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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全文阅读

作者:沐清公子     小先生请赐教txt下载     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章台柳1

    而此时的何府,却有些别样的酸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小娘子自回府,便情绪低落,也不爱理人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谢五郎怎的中途走了呢?

    要知道,这可是极失礼的行径。况且,他二人本是有言在先的。

    何小娘子只觉竹篮打水,白欢喜筹备一场。

    她只成日对着案头的残灯穗发愣,时而叹气,时而又落泪。

    何夫人听闻,只赶着来看她。

    何夫人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喜穿鲜色衣裙。平日里说话也有趣,总不大像为母之人。

    见着何夫人来,何小娘子忙收了灯穗,只随意卡在书中。

    她起身相迎,行一万福:

    “母亲。”

    何夫人审视一番,又见书页中露出的灯穗,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只道:

    “小娘子客气。听闻,昨日去了张夫人的雅集。”

    何小娘子点点头,又请她坐了,一面吩咐丫头初一上茶。

    “那可不是人人皆能去的,”何夫人笑道,“小娘子好体面呢!”

    何小娘子只低着头,轻声道:

    “不过是张夫人抬举。”

    何夫人看着她,讪讪笑了笑,又道:

    “也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非抬举,又如何去呢?”

    何小娘子听着这般酸话,只微微蹙眉,咬着唇不做声。

    倒是丫头初一进来上茶,见着这情景,只猛地将茶杯往何夫人面前一放!

    正溅她一身!

    何夫人忙起身拂拭。她一面低头拿手帕掸水,一面怨道:

    “天杀的小蹄子,你主子也不敢这样!”

    何小娘子见此,忙朝初一瞪了一眼,又呵斥道:

    “初一!还不给母亲赔罪!”

    初一不依,只拉着何小娘子直跺脚。

    何夫人看着她们,只冷笑道:

    “她的赔罪,我可受不起!只是,小娘子要攀高枝,也该攀稳了!”

    “你说什么!谁攀高枝?”初一依旧是恶狠狠的。

    何夫人只捻酸笑道:

    “听闻小娘子还专程去谢府请呢?可人家是什么人,中途才走,怕已是‘抬举’!”

    被她这样一说,何小娘子已然红了眼圈。

    何夫人又道:

    “高枝攀不稳,也别失了体面,殃及府中。小娘子也知道,你父亲那个官,本就没多少体面,可别都败光了!”

    何小娘子站在一旁,由她奚落,只觉屈辱又委屈。她双手紧紧攒着披帛,素丝的披帛一下子变得皱巴巴的。

    “母亲,”她生生挤出那两字,“我知错了。”

    “罢了罢了!”何夫人瞥她一眼,又掸了掸自己的衣裙,“小娘子好自为之吧!若出了从前郑小娘子那事,咱们家可没体面保你。”

    说罢,她又是一声冷哼,只扬长而去。

    初一亦朝何夫人冷哼,一面又替何小娘子抹眼泪。

    “小娘子,你看她,哪有个夫人样?”初一怨气满怀,“便这般作践小娘子么!”

    何小娘子亦掏出丝帕拭泪,只叹道:

    “你又不是第一日认得她,争这些意气做什么?她不过发几句牢骚,忍一忍也就过了。”

    初一不服道:

    “小娘子倒是回回忍让,可她识抬举么?”

    何小娘子又是一声叹,只看着桌上的茶渍:

    “罢了,快收拾了吧!她到底是长辈。”

    她只无力地趴在榻上,觉得好累,又无可奈何。

    她不过想搏一搏自己的未来,难道由他们把她随意嫁了,日后还过如今的日子么!

    她唤何夫人一声“母亲”,那是应尽的礼数,可她又怎能与自己的母亲同日而语呢?

    原来,如今的何夫人本不是何小娘子生母。不过是她生母去世后,何学士娶的续弦。

    何学士向来尽忠职守,一心只在朝堂上。内宅的事,自然交与何夫人,他并不大过问。

    从前何小娘子不是没同父亲说过。只是何学士迂腐得紧,何夫人又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仁义礼智信,她全搬出来说,哄得何学士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当自家女儿不喜继母,故意刁钻。

    久而久之,何小娘子也懒于去说,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父亲听信枕边之风,却不信嫡亲的女儿。

    初一只气冲冲地胡乱收拾一通,刚要出去,便听门外有人来。

    原是管家嫂子。

    那嫂子是何小娘子生母的陪嫁,一向心疼她,故而常来走动。

    今日见她满面春风,笑嘻嘻的,也不知是什么喜事。

    “小娘子,大白日里的,怎这样懒怠?”那嫂子笑道,“快些梳妆梳妆。”

    “嫂子不知,”初一讪讪道,“夫人来过呢!”

    那嫂子自然知初一的意思,可她依旧拉扯着何小娘子起身。

    何小娘子一脸莫名,只问道:

    “嫂子,这是?”

    那嫂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有客来访。”

    何小娘子亦笑笑:

    “既有客,让管家伯伯禀告父亲就是了,与我什么相干?”

    “人家可是专程寻你的!”那嫂子道。

    “寻我?”

    “那人自称谢府五郎君,小娘子可认得?说是叫谢润的。”

    是谢郎来了!

    何小娘子还当自己听错,再三确认,才肯定来人是五郎。

    她心下忽而跳得极快。他亲自来寻她,是为何呢?

    莫不是,张夫人的雅集上,她的瑟曲不好,他才先走的?他后悔交她这个朋友,故来说明?

    她越想越心惊,只在屋中来回走。

    初一看得眼都花了,遂忙拉住何小娘子,又劝道:

    “小娘子别怕,也别胡思乱想。他来做什么,去见一见不就知了?”

    何小娘子忽看向初一,不及思索,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现下最要紧的,”初一笑着扶她至妆台边,“是把雅集上他没见着的,都补回来。你看,方才脸也哭花了。”

    初一这样一说,何小娘子只噗嗤笑了出声,不再多想,只赶着梳妆。

    她又挑了套素雅的衣裙,想来谢府富贵极盛,什么样的华服没见过,偏要这不同的才好。

    一时,她定了定神,刚一起身,又回身朝铜镜看了看。

    她呼出一口气,只趋身往厅上去。

    何夫人靠在廊下看着她,一面奚落道:

    “这回可攀稳了,别摔下来!”

    何小娘子咬了咬唇,只转身朝何夫人行一万福:

    “承母亲吉言。”

    说罢,她只兀自行去,只余何夫人在后边捻酸咒骂。

    时至厅上,只见五郎正端坐饮茶,一举一动,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贵气。

第九十二章 章台柳2

    何小娘子瞧了瞧五郎,又向初一问道:

    “上的什么茶?”

    想来,何学士清廉,家中好茶不多,她只怕五郎吃不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娘子放心,”初一道,“是年前宫中赏的,老爷一向舍不得吃。”

    她点了点头,遂放下心来,只缓步往厅上去。

    见何小娘子正来,五郎忙起身见礼。她今日打扮倒是清素,五郎平日见惯了艳丽繁华,反是觉着耳目一新。

    “不想谢郎来此,怠慢了。”何小娘子亦见礼。

    五郎只笑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与何小娘子一同坐下。

    何府虽也是官宦人家,只屋中陈设太素简了些,难怪何小娘子亦养得娇小清瘦。

    “我,”五郎面带抱歉,“是为着昨日之事。”

    “昨日,谢郎先行了。大抵是我曲艺不佳。”何小娘子满脸掩不住的失落。

    “原不是有心,正怕小娘子误会,特来赔不是的。”他道。

    何小娘子忽抬眼看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暗喜。

    “是我家七妹妹,”五郎接着道,“她在山上摔伤了脚,不得不带她回去。”

    一时真相大白,原来她两日的忧心与难过,不过是庸人自扰。

    她低头浅笑:

    “原是如此,这自然是兄长的本分。只是,七娘的脚可还好么?”

    “是皮肉伤,已上过药,并无大碍。”五郎道。

    初一见二人解了误会,自然跟着开心。

    她只得意笑道:

    “这下子,看她还如何奚落小娘子!”

    何小娘子忙瞪她一眼,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怎在五郎跟前说这个呢?

    “怎么?”五郎只看着她,“有人欺负小娘子?”

    何小娘子摇摇头:

    “不过是长辈教诲,谢郎莫听这丫头胡说!”

    五郎心道,自己本就欠她的,若能帮上什么,也算是两清了。

    他遂道:

    “既是朋友,小娘子不必顾忌,但说无妨就是。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自然是不推辞的。”

    五郎向来仗义,待人总抛一片真心。此话一出,倒叫何小娘子有些莫名的心慌。

    说来,二人不过初初相识,这又是家事,如何好同他说?

    可见他真挚模样,何小娘子亦想抛出整颗心给他。书中所谓“思无邪”,大抵是说五郎这样的人。

    她正犹疑,欲语不语间,却是初一忍不得了。

    “你一个外人,能帮什么!”初一依旧气冲冲的,“她苛待小娘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五郎见她模样,只觉好笑。也就是何小娘子好性,才容忍得丫头这般无礼。

    他只向何小娘子道:

    “你这丫头着实泼辣得很!”

