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国之四京
当赵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昏昏沉沉的起身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坐在床边稍稍回了会神大脑才开始运转,这里应该是燕子城的临时行宫。
大抵是听到了屋内有动静,一个内侍低头推门进来,端着洗漱的东西恭敬的站在赵祯面前道:“官家请用。”
试了一下水温果然是自己喜欢的热水,伸手拿了毛巾沁入热水中,滚烫的毛巾敷脸最能使人舒坦,稍稍敷了一会赵祯开口道:“朕回来几天了?”
内侍小声答道:“官家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嘞!御膳已经准备好了,夏参政特意嘱咐用小米粥给官家养胃……”
赵祯放下毛巾,没想到眼前的内侍居然还很健谈,微微点头道:“把小米粥端到前厅,朕自己走去。”
内侍还要多言但看到赵祯起身便不再说话,端着洗漱的东西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奉上一支鸡舌香,这是去除口中异味的佳品,既方便又有效。
赵祯微微点头,这内侍怕是夏竦从析津府辽朝的皇宫找来的,中规中矩的,一点也不比大宋的内侍差,鸡舌香含入口中,微微清香中带有一点苦涩,但这苦涩的口感却并不让人难受反而让人头脑清醒,呼吸之间这股清香便流散出来,让人舒泰。
赵祯习惯与每日刷牙漱口,对于这种去除口气的新法子还是相当满意的,自己这下也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怀香握兰,趋走丹墀。
鸡舌香不光有除去口中异味的作用,还能清醒头脑,待他来到正厅便觉得两日睡觉的疲惫尽数除去,他已经许久没有睡的这么舒坦了。
迈入正厅的赵祯便瞧见俩个最不想见到的人,夏竦和包拯两人就像一对喜公喜婆的似得站在正厅之中,脸上的喜意无以言表,看来这几天好消息不断,但最让赵祯不爽的是他们怀中堆积如山的奏疏……
一碗小米粥对于三天滴水未进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够,但夏竦坚决不让赵祯吃饱:“陛下三日滴水未进,肠胃已然受不住,凡是当循序渐进方好。”
一旁的包拯自然是附和他的话连连点头,一副我们是为你好的样子,赵祯稍稍无奈的放下小碗,他也知道不该多吃,可实在是太饿了些。
“狄青大军进展如何?”
一谈到兵事,夏竦包拯二人便浑身精神焕发,目光灼灼的望着赵祯,整理了一下身上并未散乱的公服躬身道:“启奏官家,狄青率领的十万大军一路上掩杀辽人无数,如今以西进大同府!”
赵祯微微点头,这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狄青毕竟是狄青,自己已经定下了大方向,至于如何用兵便是他的强项,转头对原本是监军的包拯问道:“战况如何?”
包拯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启奏官家,狄青所部以克怀安,顺圣,继而用一日之功便拿下了大同重镇弘州,这是狄青的前线奏报。”
赵祯从内侍的手中接过奏疏看了看,奏疏上的内容自然是更加详细的,狄青的奏疏连兵员折损,伤兵后勤等等情况都详细陈情,没有一点欺瞒的意思在其中,赵祯身为皇帝已经阅奏疏无数,一眼变了个看出奏疏中是否有夸大虚假。
狄青的奏疏内容详实,数据准确,让人一目了然自是不会有假,赵祯点头笑道:“包拯,这狄青的奏疏可是赶上你这监军了,身为将帅能亲笔所书战况实属不易啊!”
包拯和夏竦对视一眼,他们知道这是官家在说他们的不是,但此时依然要据理力争:“官家,监军只用并非只是监管粮草多少,将士折损多少,而是监察出征之将。”
赵祯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监军自是不可少,但这次便免了,一来狄青不比别人,他出自朕的军武院,算得上是天子门生,二来用兵大同府乃是收复燕云的关键,对他自然要信任,这才能让他能大展拳脚,三来……你们觉得收复燕云这么大的功劳他狄青敢懈怠?”
赵祯的话让夏竦和包拯二人连连称是,没错,收复燕云乃是大宋无上的荣耀,别人小心翼翼还来不及,谁还会懈怠甚至用这个机会谋反,即便是他狄青敢,他手下将士也不答应啊!
阳光穿过正厅的雕花木门洒在地砖上,赵祯忍不住带着夏竦和包拯在院子中渡步,这里虽不如东京城中的御花园,但也算得上是别有趣味,燕子城是奉圣州的中心,但说是个城其实只不过是规模稍大的镇子而已,只不过在镇子外围陇上了一人高的低矮城墙。
正跟随赵祯散步的两人突然听到官家的话:“朕打算在野狐岭以南断云岭以北修筑一城,以武城县县城为基向外拓展,筑高墙,设重兵,镇草原。”
夏竦眼睛一亮道:“难道官家打算恢复秦时之代郡?此法大善,代郡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阴山山脉横贯其中,实属防守要地,亦是地上天险!”
赵祯点头道:“没错,因地势险要隋时东为涿郡,西属雁门郡。唐时北属突厥地桑干都督府,既然到了朕的手中,那便要让它永世不丢……便叫垣城如何!”
垣城?夏竦和包拯一惊,垣之一字的意思原是指墙,后引申为城,但这里的城指的是护卫之城,多用在都城周围的护城……
而这里距离东京城甚远,哪里用得上垣城定名?夏竦稍显忐忑的说道:“官家,垣城之名是否不妥了些,毕竟在燕云还未有大宋陪都。”
赵祯笑道:“无妨,既然没有那便选取一地设为北京如何?两位卿家皆是朝中的参知政事,以为何处当为我大宋之北都?!”
包拯脸色难看的说道:“我大宋已有北京大名府,官家突然要在燕云选取一地定为北京,是否不妥?官家可想过此举对大名府的变动有多大的影响?”
赵祯明白包拯脸色难看的原因,国之四京乃是镇守四方的重镇之地不可轻举妄动,且说到底和当地的发展生产利益关系脱不开,早已是联系在了一起密不可分的存在,一旦妄动必会乱象丛生。
现在自己要把大宋四京之一的北京大定府抹去,重新在燕云选取,对当地的冲击不可谓是不大,难怪擅长地方吏治的包拯第一个反对。
第六百六十八章迁都之谋
包拯的意思赵祯当然知道,但把析津府上升到北京也是必须进行的,包拯看不见未来发展的局势,大宋的力量和重心将越来越多的向北方转移。
随手拨开一根挡在小路上的树枝,赵祯回首对包拯道:“你说的这些只要肯下功夫都是能解决的问题,而大宋对草原的掌控却是必须进行且不可回避的问题,如何对草原加强掌控?那必须在这里设置一个政治文化乃至军事的中心,析津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单单如此还不够,朕还要给它陪都的称号。”
包拯还打算反对,毕竟在他看来此事当在回京之后同朝中的文武百官共同商议才是,总不能官家一想便决定,难道官家打算废掉宰相的用印之权,以中旨行事不成?
把析津府定为北京是赵祯早就筹划好的事情,这也是他控制草原的第一步,并且也是迁都北京的重要计划之一。
拿下草原并不等于永远占据,历代中原王朝的教训可不少,赵祯从他的历史中见识过控制草原最有效的办法,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夏竦知道包拯说不过官家,笑眯眯的看着包拯在官家面前吃瘪,他自己可不打算帮包拯的忙,自己跟随官家捞的战功相当多,多到了朝中某些人眼馋的地步,可要小心谨慎些才行,这时候得罪管家,除非他癔症了!
再说不就是把北京从大名府换到析津府吗?有何不妥?所谓的北京就应该在大宋的北面,此时的析津府不就是在大名府的北面吗?官家把析津府定为北京合情合理嘞!包拯就是爱较劲,顺着官家的话不就行了?
如今的官家可不是普通的一国之君,而是举世无双的千古一帝,官家做的事情宣扬出去,怕是在民间会被神话,真的能成为和孔圣人一样的人物。
连夏竦都能想到的问题,赵祯自然是早就做好的准备,指了指地上的石子道:“干净的小道上出现这种搁脚的石头该怎么办?”
包拯虽然不明白赵祯的话,但还是中规中矩的说道:“自然是挪开了。”
赵祯又指了指天空问道:“为何日升日落冬去春来?”
“时分昼夜,四季轮回,这乃是天道。”
赵祯笑道:“最北之地设陪都镇守草原有何不妥?析津府乃燕云重镇,我天威皇宋拿下燕云十六州难道不需在此地设陪都?此乃我皇宋大善之举,亦是告天下人我皇宋决心责任!也是大势所趋,这便是朕定下的天道!”
包拯被赵祯说的哑口无言,确实,把析津府改为北京没有任何问题,即便是回到了东京城朝中的相公也都会赞同,支持官家,但包拯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
他总是觉得官家对析津府升为北京这件事太过看重,要知道大宋虽有四京,但唯独东京城才是大宋的中心,包拯总觉得官家对析津府太过热衷了些,他记得当年官家曾经说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话,如若析津府变成北京,那也就自然成了新的国门……
其实包拯并不是担心把析津府升为北京,而是担心官家——迁都!
不知为什么,包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官家对析津府的看重超过了其他地方,甚至连东京城都比不上析津府在官家心中的地位,但他现在没有确实的证据说明官家打算迁都,只不过是把析津府升为北京而已。
暗叹一口气,包拯放弃了自己的坚持,算了,此事自己也是管不了,迁都对于一个中原王朝来说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官家身为一国之君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若官家圣明若圣,即便是迁都也会处理好琐事,准备完全,这么多年来官家好似还真没有做过无理之事。
包拯不再说话的模样被赵恒看在眼中,这老倌也算是难得的通了情理,要按照他往昔的脾气,此事定当不休,单单是上谏的次数怕是就会把自己烦死。
对于迁都北京这件事赵祯是势在必行的,无论是转移政治中心开发西北,还是加强对广袤草原的控制,都必须以迁都作为先天条件,只有迁都北京才能扩大影响,使得许多难办的事情迎刃而解。
但迁都的阻力之大,从包拯的身上就可见一斑,他的心思赵祯岂能看不出来?看来自己的动作很明显了,但一旁的夏竦为什么绝口不提……显然这老货是想明哲保身不打算牵扯到迁都这件复杂的事情中,果然是官场上的老狐狸。
越是这样赵祯越不能轻易放过他,待包拯走后,赵祯特意拉着夏竦的胳膊道:“夏参政一直伴随朕之左右,又是最早跟随朕北伐的文官,对燕云之事所知甚详,朕还要好好和你聊聊!莫要急着走……”
夏竦身体微微一僵,他正准备和包拯一起告辞,已经牵扯到了析津府之事,距离官家迁都的话题就不远了,即便他夏竦在装傻也没用,这时候脚底抹油走为上策啊!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包拯想上谏没机会,而自己想开溜也没机会,官家的眼光是越来越毒了……
夏竦欲哭无泪的说道:“官家还有何时?老臣虽然一路追随官家,但凡是都以官家马首是瞻乾坤独断,老臣怕是没什么作用。”
“诶?!夏参政怎会没有作用,就这避重就轻的功夫还是相当炉火纯青的嘛!朕打算迁都析津府,你有何妙计?”
