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新年快乐)
小殿下沉默看着这朵大红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柳儒士双手将大红屏拉开。
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五官阴柔,眉尖微微挑起,增添一抹英气,鬓角青绒,长发结髻,眸角勾起微红。
祸水。
易潇想见识一下这个女人究竟是红尘弱女子,还是蛇蝎毒美人?
现在见识到了。
这是一个绝不算弱女子,但与毒更无瓜葛的女人。虽然披上了花魁的外衣,但内心藏着一头绝不屈服的小狮子。
柳儒士淡淡道:“你要花十万两,见我面目,现在见到了,你觉得这十万两花得值不值?”
值不值?
小殿下笑着打量这个外貌上绝对无可挑剔的女人,没有浓妆艳抹,除了眼角勾红,几乎是素颜朝天,单单披一件单薄素白衣衫,就显得分外出尘。
出尘这两个字极为恰当,无比形象。在盛产妩媚女人的洛阳之中,柳儒士就像是一朵出于泥而不染的莲花,于大红大艳中夺人眼眸,清新脱俗的同时偏偏又是一朵红莲,不失妩媚,依旧卓然。
妖而不媚,美而不俗。
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美,不多余更不寡淡。
小殿下见过的女子之中,红衣儿最为惊艳,这位天酥楼大花魁,与红衣儿初看起来乍有相同,但少了一两分惊艳的凌厉气息,反倒是温婉和煦,极为耐看。
也难怪洛阳四大豺狼虎豹会甘愿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小殿下轻轻道:“十万两,值得。”
柳儒士轻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
“我花二十万两,看一睹易公子你的庐山真面目。”
这位柳大美人淡笑着开口:“至于钱,先欠着。相信你不会怀疑我拿不出二十万两银子吧?”
小殿下望着这位反客为主的女人,有些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到底是不甘人后,一定要把一掷千金的场子找回来;还是天酥楼每位女人都擅长拨弄心弦?
“白禅叔是个了不得的人。”柳儒士淡淡道:“苏大家很久就跟我说过,天酥楼之所以能在洛阳站住脚跟这么多久,关键在于有一根无人能够撼动的顶梁柱。我不通修行,但知道全洛阳的大人物对白禅叔都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生吞血肉。但这么多年来,白禅叔每年如一的潇洒入洛阳,那些权势煊赫的大人物愈加安静,甚至是死寂。”
“白禅叔是天酥楼最后的底牌。但他把那颗红莲佛珠母珠交给了你。”柳儒士深深看了一眼小殿下:“白禅叔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说好听点眼光刁钻,实际上是骨子里孤傲到了极点的男人。世上能让他看中的人不多,那位苏家大丹圣算是一个,而这么年轻的,唯独只有你。”
“白禅叔愿意赠你一颗红莲母珠,便是真正看好你。所以我想,花二十万两来看一看被白禅叔看中的那位如今世上风头无二的易公子真面目,应该也是值得的。”
柳儒士理了理鬓角,轻声道:“大红帘很快就要再开了。易公子,儒士这笔买卖如何?”
小殿下笑了笑。
真面目?
“先跟你说好了,见到了真面目不要失望。”易潇哑然失笑道:“我见过北魏通缉令,上面刻画的我与真实模样不太一样,恐怕会让你这二十万两白白打个水漂。”
接着那个黑衣少年轻轻伸手摸向下颌,揭开一层淡淡的皮面。
柳儒士看着那张清秀灵气的少年面容一点一点浮现,的确不像是那张通缉令上刻画的妖美少年郎,这位易公子闭上眼揭开面具,然后露出半张脸庞。
小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笑非笑看着死死盯住自己的柳儒士,问道;“失望了?”
这个少年郎的容貌的确算不上绝代风华,但清秀俊丽毋庸置疑,唇红齿白。
柳儒士摇了摇头。
“看起来有点儒雅。”柳儒士微笑道:“是那种一眼就能记住的人。”
小殿下缓缓抚平半张面容,恢复了平凡少年的模样,他笑着开口:“儒雅?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
“你读了很多的书?”柳儒士轻声问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了很多东西。”
小殿下不说话,眼含笑意望着柳儒士:“你说,我听。”
“儒士自幼跟苏大家学揣摩人心。”柳儒士柔声道:“苏大家说看人须看眼,一个人心里想着什么,表情和动作都可以掩盖,但唯独眼神不会骗人。”
“阴谋家的眼藏着阴鸷,野心者则是暴戾,清心寡欲的隐士眼底是温驯。”柳儒士淡淡道:“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蕴藏着一些秘密。”
小殿下似乎觉得柳儒士的话有些意思,笑着问道:“我的眼里藏着什么?”
柳儒士眨了眨眼睛,突然凑近过来。
那张娇艳如红莲的女子面庞突然凑近,吐气如兰。
“别动,我仔细看看。”
易潇眼观鼻鼻观心,僵硬保持坐姿。
柳儒士笑着望向这个拘谨的少年郎,然后花枝招展伸手捏了捏易潇的脸蛋儿。
易潇涨红脸,感受着五指细腻如玉的触感,介于那一声酥软入骨的“别动”,此刻小殿下只能僵硬无比看着那张绝美脸庞距离自己不过十多公分。
近在咫尺。
柳儒士收敛笑容,轻轻开口。
“我看到了一株青莲。”
炸雷。
易潇微微眯起眼。
遮掩两人的大红帘突然被拉开。
大红屏风没有遮住柳儒士,将这位绝代佳人暴露在天酥楼满座**裸的目光注视之下。
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两张彼此靠近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脸蛋儿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大有再进一步的意思,尤其是其中那张娇艳若水就要滴出来的绝美容颜,与另外一张实在是相貌平平的脸贴得如此之近,实在是暴殄天物。
柳儒士尚停留在易潇脸上的那只玉手,五指还捏着小殿下面颊。
满座哗然。
柳儒士美眸先是掠过一丝微惘,然后恍然醒悟,俏脸上晕开一抹酡红,微微咬住银牙。
大羞。
小殿下也万万没想到这大红帘开得如此“应景”,恰好将两个人引人遐思的暧昧动作直接掀开。
白袍老狐狸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被白袍老狐狸得意洋洋拍了两下肩膀的张小豺面如死灰,阴柔面孔上已经有些崩溃的趋势。他实在想不明白,手谈一局,怎么就手谈到了这个地步?
柳儒士轻轻咳嗽一声,收回双手,缓缓退回大红屏后,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经僵硬,脑海一片空空荡荡。她轻轻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不太明白这大红帘怎么说开就开?
“手谈手谈,把手言谈......”白袍老狐狸自然是这一出好戏的始作俑者,回头瞥了一眼一大票纨绔怔怔坐在地上倒吸冷气的表情,笑眯眯道:“不贴近点,再靠拢些,怎么算得上手谈?”
默默瞥了一眼这些纨绔们千刀万剐的表情,小殿下饶是带了一层面具,都有些招架不住。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只不甘寂寞的白袍老狐狸从中作祟,被小殿下坑了十万两,决计生了蓄意报复的念头,总算待到了机会,以另外一种绝对不算光彩的手段扳回一点颜面,也算是狠狠把洛阳纨绔的脸蛋无声打肿。
小殿下再次背上黑锅。
“好。很好。”易潇表面上笑意不减,心里咬牙切齿、默默酝酿着以强大力量反击老狐狸的计谋。
在天酥楼所有目光注视之下,这位易公子下台之前还不忘侧身入了一趟大红屏,极其轻浮极其不要脸捏了屏风幕后那位佳人的脸蛋儿。
而那位端坐大红屏风后的柳儒士怔怔出神,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回马枪,脑袋短路之下,就任由黑衣少年郎毫不客气把豆腐吃了回去。
易潇大大咧咧回到座位上。
全然不顾背后那些刀子一般锋锐的目光。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这些纨绔大少瞪向易潇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杀伤力已经恐怖到可以灭杀大宗师境界的人物。
败类啊败类,人渣啊人渣。
谁都不会相信那位柳大花魁是主动出击,那样一个惹人遐想的姿势,再加上后面轻佻无比的挑弄动作。
这些纨绔们的开光嘴不敢出声,心里却将小殿下女性祖宗十八代实实在在问候了数十遍。
张小豺对这位黑衣少年先是惊恐,慢慢变成了麻木。
明恋柳大花魁,但看到白袍老狐狸的那一刻起心底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戏的洛阳头号纨绔,此刻对这位敢出手调戏柳大花魁的易公子莫名涌现出一丝敬佩。
纨绔之间的惺惺相惜。
“佩服佩服。”张小豺有些艰难的凑近大脑袋,口干舌燥道:“易兄果真真人不露相。”
小殿下眼神古怪看着这位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的洛阳大少。
张小豺突然苦着脸道:“易公子,你这个眼神看我可就不对了。我张小钗老子是万金侯,纨绔归纨绔,但能被列入洛阳四大豺狼虎豹,也是有原则的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不调戏良家妇女,更不做那些逼良为娼的龌龊事情,柳大姑娘这位天酥楼头号花魁,早就说了卖艺不卖身,我也就是看在苏姨离开以后,动了想一亲芳泽的念头,就是这样,多少人砸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也没做到你这种地步,直接就动手摸上了啊。”
小殿下刻意板起脸道:“我可是砸了十万两银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
张小豺自问拿不出这么大手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易公子能摸上手。”
接着这位洛阳头号纨绔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囊,一片空空如也。
张小豺顿时想到这位易公子花的十万两里也有自己贡献的一份,苦兮兮不再开口。
易潇喃喃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留有余温的面颊。
那里残留的香气有大红莲余味,小殿下深嗅一口气,接着无比惆怅轻声开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她主动的。”
大年初一,新年快乐~
鸡年到啦,熊猫祝每一位浮沧录的读者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心想事成,步步高升,财源广进~
同时请假一天,所以今天晚上木有更新。
嘿嘿嘿,懒猫很不厚道的摸头。
说好的补更呢?
爆发呢?
懒猫只能虚弱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得了一种病。”
“懒癌晚期。”
“这种病周期性复发,每一年过年时候最为强烈。”某只不厚道的懒猫趴在洛阳最为火爆的天酥楼姑娘怀里,拿脑袋准备蹭一蹭,就被一只玉手拎了起来。
“儒士在这里向大家陪个不是。”柳大花魁笑眯眯拎起懒猫,拉上大红屏风道:“各位看官老爷,咱们明天见~”
第二十七章 如是
洛阳柳大美人出阁之日,这位大美人据说琴棋书画均是精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的确那位柳大美人实至名归,展现的技艺名副其实,堪称精妙绝伦。试弦曲外加数曲联奏,琴音切人心肺;至于展露的棋道如何......伴随着与那位酒魁易公子的手谈棋面被缓缓搬上了台面复盘,有些善棋的北魏年轻权贵皱眉看了对局之后开始变得沉默不言,双方对捉厮杀正到激烈酣畅之处,那位柳儒士棋场近半主动投子认输的举措,令一场本该精妙绝伦的拉锯战变成了有些可惜的十九道残篇。
从这两艺来看,柳儒士的确有资格名动洛阳,也真正算得上是一位值当千金的大花魁。
在座所有人开始期待琴棋之后的书画献艺。
只是那位柳大美人似乎被一出闹剧弄得心神不宁,在大红屏后一度沉默,那个端坐姿态依旧妖娆却显得有些无心的女人,映照在大红屏上茕茕孑立,看起来有些怔怔出神。
白袍老狐狸乐得看那位大红屏背后的闺女这个出神的模样,即便是发呆依旧美得动人的侧影在大红屏上摇晃,白袍老狐狸细眯起眼,一壶小酒就着一碟花生米,翘起二郎腿,有一口没一口砸吧嘴。
座后鸦雀无声。
都学乖了,这个白袍邋遢男人不开口,谁都不敢出声音。
易潇不厚道笑了,知道台上那位柳大美人是真的在出神,恐怕被自己回马枪的大胆举措真正惊到了,而台下这只白袍老狐狸则是故意而为之,刻意吊着这些北魏纨绔权贵们。
小殿下没有回头,面上笑意多了两分阴沉。
他不相信那位狡猾如狐的白袍邋遢男人不知道苏大家的死讯,更不相信柳禅七这样一个曾经一人对抗一城的杀神人物会放过曾经对自己动过杀心的家族。
这只懒洋洋坐在长脚木凳上嚼小菜喝小酒的白袍老狐狸看起来不动如山,微眯着眼,安安稳稳好不自在。
但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要把洛阳闹个天翻地覆。
那么这个白袍男人就一定会把洛阳闹得鸡犬不宁。
天酥楼只是一个起点。
易潇默默拿手指沾了点酒水,在酒桌上轻轻勾画出十三这两个数字。
天酥楼十三条人命,今天就是个清算的好时机,白袍老狐狸不会放过这些人,不过该拿多少条命来还?北魏封候的三十二位,今晚过后又能有几家苟延残喘?
那位魏皇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看着自己洛阳封侯后嗣就这么坐以待毙。只可惜紫衫大国师不在,白袍老狐狸以身试毒入了十三年洛阳,这些摆在台面上的手段都奈何不了这位皮糙肉厚的佛门客卿。
洛阳方面该怎么办?
小殿下陷入沉默思考,他从来都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布局者的身份,修行之前就没打算玩明枪真刀,先于对手至少一步的计算和布局是取胜的必要条件。
白袍老狐狸今天点出自己的身份,今天之后,易潇算是有了一张护身符,那只老狐狸能横着走,自己这位易公子就可以蹬到三十二候的脸上。
但白袍老狐狸有资格跟洛阳玩刚猛的,易潇自问没法与一大票子洛阳高手刚正面,总要给自己给易小安留一条退路。
他开始默默用株莲相推演。
......
......
张小豺心惊胆战看着酒桌上被黑衣易公子轻轻勾勒出十三这两个字。作为洛阳头号纨绔,他自然知道天酥楼自苏大家离去以后,几位家大业大的公子哥带着人马强来闹事,不堪侮辱而吊死的,恰恰好是十三条人命。
十三这个数字,在此刻便变得极为敏感起来。
难不成这个白袍男人今天来到天酥楼,就是要找那些人清算的?
张小豺不露痕迹拿余光瞥了一眼亲昵搂着自己肩膀时不时找自己碰杯两口的古怪家伙,腹诽这个男人至少一个月没有洗澡了。
他憋气喝酒的同时内心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在苏大家离世以后就来天酥楼落井下石。
满座寂静。
张小豺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心有余悸咽下这口酒。
霸王硬上弓的念头当初之所以没有付诸实践,自问向来不守规矩的张家公子哥破天荒守了天酥楼苏大家的规矩,甚至在苏大家离世以后也按规矩来,绝不强迫天酥楼姑娘的意思滚床单,当然不是张家公子哥改了性子,真像他说的那样良心发现当了纨绔界和尚。
张小豺肯老老实实在天酥楼掏钱买乐子,按规矩行事,全都依着自己那位谨慎过了半辈子的万金侯父亲给的金玉良言,让他明白了天酥楼能够屹立洛阳这么多年不倒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出走天下第一家闹得沸沸扬扬的苏大家,而是天酥楼背后那根撑天大柱。
张小豺想着父亲那句:“那个男人如果有一天回到了洛阳,要大开杀戒,一定会拿天酥楼不守规矩的人来开刀。”
一语成谶。
姜还是老的辣。
十三年来没有见识过那位父辈们口中说的大魔王究竟是什么模样,对高手认知也只有两种,一种是能胸口碎一块大石,另外一种是能胸口碎很多块大石。
张小豺今天见到了什么叫威武霸气,才知道自己对修行界的认知贫瘠到了这种地步。几十位在自己看来都是能胸口碎大石的好汉被那个白袍男人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碾压,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张家公子哥心有余悸的同时偷着乐,等白袍男人大开杀戒的时候自己能大开眼界。
......
......
约莫有一炷香时间。
终于那个大红屏风幕后的女人缓过神来。
柳大美人隔着屏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将某件极为头疼的事情抛在脑后,才惊觉似乎台下有一大票人在等着自己。
她轻轻道:“献丑了。”
酥软入骨的声音落下。
大红屏风被一双手拉开。
这位大美人在之前大红帘的意外下已经露面,此刻出场便没有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惊艳,五官自然极美,却不太自然,反倒是脸上古怪的酡红,给人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
天酥楼大花魁居然也会有小女儿家的羞涩神情?
