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探底
卫安点了点头,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由着沈琛给她盖上了被子,还来不及再跟沈琛说句话,门便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玉清的声音蔫蔫儿的响起来:“你就回去跟老太太说,姑娘好着呢,没什么大事,过一阵子就能好好的回去给老太太请安了,上午林管家才亲自来了一趟,怎么现在又使了人来?”
卫安没有说话,透过帐子轻微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往她这边来,还没近前,先就朝着沈琛跪下请安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卫安认真的听,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等到沈琛让那人起来,又问了两句话,她心里便真的有些诧异了-----竟然是孔嬷嬷的声音,如果是孔嬷嬷的话,那恐怕是当真是三夫人的吩咐了。
难不成他们猜测的是错的,那些人不会这么快便下手吗?
正想着,孔嬷嬷就有些哽咽的抹起了眼泪:“可怜的郡主,怎么遭这样大的罪,这样好的人儿......”
沈琛没说什么,语气有些低沉的让她回去:“您回去了尽可让老太太和三夫人放心,就跟她们说郡主没事,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怕她万一情绪激动,出了什么事,便不好了。”
孔嬷嬷哽咽着应了一声,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才道:“老太太担心得不行,虽然大家都告诉她没事,可是她还是替郡主担心,这些日子眼看着都清减了不知多少......”
家里连番出事,哪怕心再强悍也难免受不住,卫安将手攥成了拳头,就听见孔嬷嬷又说:“老太太吩咐三夫人去了一趟娘家,拿了几张方子过来......都是对烧伤有用处的......”
沈琛看了玉清一眼,玉清上前接了,对孔嬷嬷道:“您回去替我们郡主多谢三夫人,等郡主醒了,再回去跟她道谢。”
孔嬷嬷深深的叹了一声气,见帐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沈琛满脸的憔悴和低沉,心里知道这话多半连玉清自己都不信,没在说什么,借口还要去给郑王妃请个安出去了。
她走后不久,玉清正要跟沈琛卫安说些什么,就忽然听见外头蓝禾叫了一声:“孔嬷嬷,您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都愣了一瞬,而后都维持了原来的动作没动,孔嬷嬷就有些赧然的在外头跟蓝禾道:“真是人老了不济事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侯爷说的.....”
说着便自行掀开了帘子进门、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玉清正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卫安擦脸,她的神情便立即变得凝重起来,跟沈琛福了福身子就道:“侯爷,老太太让我告诉您一声,若是您有时间,请您这几天往定北侯府走一趟,她有些话要亲自对您说。”
沈琛答应了,目送着她出门,眼神变得很有些深邃。
等门关上了,玉清见沈琛和卫安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便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卫安问她:“姑娘,孔嬷嬷是不是......”
她顿了顿,才有些惊恐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
如果真的连自己家这么亲近的嬷嬷都信任不了了,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卫安沉默了一瞬才摇头:“没有不对的地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对的,连最后回来虽然有些突兀,可是说的话给的理由也是对的。”
可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对了。
桩桩件件都是合理的,可是凑在一起不知怎的就是让人觉得不可信。
外头的孔嬷嬷不知道里头的人怎么想的,她出了门,先如她所说的去给郑王妃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奉上了定北侯府送来的新鲜的两筐葡萄和一筐香瓜,又跟郑王妃寒暄了几句,才出去了。
她出去,先去了一趟孔家的药房,而后呆了一会儿就回了定北侯府。
等到傍晚时分,她的差事结束了,才出来在后头的小巷子里买了些哄孩子的薄荷糖,又回了自己家里。
只是她家里此刻等着她的,不是她的丈夫儿女和孙儿,而是一个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孔嬷嬷很怕他,一见了他先扑过去抱住了离他不远正笑眯眯的自己的小孙子,而后才一脸警惕和惊恐的抬头看着那人:“我.....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你们放过我们吧!求你们了.......”
她抱着小孙子,不由得瑟瑟发抖。
上头的人嗤笑了一声,很是不解:“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你吓成这样做什么?”
的确不是老虎,可是哪里不吃人?
这样的人这么恐怖,就是个疯子!想起之前他把在田庄的孩子给抱到了京城来威胁自己,孔嬷嬷就觉得一颗心浸在了黄连里。
她一家子都是三夫人的陪房,吃着三夫人给的东西,用着三夫人赏下来的恩典,可是现在到头来,却可能要恩将仇报,给三夫人带来天大的麻烦了。
只要想一想,她就恨不得能甩自己一个耳光。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的孩子在人家手里,而且男人在外头欠了赌债......虽然不多,能还得上,可是这些人却唆使她男人越赌越大......
想起这些,她就有些心烦意乱,语气也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她搂着孙子,脸上露出惊怕的表情:“你让我做的事都做了,你放过我罢!我夫人对我有天大的恩情.....我做了这些事,已经陷她于不义了......”
她跟着三夫人嫁过定北侯府这么些年,就没有对不起三夫人过,更从来没有违逆过三夫人的意思。
可是现在,她却被迫做出了对不起三夫人的事,她做的这些事,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三夫人肯定也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到时候她怎么对得起三夫人?她的一家子以后也得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的过日子了,再留在京城,别人的唾沫都能够淹死她们,奴婢背主,这是极大的罪名。
一百零三·威胁
“你怕什么?”邹青垂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上的半月,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末了劝慰似地唉了一声:“你该高兴才是啊,到时候给你们换个身份,你们远走高飞,那就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这样不好吗?要知道多少人都汲汲营营,就是为了摆脱这奴籍出身。”
他啧了一声,伸手挑起那个懵懂的小孩子的下巴,见孔嬷嬷已经吓得浑身颤抖,才将手若无其事的挪开了:“你看,这样好看的小孩子,懂事又机灵,以后得有多大的好前程啊?没了奴籍,换个身份,他就能去读书了,哪怕考不中,最后当个账房先生......这是多少为奴为婢的做梦也求不来的......”
听起来的确是天大的诱惑了。
孔嬷嬷却仍旧心里半点也不觉得开心,她跟着三夫人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主仆情义已经很深厚,何况三夫人早已经跟她主动提过,等到再过些年,就把她也放出去,让她去跟着孩子们颐养天年,也答应了消除她孙子的奴籍。
她越想心里越是如同剜心一样难受,沉着脸半点不为所动:“大人,不必说这么多了,您到底想我做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
“还差一点。”邹青笑了,也不因为她的态度而觉得生气,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四色攒盒,拍了拍手站起来:“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都老老实实的给我记住了,若是错了一点儿,你丈夫可回不来了。”
孔嬷嬷痛苦的闭上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她丈夫自来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夫人对他算是厚待了,给的赏赐向来极多,又提拔着他当了管事。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珍惜,见天的在外头惹是生非。
这一次更是中了别人的圈套,签下了印子钱的借条.....
她原本是想着去求三夫人解决的,可是最近家里事太多了,三夫人原本就忙的像个陀螺,这边逼得又紧。
错了一步,接下来的路也怎么走都好像是错的了。
邹青没有管她的挣扎,背着手走到窗前看着外头那颗只剩了一半却仍旧活的不错的枫树告诉她:“等到这件事事发了,你就送个信出来。”
孔嬷嬷挣扎着放开了孩子站起来,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们在王府不是有人接应吗?!为什么非得要我帮你们?!”
为什么要拖她下水啊。
邹青挑了挑眉,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看着孔嬷嬷半是威胁半是恐吓的啧了一声:“这样追根究底,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要知道,现在我们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客气一点。”
孔嬷嬷知道他说的出就做的到,实在没有办法了,咽下心里的不甘扑在他跟前:“您神通广大,我已经替您问过了里面的情况,已经跟您说过了,郡主已经昏迷了......您想做什么,您自己就能做了,何必还要我这样没用的人替您去办事呢?”
邹青有些嫌恶的踹了她一脚,把她踹在一边,冷淡的看着她,半蹲下来看着她:“那府里的棋子,下了毒之后就要死了,她死了,谁再出来给我们送信?沈琛那可是天生的狐狸,嗅觉灵敏.....也唯有你们这种,向来不声不响的,又在你们家里呆了够久的下人,才最适合跑腿送信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们身上。哪怕是真的怀疑到你们身上呢......还有三夫人在前头挡着呢,三夫人对你,那可真的是信任有加啊......”
孔嬷嬷越听他说就越是觉得心里发凉,听到后来,整个人更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看重的,不过是她是三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心腹嬷嬷而已,说到底,得到这些银子,不是因为他们本身,而是因为三夫人!
他们连得到这些银子和活命的机会,都是靠着陷害三夫人,她简直都不敢想,之后的三夫人会怎么样-----三老爷毕竟是个势力的人,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不会替三夫人说话的,老太太看郡主看的命根子似地,肯定不会放过三夫人......
