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蛇蛰之日,真龙出世
长安城华灯初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繁华的夜市在太阳落山后终于是于这座古城中显出棱角。
徐寒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了天策府的府门前。
没有太多的犹豫,少年便敲响了天策府的府门。
数息之后,府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个脑袋从里窜了出来。
“徐大哥?”那人看见徐寒,微微一愣,随即便发出一声惊呼。
“小箫,这几日过得如何?”徐寒亦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顿时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刘箫赶忙打开了院门,将徐寒迎了进来。
“什么都好,祝贤也消停了,顾赵二家的案子也算是结了,就是没有徐大哥在,这天策府,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刘箫一脸兴奋的朝着徐寒絮絮叨叨。“徐大哥你就回来吧,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起想办法,你看...”
“红笺在吗?”只是刘箫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寒生生打断。
“在是在...”刘箫微微一愣,这才看出徐寒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寻常,他有些迟疑,只是还不待他想明白这其中的古怪徐寒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带我去见她。”徐寒言道。
刘箫顿时哑然,只能是将那些劝解的话收回了腹中,带着徐寒去向叶红笺所在之处走去。
一路上天策府中的众人,自然也看见了徐寒,他们纷纷朝着徐寒行礼,嘴里依然还改不了徐府住这样的称呼。
徐寒也询问着刘箫与刘茉近况,刘箫虽然年幼但性子沉稳,确实没有什么让徐寒担心的。但刘茉这孩子却始终让徐寒有些放心不下。
“茉儿别的都好,就是听闻大哥走后一直嚷嚷着要去寻你,被红笺姐姐拦了下来...”
“嗯。”徐寒闻言点了点头,对于叶红笺这样的做法很是满意,“今日我来过的事情不要与她去说,更不要告诉她我的住处。”
刘箫闻言本能的就要点头应下,但却忽的从徐寒的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徐大哥还不打算回来吗?”他不由得问道。
但徐寒在说完这话之后,便沉默了下来,显然没有了再与他言说下去的意思。
刘箫虽然几次想要挑起话题,但最后还是抵不过徐寒那肃然的眸子,选择了沉默,于是二人便在这样的沉默中走到了天策府的大殿前。
“我自己进去便行了。”那时徐寒朝着刘箫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人推开天策府大殿的殿门。
......
刘箫自然不会骗他,叶红笺确实此刻便在这大殿之中,但除了叶红笺还有一位徐寒未有想到的来客。
而叶红笺与那人显然也很诧异徐寒的到来,纷纷在那时站起身子。
“小寒!”叶红笺自然颇为惊喜的唤道。
而那人却眯着眸子,神情莫名的注视着徐寒。
“叶侯爷别来无恙。”徐寒在微微一愣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朝着那人拱了拱手。
那位让徐寒意想不到的来客,便是叶红笺的父亲叶承台。
一袭蓝色绒衫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在那时朝着徐寒还礼,笑道:“谢过徐太尉挂怀。”
男人很刻意的在太尉二字上咬了重音,徐寒知道是想提醒自己,他已不再是天策府的府主,而是一个空有其名,而无任何实权的大周太尉。
男人这样的做法让身旁的叶红笺眉头微蹙,却终是没有鼓起勇气去说些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脑袋低得更深了一些,似乎是害怕触及到徐寒的目光。
“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想与红笺单独说说。”但徐寒却好似并未听懂叶承台的暗示,他在那时继续言道,脸上的神情淡漠。
叶承台见此状,在微微的迟疑之后,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大殿。
于是屋内便只剩下了了徐寒与叶红笺二人。
徐寒坐到了叶红笺的身侧,看着这眉宇低垂的女孩,轻声问道:“怎么了?这几日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女孩没有吱声,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可卿呢?”徐寒又问道。
“她没事,你放心吧。”女孩如此回应道,低着的眉头中脸色微变,似乎并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
而徐寒却并未发现她这样的异色,只是在听闻秦可卿无事之后心头稍安,笑着再次问道:“怎么了,几日不见,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了?”
“......”叶红笺当然知道徐寒这般的调笑只是为了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压下心底的异样,笑对眼前的少年。
徐寒见她如此,也大抵能够感受到以女孩如今的处境当是如何的左右为难。
“我今日前来,除了看看你,其实还有一事想要你帮我。”徐寒终是不忍心见她这般模样,索性便开门见山的言道。
叶红笺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徐寒,“何事?”
“我的身世,你究竟知道多少?”少年的双眸一凝,沉声问道。
而就是这个问题,让素来沉稳的叶红笺身子一震,脸色瞬息煞白。
她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以叶红笺的心境能做出这样反应,这其中的猫腻自然是一眼便可看出究竟。
徐寒看了看殿外那位负手而立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慌乱的少女,心头大抵是知晓了些事情。他的眉宇顿时阴沉了下来,“我明白了。”
他如此说道,便站起了身子,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我们都身在局中,不由自己,你无须伤怀。”
说罢他便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离去。
而那时,那女孩眸中包裹的事物却是再也裹藏不住,她顾不得其他便在那时站起身子,追上了离去的少年,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住。
徐寒似乎在那时感受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转身看向女孩。
只见叶红笺泪眼婆娑,就要张嘴言道。
只是话才到了嘴边,女孩的双眸之中便浮出一抹异色,她伸出的手随即收了回来,低下了脑袋,静默的站在徐寒的跟前。
徐寒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殿门处中年男人那冷峻的目光,大抵能猜出女孩是在忌惮着些什么。
他微微一笑,伸手擦去了女孩眼角的泪痕,柔声说道:“前路艰险,各自珍重。”
“徐太尉留步。”可那时,那在门口处伫立已久的男人却忽的高声言道,随即走到了徐寒的跟前。
徐寒一愣,沉眸看向那男人问道:“侯爷有何赐教?”
“并无什么大事。”叶承台爽朗的一笑,“只是红笺方才接手天策府,事物繁忙,徐太尉又身居要职,想来也是焦头烂额,关于你与红笺的婚约,叶某以为...”
叶承台的话说得自然很是客气,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叶红笺低着的脑袋在那时抬起,她眉宇间写满了诧异,徐寒退出天策府,她与徐寒的婚约本就成了笑谈,但至少这东西在,于她自己是个念想,可叶承台此刻提及此事,显然是要与徐寒彻底划清界线,甚至可以说是落井下石。
“父亲!”叶红笺在那时便要说些什么。
“叶侯爷说得很对。”只是话才出口便被少年的声音所打断。
那时,天策府的大殿中点着烛火,少年的眸子映着烛光,瞳孔中也好似燃着火焰。
“红笺金枝玉叶,徐某着实高攀不起。”
“侯爷放心,婚约之事,徐某不会再提。”
此言说罢,他便再也没有留恋,转身迈着大步,便要踏出了天策府的大殿。
......
叶红笺看着徐寒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她的眼帘。
她隐隐觉得,这次的离别,或许下次再见二人便会形同陌路。
她想要冲上前去抱住那少年,告诉他,她要与他生死相随,但脑海中那从小被灌以的大义之道却将她这样的冲动生生的压了下来。
她愁然的跌坐在了地上,任由泪水侵染她的双眸。
徐寒走出了天策府。
府门外的街道依然人来人往,明亮的灯笼将整个长安城照得恍如白昼。
而徐寒在这人群之中矗立良久,随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股不知何起的孤独感侵蚀着他。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如果你不曾拥有过明媚的阳光,便不会去追逐春日的艳阳。如果你不曾在锦衣玉食中徜徉,便不会为了一个干瘪的馒头而愁眉不展。
人最怕的终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拥有后的失去。
就像是有人用利刃生生的从你的心头割去了一块血肉,外面看,你依然完好无损,而内里却早已疼得撕心裂肺。
徐寒不愿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不得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然后他伸出了手,手掌张开,掌心处却有一张被捏成一团的小小的纸条。
这是方才叶红笺拉住他时递给他的东西,徐寒不知是何物,但却也意识到此物可能关系着他的命运。
他轻轻的将之展开,只见那纸条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什么,徐寒在那时注目看去,顿时心头一凛,眸中的瞳孔陡然发大。
那纸条上如此写到:世有真龙,天下窥之。故以蛇种,呈龙而示。蛇得气运,龙承九分,蛇蛰之日,真龙出世!
第九十七章 兵解
蒙梁没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好起来了,他可以如以往一般横着剑,冷着眸立在方子鱼的身前。
于是那些如恶鬼一般的追兵便尽数被挡在了他的剑锋之外。
这是一种让方子鱼很是心安的感受,哪怕身后的追兵,依然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哪怕他们距离到达陈国,依然还有十余天的路程,但只要这个男人提着剑,站在她的身前,似乎世上便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畏惧。
这一天,天才朦朦亮,二人便小心翼翼的再次上路。
从那日蒙梁忽的苏醒之后,这个男人便有些奇怪。
他变得有些絮絮叨叨,只要得空便说个不停。当然以前的蒙梁其实也是如此,但现在他说的内容却有些不同。
以前他他总是对着方子鱼嘘寒问暖,就像是一个长辈。总是担心方子鱼吃得不好,住得不够习惯。而现在,他说的却是...
“这些来自长夜司追兵,遍布整个幽州,想要彻底瞒下他们的耳目,绝无可能。他们人多势众,所以一味地穿行山林,想要走近道,抵达陈国反倒容易落入他们的圈套。”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选一些左右的岔路,以来可以迷惑他们,他们必定得分出兵力追赶,而来即使追上了,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被围堵拦截,做困兽之斗。”
“城镇是最危险的地方,那里遍布长夜司的耳目,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入城。而入城之后,若是需要采买事物,大抵以食物为主,而且最好是一些干粮,这样携带方便,也不会负重太多,导致赶路的速度减缓。”
“即使身上有食物,在路上若是能就地取材是最好的,这样可以减少进城的次数,同时若是要要生火取暖或是烤熟食物切记得用生柴,因为湿柴会产生更多的烟雾,那些豺狼灵敏得很...”
“还有,虽然现在是春日,但气温...”
听着蒙梁的絮絮叨叨,方子鱼的耳根子都快被磨出茧来。
“好啦,我知道啦,不是还有你在吗?”她在那时朝着蒙梁甜甜一笑,如此说道。
蒙梁的脸色在那时一滞,一抹黯淡之色涌现,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
“我一定会带你去陈国的。”他如此说道,声音小到极致,像是在对方子鱼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
今年的幽州一反常态,雨水充足,二人走了一日,这才寻到一处隐蔽的密林住下,天上便又下起了小雨。
幽州境内那些受够了旱灾的百姓对此自然是欣喜不已,但方子鱼与蒙梁却是叫苦不迭。
几日的赶路本就极为劳累,加上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些伤势,雨水落下又无避雨之处,难免让身子愈发虚弱。
夜里的天气渐渐变得寒冷,方子鱼浑身湿透,她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以此缓解夜里的寒气,并非她不愿用真元御寒,只是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到来,哪还得留着御敌之用。
这夜着实太过难熬了一些,方子鱼看着眼前忙碌着想要生起火来的男人,怔怔的有些出神。
这已经是他第十七次尝试起火了,但每当火苗升起,便会被雨水浇灭。这样的来回烦劳,让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水渍。
方子雨看着他这般模样,莫名有些心疼。
“别弄了,这雨不停下,这火怎么也生不起来。”她看了看越下越大的春雨,如此言道。
“这可不行,你若是再这么淋下去,恐怕身子骨会熬不住,这火生了起来,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将身上的衣服烤干。”蒙梁对于方子鱼的话,犹若未闻,他依然自顾自的倒腾着柴堆,低着脑袋如此回应道。
方子鱼闻言,心头升起一股暖意,觉得似乎这寒冷的雨夜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难熬。
她索性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蒙梁的跟前,伸出手将还在忙个不停的男人拉了起来。
“子鱼你再等上一会,我...”蒙梁有些不解的言道,但话未说完便被女孩给嗯到了之前女孩躲雨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然后,女孩伸出了手,替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水渍。
“没事。”女孩笑着在他的身旁坐下。
蒙梁一愣,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靠着就不会那么冷了。”而女孩则对于蒙梁的异状犹若未觉,她挪了挪身子,毫不避讳的将她自己的身子靠在了蒙梁的身旁。
杀人不眨眼的蒙大公子在那时顿时心跳加速,脸上也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他当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女孩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鼻尖萦绕着的淡淡的香气都让他心乱如麻,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咽了回去。
雨又大了几分,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坐在树下的男女,沉默的望着天空,不知为何在那时都升起了希望这雨能再多下一会荒唐念头...
......
“哟,我说怎么翻遍了整个幽州都找不到二位,原来躲在这荒山野岭谈情说爱呢?”但就在这时,一股突兀的声音的忽的响起,密林中亮起了阵阵火光,一位黑甲首领领着百余人自山林中窜出,将二人团团围住。
方子鱼与蒙梁心头一惊赶忙站起了身子,看向那来者。
无需多言,这些人自然便是那长夜司派来的追兵。
“二位如此有闲情雅致,不如再多说一会,哥几个倒不介意看一出活春宫解解乏。”那为首的男子四十岁上下,淫笑着说道。
相比于之前的追兵此人显然更为强悍,他悠哉悠哉的立在二人的身前,如此言道,丝毫不担心二人有逃跑的可能。
蒙梁的心头一沉,以他眼界自然看出了这男人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六境离尘境,这样的人物被派来追杀他们二人,倒也说不清应该感到荣幸还是不幸。
“子鱼,小心一点,早机会便杀出去,我帮你拦住他。”蒙梁将方子鱼护在身后,如此言道。
磅礴的剑意在那时于他体内奔涌而出,浩浩荡荡又绵绵不绝,比起之前似乎只强不弱,丝毫没有半点身负重伤的样子。
而那位黑甲首领在感受到蒙梁这股剑意之时,顿时双眸一凝,上下打量了一番蒙梁,随即啧啧称奇的言道。
“蒙公子倒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妙人啊。”
“为了保护方姑娘,这离山的兵解之法也舍得动用?”