柳儒士默默抿嘴,将画卷右侧挂在大红帘一端。
她默默舒展那张巨幅墨卷,缓缓从台上一侧走到另外一侧。
琴棋书画。
琴棋之后,便是书画。
这样一幅半书半画的巨卷在一双玉手下缓缓展开。
柳儒士拖着这幅巨卷行走有些吃力,但她倔强坚持要自己展卷,一点一点缓缓铺展。
白袍老狐狸不开口,自然不会有一个人催促。
于是所有人都保持绝对的安静,看着台上那位绝美女子孤独拖着一副巨画行走。
柳儒士将一副巨画铺展完成。
她背对所有人,拿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笑了笑。
“苏姨。你看到了吗?”
“我完成了。”
这幅巨画,在她十年前还年幼的时候就早早落笔,苏姨逼着自己每天研习完就细细作画。
苏姨对自己说人生如画,每一笔都不能落下,人活着要争一口气,柳儒士你想做人上人,就要给自己争气。
为了作出这幅画,柳儒士不知道深夜偷偷哭了多少次,墨画上的浅墨有些被岁月遮掩,掩去的正是自己十年前泪痕渲开的痕迹。
十年前她漫不经心的运墨。
被逼着在这巨幅画卷上勾勒了十年青葱岁月,柳儒士心中没有怨恨过苏大家。
只有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在苏姨离开前把它完成,能让苏姨看上一眼。
所以苏大家离开后的这一个月,柳儒士拼了命一样没日没夜在这幅本该完成的巨画上硬生生接上一段。
那副巨画被缓缓吊起。
一个弱女子花了十多年的心血。
东关月,再去是北魏万里浮土,从东关一直到西关。
画风截然而止。
其间多少里山河?
数之不清。
笔触从稚嫩到老练,从幼稚到成熟,最后多了一丝大开大合的杀伐气息。
画卷北去是北原,隐于风雪苍莽。
南下是齐梁,被淇江波浪遮盖。
“大魏沧生图。”
柳大美人轻轻绾了婉鬓角青发。
她面无表情道:“诸位见笑了。”
易潇沉默看着那一幅无愧于花了十年心血的墨画,这个女人十年来耗费在这一幅画卷上的心血,究竟有多少?
谁都说不清楚。
小殿下从东关月看起,一点一点挪移,北魏万里浮土,名山大川,一点未漏。
最后画风截然而止。
与西关接壤之处,笔锋开始变得极端起来。
暴戾,杀气。
狠狠泼墨,在西关处隔开一条天堑。
柳儒士没有揭开这幅画卷隐藏的另外一半。
“诸位,这幅书画仅凭现在拉开的部分,能值多少?”这个女人低下眼帘,自嘲笑了笑。
易潇眯起眼,盯住剩下那幅巨画未揭开的残余部分。
白袍老狐狸轻轻叩指敲桌子。
“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
底下轰然响起爆发般的声音。
接着白袍老狐狸再度轻轻敲桌子。
顿时鸦雀无声。
白袍老狐狸沙哑道:“再拉。”
易潇看着这个女人面无表情一点一点揭开杀伐笔触的巨画残余。
一张清秀淡笑的女人面容映入眼帘,接着是第二张妩媚女人的巨大面容。
十三张女人面容,容貌各有千秋,被这位柳大花魁藏在卷末。
此刻猛然被她拉开。
白袍老狐狸不说话,沉默看着那副巨画上的十三张女子面容。
没有点睛。
她们微笑着面对天酥楼所有人,但她们的眼中空空如也。
张小豺吞了一口口水。
“诸位,这幅画现在全部拉开了。”
决然拉开巨画的女人面带微笑,她轻轻摸着那副自己耗费心机用了一个月拼命画上的十三人像,眉尖尽是温柔。
易潇突然瞅见巨画右下角的落款名。
柳如是。
小殿下恍惚反应到,这个女人的古怪音节,让自己一直误会了她的名字。
柳如是,柳儒士。
台上的女人突然自嘲笑了笑。
“这幅画,出自我柳如是,是不是价格会高一些?”
她本以为自己会将满腔怒火发泄出来,至少会声嘶力竭。
但是她没有。
柳如是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不怒不喜,拿着无比平静的声音从容反问。
“还是说,就像这十三条人命一样,不值一提?”
第二十八章 拿命来偿
柳如是说完这句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片刻之后。
这个今日已经名动洛阳的天酥楼大花魁突然笑靥如花,手指却不曾有一丝颤抖,缓缓抚摸巨大画像。
她看都不曾看那自己花了十年心血绘制出的巨大恢弘的北魏万里泼墨图,而是将这十三位姑娘的面容都缓缓抚摸一遍。
她轻声默念了十三个名字。
细不可闻。
这个内心装了一头狮子的女人抚摸画卷,最后顿住动作,背对所有人,她的眼神迷离在这十三张昔日情深意浓如今阴阳相隔的面容。
一个女人选择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年龄离开人世。
该是经历了多大的绝望?
十三条人命,画卷背后鲜血淋漓。
柳如是轻声喃喃道:“你们出多少两银子,能买回她们的命呢?”
易潇没有说话。
白袍老狐狸也没有说话。
“十万两?二十万两?或者一百万两?”这个女人低声笑了笑,道:“也许你们能出得起这笔天价数字,但是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柳如是缓缓转过身子,她脸上的笑意早已经收敛干净。
她冰冷开口:“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死寂。
座下那些不笨的纨绔们连带着洛阳年轻权贵终于明白了图穷匕见的真正含义。
他们面带惊恐看着那位柳大花魁。
这个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位站在她背后,一直不说话的白袍邋遢男人。
那个白袍男人被他们的父辈描述的极为可怕,但究竟有多可怕?
在场所有人都惊惧于这一天的到来,那个白袍男人如果有一天执意要清算,谁能拦得住?
这个白袍男人十三年来每一年都安稳入一趟洛阳,然后安稳离开,让这些人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生活,同时选择性遗忘了当年的旧账。
但一颗定时炸 弹总有爆炸的时候。
这一根导 火索,如今被一个出自勾栏地儿的红尘女子握住。
然后点燃。
会不会引发一场燃烧整个洛阳的大火灾?
......
......
白袍老狐狸突然笑了。
大笑。
长笑声音之中,他猛然一拍桌子,大势至域意席卷而至,轰然将天酥楼所有家具都震开。
笑声停止。
这只白袍老狐狸眉须皆冷,森然转头道:“问你们话呢,有没有觉得不对的?”
所有人拼命摇头。
大势至域意碾压之下,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被庞大的压力挤压在地上。
他们拼命摇头,却发不出声音。
可笑,真的很可笑。
柳如是看着这些昔日趾高气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纨绔们,连带着高高在上的北魏权贵,此刻尊严尽失,像是一群狗卑躬屈膝。
他们的父辈是为北魏开疆辟野的功臣。
而他们即便传承了祖上封嗣,也只是朝廷鹰犬。
朝廷鹰犬,鹰犬。
柳如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无比肮脏。这个世界本就布满了不堪入目的东西,任何外表光彩鲜明的事物背后总是藏着与鲜丽程度成正比的黑暗,人尤其是这样。
一个能表里如一的人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这就是为什么真小人远远比伪君子要少的原因。而在座跪下的这些人,连做一个伪君子的资格都没有。
“恶心。”
柳如是如是评价道。
她不再去看那些跪在地上连尊严都不要的人,而是将视线挪回那幅巨画。
柳如是退后三步。
她看着那幅自己倔着性子拉了很长时间才挂上大红帘的鸿篇巨制。
突然笑了笑。
前半段大魏沧生图,信笔由之,三千多天。
后半段十三丽人像,呕心沥血,不到三十天。
接着她直接抄起大红屏风旁站立的火烛,面无表情泼了上去。
火油泼洒,下一刹那柳如是耳边轰然响起火焰暴鸣!
那幅巨画熊熊燃烧。
画像急速萎缩,在火焰之中洞开一个口子,然后火势疯狂蔓延。
十三张眼神空洞的面容似乎得到了解放,化为浓烈黑烟。
北魏万里浮土灰飞烟灭。
看着那幅耗费了自己十年多心血的巨画最终变成飞灰。
柳如是知道自己的出阁表演终于结束了。
但她的心底没有沉重,反而有些解脱。
大红帘的火焰无端被扑灭,接着柳如是眼帘里突兀闯进了一个人。
易潇上台的整个过程未发一言。
他上台以后蹲下身子,认真无比,开始一点一点捡起那些残余的画像灰烬,装进另外一只手中的黑囊里。
他默默捡了十分钟。
柳如是就这么怔怔看了他捡了十分钟的灰烬。
这个少年最后站了起来,把鼓鼓囊囊的黑囊递了过来。
里面装满了巨画灰烬。
小殿下看着这个一时偏执发狂,但性格绝不会说一句后悔的女人。傻子也知道这幅耗费了十年心血的巨画对她来说多么重要,可这个女人说烧就烧了?
“杀人本来就要偿命,该偿命的一个都跑不了。”他轻声道:“可是这幅画你烧了,那些人抵上命也还不起了。”
柳如是保持沉默。
小殿下突然道:“你傻不傻?”
柳如是默问自己:傻不傻?
她知道自己心底那种千刀万剐恨不得重新来过的感觉就叫后悔,但她只是笑了笑。
柳如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去接那个黑囊,声音有些沙哑:“这幅画烧了就烧了,能讨个公道,值得。”
讨公道讨公道,易潇没来由想到那个一直嚷嚷着要向风雪银城讨公道的笠帽男人。
怎么总是要讨公道?
大家都要讨公道,公道在哪里?
如果今天白袍老狐狸不在,柳如是就是再多烧一万幅巨画,又能改变什么?
小殿下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
她说她可以从一个人眼里看出很多东西。
小殿下不太懂,但他从那个女人眼里看到了后悔。
后悔这件事情,如果你不说出口,那么它就永远只会藏在心底,没有其他人知道。
易潇看着这个性子死犟不肯低头的女人。
一个人如果不愿意说出一些话,那么这辈子都会选择烂在心里。
柳如是就是这种人。
易潇揉了揉脸,把黑囊塞入自己怀中。
然后他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不会说这些话,剩下的话我帮你说了吧。”
小殿下默默抽出腰间芙蕖。
那柄妖剑此刻猛然盘起身子,被黑衣少年狠狠插入地面。
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天酥楼的十三条人命值钱,还是刚刚烧的那幅画值钱?”
满座皆寂静。
“天都侯独子,段天德。”易潇突然念出一个名字,笑着开口:“好名字,断尽天德。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命值多少钱?”
人群沸腾,突然有一道身影挣扎着起身,想要逃走,结果被白袍老狐狸大势至域意狠狠拍倒在地。
他几乎扭曲着身体,颤抖声音道:“给你五十万两......你觉得够不够?不够我们还可以商量!”
“五十万两?”易潇笑着问道:“你的命就只值五十万两?那我出五十万两,是不是就买来了?”
那个年轻公子面如死灰,颤声道:“一百万......不,两百万!三百万!你放过我,放过我,多少钱我都给你!”
小殿下不说话。
他静静看着那个年轻公子哥磕头不断。
直到他磕出血迹,再也磕不动。
“到底多少两?”易潇低声问道。
几乎是掏空了家底的段天德哭着声音道:“四百万两银子......求你放过我......”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四百万两银子,人头还真值钱,这么瞧得起自己?”
接着黑衣少年眼神瞬间爆发出一团金灿之色!
瞬间一捧鲜血猛然抛洒。
芙蕖剑妖异无比插在天酥楼的墙壁上铮铮作响。
北魏年轻权贵们被突如其来的鲜血铺面溅了一脸。
段天德的人头被钉在墙上,极为狰狞。
黑衣少年的声音不缓不急。
“刚刚说的那两样,够不够值钱?”
死寂。
“跟现在足以掏空天都侯家底的四百万两比起来呢?”
还是死寂。
这个黑衣少年摇了摇头。
他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轻声自言自语道:“都不值钱啊。”
“很简单的道理,有些东西,是你们拿钱也买不来的。”
黑衣少年有些不耐烦道:“你们懂不懂?”
他看着座下这些人似乎有些茫然的神情,他解释道:“譬如说......命。”
座下先是死寂。
所有人都在茫然于刚刚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看见那具极为凄惨的无头尸体,还有自己脸上滚烫无比的鲜血。
天酥楼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嘈杂喧喝声音。
没有什么比死亡带给人的恐惧更加强大。
而那个黑衣少年默默走下台,自然而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杀神一般信步走在人群之中,然后缓缓拔出自己那柄如蛇一般的妖剑。
那柄剑盘踞身子,森然吐信。
他轻轻将一根手指摆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所有人都忍住了声音,看着这个黑衣少年一手拎着一颗脑袋。
这似乎是易潇第一次杀人。
小殿下歪了歪头,看着那个脑袋上的眼神有些扭曲。
没有惊恐,没有慌乱,易潇甚至能听到寂静之中自己的心跳,没有一丝紊乱,他很满意这样的一种本能反应。
杀应杀之人。
这个少年不大的声音响彻天酥楼。
“杀了他,就是想告诉你们,杀人偿命。”
一袭黑衣如同杀神,而天酥楼宛若地狱。
“杀了人,自然要拿命来偿。”
第二十九章 清算日
没有人相信那位风庭城扬名的易公子敢在天酥楼大开杀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谨慎推演过一万遍,最后信心满满推算出,即便是那位白袍男人,也不可能在没有谈判的情况下,直接动手杀人。
在座的年轻权贵,至少都是北魏封疆裂土级别的后嗣。
在洛阳这片土地,他们就是规矩。
谁敢不讲规矩?
但他们一直不太明白皇都那边的缄默是什么意思,森罗道似乎没有出动一位九品高手的意思,几位大殿下都选择不约而同离开洛阳执行任务。
这些年轻权贵们心底忐忑不安的同时留了一手底牌,东拼西凑,在天酥楼周围布满了弓弩手。
三百弓弩手,在这条勾栏街引命而候。
他们来天酥楼,带上了枪火,也带好了筹码。
这些年轻权贵们天真的以为这一老一少是来谈判的。
只要价钱开得合理,足够满足这两头饕餮,就可以把当年的债一笔勾销。
所以他们拿了府中巨额的财产,半是忐忑半是试探来到了天酥楼。
只可惜踏入天酥楼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荒诞而可笑的。
所谓的三百弓弩手,以及自己府邸之中的高手,在那个能独自面对整个洛阳的白袍男人面前,脆弱如同一张白纸。
一捅就破,这就是自己谈判带来的保底枪火?
他们一开始还担心与那位白袍男人谈判。谈不拢以后造成无法承担的后果。
现在他们恍然明白。
这根本不是一场谈判。
因为那个黑衣少年就这么杀了天都侯的独子。
一剑毙命。
干脆利落。
这一剑,把所有的谈判规矩,所有的荒诞念头,所有的条条框框,全部砍得粉碎。
直到这一刻起,这些年轻权贵们才如梦初醒,这位十三年来入洛阳不闹事的白袍男人,原来真的是来清算的。
而他们担心引爆导火 索的,不是那位烧了大魏沧生图的柳大花魁。
而是这个一剑削下天都侯独子头颅的黑衣少年。
这个黑衣少年一剑狠狠砍在了洛阳的颜面上,至此事态再无挽回的余地。
而他似乎只是为了讲述一个简单的道理。
......
......
杀人,要偿命。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但杀人偿命这个简单的道理,对于在座的人来说,真的无法理解。
他们是真的不懂,为什么杀了一位蝼蚁样卑贱的生命,就要拿自己高贵的性命去偿还?
哪一位北魏权贵的手里真正干净过,不曾杀过人?在洛阳这块皇城,他们就是真正爬到了最高层的大人物,无论是靠着父辈积荫还是自己打拼,当他们真正获得了特权之后,怎么会将小人物的性命放在眼里?
易潇看着已经死寂的天酥楼,无数双目光盯着自己。
他笑了笑。
轻轻将段天德的头颅放在桌子上。
易潇温柔说道:“你们当然可以杀人。”
“天酥楼的十三条命算不了什么。”小殿下拍了拍桌子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柔声细语道:“至于我为什么杀了他?”