她后悔了,凄厉的喊了一声,便不断的后退。
邹青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如同拎一只小鸡似地将她面前不远处的孩子拎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问:“不要什么?你可想清楚了,你孙子的性命还有你丈夫可都在我们手里,这么大年纪了,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
孔嬷嬷咬的嘴唇都泛了白,几乎要咬出血来,瞪着邹青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说着又膝行过去要接过孩子来。
邹青挑眉松手,将孩子小鸡崽似地扔在地上,似笑非笑的往外走,等走到门口了,又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孔嬷嬷,提醒她:“送信的时候,记得要小心谨慎一点,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是没事,可是你跟你们三夫人......被发现的早了的话可就恐怕没那么好应付了。”
送信去哪里孔嬷嬷都是知道的,她搂着孩子,愤愤不平却又毫无办法的应了一声是,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邹青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踱出屋子,盯着那颗枫树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从侧门出去了,那里出去就是街道,他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某条胡同里。
孔嬷嬷这边却仍旧吓得心惊胆战,连给孩子擦眼泪的手都还在颤,惹上了那些人,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别看他们现在把话说的这样好听,可是孔嬷嬷知道,事情一旦不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那他们全家的性命,顷刻之间就都完了。
她悲从中来,搂着孩子终于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小孙子懵懵懂懂的,被她搂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见祖母哭的这样厉害,一时害怕,哭的比她还要大声,一屋子登时都飘满了他们祖孙俩的哭声。
一百零四·手段
三夫人不知道孔嬷嬷的事,孔嬷嬷说家里孙子病了,她给了孔嬷嬷半日的假,等到孔嬷嬷回来了,还特意关照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告诉我。”
虽然三夫人从前的确是个有些自私的人,可是她对自己人向来是没话说的,孔嬷嬷作为她的心腹,得到过的她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她感激得流出眼泪来。
三夫人却笑了:“您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您是我的乳娘,母亲把你给了我,叮嘱过我要给您养老送终的。”
一番话说的更加让孔嬷嬷无地自容,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幸好外头的小丫头进来说是平安侯夫人来了,三夫人才住了话头,笑看着孔嬷嬷温和的道:“嬷嬷快去收拾收拾罢,也不必陪我过去了,平安侯夫人是来找老太太的,我领着过去便是了。”
孔嬷嬷眼泪还含在眼眶里,却什么也不敢说,怕再说几句便要忍不住了,急忙应了一声。
三夫人便领着银杏出了门,笑吟吟的在二门处迎了平安侯夫人:“侯夫人可算来了,我们老太太可是望眼欲穿......”
平安侯夫人是领着儿媳妇来的,见三夫人面上半点之前被锦衣卫围府的担忧也没有,便也跟着笑开了:“是我让老太太久等了,原本昨儿就说要过来的,可是没料到家里出了些事,便耽搁到了下午,下午过来太不合礼数,怕冒犯了老太太,便今天过来了。”
卫家经历这么多风雨而不倒,正如同之前来之前平安侯说的那样,这样的事都没倒下去,什么风雨也都不怕了。
卫家是常青树,现在的圣上随时可能撑不下去,只要能熬得过他,大臣们不去捧着临江王,难不成真的要捧一个也可能随时就能去世的六皇子登上皇位?
国赖长君啊,如今西北那边鞑子闹得狠,谁敢把这样的重任叫一个小孩子担着?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不敢留后人唾骂的。
而卫家跟王府的关系那不必说,有郑王和沈琛在里头当纽带,卫家以后便肯定是新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平安侯夫人早就从给卫阳清介绍徐四小姐的时候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条船不上也已经上了,既然上了,那就得好好的划,不能让它中途沉了。
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要是沉了,那可就都完了。
三夫人笑起来:“您也真是的,咱们两家的关系,凭着您跟老太太之间的情分,哪里还用在意这些?上午下午的,旁人有这个顾忌,您却实在不必有,老太太哪里会跟您计较这些呢?”
这么说着,无形中就又把关系拉近了一层。
平安侯夫人心里高兴,跟三夫人一路相谈甚欢的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才在三夫人的陪同下见了卫老太太。
三夫人知道老太太找平安侯夫人有要紧事,只略坐了片刻便站了起来:“今天大约小叔也要到了,媳妇儿布置了宴席,平安侯夫人既然来了,可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千万赏我这个脸面。”
平安侯夫人闻言便眉心一跳-----卫阳清回来了?
郑王丢了,他竟先回来了,是不是带回来了什么消息?
她有些诧异,可是面上却极欢快的笑了起来:“好啊,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哎呀,真是不巧了,否则该把徐四一道带来的。”
卫老太太便看了三夫人一眼,冲三夫人点了点头,才朝平安侯夫人摇头道:“不必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们若是有缘分的话,自然就见着了。”
徐四小姐卫老太太后来见过了一次,的确是个谨言慎行的,有那样的经历的人是最想好好过日子的,卫老太太阅人无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的。
是那种真正的聪明,而不是自作聪明。
真正聪明的人,总是特别会衡量得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知道做每件事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东西。
其实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反倒是最好的。
而且徐四小姐相貌还长的实在是不错,完全有绑住卫阳清的资本。
卫老太太这么些年唯一操心的就是这个儿子,虽然已经年过中旬孩子都可以成亲了,可是他的性子就不是能让人放心的,没有一个可靠的妻子看着,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老太太不怕他出事,母子情份早就在明家那件事上磨的差不多了,可是却怕他带累卫家,连带着带累卫安和明敬。
免不得替他多操些心。
平安侯夫人顺从的也笑了:“您说的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也不差这会子。”
三夫人便朝卫老太太和平安侯夫人行礼告辞:“今天的晚宴设在了摘星楼,正好入秋了,眼看着也不那么热了,那里又有微风,正是好地方。”
卫老太太笑着应了一声:“你考虑的很是妥当,辛苦你了。”
三夫人急忙摇头说不敢,笑着退了下去。
卫老太太便看着平安侯夫人,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得干干净净,沉默了一瞬才问她:“宫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侯夫人就知道卫老太太找她来的目的肯定是跟这件事有关,平安侯毕竟是金吾卫指挥使,掌管御前守卫,他如今是天子近臣,知道的事情也就比普通人多。
顿了顿,她便看着卫老太太道:“前些日子,永和公主求了圣上,说是身体不好,怕这一嫁便一世不能回京了,因此想要多陪圣上一阵子,请圣上推迟婚礼。”
隆庆帝原本就是看在方皇后的面子上对永和公主不错的,虽然后来永和公主跟关中侯闹出私相授受的丑事,隆庆帝对她很失望,可是隆庆帝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别人说什么,他便容易耳根子软。
永和公主这么一软下身段来这样苦苦哀求,他便准了。
谁知道这么一准,就闹出了后来这天大的事。
永和公主从来都沉不住气的人,没想到这回倒是这么沉得住气。
一百零五·心黑
平安侯夫人眼眸漆黑,语气也沉沉的,压低了声音徒添了一份神秘和厚重感,她看着卫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才道:“圣上留了永和公主,答应让她多在京中住一段日子,还说以后时常接她进京来便是了。”
卫老太太皱了皱眉。
关中侯那里有问题!-----之前沈琛替关中侯设计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跟关中侯结成了同盟,达成了默契,关中侯是要一辈子看住永和公主的。
事实上在沈琛的帮助下,关中侯也的确是往宫里塞了好几个伺候永和公主的人,永和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出了这样的事,关中侯肯定脱不了责任。
只是关中侯到底是受了蒙蔽,还是自己也参与其中?
卫老太太蹙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朝平安侯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平安侯夫人接着往下说。
平安侯夫人没有想到卫老太太想到的是关中侯,见卫老太太面色没有异样,才紧跟着道:“永和公主也一改从前的骄横跋扈,对圣上嘘寒问暖,对六皇子也极为爱重.....”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理由林淑妃会松懈啊。
何况永和公主难不成是疯了吗?
她难道不知道现在六皇子就是隆庆帝的命根子,凡是只要是涉及到六皇子的,隆庆帝都格外的上心吗?
她之前还会为了性命,答应跟关中侯的婚事。
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为什么会忽然豁出性命做这么疯狂的事?
卫老太太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可是现在却不是深究的时候,总得去查探才能知道,她便嗯了一声。
平安侯夫人声音不自觉的压得更低了:“我们老爷说,后来有一天,永和公主给六皇子送去了点心,陪着六皇子在御花园玩了一阵,才送回了林淑妃宫里。”
卫老太太看向平安侯夫人:“都说六皇子是中了毒,难不成就是那点心里有问题?”
“不是点心里有问题。”平安侯夫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六皇子病起来是在晚上,太医们诊治了一夜,说六皇子是风邪入侵,也就是着了风,冻着了.....”
六皇子原本就身体弱,根本吹不得风。
林淑妃也极为注意这些了。
卫老太太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她想不通,既然只是风邪入侵,那么隆庆帝为什么要派人来围住侯府?
难道侯府还有办法让六皇子风邪入侵吗?
平安侯夫人知道她是为什么疑惑,咳嗽了一声清了嗓子,才告诉她:“是因为伺候六皇子的人说,六皇子身体寒凉,却又内虚,用不得大补之物。这些吃食方面都是格外精心的,六皇子最近没吃过旁的什么东西,只吃过永和公主下午给的人参养荣丸。”
人参养荣丸虽然有人参,可是分量却轻微,原本六皇子平时气短的时候,嬷嬷们也是会给他服用的。
按理来说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问题是,太医查验过永和公主拿出来的人参养荣丸后,立即便说这里头含有许多进补的材料,普通人吃了尚且可能受不住,何况是六皇子这样原本就身体虚弱,虚不受补的幼儿。
加上他吃了人参养荣丸之后又在御花园划船,着了风,所以才会差点儿一命呜呼。
隆庆帝便震怒。
他原本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本来就宝贝的紧,为了他几乎殚精竭虑的在算计,可是现在这个宝贝疙瘩竟然差点儿就没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连永和公主也不放过,问她是不是故意为之-----宫里无人不知,六皇子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何况还是这种分量远远超过太医给的药方的东西。
要说不是精心故意算计而为之,都没人肯信。
卫老太太抬了抬眼睛,听到这里便问:“永和公主扯上了我们?”
否则的话,听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根本跟他们家里是无关的,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有大片的锦衣卫围住府里?
平安侯夫人挑了挑眉,拿着帕子压了压嘴角,轻声道:“永和公主说,她从前吃的人参养荣丸是孙院判开的,可是这回的,却是孔供奉特意给的。”
又是孔供奉,这些人可真是无孔不入啊,凡是能拿来算计的,几乎通通都不放过,生怕会漏掉什么能置他们于死地的门路。
卫老太太嘲笑了一声:“永和公主是指认,是我们所为?”
平安侯夫人嗯了一声,想起之前她最初听见这事的原委之后的心惊肉跳,也有些心有余悸:“啧啧啧,公主这么一说,自然矛头便指向了你们-----谁都知道,孔供奉是三夫人的父亲,他不过是个供奉,能干什么?一出事,当然便都会觉得是受了你们的指使了。”
难怪锦衣卫围住了侯府。
卫老太太皱了皱眉:“那后来呢?”