赵祯不以为意的一句话让夏竦差点吓死,没想到迁都二字从官家嘴中说出变得这么的不以为然,这简单的两个字可要在朝堂掀起多大的波澜,朝臣们还不得吵的不可开交啊!
微微苦笑夏竦无奈的说道:“既然官家已有定意,何须与老臣商谈……”
赵祯脸色变得寂寞,悲伤中带有一丝无助的说道:“朕虽为一国之君,却没有几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实在可悲,现在连迁都之事你夏竦都不愿对朕吐露真言,朕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窝囊啊!”
面对皇帝的如此“真情”夏竦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才不相信这是官家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来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皇帝了,从他手中吃的亏也是最多的,在自己眼前演的这出戏,夏竦死都不会上当。
夏竦脸色一正的说道:“官家,君臣之间不当以计谋之,还请陛下正色!”
赵祯干咳一身,没想到自己的表演如此拙劣……不会,不是自己表演的问题,如若面前的人不是夏竦而是狄青肯定不会这样,主要是夏竦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
嗯,赵祯微微点头,没错!是夏竦太狡猾了!一定是这样!
第六百六十九章上了贼船的夏竦
君臣二人之间陷入了小小的尴尬气氛中,赵祯撇了夏竦一眼道:“朕见迁都之事太过沉重,故以戏言乐之,夏参政莫要见怪。”
夏竦连连摇头露出尴尬的笑容道:“老臣不敢,多谢官家体谅……”
虽然嘴上连说不敢,但赵祯瞧他的表情可不是这样,干咳一声追问道:“既然如此,那夏参政说说你对迁都的看法吧!”
果然还是没有躲过官家的围追堵截,迁都一事自己怕是跑不了了,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实话实说,夏竦认命的点了点头道:“启奏官家,老臣对迁都一事确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对了嘛!夏竦作为参知政事的副相怎么可能对迁都没有自己的想法,赵祯挥了挥手,内侍便在地上铺好了垫子,相对于南方北方的春天要更长一点,阳光明媚的天气稍稍有点略带微寒的清风,风中甚至还伴随着春天的味道。
赵祯对喜欢古人的随意,即便是席地而坐也能透露出逍遥的感觉,身为一国之君的他也是如此,夏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而是在赵祯的下首正襟危坐。
这便是大宋的君臣之间的关系,虽有尊卑之别,但却无奴才献媚之相,帝王胸襟广大,臣子不卑不亢。
赵祯端起从东京城运来的红茶尝了一口,舒服的长叹一声:“还是大宋的镇山红要好些。夏参政无需顾及,这里只有你和朕君臣二人,大可畅所欲言,毕竟此事关乎国本,即便是不如立储也差不多。”
夏竦点头开口道:“官家所言甚是,迁都乃是关乎国本,不可不慎,老臣观陛下迁都析津府之计有利有弊,不可一概而论,纵观迁都之事当以利弊而观之,利大于弊则迁都不可谓不行,弊大于利则官家应当审慎为之。”
赵祯表面上微微点头,可心中早已是破口大骂,夏竦这货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什么利弊之论,这还不是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去看,自己的利弊怎么能和朝臣们眼中的利弊相同?这怕是“打太极”的最高境界了吧?
“朕是让你说说自己的看法,而不是泛泛之谈,夏参政身为副相不会一点主见都没有吧?!”
赵祯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夏竦的要害,张口结舌的望着皇帝目瞪口呆,这样的威胁也说的太明显了一点,换句话说简直是在指责自己的才能,但夏竦明知这是皇帝的阳谋却不得不往坑里跳,否则岂不是坐实了官家的话?
轻咳一声,夏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是官家逼迫,可他自己也是对迁都之事早已有了看法,现在与其说是被迫开口不如说是顺水推舟:“迁都与否不是臣能沾染的事情,但臣却能看出其中的利弊,析津府升为西京对燕云之地确有好处。一旦燕云全境被我大宋收入囊中,势必要恢复民生,析津府升为西京则事半功倍。”
赵祯点了点头,看来这老倌还是挺拎得清的嘛!析津府之繁荣虽比不上东京城但却别有一番景象,大内壮丽,城北有市,陆海百货,聚于其中。膏腴蔬瓜果实稻粮之类,靡不毕出,而桑柘麻麦,羊豕鸡兔,不问可知……水甘土厚,人多技艺。
此时的析津府俨然是小东京,只要把这里升为北京,便可让它的发展提高到全新的高度,主要是为了迁都打下基础。
没想到夏竦这么上路子,赵祯笑眯眯的点头道:“夏参政所言极是,大宋之重在于燕云,燕云之重在于析津府,南人多归复,民生安定无有作乱,且以北击南轻而易举,北人临近草原虽有农耕但多为游牧,当以都城镇守为上!”
夏竦直愣愣的望着赵祯,虽然官家迁都心切,但不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吧!原本说好是先把析津府升为北京陪都,现在却直接把自己的本意说出来实在是太过着急了些……
“官家,迁都之事还需缓缓图之,毕竟东京城久为帝都,一旦北迁牵连甚广,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百姓动荡……”
这是当然的事情,赵祯笑道:“这一点朕自然想到了。”随意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赵祯从宽大的广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扔给夏竦道:“看看,这是朕有关迁都的想啊,既然是也知晓了朕的意思,看看也无妨。”
夏竦不疑有他的打开官家的小册子,但看了一点之后便飞快的合上,原本以为迁都之事官家并不着急,但看到了小册子中的内容后完全颠覆了夏竦的看法,这本小小的册子不单单有官家对迁都的计划,更有迁都的重要性和许多佐证。
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夏竦叹道:“老臣这下是别无选择了……”
赵祯摇头道:“非也,你也可以装作全然不知哦!”
夏竦连道不敢,他已经看过了这本小册子,这意味着再也没有袖手旁观的余地,皇帝的随笔岂能轻易示人?即便是夏竦不愿现在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认命的站在官家一边,支持迁都之事。
既然和官家站在了一起,夏竦便认真的查看小册子中的内容,细看之下夏竦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官家早在亲政之初便已经做好了迁都析津府的准备,甚至可以说北伐和迁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夏竦越看越震惊,当年的官家年仅十来岁便有了如此长远的打算,再看眼前潇洒随意的官家,夏竦完全不能把当初的少年天子和他联系在一起。
迁都之事虽然困难,但只要官家愿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现在的官家身上有着千古一帝的光环,文治达到了顶峰的同时,武功也是历代帝王所不能及的,一旦灭了辽朝,整个大宋的疆域便会扩展到令人惊骇的程度。
这样一来,迁都之事仿佛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毕竟都城的作用是方便朝廷对疆域的统治,当初太祖定都汴梁城也是如此,小册子中详细描述了迁都的重要性,尤其是对草原的控制更是重中之重,夏竦这种学富五车的文人当然知道历朝历代的弊端。
第六百七十章包希仁也别想跑
夏竦原本是不情愿的,毕竟他是文臣,有很多时候他所站的位置都是在皇帝的对面,文臣的任务不就是辅佐皇帝规劝皇帝吗?这也使得他们不自觉的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不是他夏竦能改变的事情。
自古以来凡是名垂青史的文臣皆是如此,只有很少的人是顺着皇帝而成为一代名臣的。
但眼前官家迁都的事情他夏竦的确能看得出其中的好处,不光是为现在,甚至是对往后大宋的历代皇帝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在大宋之前的历朝历代几乎都遭受北方游牧民族的不断骚扰而没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秦代修建了秦长城,汉代修建了汉长城,联姻,征讨,和亲,种种办法都用过了,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仿佛韭菜,隔了一茬很快便重新长出一茬,匈奴,突厥,胡人,总是不能彻底解决。
但从没有一个王朝有勇气把一国之都建立在幽州这片距离草原最近的地方,细细想来官家定都幽州析津府实属绝妙,虽然这里距离草原很近,但却有着先天的地理条件,太行山,阴山把这里变成了易守难攻的绝佳位置,隋炀帝的京杭大运河南起余杭,北到涿郡,而这里的涿郡便是析津府。
有山河之险,京杭之便,可以说析津府完全有能力联通中原乃至岭南之地,即便是没有这些,大宋的公路也能使得它汇通天下!这么多年来公路的建设已经遍及大宋,可以说大宋的任何人都是公路的受益者,而主导这一切的人便是眼前的官家。
夏竦微微叹息:“即便是老臣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迁都之事利大于弊,对朝廷,对百姓,乃至对于万事都是至关重要。陛下英明……”
赵祯摸了摸脑袋,没想到夏竦居然这么爽快的同意了,他还以为夏竦会坚持否认迁都的事实,也对,迁都的好处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见,相对于包拯来说迁都带来的动荡才是最大的。
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夏竦再次开口道:“陛下,迁都之事在您看来也许是举手之劳,但在有些人看来则是基业尽毁,许多人和东京城的利益盘结在一起,一旦迁都必会使这些人拼命。”
赵祯笑了笑:“是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和话可不是说说的,当年太祖打算迁都洛阳,还不是遭到了坚决的反对,但越是如此朕便更要迁都,也能乘此机会彻底解决那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不是吗?”
夏竦一呆,没想到官家居然还有这一后招等在这里!
迁都确实能让东京城中势力庞大的利益关系瞬间变得灰飞烟灭,官家难道早就打算肃清这些肮脏的灰色地带?每个王朝都是如此,只要迎来一个盛世,便会有许多肮脏的东西滋生出来,即便是大宋也不能例外。
夏竦不敢说东京城中的文官,文人会有多干净,官家既然早就有这意思,便是一定掌握了确实的证据,难怪包拯的反对在官家眼中那么的无用,官家根本就是不在乎他的反对。
瞧见夏竦惊讶的模样,赵祯望着天空道:“与其花大力气整治,不如打碎了重建,官员就是这样,一旦安定了下来便开始为自己着想,毕竟大宋不是他们的,即便是大宋不在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能到新的朝代当官,谁家的天子不需要臣子管理天下?”
赵祯的一句话便戳中了夏竦的痛点,端正身子直直的拜下:“陛下此言差矣!身为人臣自当以国为重,以陛下为重,虽有奸佞之人混迹其中,但绝不可一概而论,其实忠臣往往多余奸臣,否则这天下倒悬何来太平?!”
明明就是说迁都的事情,怎么扯到了朝臣的身上,还是自己长长用恶意的想法看待世界的结果,赵祯轻咳一声道:“咳咳……话题扯远了,朕的迁都可谓是一举三得,一能镇守草原之地,二能打破东京城原有的利益纠结,三能使析津府更加繁荣互通南北,如何?”
夏竦是真的佩服赵祯的手段和计谋,恭敬的拜下:“老臣叹服!”
“别说这些,说点实际的东西可好?”