这个黑衣少年默默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们可以杀人,我当然也可以。”易潇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可以滥杀无辜,我当然也可以。”
白袍老狐狸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站了起来。
磅礴的大势至域意碾压而下,将天酥楼的年轻权贵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位独步天下的佛门客卿突然笑了笑。
他走到了易潇身边,没有多走一步也没有少走一步。
并肩而立的位置很敏感,至少代表了什么独特的意思。
“天都侯当年射了我六箭。”白袍邋遢男人拎起桌子上鲜血淋漓的那颗脑袋,转了一面,看着那颗头颅的狰狞表情,自己面无表情道:“我当年还了你老子一箭,算他命大,只断了一条腿。”
“他原本欠我五箭。”白袍柳禅七轻轻道:“杀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还欠我四箭。”
这个邋遢的男人扔去那颗头颅,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
一朵绝美大红莲妖异在他手心无比灿烂地盛开。
“可知,杀人偿命下一句,乃是欠债还钱?”
红莲华手。
这个白袍男人在史书上被匆匆带过了一笔,就源自于这一记曾经击垮了半边洛阳城头的恐怖禁术。
一记红莲华手,摧枯拉朽击垮洛阳半边墙头,千军万马之中,一人独立,将一株菩提树栽在北魏国都废墟之上。
何等霸气?
“你们当年欠我的,我都记着。”
这个白袍男人拿着睥睨天下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
“该清算了。”
他手心漂浮一朵大红莲,如同天神下凡。
“你们来之前,应当问过自己的长辈,所以你们知道,当年他们到底欠了我什么。”
“你们可能不知道,但他们都知道,我这个人贪财。”柳禅七微笑道:“欠我钱的,拿钱来还。还够了钱就好。”
所有人在压抑的环境之中不敢出声。
但是他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这个白袍男人要钱,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无用的数字而已。
但冰冷的话接着让他们脸上刚刚萌生的笑意刹那僵硬住。
“但欠了我命的,就只能拿命来还。”
他们抬起头,无比惊恐看着那位白袍男人。
白袍老狐狸抬掌前行。
大红莲被他托在手心。
他缓缓踏出一步。
天酥楼响起一声极为突兀的爆裂声音,如同西瓜崩裂一般,鲜血迸射。
大红色喷薄而出。
而这位托着大红莲宛若地狱魔头的白袍男人面带微笑,不狰狞反而圣洁,闭眸枯心,六根清净。
他一路前行,一边轻声喃喃。
“左十三,元年欠我三箭,今日还了一箭。”
“崔府侯,以后互不相欠。”
......
......
一步杀一人。
易潇默默看着这只白袍老狐狸闭眸前行十二步。
然后柳禅七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倒下的十二具尸体。
声音不大,字字敲心。
“当年洛阳城头存了念头想射杀我的,一个都跑不掉,他们欠我的,我都还记着。”白袍老狐狸自顾自笑了笑:“他们还不起,又不敢来见我,所以今天这些人,就委屈一点,替他们还了一笔债咯。”
“剩下的,能听到我说话的,不妨摸摸自己脖子,发现还留了一条命的,恭喜你们。”
白袍老狐狸收起掌上那朵大红莲。
“但是在你们今天晚上大摆酒宴庆贺自己留了一条狗命之前,记得把还我的钱还清。”他露出洁白牙齿,笑起来却令人浑如置身地狱:“你们觉得欠我多少,就还我多少,都搬到天酥楼,送到我闺女手上。她说你们还清了,便是还清了。今天如果还不清钱,我不介意你们拿命来还。”
接着这个白袍男人默默站在天酥楼门口。
“你们不是很怕我来清算吗?”
柳禅七抬起头。
看洛阳上空大月猩红如血。
七月七,洛阳天酥楼柳大花魁名动天下。
“我要为柳丫头,也为你,送一份大礼。”
白袍男人默念几句话,似乎想到了某些可笑的事情。
他转过身子,对不远处的小殿下招了招手。
易潇微怔,走到这只老狐狸身后。
“柳丫头。”白袍老狐狸的声音有些悲凉:“苏红月的棺,在哪里?”
柳如是轻轻道:“苏姨葬于洛阳城外一里紫竹林。”
“好。”
白袍老狐狸轻轻点头。
他踏出天酥楼。
埋伏在不远处的三百弓弩手下意识松开控弦之手。
刹那倏然破空声音传递。
大红月下有三百道箭影。
三百道箭影无比迅猛掠上高空,还没来得及俯冲。
一道白袍跃上高空,接着是一声长啸。
两只大袖舞动,这个白袍男人一袖揽天下,一袖邀群雄。
那道白袍高高跃上洛阳上空。
霸气不可阻挡,睥睨北魏万里。
遮天蔽日。
袖中月光猩红如血。
三百道箭影刹那崩溃。
就如同十六年前那样,一朵大红莲绽放在这条街道之上。
除了天酥楼,方圆数十米,以这道大白袍为圆心,被大势至域意震开裂纹。
然后一只大手印按压在地。
摧枯拉朽。
数十米大小的恐怖掌印强行烙印而下,隔着数里地都能听到这一声震天撼地的暴鸣。
早已经被北魏权贵清空了的一套街,此刻被这一掌碾压成了废墟。
废墟之中,一朵红莲印记缓缓绽放。
触目惊心。
小殿下呆若木鸡,看着这一手能记入史册的红莲华手,在北魏大地上肆无忌惮的绽放。
惊艳绝伦。
接着这个白袍邋遢男人落在地上,他微微抬起手。
大红月下漫天紫竹叶呼啸而来。
拖着一口红棺。
猩红如血。
易潇看着这个白袍男人蹲下身子,轻轻拿脸贴近这口棺材。
白袍老狐狸没有揭棺,而是搂住红棺,拿掌心红莲对着棺材头部轻轻拍了拍。
大概十息。
他抬起头,对小殿下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小子,跟在我身后。”
这个白袍邋遢男人一只手抬起棺,举过头顶,长身而起。
“顺便数一数,我今晚要杀多少人。”
(说一下春节期间更新,有些不太稳定,但是不会断更的。
大家晚上不要等了,白天起来就能看到了。)
第三十章 抬我红棺,为他们送葬
洛阳皇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杆玉楸秤。
曹之轩极有闲情逸致在玉楸秤上闲敲棋子。
他坐在庭廊尽头,身前身后,皆是无边黑暗。
有破空声音响起,刹那五道巨大黑袍在夜中飘忽落地,落地一瞬间身影完美融入黑暗。
只是他们五个人每人手中都拎着一只灯笼,灯笼微微挑起,将那份凄冷恐怖的黑暗照破。
照出五张苍白鬼魅的面容。
盘膝而坐的北魏皇帝面带笑意,不去看身后清一色漆黑鬼魅,站成一排散开的五道身影。
“柳白禅在洛阳大开杀戒。”一道黑袍身影轻轻开口,他的手中灯笼上泼墨般写了天道两个大字。
拎了天道灯笼的黑袍身影想了想,补充道:“他刚刚从天酥楼出发,第一个目标应当是天都侯府。”
北魏皇帝依旧面带笑意,食指中指夹起一枚棋子,微微按压在棋秤之上。
然后他抬起头。
闲敲棋子落灯花。
远方庭廊处的灯火连绵被人点起,一盏一盏无声传递。
最后一直点到曹之轩面前一丈。
五道微挑着灯笼的巨大黑袍身影面无表情看着点亮庭廊两边灯火的来客。
能够无声无息进入洛阳皇宫的人不多。
伴随着黑暗被不远处的灯火一点一点吞噬,来者的面容终于出现在了微弱的光芒之中。
曹之轩眯起眼睛,嘴角微扬,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一位老人,风烛残年模样,微阖着眼,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
为这位老人推着轮椅的是一位南唐遗装的中年人,面带笑意,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翠绿玉扳指,衬托出一股儒雅宁静的出尘气息。
“唐老太爷。钟家玉圣。”
曹之轩抬起头,看着微弱灯火之中站定的两个人。
那一老一中两道身影似乎并没有发话的意思。
北魏皇帝自顾自笑了笑:“朕知道落在洛阳不愿意接受封赏的那些个,当年几乎都欠了这只老狐狸一条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他们欠了柳白禅的不是钱,而是命,弄不死这只老狐狸就是被弄死的下场。”
曹之轩一边说话,一边分开心神在棋盘上复盘。
黑白两色棋子听话被他一只手分成两边,一枚一枚服贴落在玉楸秤上。
清脆的棋子声音伴随着这个男人强有力的说话声音。
“柳白禅大开杀戒,朕的确拦不住他。佛门大金刚体魄,世上能奈何他的就只有那几位如今元气大伤的真正宗师。”
“这只老狐狸挑了个好时候,想来洛阳玩一手釜底抽薪。”
“只是他本为了佛骸而来,但入洛阳第一日就开杀,未免太不讲规矩了。”
北魏皇帝话音轻柔,语意却杀意十足:“这是朕的洛阳。”
对面两个人终于开口了。
南唐遗装的钟家玉圣微笑说了两个字。
“诚意。”
曹之轩面无表情道:“那位柳白禅的确达到了世上的巅峰,能拦住他的人不多。我开的价码绝对公平,一条命换一条命,今夜之后,你们二人可以各自赎回佛骸里的一人。”
唐家老太爷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的声音像是大风之下的烛火:“救人?”
曹之轩缓缓摇了摇头,自嘲笑了笑:“早就封侯了,朕不欠他们什么,救不救是你们的事情。”
“朕不要救人,要杀人。”北魏皇帝轻轻道:“这只白袍老狐狸杀我的人,我就杀他的人。”
一袭唐装的中年人不说话。
“早就听闻你是能与陶无缺相提并论的人物。”曹之轩平静在玉楸秤上落子,轻声道:“陶无缺死了,大金刚体魄在世上便只有那个白袍佛门客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夜你不动手,以后还会有机会么?”
“我不相信。”钟家玉圣松开唐家老太爷轮椅的推手,默默前行一步,与曹之轩对坐玉楸秤。
他默默拈起一枚棋子,落在玉楸秤上。
曹之轩落子的动作顿住。
“玄上宇没有离开洛阳。”中年男人淡淡看着这位北魏皇帝:“只要柳白禅有一天没有死,他便不会离开洛阳,永远也不会。”
“我一路走来,看见了三百朵大红莲,如果在洛阳这片土地上盛开,六道佛骸恐怕真的会被炸开。”钟家玉圣低声笑了笑:“所以玄上宇一定没有走,玩阴谋诡计我的确比不上他,我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让柳白禅入十三年洛阳?为什么不直接把佛骸里的那个人交给他?”
“太多地方想不明白,没办法,我一直不是一个聪明人。”钟家男人面带微笑:“但我看得很清楚,你愿意花大代价让我从佛骸赎人换我出手,不愿意把佛骸打开让柳白禅赎人,我想不通,但我有自知之明。钟家不怕这位佛门客卿,洛阳也一定不会怕。”
“曹之轩,你自己说,这是不是败笔?”
曹之轩眉尖微挑,低下头眉心一丝阴鸷闪过,而后抬起头笑意不减。
这位北魏皇帝笑着落子,有心无意开口:“谁知道呢?”
钟家玉圣笑了笑,目光从北魏皇帝背后排开的五道身影略微瞥过:“听说玄上宇与柳白禅是同门师兄弟,当年不念同门情义,斩了柳白禅大红莲掌纹,沉尸淇江,似乎是为了一个女人。”
曹之轩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沈红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就是与柳白禅并为佛门春秋前两大客卿的女人。”钟家玉圣盯住曹之轩的眼睛:“这样一个年轻女人,她的修为不可能强过佛骸里的老古董,玄上宇为什么要关她?”
“柳白禅如今是世上除了那几位宗师以外最棘手的人物,你肯开佛骸,没理由不放沈红婴。”钟家玉圣寒声道:“一个修行不足二十年女人,被关入佛骸?”
“既然钟家玉圣有疑问。”曹之轩轻声开口:“这些也不算秘辛,说与二位听也无妨。”
“我大魏洛阳建了六道佛骸,顺天承运。”北魏皇帝戏谑望着钟家玉圣:“不愿意为十六年后鬼门关献命一战的老古董,落入佛骸中理所应当,为我大魏万里浮土奉上修为,好歹留了一条性命。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剑主大人在世的时候亲自出手,把那些贪生怕死的老家伙抓入佛骸,想必你们八大家也清楚,自己理亏在哪一点。”
钟家男人安安静静不说话。
“至于无谓的牺牲者。”曹之轩声音微低:“自然是有的。就是那位沈红婴。她是当世唯一一位身怀三十二大人相的佛子,六道佛骸,缺她不可。”
“所以玄上宇就大义灭亲把自己亲师妹押入了那个永不见天日的牢笼?”钟玉圣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曹之轩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畜生。”钟玉圣突然冷笑一声:“我如果是柳白禅,真的会把洛阳炸穿。”
“出手杀人这件事情,我不会做。”
钟家男人望着这位怔怔出神的北魏皇帝,轻轻开口:“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表态。”
“八大家当初的老人们,就算是死在了佛骸里,也是死得理所应当。我不会去赎,更不会为了这些人动手杀人。”这个男人眉宇间似乎有些疲倦:“至于其余五大家,我管不着,也不愿意去管。”
最后身着南唐遗装的男人微微起身,看到对面轮椅上似睡似醒的老人,恍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两秒。
“还有,唐家老爷子让我说一声。”
“如果唐家后人在洛阳出了什么意外,老爷子恐怕会在柳白禅出手之前把洛阳给炸了。”
钟家男人面带微笑回头,补充道:“钟家也是。”
......
......
一口大红棺势如破竹砸碎天都侯府大门。
白袍。
柳禅七面无表情踏入天都侯府。
单单是死命抵住侯府大门,被红棺砸开大门时候波及而死的,就有七八个下人。
大势至域意碾压而下。
这位开了杀戒的佛门客卿扫视一眼。
偌大庭院,数十位仆人跪在地上。
那位天都侯不见身影。
身后一位黑衣少年缓缓步入天都侯府,他的瞳孔缠绕金灿之色。
“右前十三丈。”
柳禅七微微点头。
这个白袍邋遢男人瞬息气息收敛。
整个人缓缓闭眼。
右手凭空搭弦,左手拇指按压四指微拉。
无箭也无弓弦。
“洛阳城头,你射了我六箭。”
白袍邋遢男人的气息近乎于死寂,整个人元力收敛,将修为收回,不露一丝一毫。
“如今还欠我四箭。”
他轻轻开口,声音却如同雷霆翻滚。
“我只还你一箭。”
白袍邋遢男人刹那睁开眼。
左手松弦!
虚空铮铮作响,雷霆狂怒一般爆发出刺耳轰鸣。十三丈距离刹那便至,两面巨墙摧枯拉朽般被一股凭空巨力射穿。
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白袍男人眼神里满是冷漠。
他松开大势至域意,走到那一具已然气息全无的天都侯尸体面前。
“这些箭本来不用还的。”白袍柳禅七蹲下身子,轻轻道:“可是苏红月死了。”
“她死了,你欠的债当然要还,拿命来还。”
易潇看着这个蹲在地上轻声细语的老男人,突然觉得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
原来这个玩世不恭的白袍老狐狸心底也有着不能被人触碰的一面。
那个被押在六道佛骸深处的女人算是一个。
苏红月也算是一个。
“天酥楼的苏大家......”
易潇不清楚这位传奇性质的苏大家,年轻时候究竟与白袍老狐狸有怎么样的交情,才能让这位足足制怒十三年的佛门客卿抑制不住的大开杀戒。
柳禅七对着天都侯尸体一字一句道:“苏红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难道不觉得很荒唐吗?”
白袍老狐狸自嘲笑了笑:“当然荒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荒唐。就好像你已经请好了救兵,你以为你能活下来,逃过一劫。但是你就是这么死了。”
这个白袍男人长身而起,深呼吸一口气。
面色压抑,不怒自威。
“你们不讲道理,就不要怪我也不讲道理。”
大红月。
易潇眯起眼,感应到几股颇为强大的气息:“有九品高手要来了。”
柳禅七面无表情,看着破空身影降落。
“新晋的九品,北魏未来的血液啊。”白袍邋遢男人看着三道落地身影,戏谑笑道:“大世来了,有机会晋入九品了。是不是觉得九品很了不起,很强大很无敌,可以横着走了?”
三道剑光不约而同指向这个男人。
这三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修行者拿着琢磨不透的目光注视白袍邋遢男人。
“是炼体者,感应不到元力气息。”一道身影皱眉开口:“摸不清深浅。”
另外一道身影眯起眼:“我们来迟了,天都侯已经死了。”
为首的身影没有收剑,他沉声道:“阁下是何人。”
他们三人属于洛阳执法者,隶属森罗道,的确刚刚晋入九品。
北魏万里浮土,洛阳尊为皇都。敢在洛阳大开杀戒的,这世上有几位?