后来为什么锦衣卫又全部都退了?
这件事他们侯府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甚至到现在,她也是从平安侯夫人的嘴里得知原委的,根本没有办法应付。
沈琛他们又出了火药的事,也顾及不上这边。
为什么锦衣卫又退了?
平安侯夫人看了卫老太太一眼:“还不是林三少跟林淑妃眼明心亮?”
她见卫老太太恍然大悟,便笑道:“淑妃娘娘可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谁真正想害她的儿子,她还能看不出来?”
卫老太太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觉得发凉。
这次固然是躲过了一劫,可是下次呢?
这也幸亏就是林淑妃,跟临江王是同盟,又向来看顾卫家,还能在如此的事情上保持理智,换做了别人,卫家早就死一百次了。
加上卫安这一次遭受到的袭击......
难不成真的又是临江王妃在背后作祟?
可是按理来说,薛长史刚刚才出了事,加上陆元荣等人也倒了霉被拖下了水,临江王妃原本不该这么快就着急动手的。
再说,她在千里之外,哪里来的本事,能够说得动永和公主?
除非是他们故意收买了关中侯。
一百零六·处置
卫安遇袭的事情肯定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可是到底是谁在暗中布局,非得要置他们于死地呢?
卫家得罪的那些人屈指可数,连带着明家的事,该清算的都清算了,该死也都死了,诸如彭家易家那些人,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翻起风浪来。
谁还能指使得动永和公主呢?
卫老太太皱眉深思。
平安侯夫人见她不说话,便也跟着停了话头,喝了一口卫老太太这里备着的茉莉花茶,忍不住夸赞道:“老太太这里的花茶总是格外的好喝,一到嘴里便唇齿留香......”
卫老太太醒过神来,笑了笑便道:“这还是安安给的法子,在茉莉花茶里加上一些蜂蜜,不要用过热的水来泡,若是在夏日里,还能加上冰块,喝着格外熨帖。”
“真是,亏郡主怎么想的出来?”平安侯夫人带着三分真心七分夸张的道:“我素来不喜甜的,每每听见蜜水两个字便皱眉头,可是这样加在一起,带着茶的清香和蜜的甜味,却半点都不觉得腻味,反而越发的增添了滋味,齿颊留香.....”
卫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值当什么,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便带些包上,我让花嬷嬷写张方子给你,这用的蜜也有讲究,恰好我们庄子上进献了一批,你便一道带些回去罢。”
“那岂不是偏了您的好东西了?”平安侯夫人笑说了一句,并不推辞,见卫老太太已经放松下来,就又接了之前的话说了下去:“淑妃娘娘是个顶聪明的人,老太太,我冒着得罪侯爷的风险说一句,可惜了。”
沈琛当然也是好的,满京城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长得还俊俏的男孩子出来了,不仅俊俏,武功又了得,成算更是一等一的,平乱这样的大事,隆庆帝都能交给他,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可是相比较林三少起来,总是有些不足。
平安侯夫人觉得有些替林三少惋惜了。
毕竟没嫁过人的女孩子们有些道理总是不能想明白,她们沉迷于爱情里头,对于心上人便是十分的上心,顾忌不到其他方面。
跟她们这些已经是过来人的女人们完全不一样,她们才明白,这喜欢不喜欢的不能当饭吃。
婆媳婆媳,要是婆婆不好,那么男人再好,迟早有一天也是要闹出祸事来的。
不过这天下就少有看媳妇儿顺眼的婆婆。
沈琛就更不必说,临江王妃连他都看不顺眼,何况是看她的媳妇儿?
跟沈琛在一块儿,少不得得受临江王妃的磋磨。
林三少却不一样了,他唯有一个姐姐是真心亲近的,庆和伯和庆和伯夫人根本不能奈何他,现如今庆和伯夫人就只是个摆设了,根本连说句话的资格都并没有。
要是嫁给了林三少,林淑妃是个眼明心亮又心疼弟弟的,上头又没婆母压着,这日子得多好过啊?
可惜这些年轻女孩子不懂。
卫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这些事她都是同卫安分析过的,可是她们觉得好未必就真的好,过日子的是卫安,只要她甘心过这样的日子,谁都不能说什么。
何况她信沈琛不是护不住卫安的人,也信卫安不是过不好日子的人。
她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不必再说了。”
平安侯夫人也只是点到为止,见卫老太太不愿意再深入多说,很识时务的便住了嘴,问卫老太太:“这回的事,甚是惊险。依我看来,永和公主陷害卫家,无非仍旧是惦记着侯爷罢了。”
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卫老太太喝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怕不是仍旧惦记侯爷,女人的心思都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沈琛明摆着拒绝了她,还设计将一个鳏夫塞给了她,但凡是女子,怕都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心上人明晃晃的算是厌恶透了她了,我猜她是抱着得不到便毁掉的心思。”
卫老太太心里便有谱了。
平安侯夫人再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唇道:“就算是这样,可是小姑娘家家的行事动不动便这样伤敌八百自伤一千的做法实在是叫人不敢苟同。人生的路长着呢,世事哪里有尽如人意的?她未必还能杀尽天下不合她心意的人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这些小女孩们真是经历的挫折太少了,不过一个男人的心意而已,就看的比天都重了。
事实上,她们根本就不明白,活下去便还有许多值得开心的事。
只是,永和公主是没这个机会了。
平安侯夫人有些幸灾乐祸的跟卫老太太说起隆庆帝的反应:“淑妃娘娘设计叫永和公主露了马脚之后,圣上便大怒,他没料到永和公主竟这样狠毒,连亲弟弟也要下手,当即便要将永和公主赐死。”
可是现在京城里本来就是多事之秋,一个好好的正要出嫁的公主,忽然就被赐死了,这传出去免不得会多出不知多少流言来。
皇家秘事哪里是外头人可以听的,隆庆帝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把这种姐姐为了一个男人就戕害弟弟嫁祸情敌的事情宣扬出去。
永和公主的命就暂时留住了。
可是留住了也留不久了,平安侯夫人咳嗽了一声告诉卫老太太?:“已经重病了,看样子,活不了几天了。”
平安侯管着宫中禁卫,他说过的,最近永和公主宫外的侍卫多布置了几乎一半,严防人出入,每天出入的除了太医,便只有固定的两个送饭食的太监。
这些太医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催命的,务必要永和公主去的悄无声息,让人生不出疑心来。
卫老太太支着头,嘴角噙着一抹凌厉的笑意,在她看来,永和公主若是真的就干脆的死了,反而是坏事,这种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挫折的人,做了这样的事,害了这么多人,怎么能这么简单的死?
当然是要由太医慢慢慢慢的,让她一点点病入膏肓更好。
一百零七·远归
两人从永和公主的事说到了关中侯,平安侯夫人用一种极为不屑的语气告诉卫老太太:“要说这关中侯,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明明都已经这样缺银子了,却还是不知收敛。”
卫老太太原本就疑心关中侯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听她这么说便心内一动,问她:“怎么?”
花嬷嬷端了已经挑好了肉的核桃上来,站在卫老太太身边替她捏肩。
平安侯夫人便嗤笑道:“还能怎么?这就是个色中饿鬼,听说是又瞧上了云秀坊的一个绣娘,张罗着准备带回关中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见一个爱一个......就没有餍足的时候,他这般行事,也不怕将来儿女们厌恨不齿。”
这种人是不要脸面的,也不会为了什么儿女们而活,在他们眼里,能满足自己便已经很好了,及时行乐才是人生最大的追求,至于其他的,那都要往后靠。
这么一个眼皮子浅的男人,有没有可能被别人收买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卫老太太赞许的看了平安侯夫人一眼,谢她不动声色的就替自己点明了路,笑着道:“谁说不是呢,也不说替子孙后代们积些阴德,总做这样的事,恐怕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三个字,卫老太太念得很是抑扬顿挫,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冷颤。
平安侯夫人含笑不语,见卫老太太明白了,便说起了旁的话:“说起来,五老爷他今天回府,也不知带回来什么郑王爷的消息没有,前几天我去看过王妃,王妃生了孩子之后倒也没有太过憔悴,只是却总是郁郁不乐的,这也是难免,毕竟没个男人在家,怎么都不能安心的。”
这是正话,一户人家若是没有男人在外头撑着,是很容易出事的。
现如今的世道便是如此,别人一看你家里如今缺了男人,便猜测你很好欺负,那些打着各种主意的便来了,生怕不能趁着你弱势的时候分一杯羹。
卫老太太叹息一声,她知道平安侯夫人的意思,也知道郑王不回来的确是隐忧,便道:“之前原本沈琛能借着平乱的机会好好去找的,可是现在沈琛这边被安安的事捆住了......若是有消息,老五应当早就送信回来了。”
这就是说还是没有消息。
平安侯夫人有些失望。
毕竟郑王是个重要的人选,虽然隆庆帝看重的是临江王,可是他平日里最信任的却是郑王了,说不得郑王也有机会呢?
就算是没有机会,郑王毕竟跟临江王的关系也极为不错,多了郑王回来,临江王上位的机会就多了一重保障,对于她们这些跟卫家结盟的人来说,也就更加多了许多好处。
只是世事原本便不可能尽如人意的,她顺着卫老太太的话叹了声气,正要说话,外头三夫人便欢天喜地的进来笑了:“老太太,小叔回来了!如今老爷和二伯已经出去接了,待会儿便能进来给您请安!”