躲也躲不过,夏竦点头道:“臣遵旨,老臣觉得官家原本的计划就很好,先把析津府升为北京陪都,迁都之事在徐徐图之,以陛下旷世之功,当并非难事。”
果然是夏竦,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赵祯微微点头道:“夏参政之言正合朕意。”
但赵祯夸赞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夏竦打断:“老臣觉得此事难办的点并不在迁都本身,而是如何安抚百姓,陛下想要迁都,朝臣的看法固然重要,但百姓的看法也不可忽视,他们本事天子脚下的人,却突然一下子要变为陪都之民,心中定然不愿,陛下仁君之名天下皆知,此事当有妥当之法。”
赵祯笑了笑说道:“迁都之事可不是一蹴而就,朕打算用三五年的时间慢慢搬迁,朝廷的衙门官员好办,百姓的问题自然会有人能想出办法。”
夏竦这下放心了,长出一口气,没想到官家还是稳妥的,用上三五年的时间来迁都,这样一来许多问题便会有解决之法。
瞧见夏竦送了一口气的样子,赵祯开口道:“朕的担心不比你少,今日只是稍稍试探你和包拯,看看谁站在朕的一边,看来是朕多虑了,不用想也是你夏竦嘛……”
夏竦哭笑不得,也不知官家的话是夸他还是在损他,但既然和官家站在一起,那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包拯的担心也是臣的担心,其实此包拯也该参与,如有他在,必能妥善行事,他是最关心百姓的。”
赵祯笑道:“这是自然,并且包拯也已经看出朕打算迁都析津府,此时与其瞒他不如规劝,便交给你了!”
虱子多了不痒,夏竦认命的点了点头,也对有他包拯在也好帮自己分担一下压力不是……自己既然跑不了为什么不把包希仁也拉进来?
已经坐在衙门准备办公的包拯猛然打了个喷嚏,“难道是有人在谈论老夫?怪哉……”
第六百七十一章辽朝突变
时光冉冉,小半个月的时间里,耶律宗真战死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一国之君的战死让整个辽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帝王之死犹如山崩地陷,谁也想不到原本强大的辽朝居然在大宋的攻击下节节败退,甚至连一国之君的性命都折损了进去。
而此时狄青的大军已经推进到了大同府奉义的白登山附近,汉高祖当年被围于此,白登山的名头自然响亮。许多军中将士对这片充满敬畏,毕竟年汉高祖都被围困过的地方。
但狄青并没有绕过此处的打算,反而把大军驻扎在了白登山上,令军中将士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担心大军和汉高祖一样被围困于此。
在狄青的眼中可没有所谓的吉利不吉利,在他看来白登山乃是曲型地垒山,山体浑圆,山顶平坦,面积甚大包括大同东郊、大同和阳高两县三地,汉代时名为白登山,山上森林茂密,有泉、有池、有鸟兽,常年还有积雪,自然是不怕断水之围,难怪汉人对此有“马嘶踏银登山顶,鸟倦惊飞玉树枝”的惊叹。
既然是天然的驻军之地,自然要好好利用,而且白登山地势较高,奉义位于低处,可谓是以上击下,占据了地利之便,即便是辽人反扑也能从容击破。
大军已经连续作战很久,是时候该整顿休息一下了,奉义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乃是大同府的最后一道屏障萧惠一定在这里驻守了重兵。
想到萧惠狄青便是大为佩服的,虽然此人并没有多么出色的用兵手段,但在战略上却是极其出色,在得知辽皇驾崩之后,并没有乱了章法,而是在第一时间率军撤退,干脆利落好不拖泥带水。
这是寻常将帅欠缺的果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率兵赶回大同府防御才是萧惠最正确的选择,辽朝兵马在得知辽皇驾崩的时候一定是充满恐惧且毫无战意,但只要让他们冷静下来,并让人在军中引导愤怒与仇恨的情绪,那哀兵必胜也不是不可能。
狄青比谁都知道军队气势的重要性,其实辽皇的死也是俩个方面,一方面能对辽人产生致命的打击,另一方面说不定会让辽人守住大同府,不过这样的守住在狄青看来也不过是战时守住而已,毕竟大同府已经在大宋的重重包围之下,拿下大同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高高的山峰,狄青长叹一声,萧惠这支狡猾的老狐狸一直在躲避和大宋军队的正面作战,而是不断的通过城池消耗大宋的力量与锐气,这是最麻烦的事情,拖延的越久,大宋的消耗也就越大。
白登山茂密的树林成了大宋军队最好的栖息之所,苫布的帐篷就在树与树之间搭起,连成一片蔚为壮观。
奉义说是县城不如说是军城要来的妥帖,小小的县城被辽朝军队加固,既然是大同府的最后一条防线,自然有重兵把守,狄青微微一笑,看来辽人是打算用奉义拖住大宋的进攻步伐,但这也是负隅顽抗罢了。
大宋的士兵可不是普通的中原士兵,他们相对于前朝的士兵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官家的兵制改革之后,更是完全不同,大宋的士兵虽是寻常的役兵,但他们在服役的这几年里完全脱离了农事,整日训练和打仗已经练就了他们相当强悍的体魄,训练有素的他们远超辽朝那些整日以游牧为生的散漫士卒。
所以大宋的士兵每日训练不坠,狄青相信即便是有再好的装备士兵的素质也要驾驭的了才行,现在的辽人唯一的优势便是憋在他们心中的那口气,辽皇的战死让他们变得无比沮丧,但萧惠一定会用辽皇的死提起这些人的士气。
一旦辽人开始以复仇为目的同大宋的军队作战,宋军在战场上的折损一定会惊人的增加,并且也会影响更多的将士,作为主帅的狄青考虑到了全面的因素,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只能竭尽全力的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唯一的方法便是彻底压制住辽军,让他们的气势没有任何作用。
驻扎爱白登山上的宋军仿佛一根扎在萧惠心中的刺,萧惠身为大辽的主帅自然知晓宋军的动向,大宋的战力他是知晓的,即便是陛下抽调出精锐组成的铁林军也难敌大宋亲卫的对手,直到现在萧惠也不明白为什么大辽三千精锐不是大宋一千多亲卫的对手!
最让萧惠恨入骨髓的却是张俭,是这个“足智多谋”的谋臣生生把皇帝送上了不归路!是他说大宋皇帝离开城池外出狩猎,是他说大宋皇帝的亲卫只有八百人!是他鼓动陛下前去袭杀大宋皇帝的!
如果不是他张俭,陛下……陛下就不会战死!难道他张俭在大宋皇帝手上吃的亏还少吗?没有万全的准备大宋皇帝怎么会去狩猎与野?
一想到是他张俭断送了陛下的性命,即便是被自己所所囚禁也是活该,现在的萧惠恨不得杀了他,吃其肉,喝其血,寝其皮!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要把张俭变成自己保命的护身符,一旦会到上京城,萧惠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张俭的头上,否则自己也难逃干系。
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是萧惠也不能避免这种结局,如若他和张俭一起率军抵挡大宋的进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就是在这种自私心理的作用下,萧惠放弃了唯一的帮手,可他还不自知,也为今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正在萧惠做出错误决定的时候,一条惊天消息传来,来人是陛下皇妃萧挞里的使者,也是陛下长子耶律洪基的生母。面对未来的太后萧惠自然是不敢怠慢,当他看到密信的时候更是大惊失色。
原来是皇太弟耶律重元其子耶律涅鲁古在上京城中当着贵族们的面说大辽现在母壮子幼,面对大宋的步步紧逼,江山有倒悬之急,急需一位能镇守大辽的人物站出来,带领大辽抵挡宋人的进攻。
萧惠脸色难看,按照他的话说,也只有他的父亲耶律重元有这样的资格了……看来就在这紧要关头,耶律重元大宋抢夺陛下的江山……
紧紧捏着密信的萧惠一言不发,此时的使者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开始担心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是否会支持皇长子!
第六百七十一章祸不单行
萧惠之所以不说话不是因为他拿不定主意帮谁,他对耶律宗真的忠臣是别人比不上的,他是淳钦皇后弟阿古只五世孙,可以说他的荣华富贵与皇家联系在了一起,只有帮助皇帝才能守护家业。
他忠于皇帝的思想是绝不会动摇的,虽然耶律重元也是皇族,但他毕竟不是正统,萧惠自然不会率军帮助他,他现在所犹豫的事近在眼前。
回过神来看到颤抖不已的使者,萧惠正色道:“使者怕是想叉了,本将军不是在考虑帮助何人,我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也是皇长子的臣子!只不过大军要是现在赶回上京城,大同府必然不保!”
原来如此,使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还担心自己被萧惠杀了祭旗,现在看来并不会如此,看来皇妃娘娘并没有看错萧惠,但是怎么没见到张俭?他可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自始自终也不见萧惠提其张俭,使者只能开口询问:“不知左丞相现在何处?”
提到张俭萧惠便怒发冲冠,望着使者道:“陛下奇袭大宋皇帝御帐营地的计谋便是张俭所出,要不是他夸下海口陛下也不会战死鸳鸯泊!”
使者脸色变了变,没想到陛下战死之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场隐秘,但响起皇妃的交代,使者还是皱眉说道:“能否让我去见一眼左丞相?”
“见他作甚?”萧惠不满的忘了一眼使者,在他看来张俭是死有余辜的人,即便是往日的好友,也不能原谅他的这种愚蠢!
使者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我有私心,而是皇妃特意交代。”
萧惠笑道:“难道你能代替皇妃不成?现在有资格审问张俭的也只有皇妃而已,你是何人?!”
使者点头道:“将军说的没错,的确只有皇妃能审问张俭,但我也能代表皇妃与他说几句话!这便是凭证!”
所谓的凭证不过是块玉石而已,但在萧惠接过后便大惊失色,这块其貌不扬的玉石居然是萧挞里身为皇妃的册封玉牒!这东西对现在的皇妃来说简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居然能交给眼前这个人,这说明他是皇妃的心腹之臣。
既然如此,萧惠也不好拦着,但是他却要知道此人究竟是谁:“既然阁下是皇妃的心腹之人,那为何老夫没见过你?毕竟上京城中数得上号的朝臣老夫都是见过的!”
直到此时他才掀开头上的兜帽,苍白的头发露出,使者微微一笑:“伯仁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才几年未见就把老夫给忘了?”
萧惠惊的站起,指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叫道:“是你?!你不是被到长宁军了吗?为何会成为皇后的心腹?!”
“哈哈,我刘六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陷害的人,萧耨斤可害不死我!”
萧惠奇怪道:“那这么多年为何没听到你的任何消息,还有你这头发为何……”
刘六符微微摆手道:“当年被后党之人诬陷老夫收受宋人贿赂,老夫泣血上奏而不得赦,自此之后便一夜白头,但谁知陛下困母收权之后,也没有重用我的意思,谁知陛下御驾亲征之时,突然传旨与我,命我为不测之后的托孤之人。如此邀天之幸老夫到现在还觉得在做梦嘞!”
萧惠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便是了,当初陛下曾说过,如若他遭遇不测,当按遗诏行事,但却没有说遗诏置于何处,原来是在你的手中!”