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千百年来没有一位。
“我?”白袍老狐狸极有耐心,笑了笑:“柳禅七,听过么?”
为首执法者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某个雷同的名字。
似乎有一道轰然声音响起。
他恍然抬起头。
刺目的大红色。
身边两位同伴躯干直立,两颗头颅猛然拔射而出,鲜血疯狂喷薄,滚烫溅了自己全身。
白袍老狐狸冷淡开口:“或许我另外一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十六年前洛阳栽菩提的柳白禅。”
这个白袍邋遢男人漠然转身,轻飘飘道:“留你一条命,回去报信。告诉曹之轩,森罗道有多少人,就尽管派多少人。有能耐不妨把你们六位躲在地底不敢露头的大殿下全部叫出来。”
“今夜,我就抬这口红棺,你们来多少人,我杀多少人。”
白袍柳禅七顿了顿。
“要么,把我身上白袍染红。要么,告诉我苏红月死的真相。”
易潇看着集血腥暴力于一体的画面,心有余悸,突然听到白袍老狐狸的声音。
“小子。”他冷淡道:“抬棺,跟我走,挨家挨户拜访一遍,宁肯错杀,不要放过。”
......
......
崔府侯心惊胆战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轰鸣。
据不可靠线报,那位白袍老狐狸已经开始大开杀戒。
但是据可靠线报,那个信誉向来不错的杀神在天酥楼已经开口说了自己与他两不相欠。那个白袍杀胚说开杀就开杀,说清算就清算,总该算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吧?说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就应该是真的不会找上门来了。
崔府侯哪里敢下榻休息,只能眼巴巴抬头看天望眼欲穿。
“大红月啊,晦气啊。”
府邸中的下人和夫人已经被他连夜送往封地去了,财产现金能搜到的都送到天酥楼了。
即便这样,崔府侯看着挂在高空上那一弯猩红如血的缺月,依旧不觉得安心。不捱到黎明,确认这场风波真正彻底过去了,根本不敢闭眼。
洛阳原本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但今夜不一样。
恐怖的是那口大红棺撞门的声音响彻洛阳。
更恐怖的是居然没有惨叫声音。
死寂。
“天杀的......”崔府侯想不通为什么洛阳那位至今还没有反应,更想不明白森罗道对此居然采取放任政策,难不成要等那位杀星真把洛阳封侯的几位都宰了全家不成?
忍一忍忍一忍。
崔府侯心底一千个求神拜佛,心想那位杀胚可千万别走错门了,看也不看就一刀一条命管杀不管埋。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
大门轰然被撞开。
崔府侯呆若木鸡看着那口大红棺直入府邸。
抬棺的是一位黑衣少年。
他瞳孔之中宛若金莲盛开,极其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接着是那个白袍邋遢男人。
崔府侯当年在洛阳城头远远瞥过这个一袭破烂白袍的男人,他本以为世上有资格穿上一件白袍,名动天下的,就只有那位让人心服口服的西关大藩王。
直到他见识到了独抗洛阳箭雨,摧枯拉朽一手击垮城门栽下菩提的这个男人,才不得不承认,这一件破烂白袍,对于自己而言,的确比西关白袍更要恐怖。
梦魇。
崔府侯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后悔当年自己张弓搭箭,拈一枚萃毒冰寒箭,一箭洞穿这个男人右肩。
万箭之中。
他与这个白袍男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秒钟。
没有一秒钟,只有一刹那或许更短,但却成为了崔府侯一生之中的梦魇。
他吓破了胆。
八大国期间勇冠三军的崔府侯虎头蛇尾接受了封赏,放着封城不去做天高皇帝远的三十二城城主,而是嚅嚅喏喏在洛阳守着侯府。
何等可笑,荒诞。
滑稽?
不。
当一个人站的位置高了,自然就会开始畏惧。
不仅仅是崔府侯,在洛阳不肯接受封城的,都不敢面对自己心中那个梦魇一般恐怖的邋遢白袍,生怕有一天醒来噩梦成真,身首异处。
易潇神情复杂,看着面色一脸惊恐到无以复加的男人。
他今晚已经见识了太多次。
三十二城城主,封侯人物。当年伴随魏皇征战八大国期间,哪一个不是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人物?
求死时候英雄气概,方立下沙场功名。
求生时候狗蝇不如,反落得可笑模样。
不怕死,怕荣华富贵啊。
白袍邋遢男人瞥了一眼瘫倒在地的男人。
“你是崔府侯。”柳禅七声音冰冷:“我认得你。”
崔府侯先是微怔,然后欣喜若狂,接着面如死灰。
因为那个邋遢男人微微拉扯宽松白袍,露出右肩头。
佛门大金刚体魄,肉身本该是完美如同琉璃,不留一丝杂质。
崔府侯瞳孔微缩,看着那个男人金灿色的金刚体魄之下,右肩处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是无数道贯穿伤疤叠加而出的恐怖伤痕,撕裂伤口至少数十次才可能造出那种恐怖的效果。
猩红疤痕直到十几年之后依旧泛着血色,血管清晰可见,薄薄的皮下没有肉,只有晶莹剔透的经脉。
“这道伤口,有你的一份功劳。”
白袍邋遢男人笑了笑,道:“萃毒的冰寒箭,准确射中我的右肩伤口,贯穿伤。”
接着白袍老狐狸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如今胆小如鼠的男人。
“你欠了我一箭。我杀了你儿子,一笔勾销了。”
崔府侯不住点头。
白袍邋遢男人点了点头:“但是你们杀了苏红月,所以现在我要杀你,也算是两不相欠。”
崔府侯瞪大双眼。
那双印有大红莲手掌的掌纹映入眼帘,崔府侯用尽毕生力气,声嘶力竭大喝道。
“等一等!”
白袍老狐狸面无表情开口:“十息。”
崔府侯用了一息时间给了自己一巴掌,迅速清醒,看着那朵近在眼前的大红莲,深呼吸一口气。
十息时间,他要活命,如今就只剩下九息了。
“苏红月不是我杀的。”崔府侯大口喘息。
“八息。”
“天酥楼十三条人命有犬子造下的一份杀孽,家规已经责罚,但天酥楼苏大家之死,崔府绝无谋划!”
“五息。”
“苏红月有肺痨,为她抓药的是天酥楼伶人舒葑。”
“三息。”
“舒葑出阁之后入了棋钗侯侯府!”
“......”
“棋钗侯是左十三!左十三!左十三!”
一连喊出三遍左十三,崔府侯面色苍白,看着那朵大红莲缓缓收回,心有余悸。
“左十三......”
白袍柳禅七默念这个名字,然后微微瞥了一眼瘫倒在地大喘气的崔府侯。
他蹲下身子,悲哀道:“你就这么怕死吗?”
崔府侯呼吸狂躁起来,看着那朵大红莲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印在自己额头。
就像十六年前那森然一瞥。
报应。
刹那眼睛瞪大,然后喉咙嗬嗬作响。
白袍老狐狸收回印有大红莲掌纹的手,淡淡看着这个已经气息全无的男人。
“他死了。”
柳禅七看着崔府侯瞪大的双眼,瞳孔之中惊恐之色布满,血丝密密麻麻。
然后他伸出手,为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阖上眼。
易潇看着白袍男人站起身子,自言自语。
“崔府侯,当年在洛阳城头,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一箭洞穿我肩头的诸侯。我欣赏你的魄力,也期待下一次的见面。我原以为你会是下一个冠军侯沙场陈无敌,至少也是威武候段河图那样的北魏人屠,却不曾想你连封地都不敢领,一辈子畏缩在洛阳不敢出来。”
“崔府侯......”柳禅七漠然看着这个男人,突然笑道:“你是被你自己吓死的,好笑不好笑?”
(今晚还有一章,可能有点晚,大家不要等了)
别等了
憋不出来。
不想影响质量,原本准备万字的,还是平均一下,明天接着六千字。
第三十一章 大红月儿好杀人
“舒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袍老狐狸眯起眼睛,轻轻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易潇默默扫视了一圈崔府侯府邸。
洛阳七月七这一天注定不会太平。
就好像已经倒下的,还有那些没有倒下的。
他们都是北魏列土封疆的大人物。
但这个白袍邋遢男人执意要清算,顶着森罗道诸多高手血染洛阳。
谁能拦得住这位大金刚体魄的佛门客卿?
也唯有森罗道那六位深浅不知的大殿下一齐出动,可以与白袍老狐狸一战。
天下有很多高手,但在洛阳能拦住白袍老狐狸,易潇想不到。
但易潇想不通,白袍老狐狸进洛阳的第一天为何如此高调?
白袍老狐狸沉默踏出崔府侯府。
易潇默默抬棺随行。
“不去左十三的侯府。”
柳禅七淡淡开口:“在洛阳的那些,今晚没有一个人能跑掉。左十三放到最后。”
洛阳七月七的街道冷冷清清。
侯府划在洛阳内城,一袭大白袍随风飘动,形成一幕极诡异的画面。
七月七,大红月。抬红棺的黑衣少年瞳孔金灿,为白袍男人引路。
这是两个来自地狱的送葬者。
两人沉默之中,白袍老狐狸笑了笑,问道:“耐得住性子么?”
易潇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知道那位苏大家与白袍老狐狸当年有什么样的故事,但他有预感,今晚随着这位白袍老狐狸走遍洛阳侯府,自己心中疑惑的问题就会被一点一点解开。
白袍老狐狸淡淡开口:“苏家名满天下,名列天下八大家,当之无愧的金玉之家。八大国战乱,上三家之中,无论是暗器独步八大国的唐门,亦或是神秘无比的钟家,都有一位老祖宗坐镇。即便如此,有资格拿下天下世家之首的,依旧是苏家。”
“唐老太爷和钟家老佛爷。”白袍老狐狸笑了笑:“他们二位是始符末年活下来的老人物了,是两位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易潇听柳禅七娓娓道来。
“不过论辈分,唐老太爷和钟家老佛爷比我还要小上一辈。”柳禅七笑了笑:“托了我始符年间那个便宜师兄的福。”
“始符年间的老人?”易潇问道:“唐老太爷和钟家老佛爷,他们两位活了这么久,难道不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是也不是。”柳禅七知道小殿下想问什么,笑了笑道:“这两位老人曾经超脱了九品,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原因跌境下来,所以剑冢那一战他们两位没有参加。”
白袍老狐狸顿了顿,道:“上一个大世的修行资源极为稀少,能晋入宗师境界的无一不是妖孽人物。明面上我拥有大金刚体魄,他们奈何不了我,但真正宗师级别的人物出手,威能超过我这种半步宗师太多。”
易潇仔细想了想,那位棋宫老宫主一只手将整座风庭城拉入剑冢空间的画面,还有剑宗明撕裂剑冢的惊天一剑。
白袍老狐狸出手的确也能算上威能浩荡,但是与那些宗师人物有一种质的区别。
“如果让我对上一位宗师,即便死战,也不可能有一丝胜算。”白袍老狐狸语气平淡:“说到底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那些宗师融合源意域意,无论是杀伐手段还是防御手段都高出非宗师人物太多。”
“剑冢那一战,宗师级别去了也只是填海眼,鬼门关里恐怖存在太多。”柳禅七摇头道:“所以我们这种伪宗师去了也没有用,不在一个层次上。”
易潇点了点头。
“如果说唐老太爷和钟家老佛爷这两位老人物,撑起了唐家和钟家两家在上三家的地位。那么苏家那位......就真正祭奠了苏家天下第一家的地位。”白袍老狐狸深呼吸一口气道:“苏家第一代家主,是始符年间疑似大宗师境界的恐怖人物。”
易潇抬棺动作顿住。
“苏家老龙王,与齐鸩魔圣元子等等人物都交过手。”白袍老狐狸微眯起眼:“西夏棋宫有几只大妖,纵横始符年间,苏家老龙王算是为数不多能与那几只大妖单纯比拼血统强度的人类。他死了以后尸体保存在苏家天棺里,一颗魂守丹就能还魂出窍,你说说,一位大宗师重临人世,该是如何恐怖?”
“苏家老龙王没有后嗣,现在的苏家,真要算起来,与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柳禅七戏谑笑道:“这条老龙虽说还属于人类范畴,但血脉浓度太强,根本无法诞生后代,只能领养了几个孤儿,不断向他们体内灌血,让他们向着自己半妖的路上转变。所以苏家第一代后人的天赋很强,归根结底还是龙族与人类的结晶,半妖体质,寿命悠久却难以延续。苏家核心嫡系,就是依照血脉浓度划分,龙血纯度越强,天赋越强孕育出的后代就越强,在苏家的地位就越高。”
“这是一个畸形的家族。”
白袍老狐狸笑了笑:“苏家这个龙血家族的秘辛被这一代家主苏红叶刻意埋在八大国历史之中,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你最好不要传出去。”
小殿下问道:“可是如今苏家已经遍布中原,苏家族人太多,如果说嫡系族人拥有龙血,那苏家的嫡系族人也有将近一千人,难不成这些人都有龙族天赋?”
易潇又想了想,苏扶这位货真价实的苏家太子爷天赋的确强得离谱,八品已经领悟剑之世界的初层域意,就包含了一声龙吟,应当拥有龙族的天赋。但是如果苏家每一位族人都有龙族血统,即便返祖现象几率很低,完全也有可能铸造出一位新的苏家龙王。
“血脉。”白袍老狐狸微笑道:“苏家是一个走下坡路的家族,因为血脉是会不断被稀释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不是每一位嫡系族人都拥有龙类与人类结合的强大体魄与智慧,有些族人的天赋强大到无与伦比,但更多的半妖不伦不类。”
“苏红月是苏家这一代家主苏红叶的妹妹。”白袍老狐狸停下脚步,轻轻开口:“她就我口中那种不伦不类的半妖。”
“没有修行天赋。”
“嫡系族人的龙血低得可怜。”
“苏家是个极其势力的家族。”柳禅七讥讽道:“对于没有天赋没有血脉的族人向来采取扫地出门的政策,所以它即便顶着天下第一家的名头,依旧浪费了无数更进一步的机会。”
“苏老头是最近一百年来诞生的大丹圣。”白袍老狐狸冷笑:“苏家想要一颗魂守丹,构建属于自己的庞大世界,只可惜他们早早就把苏老头扫地出门,等他出名了再想要魂守丹,痴心妄想。”
“至于苏红月。”
白袍老狐狸回头望向易潇抬起的那口红棺。
他轻轻道:“她是苏家千金。”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究竟是怎么遇上她的,期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易潇点了点头。
“今晚你就会知道。”白袍老狐狸抬起头,头顶苍穹猩红。
接着他缓缓挪回视线。
远方大地传来极有节奏的声音。
是脚步声音,还有古怪的另外一种声音。
“放棺。”
小殿下轻轻将红棺放在地上。
柳禅七平静道:“这个世上能拦住我的人不多,恰巧有几位在洛阳。这个是一位奇葩。”
易潇眯起眼,金灿之色的瞳孔内,世界被青紫瓜分。
远方有大紫之色。
他收回悟莲瞳,看到那是一个推着轮椅的中年儒士。
一袭盛红色南唐遗装,笑意温和,面容儒雅,他缓缓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半阖着眼睛如同睡着了的老人。
看到这个中年人大拇指上的绿色扳指,易潇猛然想到了一位八大国期间能号称与陶无缺争高低的猛人。
钟家八大国期间堪称妖孽的玉圣大人。
这个儒雅的中年人停在了白袍老狐狸身前一丈。
一丈距离,不多也不少。就如同洛阳皇宫的那场对话一样。
他从来都与人保持一丈距离。
儒雅中年人先是向着易潇微微点头,然后笑着拍了拍轮椅推手。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眉头微拧,缓缓从睡梦之中醒来,抬起眼淡淡瞥了一眼易潇,然后又缓缓闭起眼。
易潇看得很清楚,这两人来的方向正是从洛阳皇宫出发。
白袍老狐狸淡淡道:“你们要拦我的路?”
儒雅中年人摇了摇头。
他简简单单开口:“老太爷想看一下这个年轻人,我们就来了。”
柳禅七哦了一声,“现在你们看了,觉得怎么样?”