    何小娘子无奈地笑笑。

    初一撇撇嘴,冷言道:

    “若非我这般,小娘子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初一!”何小娘子见她越说越放肆,只忙着呵斥。

    初一虽口无遮拦,可有句话却是不错,五郎终究是个外人。

    他们非亲非故,说这个,也不过平白叫人笑话,看她不起。虽不如他家富贵,这点体面,总还是要的。

    何小娘子只朝五郎笑笑,道:

    “谢郎能来,已是朋友之举。别的不过家中琐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这样说,五郎也不好再问,只说日后请她吃饭赔罪。又一番闲话,也就告辞去了。

    何小娘子亲自送他,至前院门才罢。瞧着已望不见,站了片时,方由初一扶着回房。

    才过花园,却又见何夫人在此赏花。人都说冤家路窄,何况还在同一屋檐下!

    何夫人见着她来,倒也不说酸话,只灰溜溜地走开。

    何小娘子看她一眼,只冷笑道:

    “也就这点能耐!”

    初一亦朝何夫人的去处瞥一眼,得意道:

    “她是忧心小娘子日后治她呢!”

    “八字还没一撇,你别太张扬!”何小娘子嗔道。

    初一点点头:

    “从前她作践小娘子,要你嫁顾显那混蛋!还说他是谢府的亲戚,不算苛待!呸!好在小娘子有主意,否则怎会有如今这段缘分。”

    何小娘子叹了口气。要说,何夫人初嫁来时,待她也不薄。若非顾显那事,害她得罪了人,家中也不该是如此境况。

    可那是自己的一生,如何能任人摆布呢?纵使没有五郎,亦断不可嫁顾显之流。

    步回闺房,她只端坐镜前脱簪,一面审视镜中的自己。

    她人生得小巧,五官亦是小巧,虽不算惊才绝艳的美人,大抵也占得文秀二字。

    她还记得,母亲在时,总爱念叨她的名字。她单名曰“斓”,是望她活得多姿多彩。

    只是,如今母亲走了,父亲亦没心思管她。留得她一人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到底委屈了些。

    “小娘子?”初一见她发愣,只打趣,“还想谢小郎君呢!”

    何斓只低头笑笑,倒是不语。

    自那年上元节一见,何斓似是认定了他。五郎的豪气与仗义,直叫她羡慕。

    原来,人生还能那般恣意,还能我行我素,今朝有酒今朝醉。

    若非见着他,她如何敢以死相逼地拒绝何夫人的安排?

    只怕,如今已是顾显府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怨妇了。

    “初一,”她唤道,声音也温柔起来,“他总说欠了我,殊不知,原是我欠他的。”

    初一至她身旁,只笑道:

    “故而,这是斩不断、理不清的缘分。算命的说,此是最要命的,需用一生还呢!”

    何斓羞怯地低下头。一生,她又何尝不愿呢!

    五郎自离开何府,只兀自在街上游荡。他近日难得有独自一人之时,平日不是被父亲逮着议事,便是与七娘、绍玉一处玩乐。

    不过,这似乎是他有意为之。

    他又有些怕独自一人,上元夜的情境,总不提防间涌上来。卞大娘子搭在赵廷兰肩头耳语,那笑声笑脸,充斥着他的脑子,直叫人头痛。

    他尽量不去想,却又不知不觉往坠花楼的方向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越近那处,越是热闹。烟花之地,本是如此的。

    只见几位小郎君三五成群,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人似与五郎相识,只偷偷看了他几眼。

    隐约闻得有人道:

    “可知道么?坠花楼又要嫁闺女了!”

    一人哂笑:

    “那有什么!此嫁非彼嫁。”

    “是真嫁人!”那人道。

    众人一时纷纷好奇:

    “是谁?”

    “说你们没见识!便是坠花楼的头牌,卞大娘子,卞红菱!”

第九十三章 章台柳3

    嫁人?五郎只猛顿住,一时行不动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不明白,怎么一切忽而皆不同了?

    这几日的事太过怪异,他遂趋步往坠花楼去。不论如何,总是要先弄清楚才好!

    谁知,刚至坠花楼,便见卞二娘子卞苍拦在门边。

    她看了五郎一眼,只道:

    “五郎留步。”

    他有些急躁,只望着她蹙眉。

    卞苍有些不敢看他。分明是卞红菱料着他会来,自己不愿见,偏叫卞苍来趟这摊浑水。

    她深呼吸,硬着头皮道:

    “你别上去!我姐姐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从良,如今已闭门谢客了!”

    又是嫁人!

    五郎一时火气上来,直要往里闯。眼见着不好,卞苍忙唤人来拦。

    虽说五郎平日里爱惹事,可到底是个读书人,怎闯得过那些大汉?

    不几时,他已被赶出楼外。卞苍追出来,见五郎失魂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左右,他从前待姐姐是极好的,并不曾辜负。

    她走近了几步,叹一口气,只劝道:

    “本是露水姻缘,你何必当真呢!”

    闻着这话,五郎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回想从前种种,也总不是假的,况且来往的信物还在呢!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她的软语,一声声“郎君”,皆不作数了么?

    “她要嫁谁?”他声音冷得出奇,卞苍也吓了一跳。

    她神情闪烁,并不愿说,只吞吞吐吐地望着五郎。

    五郎一声冷笑:

    “赵廷兰吧!”

    卞苍一惊,他如何知晓!想来,是因着上元那夜,被他撞见?

    五郎见她神情,已然明了。他没再往里闯,只一声自嘲的冷笑,广袖一振,便兀自去了。

    自他离开,卞红菱将入鲁国公府的消息,已在城中传开。

    她确是位难得的美人。美貌倒是其次,只她风韵翩然,色艺双绝,也是不少世家子所倾慕的。

    纵然众人心中羡慕、嫉妒、惋惜,可面上却是同样的鄙夷。

    鲁国公府虽不比当年,但到底是皇亲国戚。莫说挑个侍妾,便是个粗使丫头,总不能要这般不干不净的。

    不过,赵廷兰的名声,汴京谁人不知呢?若说是他,倒也没什么稀奇。

    鲁国公夫人一向对他溺爱有加,他叔伯婶子们亦不愿管他的闲事,没来由地惹一身腥!

    此事闹得很大,闺阁中亦有闲话流传。

    旁人听过也就罢了,唯七娘,直替五郎抱不平!从前五郎待卞大娘子如何,她是亲眼见过的。

    她一跺脚,也不耽误,便往五郎那处去。

    “五哥!”七娘还未进门便高声唤。

    五郎正作文,一时断了思路,又有些发愣。

    他看七娘一眼,只道:

    “什么事?”

    “你可听闻了?”七娘噘着嘴。

    五郎只笑笑:

    “谁又惹你了?”

    说罢,他又继续作文,好似七娘不在。

    “哎呀!”七娘抽了他的笔,“卞大娘子要给赵廷兰作妾,你知是不知?”

    “嗯。”五郎点了点头,像是毫不在意。

    “她怎能如此!”七娘不平,“五哥待她多好啊,她却辜负了你!”

    五郎收了文章,只静静看着七娘。倒也不见他昨日的烦躁,反是冷静得怪异。

    “七娘,昨日,我想了一夜,总算明白。”他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是容不得她的。既如此,她为何不能另嫁他人?”

    此话一出,七娘却是愣地说不出话。

    五哥的话不错,纵使卞大娘子不负他,他也总会负她。可她如何忍心呢?

    七娘哪里不知,五郎面上虽冷静,心里不定是怎样的伤心!他最是直肠子,从前惹事,也多是因着这般脾性。

    她又看了看五郎,忽想起那回在王府熏风馆,卞大娘子托绍玉给她的镯子。

    卞大娘子一向当七娘是小郎君,背着五郎赠镯,本就是水性杨花的行径!

    七娘蓦地后悔。若当初同五哥讲了,他心有防备,今日还会这般伤心么?

    “五哥……”七娘有些吞吞吐吐,“有件事,我瞒了你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五郎,也不知现下说这个,是否妥当。

    五郎见她这个模样,也没心思深究,只不在意道:

    “既瞒了许久,想必事情已过了。你愿说便说,不愿说便不说,何来的当不当?”

    听他言语,七娘倒有些忍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只道:

    “卞红菱她,从前背着你,给我递镯子!”

    五郎嘴角忽不易察觉地抽动,神情一瞬黯淡下来。

    他蓦地一笑,向七娘道:

    “真可笑!堂堂谢府五郎君,竟对一介烟花女子动了真情!”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

    “七娘,”他眼神变得深邃,“你可知,这本就是我的错。”

    七娘只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怎么五哥今日的话,她都听不明白呢?

    他又道:

    “我于她,不过千万恩客之一。花过银子,她便对我好,本就是虚情假意。只我一人认真了。”

    五郎踱步至窗前,叹了口气。

    到底是他自作自受,自己何等身份?竟被青楼的姐儿耍得团团转!

    从前二哥教导他们兄弟,不许流连秦楼楚馆,今日才算得了教训!

    那些姐儿本就势利,为了银钱,又有何事做不出?今日谢郎,明日赵郎,五郎给不了的,她自然要寻别人给,总是为着自己发达也就是了。

    “那镯子你丢别处罢!”五郎道,“莫脏了咱们家的地方!”