刘六符起身对萧惠直直的拜下:“此事不得拖延,我大辽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陛下曾说过这一战不能输,一旦输了必会使大宋崛起,凌驾于我大辽之上,现在看来陛下的预言已成,现外患未除,内忧又起,此乃万急之时,还望伯仁助我大辽!”
萧惠赶紧还礼道:“远山兄,你这是那里的话,萧惠承陛下恩情多年,即便是西夏一战输了陛下也未曾多言,现在遇到这种事情,定然是辅佐皇长子荣登帝位!”
刘六符道:“好!如此便先去瞧瞧这张俭,陛下常常夸赞他足智多谋,堪比卧龙。即便是陛下的死因他而起,也要秋后算账,如今国家危难,皇妃娘娘钧旨,凡是能用的人都用上!”
萧惠变了变脸色道:“难道说尚且绕过张俭的罪责不成?”
刘六符点头道:“先用他平定内乱再说,至于杀不杀他,还要看未来太后和皇帝的意思。”
萧惠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大辽也要放弃大同府了,既然连张俭的罪责都要原谅,大同府相比皇嗣正统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不是吗?”
刘六符跟着哀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相比皇嗣正统,大同府自然不能相比。两者在皇妃心中的分量就是不同的。大同府丢了还能夺取,皇位丢了可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是啊,相比皇权那种使人高高在上的权利,大同府乃至燕云的切肤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是老天都要保张俭一命,萧惠便无话可说,只要他能帮助皇长子夺得皇位,他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对于现在的大辽皇妃来说,让她的儿子成为皇帝,让她自己成为皇后,只要达到这样的结果便足够了。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张俭坐在一堆蓬松的稻草上,这里的牢头还算是识相,知晓这位曾经的相公不能轻易得罪,说不定那天人家就东山再起了。
对于牢头的特殊照顾,张俭完全不在意,此时的他正用地上的秸秆不断的推演耶律宗真战死那天所遭遇的情况,所有他能考虑到的因素都想到了,但即便如此张俭依然不认为耶律宗真会战死,即便是他拿不下大宋皇帝的御帐,撤走总是没问题的。
自始至终他都想不到大宋的马车是装满火药的,爆炸的一瞬间马车就犹如一颗巨大的火药弹,为了杀伤辽朝骑兵,大宋的亲卫甚至牺牲自己诱使铁林军以及耶律宗真上当。
想不出来结果的张俭怒吼着打散地上的秸秆仰天长啸,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凄凉与悲伤,萧惠和刘六符看了心中微微发酸,张俭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对陛下的死,张俭也是深深悲痛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东山再起
阴暗的地牢里,刘六符走下石质的阶梯来到张俭的身前,张俭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左丞相已经变得蓬头垢面,大概是一夜白头的原因头上的白发中夹杂着些许的黑色更显衰败。
喉头稍稍堵塞,刘六符涩声道:“仲宝……”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字,张俭抬头,萧惠和刘六符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张俭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才真的相信是他们二人,猛地扑了过去拉扯着刘六符与萧惠的衣袖嚎啕大哭。
直到此时他还不相信耶律宗真战死的消息,哽咽着询问:“陛下……陛下……真的战死了?萧惠,你告诉老夫这不是真的……我情愿相信这是对我的陷害也不愿相信陛下战死!”
萧惠瞧见张俭的模样微微一叹:“陛下,当真是战死在鸳鸯泊。咱们大辽输了……”
原本哭号的张俭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犹如朽木一般瘫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地上已经散乱的秸秆直直的发愣,嘴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刘六符缓缓蹲下对着张俭说道:“仲宝,陛下已经战死,大将军囚禁你也是情有可原,大辽没有忘记你……”
张俭无力的摆了摆手道:“无妨,即便是伯仁杀我又如何?陛下之死乃是我献计与上,否则陛下也不会奇袭大宋皇帝的御帐营地,一切罪责归结与我的头上也无妨,现的重中之重乃是守住大同府,否则整个燕云都将沦陷,宋人得燕云则如鱼得水,我大辽南下将难上加难。想必陛下的在天之灵也希望如此,只要稍加利用哀兵必胜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是到了现在张俭还是担心燕云的问题,更加担心不能完成耶律宗真的嘱托,他要完成陛下的皇帝的夙愿,否则心中的愧疚便会把他折磨死,张俭觉得自己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守护大同府,等待大辽的援军收回燕云之地。
刘六符长叹一声道:“仲宝,燕云之地对我大辽固然重要,但现在却有燃眉之急急需解决……”
听了他的话,张俭猛然高声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燕云?你的意思是大辽要放弃大同府,甚至回兵上京?!”
不愧是左丞相,张俭通过刘六符的话便窥见端疑,既然如此萧惠也不打算瞒着这位曾经的老友,涩声开口道:“我大辽皇嗣正统面临夺嫡之战,皇太弟耶律重元可能夺取帝位……皇妃命我等回师上京城,助皇长子继承大统!”
张俭听了萧惠的话破口大骂:“卑鄙无耻!奸佞小人!蠢猪!……家国不分!此时怎能放弃大同府?一旦如此我大辽再无收回燕云之望!难道他耶律重元要做大辽的罪人不成?他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我大辽的列祖列宗?!”
话是这么说没错,刘六符和萧惠苦笑着对视一眼道:“耶律重元狼子野心,在他面前皇位可比燕云之地更加重要,他的儿子耶律涅鲁古更是散播谣言,并把当年的传位之事四处宣扬……”
张俭大骇,拉着刘六符的衣袖道:“怎么会这样,当年陛下的一句酒后之言岂可当真?!难道朝中就没有大臣反驳他?!”
刘六符脸色难看的说道:“岂能没有,但陛下确实说过传位皇太弟的话,这也是许多人知道的事情啊!”
萧惠和张俭脸色难看的望着刘六符道:“这么说来上京城已经开始划分势力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刘六符还是无奈的点头道:“没错,上京城的文武官员,南北衙门已经有一部分开始支持耶律重元了,也不知他许诺了多少的好处。”
三人默默无语,其实还是耶律宗真自己留下的祸端,当年陛下困母收权是他耶律重元提供情报有功,被封为皇太弟。由此也倍受皇帝的恩宠与信赖。
即便是皇帝留下的烂摊子作为朝臣的萧惠张俭等人也要替他收拾,刘六符哀声道:“帝王之殇,血脉中落,此乃天下之悲也!”
张俭很快站了起来,望着刘六符冷声道:“你还是不要站在感慨万千了,此乃万急之时,你们信我便放了我,某必将拼死护卫皇长子登基为帝!”
萧惠和刘六符对视一眼,看来张俭是知道大辽现在离不开他,是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以张俭的智谋和手段却是能帮助皇长子顺利登基为帝。
既然如此刘六符便升水推舟,原本他便准备让张俭辅佐皇长子登基为帝,现在张俭给了台阶自然让他下来,刘六符开口道:“你怕是知道老夫的来意,上京城一别你都没来送我,现在你落了难我还要帮你。”
张俭笑道:“我便知道你是大难不死,没想到现如今却是我的救星,也罢,我便承你的情,待皇长子登基为帝,一句张俭该杀,老夫便立刻碰死在御阶之上如何?”
刘六符伸手与张俭互击三掌大笑道:“此乃大善!”
萧惠终于满意了,在他看来张俭并没有逃脱罪责,可他岂知文臣之间的猫腻?如若张俭真的辅佐耶律洪基登上帝位,那耶律洪基还会让他死吗?
张俭说的轻巧,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刘六符明知如此但一样让要借用他的力量,毕竟是曾经的左丞相,也是耶律宗真的左膀右臂,他的手段乃是相当出色的。否则皇妃萧挞里也不会指名道姓的让他辅佐皇长子。
刘六符拍了拍手,便有侍者端上华丽的丝绸公服献上,并且张俭曾经的左丞相印信也在其上,仿佛张俭不是在蹲大牢只不过是住了一下驿站而已,身带腰饰一应俱全。
连牢头望向张俭的眼神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与仰视。他说什么来着?只要左丞相大难不死,必定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看来自己偷偷给他好的待遇是对了的,整个大牢中只有张俭的饭菜是从外面的酒楼订的,也只有他张俭的草垛是干净新鲜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计出奇谋
当张俭走出地牢的时候心中长舒一口气,别看他气定神闲,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是多么的危急,如若不是皇太弟耶律重元意图夺嫡,说不定自己还真的会死在这阴暗的地牢之中。
既然如此自己便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如若能帮助皇长子耶律洪基登上地位,那自己便算是真正的东山再起,就如同以往一样得到重用,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拥立之臣了。
这个名头可不弱,相比一步一步的爬上高位,拥立之臣几乎是皇帝的嫡系,权柄之大,地位之高,等闲不可想象!这么说来自己还要感谢耶律重元,要不是他……嘿嘿……
刘六符把耶律宗真的遗诏当着萧惠和张俭的面宣读了出来:“是岁,宋人背盟弃约……朕南御宋敌,其具艰难,如有不测,当以此诏遵行,朕之长子查刺,年少聪慧,性格沉稳闲静、严厉刚毅,乃是继承我大辽皇位之不二人选,臣公若见,必当辅之,如若叛逆者出,则大辽臣民人人得而诛之!……皇妃萧挞里垂帘而监之……”
重要的消息一条不少,张俭在看过耶律宗真的皇帝印和私章之后便能肯定这是陛下所书无疑,恭恭敬敬的接过并对着它大礼叩拜。
无论这份遗诏是真是假他都要承认这是真的,毕竟自己已经和皇长子以及皇妃联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皇长子张俭微微点头,他是见过耶律洪基的,小时候的他确实有着难得的天资,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当张俭向刘六符询问的时候,刘六符骄傲的说道:“要说皇长子那可是相当出色,比之陛下更喜汉家文化,但他曾经说过,汉家文化在于其智,不在其形,学其汉礼当为我契丹所用,不可生搬硬套,否则有百害无一利也!”
张俭眼睛一亮,能有这样的领悟,说明耶律洪基的天资相当好。这他便放心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抵触汉家文化这便是对了,毕竟那个现在的大辽讲究的是嫡长子继承制,这也是汉家所提倡的。
其实张俭早已知晓受中原文化影响极深的耶律宗真并不想真正兑现自己的诺言,谁会把皇位如此重要的东西传位外人?即便是兄弟也不成的!
自从皇长子耶律洪基6岁起,陛下就开始培养他为太子储君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四岁的时候便封为梁王;11岁时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12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进封燕赵国王;南朝也好,北朝也罢,尚书令都是太子才能加持的名号,虽无实权但是却在向天下人宣告此人便是未来太子的人选。
因为陛下犹在,故耶律重元不敢异动,谁曾想陛下居然战死鸳鸯泊,这消息传回去,耶律重元便有了借口,母壮子幼?汉朝便用过的借口,宋人也用过,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大宋天子也不是经历过这些,最后呢?天下人不知他张俭知道的清楚,大宋的太后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被他囚禁在某处,绝不可能是服毒自尽的,前段时间东京城还有关于刘太后的传闻出现,现在已经平息,这说明其中定有蹊跷。
现在大辽也出现这一说法,耶律重元的心思天下人谁看不懂?不过是想取而代之罢了,何必找这样一个借口?如今皇长子已然是十四岁的少年,完全不输与他英明的父皇,张俭有信心辅佐他登上帝位。
转头望向萧惠和刘六符道:“皇妃的意思是引兵回京,辅佐皇太子登上帝位,是也不是?”