“老太爷不看好他。”钟玉圣笑了笑:“他比不上那些妖孽。”
“所以你们后悔了?”白袍老狐狸微笑道:“北魏皇帝刚刚可是开了大价钱要请你们出手杀人的。”
“谈不上后悔,只是想不明白。”钟玉圣淡淡道:“苏家把宝压在他身上,唐老太爷和我家老佛爷都想见见这位年轻人,今天我代老佛爷见了,有一句谶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袍老狐狸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张开光乌鸦嘴,说了也是晦气,不如不讲。”
钟玉圣平静开口:“大世争锋,他活不到最后。”
“这口红棺为你们俩个人准备的。”柳禅七眯起眼,道:“该说的都是说完了,再不离开,今日洛阳多两具尸体。”
钟玉圣淡淡道:“钟家男人,能屈能伸。”
说罢转身推着轮椅离开,头也不回。
易潇面皮抽搐,看着那位毫无高人风范的钟家玉圣。
“欠。”白袍老狐狸面无表情道:“就是欠。”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口棺用不上了。”
第三十二章 江湖老人
白袍老狐狸目送着钟玉圣推着唐老太爷消失在街道尽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钟家男人是一个奇葩人物,在二十年前就是公认的难缠货色。”柳禅七目光微凝,摇了摇头:“今天抬了苏红月的这口红棺,他掉头就走,该是有多怕死?”
易潇打量起自己身前的红棺,没看出来有什么独特之处。
白袍老狐狸笑着扯回话题:“苏红月是苏家千金,体内龙血再薄弱,也是苏家嫡系族人,都说那头老龙王在苏家第一代核心血脉之中藏了手段,大宗师的手段,谁知道该是什么恐怖杀器?”
南唐遗装的男人推着唐老太爷离开了。
大红月下,白袍男人缓缓前行,黑衣少年再度抬棺。
“小卫侯。”白袍老狐狸默默停住脚步,他站在巨大府邸面前。
“你还欠我一箭。”
白袍邋遢男人默默张弓搭箭,食指中指拇指虚拈。
这是一支虚无之箭。
缓缓拉弓,白袍男人的手臂之间传开空气涟漪。
他闭上一只眼,似乎在等一个人的声音。
易潇睁开悟莲瞳,干净利落道:“正前,十三丈。”
白袍老狐狸点了点头。
松指。
刹那惊起万丈波澜,虚空呼啸,一道隐约而过的银线轰然掠过,巨大府邸的青铜门倒塌而开,那只不存在的箭矢一路披荆斩棘,将一切都撕裂。
大红月下喷薄出一道连绵鲜血。
白袍老狐狸缓缓睁开闭上的那只眼,挥手甩了甩白袍。
他面无表情道:“苏红月身怀龙血,再稀薄也是龙血。崔府侯说她得了肺痨,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他顿了顿:“但是她的确有病。为她抓药的,也的确是舒葑,这十三年来,抓药的一直是视苏红月为生母的舒葑。至于舒葑出阁以后去了左十三的侯府,亦或是去了哪里,我都不在意。”
这只白袍老狐狸抬起头,略微确认了一下时间。
“我要清算,最后去左十三侯府的原因,就是给舒葑充足的时间。”他缓缓道:“最后给一个理由,一个充足的理由,能说服我,最好也能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至于现在,还有好几家侯府。”白袍老狐狸淡淡道:“我们一家一家走一遍,路上闲来无事,我跟你说一说,苏红月的故事。”
白袍老狐狸踏入一片狼藉的小卫侯府,然后默默扫视一圈这个极尽奢华的侯府,那个被一箭射穿胸膛的男人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苏红月是苏家千金。我是忘归山佛门客卿。”
白袍老狐狸为小卫侯阖上双眼,那朵大红莲在死去男人的面庞上精致绽放,惟妙惟肖。
“八大国历末年。苏家千金离家出走,我与沈红婴出门下山历练。”
白袍老狐狸缓缓踏出小卫侯府。
“江湖是什么?就是你永远也想不到下一秒会遇到什么样子的人,你在江湖中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他一路前行,眯起眼睛:“我与沈红婴下山历练,身为佛门客卿行走江湖,没遇到过大风大浪,没像师兄那样闯出赫赫名声。”
“那个时候我没有修成大金刚体魄,沈红婴的佛骨还没有被发掘,苏红月是个离家出走一无所有的大小姐。还有很多人,大家相见于江湖,却不能相忘于江湖。”柳禅七淡淡道:“在这片波涛汹涌的江湖上,我们都是小人物。八大国之间的角力,我们插不上手,委曲求全,困境求生,已经殊为不易。”
“因为江湖太大了,所以很多人的名字都会被遗忘。”白袍老狐狸停在另外一处巨大府邸。
斛南侯。
“就好像今天之后,苏红月的名字会被彻底抹去,带到紫竹林的墓葬里。”
“就好像十息之后,斛南侯就在洛阳这片土地不复存在,连一口棺都不会为他准备。”
“我曾经的朋友们,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最终都免不了死于无名。”柳禅七默默摆起了左右张弓的姿态,轻轻道:“就比如说......”
他突然开口念出一个人名:“秦修途。”
易潇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白袍老狐狸面无表情道:“黎明升起之后,天都侯小卫侯斛南侯,他们都与我刚刚念出的名字无二。”
“都是被历史遗落在角落的小人物啊。”
刹那抬手搭弦。
轰鸣。
斛南侯府刹那崩塌,飞石崩裂。
“下一家。”
白袍老狐狸自嘲笑了笑:“力气有些大了,下次控制一些。”
易潇咽下一口口水,看着满目疮痍的斛南侯府,抬起棺,默默跟在白袍老狐狸不快不慢的步伐之后。
白袍男人极有风度地给了这些封侯人物逃命的时间,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人再怎么逃,都难免一死。
他停步,搭弓落箭。
然后射穿苍穹,大红月下喷薄鲜血。
就是一条人命。
“钟天道。”
“卫浩然。”
白袍老狐狸又念出两个人名:“他们很多是无名之辈,从前是,以后也是,不会因为今天我血洗洛阳而在死后留名千古。”
“他们都是我曾经的伙伴。”柳禅七轻轻开口:“认识的时候修为不高,他们死了的时候也不算高。”
他最终停在一户侯府门前。
青铜大门没有闭合,而是大大方方敞开。
白袍老狐狸默默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那里端坐着一个峨冠博带的男人。
“万金侯。”
白袍老狐狸抬起手,他默默搭弦,然后松手。
万金侯府邸没有出现被一箭崩塌的凄惨景象,那一箭出手前上移了一公分,最终只是带去了府邸上的匾牌,震落一地碎石。
而那位气质平静不动稳如泰山的万金侯只是默默坐着,他没有抬头去看头顶被射穿的门匾。
易潇眯起眼,看到这个男人案前立着四块碑牌。
悟莲瞳剖析之下,那四块木制碑牌刻着四个名字。
由老至新。
秦修途。钟天道。卫浩然。苏红月。
“不管你是故意演戏给我看,还是说你骨子里是个迂腐到极点的好人。”白袍老狐狸淡淡道:“都不得不说,你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你赢了。我不会杀你。不为其他,只因为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万金侯自嘲笑道:“或许我是最蠢的人,如果我稍微聪明一点,就该想方设法在洛阳城头一箭射死你,因为我能看出来,你只差那么一箭。”
白袍老狐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默默收弓,然后离开万金侯府。
这个男人的背影有些落寞。
“你也看见了,这四个人的名字。”
柳禅七突然停住脚步,开口道:“这些曾经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
“可是他们都死了。”
“苏红月是最后一个,她死了,就意味着我的那片江湖也死了。”
白袍老狐狸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个老人了,江湖永远精彩,但这片江湖已经不属于我了。”
“佛门不造杀孽,所以我一直留着洛阳城头的账,不愿意去清算。”他轻轻道:“但今晚之后,再不疯狂,我就真的老了。所以那些人一定要死,必须要死。”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这个白袍邋遢男人抬起头,看着头顶苍穹的大红月儿。
“我说有一天,让大红莲绽放在这片土地上。”
他缓缓转过身子,直视着易潇。
“如果我老了,没有魄力,也不敢承担责任,这个事情就由你来做,好不好?”
易潇瞪大双眼,看着白袍老狐狸的手掌缓缓抬起。
然后捏住自己的手掌,那片大红莲烙印的痛楚一点一点在皮肤表面刻下,刺痛在心底蔓延。
“红莲华手。”
白袍老狐狸沙哑道:“这朵掌纹留给你,那丫头身怀佛门六大菩萨域意,贪多嚼不烂,无须这一记华手傍身。但今夜之后,你在洛阳会树敌无数,唯有一路杀伐,才能活到最后。”
他突然笑了笑,道:“苏家把宝压在你身上,我也把宝压在你身上。唐老太爷和钟家老佛爷识人无术,他们看不到你比那些妖孽更闪耀的一面,所以他们永远是输家。”
“这朵大红莲掌纹要饮血。”白袍老狐狸突然拉扯下脸,阴沉沉道:“所以你要杀人,杀人养神,杀人修行。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杀一个该杀之人同样也是积攒功德。”
“你带着这朵红莲掌纹,便是握住了洛阳命脉,三百朵大红莲栽在洛阳地底,弹指可以引爆。”白袍老狐狸眯起眼道:“这是我准备了十三年的禁忌手段,造下这种程度的杀孽,就再也没有回转余地。”
说完这些话,白袍老狐狸缓缓站起来。
他接过这口棺,而后喃喃道。
“我们都是江湖老人。”
“人死江湖休。”
白袍邋遢男人抬起红棺,声音有些苍凉,他轻轻哼唱着一首听不清词的古调。
易潇恍然如同隔世。
那个白袍抬红棺的邋遢男人。
那个大红月下孤独的身影。
还有那个曾经如同一只利箭射入心底的声音。
那首古调:
淇水汤汤,有那过江儿龙王:
江湖沧沧,谁道浮沉凄凉;
北凉银城风雪苍,呜呼剑冢人间藏;
看春秋八国,雄踞天下烽火狼烟旺,尸裹沙场,只剩北魏齐梁;
滚刀儿江湖,点指生死酒剑赋诗狂,儿女情长,千古不变断肠;
笑那佛道儒三教不过尘埃遗物;
笑那古今雄主不过一抔黄土;
笑那江湖来客命比蚁贱;
笑那美人白发将军迟暮;
可曾见,天帝射麒蠡,明月出关峡,一苇渡淇江?
可曾想,举霞飞天界,沧海变桑田,一剑斩帝皇?
呜呼苍凉,不见百年前诗卷剑气;
呜呼荒凉,谁能醉卧沙场;
呜呼凄凉,都付予浮沧!
第三十三章 选择
左十三的侯府出乎意料的冷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袍老狐狸沉默看着那位大开侯府的女子。
易潇一路跟在白袍老狐狸身后,此刻看到左十三清冷凄凉的府邸,又看到那位一身披白缟素的女子。
舒葑。
小殿下突然预感到今夜的事情不会如想象般那么简单,这个能够平静打开大门的女人,至少会说出一两句石破天惊的话。
因为白袍老狐狸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为的,就是想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必须要给出一个解释,能够说服这个白袍男人,也能说服自己。
苏红月蹊跷的死,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这位身披缟素的女子已经给出了解释。
易潇眯起眼睛,先是下意识环顾左十三侯府,将所有的所见确认一遍,然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最后将视线挪到白袍老狐狸身上。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
红棺被他举在头顶,白袍老狐狸居高临下问道:“舒丫头,这就是你给的解释?”
舒葑平静点了点头,然后缓缓低下头。
三十四具尸体。
被这个一身素白的女人整整齐齐摆放在左十三侯府门槛之后。
左十三侯府上下三十四条人命。
白袍柳禅七不怒反笑,白袍倏忽而动。
舒葑瞳孔微缩,耳边轰鸣。
一口大红棺化作一道穿梭而过的阴影,刹那射入后堂,瞬息将侯府正厅轰塌。
身披缟素的女子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苏红月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白袍老狐狸淡淡道:“她养了你十三年,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你。”
舒葑低声道:“是。”
“天酥楼给了你第二条命,所以你生是天酥楼的人,死是天酥楼的鬼。”白袍老狐狸看着这个女人。
舒葑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是。”
宽大白袍在风中狂舞的男人低声开口:“所以我只问你一遍,苏红月......是不是你杀的。”
舒葑轻声笑了笑。
她伸出一只手捋了捋发丝。
然后叹息一样开口。
“是。”
易潇望着这个面色平静如水的女人。
他想不通,白袍老狐狸给了她一整晚的时间。
她最后的回答,就只是三个干脆利落到了极致的是字。
“舒丫头,你应该知道你做了什么。”柳禅七看着这个一身披素清丽的女子,淡淡道:“我早就跟苏红月说过,一个九岁时候就处心积虑往北魏官场靠拢的丫头,一个出身寒苦挨受冻也要踏上修行道路的孤儿,怎么可能一点故事一点背景没有?”
“天酥楼在洛阳刚刚成立的第一个月你就来了。”白袍老狐狸平淡道:“目的性太强了,让人怎么能不生疑?任何一位足够强大的棋手,作劫时候埋下的棋子都应该悄无声息。但你偏偏这么肆无忌惮的就来了,足够光明正大。”
“所以我认了你舒丫头,十三年来,让你在天酥楼过你想要的生活,你可以向着你的目标,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天酥楼能给你的顶点,最后出阁入侯府,成为洛阳女人之中权势最滔天的一批人,比不了宫里的那几位,但你足够自由。”
“我一直很好奇,当你的手足够长,你会揽下什么。”白袍老狐狸面色阴沉道:“你就是把洛阳宫里那几位拉下水,我都不会出手干预,甚至会站在天酥楼背后,只要苏红月一句话,谁也奈何不了你。”
白袍老狐狸极尽讽刺的笑了:“你要富贵,要权势,要站在世俗的顶点,天酥楼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你偏偏没有这么做。”
舒葑默默听着这个白袍男人说话。
他寒声道:“你背后的棋手是谁。”
这个女人摇了摇头。
“舒葑,你修行不易。”柳禅七漠然开口:“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饶你一命,凭你如今八品修为,要逃出洛阳不是没有可能,左十三侯府的三十四条人命大可以算在我的身上。”
舒葑看了一眼白袍男人,又看一眼易潇,然后笑道:“柳白禅,你说的很都不错。没有苏姨,没有天酥楼,就没有今天的我。”
“苏姨给了我修行法门,给我指了一条向上爬的路。”舒葑摇头道:“她对我恩重如山,但我今生无以为报。”
白袍老狐狸冷笑一声。
“的确。我只是一枚棋子。”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自嘲笑了笑,道:“我的命运,早在十三年前拜入天酥楼时就已经被注定了。一颗棋子的命运,当然就只能是奉献自己。”
“棋盘上一颗卑微的棋子,它能做出什么?即便棋手狠心毁去了整片棋盘,也只能说这颗棋子的命走到尽头罢了。”
“柳白禅,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舒葑轻轻笑道:“我想要富贵,想要权势,想站在洛阳最顶点。因为我这辈子都不曾有过,所以我拼了命想去把它攥在手中。”
接着她的笑意开始变得浅淡:“我只是一枚棋子啊。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只要那个人的一句话,你就再也无法如愿过你想要的生活。所以我这么拼命,只是想让短暂的人生变得不那么难看而已,你觉得很露骨么,很卑劣么,很可笑么?”
她缓缓摘下自己的发簪,含在口中,一头黑发瀑散。
腰间两柄寸刀被这个女人缓缓抽出,平直指向白袍邋遢男人,两柄短刀刀面极为光滑,月光下清凉如水。
白袍老狐狸默默看着这个女人,摇了摇头。
易潇叹了口气,抽出腰间芙蕖剑。
场间爆发出一道土石爆裂声音,这个身披缟素的女人刹那发力,脚底迸发出一道蛛网。
接着两柄长刀刀锋交叠,一柄妖异长剑狠狠抵在刀锋之处。
易潇面无表情抽回芙蕖剑身,刹那剑身弯曲回弹,四两拨千斤。
舒葑闷哼一声,两柄短刀变斩为刺。
易潇瞳孔微缩。
瞳心一朵金莲绽放。
这个女人的力量达不到八品,但修元已经名正言顺抵达八品境界,在悟莲瞳剖析之下,这两柄短刀的元力缠绕极为恐怖,触之则伤。
滴天露锻造的体魄此刻充分展示了强悍之处,小殿下反手将芙蕖压在手臂之下,剑锋翻转。
芙蕖剑锋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
两柄短刀刀尖抛飞的声音极为刺耳。
这柄风庭名剑极为狠辣地将寸刀横斩而开。
接着白衣女子的身形顺势旋转,黑发刹那散开。
漫天黑发之中,一只萃毒玉簪刹那而过。
易潇瞳孔微缩。
龙蛇相本能的护体反应激发,轰然左右两只瞳孔转变为纯粹的黑白两色。
接着不持剑的左手强悍抬起,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坚韧如同金铁。
极为刺耳的摩擦声音。
易潇面色苍白看着这只与自己不过一尺距离的玉簪。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送入自己肩头,却失去了锋锐刀尖,被自己强悍体魄轻松抵住的两柄短刀。
身披缟素的女人披头散发,缓缓抬起头来的眼神幽怨无比。
“你说,我有的选么?”