第九十八章 世界与荒冢与她
这方世界,天才、妖孽、不出世的宗门、隐居山林的仙人,比比皆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界的千奇百怪自然也就造成了许多忌讳。
这其中之一便是那陈国的离山剑宗。
身为天下两大剑修门派之一,离山剑宗的强大自然不言而喻。
而最让天下人忌惮的便是那离山剑宗出了名的兵解之法。
近两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大楚分崩离析,陈国太祖于陈地起兵,大周当时盘踞着中原肥沃之地,一路引兵北上,大夏幅员辽阔也视陈地为囊中之物,一路东进。眼看着陈地便要被这两个庞然大物吞没。陈国太祖于离山山脚长跪三日,终于请得离山剑客出山。
于是八千剑修不着寸甲,只持一柄长剑横于幽州天山关外。
二十万大周精锐与之血战足足七日。
但陈国阻力却被大夏铁骑拖住,久久不得援助,八千剑修孤立无援。
时值秋日,兵家之忌,当时离山剑宗掌教的杨玉景一声令下,八千剑修纷纷兵解,与二十万大周精锐同归于尽。
最后,杨玉景独自一人立于那尸山血海之上,以剑为笔,以气为墨,于天山关城墙之上刻下了八个大字——兵伐于民,剑横于秋!
刻完此句,杨玉景便于天山关外坐化。
而那八个大字至今仍在天山关的城墙上,清晰可见。
而离山剑宗兵解之法的威名也自此流传了下来,天下人对此莫不又惊又怕,每每与离山剑客搏命之时,都多有忌惮。
因为一旦施展此法,无论再重的伤势都可瞬息痊愈,而修为也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巨大提升,当然需要付出的代价亦极为不菲,便是剑修被飞速燃烧的寿元。
兵解之法并非什么辛密。
因此当那黑甲首领说出此言之时,方子鱼的脸色便是一白,诧异的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而蒙梁却并不言语,只是沉眸看着那黑甲男人。
下一刻,他便飞身一跃,杀了出来。
白色的真灵心随意动也在那时于他的身后浮现。
擒贼先擒王,他很清楚只有杀了眼前这位离尘境的强者他与方子鱼方才有一线生机。
“地级真灵。”那黑甲男子面对蒙梁如此强悍的攻击却不慌张,他双眸一凝,目光便落在了蒙梁身后的白色真灵身上,嘴里发出由衷的感叹,“真不愧是离山首徒。”
然后他手中剑豁然出鞘。
那是一把有些古怪的剑,剑身修长,足有四尺开外,而剑锋却并不锋利,倒是有些钝器的模样。
而昏黄色的真元涌亦在那时出不断的朝着他的剑身上混集,他那把巨大的长剑便在那时被裹上了一层层犹如金石一般的事物。那是他的真灵,一种加持己身武器的真灵。他的剑不断的变大,转眼已到了,七尺之长,三寸之宽。然后,他朝着杀来的蒙梁,狠狠地一挥。
他挥剑的力道以及剑身上本身便携带的难以想象重量汇集在一起,那看似寻常的一挥,竟是掀起了阵阵罡风,可谓势大力沉,足有开山断石之势。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蒙梁与他唤出的白色真灵便在那时,在这一重击之下,身子被狠狠掀飞。
“蒙梁!”一旁的方子鱼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方才想要出手救援,但那时那些围着诸人的甲士也随即涌了上来,将方子鱼拦住。方子鱼虽然提剑御敌但短时间内想要冲破这些甲士的围攻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击得胜的黑甲首领并没有与蒙梁继续调侃的意思,这离山的兵解之法他颇为忌惮,虽然蒙梁此刻因为燃烧了太多的寿元已是强弩之末,但保不齐会有什么后招,经历过不知道几多生死的黑甲首领自然不愿给蒙梁半点机会。
他在那时便飞身一跃,直直的朝着被轰翻在地的蒙梁袭来。
被真灵加持过的长剑看上去极为沉重,但落在男人的手里却又挥洒自如,他速度极快转瞬便杀到了蒙梁的跟前,再次狠狠一挥。
这一次,他的力道似乎又大了几分。
恍惚间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自剑身上荡开,若是被这一击打实,饶是蒙梁恐怕也得横尸当场。
而这时的蒙梁方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抵御或是躲避这一招。
无奈之下,他心头一横,那白色的真灵便瞬息呼啸而至,来到了他的跟前。
只见那真灵背后白色的剑翼猛地一收,犹如盾牌一般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
又是一声巨响爆开。
那白色真灵的身子倒飞了出去,背上锋利的剑意七零八落,残破不堪。
而与之心神相连的蒙梁虽然躲过了男人的杀招,但依然免不了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了下来。
“哼,我看看这一次,你还能有什么办法。”黑甲首领狞笑着言道,他居高临下的站在蒙梁的身前,眸子中满是得色。
言罢手中的巨剑便再次被他举起,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蒙梁的头顶呼啸而来。
蒙梁见状,顿时脸露苦笑之色。
他已经是第五境天狩境的修士,又凝聚出了世上罕有的地级真灵,加之这兵解之法,按理说离尘境的修士他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之前的连番大战,加之这几日的颠簸,即使是兵解之法也无法将他体内的虚弱完全化解...
说到底即使这些追兵不曾追上,他以兵解之法强行支撑的身躯也已经快走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步,这时的他却是再无任何的筹码与眼前这位离尘境的强者的过招。
他心有不甘。
想着他若是死了,方子鱼也难逃一劫...
他终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而在这时,那黑甲首领厚重的剑锋已然如山岳一般狠狠的朝着他轰杀而来。
蒙梁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带着不甘,带着羞愧,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姓蒙的!”
可就在那时,耳畔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方子鱼察觉到了蒙梁的状况,她顾不得其他,拼得连吃几处剑伤生生的破开了诸多甲士的围攻,见那黑甲首领的剑锋转眼便要轰响蒙梁的头颅。
女孩的心头一震,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飞身一跃,来到了蒙梁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下了黑甲首领那如山岳一般厚重的一击。
炙热的鲜血在那时喷洒而出,浇染在蒙梁方才睁开的双眸上。
男人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的眼帘中,是方子鱼缓缓闭上的双眸,是那张漂亮又静默的脸蛋,是嘴角如烈焰一般灼热又扎眼的殷红。
女孩的身子缓缓朝着他倾落,时间犹如被人按下了闸门,开始变得缓慢。
女孩倒下的画面一道一道的在他眼前变化。
那似乎是蒙梁有生以来看过最美、也最让他绝望的画面。
终于,女孩落在了他得肩膀。
她的气息萎靡的可怕,蒙梁能很清楚得感受到她体内的五脏六腑被轰碎,经脉被撕裂...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血色漫上了他的眸子。
“嗯?真可惜,我还想着再玩上一会呢。”黑甲男人微微一愣,但眸子中却很快浮现出了一抹戏谑之色,他看着眼前那神色狰狞的蒙梁,就像是看着一道极为有趣的玩具。
蒙梁轻轻的放下了怀里的人儿,这个过程他做得小心翼翼,好似在害怕稍有不慎便会将她从沉睡中惊醒,他甚至还不忘用衣衫擦去她嘴角的鲜血,用手捋顺她额前的发丝,而这个过程他同样做得小心翼翼。
然后,他杵着剑,艰难的站起了身子。
他看向黑甲首领,眸中的血光愈发浓烈,像极了那被猎户逼到了穷途末路的恶狼,要在死前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却不为求生,只为撕下猎户身上一块血肉...
仅此而已。
黑甲首领从他这样的作态中看出了蒙梁的心思,他不屑的一笑,言道:“怎么?还想杀我吗?”
蒙梁没有回应黑甲首领,他只是将自己手中的剑高高举起,他的身子在颤抖,手中的剑亦在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或是其他,而是因为愤怒。
那胸膛中无边无际,翻涌奔腾的愤怒;那将他包裹,将他淹没,令他窒息的愤怒!
他需要将他发泄出来。
用手中剑,用心中的恨,用敌人或是自己的鲜血方才将之浇灭!
于是他动了起来。
即使脚步踉踉跄跄,即使手中的剑招软绵绵得犹如玩笑。
但他还是动了起来,将剑锋直直的,决绝的挥向那黑甲首领的头颅。
而等待他的却是黑甲首领极为随意的挥出的一剑。
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他的身子便再次倒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体内的真元彻底耗尽,他的四肢百骸近半数碎裂,他再也没有办法站起他的身子,他只能瞪大了自己血红色的双眼恶狠狠的看着那黑甲首领。
他当然心有不甘。
他没能完成自己的诺言,他眼睁睁的看着方子鱼倒在他的身前。
可是他已经没有的半分的气力,他的真元已经彻底耗尽,他体内干涸就像是百年未有雨水的河床,除了...
蒙梁的心头在那时忽的一震。
他瞥见了自己的丹田的深处有一枚白色的米粒状的事物。
剑种!
他豁然记了起来,在与那位墨尘子别离之时对方曾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想通了答应去剑冢守陵,那么便可催动剑种,自然会有人前来接应。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早些记得此事,催动剑种,以墨尘子地仙级别的修为,他们岂会落到如此天地。
此刻催动剑种,就算墨尘子感应过来,抵达之日恐怕他也早已死去。但这剑种却是墨尘子种入他的体内,包裹着地仙境剑仙的一抹剑意,虽然极为稀薄,若是出其不意的话...
想到这里,蒙梁心底便有了打算。
他在那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试图站起身子,而那时黑甲首领亦走到了他的跟前。
黑甲首领的脚在那时伸出,狠狠的踩在了蒙梁的身上。
本就身受重伤的蒙梁身子顿时瘫倒在,嘴里更是不住的吐着鲜血。
“离山高徒,不过如此。”黑甲首领一脸冷笑,他如此说道,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狂热,似乎很是享受蒙梁此刻愤恨不已,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
说完此话,他手中的剑便再一次被他高高举起。
他要用这剑砸开蒙梁的头颅,他想着那即将到来的血肉四溅的场面,顿时有些急不可耐。
而下一刻他便没有了半分迟疑,将手中的剑直直地挥了下去。
他脸上的神情,因为狂热而变得有些扭曲,因为扭曲而又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知道这时一场再无悬念的战斗。
可就在他厚重的剑锋,离蒙梁的头颅不过半寸之遥时,那瘫倒在地好似已经失去了斗志的蒙梁却在那时眸中忽的爆开了一道神光!
那是一道剑芒。
蒙梁咬着牙用尽浑身的气力伸出了自己的一手,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收拢,而体内的剑种似乎也在那时感受到了蒙梁的决意,它开始疯狂的颤抖,一抹剑意猛地自他体内爆出,越过蒙梁体内破损不堪的经脉,从他双指之中飞射而出。
那是一道极为明亮,却又极为细小的白光。
转瞬即逝,犹若黑夜中的荧惑。
但它速度极快,只是眨眼之间便穿越了蒙梁与那黑甲首领之间距离,来到他的眉心。然后飞射一跃,穿了过去。
于是那黑甲首领挥舞到蒙梁头颅前的剑锋豁然停了下来,与之一起停下的还有他脸上即将绽开的笑意。
他的整个人似乎在那时被从这方世界中分割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喧哗、躁动。
而黑甲统领却静默、不语。
直到数息之后。
他握着剑的手忽的松开,上面缠绕着那些金石之物也随即散去,长剑露出他原来的模样,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而黑甲首领的眉心更是在那时浮出一道红点,像是一粒朱砂,却又比朱砂更加猩红。
那是一滴血。
那一抹剑意穿透了他的眉心,虽然只是极为细小的一个血洞,却足以将他的生机尽数抹除。
于是,这位不可一世的黑甲统领便在那时身子一震,然后身子如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朝后倾倒了下去。
周围的甲士在那时纷纷一愣,周遭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那可是离尘境的强者!
蒙梁分明已经危在旦夕,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诸人看向蒙梁的目光顿时变得恐惧了起来,而蒙梁也缓缓的杵着剑艰难的站起身子,他的双眸依然猩红,心头的愤怒并未因此而散去半点。
他血红着目光看向那些甲士,那些甲士顿时心头一震下意识的退去一步,而蒙梁则迈步上前,虽然脚步缓慢,虽然身子颤抖,但饶是如此,那些甲士们还是在那一刻被这浑身浴血的男人下的亡魂俱冒,顾不得其他,一个个丢盔弃甲一般飞速逃离了此处。
雨还在下。
山林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蒙梁呆立良久,任由雨水浸透他的身子。
他于许久之后,方才迈开步子,走到了那安稳的躺在地上的少女身前,他看着那张好像只是睡去的脸,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再次瘫坐了下来。
子鱼死了。
而他也快要死了。
他报了仇,可心里依然空落落的。
因为子鱼的命,不是的谁的命都可以偿还的...至少在蒙梁心中...
方子鱼,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伸出手提女孩擦去脸上的雨水,然后便静默的看着他,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吱呀!
不知多久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那是脚踩断了地上的枯枝说发出的声音。有什么人正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或许是在夜里想要碰碰运气的猎户,又或许是那些回过味来,去而复返的追兵。
但蒙梁却并不关心。
方子鱼已经死了,所以什么事情,在这时都不再重要了。
陈国、蒙家又或者他的命,都不再重要。
所以蒙梁没有回头,他依然看着那张脸,珍惜每一分每一刻,能多看一息便是一息。
“你若是在这样做下去,那女孩左后一点生机也没了。”而那时,身后却忽的响起了一道青嫩又冰冷的声音。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戳中了蒙梁心头的某些东西,他的身子一震,豁然转过了身来。而入目的那张脸却让他不由得一愣。
那当然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但相比于她的瞟了,最为扎眼的却还是那脸蛋上生得的那双紫色的眸子。
“师娘?”在数息的诧异之后,蒙梁忽的失声叫道。
“嗯。”紫眸少女点了点头,走到了他的跟前。
“师娘有办法救她?”蒙梁回过了神来,记起了之前那话,他根本来不及去深究这女孩是如何来到此处,便在那时焦急的问道。
紫眸少女看着男人脸上的急切,莫名的想起了那个负心人。她眸子在那时有些颤抖,但又转瞬恢复如常。
“我不仅有办法救她,亦有办法救你。”紫眸少女淡淡的说道,神情轻松就好似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无关痛痒。
生机已接近枯竭的蒙梁却自动的忽略了少女话里的后半句,他赶忙言道:“那快救救她!救救她!”
身高七尺的男儿,在说着话时带着急切与哭腔,带着乞求与悲悯。
这并不是一件太过赏心悦目的事情,这亦足以让大多数为之动容。
但紫眸少女却一动不动,她只是低下了头,看着狼狈的蒙梁,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救她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师娘尽管说。”蒙梁赶忙言道。
“守陵。”紫眸少女的嘴里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眼。
蒙梁的身子在那时微微一怔,随即便没了任何的迟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师娘能够救子鱼,徒儿愿意!”
“南荒孤苦,不至大限,便再无踏足中原之日,你可要想得明白。”紫眸少女追问道。
“徒儿想明白了,求师娘救救子鱼。”蒙梁大声言道,然后便在少女的跟前跪了下来,朝着她不断的磕着响头,嘴里念念有词。
“求师娘救救子鱼!”