萧惠虽然很不想认账但依然同意刘六符的说法:“没错,对于皇家来说继承正统才是当务之急,如若不然别说是大同府,怕是整个上京城也要改名换姓了!”
张俭点了点头道:“没错,皇妃的考虑还是周全的,但大军撤走,大同府必定是宋人的囊中之物,我大辽根本就没有能力再防守住是也不是?”
萧惠的脸色更加难看:“这是自然,宋人陈兵数十万,在我大同府四周构筑堡寨,徐徐图之蚕食为主!我契丹勇士只能干看不得出击气刹人也!狄青引兵十万,连克怀安,天成,以是兵至长青县城白登山上!”
张俭点了点头:“白登山确实是一处绝佳的驻兵之地,既然如此,不弱放弃大同府领兵而回,直趋中京道,带上陛下驾崩之前召集的兵卒前往上京城,最少也有二十万之众,就不信他耶律重元能有更多的可战之兵,大军一至,叛逆必定伏诛!”
萧惠苦笑道:“此计虽妙,但如何直趋中京道?连中京道都去不了,何来的上京道?其中还有奉圣州阻碍,我大军欲过还需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俭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既然狄青尚在白登山,那明日我便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宋的面涅将军,此去也好让他借道与我大辽不是?”
萧惠和刘六符大惊失色,这张俭难道是脑袋被地牢里的湿气给湿透了?居然说这种痴话!宋人怎么可能给大辽的士卒让路?再说即便是宋人让路你敢走吗?人家狄青巴不得你走顺便在路上伏击你嘞!
见这两人表情惊骇,张俭笑道:“两位尚且宽心,某家必定会有办法,成与不成明日傍晚便见分晓。”
刘六符急急的追问道:“这是如何说的?”
张俭道:“如若明日傍晚某准时回来,便是借道不成,如若某不回来,便是已经前往奉圣州面见大宋皇帝去了!”
吓!
萧惠和刘六符两人更是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张俭居然还想着如此好事,还面见大宋皇帝,真是失心疯了!
瞧见两人看待傻子的眼光,张俭怒道:“两位当我张俭是愚夫不成?如若能面见大宋皇帝,张俭有九成把握让他放我大辽十万大军借道奉圣州前往中京道!”
萧惠和刘六符异口同声的说道:“凭什么!”
张俭大声道:“因为我大辽会把大同府拱手相让!反正守不住的东西,与其拼死抵抗不如用来向宋人借道,毕竟和正统继位比起来小小的大同府算不了什么不是吗?!”
萧惠和刘六符张口结舌又面红耳赤,他们都被张俭的话给惊呆了,并且也被他的话所刺痛。
第六百七十五章眼红的张俭
张俭稍稍点头后又摇头道:“此次老夫前来虽是面见大宋官家,但还有一事请狄帅应允!我大辽虽然是一时受挫,但十三万大军依然使得大同府固若金汤,如若宋军攻城必会两败俱伤。故张俭望狄帅稍后,暂缓攻城,待老夫面见官家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狄青被张俭的话惊呆了,这老倌难道是疯了不成?居然会提出如此比切实际的要求出来,简直是完全没有头脑。
“左丞相说笑了,大军压境如山如林势不可挡,用兵之道乃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岂能拖延?更何况我大宋十万兵甲列阵白登山,克奉义,大同,如探囊取物。左丞相此请狄青万万不能答应。”
张俭知道狄青不会轻易答应自己的条件,但既然如此张俭再次价码道:“狄帅既然如此,那不妨稍等片刻,马上便会有探马来报。”
狄青将信将疑的望着张俭,也不知他现在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盏茶的功夫便有军卒来报,狄青更加惊奇,待出帐之后便听来人道:“启禀大帅,辽军十万兵马齐出,以至奉义城外!”
“什么?!”
狄青很惊讶,没想到张俭的底牌居然是这个,十万大军压近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麻烦,现在看来只能看看张俭是如何说的,但要是要求过分,大宋的十万大军也不怕他契丹人!
进入帐中,狄青轻笑道:“怎么难道左丞相以为这十万大军便可使我狄青望而却步?说实话狄某还真是没昂在心上,经鸳鸯泊一战,你辽朝皇帝战死,军卒士气已散,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不是我大宋甲士的一合之敌!”
张俭笑了笑道:“狄帅可莫要说如此凿凿之言,真要较量起来谁胜谁负还不可知,老夫不要别的,只要狄帅许我三日之功,等老夫面见官家之后便可,待到那时,你狄青即便是率领大宋甲士尽出也无妨,毕竟不过是三日之功不是吗?老夫面见官家可是有要是,这将会给宋辽之间带来转机也说不定,狄帅三思!”
狄青被张俭的话说动了,如今确实如张俭所说,辽朝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即便是大宋兵甲之利也占不了便宜,如若真如张俭所说,宋辽之间还会有所转机,那便再好不过。
再说,大宋依托白登山之地势,居高临下迎击来犯之敌,即便是辽人有所谋算也不会得逞,最主要的是狄青不想搀和到政治之中,特别是两朝之间的政治更是波云诡谲,稍有不慎甚至会遭到文臣弹劾。
“既然如此,那本帅便等你三日,但如若辽朝兵锋来犯,大宋也不会坐以待毙!必当倾兵而出横扫大同府!”
张俭笑道:“如此甚好!时不我待,不如现在狄帅就安排甲士送老夫面见官家可好?”
狄青点头道:“理应如此。”
看着依旧是坐着牛车离开的张俭,狄青心中奇怪,张俭说有所转机,这有点让狄青想不通,难道辽朝会放弃燕云之地不成?稍稍摇头,狄青便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辽人怎么可能放弃燕云?
且不说为了燕云辽朝投入多少,单单是辽皇战死在这里便使得辽人不会善罢甘休,岂能拱手送与大宋?张俭此行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如此只能等官家遣使而来了。
张俭坐在牛车踹了前面驾车的书童一脚,这个孩子完全被大宋的甲士吓到了,说实话,这也是张俭第一次如此静距离的观察大宋的骑兵,如果以前说大宋的骑兵可以媲美大辽的契丹勇士张俭是绝不相信的,但眼见为实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大宋的骑兵之彪悍不弱于大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马具甲不说,单单是马背上的马甲就足够晃眼,甚至比大辽契丹勇士身上的盔甲材质还要好,张俭看的相当眼红,马上骑士的盔甲更不用说,泽光发亮的仿佛能刺瞎人的眼睛,完美的曲线和高高的立领足以显示它优越的防护性能,这便是所谓的大宋板甲了吧?
每个骑士身上的都带着长长的马槊,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的兵器,乃是战场上数一数二的神兵,这个起源于汉朝的神兵兴起与骑兵为主的战争时代,魏晋,隋唐都有相当大的发展,而他的制作确实相当复杂和考究,也只有大宋这样财力丰厚的王朝才会用他大规模的装备骑兵。
马槊分槊锋与槊杆两部分,槊锋刃长如同一把宝剑,仔细观察之下张俭发现大宋的槊刃甚至有八面之多,如同汉剑一般,长长的槊身更是发挥了它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在破甲的槊之下,必定一击而破。
这不禁让张俭想起南朝的梁简文帝,此人风流潇洒、文采斐然,甚至把制槊当做作诗,还专程做《马槊谱序》:“马槊为用,虽非古法,近代相传,稍以成艺。”
但这战场利器的马槊也有缺陷,它的成本实在太过昂贵,且费时而且繁复,失败几率高,耗费大,一杆槊使用以及废弃的木材,可以造十架强弓。
即便是大辽全盛时期也拿不出钱用过马槊的费用,可现在大宋骑兵的手上却人手一把,刚刚张俭在离开大宋军营之前悄悄的看了看,基本上所有的骑兵马鞍上都配有一柄长长的马槊,这样奢侈的武器装备让张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高大威武的骑兵,锃亮的板甲,锋利的马槊,还有一柄大宋独有的棘轮弩背在身后,这样的装备即便是陛下在世时组建的铁林军都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最重要的是大宋的军马,张俭身在辽朝,见过的宝马良驹不计其数,但大宋的军马却是少见,它们头形独特,尾巴高耸,聪明、活跃及富有耐力,大量装备骑兵乃是上上之选。
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是大宋的骑兵的马上功夫不如契丹勇士,但也能用这些装备来弥补两者之间的差距,一块连在头盔上的面甲放下,黑洞洞的双眼连张俭自己看了都有些发凉何况赶车的书童?
第六百七十四章张俭与狄青
当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大同府的城门出奇的洞开,萧惠和刘六符两人在前引路,身后是坐在一辆牛车上的张俭,此刻的他身穿白色丧服,牛车上竖着高高飘扬的白色纸钱,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是在为耶律宗真披麻戴孝的样子。
刘六符站在城门口看着张俭的样子说道:“原来仲宝是如此打算,说不定还真的能让大宋皇帝借道也说不定,毕竟汉家王朝最重仁义,我皇驾崩,虽是战死沙场,宋皇亦是敬佩,现大辽皇帝血脉遭遇危难以汉室礼法当助之。”
萧惠稍稍有些不理解,难道这样便能让大宋皇帝借道?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宋辽两国现在还在交战,宋皇更是手刃陛下与阵前,宋辽两国之间的仇恨当如深渊。
但既然张俭和刘六符如此笃定,那便试上一试又如何,毕竟如果借道成功,大军便可在三日之内抵达中京道,七日便可到上京城,对皇长子登基之事大有裨益。
拱了拱手道:“仲宝此去关乎我大辽的江山社稷,还望万万珍重,也要提防宋人的手段才是。”
张俭点了点头道:“两军阵前不斩来使,何况我现在是身为大辽的左丞相出使大宋,即便是宋人对我恨之入骨也不敢对我下手,否则他大宋的名声便彻底坏了。此去只怕是狄青不放我入奉圣州参见大宋皇帝,只要能入奉圣州,大事可成也!”
萧惠奇怪的问道:“此言何意?大同府与奉圣州相连,仲宝可避开狄青所部进入奉圣州……”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六符打断:“伯仁此言差矣!仲宝之所以要通过狄青面见大宋皇帝,为的便是拖住大宋兵甲的脚步,如此一来当为大同府避免刀兵,一是让大宋看到我大辽的诚意,而是减少我契丹勇士的损伤。”
刘六符的话如醍醐灌顶让萧惠恍然大悟,没想到张俭此行还有这层深意在其中,自己真是万万没想到,躬身对张俭行礼道:“如此便幸苦仲宝了,多多保重!”
“多多保重!”
张俭笑着对萧惠刘六符二人挥手道:“此去一别乃有性命之忧,如若张俭不能如期而至,或是无法说通大宋皇帝,张俭一家老小还望诸公照顾!”
“仲宝安心!”