这几天码头都有人去等着的,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将卫阳清接回来。
卫老太太虽然跟这个儿子有不可消除的隔膜,可是听见他终于平安到家,也是松了口气的,便真心实意的笑了:“叫人出去告诉一声,让阿不必上学去了,还有孩子们,都休课一日,晚上一起用顿饭。”
卫阳清是从九江回来的,按理来说回来以后就得去吏部述职,可是他途径山东的时候出了事,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丢了,还是要回来先好好准备,而且说不得还会有召见-----郑王的事隆庆帝也算得上是上心的。
平安侯夫人也跟着说喜庆话:“这可好了,人家都说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五老爷和家里的福气都在后头呢,老太太合该开心。”
正说着,外头就响起了小丫头们争相问安的声音,翡翠掀了帘子高声喊了一声:“老太太,二老爷三老爷陪着五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卫阳清便疾步上前,猛地给卫老太太跪了下去磕头:“给母亲请安,不孝儿让母亲担心了!”
卫老太太怔了一瞬,便立即指着二老爷三老爷让他们把人扶起来,而后又有些哽咽的道:“平安回来便好,平安便好。”
她看着卫阳清消瘦都不成样子,原本宽阔的国字脸都好似挂不住肉了,又沧桑憔悴,就知道他这回是吃足了苦头了,心里一时有些不忍。
平安侯夫人也有些心有戚戚:“五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无事,往后的路必定是一帆风顺了。”
她的娘家人徐四小姐往后要嫁给五老爷的话,她们嫁跟卫家的关系便更紧密了,自然是卫阳清越好她越是受益的。
二老爷和三老爷急忙上前将五老爷扶了起来,也都异口同声的劝他:“五弟平安回来便最好了,母亲为了你担心得日夜不安,孩子们也都提心吊胆的,现在你回来了,她们总算是也放心了。”
气氛有些伤感,三夫人急忙笑道:“五弟这一路回来也累了,正好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先吃了饭再说罢。”
卫老太太点了头,三夫人便急忙张罗着大家往摘星楼去。
一顿饭吃完,平安侯夫人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必定是有许多事情要谈的,便主动提出告辞。
她来只是为了给卫老太太送情报的,现在消息也已经送到了,自然也该功成身退了。
卫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那之前说的事就这么定了,过些日子,可得领着孩子们经常上门来走动,亲戚们若是久不来往也都要生疏了,何况是你们呢。”
平安侯夫人急忙答应了,三夫人和二夫人便亲自送她出去。
卫老太太便靠在榻上看着卫阳清,问他:“怎么回事?怎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呢?”
卫阳清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是真的后怕,努力的镇定了下来告诉卫老太太:“山东那边早就乱了,是地方上的官员一直压着......”
一百零八·郑王
先才那顿饭卫阳清就吃的如坐针毡,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回家里所有的人都好奇他在山东和郑王遭遇的事?
只是一直没有看见卫安,他心里还奇怪的厉害,吃了饭甚至顾不得去看看孩子们,便径直跟进了老太太屋子里,想要把事情跟卫老太太说清楚。
卫老太太嗯了一声:“这些我已经有所耳闻,听说那批官员原本就是在东昌府的官员勾结犯事之后捧上去的,东昌府积弊已久,不是换些官就能了事的,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
卫阳清见母亲都知道,心里就安心了一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或许是有人故意再陷害我们。”
顿了顿,他便皱着眉头道:“王爷起先是收到了安安的信......安安叮嘱过我们,绝不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得防着些,我们便打乱了原先的安排,一会儿水路一会儿陆路,不嫌麻烦的腾换路线,可是谁知道,原本我们已经听说山东有些地方出事了,准备绕路的,却被曹庭找到了......”
曹庭就是东昌府新任的知府,还是跟卫阳清同科的进士,素来也算得上是有些交情。
因为算得上有交情,自然就不会把人往坏里想,何况曹庭一开始也只是跟他们求救,说是现在好几个知县被杀,山东官场算是彻底乱了,有许多把柄捏在叛军手里的,也不得不狼狈为奸.......他的消息送不出去,因此就托他们把信带回京城,叫隆庆帝知道这里的情况。
郑王没有亲自见曹庭,却通过卫阳清收了曹庭的信。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郑王还临时决定提前出发,为的就是怕行踪被泄漏而生出事端来,哪里想到千防万防,却最终还是出了事。
当天夜里,他们临出发的时候,客栈便被人给围了。
因为要躲避别人的耳目轻车简从,卫阳清和郑王并没有带多少人,哪怕带的都是些精兵强将,可是比起那些人数众多的暴民来,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卫阳清说到这里,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王爷把最后的十个亲卫拨给了我,说是曹庭她们都是冲着他去的,我还有一线生机,让他们护送着我逃出山东。”
卫老太太垂下了头。
郑王这个人实在是个算得上仁善的,这样的情形之下还不忘记护着卫阳清逃走,只是,那些叛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也不知道郑王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孩子才刚刚降生不久,他都还没有看见过呢。
想起这些,卫老太太心里的怒气便连遮掩也遮掩不住,人想要好好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她们卫家的人从来就只是想要好好的过日子,可是这些人却从来不曾放过她们,总是要把人逼得连喘息都不能。
人心坏了就是坏了。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昭示着风雨欲来,好一会儿才叫卫阳清起来:“好了,你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也累了,山东那边的事情闹的这样大,你又是从那里逃出来的,牵扯了王爷,恐怕少不得会被召去问话,哪怕不是圣上亲自过问,阁老们总是会问的,你到时候便都如实说就是了。”
三老爷上前拍了拍卫阳清的肩膀,顺着卫老太太的话劝他:“是啊五弟,这事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你就放宽心吧,怪不得你。”
卫阳清哽咽着摇了摇头:“可王爷终归是将活的希望给了我,那帮叛军不是人的,三哥你不知道,那些人简直疯了,见人就杀,根本就没有人性的......”
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到底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二老爷圆润的肚子抖了抖,也跟着安慰五老爷:“都过去了,五弟,现在你已经平安回来了,就是王爷,曹庭抓他肯定是有目的的,倒是比落在那帮暴民手里要好一点儿。”
这倒是大实话,有价值的人,命总是比较值钱的,落在懂行的人手里,生还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卫阳清苦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安慰的话而已,哪里有那么简单。
不过他思索了一阵,倒是真的想到了些什么,睁大眼睛告诉卫老太太:“我们这一路走来,行踪不定,也就是身边的几个人知道我们的行程,要不就是九江那边泄露了消息......”
这次永和公主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跟临江王妃有关系还没有定论,但是之前薛长史算计谢良成他们却是板上钉钉的,薛长史也供出来曹庭了。
卫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缓慢的点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必操心,一路风尘仆仆也辛苦了,明天仔细宫里有召见,你先去休息罢。”
卫阳清应了一声是,起身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好一会儿才发觉出了是哪里不对劲-----平常这样的事不管怎么样,卫老太太都是必定要卫安在一旁听的。
可是这回却并没有。
不仅没有,他回来这么久了,卫安到现在竟然都还没有露面,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忍不住便问出了声:“老太太,怎么不见安安?”
提起卫安,屋子里有短暂的沉默。
三老爷叹了一声气,便简洁明了的把大致的事情说了:“安安如今正在休养,恐怕得过一阵子才能回府了。”
说起这些三夫人便觉得烦心:“可不是么,那些杀千刀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眼看着安安也都能先将庚帖给换过来了,谁知道就闹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一波三折。”
卫阳清震惊不已,同时心里又升起了浓浓的后怕,他们在山东出事就罢了,那里毕竟离京城远,能被人操纵局势也是能理解的,可是京城里头,竟也有人如此大胆,不管不顾的就光天化日的敢用火药来炸人?!
还是从郑王府经过!傻子才会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或是偶尔疏忽!
他忍不住便骂了一声:“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工部难不成不该给个说法?!”
一百零九·交代
工部当然无论如何都该给个交代!
这么大的事,难不成还想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不成?卫老太太抬了抬眼皮,言简意赅的笑了:“他们会给交代的。”
卫家实在是蛰伏得太久忍让的太久了,以至于谁都敢来咬一口。
她闭了闭眼睛,吩咐三夫人:“递牌子给回事处,我要进宫。”
通常像是卫老太太这样的老封君有什么事想要上达天听,是可以写奏折的,而有的跟宫里有门路的,则又会选择进宫再后妃处问安的时候,将目的委婉的透露出去。
这样若是有些不大好说的话,或是伤了皇家脸面却实在得讨个公道的话,那就更好说了,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惹怒贵人。
卫老太太现在选择的就是第二种。
事实上卫老太太这些年来极少进宫,出再大的事,就心里吞了便是了,她心知肚明,当年明家的事的确是隆庆帝做错,一来不耐烦再见这个几乎将明家灭族的忘恩负义的男人,二来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三是她明白,男人的愧疚心维持的日子太短了,得用到真正该用的地方上,否则的话就是暴殄天物。
之前明敬的事已经用过一次了。
现在无疑该再用一次。
三夫人有些诧异,可是听见卫老太太这么说,就知道她心中自有打算,应了下来便道:“媳妇儿这就去办。”
卫老太太点了点头,看向三老爷和二老爷:“你们两个既然正好在这里,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们。”
三老爷和二老爷急忙肃然了脸色恭敬的应是:“娘您尽管吩咐。”
“关中侯最近在京城听说又纳了一个姑娘。”卫老太太眯起眼睛:“他的银子不多,永和公主又还未曾下降,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挥霍?云秀坊是什么地方?那是一掷千金的地方,便是咱们家的人去,也没有跟他那样一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梳拢人家花魁的。你们去查一查,他哪里来的银子,最近时常与什么人往来,可有什么古怪,然后就去告诉沈琛。”
二老爷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三老爷却马上就明白了卫老太太的意思,问卫老太太:“娘,您的意思是,这回永和公主的事.....关中侯也知情?”
二老爷也反应过来了,啧了一声便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说得通了,永和公主是即将出降的公主,宫里看的很严的,哪怕最近圣上一开始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可是也不容许她出宫,宫里能接触到她的,除了侍卫,便是她的未婚夫关中侯了......”