    七娘只怔怔看着五郎。她思忆里,五哥向来是最心软的。他蓦地这般绝情,却是意料之外。

    不过,那镯子惹人伤心,丢了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她别了五郎,便往花园行去。近日桃花正好,不如放些在酿哥哥书房,他日日瞧见,也不会闷。

    西北角的牡丹亦生出芽孢,待花开之时,算来正是酿哥哥高中之期!到时折这丛牡丹,与他相贺,必是应景又不俗。

    只是春闱渐近,有些话,又该如何同他说呢?

    五郎此番的遭遇,倒叫她顾及起陈酿的身份来。酿哥哥再厉害,终不过一介布衣,还是陈姨娘的亲戚。

    唯一的出路,便是他一朝高中。只是父母哪里,又是作何想呢?

    况且,此间还有个许道萍……

    七娘一时有些烦躁,他究竟更在意许姐姐,亦或是自己?

    她甩甩脑袋,只觉心乱如麻。

    恰此时,谢诜正来,他似乎没瞧见七娘,直往陈酿书房而去。

    七娘一时好奇,只蹑手蹑脚地跟着。

第九十四章 好事近1

    谢诜一身家常袍子,倒不见平日的威严,竟显出慈爱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来,父亲虽待哥哥们严厉,待酿哥哥却是顶好的。七娘一时又有些庆幸。

    陈酿正温习,案上一盏冰片,几卷诗书,瞧上去极是文雅清静。

    “酿儿。”谢诜唤道。

    陈酿闻声起身,忙作一揖。

    谢诜何等身份!向来少至他书房,纵然有事要议,只让人传唤一声便是。

    今日,倒也怪了。

    陈酿只道:

    “大人亲临,快快请坐。”

    谢诜拍拍他的肩,笑道:

    “你这孩子,便是太拘谨了。”

    陈酿亦笑笑,只与谢诜一同坐了,又唤丫头上茶。

    谢诜自饮一口,向他窗外瞧去:

    “如今春回,你窗前的竹愈发青葱翠然。”

    陈酿亦回头看了看,笑道:

    “大人见笑,君子贵竹,不过鞭策自身罢了。”

    他又看了他几眼,因问道:

    “大人一向公务繁忙,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也没什么事,”谢诜笑道,“近春闱了,来看看你备得如何。”

    陈酿一时会意,只将自己近日所作文章拿给他看。

    那字迹行云流水,颇是俊逸。其文或是诗论文品,或是针砭时弊,皆文采风流,一针见血。独到之处,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诜一面看,一面满意地点点头。

    陈酿有这般独到见解,着实难得。也总算谢诜没看错人,今年春闱,必是他高中之期。

    从前总有世家,当街去拦状元郎,要为自家小娘子谋个好姻缘。为这此事,还闹过不少笑话。

    而如今这位,本已是半个谢家人,又哪里需要去争去抢呢?谢诜为自己的决断感到满意,像是赢了个极大的赌局。

    他放下陈酿的文章,审视他一番。

    眼前的小郎君年少有为,风度俊逸。若结下秦晋之好,日后有谢府助相助,不怕没飞黄腾达的一日。

    谢诜笑了笑,只向陈酿道:

    “说来,七娘随你念书经年有余,可有长进?”

    七娘静静躲在窗下,听父亲提起自己,只紧贴墙根,竖着耳朵要听。

    思及七娘,陈酿亦笑了起来。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倒似历历在目。

    他只道:

    “小娘子伶俐可爱,颇有灵气。诗书文章,自不同于闺阁俗流。”

    “她向来刁钻些,酿儿可要多担待。”谢诜笑道。

    听父亲这样说自己,七娘只撅着嘴,显得不悦。父亲也真是的,酿哥哥面前,便不能夸她一句好么?

    她的刁钻,陈酿如何不知?回回惹事,不都被他遇着么!

    陈酿一面想着,却不自主地笑出了声。忽见谢诜在此,只觉失礼,忙收敛住了。

    “听闻,”谢诜忽闻,“上元夜七娘醉酒,是你守了她一夜?”

    陈酿点点头:

    “是。小娘子贪杯,又受了凉,不大听话,遂只好看着。”

    谢诜只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他。

    他愣了愣,又道:

    “左右,我是她先生,总该教导照顾的。”

    谢诜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又自饮一盏茶,像是闲话家常:

    “算来,七娘今年已十三。在老夫身边,也没几年了。”

    谢诜似乎像所有的父亲一般,眼看着儿女长大,感叹着年华如水。

    七娘靠在墙外,黯了黯神色,这话听起来,总是叫人难过的。

    陈酿亦有些感慨。记得他初至谢府,这位小娘子便叫他吃了一惊,性情灵巧便罢了,偏满腹奇思,直让人嗔目结舌。

    细细想来,竟是比十年寒窗更难应付。

    “小娘子日渐长大,较之从前懂事许多,大人也该宽心了。”陈酿安慰道。

    谢诜欣慰地点头:

    “酿儿自然功不可没。只是,有件恼人之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事关小娘子?”陈酿问。

    “不错。”谢诜道。

    七娘在窗下蹲得腿疼,又想听他们说什么,只好忍着。那样子着实怪异,若是五郎或绍玉瞧见,定会奚落她好些时候。

    谢诜定了定神,只道:

    “她大了,虽是舍不得,也免不了思及她的终身大事。”

    七娘闻言,顾不得腿软,只屏住呼吸地听。她双手抓着衣襟,心直提到嗓子眼!

    “大人,”陈酿面上一颤,有些慌神,“我是个外人。况且,小娘子年幼。”

    “年幼?”谢诜只觉好笑,“再两年,她便该及笄,怎说年幼?”

    陈酿只默着不说话。他不明白,谢诜为何问他这个?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个孩子,年纪轻轻,怎就蓦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谢诜见他不语,又道:

    “你是她先生,想来是最明白她的。你也说说,什么样的好?什么样的七娘喜欢?”

    窗下的七娘脸羞得绯红!她咬着唇,双手紧拽着披帛,又狠狠地扯。她恼父亲说这些,也怕酿哥哥误会了去。

    陈酿呼出一口气,像是压了千斤巨石,不知如何回话。

    “无妨,你说便是。”谢诜微笑着催促。

    这似乎像个圈套。若说门当户对,倒像直指王三郎;若说寒门无妨,谢诜是否会多想?

    陈酿顿了顿,只道:

    “无他,唯两情相悦而已。”

    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他不以门第论,只说个“情”字。可这“情”字最是飘忽难解,有情无情,原不是今日能说清的。

    七娘半直起身,偷偷朝窗内看。唯见着陈酿的背影,一身一如往常的布袍,髻上一根旧簪,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想。

    谢诜忽向窗口瞧去,七娘心下一急,忙又躲了起来。

    谢诜又看了看陈酿,只起身笑道:

    “罢了罢了,你专心备考吧!老夫不扰你了!”

    谢诜说着便往门边行去,陈酿起身作揖,又亲自送他。

    一时,书房又只陈酿一人。他只回想方才,总觉有些奇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是问问七娘的近况,谢诜何至于亲至他书房。话间又提及七娘亲事,果真不把陈酿当外人么?

    陈酿这里满腹疑问,七娘又何尝不是?

    她又轻手轻脚地溜出陈酿的院子,显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生怕被人察觉。

    前阵子七娘还恼陈酿当她是孩子,想着快些长大。如今,却着实有些怕。

    自己日渐大了,总会同姐姐们一般,离家而去。

    若是日后嫁了别人,自然不能日日同酿哥哥一处了,倒不如一世都做他的女学生!

    七娘越想越气恼,垂着头直跺脚。

    她行了几步,猛一抬头,竟撞上迎面而来的谢诜!

第九十五章 好事近2

    只见谢诜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七娘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被父亲看得心下发毛,一时忙左顾右盼,似乎亦无可躲藏之处。

    她有些灰心,只行一万福,道:

    “父亲。”

    “来寻酿儿?”谢诜问。

    七娘偷瞧父亲一眼,他只慈爱地笑。可那笑,总与平日不同,像是一瞬便看穿了她。

    她灰溜溜地立着,点了点头,也不敢再看父亲。

    谢诜摇摇头,这个女儿一向不大听话守礼,此番竟未恼羞成怒?想必,有的事,她是真心在意的。

    “方才窗下的,可是你?”谢诜忽质问。

    七娘眼睛溜转,遂道:

    “本是寻酿哥哥的,谁知父亲捷足先登!又不好扰你们,窗下蹲了半日,七娘还腿疼呢!”

    她显出些骄矜的抱怨来。从来七娘歪理最多,谢诜自然知道的。

    “如此说来,竟是父亲的不对?”谢诜故意逗她。

    纵然心虚,七娘仍硬着头皮点头。

    谢诜笑她孩童心性,又道:

    “怎么时时缠着酿儿?”

    “读书。”七娘正色道。

    这孩子,如今说谎还故作正经。

    谢诜摆出一副忧心模样,只道:

    “本有要事同酿儿商议,你这一闹,为父只得告辞了!”

    七娘看了父亲一眼,撇撇嘴,只讪讪自语:

    “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你们嫌弃我,不要我了!”

    “你这孩子,如何说话呢!”谢诜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七娘噘嘴望着父亲,心中不服,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谢诜看她模样,只笑道:

    “也不止你!酿儿亦不小了,给你寻个师母可好?”

