的情史没啥兴趣。大人,这种事还是不要随便跟外人讲,万一哪次我像今天这样喝多了嘴边没把门的,一股脑给您捅出去,玛丽莲夫人不得拿刀阉了您老人家的命根子?这位夫人的凶悍可是贵族圈人所共知的……”
我换上敬语同老家伙开着玩笑,与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能发现老公爵骨子里玩世不恭的孩子心态,也许这正是贵族们普遍的真实写照,外表凶狠、脾气倔强、内心柔软,我好几次在主教大人主持的弥撒仪式上,目睹身材巨熊似的大老爷们,埋首掌间嘤嘤哭泣,娇弱的像个还在玩洋娃娃的小女孩。
太容易被身外之物感动,一个脑满肠肥的教士,随便拿本破书举副十字架叨叨两句,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往外掏钱,在我看来简直傻透腔了。
老公爵的脸突然一红,有点挂不住的举着酒杯假装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讪讪的回答:“我那是尊重自己的夫人,否则怎么会被个娘们欺负,你太年轻了,还不懂,上帝赐予你一副伶牙俐齿,难道仅仅是用来挖苦别人的吗?不去献身侍奉上帝真是可惜了……”他盯着明灭的烛火自言自语。
“上帝赐予我这副伶牙俐齿,当然是用来做维护正义的伟业。”
看他吃瘪的样子实在太搞笑,我一边挖苦的笑着,一面从插在瓶中的纸卷里翻找带来的地图,为了方便自己辨认,不同的地图边缘标示着所绘地区的首字母,我找到写有d的羊皮纸,抽出来摊到桌子上,两边用烛台和酒壶压住。
随着地图的缓缓展开,汉诺威公爵也跟着不停地低声惊呼,活像个见到偶像海报的小粉丝,激动地语无伦次:
“早就听说奈梅亨把全欧洲最好的画师,都搜罗进自己的城堡,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兰迪大人,派人修澡堂的时候顺便带两个画师来,或者干脆把这幅图送我?”老公爵没说完就一个鱼跃猛地扑到桌子上开始耍无赖,险些碰倒烛台。
我后背又传来一阵恶寒,后悔当初选择合作伙伴前没有仔细筛选,让这货浑水摸鱼的得了好处,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谁知私底下竟是个老顽童,幸好合作以来未出纰漏全都办得妥妥当当,否则自己早被猪一样的队友玩死了。
“您别这样,让晚辈情何以堪啊?”
我皱着眉头苦笑不已,脸上无奈堆满被你打败的表情:“我肯定送您地图,妥妥的,别闹,咱们该说点正事。”
一听是正事老公爵马上换回正襟危坐的模式,自如切换双系统比i7都牛,这也是为什么他历经三朝,始终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见怪不怪的我把烛台往中间挪挪,指着地图代表黑森的单词说道:
“我们在这,黑森伯爵的城堡,皇帝陛下和米耶什科大公的联军在这里,他们包围了困守孤城的法兰克尼亚公爵,而我们的敌人,卢森堡伯爵齐格弗里德收缩了他的军队,占领莱茵河上最坚固的城堡科布伦茨试图顽抗到底。”
“我的前锋推进到南法兰克尼亚的美因茨直至沃尔姆斯一线,从侧翼切断卢森堡人同法兰克尼亚人之间的联系,但别忙着高兴,那里距离斯佩耶尔不远,袭位的康拉德伯爵是卡林西亚公爵奥托的侄孙,他的母亲是阿尔萨斯的阿德尔海德,虽然他们并没有公开加入叛军,但也绝不会轻易放奈梅亨的军队过境去士瓦本,况且他还和士瓦本公爵赫尔曼二世的女儿有婚约,现在正是夺取公爵宝座的好机会,奈梅亨一旦解救被软禁的赫尔曼二世,就没斯佩耶尔伯爵什么事了。”
老公爵目不转睛的听我捋着芜杂的信息,反复揉搓下巴上的几根花白胡子,很快消化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最新情报。
“你的消息太灵通了,我昨天才刚刚解法兰克尼亚公爵,被皇帝的军队包围在班贝格。”
他俯身盯着地图啧啧赞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赫尔曼二世的妻子是勃艮第国王鲁道夫的妹妹,目前鲁道夫三世无嗣,赫尔曼二世也无嗣,他俩一死。呵呵,这个斯佩耶尔的康拉德胃口不小啊,一下子兼并三个国家,还顺便混顶货真价实的王冠。”
“没错,他的外婆是卢森堡伯爵齐格弗里德的堂妹,两家多少有点亲戚关系,我真害怕这个最大的变量加入叛军,那通向罗马的道路就被彻底堵死,不管你清不清楚,梵蒂冈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
“你是说教皇霓下?”