已经交代过后事的张俭便在一个赶车书童的伴随下缓缓向白登山而去,送行的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无不感叹的他的潇洒,但这种潇洒的代价也很巨大,否则张俭就不用交代他们照顾家人了。
日上中天,张俭便到了奉义城,距离白登山不过咫尺之遥,城中的守军见是左丞相亲自前来,吃惊的程度无以复加,人人都以为张俭的到来是要死守这座大同府的卫城,谁知张俭对守城校尉的第一句话便是打开城门,并在城墙上竖起代表使者节钺的旗帜。
难道是说要和宋人和谈不成?所有人都觉得张俭疯了,如今的宋人占据了优势,绝不可能与大辽何谈的,并且大宋皇帝对燕云那是一个志在必得,如若何谈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
即便是不理解张俭的所作所为,但守城的将校也不敢忤逆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大开城门,并且在城墙上插起表示使者节钺的旗帜,还好宋人的哨探并没有引领大军而来,而是飞快的向白登山方而去,怕是已经前往大宋军中奏报了吧?
狄青自然是接到了斥候的奏报,大宋的斥候要远比这个时代别国的探马要来的精锐,全数都是由踏白军中挑选出来的强悍之兵,并且接受严格训练,分析和观察问题的眼光都有独到之处。
“这么说辽人是打算与我大宋和谈了?不应该啊!即便是辽皇战死鸳鸯泊,萧惠张俭等人也应该利用辽皇战死的消息壮以军威,固守大同府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要和我大宋和谈,难道其中有诈不成?”
虽是这么说,但其他的将校却不这么认为急急的开口道:“狄帅小心,辽人主力尚存,不战而谈,其中必定有诈!”
狄青笑道:“如果有诈那辽人也不会愚蠢到大开城门吧?上有使臣节钺绝不会作假,怕是大辽皇帝战死前来讨要遗容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传告辕门守卫,若辽朝使节前来引他进来便是。”
左右抱拳得令,看来狄帅是打算接见辽朝的使节了,也对,如若辽朝使节妄图议和,那便一定要稳住大军才是,狄帅是为了避免和辽朝使臣多言才这么做的吧……
张俭的牛车在奉义城守将胆战心惊的眼神后晃晃悠悠的驶向白登山的宋人营地,军阵的布置很巧妙,山脚下的树林灌木皆数被砍伐,只留下一片巨大的空地,如若有人想摸上山,必定会暴露无遗,张俭的牛车便是如此招摇过市的向山上而去。
白色的招魂幡在空中飞舞,划出不断的曲线和造型,仿佛一只不断向前抓握的手,也不知是在呼唤着谁,但大宋的将士们都知道,这是张俭在为他大辽的皇帝招魂。
帝王之殇,理应得到尊重,即便是辽朝的皇帝也因如此,将士们默默不语的看着张俭架着孤零零的牛车前往辕门,早就在此等候的卫士把他引进狄青的帅帐。
狄青已经站在帅帐的中央迎接这位来自辽朝的使者,当他看见满头华发的张俭时也是颇为惊讶,看来这位辽朝的左丞相当真是一夜白头了,可见他对辽皇的忠诚。
毕竟是辽朝的左丞相,应有的尊敬还是要给的,狄青长叹着虚手一引的对张俭道:“左丞相许久不见,没想到以生华发,请入座。”
张俭微微施礼道:“狄帅客气了!”
用过茶水之后,两人的互相寒暄也结束,张俭直入正题的说道:“此次老夫前来为的是请狄帅手下留情,宋辽两国交战以使得两国百姓生灵涂炭,燕云之地布满战火,何其悲也!”
狄青摇头道:“大宋北伐燕云乃是取回华夏故地,情理之中也!左丞相此言差矣。”
张俭轻笑道:“宋辽两国谁对谁错暂且留予后人评说,你我争辩也不过是一时之言罢了,老夫此次前来为的是面见大宋官家,不知狄将军可否放行?”
狄青点头道:“情理之中,本帅自然不会阻挠,还会派遣精锐之士相随,保全你面见官家!”
第六百七十六章张俭的担心
时间长了张俭也就习惯了大宋骑兵的模样,大同府地处西北,这里的道路远没有析津府的道路来的好走,越是接近奉圣州道路越加崎岖,关隘众多。
但大宋骑兵之间的对话却让张俭很是奇怪,领头的小校在路过爱阳川后对众人说道:“大家在幸苦一点,待过了断云岭后便是入了文德地界,到时便有了平坦的公路!”
对于公路的认知张俭还是有一点的,大辽在东京城都亭驿的官员往来奏疏都有提到过一种叫水泥路的东西,据说走在上面如履云端,平稳异常不说还能日夜奔马,连车速都要快上几分,据说大宋百姓寻常出个远门都是搭乘一种四轮或是八轮的马车,原本需要三五天的路程现在只需一两天便到。
张俭还真的是想见识一下所谓的水泥路,现在大宋的将士提到了公路,也许就是一种东西也说不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宋距离辽朝路途遥远,水泥路这种东西很容易被忽略掉,辽朝的密探基本上都被大宋清理干净,张俭不知道公路便是水泥路也情有可原。
大宋的骑兵听了小校的话齐声欢呼,坐在马车中的张俭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这么高兴,不就是路变得好些了吗?有什么只得大声欢呼庆贺的?
当中午的时候张俭终于知道原因了,一日三餐是如今宋人最为常见的饮食习惯,因为粮食产量的增多,运输的方便,即便是贫困的人家也能有足够的粮食果腹,最少能保证两顿饭,而稍稍富足的人家都会有三餐而食。
早中晚各一餐最是寻常不过,一旦养成习惯便很难改掉,到了点就饿了,张俭开始的时候以为这些大宋将士是为了照顾他这样的读书人才一日三餐这样吃的,但现在张俭却发现自己错了。
每到三餐时间,宋人总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烧水做饭,吃饭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在锅中烧上热水,并把马匹上携带的干粮放入小碗之中加入热水,一股香气逼人的麦香便冲了出来,加入一些蜜饯干果之类的东西,真叫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但显然大宋的骑兵不是这样认为的,当他们看到眼面前的一碗糊糊就仿佛面对强大的敌人,几乎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一般,甚至有人向小校埋怨:“都头,咱们出来的时候没有从粮草官侯三那里支取别的干粮吗?我记得咱们护送辽朝的左丞相怎么说也是个上差,连几斤肉脯也换不了?!”
三大五粗的小校居然被手下的骑兵给问的面脸通红,最后搓了搓手道:“护送辽朝的左丞相当然算是上差,也是有肉脯可领取,但……但我忘了……”
“什么?!”一帮士兵苦苦哀嚎,没想到自己的都头居然忘记从粮草官那里领取肉脯。有几个关系好的甚至冲上去笑闹起来,看的张俭万分惊讶。
端起一碗炒面粉用热水冲开,加入少量的干果之后,香甜的味道伴随着猪油的肉香和盐巴的咸味简直是一顿美餐,但宋人士兵居然觉得这东西难吃?!
一名跟随在张俭身边寸步不离的护卫笑道:“左丞相慢用,小的去都头处给你讨要些肉干来。”
张俭连连摆手道:“将军客气,有这一碗糊糊便是极好的,但为何贵军将士并不欢喜?”
那护卫对张俭的称呼连道不敢,笑着开口道:“我大宋将士外出,所携带的干粮皆是这种炒面,虽说味道不错,也能果腹,但久而久之也就厌烦了,都想吃点好的点补点补。”
张俭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充满惊骇,没想到宋人居然连自己手中这碗美味的糊糊都吃厌了,两国之间的差距便已经有如此之大了吗?
由点及面,由器及道,张俭从这些小小的细节便发现大辽与大宋之间的差距,难怪大宋皇帝敢在两军阵前对耶律宗真说两国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大辽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希望。
现在看来仿佛真是如此,稍稍哀叹,张俭觉得放弃大同府也没有什么损失了,毕竟大辽现在已经不是大宋的对手,从国力上来说已经没有战胜大宋的希望了。
别人不知道他张俭却清楚,大宋正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段逐渐盖过大辽,许多人一提起辽朝还是觉得大辽是个庞然大物,还是拥有百万之兵,可失去燕云的大辽根本就没有一马平川的地势,即便有百万之兵又有何用?
再说所谓的百万之兵还要算上老弱病残,甚至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农人,这样的军队百万又如何?还不是一触即溃的散兵游勇?在真正的精兵之前根本就没有一合之力。
从这些细节上张俭看到了大宋的国力,武装到牙齿的士兵,补给十分方便的干粮,还有威力惊人的火药弹,这些东西都是大辽所不具备的。
现在皇帝战死与鸳鸯泊,据说是被大宋皇帝亲自手刃,这对大辽的士气可谓是巨大的打击,上京城又有耶律重元对皇位虎视眈眈,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一定很快,怕是不日便会传到宋人的耳朵里,连宋人都知道了,辽朝还不传遍?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局面,还如何与宋人一战?大军的气势怕是要彻底的泄光,想到耶律重元张俭便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他,大军还能死守大同府为以后兵出燕云做准备,现在可好大同府一丢,大辽将再无机会越过天险挥兵南下了!
现在张俭不担心别的,就怕消息传到大宋皇帝的耳朵里,只要这样,他绝不会借道大辽,让大同府的十万守军顺利回到上京城!张俭不光是要借道,更重要的是要保存大辽的实力。
如若死守大同,大宋只需围而不攻便可耗死这十万人,上京城的耶律重元必定会借此机会谋反,一旦如此,混乱的朝廷还会有精力管他们这些死守大同的十万人?
对付耶律重元还来不及,如何支援大同府?!这是最为可怕的事情,张俭心中急的不行,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大宋皇帝,否则大辽危矣!
第六百七十七章夜行
张俭上了所为的公路之后才知道小校的话说的没错,果然速度快上了许多,并且稳当得很,即便是牛车在上面的速度都要比往常快上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最让张俭震撼的是一条水泥路从远处一直延伸到文德县城,仿佛本就是出现在大地上一般,遥远且无边无际。
这是多大的工程?大宋是从何时开始修建的,并且这样的公路用了多久延伸到什么地方?这些问题都让张俭在心中打上大大的问号。
过了文德速度明显就快了起来,距离大宋皇帝所在的可汗州也更近了谢,这里的名字来源于唐太宗天可汗之名,当年辽太祖到此为其定名可汗州,为的就是希望大辽如盛唐一般繁荣,大辽的皇帝成为人人敬仰的天可汗。
可现在,可汗州被宋人战局,大宋的皇帝成了天可汗,双方逆转之下张俭甚至有些不适应。为什么大辽会衰弱的如此之快?大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落的?大宋又是从什么时候崛起的?