    七娘猛抬起头,一双惊愕的眸子撑得极大。她一动也不动,全不似方才的任性。神情中,竟觉出些本能的落魄。

    “怎么?”谢诜道,“多个人管你,害怕了?”

    她忽一口气提至胸口,一双小手在袖中紧紧攒成拳头。

    害怕……她确是怕了!从他来谢府的第一日,她便开始怕。知他不久会离开,她便更怕了。

    如今,父亲这话轻似鸿毛,却道尽了她怕的源头。

    七娘缓缓呼出一口气,袖中的拳头亦渐渐松开来。

    方才的惊讶与不安,竟变作了满面的颓然,还带着初见他时,那股莫名的自卑。

    谢诜见她神情异样,有些担心,遂唤:

    “七娘?”

    七娘慢慢抬起眼睑,一时无甚心绪。谢诜先说起她的婚事,又提及陈酿婚事,直叫七娘难过。

    她正了正神色,竟显出贵女的礼数来。

    只闻她道:

    “父亲前后所言,是两码事。可这两码事,都不当说与七娘听。”

    原是她有些故意赌气。谢诜笑了笑,这个女儿,未免太过至纯,面上总藏不住事。

    可她为此事焦虑,确大可不必,况且身为人父,总是心疼的。

    谢诜犹疑半晌,只道:

    “若是一码事呢?”

    七娘蹙了蹙眉,一时不知父亲所言何意。分明两个人,怎会是一码事呢?

    她只盯着谢诜看,满腹的疑问与不解全然写在脸上。

    谢诜转而一笑,似乎能看透人心。他只嘱咐七娘,回房让丫头揉揉腿,擦些药,因还有事,遂也径直去了。

    唯留七娘一人,不明所以地站着。

    夜里谢诜与朱夫人提及此事,只觉两个孩子着实相配。想起他们今日的反应,他一味地笑,瞧着颇是欣慰。

    朱夫人却有些忧心,整夜蹙着眉。

    原是谢诜欲在春闱前,将二人婚事定下,他也了却一桩心事。

    “老爷,”朱夫人劝道,“到底事关七娘终身,谢府门楣,可否从长计议?春闱之前,怕是草率了。”

    谢诜笑道:

    “为夫知你的顾虑。酿儿的文章我看过,很是欣赏。春闱一过,殿试更不必忧心。想来,有谢府女婿的身份,陛下自然高看一眼。”

    “春闱之后,倒也不迟。”朱夫人依旧坚持。

    谢诜摆摆手:

    “春闱之后,各府争抢,总是有失体面的。虽说咱们待酿儿真心,可外边该如何想?中了便做女婿,不中便做先生?”

    朱夫人一时语塞,只低头不语。

    “正要春闱前才好。”谢诜扶着她,“一来,板上钉钉的进士及第,又顾虑什么?二来,也是咱们府上的世家气度。”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从前谢诜同她说起,她本就不情不愿,只想着来日方长,慢慢地劝。谁知竟来得这般快!

    那不过一介商人之子,便是他一朝高中,荣贵非常,再过三年,别的世家子未必不能中?

    况且,如今王贵妃颇是有意。要说才华,郓王更是才名远播。他从前扮作考生,高中状元之事,汴京谁人不知?

    这话也同谢诜提过,只他心疼女儿,不愿七娘嫁入皇室。

    谢诜又道:

    “我前日与陈娘子说,她倒欢喜得很。”

    提起陈氏,朱夫人瞥他一眼,有些醋意。

    她无奈地摇摇头:

    “老爷这等抬举,她能不欢喜么?一朝寒门作朱门,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夫人,”谢诜笑了笑,“高处不胜寒,酿儿便很好了。”

    朱夫人一愣,只深深看着谢诜。高处不胜寒……莫非,是老爷为着避嫌?

    眼下谢府已是满门朱紫,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惹人记恨。若再与权贵结亲,只怕有结党营私之嫌。

    况且,这等荣贵,圣上未必不忌惮。待他有心整治,顺水推舟,便麻烦了。倒不如激流勇退,自己先识时务也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谢诜如此抬举陈酿,为何对宫里与王家的大好姻缘置若罔闻。

    七娘的夫婿,只能是陈酿。若另挑个寒门子弟,反倒落了刻意。

    恰恰陈酿,一来有层亲戚关系;二来,他因着教书的关系,与七娘朝夕相对,若说日久生情,也足以服人。

    朱夫人深深望着谢诜,越发看不透他。原来,自陈酿入谢府起,他便算好了一切。

    只是,这般境况,倒有些委屈七娘。

    朱夫人只叹道:

    “老爷说得是,我不过太心疼女儿。”

    想起七娘,谢诜又笑起来:

    “咱们女儿可不觉着委屈!”

    七娘的心思,朱夫人也猜着一二。她点点头,只笑不出来。

    次日一早,二郎下朝归来,照例去朱夫人处请安。

    只见母亲脸色不佳,他已猜着有事。

    还不待他言语,朱夫人忽道:

    “二郎,有件事,母亲心中乱得很,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

第九十六章 好事近3

    二郎向来果决沉稳、心思缜密,他倒也不惊,只同朱夫人道:

    “母亲请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夫人沉了沉眸子,遂道:

    “上回我同你说,陈酿此人留不得府中。如今,怕是有些变数。”

    她遂将昨夜谢诜所言之事,尽数说与二郎。

    二郎却未急着说什么,只于厅中踱步。

    自陈酿来此,父亲看重,颇是抬举。二郎如何不明白,父亲的深意,定不止是让他做小娘子的先生。

    不承想,竟是这般的远虑。

    二郎像是家常闲话,只道:

    “父亲如今,倒不复从前的意气。”

    当年谢诜少年得志,雷厉风行,也是有不少铁腕之治,正如此刻的二郎一般。

    多少年长前辈跟在他身后,上赶着巴结“谢大人”。可他偏是说一不二,行事作风,总不似如今这般瞻前顾后。

    朱夫人看二郎一眼,更添一分谨慎,又道:

    “你父亲很是周全,此事原也在理。只是委屈了你七妹妹,母亲过意不去。”

    “母亲怎么忘了?”二郎忽笑起来,“妹妹又不止七娘一人!”

    朱夫人一惊,带了些试探的语气:

    “你是说,八娘子?”

    她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有何用?王贵妃与王府,看上的可都是七娘。她不订亲,旁人总放不下芥蒂。”

    二郎又笑起来:

    “母亲,七娘还小呢!”

    他微笑地看着朱夫人,朱夫人似恍然大悟,直直点头。

    二郎所言不错,七娘的年纪,虽可谈婚论嫁,却也不必急。世家女子,总是在家中留得久些,方显出重视。况且是七娘这般身份。

    这招以静制动,着实妙极。眼下谢府如日中天,便是忌惮,亦无从弹劾。

    至于谢菱,倒可用她的婚事,先定旁人蠢蠢欲动之心。而七娘订亲前,谢府总是无虞的。那时的局势,怕是与如今又不同了。

    “只是,”朱夫人想起谢诜,“你父亲谨慎,似乎不可转圜。”

    “若真不可转圜,母亲又同我商量什么呢?”二郎道,“事在人为。”

    二郎凑上前去,低声对朱夫人说了些话,遂告辞了。

    二郎去后,金玲上了新茶来。只见朱夫人一扫连夜的忧思,细心品茶,倒见出一番安宁与慈爱。

    金玲只笑道:

    “到底二郎君最孝顺,总能哄得大夫人欢心。”

    “养儿如此,颇觉欣慰。”朱夫人亦微笑着点头,又问,“说来,七娘近日忙些什么?”

    金玲亦跟着笑,回道:

    “七娘子如今长进呢!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去向陈先生请教。总不至偷懒闹事,惹大夫人担忧。”

    又是陈先生!七娘如今果是离不得他么?

    朱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能任她如此。况且谢诜心意已决,二郎所言之事,还需尽早决断。

    金玲见她不语,因想起方才屋外之事,只回道:

    “适才鲁国公府的人来过。过几日,鲁国公夫人有个春宴,请大夫人赏脸。”

    “这倒巧了。”朱夫人忽笑道。

    “大夫人,去年寿宴,鲁国公夫人像是惦记着七娘子呢!”金玲微微蹙眉,“咱们去是不去?”

    “什么像是?本就是!”朱夫人带着些嘲笑,“去便去吧,春日贪眠,也总该走动走动。”

    “那……”金玲试探道,“可叫上七娘子?”

    朱夫人垂眸一笑:

    “叫八娘子。”

    见朱夫人神色,金玲亦笑起来,一切了然于心。她俯身行礼,遂忙着张罗此事。

    初听闻时,谢菱亦不做多想。

    春日宴会雅集颇多,朱夫人带着她们姊妹,自是常事。只是,那日遇着七娘,无意提及,七娘却全然不知。她这才有些警觉。

    钏儿正从外边回房,见着谢菱,忙凑过去。

    她有些兴奋,只低声道:

    “小娘子,已打听明白了。”

    谢菱忙做禁声手势,她四处看了看,方道:

    “你说吧。”

    钏儿点点头:

    “此番宴会,七娘子与许娘子皆不去的。大夫人唯带小娘子呢!想来大夫人看重,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谢菱正端坐太师椅上,猛直了背,一手在案角越抓越紧。

    她沉沉不言语,只深蹙着眉。

    “小娘子?”钏儿唤她。

    她只道谢菱是高兴坏了,一时不及反应。

    “这是什么体面!”谢菱忽厉色道,“蠢笨!”