老公爵吃惊的张大了嘴,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浮夸,便故作镇定的捋着胡子:“平定内部叛乱,皇帝陛下肯定要进军罗马重整朝纲,罗马是帝国王皇冠上最亮的那颗星,没有它的光芒再漂亮的王冠也毫无生气和颜色,到时候西尔维斯特二世霓下必然会被换掉,相对于他的精于算计,陛下更希望主持圣彼得宫的至尊是个听话的布娃娃,我觉得你太过杞人忧天了。”
“你理解错了,我的大人,教皇霓下光凭自己的力量在罗马必然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就算伦巴第诸侯那帮乌合之众,全都站到他那边恐怕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但梵蒂冈是强者的秀场和代言,我担心有人利用这点发难,于我们不利。”透过燃烧的烛火,我发现老公爵的神色渐渐收凛,显然深会其意。
“有人?是皇帝陛下?还是……”他目光直直的落在地图上,像是能从里面找出什么答案,忽然开口问道。
“皇帝陛下,或者是巴黎卡佩家的那个虔诚者。”我冲若有所思的老公爵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说那个躲在德累斯顿的骗子,做事情不会那么莽撞,原来休妻的背后还埋着如此叵测的居心。”
老公爵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台摇摇欲坠,想起什么似的望向我:“当初不该把菲古拉公主带过去的,这不等于拆了自己的台吗?”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公爵大人,只有他才是全知全能的至尊,我要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岂不僭越?不过事在人为,山重水复时总有柳暗花明处,要开动上帝赐予的头脑思考,顶着这副沉重的脑壳可不是用来装饰的累赘。”
我一边敲着太阳穴,一边安抚他微微激动的情绪,老公爵突然冷静下来,眼神复杂的瞅着我,那表情好像在说既然你把我找来肯定有了主意,你说我照办便是。
“听过强枝弱干这句话吗?奈梅亨和汉诺威就是强壮的枝条,而陛下则是细弱的主干,恐怕我们的陛下没有一个晚上能安稳的入眠,头上悬着两把不受控制的达利摩斯之剑,饶是没心没肺也很难合上眼睛啊。”
小时候《资治通鉴》连环画可不是白看的,多少学了点东西,这四个字用来描述当下的形势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一步步安排都是很缜密的,他太想做个实实在在的皇帝了,像以前的先祖一样,威风凛凛的号令天下。”
“休妻是第一步,拉过两个外援撑腰,然后通过内战扫平国中大小势力,进一步加强手中的权力,最后进军罗马立个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教宗,奈梅亨和汉诺威要不断的充当炮灰和堵抢眼的角色,稍有不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削藩来打击咱们,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停歇进攻的原因,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上帝也奈何不了你。所以丹麦插上奈梅亨的战旗,卡林西亚公爵奥托死了,巴伐利亚也换了主子,洛林正在逐渐占领消化。”
“可我还需要罗马,那个能让咱们挺直腰杆说话的圣殿,一旦陛下改立了忠于自己的教皇,从灵魂到**,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消灭任何对手,我猜你一定不想看到那天的太阳,说真的,你也看不到……”
第三百四十章:两人一台戏
“所以你想成为梵蒂冈顶礼膜拜的那个上帝?神的代言人的代言人?”
汉诺威公爵有点难以置信的摊开双手凑近问道,额前的头发险些蹭着摆在我俩中间的烛台,我甚至隐隐嗅到一股难闻的烧焦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以摆布教廷的只能是皇帝,而你只是个公爵,贪多嚼不烂啊……等等!你……”
我迎着他惊恐的眼神微笑着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没说出口的想法,如果说以前的自己还有些犹豫彷徨,害怕或者说不敢去承担上天赋予的使命,然而当此时此刻吐露心迹之后,我反倒释然了。
弱肉强食的法则司空见惯,多少称霸一时的强者,都沦为更强者的铺路砖和垫脚石,因为曾经的那些与自己无关,所以选择逃避和漠视,但现在敌人的爪牙已经探到我不能触及的底线,还能有机会退缩吗?