而如果是侍卫再其中传递消息的话,那关中侯为什么会忽然暴富?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这些巧合泰半都是人为。
三老爷和二老爷一听就明白了,立即不约而同的答应了下来,商量了之后便叫人出去办事了。
另一头的邹青却也有些着急。
他着急倒不是因为关中侯又去找他底下办事的人敲诈勒索了,他着急的是另一件事。
侯在繁华富丽的花厅外头,他有些焦急的探头往里头瞧了一眼,却又不敢看的太过,只是问要端茶进去的小丫头:“老爷还没出来?”
小丫头摇了摇头,她们这些底下人都知道邹青是老爷身边的大红人,见他只是再外边等就觉得奇怪:“您怎么不进里头去呢?您若是有急事,我就去给您禀报一声.....”
“可别!”邹青立即瞪圆了眼睛,反应有些过激的摇头:“千万别进去禀报,我就在这外头等着便好了,你进去也不必提我。”
里头坐着的可是临江王府的那位楚景吾世子,他哪里敢去这位世子面前露面啊。
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柄露出来,可是终归那些死士都是他亲自去通知吩咐的,楚景吾这边来找蒋松文是为了之前火药从郑王府经过的事。
那帮死士虽然都已经死了,可是凡事不就是怕个万一吗?何况那天为了确保万一,他也是出现在过郑王府周围的,万一就被楚景吾瞧见过认出来了呢?
那就徒添他的怀疑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见他这么着急却又不能进去,便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她能过问的,行了个礼便小心的端茶进去了。
花厅里头布置的很是雅致,符合蒋家文官出身的身份,一应东西并没有那种流于表面的富贵,却一件一件都意境不凡,瞧着便让人很是舒适。
楚景吾却没有心思欣赏,等到蒋松文终于出来了,便急忙站了起来问他:“怎么样,蒋大人,有消息了吗?!”
之前一出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工部送火药向来都是有固定的路线的,因为这东西危险,因此一般不会往王公大臣聚居的地方运送,就是怕万一出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毕竟当初刚开始的时候,神机营那边运送的火药可曾经将北城那一片的民居都夷为平地了,炸死了无数的人,听说现场惨不忍睹,那件事至今都还让住在北城那一片的人记忆尤深。
以此为戒,从此以后火药运送的路线极为严格,看守也极为严密,为的就是怕出事。
可是这回还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在改变了线路,又往郑王府那边运了,由不得人不觉得奇怪。
楚景吾之前一直跟蒋松文的儿子有几分交情,便干脆就来找蒋松文问了。
毕竟蒋松文既是工部的一把手,又是熟人,还是蒋子宁的儿子,问他准没错。
蒋松文皱了皱眉头喝了口茶,放下了茶就慢条斯理的看着楚景吾:“世子别急啊,这火药运送的事,乃是底下营缮清吏司的火房办着的,这些年来一直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这回的事,他们底下的人已经报上来了,说是路线是临时叫改了的,那批火药急着送进宫去-----西苑里头斗兽场那一片的墙出了些问题,随时可能倒塌,需要炸了重修,偏偏那几天又可能有雨,因着这个,才出了事......”
一百一十·推脱
楚景吾不是这种官场混的老油条的对手,他知道这些人个顶个的精明也个顶个的会推脱责任,一挑眉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世叔!这话您也就是骗骗我了,难不成若是到时候郑王爷回来,您也是这么说?”
“什么西苑要修,西苑的墙坏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不想着炸了,偏得那天寿宁郡主出门的时候炸?这么多年都没改过线路的,偏偏那天就改了?”楚景吾嗤笑,语气变得很不客气:“寿宁郡主是郑王爷唯一的女儿,王府里还住着他甚至还未见面的嫡子,若是真的火药炸的郑王府成了平地,到时候圣上问起来,您也是这么答吗?”
他倒是没有怀疑蒋松文的意思,他知道这京城官场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底下的人出事了,上头的人便很可能受到牵连,为着这个,上司总是喜欢保下属的,实在保不住了,才可能推出来。
这回火药的事的确闹的大了,如果真的查下去,或许难免要查出几个他得用的下属来,蒋松文怕担干系也是有的。
蒋松文知道这少年人的脾气大,深为他的这番话而惊心,面上却半点不露,看着他苦笑了一声:“世子这话说的,倒叫我有些无话可说了。我也知道您心急,毕竟这回伤着的还有平西侯......”
这才是重点,楚景吾跟沈琛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
楚景吾深吸了一口气,冷淡着脸道:“幸好我二哥没什么大事,若是我二哥也跟寿宁郡主一样一病不起......恐怕就不是如今这么好应付的了。光是圣上的怒气,怕你们就招架不住!”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蒋松文却并不恼,摆了摆手笑了:“好了,世子也不必吓唬我,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工部这事儿的确是出了篓子,我已经让底下人把名单都给了顺天府了,这个案子不是顺天府在查吗?您若是真的想问进展,可以往顺天府走一趟。”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件事我们工部也的确是脱不了责任,只是......”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楚景吾一眼:“只是我听说那天除了火药,好似还有人想要刺杀郡主?这总不是我们工部所为了罢?我猜测着,是不是有什么人故意想要郡主死啊?”
他琢磨了片刻,似乎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可能,对着楚景吾便道:“您不如去问问郡主,是否有得罪的人?否则怎么至于如此?先是郑王爷出事,而后又是王妃难产,现在还有郡主出事......若不是得罪了人招致了报复,难不成真的就如同我夫人说的那般,或许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那也得去庙里头许个愿.....或是去道观里头打个醮......去去这晦气......”
表现的很像是一个正常人听见该有的反应。
楚景吾不以为意,却对他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上了心。
也是,郑王府接连出事,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在想要卫安的性命和郑王府完。
工部的人顶多也就是被收买了改了线路罢了。
这么一想,一直腻在这里倒是作用不大了,他叹了口气,想清楚了,便站起来同蒋松文告辞。
蒋松文亲自送了他到了门口,才让小丫头送他出去了,等一转身,便看见邹青从柱子后头转了出来。
他背着手直接进了门,听见邹青跟进来的动静,便问:“怎么样了?”
邹青弯着腰跟着他走了几步,恭敬再他不远处站定:“已经办好了,问清楚了,寿宁郡主如今已经人事不省好些天了,孔供奉还有他们自己的那个大夫都是天天过去的,我们已经布置下去了,这几天就有结果。”
蒋松文嗯了一声,见桌上盛放的葡萄颗颗圆润如同黑珍珠,拈起一只扔进嘴巴里:“这回办事妥当些,务必叫她死透,别留个尾巴。”
邹青急忙点头,闻言又抬头看着他,小心的道:“我看那位临江王世子好似对咱们起了疑心?”
“工部送火药有固定的路线,早就防着人怀疑,都已经处置好了,到时候来查也不怕,那些人你安顿好了没有?只要他们不出来乱说,就没多大的事。”蒋松文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邹青急忙应声:“都已经安顿好了,那些人做这事之前就已经心里有数,不敢乱说话的,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一定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火房里头那些人的俸禄本来就不高,最是好收买的,再加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到时候就算扛不住,招出来的东西也不要紧。
想了想,邹青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来,急忙道:“对了老爷,关中侯才是最要紧的,他恐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啊。”
提起这个名字来,蒋松文的眉头才是真的皱了起来,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
关中侯这个人根本就是一团烂泥,他自己已经烂在了骨子里,便成了那等泼皮无赖,别说脸面了,这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是个及时行乐的人,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有乐子,他便能过的无忧无虑,也愿意为了这乐子不顾一切。
所以他才敢在答应沈琛的盟约之后,还敢背弃这份盟约,充当他们联系永和公主的中间人。
这样的人,可以背叛盟友一次,就可以背叛第二次。
他的威胁,是有用的。
因为他已经是一团烂泥了,就不介意会更跌入尘埃一点,还总想着把所有的人都一起拖入这无间的地狱。
可是他对错人了。
蒋松文冷笑了一声,对着邹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凉的吓人:“这件事你动手,我不希望他说出不该说的来。”
关中侯毕竟是个侯爷,还是永和公主未来的驸马,永和公主出了这样的事,他要是说出什么,以他的身份来说,是很容易能取信于人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不能再继续活着了。
一百一十一·勒索
蒋松文的府邸另外跟蒋家老宅分了开来,底下的人却仍旧是从老宅带出来的,一个个言行举止无有不妥,处处体现着世家的风范。
邹青是他父亲管家的儿子,自小陪着他一道长大,去云南历练的时候,邹青也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因此他对邹青格外的信任。
邹青却心里有数,主子终归是主子,情分再深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不能做逾矩的事儿,因此他见蒋松文这么一说,立即便躬身应是:“您放心。我回头就去办。”
“办的妥当些。”蒋松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觉得烦躁:“现在楚景吾能来找我,就说明其他的人也已经有所察觉,虽然暂时肯定是想不到我身上来,可是沈琛那只狐狸,只怕略微猜一猜就会知道关中侯身上肯定有猫腻,那个家伙是个三姓家奴,谁给银子就是爹的人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你下手利落些。”
邹青听这话就知道蒋松文是已经极不耐烦了,他自己心里也对这个关中侯觉得作呕,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究的人。
而且关中侯要银子的数目一次比一次大,要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多,最近竟然还敢催逼着他们去还云秀坊的债-----他梳拢了一个云秀坊的花魁,数目竟有一万三千两之多。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云秀坊培养的五个顶级的姑娘都给睡了一遍,才能弄出这么大一笔账单来。
江家倒不是缺钱。
可是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人这么败坏,关中侯如今胃口越来越大,眼看着就快要狮子大张口了,绝不能再留。
邹青脑海里飞速的掠过这些念头,面上却只是瞬息的事情,立即就答应了,将这件事说完了,就又跟蒋松文说:“老爷,您是不是把这些事告诉老大人一声?就怕老大人他措手不及啊,到时候也不好给我们兜揽......”
他们做这些事,都是瞒着蒋子宁的。
蒋松文挑了挑眉,不是很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必了,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可是并不糊涂,他难道不知道宫里那些关系我才能调的动?不知道工部的事情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既然知道,可是老爷子却没吭声,那就说明老爷子还兜得住,既然老爷子都没说什么,我们还怕什么?”