    她鲜少这般生气,钏儿吓得不敢言语。本是件出风头的好事,小娘子怎么满脸怒气?

    谢菱看她一眼,缓了缓神色,叹道:

    “不是我有心说你,这件事,实在蹊跷。”

    钏儿不大明白,只疑问地看着谢菱。

    “那是鲁国公夫人的宴会!”谢菱解释,“你可记得,去年她的寿宴?大夫人为护七姐姐,一句玩笑,便差些定我终身。如今只带我一人,叫我如何不怕?”

    钏儿满目惊愕,原还是在算计小娘子!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汴京谁人不知?这不是将小娘子往火坑里推么?

    “小娘子,”钏儿扯了扯谢菱的衣袖,“咱们别去了罢!不如称病?”

    谢菱摇摇头:

    “行不通的,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做御医的四姐夫!”

    “那如何是好?”钏儿急得有些发抖。

    “去!”谢菱斩钉截铁,“必须去!一来,大夫人的决断,我无法违逆;二来,知己知彼,方能有些胜算。”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朱夫人葫芦里卖的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是毒是补。

    那日,谢菱打扮得比寻常宴会隆重些。珠冠步摇,五彩丝裙,所谓人靠衣装,过去不觉,今日瞧来,竟是位难得的美人。

    从前七娘在,她自需低人一等。此番只她一位小娘子,却不必作那些规矩了。

    朱夫人看着她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自谢菱与钱氏相争一事,朱夫人只道她急功近利。她今日的装束,恰又应了。

    帷帽后的谢菱,亦低头笑笑。她心中明白,唯有如此,方显得她为此番得意,不曾多想。

    朱夫人心情大好,邀她同乘一车。这在过去,是不曾有的。

    谢菱自作欣然姿态。二人携手而去,母慈女孝,好不叫人羡慕。

    朱夫人与谢菱至时,已有许多夫人在此。她们或品茶论绣,或说些琐碎家常,也得意趣。只是小娘子少见,倒有些奇怪。

    说来,除了沾寿气的寿宴,鲁国公夫人的宴会,都鲜少有小娘子来往,难免冷清安静些。

    至于为何如此,总是要托她孙儿赵廷兰的福。

第九十七章 好事近4

    谢府这样的人家也便罢了,总能设法推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却是那些小门小户,最是担心,从不敢将自家小娘子带来此处。

    若真被鲁国公夫人看上,说来还是自家高攀,又如何拒绝?故而只得将自家女儿藏起来,方能两全。

    宴会设在鲁国公府的湖心亭,亭下汀州,嫩柳青青一片。船娘摇橹过去,湖面浅浅波光,春江水暖,正一派悠然闲情。

    众人见谢家人来,皆起身相迎。只见朱夫人身后跟着位极知礼的小娘子,一时又有人窃窃私语。

    谢菱先行一万福,柔声道:

    “谢氏八娘,见过鲁国公夫人,各位夫人。”

    那声音似春风暖软,众人皆微笑着看她。此地并无男子,丫头亦伺候着谢菱去了帷帽。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大眼眼角微翘,下巴尖小秀气,唇似樱桃一点,透出浅浅的笑来。虽不至惊艳,却也是位端端的小美人。

    鲁国公夫人极是热情,请她们坐了。

    她只向朱夫人笑道:

    “今日没几位小娘子,我正觉冷清,好在你带了八娘子来。”

    朱夫人亦笑笑。

    又有一夫人道:

    “春眠不觉晓,小娘子们爱犯懒,都不大愿意出门。国公夫人见笑了。”

    鲁国公夫人如何不明白她们的心思!多年来,她也是惯了的。谁让自家孙儿不争气,如今也没个寻着个好人家的小娘子。

    她笑了笑,因想起七娘,又道:

    “怎么不见七娘子?”

    朱夫人心中一声冷笑,鲁国公府如何配得上她的七娘?

    她故作气恼状,只道:

    “那孩子极不省心!前日去张夫人的雅集,谁知扭伤了脚,多日不曾出门了,这会子还养着呢!”

    受邀参加张夫人的雅集,本就体面,只堵得鲁国公夫人说不出话。至于为何说扭伤,而非真实的摔伤,这便是朱夫人的小心思了。

    摔一跤的模样,着实不好看。而扭伤,便秀气文静得多。她的七娘,自然是要众人艳羡的完美。

    “倒是八娘子,”朱夫人又道,“很是懂事孝顺,今日特意陪我来的。”

    鲁国公夫人看向谢菱,这个模样,似乎见过,倒有些印象。记得去年寿宴,朱夫人亦提起她,那时是为七娘挡事,如今却又为何?

    鲁国公府虽不必当年,族中之人也多是寄禄官,并无实权,可对嫡庶之别,却颇是在意。大抵还存着分皇亲国戚的傲气。

    有夫人意欲巴结,只附和道:

    “倒是听我家小娘子说起过,她对谢八娘子很是佩服呢!当初因郑小娘子冤枉七娘子,八娘子为维护姐姐,据理力争,受了不少委屈。当真是明辨是非,大家之风。”

    鲁国公夫人深居简出,却是头一回听闻此事。郑小娘子作茧自缚,众所周知。却不想,其中还有八娘子一分功劳。

    不过一位庶女,竟有这般见识与胆量,着实难得。

    鲁国公夫人忍不住深深审视着谢菱。她模样俊俏,守礼知仪,若不论身份,她的纨绔孙儿又如何配得上她?

    鲁国公夫人显得更客气些,只道:

    “不想八娘子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

    谢菱低头道:

    “国公夫人过奖了。”

    她神情不卑不亢,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鲁国公夫人忽对她有些好奇,谢家的小娘子,当真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她又看了看谢菱,只笑道:

    “夫人们一处说话,小娘子难免觉着无趣。不如,我让人带你四处逛逛?春日里花红柳绿,想来也是好看。”

    谢菱看向朱夫人,朱夫人遂点头应下。她不在倒正好,谢菱聪明多心,有些事还是避着她,只与鲁国公夫人商议便是。

    谢菱起身,行一万福:

    “有劳国公夫人了。”

    罢了,她只带着钏儿告辞。

    船娘已在渡口等候,船上立着个鲁国公府的丫头。只见她低髻束发,裙钗俨然,这等打扮,必是有些身份的。

    谢菱免不得多尊重几分,微笑地朝她点头,又道了句“有劳”。她亦朝谢菱笑,殷勤地扶她上船,又铺上软垫请她坐。

    那丫头规矩地行一万福:

    “见过谢小娘子。我是老夫人近身的丫头,小娘子唤我景纹便是。咱们府上虽不比谢府,却自有趣处。小娘子若不嫌弃,我便带你四处瞧瞧?”

    景纹行动有度,言语谨慎,确是个大丫头的模样。

    谢菱笑道:

    “那便有劳景纹姐姐。听闻贵府庭院别致,正想见识。”

    “小娘子客气。”景纹亦笑道。

    船娘倒不管她们的言语,只兀自划船。行船悠悠,时有微风吹起帘幕,谢菱顺势打起。

    眼见湖面波光柔润,岸上碧柳飞花。又一阵风过,花落水流红。鸳鸯惊得四处窜,又分散开来。

    钏儿觉得有趣,指着道:

    “小娘子快看,不过流水落花,它们竟乍然一惊。”

    谢菱瞧了瞧,笑道:

    “禽鸟本喜静。我见湖面波澜缓缓,想来府中长日安静和顺。这忽来的落花,才会吓着它们。”

    钏儿似明白地点点头。

    景纹只道:

    “小娘子好细的心思,正是如此了。”

    谢菱有些好奇:

    “听闻鲁国公子孙众多,本当是热闹喧哗的,不想如此文雅安宁。”

    景纹神色忽添上些黯淡,只叹道:

    “老爷们多有外室,若非要事,不大回府的。至于小郎君们,也多是外室生养,入不得府。夫人们又深居简出,府中自然就静了。”

    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冷清二字来的真切。容老爷们于外室常住,自古也没这规矩。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鲁国公府越发衰败了。

    谢菱垂下眸子,只道:

    “抱歉,我不知是如此,并非有意打听。”

    景纹笑了笑,又道:

    “众所周知的事,小娘子无须自责。好在咱家有个兰郎君,他可是国公爷嫡亲的长孙!”

    谢菱只微笑不言。景纹所说,不正是赵廷兰么?

    青楼薄幸的浪荡子,汴京城妇孺皆知的活纨绔。所谓“嫡亲的长孙”,也不过多一张脸可丢的脸。

    赵廷兰的名声,景纹自然清楚。见谢菱不愿多说,她虽无奈,遂也不再提了。

    方至对岸,浅草青青,恰掩着足尖。

    只见不远处立着一纤瘦女子。她一身钴蓝丝衣,长裙曳地,红皂裙带绾上细腰,韵致俨然,自是绝色。

    景纹见着她,虽不愿理会,奈何谢菱在侧,总不能失了气度。

    她上前几步,俯身一福,只道:

    “卞大娘子春安。”

第九十八章 好事近5

    卞大娘子闻声回头,见她杏眼细眉,檀口轻点,只是面似含愁,倒显出别样的窈窕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微微颔首,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像是没见着谢菱。

    谢菱有些不解。见她衣裙气度,应是鲁国公府的小娘子了。不过听景纹言语,她似乎不姓赵,莫不是国公府的亲戚么?