舒葑自顾自笑了:“我没的选啊。”
易潇看着这个保持姿势不动的女人,觉得这两刀出乎意料的力小,自己修体没有修行到这种地步,八品一击,即便是短刀,至少也该刺破肌肤。
这个女人的气息突然微弱下来。
“柳白禅。”
舒葑松开那两柄失去刀尖的短刀,跌跌撞撞退后两步,她没有抬起头,就这么轻声道:“他跟我说,江湖是个很大的棋盘,每个人都只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大家都是棋子,哪里有选择?”
“砸六道佛骸想救人的你,有的选么?”
“北上来洛阳的齐梁皇子,有的选么?”
“有的选么?”舒葑抬起头来,眼神迷离。
她的唇角触目惊心呈现大紫色,缓缓流出猩红鲜血。
七窍流血。
她努力咬了咬舌尖,想保持一些清醒,却发现整个口腔已经麻木。
恍恍惚惚。
她好像听到那个黑衣少年开口的缥缈声音。
“那个人说的没错,这片江湖是一个很大的棋盘。”
易潇有些悲哀地望着这个早早服毒的女人,轻声道:“但每个人都是自己棋盘上独一无二的棋手。”
“这片江湖的棋子,从来都握在你的手上。”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力干涉你的生,你的死。”
“你说你没得选。”
易潇神情复杂道:“你有想过,自己去选么?”
舒葑的眼神已经有些迟缓了。
但她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黑衣少年的话。
她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
天旋地转。
这个白衣女人素衣已红,眼神突然涣散起来。
“我.......有些......后悔......”
她的眼睛泛红,两行血泪从面颊缓缓流出。
白袍老狐狸看着那个粘裹着血迹的素衣女人栽倒在地。
两柄寸刀落在地上。
舒葑睁着眼睛,看着大红月儿。
“舒丫头。”白袍老狐狸轻柔开口:“你为苏红月抓药十三年,可知她,根本就没有肺痨。”
舒葑睁大双眼。
“她只是简单的心脉不顺,小病而已。”柳禅七轻轻道:“但你为她抓了十三年的欢心散,强镇心脉,小病成大病。”
这个素衣女子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舒葑挣扎着捏住自己喉咙,想挤出一两个字。
只是徒劳。
仅仅十息,她的眼神就已经彻底涣散。
这个为苏红月抓药抓了十三年,从孤苦伶仃的女孩一步步走到洛阳侯府夫人地位的强大女人。
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左十三侯侯府三十四条人命,加上这个女人的死去,宣告着所有的线索在这里终结。
棋子与棋手的身份没有逆转。
白袍老狐狸沉默抬起头。
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他突然开口。
“你说你没得选择。”
“但苏红月早就帮你做了选择。”
第三十四章 试剑
洛阳上空的大红月如同一块血红翡翠,挂在黑夜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袍老狐狸抬起头。
那**红月上空闪过数道漆黑身影。
接着五道庞大黑袍摇曳落地,五个灯笼散发着淡淡光芒。
天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人道。
柳禅七面色不变,淡淡看着这五道散发着幽暗气息的人影,缓缓伸出一只手掌。
一朵大红莲从掌心蔓延开来,缓缓缠绕整只手臂。
佛门大势至域意轰然降临。
五道身影面无表情,灯笼火光刹那熄灭。
易潇眯起眼,株莲相看去,这五道身影居然剖析不开,只能看见浓浓的漆黑,与紫青之色格格不入。
“苏红月的死,你得到结果了。”拎着天道灯笼的高大黑袍人淡淡开口:“该死的人都死了,洛阳这方面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白袍老狐狸沉默看着这位有些瘦削的高大黑袍人。
“已经到了陛下定下每年一度的士子宴,洛阳规矩不能破。”天道黑袍人面无表情道:“今天你破了规矩,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有这能耐,你们早就杀了我了。”白袍老狐狸冷笑一声:“十三年来与你们没少交手,棘手归棘手,但今天六道轮回都凑不齐,还敢动杀心?”
易潇默默退后一步,仔细将这五道鬼魅黑袍的气息记在心中。森罗道有六道轮回六位大殿下,自己在邀北关见识过那只女阎王的恐怖实力,如今这五道黑袍身影,单纯论威势,恐怕都比不过那位女阎王。
“柳白禅。”天道黑袍人上前一步,灯笼微微上挑,刹那复燃,照出一张阴森的脸面,那张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疤,看不清楚模样,此刻露出的笑容在极端阴冷的烛火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论肉身保命手段,你的确是世上最强。”天道黑袍人森然笑道:“但至于能不能杀死你,总要试一试。”
刹那四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小子,躲远点,免得被误伤。”白袍老狐狸冷哼一声,挥袍而动,刹那脚底崩开一道以双足为圆心的土石蛛网。
易潇眯起眼,不退反进,追上那道刹那消失的白袍。
“这些都是九品巅峰的高手,森罗道秘法相互配合,能比肩源意域意强者,你不怕死?”白袍老狐狸眯起眼,一只手臂已经被大红莲缠绕起来,红色元力凝聚成罡气,无数佛门铭文在身边漂浮。
易潇露齿一笑:“剑主大人给我留过一张底牌,恐怕他们杀我比杀你还难。”
白袍老狐狸哈哈大笑,红莲华手撼动而出,刹那左十三侯侯府被一掌轰塌,一道黑袍如同断线风筝般跌飞出去,狠狠跌落在废墟之中。
“这些人的生命力很强。”柳禅七看着那道跌飞出去的身影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再度扭身,高速掠开,淡淡道:“他们几乎拥有不死之身,六道佛骸供给北魏的气运和元力,一半被用在森罗道的修行之上,这五位大殿主凭借着六道佛骸和玄上宇的提魂之术,即便被杀死了,也可以不断复活。”
易潇点了点头,脑后一龙一蛇盘坐青莲台,缓缓睁眸。
“你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柳禅七平静道:“一对一,他们是九品巅峰,元力碾压,体术也比你强。”
易潇盯住那个提天道灯笼的高大黑袍人,缓缓道:“我想试一试。”
“好。”白袍老狐狸沉声道:“我去解决这四个烦人的蝼蚁,最后再来杀这个天道殿主。”
接着白袍爆发出轰鸣一声,在空中撞开一道黑袍,一手红莲抚顶,狠狠将一名森罗道大殿下轰得跪下身子。
这个佛门客卿的战斗能力强大得有些恐怖。
一拳一掌,一指一关节,都可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重击。
暴打。
四位森罗道大殿下被这个白袍邋遢男人按在地上狂殴。
但易潇此刻无心观战。
他抽出芙蕖剑,直视着眼前这个无论是气息还是元力都比自己高出至少两个等级以上的高大黑袍男人。
易潇自问自己本身不属于战斗本能强大的人,但即便是再平庸的人,拥有两大天相之后,对于战斗的敏感程度都会提高好几个层次。
株莲相与龙蛇相,一主神魂,一主肉身。
从株莲相反馈的信息来看,这个高大黑袍男人的战斗力比不上那位女阎王,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至于龙蛇相的本能很直接,全身神经绷紧,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芙蕖剑缠绕手臂。
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小殿下挑了这么一位对手,其实想法很单纯。
他轻轻开口说出两个字。
“试剑。”
天道殿主微微低头,打量着这个有些不知深浅的黑衣少年。
他有些戏谑笑道:“你要拿我试剑?”
易潇认真点了点头。
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拿天道殿主试剑。
当初红衣儿晋入九品,一夜悟通域意,挑了九品巅峰的北魏天狼王宁风袖试剑。
因为宁风袖足够强。
易潇看着这个微挑灯笼的黑袍天道殿主,芙蕖剑在手臂不自觉勒紧。
“我要拿你试剑。”易潇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天道殿主眯起眼,干巴巴的脸上挤出一抹死尸般的笑容,阴森开口道:“四品。你只有四品。”
小殿下摇了摇头,道:“不,即便我是九品巅峰,这一剑也不会动用一丝元力。”
他微笑抬起头。
心境波澜不惊。
芙蕖剑缓缓盘起身子,这柄妖剑质地极为柔软,养剑至今,这柄妖剑已经有了一些灵智,颇通易潇心意。
易潇闭上眼睛,气息锁定眼前的高大黑袍身影。
天道殿主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他伤疤密布的脸上眼窝凹陷,两只阴冷的瞳孔漠然盯住这个黑衣少年。
看着那柄诡异的软剑一点一点盘起。
这袭高大黑袍就沉默提着灯笼,等着黑衣少年的一剑。
他不躲也不避,一步不进也不退。
而易潇则是物我两忘。
他倒握芙蕖,那柄妖剑在大红月下猩红如血,一点一点直起身子。
如同毒蛇吐信。
小殿下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画面。
阳关谷。
洪流城。
淇江。
天狼城。
龙门。
风庭城。
剑冢。
佛塔。
邀北关。
齐梁十九道,北魏万里浮土!
最后画面一闪而过——
红衣儿出鞘的那一剑。
易潇没有见到天狼城城郊的那一剑。
但他知道那一剑必然惊艳。
黄沙万里,剑六式翻转而过,龙鸣凤吟。
心有灵犀。
易潇皱起眉毛,没有睁开眼。
......
......
天道殿主盯着这个洛阳皇宫里主动提出要认真重视的黑衣少年,发现这个少年的资质虽然出众,却远远比不过陈万卷这种妖孽级别的少年,更不要说跃这么多大台阶来挑战自己。
即便是真正的妖孽,也不可能在四品阶段就与九品层次一战。
修行层次差太多了,即便是修体到了九品层次,也只有被九品巅峰的准域意强者碾压的份。
“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天道殿主面无表情道:“你就是有再多底牌,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他突然在黑衣少年身上察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如同佛门般的圣洁,与那个白袍邋遢男人有些许相似。
“大势至域意?”他有些沙哑自言自语,眼神有些凝重。
这道气势若有若无,是佛门六大顶级域意之一的雏形。
接着这个黑衣少年身上又多出一道古怪的气息。
青莲与龙蛇相互缠绕。
“是天相气息。”
一道又一道气息缓缓出现。
黑袍天道殿主眯起眼睛,将这些气息一一识别。
洛阳那位有过交代,今夜奈何不了那个白袍男人,至少也要摸清楚这个北上洛阳的齐梁皇子。这个运气有些逆天的黑衣少年得了剑主大人的恩惠,宗师境前几乎是不死之身,北魏要杀他,就要在这个黑衣少年突破成为宗师之后以雷霆手段击毙。
大时代降临之下,宗师很快会应运而生,以他如今四品的层次,想成为宗师不知道还隔了几千万条天堑。
伴随着一点又一点气息出现,驳杂而又精纯。
黑袍天道殿主有些惊悚于这个来自齐梁的少年气运之强大。
“这道气息,有剑宗明一剑的影子。”
“魔道杀伐之术打通大周天的气息。”
这些气息单一而论,均是逆天到了一定程度的大气运。
而此刻尽数出现在了这个黑衣少年身上。
最后易潇缓缓睁开眼。
黑袍天道殿主看着这个少年有些苍白的面容。
他的背后翻飞着无数道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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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不上妖孽,不过也差不远了。”黑袍天道殿主轻轻开口:“怪不得口出狂言,要拿我来试剑。”
“只可惜,你拿我试剑,注定会折损剑意。”黑袍天道殿主冷笑一声:“我不退也不避,你若是出这一剑,输在剑道,不出这一剑,输在剑心。”
易潇闻言,倒握芙蕖剑的右手微微颤动。
接着他认真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
这个黑衣少年头发无风自动。
气息暴涨。
两颗瞳孔刹那化作纯金色,逼人难以直视!
刹那株莲相开启,魂力突破第八境。
一剑递出!
“魂圣!!!”
黑袍天道殿主声音沙哑惊恐,瞳孔微缩,大黑袍在月下翻腾。
他后掠了一步。
接着动作僵硬下来。
这个黑衣少年的气息突然沉寂下去。
这一剑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连四品的元力都未曾附带而上,所有自然不会有什么威力。
天道殿主僵硬看着这样一剑对准自己。
连杀人都做不到的一剑。
“拿你试剑。不是因为你强。”易潇平静开口:“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这一剑,不会动用元力。”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剑心。”
黑衣少年缓缓收剑,芙蕖剑盘在腰间。
他自顾自笑了笑:“你退了一步。”
易潇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所以,应该是你输了。”
第三十五章 新六道
黑袍天道殿主的面容有些扭曲,伤疤歪曲之下,那张阴森的脸显得极为恐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
四位森罗道大殿下在那个白袍邋遢男人的大金刚体魄之下被蹂躏得毫无还手之力,场面几乎是一面倒。
那个白袍男人说的不错,如果不凑齐六道轮回,凭借己方准域意级别的五个人联手,根本不可能让这个体魄绝世强大的男人受伤。
至于这个拖住自己的黑衣少年,洛阳宫里说过风庭城故去的剑主大人很看重这个少年,赠予了一道保命底牌。那位说的话不可能出错,剑主大人一定是给了他一道保命底牌,不然他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来挑战自己。
“试剑?笑话。”黑袍天道殿主冷笑一声:“我倒要看一看你有什么手段,敢拦在我的面前。”
天道灯笼内的火焰刹那暴涨,轰然炸开,整只灯笼四分五裂。
易潇面色平静,瞳孔金灿无比。
九品元力轰然袭来,站在九品巅峰境界的天道殿主身形快得恐怖,接着黑袍之下裹挟着一道黑色刀光,瞬息席卷而来。
小殿下看清了那道刀光的轨迹,忘我尊经运转,整个人微微颤抖,浑身气血轰鸣,三百六十处穴窍绽放灵光。
魔门手段打破大周天。
那道刀光轰然袭下,在落下空中缓缓停顿一刹那。
大势至域意起手!
易潇身形微晃,这道域意只是雏形,微微阻挡刀光却是足矣。
接着芙蕖剑光闪过,并没有附带一丝元力。
黑袍天道殿主弹指而出,刹那点在这柄妖剑剑尖,剑尖被一指点弯。
易潇面无表情翻转手腕,龙蛇体内翻滚,一股蛮力从脊椎处炸开,刹那连绵抵达芙蕖剑尖。
大红月下。
剑光翻花蝴蝶般在黑袍天道殿主面前三尺绽放。
黑袍天道殿主面色漠然伸出左手,弹出一根手指,锵然点在那道疯狂翻飞的剑光之上,接着在呼啸剑气之中再度探出一根手指,两指并拢。
剑气碰撞声音戛然而止——
芙蕖被两根极为强悍的手指夹住。
易潇瞳孔已经转变为黑白两色。
弃剑换拳。
黑袍天道殿主同样弃刀,一拳轰然砸下。
纯粹比拼体术!
一拳砸下!
瘦削黑衣少年闷哼一声,面容微微扭曲一刹那,唇角溢出鲜血。
黑袍天道殿主面无表情,一拳再度砸下!
易潇抬手撼出,拳拳相撞,瞳孔之中闪过一丝痛苦,整个人被这道黑袍拳头里传来的大力砸中,腰胯送力,稳住身形。
脚下轰然崩开两块巨石。
“你觉得自己很妖孽?”黑袍天道殿主戏谑笑道:“跟着那位白袍男人后面行走江湖,居然连小金刚无垢境界都达不到?”
易潇微微咬牙,看着那道黑袍天道殿主再度出拳。
那股庞大的拳风已经铺面,小殿下面色已经有些扭曲,但眼神依旧平静。
他猛然抬起左手,再度迎击而上。
化拳为掌!