他自己的父亲他最清楚不过了,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固然他是在首辅的位子上很擅于做事,可是同时他也的确是很喜欢往怀里扒拉东西。
老家修建的老宅简直富丽堂皇可以比肩圣上的行宫了,而老家那一片不计其数的地,也通通都是他们家的。
这些东西来自哪里?
难道不是都盘剥的百姓们?
他们父子都早有默契了,谁都别说谁。
邹青听他这么说,心便彻底放下了。
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些时候要动手对付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稍不注意那就是要掉脑袋的,蒋松文到底不是什么大官儿,蒋家能作主的还得是蒋子宁。
既然蒋子宁心里都有数而且没阻止他们,他心里也就彻底放心了,没什么好再顾忌的。
既然没什么顾忌的了,他便领了命令下去做事。
蒋松文看了他一眼,低声吩咐道:“不要让我失望,那边的进度也加紧催促。”
他赌不起失败,沈琛一旦反扑,那真是要命了。
邹青飞快的答应了,又飞快的出去安排。
他正急着四处找关中侯,关中侯却主动找上门来了,带着些得意洋洋,也带着些倨傲的昂着下巴嗤笑了一声:“怎么,答应我的条件了?”
还完了云秀坊的一万三千两银子之后,他又狮子大开口的跟邹青要了五万两银子。
他说起银子的数目的时候,好似那些银子都只是石头。
可他从前可分明是抠的厉害的。
邹青阴沉着脸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的道:“侯爷这胃口,可真是越来越大啊。”
关中侯就有些不耐烦了,听出了邹青话里的推脱之意,他牵了牵嘴角,笑的很是小人得志:“怎么了?不答应啊?”
邹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带着些为难:“这段日子,侯爷前前后后,从我们这里也拿走了将近十万两了.....我以为侯爷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如何写。”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客气了,关中侯的脸色慢慢的变了,看着面前的邹青冷笑一声:“得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银子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就直说了吧。”他说完,看着邹青,笑的志得意满:“你们可想清楚了,你们要是不给,多的是人想送银子给我花。”
邹青的眼皮便是一跳,可是他立即就按捺下来了,收起手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哦?不知道是谁想排着队给您送银子呢?”
关中侯这回学的聪明些了,皱着眉头看着他,狐疑的摇了摇头:“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要是不给我银子,可多得是人想给我送,就说罢,这银子是给还是不给?为了你们,我连公主都不娶了,可知道我损失了多少?十万二十万银子怎么够?!”
这口气可真是够不小的。
邹青心里对于他这样贪得无厌越发的厌烦,想起蒋松文的交代,面上丝毫不露的笑了:“给啊,我们怎么会不给呢?”
关中侯就有些得意,给银子才是最正常的,毕竟这么大的把柄再他手里握着呢,邹青要是不给银子,他就多的是法子整死他们。
要知道,沈琛那家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敢算计他,就得做好被他弄死的准备。
蒋松文固然是厉害,可是沈琛难道就是个好欺负的?
真正对上了,蒋松文绝对是吃亏的那一方。
他觉得自己说对了,猜中了邹青他们的心思,抓住了把柄,就更加的趾高气扬,说话也不管不顾,更不给他们反悔的余地了,张口便说:“这样吧,我一次又一次的张嘴要钱也实在不是个事儿......”
一百一十二·死路
他说,脸上忍不住带着些笑意:“不如就一次性结清了,这样一来,以后我也不烦你们,你们也省了麻烦,我保证从此守口如瓶,再不提起这件事儿,把那些事儿烂在肚子里,如何?”
能捞到更多好处的时候,当然是得捞的越多越好,否则的话,岂不是白白的受了一趟苦。他可是把公主媳妇儿都舍出去了,总得拿到更多的好处才行。
何况他给蒋松文算过一笔帐,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门路进账,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对于蒋松文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邹青几乎气急反笑了,抬眼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那侯爷想要多少呢?”
关中侯仔仔细细的琢磨了半响,看着邹青的脸色,慢慢的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邹青看着他竖起来的手指头,迟疑一瞬,问他:“五万两?”
“五十万两!”关中侯一口气说了出来,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再眼前,激动得有些兴高采烈:“我知道,蒋大人位高权重,听说他很快就要接任尚宝司少卿了,这可是个再肥不过的缺儿了,之前大人管着工部,那手底下漏一点缝儿,就是十几万两的大数目......日后再管了尚宝司,那可不就是予取予求了吗?大人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小数的......”
五十万两银子,他一张口还就说是小数目,邹青在心里重重的冷笑了一声,只觉得这个人简直不知死活。
不过要不是这么贪心,也不会再跟沈琛定了盟约之后,还背信弃义了。
关中侯自己却浑然不觉邹青的腹诽,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要求提的合情合理。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却是知道的,蒋松文仗着他爹是首辅,不知道做了多少欺男霸女的事儿,只不过是大家都碍着他那个当首辅的爹,才不敢弹劾。
当初他们关中清理河道,工部批了一百万两银子下来,可是到他们关中那边儿的银子,就只剩下了七十万。
当时关中侯跟当时的河道总督是极好的朋友,彼此还是姻亲,从他嘴里听的清清楚楚的,说是那三十万两是孝敬给了工部尚书蒋松文了。
蒋松文也是个够大胆的,他拍着桌子跟河道总督振振有词,说已经算过账了,河道总督修这河道,只用了六十万两,他收三十万两,留十万两给那河道总督。
当时关中侯便震惊了,没料到蒋松文贪的这么厉害-----要知道,修河道六十万两,再孝敬给蒋松文三十万两,朝廷给的一百万两那可就只剩下十万两了,这十万两,层层盘剥之下,从关中当地的巡抚到镇守太监到知府等人,分过去,河道总督那里可就几乎不剩什么了,等于就是累死累活却白忙了一场,什么也没捞到。
蒋松文这么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中侯粗略的给他估算了一下,蒋松文当上工部尚书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少说也得捞到了不下百万两。
再加上他之前还当了工部侍郎呢。
要五十万两对于蒋松文来说,顶多也就是九牛一毛,虽然多了些,可也绝不会影响他什么。
关中侯自认为将账目已经算的极为精准了,开的数目也正好,绝不会过分。
邹青却在心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关中侯简直可笑。
油锅里的银子都恨不得捞上来用,却也不想想他有没有那个命。
他嗯了一声,并不迟疑:“您提出的数目有些大.....我自己是不能作主的,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们老爷......”
关中侯倨傲的扬起了下巴:“尽管去问。”他骄傲的望着邹青,意味深长的道:“今儿可不止您一个人来找我,就在您前头,就已经有不少人来跟我打听过公主的事了,问我为什么公主又说病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开始威胁人了。
邹青面上还是能带着笑意点头敷衍:“您放心,您放心,我们也不敢不上心,只是您容我们再回去跟老爷禀报一声,今儿晚上之前,我们就给您答复,绝对不误了您的事,您既然喜欢云秀坊,便尽管去,花了多少银子,到时候我们都给您报账......”
这才是像人话了,关中侯摸着胡子很是满意,嗯了一声起身走了。
邹青就拍了拍他坐过的桌子,缓慢的擦干了手,让自己底下的人进来,先面无表情的吩咐:“去云秀坊说一声,他不是新看上了那个贵姐吗?就让贵姐伺候他,务必给我伺候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阴森森的笑了:“然后派个人去通知贵姐他那个情郎一声。”
云秀坊虽然不是蒋家的产业,可是却也是蒋家熟悉且有份的,里头的情况邹青一清二楚,也知道贵姐家里当初是当官的,只是后来她父亲犯了事,她才被迫沦落风尘。
她还有个当初就已经订了亲的未婚夫,虽然她不想拖累人家总是拒绝,可是她那个情郎却是个极有情有义的,打定了主意要帮她赎身。
贵姐也慢慢同意了,打算去给那人当个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关中侯要是真的强要了贵姐,那么.....
那么贵姐那个青梅竹马要了他的命,那也是应当的,他也不能怨谁怪谁,谁叫他就那么不长眼睛,非得要拆散人家有情人呢?
蒋松文明说了要他把事情做的干脆利落又漂亮,外头不能被人看出门道来,他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再三思虑过后,觉得唯有这个法子是万无一失的。
底下的人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应了下来,便自己先去安排了。
邹青静静的自己再在临街的包房里头坐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关中侯可真是蠢的透顶了,不仅蠢而且贪。
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大好事,幸亏他蠢且贪,才没有把蒋松文立即就供出去,否则的话,那可真是给蒋松文和蒋家惹了大麻烦了。
他弹了弹衣袖上的灰,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掩盖住了心里的不屑和嘲笑。
一百一十三·殒命
处理完了这一桩事,接下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置。
能者多劳么,他想起自己如今在老家也有许多宅地田庄,眼眸便深了深,这没什么好说的,他做的多,蒋松文便越发的信任他。
出了门,他便双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似地顺着胡同往前走,极为熟门熟路的拐过了一条长街,便到了繁华的正阳大街。
从这里的锦绣楼三层包间里,能看得见不远处郑王府的正门。
想起这个,他牵了牵嘴角。
当年夏松得势的时候,他们府中对面的酒楼也跟着水涨船高,凡是要来求夏家办事的,都要在对面酒楼等着候着,看着什么时候夏家门房络绎不绝的拜访者散了,才上前递名帖封红包。
那时候光是喝一壶茶,就得七八十两银子。
没想到现在郑王府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了。
不过他当然不是来求着郑王府办事的,而是来让郑王府以后都办不了事的。
不远处的郑王府仍旧大门紧闭,几个护卫在大门口站的笔直,门口石狮子上的红绸还随风摆动。
那是之前郑王府小世子降生的时候系上的,只是恐怕过不多久就得卸下来了。
邹青悠闲的喝了一口茶,眼睛紧紧地盯着郑王府的大门。
被群狼环伺的郑王府里头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寿宁郡主昏迷这么久都不曾醒过来,孔供奉和老大夫每来一次眉头就更紧一分,让底下的人都惶惶然。
大家都知道郡主是王爷的心头肉,也都知道这位郡主之前在王妃生产的时候力挽狂澜,护住了整个王府,都不由得替她悬心。
她要是真的没了,还不知道这王府会成什么样子。
王妃毕竟撑不起来啊。
丁香匆匆的进了内院,见郑王妃正逗着小世子,便上前悄声的立在了一旁。
郑王妃将头转向她,见她急匆匆的额上还带着汗,便有些焦急的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奶娘,急忙站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安安那边出什么事了?”