“难道你不想获得更高的权势和地位吗?基督世界都知道汉诺威是奈梅亨的忠实盟友,两者相互攀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还有逃避的可能吗?咱们是唇亡齿寒的道理,除了紧跟我的脚步,你别无退路,狰狞在明处和潜藏在暗处的猛兽,都不会放过猎食的机会。”
我语言极富挑逗性的诱惑着尚在犹豫的老公爵,后者拧着眉头拿不准主意,其实他不舍得放弃嘴边的肥肉,却纠结着需要一个说服自己投入的理由,某种意义上危机时能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的借口,老谋深算的他始终害怕失败,顾盼着留有后路。
“说说计划吧!你这个狂妄的疯子!”
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好像跟我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愤似的,我轻而易举看穿了老公爵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仿佛一条试探钓钩的鱼,既垂涎于香喷喷的饵料,又深知藏在里面夺命的锋芒,来来回回的逡巡徘徊,贪婪又胆小的内心一定痛苦至极。
“如果我是疯子,那你的是什么?”
我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想缓和气氛,结果两个怀有心事的人都没兴奋的表示,倒是让气氛变得尴尬了。
“我得先说服或者击败斯佩耶尔伯爵康拉德,虽然现在看来谈崩的可能性很大,但毕竟存有一线希望,如若是战争,奈梅亨必将奉陪到底,而且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消灭敌人,你也了解他同阿尔萨斯和勃艮第的关系,况且还有相隔不远驻扎的士瓦本军队。”
“旷日持久对奈梅亨没好处,让他再无翻身之日,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穿过勃艮第边境的圣加尔山口直扑意大利,击败效忠教皇的那群乌合之众,这其中也就维罗纳藩侯的军队有些战斗力,然后花大价钱收买大主教们和罗马城的贵族,随便找个异端的由头换掉兰斯来的法国佬,推举个听话的教宗上位,算是基本了结此事。”
火影中老公爵的脸半阴半暗看不清表情,他一动不动的捏着下巴,瞳孔中映着蜡烛的微光,仿佛入定老僧。
“听起来还不错,凭你的鬼灵精怪的用兵,对方被打了都找不到敌人在那里出现。”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似乎在庆幸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去冲锋陷阵,汉诺威殿后来保驾护航?”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明了!”
我微笑着拍拍手掌,老公爵在江湖上多年的摸爬滚打可不是白混的,很快找准自己定位。
“奈梅亨的战线拉得太长,兵力已经捉襟见肘,我们将从已有的占领区撤出由汉诺威补位,继续监视和威慑困守科布伦茨的卢森堡人,实际上我并不担心齐格弗里德伯爵会做出什么反扑,他自己走上绞架,只差收紧脖子上的绳套了。”
“我担心斯佩耶尔的事情会引起勃艮第的介入,作为封君的卡佩家的小狐狸,便能名正言顺的掺合进来,法兰西人一直对洛林之殇耿耿于怀,时刻觊觎着这片富饶的领土,如若事情真的不可挽回,奈梅亨正处于两国交战首当其冲的位置,遭到攻击和破坏是难免的,上帝啊,难道您不再眷顾我了吗?”
“我倒没这样考虑过。”
老公爵嘀咕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你们中间还夹着诺曼底和弗兰德呢,你丈人会弃女儿于不顾?一旦罗贝尔二世从巴黎的老巢出来,他就再没机会回去了,小狐狸不会那么铤而走险的,他要比那只篡夺王位的老狐狸精明。”汉诺威公爵一面说着,一面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是呀,都是信得过的铁杆盟友……”
我神经质的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却越来越小,脑海中不断出现几个人的影子,有靠在窗边思考的莱昂纳多,有低眉顺目的阉人瓦里斯,还有濒死的迪特里希公爵,他们或出于自保或出于忠告的说过同样的话。
“有好几个人提醒我,要注意背后,笑里藏刀的敌人更可怕,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但多事之秋务求小心谨慎,加点心眼总没坏处,除了上帝,谁还能辨别出笑容的真伪呢?”