掌心大红莲纹印狂啸一声。
五指如钩,刹那扣住黑袍天道殿主的拳头。
黑袍天道殿主瞳孔微缩。
整条右臂的大黑袍轰然烧起,熊熊火焰刹那蔓延整只手臂,一朵大红莲纹路在空中瞬息点燃。
“红莲华手?”他猛然惊悚想抽回右臂,却发现这个黑衣少年的力量大得有些恐怖。
易潇左手死死扣住黑袍天道殿主,抬起头露齿一笑。
“你觉得你很妖孽?”
易潇一左一右黑白两色的纯粹瞳孔看得黑袍天道殿主有些毛骨悚然。
黑衣少年背后的一龙一蛇探出身子,刹那睁眸!
接着这个少年体内的气血澎湃如同大海,高涨一个层次。
易潇踏前一步,一拳砸在黑袍天道殿主的脸上。
接着抬臂错腕,双手探出,双峰灌耳。
黑袍天道殿主被这一拳砸在眉心,又被两掌击中太阳穴,整个人眼神有些涣散。
龙蛇天相加持之下,易潇长啸一声,没有收手,反而更进一步。
如同一只人形猛兽一般,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可以成为杀伤性巨大的重器。
猛虎出笼!
黑衣少年的动作快到难以数清,暴雨梨花般尽数落在黑袍天道殿主的那张脸上,同时每一记出手都是重击,拳拳到肉,大红月下伴随着一道道猩红鲜血彪射而出,黑袍天道殿主被这个黑衣少年近乎妖兽般的近身体术疯狂蹂躏。
红莲华手灌顶,接着以一记无比狂暴的膝撞收尾。
那道大黑袍狠狠喷出一口连带着牙齿的鲜血,抛飞而出,重重跌出数十丈。
易潇没有解除龙蛇天相的加持,抬手吸回芙蕖剑,盯住不远处倒地不起的黑袍。
他并没有因为那道大黑袍的到底而放松紧绷的神经,而是随时准备再度出击。
白袍老狐狸出手的强度比自己只强不弱,甚至更要强悍数倍。而那四位森罗道大殿下依旧能够抗住。如果老狐狸说的是真的,这些森罗道殿主能够依靠六道佛骸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复活,即便是半步宗师也不可能真正杀死他们。
自己的这次重击,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给这位黑袍天道殿主挠挠痒。
果不其然,那道黑袍身体极其不协调的站起,如果没有骨骼一般,骨节咔嚓不断,一节一节拼接而起。
黑袍天道殿主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扭了扭脖子,伸出一只手纠正自己的头颅方向。
接着整个身子被一道大力轰然砸下。
那颗头颅被一脚踏下。
易潇看着那道来去如风一般的巨大白袍在空中落定。
白袍老狐狸面色冷漠,脚下缓缓加大力度,任那张阴森脸庞在自己脚下不断扭曲变形。
“你们力量被削弱了不少。”易潇看着柳禅七蹲下身子,漫不经心开口道:“连森罗道的六道轮回域意都没了。还来找我的茬,总不会是真的想求死?”
黑袍天道殿主的面容被白袍老狐狸踩住,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白袍老狐狸缓缓松开那只脚,笑容可掬问道:“是佛骸出了问题吧?”
黑袍天道殿主缓缓回过神来,脸上就被白袍老狐狸狠狠一掌拍下。
鲜血四溅。
“是不是佛骸的元力不够了。”白袍老狐狸微笑开口。
黑袍天道殿主的头颅缓缓扭转一下。
又是一掌。
“你们来找我,明知道是送死还来。”白袍老狐狸淡淡开口:“总不可能是洛阳皇宫里的曹之轩脑子坏了。”
再一掌。
易潇看着黑袍天道殿主已经扭曲不成人样的整张脸被那道庞大力量一掌又一掌拍入地底。
单论**而言,自己一连串爆发出的近身杀招恐怕都没有白袍老狐狸的轻飘飘一掌来得恐怖,这位黑袍天道殿主被白袍老狐狸一掌又一掌拍来拍去,此时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易潇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左十三侯侯府已经被轰击成废墟,几角零星的黑袍极为凄惨的挂在边角之处,气息全无。
四位森罗道大殿下联起手,被白袍老狐狸蹂躏至死。
大地被白袍老狐狸一掌接着一掌,传来一声又一声闷响。
这个白袍男人淡淡问道。
“森罗道送来了五位大殿下的命,我这么能不收?”
“还是说,你们是刻意来送死的?”
“六道佛骸衰落了?”
一个又一个问题。
接着白袍男人突然停手。
他没有去看那张已经被打爆了的黑袍天道殿主的脸庞,而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黑袍天道殿主早就气息全无。
柳禅七扫视一眼这五道已经毙命的黑袍身影。
“你们已经不是森罗道的殿主了。”
白袍老狐狸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这么弱,这么不禁打。”
易潇突然眯起眼。
一道清凉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裹在大黑袍里,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背后是三个高大黑袍男人,各自挑着一个灯笼。
四盏灯笼。
四道轮回。
“柳白禅。”裹在巨大黑袍里的女人开口了,声音酥软道:“我知道你是个极记仇的人。”
“洛阳城头射过你的人,如今无一例外都死了。”
“森罗道追杀过你的人,这五位也都被你亲手杀了。”
“我以天道殿主的名义起誓,六道佛骸不会给他们重生的机会。”黑袍女人淡笑道:“国师大人已经把他们的魂灯熄灭了,今夜之后,这些人就只是亡魂,真正消逝在人世间。”
“你想一笔勾销?”柳禅七眯起眼看着这个巨大黑袍里的女人。
“不。”黑袍女人摇了摇头:“只是做一笔交易。洛阳地底的三百朵大红莲,能炸穿这个北方第一城,但是同样会炸死沈红婴。”
“我们给出的足够多的诚意,付出了足够多的鲜血。”黑袍女人微笑道:“我们甚至可以为你打开六道佛骸,让你赎回沈红婴。”
“你们想要什么。”白袍老狐狸面色平静道。
“我们要他。”黑袍女人笑了笑,指向易潇:“我们不会杀他,更不会动他一根毫毛。”
“宫里那位想见一见他。”黑袍女人平静道:“今夜结束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黑袍无风自动,这个女人不露真面目,轻轻对着易潇开口道:“这笔交易,你敢不敢做?”
第三十六章 他姓萧
这个裹在巨大黑袍里的女人别有用意瞥了易潇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言外之意很明显,这笔交易,做不做,以及做不做得成,全凭易潇本人的意愿。
“你的意思是,是曹之轩要见我一面。”易潇微微皱眉,道:“我入皇宫,你们就打开佛骸,让柳前辈赎人?”
黑袍女人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容轻轻一笑,极为撩人道:“那位说要见你一面,与你谈一席话。你想一想,那位是何许人也?自然是一言九鼎。她既然肯开口,自然不会有错。”
“小子。姓曹的不安好心,你也没必要一钓就上钩。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宁愿不要这个便宜也不想吃亏。”白袍老狐狸传音道:“如果拿捏不准,大可以拒绝。”
白袍老狐狸说的不假,曹之轩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这种大手笔,的确不像是曹之轩的手段。
易潇却含笑对黑袍女人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要亲眼看到佛骸里的沈红婴,确认一下她是否还活着。”
巨大黑袍女人闻言之后点了点头,突然抬起一只手,那只苍白玉手从巨大黑袖之中飘摇而出,刹那握拳。
易潇眯起眼。
一道巨大威严轰然压下,恐怖强悍程度不逊色于白袍老狐狸的大势至域意。
原来这个黑袍女人,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域意强者?
一团模糊的黑色光团,在这个女人手上缓缓浮现,光芒若隐若现,透过黑光依稀可以看见是一个幽暗的光幕,里面有一张苍白昏厥的女子面孔。
白袍老狐狸看到这个昏厥的女人,那张苍白的面容,心底狠狠一痛,确认无误之后,瞬间暴动起来,刹那踏步而出,大势至域意轰然伴随,右手无数红莲绽放,瞬息前移十数丈,来到黑袍女人的面前,要出手夺走这团光团。
巨大黑袍女人冷哼一声,右手如同雷霆一般掠出,与白袍老狐狸赤红色的红莲华手狠狠撼上。
巨大黑袖寸寸炸裂,露出那只纹丝不动的苍白玉手,不可思议接住白袍老狐狸一记红莲华手,接着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开口道:“柳白禅,你真以为洛阳会放任你十三年不采取一点措施?”
黑袍白袍两相互抵,谁也奈何不了谁。
白袍老狐狸眯起眼,寒声道:“好。好一个森罗道。硬生生依靠资源堆叠出一个大金刚琉璃境界的肉身,怪不得佛骸的资源已经快要被你们挖空了,曹之轩是铁了心想西伐之后再南下?”
“谬赞了。”巨大黑袍女人收回那只残缺黑袖里的纤白小手,不冷不淡道:“算不上大金刚体魄,只是登不上台面的秘术罢了。那位肯栽培我,是我的运气。”
易潇沉默着望向这个巨大黑袍在风中飘摇不定的女人,开启悟莲瞳之后依旧看不清深浅。
她微微笑道:“如何,宫里那位可不会久等你。”
易潇摇了摇头,他有一个疑点一直想不通,但此刻却好像明白了。
宫里那位,宫里那位......
他游移不定开口:“宫里想要见我一面的那位......应该不是曹之轩吧?”
巨大黑袍女人微微一怔。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易潇淡淡道:“是那位凤仙娘娘?”
裹在黑袍之内的女人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黑衣少年。
七月七的洛阳流血夜,陛下全权交予娘娘处理。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至少对朝野之中钟爱站队的某些人来说,这个信息表明了陛下的一个态度。
但身为知情人的她则是不同,因为她知道那位凤仙娘娘已然怀有身孕,肚子里那个对北魏极为重要的龙胎不容有失,只要龙胎还在,娘娘无论做出什么,陛下也一定可以包容她。
但陛下即便不出手,也完全可以不用赋予娘娘如此巨大的权力。
也许陛下是想试一试娘娘的态度?
或者是想看一看娘娘的手段?
现在看到了。
天都侯,崔府侯,斛南侯,左十三侯。
一户一户侯府被这个白袍男人敲开,然后砸碎。
九户诸侯,分了北魏三十七城足足九城的功勋元老,如今举门死寂,谁也想不到北魏列土分疆的四分之一就这样黯然落幕。
她终于看到了娘娘的态度,整片洛阳都看到了娘娘的态度。
隐忍。
真正的隐忍。
黑袍女人知道眼前的白袍男人在洛阳下面埋下三百朵一触即发的大红莲,但她依旧想不明白端坐幕后的黎凤仙为何隐忍了七月七本可不必发生的一场洛阳大杀戮,任凭数位皇亲国戚级别的巨头倒地,举府上下血流成河,不顾朝野之上的人心惶惶,顶住宫内外的巨大压力,也要驳回森罗道的出手。
那位娘娘只是坐在凤仙宫中,幕后卷帘描字,整夜不曾入眠,却极难得住性子得不发一言,偶有一句,便提到了这个黑衣少年。
娘娘要见他。
“好。”
这个黑衣少年露齿一笑,道:“但说好了,只有一个时辰。”
......
......
巨大黑袍女人的身法极其迅速,易潇被她单手提起,刹那脚尖几个点地,高高跃起,重重沉下,却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大红月下黑袍犹如鬼魅,几乎是不足一百息,易潇就被带到了一处陌生地方。
白袍老狐狸被黑袍女人拦在宫外,两人一同在宫门处不得入内。
易潇看着这处应该算是那位凤仙娘娘的寝宫,四下打量,与兰陵城内的寝宫相比算不上奢华,但宫里应有尽有,不远处入正殿大厅,正如那位黑袍女人说的,隔着紫色幕后,那个赐字凤仙的紫衣女人正在伏案描字。
小殿下微笑不开口,心底已经在默默计算时间。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恰好是天亮。
紫衣女子描字描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深入浅出。
她微微提起手腕,然后收住笔腹。
悬停。
墨住。
她终于开口了。
保持着悬臂姿势的紫衣女人隔着屏幕有些疲倦开口。
“北魏是一个畸形儿。”
第一句话便让易潇有些微怔。
“与你们齐梁不同,北魏在八大国期间起始于末梢,不断吞并,疯狂成长,最终拥有了纵横将近一万里的版图。这样一个雄伟的国度,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她淡淡道:“但缺弊也很明显,起步的太快,只是一种假象。看起来万里浮土,无数人杰应运而生,但真正能为我所用的又有几个?北魏依旧还是哪个末梢的北魏,因为万里太大,地域隔阂依旧显著。”
“这种差异同样体现在朝野之上,北魏的朝野政治看似一统,实则极为混乱。如果朝野不安,那么生于我北魏的子民,在这一万里的疆土之上,如何得以施展抱负?”黎凤仙沉默片刻道:“那些跟了陛下一同打下北魏的男人们,功过两相论,已经两不相欠。但他不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只是手段有些狠辣,把握不好度量。所以今晚他不会出面,宫里由我来话事。”
易潇眯起眼,想到了这位娘娘的默认态度,突然提出了一个很尖酸的问题。
“所以......洛阳今夜就去了九位封侯?”
黎凤仙觉得有些好笑。
“准确的说,三位封王,九位封侯。”她声音漠然道:“北魏朝野不受无用之人,贪生怕死,就要做好领死的打算。”
易潇有些不敢抬头,去直触这位娘娘的锋锐。
看似隐忍的态度背后,是极为无情的杀人手段。
“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北魏就算再急着发展,也不可能一跃十年,像齐梁一样真正一统朝纲。”黎凤仙娘娘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道:“文评也好,朝治也好,的确是出身江南道的萧望做得更胜一筹。与天下文评妖孽齐出的齐梁想必,北魏就是一年再多办十场士子宴,也只有徒增笑料的份。”
她顿了顿,突然开口道:“不过今年的士子宴不一样。”
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就好像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这个悬臂停笔的女人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
她幽幽叹息一声。
“我请你入宫,是要谈一桩交易。”
“这桩交易,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她破天荒摇头笑了一声。
易潇突然有些琢磨不透这位紫衣女人的心思。
隔着一道帷幕。
黎雨看着自己悬臂UU小说的那个字。
忍字。
忍字头上一把刀。
一点未落。
她顿笔已经很久了。
对她来说,杀伐是隐忍,谋略也是隐忍,家国天下事,细细划分,依次处理,都缺不了这个字。
对于接下来要谈的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也许是自讨苦吃,也许是真正的隐忍。
“我想请你,夺下接下来这场洛阳士子宴的头名。”
这位北魏后宫共主的声音有些微颤。
她自嘲道:“很可笑,是不是。”
易潇的表情很精彩。
接下来的表情更加精彩。
因为这个幕后的紫衣女子咬了咬牙,一笔落下,将那个忍字头上的点杀气嶙峋点下。
她有些郁闷,有些无奈道:“有个真正的文评妖孽来洛阳士子宴了,陛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你在北魏,用的易公子化名,再如何也不是齐梁人,就算夺了洛阳士子宴头名也算不得打了陛下的脸。”黎凤仙轻声道:“但那个人不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夺士子宴的头名。”
“他姓萧。”
第三十七章 劫数
淇江中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月七的大红月高挂苍穹,一江红光,波澜不起。
一只小舟在淇江不急不缓破浪前行。
这只小船上只有一个青年人,他面色平静,一身布衣。
淇江浪势不平,若非洪流城的龙首巨槊,或是北魏的剑舟开路,极难渡江。
但偏偏这艘小舟在淇江上无比稳定。
这个青年人一袭朴素布衣,眉眼温和,双手控桨,半坐在小舟上。
他微微抬起头。
看到了大红月下一道悬停的巨大身形。
那是一只通体纯青如同翡翠的青鸾鸟,西夏妖兽之中,鸟类青鸾乃是上等极品,极难驯服。青鸾一族天赋异禀,往往成年青鸾就拥有九品级别的战力,而在那个远古年代妖兽并起的时期,青鸾族中不乏有修行成超越九品之后的妖孽存在。
这只青鸾的羽翼横展开来只有一丈,比不上远古恐怖级别的青鸾大妖,却能勉强算得上人族之中的八品战力。
这不是重点。
萧布衣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大红月光之下有些模糊不清楚的青鸾。
更多的是想看清青鸾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
一舟在淇江上,青鸾在红月下。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停住。
停在淇江的中段。
陈万卷认真看了这位穿着打扮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同龄人,然后有些自嘲道:“我本以为齐梁兰陵城有负天下盛名,至少文评上的那些个‘妖孽’士子,我是看不上的。”
萧布衣笑了笑,道:“我本以为北魏洛阳是真的人才凋零,一位文评妖孽都出不来,现在看来,想必有藏拙嫌疑。”
陈万卷微笑道:“这个真没有。北魏也就只出了我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奇葩。这几年文评比不上你们齐梁,陛下输的心服口服。”
接着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洛阳藏拙,我看齐梁才是真正藏拙的那一个。二皇子能文善武,居然藏着掖着,比那位小殿下藏得还要深。”
“其实我不曾藏拙,只是未到时机罢了。”萧布衣摇头道:“你要南下,难不成还在乎兰陵城殿试状元的虚名?”