    卞大娘子久不言语,景纹觉着很是失礼,遂向她道:

    “这是谢府八娘子。”

    卞大娘子猛抬起头,直直看着谢菱。竟是谢府之人!那五郎可来了?应是恨她的吧。

    她又缓缓垂下眸子,行万福道:

    “谢小娘子春安。”

    谢菱亦回礼:

    “姐姐春安。敢问姐姐,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娘子?”

    卞大娘子愣了愣,有些晃神,只回道:

    “不是什么小娘子。我还有事,便告辞了。”

    说罢,她又趋步行去,不多时,便瞧不见身影。

    谢菱只不知所措地望着景纹。这鲁国公府的怪事,也太多了些!

    景纹神色闪躲,欲语不语。该如何同谢菱讲呢,说自家小郎君未娶妻先纳妾?不论放在何处,也是不体面的事。

    看她神情,谢菱已猜出几分,只怕不是什么光彩身份。

    那卞大娘子梳妇人发髻,显然已嫁人了。若是正经姨娘,不至于如此遮掩。老爷们的外室,亦不会出现在此。

    那便只能是小郎君的妾室。未娶妻先纳妾,这般荒唐事,自然不好对外人言说。况且,这也的确像赵廷兰之流的行径。

    只是谢菱不知,卞大娘子本是青楼之身,这才是景纹最欲遮掩之事。

    景纹既不愿说,谢菱遂不再过问。又见前方一座槐花亭,花树高大,拥着亭檐。

    谢菱方道:

    “景纹姐姐,不如去亭下走走?”

    景纹正觉为难,谢菱的话,倒叫她如释重负。她微笑着点头,只扶着谢菱便去了。

    槐花洁白,累累成串。春日里姹紫嫣红,它虽不起眼,却别有一番韵致。

    亭头一块匾额,有行书云“皎槐”二字。那字迹放浪洒脱,却张弛有度,劲节分明。

    两旁阴刻一副联子。

    上联道:小木参天,红尘染蕊唯需白。

    下联道:长根入地,碧岫出云未必彤。

    谢菱饶有兴味地审视这幅联子,虽写槐花形态,细读下来,却觉出些深意。尤其那句“红尘染蕊唯需白”,颇有一种花花世界,天下归一的气度。

    她有些好奇,只问:

    “不知这对联与匾额,是出自何人之手?”

    景纹笑道:

    “是咱们府上的兰郎君。”

    赵廷兰!谢菱蓦地一惊。

    景纹早料到她是这般反应,遂解释道:

    “这颗槐花,便是当年兰郎君回府时,与国公夫人一同种下的。”

    “回府?”谢菱有些不明白。

    赵廷兰不是在汴京城长大的么?自小名声便不好,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景纹又道:

    “小娘子年轻,故而不知。我们兰郎君幼时,与大老爷大夫人同在北方驻地。后来大老爷殉国,大夫人亦守贞相随,兰郎君也就回汴京了。可怜他五六岁的年纪,便孤苦伶仃的。”

    谢菱点点头,不想这座小亭,竟有这般渊源。

    提起赵廷兰,景纹只无奈叹气:

    “想必小娘子也知道,他名声不大好。只是,他从前也不这样的,待下人们也和气。近些年来,不知为何,越发难管束了!”

    谢菱不愿多做评论,生怕与他扯上半点关联。她只举步往亭上去,想要坐下歇一歇。

    忽听不远处似有人声,有些吵闹。谢菱抬头望去,因花叶遮挡,只隐约见着人影。

    “快些打橹渡我过去!”只听一少年高声吵闹。

    船娘有些为难,一面劝道:

    “今日设宴,汀州上尽是夫人小娘子们。国公夫人特意嘱咐过,说不叫小郎君去的。”

    “有小娘子来?”少年兴奋道,“都是谁家的?”

    船娘只蹙眉摇头:

    “小郎君莫打听了,还是快些回吧!”

    少年看着船娘冷哼一声,直抢过船橹,又嬉笑道:

    “我自己荡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

    那船娘慌了神,忙拖住船橹不让他走,四周的船娘也都来帮忙。她们皆知他不会渡船,亦不熟水性,真出个好歹,谁也担当不起!

    她们拼尽力气要拦。谁知少年力气大,三五个人卯足了劲也拖不回。

    船娘们的脸正憋得通红,不料那少年忽一松手,一众船娘齐齐摔跤。她们或跌或趴,姿态各不相同,却同样的滑稽可笑。

    少年一面拍手,一面笑得前仰后合。

    他指着她们道:

    “哈哈哈!你们这群蠢货,还想拦老子?小爷我不与你们玩了!”

    他说罢,也不上船,只大笑地走开。

    见此情景,谢菱忍不住掩面一笑,哪有这般无赖之人!

    只是,她又猛僵住神情。那无赖少年,似乎正往皎槐亭来。

    谢菱忙转回脸,双手握拳,掌心已然有些出汗。方才的行径,不用猜也知是赵廷兰了。

    景纹见此,只安抚道:

    “小娘子别怕,我这就去拦他。”

    赵廷兰方至亭下,只见一俊俏丫头立在厅中,一华服小娘子斜倚栏杆,秀气柔弱,我见犹怜。

    他挑眉一笑,正要上去,却被景纹拦个正着。

    “兰郎君哪里去?”景纹正色道。

    “景纹姐姐,”赵廷兰卖乖道,“见着姐姐在此,知你伺候婆婆辛苦,特来问安!”

    景纹回头看了一眼谢菱,低声道:

    “那是谢府的小娘子,你可别乱来。快回去罢,小心国公夫人打你!”

    “好姐姐,”赵廷兰扯着她的衣袖,“你当我是什么人?让我见个礼我便走,否则,我便赖在此处了!”

    景纹瞥他一眼,笑道:

    “你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少来这套!我替你去问一声,若人家不见,可不许赖皮了!”

    赵廷兰深作一揖,又拉着景纹低声问:

    “瞧着,不像是七娘子?”

    景纹正要去,只转身一笑:

    “是八娘子。”

    赵廷兰一惊,又作一揖,只催促着她去。

    方至谢菱跟前,景纹赔笑道:

    “亭下是我家兰郎君,听闻谢小娘子在此,想要来见个礼。不知小娘子,可愿赏个脸?”

    谢菱早已猜到。她朝亭下看了一眼,赵廷兰负手而立,这会子倒是目不斜视了。她又犹疑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景纹遂领赵廷兰上去。

    倒是钏儿有些担心,低声道:

    “小娘子,那是赵廷兰啊!”

    谢菱拍拍她的手,只笑道:

    “知己知彼。”

第九十九章 好事近6

    一时,景纹领着赵廷兰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许是见正经的小娘子,他倒有所收敛,不像方才那般放荡无赖。

    他先作一揖,谢菱亦俯身一福。

    适才远远看着,只知他着十样锦春袍,髻上簪一朵新生桃花,轻浮浪荡,正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待他起身,谢菱方才瞧清。他眉目明晰,额骨宽阔,不笑之时,却有些威严之态。若非他臭名昭著,眼下看来,倒也是位俊俏郎君。

    “想来与谢小娘子问声好,怎么初时似不愿?”赵廷兰笑道,却并未见逾礼之举。

    谢菱心中觉着好笑,这厚脸皮的功夫,可谓一流。

    她只道:

    “因不认得,总要问清楚才是。若知是赵小郎君,也就不费这功夫了。”

    谢菱这话,听上去是恭维,实则是奚落。所谓“不费这功夫”,兀自离去就是,倒不必搭理他。

    虽说是在鲁国公府,可赵廷兰的为人,汴京谁人不知?若真给他好脸色,倒显得自己轻浮。故而,也算不得失礼。

    赵廷兰装作不懂,只笑道:

    “所以说,我与小娘子有缘。”

    谢菱倒想看看他又什么花样,遂问:

    “此话怎讲?”

    “咱们国公府那样多的凉亭,小娘子为何偏在此处歇脚?”赵廷兰面带得意。

    见谢菱不语,他又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亭、这匾,便是头上的槐花树,皆是我的杰作!”

    只见景纹摇摇头,一面道:

    “兰郎君,这些,我皆同谢小娘子说过。”

    “啊……”赵廷兰面色有些尴尬。

    谢菱与景纹只相视一笑。

    赵廷兰亦笑起来,还不忘恭维:

    “能博小娘子一笑,我再丢脸,也算是功德圆满。”

    他双手合十,故作正经。

    被他这样一说,谢菱忽有些羞。她只红着脸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到底不大见生人,纵使谢菱心思玲珑细巧,也总还有几分小娘子应有的骄矜。

    赵廷兰见她不笑了,知她脸皮薄,又笑道:

    “我瞧着,小娘子倒比你七姐姐有见识!”

    谢菱一愣,他还认得七姐姐?她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从不敢与七姐姐比,也从未有人拿七姐姐的不是来夸她。

    赵廷兰见她模样,心下了然。原来,这个谢八娘子,暗暗与七娘较着劲呢!