窗外传来野狗灰灰的吠声,随即有被吵醒的卫兵骂骂咧咧的叫嚷着,我将目光投向窗外,虚虚的盯着一处愣神,连老公爵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
这时代纲常坏了,谁都保不准背地里包藏祸心……”
说到这他忽然面色一窘,觉得字里行间影射的意味太浓了,马上转了话锋:“我的朋友,请放心交给我,汉诺威决不会后退半步。”
我感激的拍拍老公爵的肩膀,后者投以爽朗的笑容,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只要双方坦诚相见,任何信誓旦旦的保证都苍白无力。
“我会留下奈梅亨所有的步兵,作为交换,也请你将汉诺威骑士的指挥权交给我,包括所有配有驭马的见习骑士和侍从以及可供骑乘的马匹,我要把最精锐的士兵铸成锋利的长矛,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消灭阻挡在前路上的任何敌人!”
“要所有的骑士吗?可没有骑士让我怎么打仗……”
老公爵有些犯难,这个时代的主战力量便是身披重甲的骑士,好比后世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坦克,由普通农民、自耕农和城市民兵组成步兵不过是数量庞大的人肉炮灰,顺风仗时壮壮声势,打败仗时拿来给敌人磨刀掩护骑士撤退,我一下狮子大开口要走了汉诺威所有骑士,也难怪老公爵心里嘀咕。
“哦,天塌下来还有你们奈梅亨的步兵扛着呢,我怕什么,据说那帮斯拉夫人组成的军团,面对波兰的拜占庭圣甲骑兵丝毫不落下风,简直是没有马的蛮族骑士!有他们在麾下,我敢单挑泰坦巨人!”
看着他夸张的自信心爆棚,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你只需要困住卢森堡伯爵,照顾好我的背后,等待从罗马传来胜利的消息,至于班贝格的皇帝陛下,那里大可放心,战前我已经指使商会高价将各国的浮粮收购一空,就算陛下把周围的农村搜刮得连颗草籽都不剩,恐怕也很难供养自己手下的几万大军,他想一口吞下法兰克尼亚公爵的城堡,不崩坏几颗牙是不行的。”
老公爵恍然大悟的瞪大眼睛,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歪着鼻子瓮声瓮气的怪我:“原来是你们奈梅亨搞的鬼,我早该想到的,害得我不得不强制征粮才凑齐所需的数目,骑士们虽然自备粮草从征,可还要供养几千张天天喊饿的大嘴啊,我不管,你必须赔偿我的损失,双倍!”
他气冲冲的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想想觉得不解恨又伸出一根,活像发誓的赌徒。
“放心,粮食和费用都由我们负责……”
“我不要奈梅亨的金币!”
“呃……支持下嘛……”
我掩着手轻轻吹灭蜡烛,窗外熹微的晨光透进来,映得屋子里灰蒙蒙的,城堡的仆人陆续开始一天的忙碌,庭院散养的公鸡跳到马厩的房顶扑棱扑棱翅膀,高亢的鸣叫着,揉揉通红的眼睛,我舒服的抻个懒腰,对面老公爵正把酒壶倒过来眯着眼睛往里瞅。
“酒喝干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说着随手将酒壶丢到地上,边起身边活动着脖子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又是个难忘的不眠夜,不是吗?”我目送老公爵推门出去,自言自语的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这天中午招待三国贵族的宴会上,我同公爵两人一唱一和,把商量好的说辞添油加醋的讲给黑森伯爵听,完善程度就差直接列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交给对方,我的口若悬河再加上老公爵的眉飞色舞,唬得黑森伯爵连连点头,费劲的记着细节还得频频陪酒,忙得他满头大汗,折腾的像个被耍的猴子。
最后伯爵笑眯眯地提杯建议,祈祷上帝保佑,祝福我们旗开得胜,大家其乐融融的推杯换盏,宾主尽欢的笑面之下全是假惺惺的虚与委蛇。
我切开腌鲑鱼细嫩的粉肉,正好对上老公爵投过来心照不宣的目光,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读到相同的答案,要不了几天亨利陛下桌上就会摆着我们精心制定的行动方案,多疑的皇帝终于该放心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赶羊战术
黑森伯爵依依不舍的送我们走出好远,要不是他终于在黑森同法兰克尼亚边境的一条小河边停下,我还真以为这个皇帝的狗腿子,跟明朝那些太监一样要随军监视我们行动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洛林人打残的伯爵,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要人没人要粮没粮,好不容易贡献的三十名骑士,每人竟然只有一匹可供骑乘的的战马,侍从死的死逃的逃,行军时还得自己扛副枪,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冷不丁遇个不了解实际情况的,还以为这年头连侍从都敢佩骑士剑了呢!