“求师娘救救子鱼!”
“求师娘救救子鱼!”
......
紫眸少女见他如此,神情愈发的恍惚,若是那人活着见她如此威逼利诱必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他素来如此,自己冥顽不灵,偏执的可怕,可行事却又讲究一个以理服人。
她想着这些,心底微微一痛,终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按在了男人的头顶。
“不要怪我。”
“你若是真的想她活得好...”
“便守住剑陵吧...”
“因为只有守住了剑陵,才能护佑这方世界。”
“而只有这方世界依然安然无恙...”
“在这个世界或者的她亦才能安然无恙...”
第九十九章 吞龙
随着徐寒选择离开天策府,风云诡诞的长安城,暂时的安静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这样的风平浪静也只是持续了几日光景,更大的波澜必然展露在诸人的面前。
而掀起波澜的不再是,素来行事狠辣的天策府,而是之前一味龟缩的长夜司。
自从牧王府逆案之后便几乎销声匿迹的公孙明,再次以长夜司贪狼部御使的身份出现在了长安城诸人的视野中。
他保持着之前那一贯斩草除根的狠辣作风,开始大肆清剿之前参与弹劾顾赵二家的皇族宗亲。
于是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了公孙明的刀戟下,而所用的借口却可笑至极,譬如什么散布谣言,礼乐不敬。这些借口当然瞒不住任何人的眼睛,但公孙明不以为意,他不是找不到好的由头,只是懒得去找。
他已经无所顾忌,显然也不打算将这些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因为他很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
长安城中的诸人人人自危,没有任何人跳出来为这些被屠杀皇族宗亲们说上半句话,当然也包括天策府。
至于那位曾经在长安城中飞扬跋扈的天策府府主早已被诸人抛诸脑后。
虽然已经淡出了诸人的视线,但徐寒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便可以逃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
他很明白,眼前正发生的一切,只是大戏开场前的帷幕。
......
徐寒独自一人坐在桂花斋的包厢中。
那是一个极好的位置,透过窗户他可以真切的看见长安城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百姓们忙忙碌碌,为了腰包里能鼓起的钱包,为了明日醒来之后不会为了一顿饭、一杯酒而感到窘迫。
徐寒看着他们,怔怔的有些出神。
他觉得他们有些可笑,亦有些可怜。
家底殷实如顾赵二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位列九卿的权势,到头来却还不是被碾碎在两股庞然大物的博弈间。
而此刻,作为曾经那庞然大物之一的掌权者的徐寒,却也似乎要落到如顾赵二家一般的境地。
天地间,冥冥之中似乎存在一双眼睛,他注视亦把玩着众生。
当你自以为可以超脱凡事,谋夺他人生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也只是某位大能曾经按下的棋子。
上至仙人,下至流民,身在局中,皆是棋子?
吱呀。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包厢的房门却忽的被人推开,一位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忽的迈步而入。
他并无多言,直直的便走到了徐寒对面的矮榻前坐了下来。
然后男人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这才出声言道:“想不到你会主动找我。”
说这话时,无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话里的语气,都极为轻松,显然男人此刻的心情想来应当是相当不错。
徐寒自然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这男人为何还能如此冷静,但他却也没有去揣摩男人想法的心思。他于那时沉着脸色便开门见山的便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
男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他便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才饮下了杯中的茶水。
“为什么?”徐寒再次问道,目光却直勾勾的看着男人,瞳孔的深处好似有什么东西燃起。
男人的态度却依然悠哉悠哉,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说道:“你忘了那司空白手中的箴言了吗?帝君弑父...”
男人说着,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以缓缓眯起来,分明是在笑。
徐寒闻言一愣,而忽的他便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帝君弑父,弑的是当时的大周皇帝,一位有天下龙气加身的皇帝。
若是没有刑天剑,他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的徐寒看向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惊诧了起来,“你早就认识沧海流前辈?”
“嗯。”男人似乎很享受此刻徐寒的目光,他再次点了点头,眼角的笑意又重了几分。
“所以这些谋划,从那时起就开始了吗?”徐寒的脸色却愈发的阴沉。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因为若真是如此,从徐寒出身那一刻起,这些阴谋算计便已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那如果他遇见的人与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那现在的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否定了这一切,那是否连他自己也要一同被否定呢?
徐寒心在那时冷到极致,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一只羔羊,你被人圈养,他们给你吃穿,教你生存,你将人视为父母、兄长、亲人,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却只是在你膘肥肉美之时,将你分而食之。
或许,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个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并非如此。”而就在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徐寒一愣,抬头看向男人。
“我想明白你并非皇子不是因为他们告诉了我什么,或者参与了这场谋划,准确的说,我和你一样都是他们的棋子,却犹不自知而已。”
“我太了解他们了。”
“他们为了他们的目标,自以为高尚的目标,可以算计任何人,当然这也包括他们自己。”
“这样聪明的他们,怎么可能将真正的皇子与可以杀死这皇子的刑天剑一同送到祝贤的面前?很明显,你只是他们摆在面上的弃子罢了。”男人如此说道。
语气里没有幸灾乐祸的笑意,亦没有感同身受的悲戚。
有的只是平静的陈述,与近乎冰冷的事实。
无论是之前宗正递上的奏折所提到的磅礴龙气与叶红笺偷偷传来的消息都让徐寒隐隐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低着头,于那时沉默了下来。
男人也并没有在这时打破这份沉默,他知道少年需要足够时间去消化这样的真相。
他低头看向窗外。
一如少年一般,他看见了那些忙忙碌碌穿梭于大街小巷的人群。
他嘴角忽的浮出一抹冷笑,然后喃喃自语道。
“说我以顺天之法欲行逆天之事,荒唐可笑。”
“而你们呢?以戮民之法而行救民之事,岂不与我一般...”
“都是庸人啊...”
男人说罢这话,忽的像是失去某些兴致,他看向少年,终于是在那时打破二人之间良久的沉默。
“下一步,你准备如何?”
他的声音,在房门中来回作响 ,却又在片刻之后消失无影。
少年依然低着头,没有回答。
“祝贤可不会等你想明白这些事情,嗯,天策府也不会...你想坐以待毙吗?”男人却也并焦急,而是继续缓缓言道。
徐寒在那时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色冷峻,眸子中不含半点的情感波动,他直直的看着男人,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要帮你而已。”
“帮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徐寒问道。
男人当然明白现在的徐寒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对于少年此刻眸子中的狐疑视而不见,反倒是淡淡的言道:“如你所见,我是将死之人,祝贤不可能会放过,一个死人的话,往往是最值得信任。”
“就像沧海流与夫子那样吗?”徐寒却反问道。
男人听闻此言脸上的神色一滞,沉默了数息之后方才再次言道:“至少听一听我的办法,于你无碍,你觉得呢?”
徐寒这一次没有再回答男人,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男人,而这自然便是最好的回答。
男人见状,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
“其实摆在你面前的不过三条路,这其一投降长夜司,交出你手中的刑天剑,再向他们表明你并非皇子的身份。只是你与祝贤那老狐狸有杀子之仇,况且以他的性格,即使你能够说服他让他相信你不是王子,他也不可能放过这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差池。”
“这其二嘛那便是再次回到你的天策府...”说到这里的男人顿了顿,在看向徐寒眸子忽的眯了起来。“你听说过双生之法吗?”
现在心头已经乱做一团的徐寒并不喜欢男人这故作高深的姿态,他皱了皱眉头,言道:“没有。”
男人对于徐涵写在脸上的不耐烦,却视若无睹,他继续笑着言道:“那这么说来这噬主之法想来你也没听说过咯?”
“你究竟想说什么?”徐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男人却依然我行我素,他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了徐寒跟前。
那是一张老旧得已经发黄的书卷。
徐寒将之接过,带着疑惑于眼前展开,然后斑驳的文字与一些奇怪的图案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细细看去,他的瞳孔与那时渐渐放大,骇然、恐惧、甚至惊悚这样的神色便不断涌现在他的眸中。
而对于这些男人似乎早有预料。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陡然散去,眸子中浮现出一抹犹如恶鬼一般的阴冷。
他死死的看着 眼前的少年,像在看现在的徐寒,又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所以,你的第二条路早就被他们堵死!”
“你能走的只有这第三条...”
“吞龙之路!”
第一百章 对饮
(ps:昨天跟今天都只有一更,万分抱歉,重感冒很难受,辛辛苦苦赶出来的,明后天补更,望谅解)
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传闻每年此时,伏蜇的真龙便会抬起自己的头颅,走兽游蛇蛰伏。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张灯结彩,一些商家店铺更是适时的摆出了龙牙、龙须面这样的招牌,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求一个开春出耕,祈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彩头。
徐寒端坐在他小小的宅院中。
他身前的石桌上少见的摆着一壶酒水,虽然未有启封,但酒杯却已洗净,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
他像是在等待着某些事的发生又或者某些人的到来。
那把刑天剑被他横放在双膝之间,他脸上的神情冷峻又肃然,像是那庙宇中的神像,静默于时间之外。
黑猫从院子的角落中窜出,落在了徐寒的脚边,它甩了甩身上毛发,将不知从何处沾上的雨露洒落一地,然后它抬起他琥珀色的眸子,颇有些困惑的看着少年,似乎在奇怪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然后百无聊赖的黑猫,便蹭了蹭他的裤腿,少年却纹丝不动。
黑猫又用牙拉了拉少年的衣角,少年却依然静默不语。
黑猫跳上了少年的双膝,仰着头,嘴里发出阵阵轻唤,少年伸手摸了摸他毛发光亮的脑袋,便再无半分的回应。
黑猫无奈,终于只能是安静的在徐寒的双膝上躺下,陪着他安静的等待那某些即将到来的人或者事。
......
于是,太阳从朝升到迟暮,天色从明亮到昏沉,人群从喧哗到静默。
一整日的光景过去,少年依然还坐在石桌前,一动不动。
在夜色完全降临之前,在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之后。
房院的大门忽的被人推开。
徐寒抬起了头,黑猫也坐起身子,他们望向小院的门口。
一位身着紫袍的少年领着数位腰配刀剑的江湖游侠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徐寒一愣。
紫袍少年也是一愣。
然后紫袍少年身后的那些修士极为自觉的在紫袍少年的授意下,与门口一字排开,他们周身的气息内敛,似乎都是天狩境及其以上的强者,数量也有十余人,这样的阵仗即使在长安城中也极为少见。
而紫袍少年则漫步走到了徐寒的跟前,在对方的注视下,轻轻的坐了下来。
“看样子,徐兄等了在下不少时辰了吧。”宋月明打量着石桌上未启封的酒坛以及摆放好的酒杯笑着问道。
枯坐了整整一日的少年没有说话,他伸出了手轻轻的将酒坛上的封子拉开,然后将酒水于杯中满上。
“不久,只是我确实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会是宋兄。”徐寒面无表情的将其中一杯酒递到了宋月明的跟前。
宋月明接过了酒杯,眉头一挑,问道:“那徐兄以为应该来的是谁?”
“长夜司、天策府、任何人...却唯独不想是宋兄。”徐寒淡淡的回应道,语气轻松,像极了久未相见的故人在相互寒暄。
闻言的宋月明脸色稍稍一变,他从徐寒的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思。
但他却并没点破,很快脸色便恢复了常态,然后他朝着徐寒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言道:“上次与徐兄对饮还是在玲珑阁小轩窗的时候,今日咱们可得好好喝上一蛊。”
徐寒亦是淡淡一笑,似乎也记起了在玲珑阁的日子。
“也好。”他点了点头,亦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杯盏。
二人酒杯在半空中遥遥一举,无需多言,便尽数饮下杯中的清酒。
这时原本已经渐渐安静的街道上,忽的又传来一阵阵嘈杂的欢声笑语。
二月二,龙抬头。
按照时节今日便是春耕的好时候,大周这些年来雪旱成灾,饥民荒田比比皆是,因此朝廷便每年在二月二的时候,会领着一群舞龙人,在长安的各个街道上敲锣打鼓的表演,以此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当然长安作为大周的都城,城里的居民就算不是达官贵族,但也大抵早已告别了庄稼汉这样的身份。不过这也却不妨碍诸人为此欢天喜地,看个热闹,图个喜气。
而此时,街道上传来的喧哗,想来便是这舞龙要开始了。
屋内对饮的二人,显然并不知晓长安城中这样的传统,当然他们也确实并不关心。
转眼二人便连饮三杯清酒下肚,院落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默,门口处那一排江湖高手却沉眸以待,淡淡的杀机弥漫,却似乎因为未有得到宋月明的许可,因而纷纷并未出手。
二人端坐着对望,黑猫显然早已熟识了宋月明,它倒不觉有他,反倒是轻轻的从徐寒的双膝跳到了石桌上。他一脸好奇的看着石桌上的酒杯,暗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便凑着鼻子上前闻了闻,却闻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索性又伸出了舌头舔的一舔,刺鼻又辛辣的味道,让黑猫的瞳孔陡然放大,它一个激灵,发出一声古怪的长叫便甩着响鼻,落到了徐寒的身侧。然后一个劲的摇着脑袋,显然极为不适。
“你啊,就知道贪嘴。”徐寒无奈地将黑猫再次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伸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安抚着它。
“玄儿还是如此可爱。”宋月明亦展颜一笑,但随即便又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徐寒双膝上的那把刑天剑上,“徐兄还是听在下一句,交出刑天剑吧。”
徐寒闻言抬起了头,眉头一挑,问道:“为何我觉得宋兄比起那祝贤、司空白之流更在意在下的刑天剑呢?”
宋月明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转瞬便恢复了常态,他泰然自若地回应道:“不过是承师命,顺天意而已,徐兄又何苦为了一个昏庸的帝王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徐某可没有那么高尚,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徐寒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言道:“自保而已。”
“看样子,这其中还有什么宋某不知道的事情。”宋月明再次为二人分别倒上了一壶酒水,如此言道。
徐寒伸手端起了再次被满上的酒杯,言道:“徐某知道的却是不见得能比宋兄多上多少。”
而这话说罢,他抬眸看了看宋月明身后那些气息凝练的高手,又才言道:“而且,看宋兄这架势,今日前来似乎并不只是要徐某的剑这般简单吧。”
听闻此言的宋月明,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手亦握住了眼前的酒杯却并未举起。
“徐兄果然聪慧。”
“哼。聪慧?”徐寒却是一声冷哼,“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拉做棋子,犹不自知。”
宋月明对于这话有些意外,想着这些日子坊间的流言,隐隐猜到了几分如今徐寒的处境。
但他却并不接下这个话茬,而是在那时轻轻的举起了酒杯。“那徐兄可知宋某还有一事,是为何事?”