    他故意抱怨道:

    “你那七姐姐,见着我便躲!我又不吃人,这是何必呢!”

    谢菱笑了笑,原是如此。七姐姐心思单纯,见着这般浪荡行径,自然会怕,有多远便躲多远了!

    她只道:

    “想来七姐姐并非有心。”

    “倒有一事,想要请教小郎君。”谢菱又道,“既然亭上匾额、对联,皆出自小郎君之手,我不大懂,可否与我一解?”

    赵廷兰忽缓了缓,神色与适才隐隐有些不同。

    谢菱一双大眼审视着他,倒也毫不避忌。她对着他微笑,眼神里透着股精明。

    赵廷兰转而一笑:

    “自然赞槐花莹白柔婉,正如小娘子的气度。”

    谢菱心道,这分明是故作轻薄,既是敷衍她的问话,更是试探她的斤两。

    这个赵廷兰,揣着明白装糊涂,断不是人们口中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只是,他为何做出这幅纨绔样子?到底令人费解。

    谢菱亦是聪明人,她只道:

    “小郎君谬赞。槐花虽柔婉,却知依附高树,自有主张。我见小郎君的对联,‘小树参天’与‘长根入地’八字甚好。”

    本当谢菱会生气,谁知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景纹不解地望着二人,他们像是论花、论联,可听上去又有些奇怪,总不大像。

    “小娘子好细的心思。”赵廷兰低头笑道。

    自谢菱说出那番话,他遂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痞气。这样聪明的小娘子面前,再装什么,也显得拙劣可笑。

    想当日在玉福楼,她稍稍几句话,不动声色间,便逼得郑小娘子狗急跳墙,身败名裂。那等聪明果决,又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的。

    今日一见,从前的佩服,又添二分。

    就凭她不避赵廷兰,反以对联之事问他,这般胆色与洞察,也不是旁人能有的。

    从来夸谢菱,多以“心细”二字。可她心中知道,赵廷兰所言心细,与别人是不同的。她只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赵廷兰又道:

    “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

    他这会子正色而恭敬,生怕唐突。

    谢菱亦端端行个万福:

    “单名一个菱字,菱角之菱。”

    眼见耽搁得有些久,谢菱意欲告辞,要回汀州上去。

    她行了两步,忽想起什么来,只回眸笑道:

    “对了,方才见着小郎君房中的卞大娘子,她孤身在此赏花,才走不久。有花堪折直须折,小郎君切莫冷落佳人啊!”

    说罢,她又掩面一笑,兀自去了。

    倒是景纹心下奇怪,似乎并没同她提过卞大娘子的身份,她是如何得知?莫非是自己说漏了嘴?

    见她去了,赵廷兰只微笑作揖,目送谢菱上船。

    他有些庆幸,好在她是个庶出女儿。若是谢府嫡出贵女,再配上这等聪明,哪轮的上他赵廷兰呢?那时,怕是要费许多功夫。

    赵廷兰此前打听过,闻说朱夫人只带谢菱一人前来,他便觉出些意思。

    自从玉福楼远远一见,他早想会会她。故而,今日的宴会,本是他央求鲁国公夫人的。

    给谢府的帖子中,特意提起了七娘。朱夫人必会用庶女来挡,与去年寿宴无二。今日见着谢菱,果然全在算计中。

    夜里,鲁国公夫人唤了赵廷兰去。

    她只眯着眼笑道:

    “你个猴儿!央求我请七娘子,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廷兰挠挠头:

    “婆婆,景纹姐姐都同你说了?”

    鲁国公夫人轩眉点头,又问:

    “怎么?此番你是真收心了?”

    “婆婆,兰儿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决断。”赵廷兰卖乖道。

    鲁国公夫人却哼了一声:

    “你别高兴太早!房里那个,人家未必不在意。未娶妻先纳妾,总不是光彩事,何况那样一个妾!”

    赵廷兰得意笑道:

    “菱儿已知晓了。”

    鲁国公夫人大惊!他何时晓得了人家小娘子的闺名?谢菱又如何知道了卞大娘子?

    她看着自家长孙,一面诧异,一面无奈,只扶额道:

    “你可真有本事!”

    赵廷兰又作出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你孙儿别的本事没有,唯有这些事上,可让婆婆省些心。”

第一百章 好事近7

    回府路上,朱夫人与谢菱各怀心思,皆满意顺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朱夫人看来,即使谢府一个庶女,配鲁国公的败家孙儿,亦是绰绰有余。今日见鲁国公夫人模样,她自然也是欢喜得很。

    而谢菱,似乎上天保佑,让她见着那副对联,见着赵廷兰,遂盘算着顺水推舟。

    朱夫人只当算计了谢菱,却不知谢菱自有算计。

    鲁国公府的状况,她已然明白。

    老爷们皆在外室居住,府中只得几位夫人。想来也不是厉害人物,但凡有些气性,也容不得自家老爷如此。

    她一旦过去,妥妥的当家长孙媳。再谨慎随和些,又得谢府撑腰,谁敢给她气受?倒比如今自在!

    况且,今日见过赵廷兰,她疑虑尽消。什么纨绔子弟,浪荡公子,不过是他让人这般想。

    去国公府之前,她着意托人打听了。听闻赵廷兰与胡人有来往,手中买卖颇多,为此还常被世家诟病。

    虽是商户行径,可他本无别的营生,累积钱财,又有何不好?

    一来二去,谢菱的婚事,没几日也就定下了。待她及笄,方能出嫁。

    谢诜倒没说什么,一位庶女,嫁与国公府的长孙,到底不算委屈。

    唯有顾姨娘,成日哭得死去活来。

    “那四娘子亦为庶女,从前还是个病秧子!怎就能嫁御医了?”顾姨娘哭道,“咱们菱儿,却要委身那个纨绔!”

    谢菱又如何敢将实情说与她听!若非竭力拦着,只怕顾姨娘要闹到老夫人处去。

    谢菱也只得作出一副无奈模样,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朱夫人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谢菱虽非亲生亲养,也总是谢府的小娘子。为今之计,只得在嫁妆上大方些,也便安心了。

    最惊讶的,自然要数七娘。

    头一回见赵廷兰,便被他灌得烂醉;第二回时,他言语无状,有意轻薄,好在酿哥哥及时到了。

    七娘急急至谢菱的院子,只见她正端坐绣绷前做针指。

    七娘趋步上前,夺过针线,正色道:

    “菱儿!你还有心思做这个?”

    谢菱倒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七娘。

    “哎!”七娘直跺脚摇头,“母亲怎能如此!那赵廷兰是什么人,菱儿不知么!”

    见七娘模样,谢菱有些想笑。这便是世人之眼,识人不明,见前不见后。

    不过瞧上去,七娘确是真为她忧心。说来,谢菱还需多谢她。若非为她,朱夫人亦不至用谢菱去挡。

    “七姐姐,”谢菱挽着七娘坐下,“婚姻大事,从来便是父母做主。鲁国公府到底是皇亲国戚,算来,是我高攀了。”

    “他家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七娘看着谢菱干着急,“听闻鲁国公府的老爷们,个个皆是寄禄官,白吃皇粮,有什么出息!”

    谢菱只笑笑不语,私下议论长辈,总不大好。

    “再说赵廷兰,”七娘一脸恨恨,有仇似的,“没个正经差事,成日街头浪荡,怎能托付终身?”

    谢菱忍不住掩面笑起来。

    七娘不解,推她一把:

    “人家担心你呢!你笑什么?”

    谢菱依旧憋着笑,一面道:

    “七姐姐方才的模样,活像陈先生。从今后,我不唤你七姐姐,便唤你七先生!”

    七娘有些哭笑不得,直要捶谢菱。

    她正色道:

    “难得与你说正经事,你却来玩笑!”

    谢菱再不逗她,只拉起她的手,又低头笑道:

    “七姐姐,我与你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他如今虽浪荡,不定日后就收心了呢!左右还三年光景,姐姐诚不必担忧。”

    “你倒想得开!”七娘叹道。

    她又看了看谢菱,却不见有甚愁闷。或许真如她所说,三年光景,人事总会不同吧!

    谢菱与赵廷兰订亲之事,在汴京传得很快。

    一来,朱门大户,百姓本就好奇;二来,自然是朱夫人与二郎有意为之。

    时人都道,赵廷兰才纳个花魁为妾,又忙着娶谢府小娘子为妻,当真是艳福不浅。

    那些忌惮谢府的世家,也算放下半颗心来。肯与鲁国公府结亲,想来也无甚野心。

    至于另外提起的半颗,大抵还是因着七娘未定的婚事。是王家,或是郓王,皆不会让人安心。

    后日便是春闱,这些日子陈酿闭门念书,七娘已十来天不曾见他。也不知酿哥哥可变了模样?

    这日,谢诜亲自唤七娘去,说要问她的书。

    时有婢子传话,说过会子陈先生要来。七娘闻着,忽眼神放光,只想着耍赖不走了。

    她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

    “七娘近日背了好些书,父亲快一一问来,我背与你听。”

    谢诜扶额:

    “方才问过了,你回吧!”