所以双方告别时自觉汗颜的伯爵,一个劲拍胸脯保证黑森骑士超期服役的开支全由自己负担,而且也不会参与瓜分战利品,似乎做了好大的让步。
全军拖拖拉拉的渡过这条环绕马尔堡水量充沛的兰河,据说名字取自河湾处成片盛放的紫色杓兰,因为现在国中战乱不止,导致流民和盗贼四起,走陆路不再安全,于是水上运输日益频繁,基本上能通航的河流里,都航行着那种吃水很浅载货量却很大的平底船,将战时变得更为紧俏的商品运往一个个封闭的城镇。
从差价中牟取暴利,这次为了提高渡河的速度,我们强行征用正在此地停泊的几艘小货船,用来运送金贵的战马和物资,哭丧着脸的商人们,既生气又无奈的表情十分滑稽,看得我于心不忍,吩咐罗洛随便掏了点钱付给他们,对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做什么事情都天经地义的贵族老爷居然如此慷慨大方,此种现象简直比天使蒙尘降落凡间还要稀有,一个个受宠若惊的扑过来捧着我的靴尖疯狂的亲吻,恶心得我直反胃,等到他们打开装着钱币的口袋时,表情明显一滞,奈梅亨军队当然使用奈梅亨钱币支付了,难不成给他拜占庭金币?后者默默把口袋塞进袖子,重新哭丧起脸来。
穿过兰河两岸肥沃的谷地,就算出了黑森伯爵的统治范围,前方便是矗立在韦斯特林山脚下的重镇迪伦堡。
可惜随着迪特里希公爵的战死,守卫此地的洛林军队,也放弃了这个易守难攻的山巅堡垒,随即被追着屁股杀来的雅罗斯拉夫占领,现在负责守备任务的,是他留下的二十个斯拉夫人,他们远远地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军队,立刻升起吊桥擂响战鼓高度戒备,直到罗洛领着近侍们,扛着奈梅亨的飞龙战旗过去交涉,对方才明白来者的身份。
由于城堡建筑在山顶,所以本身的容积就不大,主体建筑只是两层的小塔楼,两位公爵的近卫团勉强挤挤巴巴的住下,其余的骑士和普通士兵却只能环绕着城堡,找地方安营扎寨睡帐篷,幸好莱昂纳多的后勤保障能力足够强悍,他在沿途占领的城堡中都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近万人的大军才没有饿肚子,不仅人手分到一块干巴巴的黑麦面包,每营士兵还获得了一壶麦芽酒的赏赐。
一天颠簸的疲惫在狂欢的气氛中烟消云散,士兵们或是纵酒痛饮或是赤膊角力,玩得不亦乐乎,篝火旁躺倒一片不省人事的醉汉,美酒和战斧是每个法兰克男人骨子里永远割舍不掉的情怀,还有许多人摇摇晃晃的走到营地边缘的行脚商那里,同长相猥琐的老板讨价还价,然后便宜卖掉些自己的战利品,迫不及待的钻进肮脏破烂的帐篷,骑上丰腴的妓女发泄过剩精力,外面不少等得不耐烦的战士提着裤子高声叫骂,众人因口角引发混战,一群衣衫不整光屁股的男人扭打缠斗,场面不仅杂乱,而且诡异。
我撑着城墙迎风而立,让它赶走自己身上微醺的酒气,此时此刻城内外的喧哗吵闹都于己无关,只剩夜空中未满的明月和隐不可见的几点繁星,感物伤怀的情绪难以阻挡生气,我叹了口气,有点想念远在奈梅亨的妻儿。
“你在干什么?想家了?”
汉诺威公爵手里还攥着喝得见底的酒杯,迈两步退三步的来到我旁边,重心不稳的样子好像在跳什么时髦的狐步舞,刚开口就打了个饱饱的酒嗝,浓重的异味霎时击碎了思乡的忧伤。
“上帝啊,我是眼花了吗?怎么你长了三个脑袋?我明白了,你果然是不同凡响的怪物!”老公爵胡言乱语的说着,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数清我到底有几颗头,结果没站稳趔趄着差点摔个大马趴。
还没等我上前搀住他,老公爵自己麻利的站起来,二话不说从脖子里掏出贴身的黄金十字架,没轻没重的举到我眼前,险些捅到眼睛里。
“在上帝的力量面前颤抖吧,恶魔!”