她再有心思,不过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府里的事她根本无法作主也做不得主,现在郑王没在,卫安就是她的主心骨。
而事实上前几次危险也都是卫安帮忙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她很害怕会再次出事。
丁香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摇了摇头:“不是不是,郡主没什么事,只是.....定北侯府那边又来人了,问郡主好了没有,说是卫老太太想的厉害。”
郑王妃便叹了口气,看着小世子懵懂漆黑的眼神只觉得疲惫和心酸,好半响才道:“你就告诉他们,说是再过几天就好了,再回去给老太太请安。”
丁香应了一声,见郑王妃叹气,便劝她:“您也不要太担心了,郡主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郑王妃的眉头却没有半分放松-----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当天就炸死了那么多人,还有几个受了重伤的,王府也让大夫用心诊治了,可是到最后那些受伤的人中活下来的也就是一个而已。
更别提卫安还只是个女孩子了。
她抿了抿唇,想了想便接过孩子来:“我去瞧瞧安安。”
不管怎么说,这是郑王的嫡长女,她心里知道郑王对这个女儿是极为看重的,要是他还能活着回来,必定会追究此事。
而就算是他不回来了,卫安活着一天便会看在郑王的面子上护着小世子一天,郑王妃心里明镜似地,知道卫安活着才是好事。
丁香知道她心里着急,也不敢劝,只好跟在后头。
谁知道才出了门,外头便匆匆忙忙奔进来一个婆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在了郑王妃跟前,一跪下便片刻没有耽误的哭出了声:“王妃!出事了!郡主她......”
郑王妃僵在了原地,抱着孩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紧张焦虑,挣扎了一会儿脱离不了母亲的怀抱,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郡主怎么了?”郑王妃被丁香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在颤,一时之间只能僵硬的问出这一句话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婆子哭的更加大声,活像是死了爹娘:“郡主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吐血了......侯爷已经让人去请老大夫和孔供奉了,王妃您快过去看看吧,郡主只怕是不好了.....”
吐血了,不好了,这两个词将郑王妃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婆子,只觉得耳朵里一时嗡嗡嗡的响,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虽然前阵子卫安便开始一直昏迷着,可是太医也说了,只要好好养着,是有很大希望能醒来的。
怎么会忽然吐血呢?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孩子也不肯交给身边的奶娘,疾步朝卫安的院子里赶,等到一进院子门,看见里头蓝禾和玉清穿梭不停,两个人连脸都哭花了,就觉得脑海里轰隆一声好似火药炸开了,一时之间双眼漆黑一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飞奔着过去腾出一只手来扯住了纹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啊?!”
纹绣同样也急的厉害,听见郑王妃问就险些哭出来:“王妃,我们郡主不知道怎么了.....吐血了......”
她抽噎着,勉强将话说的清楚了:“大夫说,郡主原本便昏迷着不能进食,身体弱的很,让我们只能给尽量多灌些汤药下去.....我们也没给郡主吃什么呀,郡主怎么忽然就吐血了呢?!”
郑王妃连话也说不清楚了,踉跄着进了屋,便闻见浓重的血腥味,一时便觉得连背后都凉了,不自觉的就收紧了抱着孩子的手。
孩子被箍的不舒服,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全都是令人心烦意乱的痛哭声。
好在郑王妃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看向沈琛就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忙扑过去问他:“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百一十四·死地
在她心里,沈琛跟卫安都是一样的聪明人,能耐都大的很,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卫安忽然会吐血,情形会急转直下。
沈琛没有抬头看她,好像失了魂。
郑王妃便更加不安了,她心里知道的,沈琛对卫安的心意有多深,这些天卫安躺在床上,沈琛除了进宫便什么地方也没去过,守着卫安寸步不离。
要不是卫安的情形真的很不好,沈琛是绝不会露出这副形容的。
她吓了一跳,顾不得问沈琛了,拽住了汉帛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汉帛急匆匆的本来要往外头跑的,现在这里头乱的很,也顾不得什么小厮不能进后院的说法了,见郑王妃拉住了自己,便抿了抿唇说:“老大夫说....说郡主这是中毒的症状.....”
郑王妃还没进门,汉帛更是在廊檐下,这番对话外头的人就都听见了。
下人们动作便下意识的放的更轻,恨不得将自己当成一只乌龟,生怕会触怒了上头暴怒的主子们。
郑王妃有些站不住了,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了,眼看着丁香焦急的从自己手里把孩子抱过去了,还仍旧懵懵的,好半响才吐出了一口气问:“为什么好端端的中了毒呢?”
汉帛好似也烦躁的厉害,甩了甩头就道:“这谁知道呢?现在我们侯爷是急疯了.....先去请孔供奉来瞧瞧再说......”
郑王妃不敢拦着他,任由她急匆匆的跑了,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隐约放下了的帐子,心中便忽的就是一跳。
也不知道素萍在里头哭喊了一句什么,纹绣和蓝禾她们几个小跑着进去,不一会儿里头就哭声更盛。
郑王妃被这些哭声弄得心慌意乱的,一时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急忙进去,却有些腿脚发软的不敢靠近,僵硬着身体喊了一声纹绣:“怎么了?!”
她根本就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纹绣哭的厉害,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帐子里头传出来:“不好了.....不好了......郡主的鼻子里也开始流血了......”
郑王妃是真的站不住了,要不是身边的嬷嬷扶着,怕是早就已经倒下去了,听见了这句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倒。
旁边的沈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帐子,只看了一眼,便神色铁青的重新放下了帐子,快步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又拉着老大夫进来了:“您快看看!不是说也未必中毒很深吗?可是眼睛鼻子都开始流血了......”
老大夫被他拉扯着,走的踉踉跄跄,这个时候却顾不得跟他计较什么,上前几步将手搭在露出来的手腕上,不过一会儿便面色大变,忍了又忍,还是摇了摇头道:“怕是.....怕是不行了,快给郡主准备后事罢.....”
他说着,见沈琛呆若木鸡恍若未闻,便将目光转向郑王妃,咳嗽了一声就道:“您让底下人去看看,府里有没有现成的寿材.....还有,叫人给郡主梳洗梳洗....总得干干净净的去.....”
此言一出,帐子里的纹绣素萍几个人便放声大哭起来。
外头听着声音的众人便都是一愣,紧跟着便都明白了,郡主怕是真的没了。
郑王妃面色苍白如纸,低声喃喃自语:“不会的....怎么会呢.....”
一点儿预兆也没有,怎么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了?郑王妃总觉得这恍惚是在梦里,卫安那样的能耐,多少次说是过不了的坎儿了啊,可是她还不是过来了?最后都仍旧活的好好的,怎么就这回,忽然就说完了呢?
她想不明白,想不通,眼睛酸涩痛的厉害,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滴便唰的一声顺着脸庞掉了下来。
老大夫抿着唇,看着沈琛如同死人一般的面色,还是硬着头皮摇头:“真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正说着,外头忽的进来了一个人,听见了这话便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还是郑王妃转过头去看,见是孔嬷嬷,便摇了摇头:“安安,安安她不行了!”
孔嬷嬷只觉得口干舌燥又腿软,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追问:“不是说好好儿的吗?怎么忽然,忽然就......”
纹绣和蓝禾几个人的哭声哭的人心烦,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见没人来理会她,又看沈琛麻木的坐在桌边如同呆住了一般,才上前了几步掀开了帐子。
帐子里头躺着卫安,蓝禾正细心的拿了布给她擦脸,她一张脸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血渍还没彻底擦干净的缘故。
这得是流了多少血出来?
孔嬷嬷心慌的厉害,不敢再多看,急急忙忙的道:“我....我去告诉老太太......”
她急忙转身跑了。
沈琛抬了抬眼皮,朝着她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着雪松使了个眼色。
雪松很快跟上去了,郑王妃咬着唇,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我这就让人四处去通知一声......”
沈琛忽而出声喊住了她。
郑王妃急急忙忙的转过头来,听见沈琛说话勉强问道:“侯爷,怎么了?”
“这中毒中的蹊跷,去厨房里问一声,是谁给郡主熬的药。”沈琛面无表情,眼里的情绪阴沉得吓人:“总不能让郡主无缘无故遭此大难!”
郑王妃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握住了丁香的手急忙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快去!快去问问,究竟是谁给郡主熬的药......”
正说着,外头便又跑进来一个管事妈妈,对着郑王妃和沈琛便跪了下去:“王妃,侯爷,管着厨房的郑家的.....她....她投井了!”
郑王妃又急又怒:“投井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心虚,因此畏罪自尽了!”
屋子里吵吵闹闹的,那些下人们也都因为这个消息而都一时之间乱了套,郑王妃只觉得被气的头晕目眩,心里又是气又是急,只差没有哭出来。
一百一十五·准备
丁香在旁边看着她摇摇欲坠,也吓得厉害,在旁边一把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就带着点哭腔喊了一声王妃:“您节哀顺变.....这还有许多事要您处置呢......”
郑王妃的确不敢倒下去,从前什么事都有卫安或是郑王撑着,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还多了个如今在襁褓里的幼儿。
想到郑王杳无音信,到现在还生死不知,而卫安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她就觉得寒意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冲的她几乎站立不稳。
好一会儿,她才忍住了,回头愤愤的冲着丁香吩咐:“她们以为这样便能脱罪了!我就不信她家里人不知道!给我查,带着人把她家里人给捆起来!送到顺天府去!罪名就说是谋害主子,让顺天府好好审一审,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在背后作怪!”