“若是没有猜错,祝首座应当还让宋兄取下徐某的命吧。”徐寒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冷了下来。
宋月明淡淡一笑,似乎是肯定徐寒的答案,又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他举着酒杯朝着徐寒遥遥一敬,也不管徐寒是否回应,便独自仰头饮下。
街道上的人群愈发的喧哗。
舞龙的队伍已经在街口摆好了架势,饮酒的酒客、吆喝的商贩都在那时暂时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侧着脑袋看着街头的队伍。
一位麻衣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站在队伍前,他伸手拿出一个火折子,用力的吹了几下,将里面的火苗吹亮了几分,然后伸手放到了一旁,高高挂起的鞭炮前。
鞭炮的引线被点燃,灼热的火花亮起,伴随着哧哧的声响,不断地向上涌动。
只要鞭炮响起,舞龙的队伍便会开始游行。
长安城的诸人都在那时侧目以看,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砰!
伴随着一声轻响,鞭炮被点燃。
喧天的锣鼓声乍起。
那声音像是某种暗号,小院内暗涌的杀机,在那一刻浮上水面。
在门口一字排开的强者们,周身的真元涌动,在那时猛然迈步而出,身子一跃便朝着徐寒杀了过来。
徐寒的双眸一寒,他的手猛的摁在了那刑天剑的剑柄之上,就要出剑。
那紫袍少年,却犹如立在寒风中的巍峨大山,毅然不动。他神情悠闲地再次端起石桌上的酒坛,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水。
清亮的酒水顺着坛口缓缓落入杯中,在半空中连成了一条细线。
那些强者们越过了他的身子转眼便要杀到徐寒的跟前,徐寒的剑在那时出鞘一尺又两寸,磅礴的剑意带着龙吟之声,自他的体内涌出。
紫袍少年酒杯中的水渐渐盈 满,他的眸子忽的眯了起来,另一只手于那酒杯前轻轻一弹。
杯中的酒水化为一道道细小的水珠,倾射而出。
那些水珠看似毫无规律,但却极为整齐的分布于那些杀向徐寒的强者的背后。
然后在那些强者去到徐寒的身前之时抵达了他们的背部。
于是清澈的酒水从背后涌入他们的衣衫,而炙热的血水则从他们的身前相同的部位,喷涌而出。
一位位天狩境甚至离尘境的强者们,于那一刻纷然栽倒在地,浩大的声势,转瞬间便戛然而止。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打破徐寒已经快要出鞘的剑,剑锋依然藏在鞘中,不知当进当退。
紫袍少年端起了还剩余半杯酒水的杯子,再次朝着徐寒遥遥一举。
“宋某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
“譬如保徐兄一命。”
第一百零一章 不劳费心
祝府的大殿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祝贤高坐于台上,台下分立着江湖各派的顶尖大能,以及长夜司各部的首脑人物。
诸人都正襟危坐,神色肃然,偌大的殿门之中了无声息。
只是长安街道上关于舞龙的表演还在继续,锣鼓声与百姓的欢笑声阵阵传来。
府内的寂寞与府外的喧哗,一墙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
忽的大殿的殿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紫袍的少年迈步而入。
而他似乎就是这殿中诸人在等待的东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紫袍少年对此却犹若未觉,他独自一人神色冷峻的,走到了大殿正中,只是朝着台上的男人微微拱手,却并不行拜。
祝贤显然没有心思去追究少年的失礼,他的目光在少年的身上一阵游离,最后落在了少年右手中握着那把猩红色的长剑上。
祝贤站起了身子,看向少年,问道:“拿到了?”
“幸不辱命。”少年淡淡一笑,双手将此剑奉上。
祝贤的眸中涌起一丝狂热,他下意识的便要起身去拿此剑,但又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被他忽地收回,然后朝着少年递了一个眼色。那紫袍少年淡淡一笑,也不以为意,便重新将剑握在右手中。
“宋公子辛苦了,此事若成,祝某必以国士待之!”
紫袍少年闻言正要退下,可那时那身为青狐部御使的黑袍儒生却站起了身子,朝着祝贤一拜便言道:“首座似乎忘了还差一样东西。”
这话出口,在场诸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方才移开的目光亦再次落在了那紫袍少年的身上。
祝贤也是一愣,随即醒悟了过来,他沉着声音问道:“徐寒的人头呢?”
祝贤此人素来喜猜忌他人,被他怀疑,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可饶是如此,那紫袍少年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淡漠无比,他仰头看着那位执掌大周朝政的男人,轻声言道:“跑了。”
短短两个字眼,却在静默的大殿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跑了?”祝贤的眸子顿时眯了起来,大殿中杀机涌动。
“随着宋公子去的高手,但是离尘境的便足足七位,这样的阵势,那徐寒何德何能能从这样多大能手中逃脱升天?”那位黑衣儒生笑着望向宋月明。
这话顿时引起了殿中诸人的共鸣,尤其是那些来自大周江湖的各门各派。
自从元归龙的死讯传来,夺取刑天剑诛杀徐寒的事情,便被诸人提上了议程。这之所以迟迟未动,一是为了让公孙明剿灭大周的皇族宗亲,以此试探天策府的反应;这二嘛,便是这些江湖各门各派在争夺,此事究竟该由谁去做?
祝贤想做的事情,他们自然清楚,既然上了祝贤的战船,为了宗门也好,自己也罢,总归得做些什么,待到事成之后,方才有得一杯羹分。没了天策府的徐寒,就像是没了爪牙的老虎,拿下刑天剑,在众人看来并非难事,因此谁都想要这个名头。
争执几日没有结论的诸人,最后只能由宋月明牵头,然后领着各门各派派出的高手一起前去。
可到头来却是如此结果,让这些对此早就心有不满的众人抓住了由头。
要知道诛杀徐寒可不只是为祝首座一报丧子之痛这样简单的事情,龙气不在祝贤手中,大多数都被聚集在大周的某位皇族宗亲的手里,这些日子公孙明扑杀大周的皇族宗亲,为的便是将所有可能拥有龙气之人尽数斩杀。而徐寒作为坊间盛传的皇族遗子,对于素来难融异己的祝贤自然是非取不可。
这些被宋月明拔了头筹的江湖人士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做一番文章。
于是当下便有一位腰挎长刀的男人站起身子,冷笑言道:“祝首座与玄罗御使不用心急,宋公子身为,司空仙人首徒、玲珑阁未来的掌教,断不可能因私废公,我们中长老邢大禹随着宋公子一起前去行事,究竟情况如何唤来一问便知。”
这男人便是大周宗门之中幽州通天门的掌教,也是那位死去了祝龙起公子的师尊,人称紫煌刀圣的余向同。
他此刻所言看似符合情理,甚至隐隐还有帮着宋月明说话的意思,但明眼人都知道,只要让他口中那位随行的长老出来作证,届时宋月明不管有没有做过那坏了规矩的事,让徐寒逃脱的事情他便再也洗不干净。不过这也正是在场诸人很愿意看到的景象。
因此,非但在这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替宋月明说句公道话,反倒是一个个附和道:“是啊,我门中长老也曾前去,可一并唤来盘问。”
......
这些江湖中都颇有地位的前辈大能此刻为了心头的一丝算计,皆换上了一副市侩的嘴脸,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这位紫袍少年被墙倒众人推的场面。
挑起此事的黑衣儒生淡淡一笑,退回了座位,而坐在高台上的祝贤目光也冷了下来,他盯着宋月明,沉声问道:“宋公子觉得此事公道与否?”
“自然公道。”宋月明出乎预料的没有反驳这明目张胆的加害,反倒是应承了下来。
“只是首座大人想要寻那诸位来与宋某对峙,恐怕有些苦难。”
“为何?”祝贤问道。
“因为他们...”紫袍少年阴冷的脸上在那时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的目光在那些各门各派的宗师掌教身上一一扫过,随即言道:“都死了。”
“什么?”这话出口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为了博取此行的功劳,他们派出去的人手大多都是宗门中名列前茅的高手。这些人的事,对于在场的各个宗门都可谓一个不小的损失,一时间诸人人人色变,脸色阴晴不定。
“宋公子那徐寒是个什么修为,大家尽数皆知,他凭什么能以一己之力击杀如此多的江湖高手。”方才退下的黑袍儒生在那时又站起了身子,他如此说道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月明,又才阴测测的问道:“而宋公子却毫发无损?”
“徐寒为何放过我,玄罗御使应该亲自去问那徐寒,问在下,我如何得知?”宋月明面对这样的质问却依然坦然自若。
这玄罗的心思,他看得明白得很,如今的祝贤手下,有着长夜司与江湖势力两大派系,而江湖势力这边又有仙人坐镇,玄罗自然不愿意看见诸人咬成一块铁板,挖空了心思想要挑拨离间。而那些江湖人士明知如此却依然抵不住权利的诱惑,心甘情愿的为人驱使。
听闻玄罗此言诸人便炸开了锅,你看我我看你,就要声讨宋月明。
而祝贤瞥见了这样的情形,冷哼一声,这才言道:“好了,此事勿需再提。”
不得不说的是,祝贤在长夜司的积威甚厚,那些素来不复管教的江湖人士听闻他言,纵使心底有诸多不满,此刻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了下来。
“公孙明!”而祝贤在这之后,又轻喝道。
人群之中便有一位面色阴沉的男子迈步而出,朝着祝贤拱手。
“去,带贪狼卫搜捕徐寒,见之格杀勿论!”
“是!”那男子并不多言,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出了府门。
而待到他离去,祝贤这才沉眸看向宋月明,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语调也极为冰冷。
“司空仙人正在为那事闭关准备,宋公子身为玲珑阁执剑堂堂主,如此行事,不怕司空仙人出关后追究吗?”
祝贤此刻话里的威胁之意端是毫不遮掩,甚至殿门之中的气氛也因为他的此言而阴冷几分。
但那位紫袍少年却依然面不改色,他提着手中的刑天剑朝着祝贤恭恭敬敬的一拜,随即言道:“玲珑阁家事...”
“不劳首座大人费心。”
第一百零二章 众叛亲离
大渊山的山脚下,下着细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人与断臂少年点着篝火,静默的坐在一旁,相对无言,只有一只黑猫似乎很享受这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欢快的来回跳跃。
“所以,你会死对吗?”断臂少年忽的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他看向那位形容邋遢的老人,如此问道。
老人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抬眸看了少年一眼,说出了一句看似很有道理,实则胡诌的话。
“是人都得死。”
那时的少年才堪堪十六岁,但他经历得很多。
所以并没有去问诸人活着不好吗,又或者为什么一定要去死之类的问题。
他只是有些困惑,对于一直努力活着的他来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困惑。
“值得吗?”
老人微微一愣,然后笃定的点了点头,“值得。”
“所以你叛出师门,盗了刑天剑,甚至现在要送出自己的性命,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山上的某些东西吗?”少年又问道,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让眼前这位老人如此孤注一掷。
老人却摇了摇头,杂乱又苍白的发丝在雪中飘动,头顶上堆积的雪花窸窸窣窣的跌落,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它不是目的,他只是目的中的一环。”
他苍老的声音,在冰天雪地中荡开,沙哑又愁然。
这一次轮到少年一愣了,他看着老人,不解道:“可你要死了?你的目的不就完不成了吗?”
“会有人去做完他的。”老人沉声回应道。
老人语气中的笃定让少年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他点了点头,又一次看向老人。
“可你并不开心,为什么?”
老人脸上的神色很沉重,沉重得不像是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时,应有的模样。
老人闻言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代价吧,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已经付出的与即将付出的都太多了...”
少年看着老人脸上的落寞,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他,于是他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要后悔了。”
老人的身子在那时微不可察的一震,他望向少年,眸中闪烁着少年看不真切的光芒。
“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
......
生得一条极为古怪的右臂的少年,**着上身,从浴桶中站起了身子。
天下着小雪,一如一年前他与那个老人,在大大渊山下静坐时下着的小雪。
少年赤着脚踩在雪地上,并不觉丝毫的寒意,他身上身子还冒着热气,雪落在他的身上,转瞬便被融化为水汽,扶摇而上。
少年在雪地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来到了那间有些破烂的小屋前。
他推开了门,身着青衫的老人正在捣鼓着药材。他做得很细致,将每一份药材的用量,都极为精准的称量清楚,然后放入桌前早已摆好了黄纸中。
少年知道那是以后半个月,他需要用到的药材。
老人自然感觉到了少年的来到,但他却并未有抬头依然倒腾着药材,颇有些争分夺秒的味道。
少年并未有去打扰老人,他结果黑猫叼来的毛巾,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身子,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老人出言问道:“所以你也要走了吗?”
正在往黄纸之中加入一种叫红印沙的药材的老人,闻言之后,手上的动作微微地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嗯。”
“去哪里?”少年问道,目光中有困惑与狐疑。
这一次,老人没有回应,依然低着头,不断往那些黄纸中添加新的药材。
少年的眉头皱了皱,这样的情景他似曾相识,老人此刻脸上的神色他亦似曾相似。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不喜欢。
所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当时没有问那一位老人的问题。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但老人的回答与当初那人如出一辙,“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你能完成它吗?”
“不能。”老人摇了摇头。
被少年压在心头,近乎一年的困惑,再次涌了上来。
“既然不能,那你死了,谁来完成它?”
这时的老人已经把药材摆放完毕,他开始一张又一张的整理那些黄纸。将他们细心地包好,又放入房间中不会被雪水或是湿气侵蚀的抽屉中。
然后他方才第一次抬头看向少年,给出了一个与当年依然如出一辙的回答:“会有人去做完它的。”
只是相比于那人,他的话里,少了几分笃定,多了几分迟疑。
或许正是这份迟疑,让少年并未犹如当年一般,在此终止这个话题。
“我可以做些什么吗?”他如此说道,声音清嫩,眸子中的光芒清澈,像是幽州的雪,又像是天上的星。
老人微微一愣,少年的话本来应该让他怀有愧疚的心,稍稍安慰。可是不知为何,少年的目光却刺痛了他。
但他还是在熟悉的沉默之后,站起了身子,然后他伸出了手,递给了少年一件事物。
那是一个玉佩,一个只有一半,挂着红色流苏的玉佩。
“这是我的命牌,若我死了,这命牌便会碎掉,而那时或许会有人向你寻求帮助,如果你愿意的话。”老人轻声说道。
“什么样的帮助?”少年追问道。
“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有人来找你。”
“很危险吗?”少年又问道。
“嗯。”老人点了点头,但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少年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好,我知道了。”
......