他煞有介事的念叨着圣号,像个跳大神的疯婆子,其实不识字的他,就认识本皮子上圣经那个晦涩的拉丁单词,此刻叨叨的鬼知道是些什么,一阵入夜后裹着凉气的风吹来,似乎让老公爵清醒了点,他嘟嘟囔囔的把十字架收回去,自言自语道:
“原来不是怪物……怎么会呢,这家伙太奇怪了……”
“公爵大人,是我,兰迪,怎么可能是长着三个脑袋的恶魔?”
我伸手在老公爵面前晃了晃,确定他迷离的双眼再对不准焦距,终于无奈的放弃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有事吗?”
老公爵丢掉手中的酒杯,懵懂的挠着头发,努力回想自己来此的本意:“哦。对了,是有个什么事,明天……也许是后天,我们就要分兵前进了,骑士都给你了,没错,都给你了,可我怕你忘了,斯佩耶尔的城堡建立在罗马人废弃的要塞之上,本就是永攻不破的坚固堡垒,再加上历任领主的扩建增筑,早已变得铁桶一般,你没有重型武器,也没带工匠,是上帝的眷顾让你愈发狂妄了吗?骑士固然勇敢强大,可惜刀剑和铠甲仍旧砍不倒石头城墙,我的大人……”
说完这些话,老公爵突然扶着城墙呕吐起来,秽物飘落甩了城下的人一身,他们骂骂咧咧的匆忙避开,我捂紧鼻子凑过去给老公爵拍着后背,大声呼唤不远处的侍从,后者手忙脚乱的跑来帮忙,如此光怪陆离的夜晚便在混乱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我才极不情愿的被饥肠辘辘的肚子从床上叫醒,温暖的阳光从面南房间巨大的窗洞中笔直的射进来,照出不少上下翻飞的细碎灰尘,半梦半醒的瞬间,我竟然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毕业时租住的小阁楼,所有金戈铁马的经历全是飘渺的南柯一梦,罗洛轻手轻脚的把干净的衬衣和裤子摆在床头,我下意识的探出手,指尖触到衣服粗糙的纤维,游离的思绪倏忽归入现实。
用过了简单的便饭,脸上带着昨夜宿醉晕红的老公爵同我依依惜别,城外的士兵正忙着收拾帐篷和马匹,已有不少骑士准备停当聚集在奈梅亨的军旗下待命,老公爵一面捋着腰带,一面颇为感慨的对我说:
“统帅如此多的骑士作战,是我从来没体会过的感觉,光是看看就让人心潮澎湃了,愿上帝保佑你,兰迪。”
“上帝永远站在正义和虔诚的一方,我的大人,也愿上帝保佑你!”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慢慢汇拢的铁甲洪流,一片粼粼的甲光刺痛了仰望者的瞳孔:“你我的命运将于此战后决定,还有其他许多人的命运,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虔诚的为上帝奉上所有,最终的评判只掌握在伟大的主手中。”
接下来的行军远没有后世电影里渲染的那么拉风和富有史诗感,速度也比我想象的要慢得多。
没办法,即使每人配备至少一匹可供换乘的战马,驮运全副武装的骑士,仍旧耗费了马匹大量的体力,队伍不得不走走停停以便蓄养马力,太阳又不配合的始终挂在天上,威力渐趋毒辣,跟塞在铁罐头里似的骑士们无异于在进行一场特别的桑拿行军,况且还要忍受马匹随走随排的粪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异味,遇到山路陡峭处还得牵马步行,速度自然快不了,饶是这样,奈梅亨的马蹄还是在圣母节前六天的7月16日,踏上斯佩耶尔伯爵的领地。
影影绰绰的村庄掩映在茂密森林的枝叶间,就坐落于我所在山顶脚下的谷地里,近得甚至能听见狗叫,河对岸的原野上没多少劳作的农民,倒是有个挥舞鞭子的老人驱赶着成群的山羊往这边来,一派祥和的生活画卷。
“这应该不是个中心村庄,没什么自卫的能力。”
我把头盔往脑门上推了推,露出热气腾腾出汗的额头,对围在自己身边等候命令的几个人吩咐道:“以二十名骑士为单位,将部队化整为零,摧毁每一座属于斯佩耶尔的村庄,烧光他们的庄稼和房子,抢走粮食和牲畜,搞得越恐怖越好,记住,把那些惊慌失措的农民赶往伯爵的主城堡,就像那个唱着山歌的老头,仔仔细细的一只羊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