丁香知道事情严重,一点儿也不敢耽误,立即转身就去了,临去了还有些迟疑的转过身来,想到什么就叮嘱郑王妃:“王妃.....您看好小世子......”
卫安已经出了事,小世子不能再有事了,否则的话,这府里就真的是没个盼头了。
郑王妃被她说的一怔,很快就意识到她说的有道理,急忙点头,严厉的吩咐奶娘:“抱着孩子就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她想起之前的事了,百合抱着刚出生的小世子想去跳井,那个时候,还是卫安当机立断,审出了地方,才把孩子救回来了。
可是现在却再没有卫安保护她们了,她们只能靠着自己。
她吩咐完了奶娘,便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掀开了帐子,眼里含着热泪的摇了摇头:“我来吧!我.....叫我也尽尽心意......”
卫安也算得上是她的女儿,她答应过郑王,一定会把卫安当成自己的女儿的,只可惜她还来不及对卫安好,还来不及替卫安操办婚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上前坐在了床沿,想接过蓝禾手里的湿帕子,却发现卫安的眼皮动了动,不由得便愣在了当场。
而后她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没理由的,人都已经断气了,七窍流血的,怎么还会动呢?
可是等到卫安睁开了眼睛,握住了她的手,她便知道自己刚才不是错觉,感受到手掌心里卫安的手的温度,她一下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不是......”
卫安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郑王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就住了口,转过头去镇定的吩咐蓝禾:“把帐子放下吧,省的侯爷看见了心里难受。”
几重帐子一放下,外头的喧嚣便霎时都听不见了,郑王妃俯下身看了卫安好一会儿,才哭着到:“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真的出事了......”
失而复得大约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事了,郑王妃激动的厉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已经意识到卫安这是在故意演戏给别人看了。
卫安点了点头,接过蓝禾递过来的帕子,声音极轻的道:“我之前在门口火药爆炸的那一次,便没有受伤,一直都是故意在床上躺着装作昏迷的。”
郑王妃听的有些糊涂了,不大明白的问她:“既然没事,怎么.......”
她问完了便立即反应过来了,卫安这么做,总是有她的道理的。
蓝禾果然在旁边轻声说:“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出炸药伤人的事儿,那么多人,还就有几个人扑救,却朝着郡主来了,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当时情况紧急,周围或许还有许多人,要是郡主没事,我们府上护卫又不多,那些人是可能狗急跳墙拼命的,因此侯爷跟郡主才想到了这一招.....装作是重伤晕过去了......”
这么一说倒也说得通,郑王妃哦了一声,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了,有些结巴的问:“那,那为什么孔供奉.....”
她立即就又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傻问题了-----孔供奉可是卫安的人了,从冯淑媛的那件事之后,孔供奉就对卫安唯命是从。
她全然明白过来了,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那今天闹的这一出.......”
卫安对她笑了笑,轻声道:“躺了这么多天,送的药每天都没什么问题,唯独今天早上送过来的,里头是有剧毒的,是鹤顶红,喝了便立即毙命的那一种......”
郑王妃听的不寒而栗,愤怒的问:“是谁?!谁这样心狠手辣,竟然敢收买我们府里的人对你下毒?”
卫安便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
那些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这些天卫安一直昏迷不醒,他们就没有露出过什么把柄,能忍到现在才动手。
而动了手之后,投毒的有嫌疑的人不等她们去查,立即就先自己自尽死了,一点线索都不留给她们。
可是同时,府里的消息总要人传出去。
沈琛装作盛怒的样子让郑王妃管束好府中下人,不许人随便进出,那么这个时候非得出去的,就都很可疑了。
不管是谁,雪松已经去跟着了,都会露出马脚的。
只希望背后的人不会是临江王妃,她要是真的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那就不得不撕破脸了。
卫安已经不能容忍。
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郑王妃急忙替她拍了拍背,压低声音道:“那我出去让人看看府里是少了哪些人罢?”
到时候也能两厢映照,总是更稳妥一点儿。
卫安点点头,见郑王妃站起来,便道:“好,您看着些小世子,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郑王妃用力的点头答应了,快步出了门,吐出一口气来,就听见管家媳妇儿小心翼翼的上来问要不要准备寿材。
她脚步不停的下了台阶,皱眉道:“家里现在乱成这样,哪里有心思,先给我查!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家里装神弄鬼,竟然还敢向郡主下手投毒,真是翻了天了,一个个的心里见没了主子......”
一百四十六·是你
郑王府里头忙忙乱乱的乱成了一团,孔嬷嬷心里也乱的厉害,心里头就好像是一百只锣鼓同时在响,动静大的很,她急急忙忙的出了郑王府,一时之间竟觉得天上的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茫然的往定北侯府去了。
到了定北侯府,她在门房处坐了好一会儿。
里头的门房见是三夫人跟前的红人孔嬷嬷,一时之间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端茶递水姻亲的很。
孔嬷嬷却根本没有心思应付,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便托词说家里有事,从角门又拐出去了。
不能现在告诉三夫人和卫老太太她们,一说了,她肯定要被揪着问许多细节的。
这几天她也想明白了,反正已经做下了错事,想要回头已经是不能了,便是她能回头,三夫人也不会原谅她了。
只好顺着一条道走到黑了,好歹孩子们还能得些好处。
至于她自己?她走着走着哂笑了一声,已经存了死志,三夫人对她这么好,她牵连了三夫人,心里过不去,只好以死谢罪了。
只是在这之前,还是先得把事情办好才是。
她匆忙回了家,掩上了门,喝了口茶便又出了门,一路走到一条小巷子里,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张陌生的脸露了出来,嘶哑着声音不耐烦的问她:“你找谁?”
她有些急,张嘴说了一声:“我找.....”刚说完就想到了之前邹青说过的,不许提他名字的话,就改了口:“我有事,是....王府的......”
那个汉子皱眉看着她,迅速伸出手将她拉了进门,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把门掩上了。
孔嬷嬷差点儿跌了一跤,回头看着他,立即就道:“快去通知你上头的人一声,已经死了.....寿宁郡主已经死了!”
那粗糙汉子狐疑的盯着她瞧了一瞬,才终于又开了口:“当真吗?”
这个消息是不能有半点讹误的-----一旦寿宁郡主确定真的死了,那么他们就得紧跟着把之后的善后的事处理好。
譬如说下毒的那些人,她们的家里都是得安排好的,送走的要立即送走,不留痕迹,该杀的知情人也得杀。
要嫁祸的也要嫁祸,把这件事转接到那个跟沈琛不和的临江王身上去。
孔嬷嬷想起那个场景就吓得打颤儿,肯定的点了点头,再三的跟他确认:“是真的,当时孔供奉老大夫都来了,都说是没救了,让准备寿材,平西侯生了好大的气,都快气疯了......他一定很快就会觉得不对的......”
对啊,他一定很快就会察觉出不对的,沈琛对卫安的在乎,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知道他为了卫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卫安死了,投毒的人自杀了,他稍微冷静,就算是不够冷静,被林三少或是楚景吾他们一提醒,也会知道孔嬷嬷去的太频繁而且太是时候了,肯定会查的。
那个汉子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的看着孔嬷嬷笑了笑:“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他已经飞快的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小刀,飞快的朝着孔嬷嬷飞捅了过去。
今天孔嬷嬷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里的,发现她不见了,沈琛就会更加确定她有关系,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孔嬷嬷吓了一大跳,躲闪不及,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就跌坐在了地上。
那汉子扎了个空,立即就又朝地上的孔嬷嬷扑了过去。
孔嬷嬷吓得腿都软了,根本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躲闪,尖叫了一声瘫软在地上。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孔嬷嬷尖叫着反应了过来,趁着那个男人一时愣神,连滚带爬的爬了起来。
男人瞪了她一眼,却不担心她能跑脱,上前几步侧耳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谨慎的问:“谁?”
“查逃犯的!”屋外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前天尽头那家王员外家里出了盗贼,他们说你们这院子长久没人住,最近忽然人来人往的,我们过来瞧瞧!快开门!”
男人面上的狠厉便一闪而过,可是随即在那砰砰砰的拍门声中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不能闹出动静,那些衙差应该是很好打发的......
他对着孔嬷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的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带着些小心谨慎的笑意道:“我们都是从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住户了,不过是去保定府投奔亲戚了一阵儿.....怎么能是盗贼呢.....”
“是不是的,开门再说!”那外头的人不耐烦了:“别叫我们难做!”
没有穿衙差的服饰,可是听口气和看那身形的确像是官府的,男人怕之后再招来人事情闹大,不情不愿的开了门,迎着他进了门就陪笑道:“你瞧瞧,这屋子总共就这么大,哪里能藏人呢?就我跟我媳妇儿两个人......”
正说着,那人就哎呀了一声:“这不是孔大嫂吗?!”
他说着便睁大了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孔嬷嬷和一时之间懵了的男人,左右看看便沉下了脸:“你媳妇儿?!孔大嫂,你这可不厚道啊,背着我大哥,在外头不守妇道.....”
孔嬷嬷整个人都已经被吓傻了!
这哪里是什么衙差?根本就是雪松!
之前差点儿丢了一条性命,现在看见雪松,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喜是忧,呆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雪松根本不管她,上前一把扯住她冷笑了一声:“走!跟我去大哥跟前说个明白,平常看你相夫教子的,可是竟然是这么个人......”
男人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想要上前抢人又顾忌着他是官府的人,不敢动弹,好一会儿才道:“这....”
孔嬷嬷被扯着踉跄着往外走,心里一时之间乱的很,正不知怎么办,就听见后头的男人阴恻恻的喊了一声。
她不由便缩了手回头。
“他说的是,你也要顾念顾念丈夫儿子啊。”男人阴恻恻的看着她冷笑:“我之前倒不知道你有家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