徐寒踉踉跄跄的走在长安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的脸色苍白,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住的淌着鲜血,倾洒在经过的街道上。
他细细地数了数,这已经是他杀死的第四批来自贪狼卫的杀手,而更多的杀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宋月明已经为徐寒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杀死一同前来夺剑的高手,在长安城外安排好了他的老丈人月湖洞的洞主,夏紫川的父亲夏临城接应徐寒。只要徐寒能逃出长安城,夏临城便会带着他一路离开梁州。
这其中自然藏着许多门道。
徐寒早有去意,但他的周围,早已被祝贤先安排了许多眼线。他平日里在肆意妄为都可以,唯独离开长安,却是触碰了祝贤的底线,它看似自由实则处处被约束。
只有在宋宋月明以借口调开了那些眼线,并且击杀了哪那些与他一同前来的江湖大能之后,徐寒才终于得到一丝机会,离开长安。
而虽然不知宋月明究竟如何说服了夏临城,但他能带人在长安城外等候,已是月湖洞能够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因为此事不管成败,一旦夏临城带着他手上的人马进了城,最后月湖洞都逃脱不了干系。所以这或许已经是宋月明能够做到的极限。
但饶是徐寒已经在第一时间动身,可贪狼部的爪牙们却依然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徐寒一路东躲西藏,这才走到了此处。
可即使长安城的城门近在眼前,他依然不敢有半分松懈。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咬着牙拖着疲惫的身子,快速的朝着城门方向走去,而心神却分散开来,小心地注意着身后是否有觉察到的追兵。
徐寒很清楚,现在贪狼部还没有察觉到他要逃出长安的意图。若是这个消息被传了出去,那以长夜司的行事风格必然会在各个城门集结重兵,届时他再想离开,便是插翅难飞。所以徐寒一旦遇见了那些寻找他的贪狼部甲士,便不惜拼得自己受伤,也要将之尽数诛杀。
他从来不缺乏这样的狠辣,尤其是在事关自己生死的时候。
长安城门这轮廓渐渐在虚幻的眼帘中浮现,身后似乎并没有追兵的痕迹,徐寒咬着牙,也顾不得此举会加重自己的伤势,再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眼看着就要抵达城门,可那时他眼前一花,数道身影如鬼魅一般横在了他与城门之间。
徐寒在那时定睛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的眸中闪着犹如恶鬼一般的狰狞,死死的看着为首那人。
那是一位老者。
年纪很大的老者。
毛发皆白,脸上的沟壑纵横。
“看样子,龙蛇双生之法是真的了。”徐寒咬着牙言道,他虽然极力压制,但言语间那股浓浓的怒意,却依然展露无遗。
那素来慈眉善目的老人,听闻此言,也是微微一愣。
“看样子我不在的日子,府主大人知道得不少嘛。”老人笑着言道,黑夜里那曾让徐寒舒心的笑容,此刻却看起来如此阴森可怖。
“原来老家伙让我帮的忙,是这样的凶险。”徐寒恍然言道,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颓然。却不是因为此刻的死局,只是因为那被最信任的人欺瞒与背叛后心底生出的无味杂陈的窒息感。
“既然府主大人,知道了这一切,那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吧,与老朽回天策府。”老人轻声说道,那面上和煦的笑意却像极了唤儿归的长辈。
据他所知的徐寒,是一个很明智的少年。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他们这样的阵容下,徐寒没有半点的胜算,束手就擒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徐寒却在那时一把撕掉了自己上身因为之前的打斗而变得褴褛的衣衫,站直了身子直直的看向那老人。
“那可真不巧。”
“徐某今日恰好想要领教一番...”
“鹿先生的浩然正气!”
第一百零三章 龙驭上宾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
飞燕斋中,身着青纱的女子,怀抱琵琶,盈盈浅唱。
身前一位形容邋遢的中年人,坐在矮榻上端着一杯清酒,摇头晃脑,神色迷醉。
“数年未听,青衣的歌喉还是如此美妙。”中年男人由衷的感叹道。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和谐的画面。
无论是男人不修边幅的容貌,还是他脏兮兮的衣衫,都与这装饰得别有情调的房间,以及青衣女子美艳动人的模样格格不入。
铮。
女人在琵琶弦上游走的指尖忽地停了下来,琵琶弦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清音。
女人抬起了头,神色莫名的望向男人。
“那孩子已经入瓮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女人如此问道,语气中带着不应有的关切与焦虑。
男人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他再次举起酒杯,朝着女人摇摇一敬。
“祝首座不也入瓮了吗?你又如何还有闲心在这里与我闲谈?”
女人闻言,脸上的神色一滞,随即目光阴沉了下来,“看样子,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对方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男人叹了一口气,言道:“青衣,我真的看不透你。”
女人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阴沉,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眸子中折射出的冰冷光芒,直直的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你明知小寒并非真龙,亦知这龙蛇双生之法,却并不与祝贤言说,反倒是一路引诱着他入瓮,你的背后究竟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女人淡淡一笑,再次拨弄起身前的琵琶。
“身在局中都是棋子,不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局究竟有多大。”
......
夜色更浓了。
经历了一夜狂欢,长安城再次陷入了寂静。
一辆马车缓缓的行驶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木制的车轮压过长安街道的青石板,发出轱辘的声线,在静默长街中回荡。
马车中右臂绑着白布,上身**的少年颓然而坐,他低着头,神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对面一位身着红袍的老者正襟危坐,双眸眯起,好似在闭目养神。
“府主的修为进展神速,却是让老朽惊诧。”许久的沉默之后,老人忽的出言说道。
少年闻言苦涩一笑,鹿先生的修为几乎已经触摸到了仙人之境的边缘,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对付旁人或许还可一试,但在鹿先生的面前,只能有摧枯拉朽来形容,只是微微接触他便败下了阵来。
“真龙究竟是谁?”徐寒想了想,在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问道。
“真龙是谁,真的重要吗?”老人抬头问道。
徐寒一愣,脸上浮出了苦笑。
“所以这一次轮到我了是吗?”
鹿先生并未有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方才由衷的言道:“其实府主大人很不错,就是夫子在的时候,以如今天策府的处境,也未必会比府主做得更好。”
徐寒闻言,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老人,他说道:“但这些,其实并不重要。对吗?”
“无论是守下大黄城,还是扳倒顾赵二家,这些都不重要。我究竟做什么,不做什么对于你们其实都并无差别,从一开始你们想要的都只是我的命,对吗?”
少年在那时直直的看着老人,目光那般清澈,寻不到半分老人预想中的愤怒或是憎恨。有的,只是不解,只是困惑。
老人的心在那时被刺痛,他用尽全力伪装的冰冷在那一瞬有些许被消融的迹象。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夫子会寻到这样一个少年来做龙蛇双生之法的弃子,或许徐寒做得肆意一些、放纵一些,此刻老人心头的愧疚便会消减几分。
但事实上,徐寒做得太好,好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好到老人的心里也难免觉得愧疚。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早已没了回头的路。
在太平盛世与苍生离乱之间,这些牺牲,终究是值得的。
所以老人压下了心底的柔软,再次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徐寒透过马车的缝隙看向窗外,他们来到了天策府的门前,鹿先生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反倒是天策府的府门缓缓被打开,一道身影在诸多天策府军的簇拥下来到了府门口,夜色太过浓郁,诸人又将之包裹得太紧,所以徐寒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然后又是一辆马车缓缓的停靠在了徐寒所坐马车的身侧,然后那人便被送上了马车。
于是,两辆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徐寒知道,这次他们去的方向是大周的溥天宫。
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
徐寒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目光,再次看向身旁的老人,问道:“那车里坐的,便是真龙对吗?”
老人点了点头,轻声回应道:“嗯。”
在这样简单的对话之后,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诺大的长安城里,回荡着两辆马车强行的轻响。
......
而与此同时,在那溥天宫的宫门前,一位黑衣老人手持一把猩红色的长剑,傲然而立。
手握大周军政的祝贤领着诸人朝着那老人恭恭敬敬的一拜,“此行凶险,天下苍生皆系于司空仙人一身。”
那黑衣老人闻言,淡淡的点了点头。
“首座大人放心,今日之后,这大周天下便姓祝了。”说完这话的老人,目光在诸人身上一阵有力,最后落在了人群中的那位紫袍少年身上。
老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并未开口。
他豁然地转过了身子,不再理会众人,迈步便朝着那高耸宫门方向走去。
“此乃大周皇宫,擅入者死!”
宫墙上传来一声怒喝,如潮水般的禁军,自宫门中奔涌而出。
独自向前的黑衣老人,似乎并未听到这样的怒喝,他依然不急不缓的迈着自己的肚子。
禁军的首领,眉头一皱,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腰上的长刀出鞘,而身后数百位禁军将士也在那时拔出了腰上的刀剑。
明晃晃的刀剑在黑夜里闪着凄厉的寒芒,好似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的双眸。
那时,黑衣老人的眸中泛起一道渗人的血光。
一只黑色的恶龙忽的自他体内涌出,呼啸而去。
于是数百禁军甲士在那时化为了漫天的血雨,淋淋落下,将这溥天宫外染成了血红。
老人便踏着这满地的尸骸,沐浴着这漫天的血雨,迈步走向了大周的皇宫深处。
“玲珑阁司空白。”
“为平天愤,为救苍生。”
“请陛下龙驭上宾!”
第一百零四章 龙蛇双生
“世有真龙,天下窥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故以蛇种,呈龙而示。蛇得气运,龙承九分,蛇蛰之日,真龙出世!”
溥天宫未央殿中,幽暗的烛火摇曳。
宇文洛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轻轻的叨念手中那泛黄的书卷上的字迹。
“爱卿可知这如此歹毒的龙蛇双生之法究竟出自何处?”男人读罢忽的转头看向台下一位坐在案台前的老人,如此问道。
老人九卿之一的宗正,对于这些事关皇族传承的秘法自然是清楚无比。
他于那时微微拱手,轻声言道:“这乃前朝大楚一位宗正研究出来的秘法。”
“时值大楚历三百七十二年。大楚第六任帝王,方应君于壮年猝死,幼帝方冕景继位。太阴宫算得大楚国运崩碎,天下诸侯纷纷秣兵历马,欲拥兵自重。”
“国运既碎,龙气溢流天下,贤者得之。而那位宗正却寻到了一位与幼帝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童,且算出对方是未来继承龙气的诸人之一。他便已不知从何处求得的欺天窃命之法,将那位孩童与幼帝替换,将之以,大楚幼帝的身份送上了大楚帝王的宝座。”
“那时大楚国运虽然崩碎,但却远未至分崩离析的地步,那孩童既有天命所定的气运,又有大楚剩余的国运支持,很快在成年之后便平定了各方叛乱。第一次,太阴宫的卦象出了错,大楚再次安稳了下来。然后...”
宇文成说到这里顿了顿,还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高台上的宇文洛便接过了话茬。
“然后那位宗正便伙同诸多皇族宗亲杀了那位顶替方冕景登基的天选之人,再对外宣称皇帝恶疾暴毙。而真正的方冕景却因为那龙蛇双生之法继承了那人的龙运,再以那人弟弟的身份登基继位,于是大楚便有了这中兴的开元盛世!”
宇文洛言罢便沉眸看向宇文成,“不过这似乎与眼前的一切有些不一样吧。”
“自然不一样。”老人微微颔首如此言道:“当年大楚所行的龙蛇双生之法,为的是扶大厦于将倾,强行逆天为楚朝延续国运。而那位当年的皇族遗子本就是天命所定之人,她身居龙运,夫子以此法所为的更多是让他可以安稳的活到今日,活到陛下龙驭上宾那一天...当然不管如何,被施下龙蛇双生之法的徐寒,都与当年那人一般,最后逃不脱作为真龙现世的祭品的下场。”
“只是或许夫子自己也想不到,他找来的这位徐府主,做得这么好,守下了大黄城,清剿了祝贤的羽翼,如今那位背后的真龙说凝聚的龙气恐怕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当年急流勇退,遣散天策府的有生力量,又让这被诸人误认为皇子的徐寒带着刑天剑回到长安,长夜司的祝贤寻到此剑必然想要行大逆之事,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天策府中诸人再领着聚集这可怕龙气的真龙归来,这一切的算计,在下自愧不如。”
听到这里的宇文洛忽的笑了起来,他问道:“所以宗正大人望见的龙气其实并不在徐寒身上,而是天策府的某位与他同龄之人身上,对吗?”
“老朽从未诓骗陛下,所言尽数属实。”老人恭敬的回应道。
“你当然不会骗我,只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谁都清楚。”宇文洛并没有迁怒的意思,反倒是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浓郁的笑意。“所以从一开始,夫子都没有打算让我真正的坐稳这皇位。他们一直藏着那真龙,我也好、徐寒也好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对吗?”
“夫子高深莫测,老朽不敢妄下定论...”老人再次沉声言道,态度依然恭敬无比。
老人这般模样,让好不容易提起兴致的宇文洛有些意兴阑珊,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真龙、皇权、天命...算来算去,却只是弃子...”
“若是当年父王不沉迷那半妖之法,何至于招来沧海流?我又何至于如此?没有这些,或许我应该与宇文阳那孩子一般,做了一个无忧无虑的藩王...快活一生...”
“陛下,身在帝王家,哪能无忧无虑,宇王殿下看似快活,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老人的声音在那时变得柔和了起来,像极了在规劝自家孩童的长辈。“至少,陛下的命,曾经握在过自己手里...输赢自负,总好过一个旁观看客,只能随波逐流吧...”
宇文洛听闻此言,脸上的笑意终是散去,化作了一抹淡淡的愁然,他叹道:“是啊,寡人命一直都在自己手中,至少我有过赢的机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看向老人,问道:“对了,宇文阳现在...”
似乎早已知道宇文洛会有此问,老人根本不待他说完这个问题,便轻声言道:“祝贤想要的是大周的天下,他岂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威胁,如今除了那位被藏得好好的真龙,宇文皇族便只剩下陛下与老臣二人...”
男人脸上的愁然又重了几分。
“是吗?”他轻声言道。
未央殿再次静默了下来,而殿外却在那时传来一阵嘈杂,随即一声宛如天音的声音忽的响起。
“玲珑阁司空白。”
“为平天愤,为救苍生。”
“请陛下龙驭上宾!”