归根结底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指向大宋皇帝赵祯的身上,张俭坐在牛车上长叹一声,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还是要说大宋皇帝赵祯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也是大宋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
西征党项,南灭大理,单单是这两份功绩便足以让他彪炳史书了,现在有北伐大辽,收复燕云故地,如若自己能遇到这样的明君该有多好,唯一一个能媲美他的便是自己的皇帝耶律宗真,但却还是死在了他的剑下,堪堪算得上既生瑜何生亮。
大宋国内被赵祯治理的井井有条,官员的吏治,学问的发展,格物的兴起,样样都走在了辽朝和西夏的前面,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其实都是大宋的国力,积攒起来庞大的吓死人。
如今大宋的商业之繁茂没有国家能比得上,听说大宋的海运已经能把商品买到遥远的大食甚至更远的地方,而从那里带回来的香料更是不计其数,都是用海船托运而来。
原本大辽扶持的倭人已经成为大宋的藩属,每年运往大宋的白银便有万巨之多,如今的宋人货币已经开始参杂白银流通,原本的铜钱都开始变少了起来,而逐渐被一种叫官交子的东西所取代。
熟悉政事的张俭知道这些官交子意味着什么,没有庞大的金银储备,这些官交子便是废纸一张,大宋敢这么有底气的印刷官交子,一定是国库充盈,税收丰富。
相比之下大辽的国库只够皇族所用,燕云一战已经掏空了本就没有多少的国库了,并且还有许多士兵的军饷都是赊欠的,并未有一个铜板发下去,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张俭已经让心腹携带自己的密信前往上京城了,只要皇妃看到密信,并且舍得钱财,事情便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便要看自己的了!
张俭相信,就凭自己的一张利嘴和三寸之舌一定能说动大宋皇帝!
但一行人赶到奉圣州的时候,却被告知皇帝的御驾已经不再此地,而是去了燕云的中心,析津府!这下张俭是真的着急了,一路上他舍弃了牛车与那根为耶律宗真招魂的幡子,跨上了从大宋借来的军马,并且“屈辱”的在借马契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张俭真是不懂为何自己一个堂堂辽朝左丞相在大宋借一匹马还要写上契约?难道大宋小气到了这种地步?!
经过随行护送的骑士皆是他才知道,这是因为他辽人的身份,在官员眼中,他张俭首先是个辽人,然后才是辽朝的左丞相,并未有什么可以例外的特权,只要是辽人必然要小心谨慎才行,当年辽人买来的马匹可都是骟马,现在大宋有了良马自然也绝不会给辽人。
张俭微微一叹,这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便了却了和那小小官吏计较的心思,日夜兼程赶往析津府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毕竟可汗州距离析津府可算不得近,一路上要路过石门关,居庸关以及昌平,渡温翰河过香山最后才能抵达析津府。
路上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不说,层层关隘便让张俭难受异常,每过一处便瞧见大宋把这些关隘守卫的固若金汤,完全不是大辽守卫所能比拟的,如若当初大辽有这样的力量,宋人就不会如此轻易的那下这里了。
过了居庸关之后,护卫张俭的骑士突然让他乘坐马车赶往析津府,这让张俭大为不满:“已经拖延许久,如若换了马车还不知何时能面见大宋官家,狄帅许诺老夫的时间也快到了!”
领头的小校笑道:“左丞相这是理解错了我等的意思,有了马车和公路便可日夜兼程,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绝不会耽误时间,反而会提前一步抵达,如若您不相信,我亲自给你赶车如何?”
张俭老脸一红微微欠身道:“老夫失礼了,还望将军海涵。”
这下反而使得原本不爽的骑兵们连道不敢,文人就是这样,平时把架子拿的高高的,一旦自己犯错便把架子放下来,让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马车的速度按理说是没有一匹马跑得快的,但如入骑士的水平和精力有限便是另一回事,马车上有四个人,张俭和书童外加俩个车夫,车夫们日夜轮番,马车便不用停歇。
马车在公路上飞驰却没有多少颠簸,这让张俭很是惊讶,稍稍一想才明白马车下面的铁条是用来减震的,不禁喃喃自语道:“大宋的格物已经变得如此遍及了吗?”
车厢中的车夫笑道:“上差说笑了,这算得上是什么格物,真正的格物乃是惠及天下的大手段,官家可是尤为重视的嘞!”车夫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仿佛整个大宋都在其中。
张俭再次发问道:“那以如此车速当何时抵达析津府?”
“要这样算下来,要不了多久,天亮之前怕是就到了,但是能不能进城还是两说,大官可带了夜行凭证?”
张俭把头伸出窗外对小校问道:“可有夜行凭证?”
小校点头道:“左丞相放心,狄帅已经开具,用了帅印,析津府的守门官自然会让您进去。”
张俭终于放下心来,靠在稍稍颠簸的马车上沉沉睡下,这几天的赶路可把他累坏了,身体素质本就不好的张俭自然是抵不住颠簸的催眠。
第六百七十八章大国气象
当张俭的马车到达析津府的时候天还没亮,马车的晃动与颠簸突然停止让张俭惊醒,撩开布帘一看张俭便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颤抖的伸手指着外面的庞然阙影道:“这……这是析津府?!”
车夫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便是析津府,上差还是先下车的好,小人要把马车靠边停下。”
张俭在书童的搀扶下来到路边,此时他才来得及细细大量这座庞然大物,张俭曾经来过析津府无数次了,析津府的模样和城墙他可谓是熟烂于胸,但眼前的城池怎么看也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对不上。
高耸的城墙怕是有六七丈高,这样的高度几乎是原有城墙的两倍,站在城墙下张俭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连城墙上的火把他都看不清楚。
稍稍走近些看,透过火把的光亮,张俭猛然发现,城墙的材质好像和公路是一样的,都是那种叫水泥的东西所修筑的吧?稍稍粗糙的手感,突起的颗粒,张俭用随身佩戴的剑柄砸了砸整个墙面没有一点损伤,最让他惊讶的是,墙面上居然没有缝隙!
析津府的城墙应该是内置夯土外裹砖石,这样才能达到最大的防护效果,同时有了砖石裸露在外便可攀登而上,可眼前的城墙却完全看不到砖石,那叫攻城的士卒如何攀爬?
就在张俭观察析津府的时候,护送他的小校已经上前叫门,一个竹篮通过绳索放下城来,他便把狄青亲自书写的夜行凭证放在里面并伸手拉了拉绳子。
绳索很快升了上去,但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中门大开,沉重的大门仿佛一张巨大的兽口,一旦张开便会把人吞噬的干净,深邃的门洞不断的向人散发着着黑色的恐怖,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
机括声响起,张俭从容走向城门,即便是大辽不敌大宋,但他这个左丞相也应当得到礼遇,大宋虽为大国却不能傲慢无礼,越是大国越要遵守礼数,这便是汉人的理念。
“左丞相……”
小校看着张俭向门洞走去身影逐渐被黑暗所吞噬忍不住开口呼唤了一声。
张俭奇怪的转头道:“何事?”
小校尴尬的指了指一顶轿子对张俭道:“入夜城门不得擅自开启,即便是偏门也不行,还行丞相移步轿子……”
张俭走出门洞这才发现城墙上垂下一顶小轿由绳索拉扯,刚刚的机括声怕是就从上面传来……张俭一个踉跄,自己好歹也是大辽的左丞相,岂能坐这种妇人小轿?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俭只能坐进小轿,小校拉扯了一下一边的绳子,小小的轿子便在机括声中缓缓上升,书童自然是跟随张俭的,他只能跪在张俭的脚边,这使得原本还算宽敞的小轿中显得略微拥挤。
小轿稍稍晃动便稳稳的落在地上,张俭抬头一看是个粗大的铁质吊臂,刚刚的机括声便是从吊臂上的棘轮发出的,声音清脆让人觉得舒服。
但张俭并不觉得舒服,刚刚他借着黎明的阳光从轿子中向下看了一眼,六七丈的高度足足把他吓的心惊胆战,张俭第一次发现自己站在高出向下看是如此的吓人,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两股战战。
没过一会,护送他的人也陆续上了城墙,小校在取回狄青的凭证后便对张俭抱拳道:“左丞相先洗漱一番,小的这就去御前通报。”
张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尘土,再闻闻身上的味道连连点头:“如此甚好,老夫这就去驿馆洗漱,还望将军从速。”
小校点头离开走的时候顺便丰富剩下的人招呼好张俭,属下自然应诺,毕竟张俭是辽朝的左丞相又是以使者身份拜见官家的,自然也应该给予他尊重。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站在城墙上看向析津府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展现出来,析津府不比东京城那般,这里是后建之城原本便人少地多,赵祯更是下旨以大规模对析津府进行改造,在连番扩建之后析津府的城池算得上是大宋最大的了。
并且这里和东京城一样打破了坊市结构,房屋鳞次栉比的排列在一起,但却规规矩矩没有东京城乱搭乱建的模样,随着太阳的升起,整个析津府仿佛一下子吵闹了起来,早市开启的同时,整个城市也随之苏醒。
张俭暗自猜测析津府大概是刚刚收回的原因,所以并没有东京城那样热闹的夜市,怕是还有宵禁。
走在大街上的张俭稍稍有些不自然,并不是因为有人关注他,而是正相反完全没有人看他一眼,书童高高打起的大辽使者节钺只不过让路人看了一眼便扭头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一路上的百姓都是行色匆匆,仿佛在赶着什么似得。
这种被当作空气的感觉让张俭很不舒服,仿佛自己在大宋完全没有存在感,宋人仿佛已经把大辽曾经的威胁忘得一干二净,每个人见了自己没有畏惧,也没有高高在上,反而是用一种平淡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这是张俭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一切说明大宋已经完全走出了大辽的阴影,再次回到了大国气象之中,这是个可怕的信号,当年的汉朝人,唐朝人便是这种大国气象!
张俭一路走来甚至觉得自己一个堂堂辽朝左丞相居然是个穷人,大街上各种美食小摊络绎不绝,小贩高声叫卖者自己家的吃食,甚至有的还用小调来吸引人。
各种美食的味道随着热气散播在空中形成一团团诱人的云彩,有些食物连张俭都没见过,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了,毕竟许多菜肴就算是拿到正餐上吃都是上得了厅堂的美味。
析津府的驿站虽然张俭没来过,但他知道绝不会是如今的样子,原本带有大辽风格的装饰全数换成了大宋的文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随处可见。
张俭虽然心中也是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却头也不回的上楼了,其实在他心中最希望的便是坐在这里好好的喝茶吃饭,但身为使者却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想法。
第六百七十九章斩衰之服
一场热水澡洗过,张俭完全从疲劳中舒展了开来,并且变得非常有精神,吃饱喝足之后,张俭稍稍感叹了一下宋人生活的奢华便走出了房门,他要好好看看析津府的繁华,说实话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都不太希望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此时护卫张俭的小校已经到了赵祯的面前,看着他满脸风霜的样子赵祯笑道:“倒是幸苦你们了,大老远的从白登山赶回来,张俭便交由亲卫司吧,你们在析津府好生休息一下便回去,毕竟是狄青的亲卫,怕是他还舍不得你们嘞!”