陈万卷摇了摇头,道:“你应该明白的,有些事情不像表面上那样。你要去洛阳赴士子宴,难道也会贪图北魏所谓的头榜头名?”
“我今天北上了,你们北魏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萧布衣微微低头,自嘲笑了笑,道:“所以你今天要拦一下我?”
陈万卷沉默片刻,认真道:“我南下,齐梁也会付出很大一笔代价。”
“你的意思是,我们各自打道回府?”萧布衣半倚靠在小舟上,有些微微懒散抬起头,笑道:“这真的是个很幼稚的想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万卷同样微笑道:“今日淇江,就可以定下洛阳和兰陵城文评的结局。”
萧布衣闻言以后沉默了。
他从小舟上站起了身子,然后冷淡道:“你要与我决生死?”
陈万卷笑着点头。
青鸾鸟下那道儒生身影跃下鸟背,猛然跌落淇江,炸开一团江水。
萧布衣默默看着江水雾气之中那个儒生踏江而行,步伐不乱。
“陛下跟我说过,萧家三条幼龙,一但成年以后脱胎换骨,江南道盘龙踞凤,整片中原迟早是齐梁的。”这个儒生笑意浅淡,道:“但我所修乃是奇门屠龙术,今日开刀,便屠了你这条雏龙。”
江面渐起波涛。
萧布衣眯起眼看着那个儒生背后潮水叠加。
一浪推叠一浪。
如同万丈高楼平地起。
轰然而立起一座通天水厦。
陈万卷心念平静,背后升起大异相,江水不断炸开,隐隐约约有真龙咆哮怒吼声音传来。
步步相逼。
“陈万卷。”小舟上的青年人看着江水如同炸锅一般,视线模糊之中,唯独那个儒生前进的身影依旧清晰,他不缓不慢开口,道:“你应当记得,十六年前,有个道士跟你算过命,说你十六年后命中有一劫。劫数由天定,命数不留人。”
儒生置若罔闻,依旧逼近。
“隐谷那位曾经对你道破天机,要你修行儒道,不修儒不成活,留给你失传的三教秘术,你算是他半个衣钵传人。”萧布衣淡淡开口,道:“十六年后,正是今年,恰逢你修儒大成的日子,迟早有一天可以踏破山河。但你可曾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劫数,能要了你的命。”
陈万卷的步伐开始放慢。他下意识想到那位几乎算作是自己亲传师父的陆地活神仙,卦卦算尽天机,不留余地,曾经的确对自己算过这么一卦。卦象凶吉参半,阴阳不定,半是成龙半陨落。
那位活神仙对自己说的很清楚,若是此朝劫数不过,立成地下冤魂,再有天大功德,亦是难以回天。但若是渡劫成功,便成就天下独尊儒术,横推诸敌。
陈万卷向来是一个自信到乃至有些自负的人,他谦逊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极为强大的心脏。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会输,即便行走北魏,见识过了西夏那几位疑似的妖孽的人物,以及东关山那几位原始妖孽,他也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人差在哪里。
修儒大成,意气风发。
那几位宗师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不认为有人能让自己遭劫。
至少陈万卷原先不认为这位萧布衣有这种能力。
但一席话后,他开始惊疑不定打量着不远处小舟上面色平静的布衣男人。
萧布衣微笑道:“我十六年前与父皇一同来过淇江一趟。”
陈万卷蹙起眉头。
“淇江里有一头龙王。”萧布衣轻轻道:“虽然它不久前已经被炸穿了,剖腹刮肚,气运散尽,唯独残躯。但不巧的是,这具龙骨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你有屠龙之术,我有御龙之策。”萧布衣微笑道:“要不要试一试今日在这淇江之上,是你的屠龙之术强,能宰杀了那头老龙王,还是我御龙邀月,先送你归西。”
陈万卷开始犹豫。
他不敢再向前。
背后的万丈水厦已经有了不稳的倾向。
驾驭异相的奇门之术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切忌分神。
陈万卷突然醒转过来,死死咬了自己一口舌尖,将自己牵拉回物我两忘的状态,接着他停住前进的念头。
萧布衣默默看着距离自己最多三十丈的儒生开始停住脚步。
陈万卷收回即将踏出的那只脚,眯起眼。
他退后了一步。
接着是第二步。
接连退了十步。
万丈水厦一步一退散。
最后江水再度恢复波澜不起的状态。
萧布衣笑了笑,道:“看来你很怕死。”
陈万卷平静道:“你如果不怕死的话,就不会说这么多话。”
小舟上的布衣男人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万卷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今日准备了什么手段。但的确,我时刻记着师尊的教诲,不敢放纵丝毫。你要北上,要折辱北魏,的确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你远远对陛下构不成威胁,拼死也无法给洛阳方面造成太大威胁。至于洛阳士子宴的头榜头名,就如同兰陵城的殿试状元,都只是所谓的虚名罢了,你和我都不会在意这些。”
接着他有些戏谑的笑了,道:“只不过洛阳士子宴的头榜头名,的确不如兰陵城殿试状元来的要生猛。”
萧布衣面无表情看着这位已然萌生退意的冠军侯后人。
陈万卷盯住小舟上的布衣男人,仔细观察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面部表情。
最后他轻松笑道:“就此别过。”
然后他面对萧布衣,开始退后。
一步。两步。
第三步。
萧布衣突然开口道:“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陈万卷的面色似乎真正轻松下来,如同得到了真正想要的答案。
于是万丈水厦刹那掀起,被儒生一手抬起再落下。
刹那澎湃碾压而下。
屠龙之术。
萧布衣面无表情,双手结印施法。
轰然巨响。
淇江掀起狂躁无比的气浪。
两道隐约看不清的身影被刹那淹没在水浪之中。
许久之后。
青鸾鸟心惊胆战落在恢复平静的淇江江面。
沾染了些许斑驳血迹的儒生面色苍白,翻身上青鸾。
他看着那个衣衫未曾紊乱的布衣男人,神情复杂,寒声道:“萧家真龙,陈某见识了。”
巨浪之中依旧保全小舟的萧布衣平静点了点头。
他看着青鸾鸟飞掠而上,南起而下,迅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接着萧布衣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面色苍白跌坐在小舟上,吃力催动元力,向着淇江对岸而去。
十六年前的那位老道士,何尝不是对自己说十六年后有一场自己的劫数。
幼龙也罢,雏凤也罢。遇到修行屠龙之术的奇人,便是真正的劫数。若是那位陈万卷纠缠不休,殒命的一定会是自己。
萧布衣默默回想着今夜淇江上的意外相遇。
若是自己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惹他生疑,那么今日那位儒道屠龙术传人就一定会誓死不休屠掉自己。
“陈万卷......”萧布衣微咳一两声,踏上北魏大地,向着洛阳方向赶去。
淇江。
一只青鸾去而复还。
青鸾上衣衫有些紊乱,甚至沾染血迹的男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淇江。
“果然是硬撑。”陈万卷皱着眉头,有些无奈道:“被他逃了。”
青鸾清鸣一声。
陈万卷回想了今夜的完整一幕,最后摇了摇头。
“劫数。劫数。”
“若你萧布衣真是我的劫数,又何必去逃。”儒生叹息一声道:“原来我才是你的劫数,只可惜这一劫让你渡的太轻松。”
第三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
洛阳凤仙宫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潇看着那个紫衣凌厉眉尖带着杀伐气息的女子走出幕后。
“有幸见到北魏凤仙娘娘。”易潇笑了笑,道:“比想象中要美,只不过杀气太重。”
黎凤仙冷眼瞥了眼这个黑衣少年。
“易潇。”她声音有些微冷,道:“这是我单方面与你之间的谈判,不涉及北魏与你的恩怨。我想请你在士子宴之中淘汰齐梁萧氏二皇子。”
易潇一开始听到这位幕后娘娘的话,表情有些错愕的精彩,现在脑海里千回百转捋清楚思绪之后,开始笑眯眯不搭腔。
黎凤仙看着这位黑衣少年即兴表演了一场换脸**。
“本宫可以取消北魏对易公子的通缉,在洛阳保你一条命。”
易潇面带微笑。
黎凤仙微微咬牙,道:“若是你在文评之中战胜萧布衣,北魏士子宴无须后续,直接宣布你就是头榜头名!”
易潇笑意更甚。
黎凤仙声音提高道:“洛阳出手帮你截杀你的二哥,尽全力把他留在北魏。”
“这已经可以充分表明北魏的诚意了。”黎凤仙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易潇摇了摇头,眼神之中有些许戏谑。
“娘娘,你以为我傻?”
“我是齐梁的皇子。”易潇戏谑道:“骨子里流着齐梁萧氏的血,换句话说,即便易公子的身份不属于齐梁,北魏士子宴又与我有何干?萧布衣就是挑翻了你们洛阳所有士子,与我又有何干?我会与姓曹的狼狈为奸,去截杀我二哥?”
黎雨平静道:“你那位同父异母的二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殿下笑意依旧,只是此刻有些沉默。
兰陵城十六年以来,自己在经韬殿修书养性,即便这样,六岁那一场殿前赋诗亦是让自己名扬天下,夺得文评第一之后名声响彻大江南北。
那位深藏不露的二哥则是向来保持着极为低调的作风,在这些年来藏得极深,在自己更前一步就习完齐梁万卷书库,甚至老师都不会多加干预他的选择。
易潇与自己那位二哥很少碰面,就算是在某些不得不同时出席的场面遇见了,那位永远一袭朴素布衣的二哥,也向来对自己保持着不冷不热的面孔,疏远到有些近乎冷漠的态度。
易潇心底一直很清楚。
齐梁到目前为止,没有太子。
谁也摸不清萧望肚子里的心思,算不准猜不透齐梁未来的万圣之师究竟会听从哪位皇子的号令。
谁是齐梁二十年或是三十年之后的新皇?
生在帝王家,夺嫡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一件血腥冷酷到了极点的生死搏杀。
不过萧家似乎一直与易潇想象的不太相同。自己那位天生宅心仁厚的大哥断然不存在阴险心思,即便是那位偏向于阴柔算计的二哥,也似乎不屑于在背地里下阴招。
易潇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的二哥萧布衣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那么他一定会是隐于朝野之中的闲郊野狐,性格孤僻,持才而傲。
在黑袖两次出手刺杀自己之前,易潇更愿意相信萧布衣其实是一个不愿意玩阴谋耍手段的人物,在齐梁皇族的熏陶下,他也许对权力有着渴望,但不会吃相如此难看。
“你知道,风庭城大事件之中你们齐梁天阙的态度如何,他们想要你死。除此以外,黑袖出手了两次,这说明有两个人买了你死。能摇摆天阙抉择的人,能给出黑袖价格的人,不惜得罪萧望也想要你死的人,这世上能有谁?”黎凤仙淡淡道:“而就在七月,齐梁大皇子西去领兵,二皇子默默北上。一个人领齐梁精锐去西夏屠戮立下战功,另外一人来洛阳狠踩北魏士子颜面然后回去接受封赏,这些都是他们日后在夺嫡方面更进一步的先决条件,如今唯独你一个人在北魏万里浮土漂泊不定,时刻面临被追杀的危险。你难道猜不出来这前后之间的因果关系么?”
字字诛心。
易潇微笑道:“凤仙娘娘使得好一手离间计。”
小殿下微微仰脸,道:“我不管是谁买通了黑袖要来杀我,我也不管为什么天阙在风庭城不出手,更不管我那位大哥或者二哥如何像你说得那样居心叵测。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我活到了现在。”
易潇微笑道:“我的老师是与北魏玄上宇比肩的世上唯二的两大国师。他要我死,我一定不会活到现在。”
黎凤仙沉默了。
接着她笑了笑,声音透着股无奈。
“你在洛阳,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黎凤仙有些头疼道:“就凭剑主大人给你的保命底牌,或者你手心的红莲掌纹?”
“娘娘问得好。”易潇轻笑道:“我刚刚踏上北魏的时候,可不敢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
小殿下有些认真道:“在那个时候,北魏一定会找机会杀了我。我藏在万千人海之中也未必安全,所以我仔细隐藏自己,不敢露出一点马脚。”
黎雨静静听黑衣少年开口。
“我是一个不通修行的病秧子。求不到仙丹就是死之一字。所以北魏注定不会在我身上投入过多的精力。”易潇笑了笑,道:“但当我揭开天缺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病秧子,而是一位踏上修行路同时身负两大天相潜力无穷的齐梁皇子。”
“我亲眼目睹了淇江化龙的大世降临,株莲相攫取了数量极为庞大的气运。”
“我变成了一个祸害。所以无论我在酒会上是否一鸣惊人,都不会影响易公子被北魏追杀通缉的结局。”
易潇突然顿了顿,道:“但是我在轻安城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我的错误之处。”
黎凤仙眯起了狭长凤眸。
“太顺利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从邀北关北折,到入轻安城,即便是一路上被关检了无数次,也实在是太顺利了。”易潇有些哑然失笑道:“因为那张印有易公子的画面分明就是劣质而出的伪造画像,这样一份画像,就是再被关检一万次,都不可能查出我的真实身份。”
“那么问题来了,风庭城有没有见过我的人呢?”
“答案是当然有。”
易潇微笑道:“我想至少陛下见过。”
“即便我戴上了人皮 面具,做出了伪装,这张通缉令上的画像也不应该如同换脸一般敷衍画上,甚至有各种版本的易公子通缉令。”易潇啼笑皆非道:“这样一种看似疯狂的通缉,似乎北魏是真的动了杀心,想拿了我的命。后来我才想明白,你们是在逼着我往北原赶,你们想让我尽快入北原,脱离北魏的追杀,所以通缉令连夜赶了出来,粗制滥造也不得不张贴上去。”
“你们逼着我出北魏,入北原。”
“换句话说,你们不想我来洛阳。”
易潇大大咧咧找了张紫檀木椅坐下,露齿而笑:“所以我就来了。而且肆无忌惮。”
黎凤仙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发涩的眉心。
“娘娘。”
易潇轻声开口道:“你说我在洛阳,凭什么肆无忌惮?”
“这是陛下和你的洛阳,更是陛下和你的北魏。”易潇淡淡道:“其实娘娘你也清楚啊,肆无忌惮的不是我。”
易潇伸出一只手,然后点指不远处的凤仙宫外。
“是那只白袍老狐狸。”
“我只是狐假虎威的小喽啰罢了。”易潇有些自嘲笑了笑,道:“树倒猢狲散,这颗参天大树不倒,我自然就有肆无忌惮的底气。”
黎凤仙声音有些微冷道:“你觉得如果本宫今日狠下心来,你真能走出凤仙宫?”
易潇微笑道:“娘娘说笑了,我今日能不能走出凤仙宫另说,只是娘娘不要动了胎气,坏了北魏龙种就好。”
黎凤仙忽然觉得今夜把这个黑衣少年唤入宫中的决策不知道是对是错。
易潇笑眯眯抬起头,看着快要破晓的天色。
“娘娘,其实我这个人非常随和。”
“我不在乎家国名分,风庭城酒魁,洛阳士子宴头榜头名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浮云罢了。”
黎凤仙看着这个黑衣少年露出稍显腼腆的青涩笑容,心头讶异于这个年轻人变脸的速度之快。
“您与我做这笔交易,自然是可以,但我的对手是那位藏锋接近二十年的二哥,他是一个真正棘手的人物。”
易潇露出招牌笑容:“我不能保证手到擒来。但是可以保证货 到付款。”
黎凤仙有些茫然。
她缓缓回味这句话,然后惊疑不定开口:“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易潇笑着开口。
“谈判不是不可以。”
“出手不是不可以。”
“对付萧布衣,当然也可以!”
易潇眯起眼,打量着这位紫衣凌厉的凤仙宫主人,道:“只是你要与我谈判,要么有杀人灭口的能力,要么就有开出的价钱的资本。”
“显然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易潇笑眯眯道:“所以,娘娘。”
“我要狮子大开口了,就看您能不能招架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