宇文洛闻言,脸上再次荡开了笑意,他于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站起了身子,然后极为悉心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整个过程他做得很是细致。
作为帝王,即使是死也应该有自己尊严,他这样想着再次看向身旁的老人。
“爱卿,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宇文洛淡淡的言道,脸上冷峻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将死之人因有畏惧与惶恐。
那老人闻言也站起了身子,他再次恭恭敬敬的朝着男人一拜。
“大周皇族,唯有陛下与臣二人,陛下最后一段路,还是让老臣送送吧。”
宇文洛在那时沉吟了一小会,最后终是点了点头,“也好。”
他如此说罢,便迈出了步子,走向了未央殿的门口,而嘴角却在那时微微扬起。
他轻声呢喃道。
“沧海流...”
“穆玉山...”
“朕输掉的局,你们也得赢不了...”
第一百零五章 输赢
夏临城站在长安城外的山丘上,踮着脚看着那城门方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有些后悔答应自己女婿的请求,可是...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知道自己女儿对那臭小子的情意,做父亲终归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没有办法,他只能冒着天大的风险,在这长安城外的山丘上接应那个被祝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徐寒。
只是他等了许久,也未有等到徐寒,而等来的却是...
一群器宇轩昂、白甲如雪的士卒,那些白甲士卒步履齐整,腰间清一色配有一把长剑,行走间傲然的剑意流转于队列之中。
夏临城知道接应徐寒是一件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挑起他紧绷的神经,这数以万计的大军的到来自然也瞒不过他,他很是明智的在感受到大军的气息之时便领着手下的极为仆人退到了不远处,也就是此刻他所在的山丘上,小心的观察着那群忽然到来的士卒。
夏临城好歹也是月湖洞的掌教,在大周的江湖也算得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有些见识,他猫在山丘的后面目光在那群密密麻麻的甲士们上游走,最后落在了那为首的一位青衫男子的身上。
那人的年纪约莫五十开外,下巴处蓄着白黑相间的长须,背上负有两柄长剑。
他傲然立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冷峻,腰身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把藏锋于鞘的剑,出鞘之日,天地颤动,日月无光。
夏临城认得他。
或者说大周江湖无人不认得他。
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天斗城主岳扶摇!
而那眼前这一排排腰挎长剑的甲士的身份便不难猜测了,便是那天斗城中的天斗军。
岳扶摇带着天斗军在这个时候来了长安,那是否意味着,这位素来不参与朝堂之争的岳剑仙也决定插手今日的皇权之争了呢?
无论是他手下精锐的大军,还是他本身身为仙人的修为都无一例外的足以成为改变今日皇权之争走向的关键力量。想到这里的夏临城顿时脸色一变,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宋月明会将他调到长安城外,这接应徐寒或许是目的之一,而目的之二很可能便是让月湖洞能够避开这场扑朔迷离的乱战。
夏临城想到这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可从未在长夜司听人说起过会请来岳扶摇,而且执掌徐州的天斗城素来与长夜司不合,也算得大周唯一一个不再长夜司控制范围之内的州郡,这样的天斗城显然不大可能是祝贤请来的帮手,那么...
想到这里,夏临城的心头大骇。
“唉,我说大叔你行不行,这回长安的路咱们都走了十余日了,你究竟能找到路吗?”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的响起一道青嫩的声线。
那声音似乎并未有丝毫避讳长安城前那浩浩荡荡的甲士的意思,很是清晰的便传入了夏临城的耳中,本就想着这些事关月湖洞甚至大周走向的事情的夏临城,心头一惊,赶忙循声望去。
只见密林深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缓朝着此处走了过来。
那二人的装束倒也说不得如何奇怪,年纪大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容还算和善,只是那眼上的眉毛却是雪白,而年纪小的却是一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有些瘦弱,但背上却背着两柄几乎与他身子一般长度的刀剑。
若是放在平日,夏临城断是不会为这二人驻足半分,但此刻,那二人脸上的轻松之色却是于此刻暗流汹涌的长安城格格不入。
“这怎能怪我?你不是来过长安吗?不也寻不到路?”那中年男子听了少年的抱怨,颇有些不忿的味道,当下便如此反驳道。
男孩的脸色在那时一滞,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声音顿时小了几分,“我当时也是跟着府主大人,根本没有注意,走的时候嘛...又急着赶路...”
二人若无旁人的说着,脚步却渐渐朝着此处靠了过来。
夏临城的脸色一变,暗暗想着千万别来此处,他可不想引来城门前那位岳扶摇岳剑仙的注意,只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
那少年的青嫩声音便再次传来。
“咦,大叔你看那里有人,咱们去问问吧。”
于是那一老一小的二人便走到了千不情万不愿的夏临城身边,那中年男子倒是想颇为恭敬的朝着夏临城行了一礼,然后便高声问道:“在下宁竹芒与后辈来此欲前往长安,却迷了方向,不知这位兄台可否...”
这话未说完,听闻宁竹芒二字的夏临城便心头一震,不由得抬头细细看去,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赫然便是那玲珑阁曾经的掌教宁竹芒!
“宁兄!”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而那自称宁竹芒的男人也在那时一愣,他抬眸看向夏临城,这也才将对方认了出来,他脸色一喜,亦言道:“夏兄!”
“你们认识?”一旁那背负刀剑的少年有些发愣的问道。
“自然认识。”宁竹芒点了点头,又看向夏临城,问道:“夏兄为何在此啊?”
夏临城记得不久前玲珑阁便宣称宁竹芒、钟长恨以及龙从云死于非命,如今见宁竹芒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由得有些发愣。此刻听闻宁竹芒之问,这才回过神来,他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远处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二位若是想救那个叫徐寒的少年,那就不要再闲聊了。他可等不了你们多久了。”那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夏临城与宁竹芒二人都在那时一愣,循声望去却见山脚下那浩浩荡荡的白甲士卒之中,一位背负 长剑的男人正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只是一眼,夏临城便觉心神大震,这仙人之境与大衍境虽只差一境,实则云泥之别。
他这时才醒悟过来,他自以为躲得天衣无缝,可这又怎瞒得住一位仙人的耳目?
“府主大人有危险?”而宁竹芒身旁的少年显然没有夏临城这么多的心思,他听闻此言顿时脸色一变,也不顾对方仙人的身份,便极为担忧的大声问道。
“嗯。”而岳扶摇更是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只是在那时淡淡的点了点头。“若是你们再不快些,就只能去为那少年收尸了。”
听闻这话的少年顿时脸色一变,他看了看身旁的宁竹芒,宁竹芒亦沉着脸色点了点头,二人在那时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朝着岳扶摇与夏临城微微颔首,这边快步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而岳扶摇似乎有意配合,还在那时让聚集在长安城门前的大军生生的为二人让开了一条道来。
......
直到目送着这二人步入长安城的城门。
岳扶摇的身旁走来了一位年轻人,那时天斗城的少主,岳成鹏。
他颇为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咱们与鹿先生达成的协议似乎并没有这一条,那个徐寒可是龙蛇双生中的一环,父亲若是救了他,岂不是让天策府这十几年的谋划付诸一炬?”
岳成鹏在徐寒去往大黄城之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打心眼里他对那位徐府主的感官颇为不错。且不说他们只是萍水之交,但就是莫逆之交,在这天下存亡的事情上面,个人的情感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所以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在这时选择帮助徐寒。
成名已久的岳剑仙并未回头,他依然直直的看着那城门方向,半晌之后方才喃喃自语道。
“我没有帮他,我只是觉得一个能让沧海流如此看重的少年,不应当只是一枚弃子...”
“况且他是被沧海流种下剑种的人,我不信沧海流真的如此狠心能将自己的弟子就这样舍弃,当年我输了他,这点小小恩惠就算是还他一个人情吧。”
岳成鹏听到这里,身子忽的一震,他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不解的问道:“父亲输了?当年不是父亲赢了吗?”
“赢?”听闻此言的岳扶摇微微一笑,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我为地仙,他为大衍...”
“我有扶摇、青天二柄神剑,他手中却只有一颗木棍...”
“饶是如此他依然与我对攻了整整一天一夜...”
“你觉得,谁赢了?”
从未听过此事的岳成鹏顿时脸露骇然之色,而说完此言的岳扶摇却并未有去体会自家儿子心情的意思,他眸中的光芒忽的变得深邃了起来。
他想起了当年在天斗城外与他对战许久,终于力竭的男人。
他想着他离开时,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背影、苍白的毛发。
他想着他犹如呢喃一般说过的那句话...
“师兄被困了三百年...”
“太阴宫的无上真人被困了六百年...”
“这条路不对...你的路也不对...”
“没有人走得到终点...没有人...”
想到这里,岳扶摇再次抬起了头,他看向天际,喃喃自语道。
“那他的路呢?他能走到我们看不到的终点吗?沧海流...”
第一百零六章 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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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的向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经过了徐寒熟悉的朱雀街、长罗巷,马车的车轮与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碰撞,发出咕噜的声响,那低沉的声音回荡,像是丧钟敲打在徐寒的胸膛。
“所以你们费尽心思,为的只是将本来就应该坐上皇位的那个人再次推到本就属于他的位置上,对吗?”这样的沉闷对于徐寒来说着实太过压抑了一些,他沉着声音看向身旁的老人,再次问道。
身着红袍的老人抬头看了徐寒一眼,随即淡淡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当年沧前辈与老家伙又何苦杀了皇帝...”徐寒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有些不解,为何沧海流与夫子要做出这如今看来如此多此一举的事情。
鹿先生想了想,犹豫了一小会,似乎是心里对于徐寒的愧疚让这个老人在那时终于还是无法拒绝徐寒的提问,缓缓的说了起来。
“你听说过半妖吗?”
“半妖?”徐寒闻言愣了愣,他倒是听说过关于这东西的一些说法,他眉头一挑于是问道:“你说的是当年大楚朝灭亡前,那位末代皇帝沉迷的半妖之法?”
“嗯。”鹿先生点了点头。
“这和当年的弑君又有何干系?”徐寒不解道。
鹿先生看了徐寒一眼,他倒是有些疑惑到了这个时候的徐寒为何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不过他并不认为眼前的徐寒还能做出些什么影响他们计划的事情,于是继续言道:“半妖又名神种,传闻以此法练就而出的躯体,双眼可洞阴阳,双手可逆生死,而最重要的是,这副躯体,亘古长存,万劫不朽...换一个说法,便是长生。”
“所以,那位先帝便也想来一个万寿无疆?”徐寒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一国之君何其威风了得?换作是他恐怕也想在这世上多活些日子。
“但那位先帝也算得是位明君吧,就因为他想要制炼半妖,你们便杀了他?”徐寒又问道,他虽然并未经历过那位皇帝统治的年代,但无论是坊间的风评,还是正野史中的记载,对于那位皇帝的评价都极为中肯,算得上是大周的中兴之君。
“虽然说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天策府即使再迂腐,也明白皇帝有些不能宣诸于笔墨的事情实属正常,只要国泰民安,何至于兵行险着,动这弑君的念头?”鹿先生沉声回应道。
“即便承阳帝真的迷恋半妖之法,抓些死囚寻些妖物与他玩玩,虽然残忍,但也好过龙驭上宾,社稷崩碎。再不济,他就如当年那楚朝皇帝一般,大肆捕捉平民用于此法,有天策府在,只要他做的不太过分,我们再从中制衡一番,熬到他死去那天,也未尝不可。”
“可惜的是大周不是大楚,大楚皇族素来精通这炼妖之法。他们手中自古便饲养着许多妖物。而大周,可没有那么多妖物给他肆意玩弄所以,他动了西边十万大山的主意...”
徐寒听到这里,顿时脸色一变。
大周的西境,也就是他的故乡青州,那里再往西去便是人族的禁区,盘踞着不知几多妖物之地的十万大山。
那些妖族究竟多么强大,徐寒与大多数人一般不得而知。
但他的右臂便是一位妖族大君的所有之物,徐寒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解开了右臂的封印,即使是仙人他也有一战之力,而这仅仅只是那位大君的一个臂膀而已。
十万大山之中若是有那么一个,只需一个与这位大君一般的妖族大能,那么对十万大山动手,所能招来的祸患,足以让大周陷入永无宁日的战乱,也就难怪沧海流与夫子会费尽周折将那位皇帝斩杀,即使以此造成大周十余年的民不聊生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说辞虽然解开了徐哈你的一些疑惑,但他仍有不解之处。
“可即便如此,当时的长夜司不过还是一个小小的情报机构,天策府掌握着大周的政权,牧王府统领着边境的战事,二者可谓一手遮天,即使扶持那位幼帝登基想来纵使朝廷有所不满,也闹不出什么样的风浪?又何至于落到牧王府作古,天策府破败的地步?”
这确实是一件很讲不通道理的事情,既然那位与他接下龙蛇双生之法的真龙是天命所定的帝王,由他登基继位,若是那所谓的天愤之言是真的,那么这一来大周亦可免去这些年的天灾**,这二来更可以让天策府与牧王府依然安稳如初,亦不至于处处被大夏掣肘。
而且就算当时那位幼帝方才出生,让一个婴儿登基太过匪夷所思,不得已之下将宇文洛推上了台面,那么想要控制对方,以当时天策府与牧王府的能力也绝非难事。
徐寒确实想不明白以夫子的精明,如何会做出这般事情。
鹿先生闻言却又是一笑。
“宇文洛的手腕与城府确实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他扶持长夜司灭了牧王府这一点便是他在数年的苦心经营之后结果。这虽然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了一些困扰,但却依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在那之前...”
“譬如灭杀诸多皇子,给外人一个先帝子嗣尽数死于非命这样的假象...都在我们计划之中...”
“嗯?”徐寒看着眼前那脸上带着笑意的老人,心头却是一寒。那分明应该是和蔼到了极致的笑意,可落在徐寒心中,却宛如恶鬼一般令他心头生寒。
他知道自己终究太过天真了一些,天策府曾经能够抵达与现在的长夜司比起过之而无不及的高度,怎么会是如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的光明磊落?
王权...
永远伴随着的都是骇人听闻的算计与累累的鲜血白骨。
他的脸色在那时阴沉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好似第一次真正认识的老人,沉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老人重复着徐寒的问题,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狂热了起来。“为了让苍生永远不受离乱,为了让天下永享太平,为了从此之后再无兵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所以,在真龙未有长成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他的存在。”
徐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听不懂老人话里的意思,他觉得鹿先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鹿先生似乎也在那时看出了徐寒的疑惑,他的脸上笑意愈发的狂热,甚至渐渐变得有些狰狞。他再也没有那一代大儒应有风采,反倒是更像一位陷入疯狂的恶鬼,他如是言道,语调幽冷。
“半妖之法虽然血腥、暴戾,甚至险些给大周带来灭顶之灾...”
“但他确实...”
“做到了...”