小校尴尬的点头道:“谢官家体恤,末将这就领着兄弟们回白登山复命。”
赵祯挥了挥手道:“你没明白朕的意思,先好好休息然后再会白登山复命,顺便还要把张俭再带会去。”
小校惊讶的望着赵祯,他以为张俭来了之后官家便不会放他会大同府,没想到官家根本就没打算招揽这个人,毕竟也是辽朝的左丞相,当初将军说这张俭很可能有去无回,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夏竦对小校使了个眼色,见他出去之后才转身对赵祯道:“官家,这张俭也算是辽朝有名的谋士,又贵为左丞相如若能为我大宋所用,岂不是大有裨益?”
赵祯摇了摇头道:“你想什么朕知道,一旦说动张俭,或是把他的消息歪曲一下散播出去,这对辽人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朕不屑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别说是张俭不答应,即便他答应了朕还不想用他,他的价值只有在辽朝才会实现,而不是在我大宋。”
夏竦不明白赵祯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这样的坑爹队友赵祯才不会要,也不知他的脑袋中想着什么,即便是要奇袭自己的御帐也不用给耶律宗真献计让他这个一国之君亲自前来吧?
何况主管情报的张俭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情报网早已是漏洞百出,居然相信手下人的报告,真是典型的君子欺之以方,这样的人作为基层官员都不合适,如何做一国之相?
从赵祯得到的种种情报上来看,可以说耶律宗真被张俭坑过不止一两回了。但表面上又不能把其中的隐秘说给夏竦听,所以只能义正言辞的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打算让张俭这样的队友再继续把辽朝坑下去。
夏竦奇怪的说道:“那官家见不见张俭,听说他这次前来会给宋辽两国带来新的转机,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成功说服狄青延缓进攻倒是事实。”
赵祯对夏竦反问道:“如若你是张俭,此次前来会干嘛?”
夏竦皱眉道:“那自然是讨要辽皇遗容,并且谴责大宋,两军阵前不斩来使,何况是他这次是来拜见官家的。”
赵祯突然笑了:“你觉得他一个辽朝左丞相有胆量私自拜见朕?还是打着大辽使者的旗号,使者节钺一样不少,据说离开大同府的时候还是坐着牛车,竖着召招魂幡前来的。”
夏竦懵懂的点了点头:“没错,他定然是辽朝派来的,但应该不会是来何谈的吧?毕竟燕云之地对辽朝的重要即便是孩童也应该明白,更何况大同府陈兵十万,没有理由议和。”
赵祯北面的方向笑了笑:“是没有理由议和,但如若他辽朝除了什么变故呢?或是说除了什么事情使得辽朝不得不和我大宋议和,只要他承认大宋所占据的土地属于大宋,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朕不介意放他大同府一条生路,以免百姓生灵涂炭。”
看着官家的笑容,夏竦不觉得官家会真的放弃大同府,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办法让大同府沦为大宋的土地,反正只要看到官家这幅狐狸般的笑容准没好事!
夏竦点了点头道:“那是现在便传唤张俭,还是把他晾一晾?”
赵祯想了想说道:“宣他觐见吧,总归是辽朝的重臣,晾他也不好,省的他回去后说我大宋小气。”
夏竦点头离开,作为析津府最高文官,他去引领张俭觐见责无旁贷,张俭所在的驿馆距离析津府的皇宫很近,夏竦便舍弃车驾信步而去,听那小校说张家非常着急,那自己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就在张俭等的快上吊的时候,夏竦终于飘飘然的出现了:“左丞相日夜兼程一路赶来休息的可好?”
张俭躬身行礼道:“托大宋皇帝的福,老夫并无大碍,已经沐浴更衣过了,可否入宫面圣?”
夏竦回礼道:“这是自然,陛下特意命我前来宣召你入宫觐见!”
张俭点了点头便在夏竦惊讶的眼神中进了房间,待他出现的时候夏竦脸色一变,这张俭居然穿着最粗的生麻布制作的丧服走了出来,这简直是对官家的大不敬!
但张俭显然知道夏竦要阻挠他,首先开口道:“今日前来面见大宋官家,主要便是为了向大宋讨要我皇遗容,自然要身着斩衰之服。”
夏竦嘴唇抖了抖,所谓的斩衰之服乃是丧服的一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其中斩衰最上,用于重丧﹐取最粗的生麻布制作﹐不缉边缝用时披在胸前,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
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长房长孙为祖父,妻妾为夫,均服斩衰。
夏竦本是要反对的,但张俭的话十分在礼,臣为君王服斩衰至情至理,只应夸赞敬佩,何来阻拦之理,这个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也只能卡在嗓子里了。
“左丞相之忠,时间少见,子乔佩服,佩服……”
一身重孝的张俭走在前往皇宫的御道上自然引起了百姓的注意,纷纷打听此人是谁,当看到张俭书童打起的使者节钺后便知此人乃是辽朝左丞相张俭,一时间窃窃私语,窸窸窣窣。
“这便是辽朝的左丞相,好好的来我大宋朝干嘛?”
“没瞧见他身穿重孝吗?定然是前来讨要辽皇尸首的!”
“那怎么能给他,陛下应当带回东京城祭祀祖宗才是嘞!”
“可不是,明知结果如此,也不知张俭为何要来……”
第六百八十章大殿啼血
析津府百姓的话仿佛无孔不入的风,又如尖利刺骨的刀不断向张俭袭来,一路上本是“表演”悲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大宋百姓非旦对他没有太多的同情,甚至指指点点充满了惊奇,他们的每一句窃窃私语张俭仿佛都能听见避无可避。
不过对于他的忠君复礼还是有人赞赏的,白发苍苍的老儒以丧词附和,大赞张俭的德行:“以身事王,披斩衰为祭,此乃大忠大孝,我辈但以之为范……”
老儒的话终于让张俭的心中舒坦起来,脸上的悲切中带有一丝骄傲,没错自己的行为在士人的眼中依然是大礼之举,其实那些愚夫愚妇可以妄加品论的?
“来来来……孩子们都来看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此人贵为一国之相,品德甚佳但智谋不足,先生我不希望你们成为他这样的人,最大的忠乃是为官家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不是在事后如此作态,你们可记住了?”
随着老儒的话一帮孩子齐齐的应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说完便直直的望向张俭,仿佛要把他的脸印在心中当成警石。
夏竦脸上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张俭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了,皱巴巴的拧在一起,怕是在心中已经苦到了骨子里!完全没有当年在东京城中的潇洒与张狂。
到了析津府的皇宫,张俭再次被这个气势恢宏的建筑所震惊,这里本事大辽皇帝的行宫,因地处燕云,汉人的能工巧匠又手艺精湛,便比其他的行宫要更像皇宫一些,虽然如此但大辽的皇帝并未久住,而是遵循祖制依然逐水草而迁,居四时捺钵。
现在宋人在大辽皇宫的基础上再次修建,宫墙更高,范围更大,宫舍鳞次栉比,无不透露出大宋的繁荣和气势,一扫之前宋人的精致,开始出现了汉唐之风的大气磅礴,还在不断修建的高高鼓楼对称的排列在正殿两旁,正殿凌驾于整个析津府之上成为最高的建筑,即便是站在面前,张俭也要仰头观望。
气势的改变说明了一切,如今的大宋官家完全不似太宗和他的父亲,拥有更大的格局甚至超越了太祖皇帝。
张俭站在长长的御阶下转头对夏竦问道:“曾听说大宋官家有言: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当死于社稷,如此豪迈之言不知大宋是否要迁都析津府?”
夏竦微微一愣,没想到张俭居然能从析津府的皇宫上看出端疑,确实任谁看到如今正在扩建的析津府皇宫都会把官家所说过的话联系在一起。
“左丞相当真是个通透的人,我皇凿凿之言自不会有假,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张俭感叹道:“大宋官家之魄力古来少之……”
这句话充满了幽怨与不甘,夏竦岂能听不出来?笑眯眯的说道:“是啊!官家之才能纵观史书也是区区可数,镇守草原非析津府定都不可!”
夏竦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深深的刺痛张俭的心,镇守草原,大宋皇帝如若真的定都析津府,那便是大辽的灾难,也是契丹的灾难,没想到自己试探的一句话却变成真的,张俭开始的时候还不相信赵祯会迁都析津府,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东京城的繁华张俭是见识过的,比之析津府要强上数倍,但如若大宋皇帝真的要迁都析津府,此地的繁华应该不弱与东京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旦如此便会此消彼长,成为扼住大辽咽喉之所在,析津府不但是整个燕云的中心,更是辽朝原本的发展方向,当年圣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便曾交代耶律宗真要经营好析津府,析津府繁盛则燕云繁盛,燕云繁盛则大辽无忧,现在陛下以崩,终不得完成圣宗皇帝之夙愿。
但这一切美好的愿往最后却被大宋皇帝所完成,这岂不是大辽的笑话?
当张俭感慨的时候,夏竦带着他走上了御阶,已经有宫人入内传报,宽阔的大殿依然是继承了汉唐的风格,并添加了大宋的精致在其中,平整的地砖上以金线相连构成美丽的图案,三人合抱的柱子上布满了各种纹饰雕绘,更有金漆覆盖,显得尊荣华贵,美轮美奂。
张俭暗自咋舌,如此规模的宫殿怕是连东京城的大庆殿都比不上,看来大宋皇帝真的是在为迁都做准备。
待内侍通报之后,张俭便随夏竦迈入其中,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俩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异常诡异,即便是如此,张俭依然没有觉得大殿有多么的阴暗,反而是明亮异常犹如在光天这下,稍稍抬头便瞧见大殿之上仿佛暗藏玄机,明明是屋顶却能从藻井中射下阳光。
但此时的张俭已经没有功夫去管这些鬼斧神工之作,高高的御座上,大宋皇帝赵祯便坐在那里,张俭上前躬身拜下:“大辽左丞相张俭参见大宋皇帝陛下!”
赵祯年轻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在整个大殿中回荡仿佛是上天传下的旨意:“免礼平身!”
而此时地上的张俭却不站起,而是发出啼血般的哀嚎,在析津府看到的一切刺激了张俭,自己的大辽皇帝战死,他同大宋皇帝一样年轻,一样的中气十足,现在大宋皇帝高高的坐在本属于大辽陛下的位置上,而自己的陛下已经驾崩……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张俭情不自禁的哀嚎,这种真情实感连夏竦和赵祯都微微有些惊讶与伤感。
赵祯忘了夏竦一眼稍稍摆手,此时不当以呵斥之言责骂,当以国士待之,虽然不是大宋的国士,但也应该给予一定的尊重,最少说明张俭对耶律宗真是真心的。
大殿中回荡着张俭凄惨的哭声,但没过一会便停了下来。
张俭老泪纵横的抬头望向赵祯道:“陛下,我皇在世时常常遗憾他不是您的亲兄弟,每每看到您的诗词便会感慨万千,每每看到您的施政举措后便总是赞叹有嘉,总是说能见您一面乃是一场盛事,在宫中总是以兄弟相称。
但谁曾想最终陛下与您相见的地方却是在战场上!并且最后还是死在了您的手中,依照他的性子怕是也死而无憾了,但官家可否让老臣把他的遗容迎回大辽?此乃关乎我大辽尊严,即便是万难也请陛下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