第一百零七章 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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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寒眯着眼睛望向马车外,马车已经到了溥天宫的宫门,那里密密麻麻站着一大群人,而为首的便是那位长夜司的首座,祝贤祝大人。
他的身后站着许多朝堂中的大人物,譬如那位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张洞宁,亦有来自江湖的掌权者,譬如紫煌刀圣,又譬如宋月明。
前方还传来阵阵血腥味,徐寒暗暗想着,恐怕那位仙人此刻已经杀进了皇宫,宇文洛恐怕也...
想到那位男人,徐寒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抑郁感,他和他有所不同,却又有所相同。
他们都曾以为自己能够握住自己的命,可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算计,一枚棋子。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隔壁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道身影,竟是那位同为三公之一的大周丞相——张相。
老人的身材干瘦,走起路颤颤巍巍,就是走下马车这样的简单的事情他做起来也极为困难。
“张大人这时来此处所谓何事啊?”祝贤见着这两辆马车顿时眉头一挑,上前问道,而身后那些甲士更是纷纷将手按在了自己的手刀柄上,一副随时准备搏杀的模样。
“进宫面圣。”年纪已过七旬的老人面对祝贤身后那一排排其余轩昂的甲士,却并不显露出半分的畏惧或是怯懦,他拱了拱手,极为平静的回应道。
“面圣?”祝贤的眸子在老人身后的马车上来回游离,他可不是愚笨之辈,徐寒的下落尚且不明,这马车中极有可能便装着那位皇族遗子,若是让他进了宫,那这一切的谋划岂不是都给天策府做了嫁衣。
于是祝首座一摆衣袖言道:“圣上现在有要事要忙,张大人请回吧。”
当然虽然说的是请回,但祝贤身后的甲士却在那时围了上来,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刀剑亦在那时出鞘,显然是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怎么?祝首座想动手?”张相眯着眼睛问道,脸上的神情依然泰然自若。
“丞相大人带着两辆马车夜闯皇宫,我祝某人既受圣上恩宠,自然要为圣上分忧,丞相放心,在下只是查看一番,若无大碍自会方丞相离去。”祝贤笑着说罢,那些围着马车的甲士便在那时就要一涌而出。
铮!
可以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忽的响起一声高亢的剑鸣。
只见一道白光从长安城城门的方向亮起,直冲云霄。那白光裹狭着漫天剑意,呼啸而来,转瞬便来到了诸人的上空。
然后根本不待诸人给予它半分的反应,它又轰然坠地,直直的落在了离祝贤的面门不过半寸的地上。
那是一把雪亮的长剑,即使在这夜色浓郁的溥天宫外,那把长剑的剑身依然折射着恍若白昼一般的光芒。
正准备涌上前去的甲士们停了下来,祝贤身后的各方人物也都纷纷脸露骇然之色,而祝贤更是脸色一白,方才勾画在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
无一例外,在场诸人都在那时自那把忽然到来的神剑之上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剑意。
此刻这把剑入地三分,魏然不动,剑意却萦绕不散,好似一尊魔神,与天地万物格格不入。
而就在诸人还在诧异于这把忽然出现的神剑之时,一道声线忽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斗城岳扶摇携五万天斗军拜见祝首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祝贤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他沉着眉头望向自己的身后,很想询问一番那位执掌白凤部的御使,这岳扶摇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之前他一点风声都未有收到,而也在这时他才发现那位冉青衣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他的心思一沉,自然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半分的猫腻。
“祝大人,现在老朽能去见圣上了吗?”
而老迈的张相却在那时再次朝着祝贤盈盈一拜,这般问道。
......
未央宫外,剑气涌动,九只恶龙如鬼魅一般缠绕与那黑衣老人猩红的剑身之上。
他眸中血光大盛,看向那身着龙袍的男人的目光中,杀机盎然。
宇文洛看了看倒在自己身侧的那些禁军甲士的尸骸,沉默良久,这才将目光转向眼前的那位仙人。
“你就是司空白?”他沉声问道,语调之中并无半点赴死之人应有怯懦,反倒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黑衣老人在那时剑锋一荡,直指宇文洛,他的衣衫高高鼓起,黑色的邪力犹如潮水一般自他的体内倾泻而出,他猩红的嘴唇在那时缓缓张开,吐出一道幽冷的声音:“为天下苍生,请陛下赴死!”
宇文洛听闻此言,却是一笑。
他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负手而立,背后淡青色的龙气伴随着阵阵龙吟之音呼啸而出,萦绕在他的身体周围。
“想杀朕,那边来吧。”他笑着言道,眉宇肃然。
听闻此言的司空白没有了半分的迟疑,他的速度在那时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几乎化为了一道看不真切的流光,转瞬便来到宇文洛的身前。
猩红色的剑锋如若无物一般穿过了宇文洛所唤出的数道真元屏障,直直来到了他的身前。
那时,宇文洛身后的青色龙气犹如受到亵渎的神灵一般,一声高亢的龙吟自那龙气中荡出,而后青色龙气汇集,化为了一条青龙虚影,他呼啸着迎上了司空白的剑锋。
司空白所唤出的九道恶龙真灵在那青色的巨龙面前纷纷发出阵阵哀嚎,便如琉璃一般破碎开来。
而他眼看着便要抵达宇文洛眉心的剑锋亦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就好似在二者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论他如何催动体内的力量都无法将之突破,反倒是他自己的脸色因为九道真灵的战死而变得愈发的苍白。
就在司空白骑虎难下之时,他手中的刑天剑在那一刻忽的爆出一抹耀眼的血光。
刑天剑修长的剑身上那些犹如毒蛇一般的血色纹路在那一刻犹如活了过来一般,他们不断的顺着剑身盘踞,相互缠绕着抵达剑柄,然后来到了司空白握着刑天剑的手臂。
那些血色的纹路好像带着一股可怕的温度,他们方才抵达,司空白右臂上黑色衣袖竟然就在那时被它们所侵蚀,焦黑晕染开来,最后化为尘埃,而司空白的臂膀也在那时随之裸露而出。
但这却只是开端。
那些血色的纹路在那时化为了一只只宛若毒蛇一般的触手,缠绕着包裹住了司空白的右臂,不过数息的光景,他右臂便没了原先的模样,从手臂到手掌都被那血色的触手所缠绕,似乎他的手臂与触手与刑天剑,三者已经化为了一体。
那一刻,司空白的双眸一片血红,他发出一声宛如野兽般的怒吼。
刑天剑上血光大盛,青色巨龙犹若遇见了天敌一般,发出一声悲鸣,随即于刑天剑的剑锋之下,烟消云散,化为阵阵青光朝着远处遁去。
而就退了这青龙的刑天剑更是颤抖不已,就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饱饮了一顿血肉一般,握着此剑的司空白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这剑锋之中所蕴含的力量在那一刻变得如何的可怖。
他的双眸一寒,再也没有了顾虑。剑锋便再次直直的向前,去向眼前这位帝王的眉心。
这一次,再无任何的阻碍。
他的剑锋便极为轻松的刺入了宇文洛的眉心之中,一切都极为轻松,轻松得就好似刺入了一团烂泥,轻松得连司空白也有些诧异。
殷红的鲜血于那时自宇文洛的眉心处溢出,却并未滴下,而是渗入了刑天剑的剑身。
宇文洛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看着眼前这位双眸血红的仙人,双唇艰难的张开。
“仙人啊...”
“也逃不开,跳不出这命运...”
“我们都是棋子...”
“帝王是...仙人是...”
“沧海流、穆玉山你们都是...”
他这样说着,缓缓伸出了手,最后一次整理了一番自己锦绣龙袍,然后,他眸子中的光彩渐渐变得涣散,他手上的动作在某一瞬戛然而止,随即没了气息。
司空白随即抽回了手中的长剑,他眸中的血光闪动,与数息之后方才恢复常态,而那些缠绕在他手上的血色触手也纷纷褪去,再次化为血色的纹路浮现于剑身之上。而还不待他从这样的状况中恢复过来,他的胸口便是一痛,脸色潮红,一口血箭自他嘴里吐出。
他的真灵被宇文洛护体的龙气所击碎,这让即使是身为仙人的他也不得不受到牵连,此刻刑天剑的力量散去,那股反噬传来顿时让他心神震动,短时间内难再有战力。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身前的那座未央宫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位老人步履阑珊的走了出来,他来到了宇文洛的尸身旁,注视了这位君王的遗骸良久,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宇文洛分明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缓缓合上。
然后他朝着那尸骸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朗声高互道。
“臣宇文成,恭送陛下,龙驭上宾!”
第一百零八章 请府主大人赴死
马车驶入了溥天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却不止是马车,祝贤身后带着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也一并随着众人一起来到了溥天宫内。
这时的祝大人还打着找机会杀了徐寒一并将大周皇室铲除干净的算盘,而在这之前,他需得与司空白汇合,城外剑仙岳扶摇虎视眈眈,他不敢妄动,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世上只有仙人才能对抗仙人。
“我听人说半个月前你与侯统领便离开了大黄城,如今看来便是去请岳剑仙这个援兵了吧?”马车微微的晃动,徐寒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轻声问道。
“嗯。”老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回应道。
“都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那个真龙究竟是谁?”徐寒对于老人不咸不淡的态度却不以为意,他再次问道。
还不待老人回话,徐寒的脸色却忽的变得煞白,他的身子微微弓起,左手不由自主地摁在了右胸口。那里是刑天剑盘踞在他体内的力量而化为的血元。
此刻那血元躁动,好似要挣脱徐寒的束缚。
徐寒顿时没了说话的气力,不得不催动起周身的力量去对抗这躁动的血元。
鹿先生也在这时注意到了徐寒的异样,他眉头一挑却并无出手查看的意思,反倒是冷眼看着忽然痛不欲生的徐寒。
直到数十息之后,徐寒苍白的脸色忽的好转了过来,这时鹿先生方才笑着言道:“看样子,那位仙人已经完成了他拯救苍生大业了。”
徐寒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目光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者,他体内血元的暴动定是因为刑天剑被催动所致,而这一点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看样子,这鹿先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徐寒自己更了解徐寒。
这当然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体验,但徐寒却拿此并无办法。
而就在这痛觉消失数息之后,一股淡淡的青气忽的涌来,遁入了徐寒体内,徐寒还来不及细细感受那股青气究竟是何物,那些青气便又从徐寒的体内涌出,顺着一根好似看不见的细线飞入了一旁那辆马车之中。
这样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此刻徐寒本就因为血元暴动的关系在内视体内的情形,根本就无法察觉,而此刻细细想来这样的异状似乎在之前譬如守下大黄城之后便时有发生。这或许便是那龙蛇双生之法,真龙吞噬他得来的龙气所造成的异象吧。
徐寒暗暗想着这些,马车却在这时再一次停了下来。
徐寒知道,未央殿到了。
端坐在他身侧鹿先生随即站起了身子,他看了看徐寒,并未言语,徐寒却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便也站起了身子,随着他一同走下了马车。
宇文洛的尸体还好端端的躺在那里,甚至身体的余温还未来得及散尽,可是场上诸人却再无一人将目光落在那位曾经的帝王上面,反倒是纷纷转头看向走下马车的鹿先生以及他身旁的徐寒。
那早就对徐寒恨之入骨的祝贤更是双眸一凝,下意识的便要领着诸多甲士出手。
“祝首座可要想明白了,司空仙人好似没有余力再做些什么了。”鹿先生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眉头一挑,淡淡的瞟了祝贤一眼。
祝贤一愣,侧眸便看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司空白,而对方也在那时朝着他摇了摇头。
见此状,祝贤大抵明白司空白恐怕已经在弑君之事上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此刻应当无力再战。再一联想,冉青衣的忽然失踪,岳扶摇与他五万天斗军无声无息一路来到长安,其间种种联系在了一起,不免让祝贤隐隐察觉到似乎自己落入了一个天大的圈套。
他自然有所不甘,正思虑着当如何破解此事的时候,他身后那位御史大夫张洞宁却忽的迈步而出,直直的越过了他的身子走到了鹿先生的身侧,虽并不言语,但这其中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而随着张洞宁的迈步而出,又有数位位列大周要职的官员跟上了张洞宁的步伐,来到了鹿先生一行人的身旁。
祝贤的脸色于那时变得愈发的难看,他如何也想不到今天的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诸位都是聪明人,祝首座也是聪明人,今日我等欲行之事,事关千秋...”鹿先生沉声言道,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却见一群身着白甲,胯下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从宫廷四处涌出,为首之人赫然便是那与鹿先生一道失踪的侯岭!
那人群浩浩荡荡,足有近万之数,转眼便将祝贤等人团团围住。徐寒沉眸望去,却发现这些甲士的修为极为高强,几乎都是通幽境以上的强者,这样的数量,这样的修为,也只有当年的天策军能够做到。
徐寒豁然明白,天策军并非主力尽散,而是时候未到,又怎会为他所用?
而面对这样的境遇,祝贤的脸色也是一阵变化,他狠狠的看了那鹿先生一眼,沉默不语。
“大夏虎视眈眈,鹿某不愿再起兵戈,祝首座请交出苍龙军军权,并遣散贪狼卫,从此后你还是大周长夜司的首座,否者...”鹿先生肃然言道。
祝贤闻此言,终是一声惨笑,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故而低下了脑袋,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身后的诸人见他如此,亦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甲。
这样的结果对于鹿先生来说可谓再好不过,一切出奇的顺利。
而现在,就还差上那最后一步。
想着这些老人侧头看向了一旁的少年,一身红袍的老人,于那时朝着那少年,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
“府主此去,苍生受泽,天下将平。”
他沉着声音,慷慨言道。
“我大周江山永固,百姓不受离难。”
“后世笔墨书写,府主今日所为,必是功垂千秋,万民敬仰之壮举。”
“故老朽厚颜以求,苍生翘首以盼。”
“请府主大人赴死!”
这话出口,还一心以为徐寒便是那即将登基的新皇的祝贤等人顿时瞠目结舌。
而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身后近万白甲士卒纷纷下马,朝着徐寒跪拜了下来,亦高声言道。
“请府主大人赴死!”
那声音浩浩荡荡,悲悲切切。
萦绕于未央宫前,绵绵不绝。
第一百零九章 月下见良人
(ps:大家别抱怨我断章太邪恶了,我赶在十二点之前码了一章,今日第三更)
徐寒虽然今年还不到十九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落魄时做过乞丐,在森罗殿经历过世上最残酷的训练,也为此躲藏在阴影中数年不见天日,拜入过大周第一宗门,师从过夫子沧海流这样的人物,甚至也成为天策府的府主,手握着冀州之地。
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比起这世上大多数人已经精彩太多。
然而这些加在一起,也远不及发生在他眼前景象的百分之一荒唐。
可那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浩浩荡荡的近万人,慷慨悲昂的高呼,所求的竟是让一人赴死...
若是异地处置,徐寒会笑这万人悲悯,天下之事,既万人所求,何不拼死一搏,何如此刻请人赴死?
但现在,徐寒显然笑不出来。
因为他便是那众望所归的赴死之人。
他神色冷峻的看着那跪拜而下的白茫茫的甲士,又看了看眼前一脸恳切的老者。
他不知当以何种心情来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当然不是在请他赴死,这是在逼他赴死。
徐寒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会为了他人的怨恨或是其他的心思而存有半分的不郁。
但此刻那些传来的声音,那些射来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是射来的箭、飞来的鹰。刺入他的胸膛,撕开他的血肉,然后将他从里自外的啃食干净。
他当然很想问一句他做错了什么。
但一个人的声音,无论你嘶吼得多么撕心裂肺,多么声嘶力竭,最后都会被淹没在人潮。他们显然没有听徐寒声音的意思,所以那句为什么,终究还是被徐寒咽了回去。
他于那时忽的笑了起来。
笑得那般真切,像是春风拂过的春池,烟波浩渺,涟漪层层。
又像是秋雨打过的篱笆,安然静默,却又在泥泞下,狼狈不堪。
而人群显然没有去与徐寒感同身受的心思,时,便有二为甲士自人群中迈步而出,其中一位便是侯岭,另一位徐寒却从未蒙面,不过想来修为应该不俗,至少与侯岭应在伯仲之间。
二人上前之时便一左一右将徐寒的身子压制,压着他便走到了另一辆马车的跟前。
一直白净如玉的手便在那时自马车的车厢中伸出,徐寒知道这便是那位真龙的手。
而侯岭二人却根本不去关心徐寒的心思,拉着徐寒,便将徐寒绑着白布的右手猛地伸出,摁在那只手的手腕上。
然后只见那位鹿先生脸色瞬息变得肃然,他的衣衫鼓动,一股晦暗的奇异忽的自他体内涌出,奔向徐寒。
长夜司中诸人看得不明就里,唯有那位执掌青狐部的玄罗脸色一变,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龙蛇双生!”
这话出口,人群便是一阵惊呼。
毕竟在场诸人虽然不曾见识过这秘法,但毕竟都是或朝堂或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听说过前朝那位宗正利用此法让危在旦夕的大楚又可中兴盛世的事情。而此刻再一看那面色变得苍白的徐寒,诸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一直摆在明面上的皇子,从一开始便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这时恐怕除了宋月明,诸人都没有心思去感叹徐寒的命运,而是震惊于天策府这场用心良苦的谋划,而心底更是对于那位此刻正处于车厢之中的真龙究竟为何人感到好奇。
随着那龙蛇之法被施展出来,一股难以言语奇异力量忽的笼罩向徐寒的全身,他被摁在那手腕处的右手好似被某种力量生生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而他体内的生机连同着那为数不多的龙气也在那时不断的顺着他与那手腕链接的地方不断的涌入对方的身体。他知道,一旦他体内的龙气被吸纳殆尽,那么等待着他的便是生机湮灭,死路一条。
而随着徐寒体内的生机渐渐散去,徐寒脸色愈发的苍白。
在他与宇文洛最后一次见面之时,对方便给了他关于龙蛇双生之法的记载。
龙与蛇之间被某种秘法所连同,虽分主次,但同样可以说互为一体,龙死则蛇亡,蛇死则龙伤。在这条蛇完成他的使命之后,自然要被真龙所噬,不仅因为有了蛇体内最后一丝龙气之后,龙才能成为真龙,更因为,对于真龙来说,蛇是一个破绽,是一块逆鳞。而对于对这条真龙给予厚望,甚至渴求他成为一统天下,千秋万载的天策府诸人来说,自然不会为真龙留下半点的破绽,徐寒便成了一根肉中刺,眼中钉。
所以,徐寒必须死。
而他们如是想,现在亦在如是做。
徐寒的脸色越发苍白,几乎已经到了毫无血色的地步。
鹿先生也好、张相也罢,甚至那些天策府军此刻看着徐寒的目光都愈发的狂热,他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徐寒死去,真龙出世那一刻。
这对于徐寒来说当然不会是一件令他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艰难的转过了头,看向一旁的鹿先生,张开他苍白的嘴唇,问道:“所以说,我是为天下而死?”
鹿先生似乎并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徐寒还会发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为苍生而死?”徐寒又问道。
“嗯。”鹿先生再次耐心的回应。
“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以而死?”徐寒还在发问,但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眸子中透露着浓浓的疲倦,就好似下一刻他便会闭上双眸,永远睡去一般。
“自然。”鹿先生又一次点了点头,他肃然的看着眼前这位即将走完生命最后一丝旅程的少年,沉声言道:“于此以后,后世万世之民皆会感念府主今日之大义。”
“是吗...”徐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苍白的笑意,他眸子缓缓闭上,似乎就要如诸人所期盼的那般闭上双眸。
鹿先生也好、侯统领也罢于那时不免生出些许遗憾,徐寒自然是很好的一个人,他的死固然可喜,但想道那万世永安的太平盛世,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这么告诉自己,便准备好了迎接那位真龙出现。
“咦。”可就在那时,鹿先生的脸色忽的一变,他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位似乎已经闭上双眸的少年身上。
他隐隐觉察到,对方体内本已消失得几乎所剩无几的生机,却忽的开始渐渐的变得浓郁。
“这是...”他心头一凛,定睛一看,忽的发现那本已流失的龙气与生机竟然开始从那真龙的手臂中不断的朝着徐寒涌去。
“不好!”他顿时慌了手脚,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可就在他快步走到徐寒身子周围之时,一道赤极近紫的龙气忽的自徐寒与那真龙的手臂处爆开,伴随着一声龙吟,鹿先生的身子便被豁然掀飞,直直的落到了数丈开外。
周遭的诸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可那磅礴的龙气却如有灵性,任何胆敢靠近徐寒之人都在那时被这龙气击退,一时间诸人看着那低头少年,眸中既是恐惧又是惊骇。
“鹿先生所,徐某的死,是苍生永安...”
“是天下太平,不起兵戈...”
“是万世昌盛,不与离祸...”
“所以徐某得死,为了苍生而死,为了天下而死,为了你们或者他们的正以而死?”
而也就在这时,那少年的头忽的抬了起来,他的双眸睁开,眸子中是赤色的神芒,隐约似有龙影游现。
“可徐某想问一句...”
少年于那时顿了顿,嘴角却荡开了一抹笑意,他的嘴唇再次张开,轻声言道。
“凭什么?”
那一声,语调极轻,却又恍如雷霆万钧轰击在诸人的心神,满场诸人都在那时脸色煞白。
“你...这是...”鹿先生更是面无血色,他既困惑又惊恐的指着徐寒,大声的问道。
“鹿先生或许不知道吧,当年那位宗正既创下了这龙蛇双生之法,可那位被他当做蛟蛇天选之人,同样也相出了一道破解之法,谓之蛟蟒吞龙!”
“虽然不知为何最后他依然被真龙吞噬,但很不巧的是,徐某可不是那位,徐某要活着,所以,你们的真龙就得死!”
徐寒冷笑言道,他的另一只手于那时豁然伸出,轰向了身旁的马车。
他要看看着将他当做血食一般的真龙究竟是哪位神仙大能!
于是,在诸人的惊呼声中,那马车顿时四分五裂,残骸飞射而出,而徐寒伸出的手去问问握住了那车厢中的人的颈项。
徐寒的心中于那时充斥着一股暴戾之气,若不是那一丝尚存的好奇,他甚至毫不犹豫扭断那人的脖子。
下一刻他便犹如拎着小鸡一般,将那人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沉眸望去,就要看清那人的模样。
而就在那一刻。
他的身子猛然开始颤抖起来,他就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他眸中的神光涣散,甚至就连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数步。
他望着眼前那张好似陷入了熟睡的脸,喃喃自语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就像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一般。
他提着剑涌入黑暗,他的匕首高高举起,月光却忽的洒下,让他看清了那张即将被他夺取性命的脸。
于是,他浑然不觉的入了局。
而此刻,一如当初。
他捏着那人颈项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的气力...
他忽的明白了,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出这个局。
第一百一十章 认命
在幽州的边境小城里,在那座破败的房院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接过了老人递来的半边命牌。
这知道,离别就要上演。
所以少年在想了想之后,又问道:“为什么是我?”
“嗯?”闻言的老人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眸子中有些疑惑,只是不知这样的疑惑,究竟是因为没有听清少年的问题,还是不知少年问题中的所指究竟是何。
于是少年又说道:“为什么是我?”
虽然是同样的话,与之前并无任何差别,但语气却并不一样。
少年知道,老人能听懂他的意思。
无论是传承下的大衍剑种,还是他这条臂膀,显然都是花上大力气才能得来的东西,如此轻易的便赠给萍水相逢的他,徐寒并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次是因为所谓的缘分。
当然他也没有拒绝这份馈赠的打算,他需要活下去,而这些都是他活下去所必须的东西,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
他当然做好了承受那些老人已经言说或者并未言说的代价的打算,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他。
这是一个大大的疑问,摆在少年心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他很重要。
而老人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也很慎重,他少见地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说道:“因为你救了那个女孩。”
这当然是一个出乎少年意料的答案。
得到这份馈赠的少年,理所当然的在心底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譬如什么乞丐出身,什么森罗殿杀手,又或者诸如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这样多少有些厚颜无耻的原因都曾浮现过于少年的心头,但唯独自老人嘴里说出的这个答案从来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所以,少年不可避免的在那时一愣,他着实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疑惑,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救她,你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过老人的话显然并不足以说服少少年,少年又追问道:“就因为这个?”
老人又愣了愣,他脸上的神情忽的落寞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当然不...”
“因为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在你脸上见到过丝毫为此而产生的后悔或是懊恼...”
“我觉得,若是再来一次,你还会如此去做。”
“其实,你远比你想象中要善良...”
“不是吗?”
......
这是一个曾经徐寒并不满意的答案。
他甚至一度认为那是夫子的敷衍,而到了此刻,看着眼前那紧闭的双眸,那宛如陷入熟睡的脸庞。
他才忽的明白,夫子没有骗他。
他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胸口却恍若压着千斤的巨石,让他透不过气来。
无论是龙蛇双生之法还是蛟蟒吞龙之法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的余地,而今日注定他与她之间必须有一个要死。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会是你...”
......
徐寒低着脑袋,犹如梦呓一般轻声呢喃着。他脸上的神情颓然又落寞,他在搞明白这些算计之后,不是没有细细想过究竟谁才是那位真龙。
但眼前这人他却是从未想过...
不仅因为他本能的认为那位真龙应当是一位皇子,更因为他从不认为眼前这人能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鹿先生等人也终于从这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他们从徐寒此刻脸上古怪的神情中看出了某些端倪。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堕崖之人寻到了稻草。
仪态、风姿、甚至所谓的道义都在那一刻被他们尽数抛诸脑后。
“徐寒!她可是秦可卿!你真的要杀她吗?”鹿先生高声问道,脸上的神色依然焦急无比。“只要你再催动那蛟蟒吞龙之法,她的生机便会被尽数吞没...”
“这件事情她从始至终都不知情,甚至因为害怕她知道真相后不愿害你,我们还用秘法让她陷入沉睡。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无辜的!”一旁的张相亦高声言道。
只是他们却在这时本能的忽略了徐寒是否无辜。
而此刻的徐寒自然没有与他们争辩的心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孩的脸庞,想着当年,在那场饥肠辘辘的灾祸中,女孩儿笑着递来的半个馍馍;想着从周边城的客栈里,女孩惊慌失措,犹如麋鹿一般的目光;想着玲珑阁中她悉心为他包扎伤口;想着过往的一切,想着她的一颦一笑。
而徐寒的沉默却无疑挑动着,鹿先生以及在场诸人那紧绷的心神。
“她是神种!她是当年承阳帝造出的半妖!”
“只要让她吸收了足够的龙气,她的神躯便可完成,从此万劫不灭!”
“拥有漫长的寿命,亦可在短暂的修炼之后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她的心性,你比我们更清楚。只要她能登上大周的皇,从此之后国泰民安,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任何的苦难。”
“这样不好吗?你一定要为了你一个人的生死,去让后世千千万万苍生百姓蒙受苦难吗?”
他们自然在那时不留余力的劝解道,蛟蟒吞龙之法还在继续运转,每一息都意味着秦可卿体内的龙气与生机在飞快的消减,而十余年的谋划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在这时生出这样的变故,于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平静以待。
“半妖...”
“神种...”
“苍生...”
“天下...”
低头沉默的徐寒轻声呢喃着这些辞藻,他当然很想问一问这些东西与他有什么关系,是谁给的他们权利打着这些旗号便可肆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徐寒想要辩驳,想要怒斥,但此刻的鹿先生也好,张相也罢,就是徐寒指着脊梁骂遍他们的祖宗十八代,恐怕为了他们所谓的苍生大义,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
所以徐寒忽的觉得意兴阑珊,他收起了心里的愤恨、不满、甚至委屈。
一如他做乞儿的十几年一般,没有人会去倾听他的心声,因为那不重要,所以他再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独自吞咽下了这些情绪,然后他站起了身子。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诸人一惊。
“徐寒,你不要...”鹿先生一脸惊恐的言道,他那曾经和蔼的脸庞上神色扭曲。
“放心,她会活下去的。”徐寒却并不愿与他们再多说些什么。
他如此言道,目光却落在了那女孩的脸庞上,又一次轻声重复道:“一定要活下去...”
这番作为虽然是诸人所期盼的结果,可徐寒的坦然却还是让诸人一阵诧异,他们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只听一声高亢的龙吟忽的自徐寒体内爆开,赤极近紫的龙气便在那时猛然自徐寒体内涌出,开始又一次朝着那女孩的体内倒灌。
徐寒张开了自己的双手,仰头看向天际,眸子却缓缓闭起。
这十几年的经历宛如流光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挣扎过、徘徊过、亦奋斗过,但却始终游离在世界之外。
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拥抱这个世界,世界却冷漠的推开了他。
他并不是没有活下去的能力,只要他能狠下心来吞噬掉秦可卿的龙气,在解封自己的右臂,想要杀出重围并非难事,甚至有了那磅礴的龙气,他未尝不可以完全控制右臂的力量。
但他终究没有去做。
所有的画面都回放完毕,最后定格在了青州的雪夜,定格在了老乞丐与他的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忽的笑了起来,无比真切的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
“人得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