    他只觉无奈,从前这孩子不学无术的,也不失可爱。这会子用起功来,却着实可怕。

    七娘不依,只道:

    “方才只问过《左传》与《史记》!《战国策》《春秋》《四书》……许多未问呢!”

    谢诜蹙眉笑道:

    “知你如今厉害,改日再问可好?父亲与你酿哥哥有要事相商。”

    七娘倒不乐意了,她一跺脚,一噘嘴,只道:

    “上回便说有要事,不过是你们拿我取笑!我不管,这回我要听!”

    “听话!”谢诜呵斥,故作生气模样,“为父可要生气了!”

    七娘深谙谢诜性情,他待小郎君们严厉,待小娘子们,却难得一句重话。七娘哪里怕来?只一味不依不饶。

    只听她道:

    “生气便生气,不过一顿板子!《礼记》有云:可杀而不可辱也。我便要在此,你们才不得拿我取笑!”

    谢诜无奈地摇头,她竟学会拿圣贤书编歪理!

    七娘更是得意,又狡黠笑道:

    “父亲若真要打我,我便告诉婆婆去!左右阿珠在门外候着,我一叫,她便赶着往婆婆院里去!”

    如今七娘读书多了,尽学得些精致的淘气。先拿圣贤的道理压人,再拿老夫人的心疼来威胁。

    谢诜只觉越发管不住这个女儿。若非陈酿在,她还不知闹出些什么呢!

    他终是妥协,只道:

    “罢了罢了!你隐在屏风后,别缠着酿儿。后日便春闱了,也要知轻重,明白么?”

    七娘奸计得逞,只猛点着头。她抿嘴一笑,一溜烟地便往屏风后去,只坐下吃茶。

    有婢子正进来,她缓步而行,看得七娘着急。

    只见她行礼道:

    “大老爷,陈先生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隔帘听

    只见陈酿一身月白春袍,靛青丝绦束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一根木簪横插髻上,发带飘飞,自有一番俊逸气度。

    七娘从屏风缝里偷瞧。多日不见,酿哥哥瘦了些,更显出些读书人的风骨来。只是是备考辛苦,略微憔悴,倒难为他了。

    谢诜见他来,自是笑脸相迎,一面又唤他坐。陈酿作揖谢过,遂不再客气。

    “后日便是春闱,酿儿怎么有空过来?”谢诜问道。

    七娘却在屏风后白了谢诜一眼。他连陈酿的来意亦不知,说什么有要事相商,还不是哄她!

    陈酿有些犹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了沉气息,只道:

    “昨日,姑姑同我说了件事。听闻,是大人的意思?”

    谢诜笑道:

    “你是说七娘的事吧!正是了。”

    七娘一惊,果然事关她的。

    陈酿只沉吟不语。

    谢诜却道:

    “我的用意,你也明白。我见七娘很是依赖你,一日不见,便闹着要寻呢!”

    他想起七娘模样,只自顾自地说笑。

    “大人!”陈酿蹙眉,忽打断他。

    只见陈酿骤然起身,手掌交叠,行了个大揖礼。

    这般郑重,谢诜倒是一愣。

    他只笑道:

    “酿儿,我知你心中高兴,却也不必……”

    “大人!”陈酿又一次打断他,“齐大非偶,是陈酿配不上。”

    齐大非偶!这还是他交七娘的典故呢!

    七娘双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唇。她心下跳得极快,却又逼着自己沉下心思索。

    她双目微垂,不多时,似乎已明白过来。难怪那回父亲说,她的婚事与陈酿的婚事,是一码事!

    原来父亲早有此意。那日若非她在窗下偷听,父亲便要亲自提亲了吧!

    此番听来,像是托陈姨娘去说的。而陈酿……却是一句“齐大非偶”……

    七娘颤抖着端起茶盏,想要饮口茶,冷静片时。

    谢诜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年老听错。

    他疑问道:

    “酿儿,你,你说什么?”

    陈酿又作一揖:

    “陈酿,配不上谢七娘子!”

    一时,厅中甚是寂静。忽闻屏风后有杯盏落地之声,众人皆朝那处瞧去。

    七娘自己也猛然一惊,吓得直站起身来。她望着满地碎片,忽觉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

    陈酿直盯着屏风,不知谁在其中。谢诜亦有些悔,到底还是该赶她走的。

    七娘紧紧抓着屏风,似乎下一步便会跌倒。她一步一步向屏风外挪去,从未觉得,这几步竟漫长得如一生。

    她的身影缓缓而现,还是那个娇娇恰恰的小娘子。只步态神色,灵气尽失,全然不似从前。

    陈酿蹙眉望着她,不知为何,亦憋红了一双眼,霎时不知如何言语。

    七娘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他从未见过七娘这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模样着实怪异,又叫人心疼。

    “蓼蓼……”陈酿似乎是挤出的两字。

    七娘再忍不住,眼泪直猛然往下砸。她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这么多眼泪。她只一味地哭,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想如往常一般为她拭泪,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困得他动弹不得。

    七娘垂下眸子,再不看他,直直跑了出去。

    门外的阿珠吓坏了,还未见过小娘子如此!也不及多问,她便忙赶着追上去。

    厅中只余陈酿与谢诜,二人皆愣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谢诜先开口了:

    “没想到,是如此。”

    谢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今日被一介白衣当面拒婚,不知该说他不识抬举,还是谢府自视甚高。

    汴京世家,满门朱紫,自以为高不可攀,也总有人家看不上之处罢。

    “大人,我,”陈酿想起七娘方才的模样,依旧蹙眉,“我有些担心蓼蓼。”

    谢诜忽抬头看他,有些不解。陈酿此番拒婚,分明得罪谢诜,此时应在意的,不该是自己日后的仕途么?

    况且,他已然拒婚,决绝毅然。这忽来的担心,又算是什么!

    “酿儿,”谢诜又发出自嘲的笑,“老夫越发看不懂你了!”

    陈酿心中多少有愧,也知谢诜疑虑。

    他只道:

    “左右,我还是她先生。”

    “这先生,当不得一辈子。”谢诜道。

    “是我对不住她。”

    陈酿说罢,也不顾礼数,只兀自往七娘的院子去。

    七娘自一回房,便趴在榻上默然垂泪。眼见着软枕已湿了半个,丫头们劝也无用,又不知因由,只得陪着她。

    正有小丫头进屋通传,说陈先生求见。

    丫头们只道七娘最听陈酿的话,像是得了个救世主。

    环月只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快些请进来,小娘子正闹呢!”

    七娘闻声,猛直起身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指着环月便道:

    “谁敢放他进来,我便将谁赶出府去!”

    思忆里,七娘还从未如此生气过。环月惊得忙打发小丫头走。

    琳琅只劝道: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听陈先生的话么?”

    七娘一面落泪,一面正色道:

    “谁再与我提他,一并赶出府去!”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自不敢放陈酿进来。她们几经商议,遂让琳琅去回话。

    方至院门,只见陈酿面色亦不好。

    她只道:

    “陈先生,小娘子眼下不愿见你。想来她闹脾气呢,不如先生晚些时候再来?”

    陈酿最知七娘的性子,也料到会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遂道:

    “不妨事,我只在此处等着。她何时愿意见了,劳烦你再通传一声。”

    琳琅一时颇是为难。都说七娘闹起脾气倔得很,这陈先生不动声色,倒是更倔!谁知七娘是否是跟他学的!

    琳琅摇摇头,至七娘跟前,又回道:

    “陈……不,他!他不走,说等小娘子愿意见了再见。”

    七娘忽觉更委屈,心一狠,只道:

    “那便别管他!”

    丫头们无法,眼见七娘正气头上,也只得顺着她。

    陈酿负手而立,一直在她院门站着,时有丫头斟茶递水,他也不喝,瞧着又有些像赌气。

    便如此,他直从午后待至天黑,直至掌灯、熄灯,竟也不想着饮食,不想着春闱。

    本当要如此立上一夜,谁知七娘院落中忽喧闹起来。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丫头们胡乱裹上外衣四处奔走。

    众人一副焦急模样,嘴里只惊慌喊着:

    “七娘子不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锁寒窗1

    阿珠正从门边奔过,陈酿一把拦住她,急道:

    “怎么回事?什么叫小娘子不见了?”

    阿珠心下也急,一味摇头:

    “我不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琳琅起夜吃茶,便见小娘子帐中空空。院中四下寻了亦不得,正要回大夫人去!”

    陈酿遂放开她,直往院中去!许是站了整整半日,他双腿有些发麻,竟不自主地绊了一下。

    “陈先生!”见他神色,阿珠有些担心。

    陈酿摆摆手,提起袍子,两步并三步,踉踉跄跄朝院中去。

    一院的丫头从未如此惊慌,一时全失了主意。

    见着陈酿进来,琳琅似见了救星,忙求救道:

    “陈先生,小娘子她……”

    “我已知了。”他急忙打断,一瞬也不愿耽搁,又道,“你们先往府中各处去寻。琳琅,你是第一个发现她不见的人,快细细同我说来。”

    琳琅愣愣地点点头,先安排了丫头们,又领着陈酿至七娘内室。

    今夜是琳琅陪七娘睡,她的床在第一道帘幕外。便是说,七娘在内室做什么,她是全然不知的。

    陈酿蹙蹙眉,只问道:

    “此前,你可闻着帘内有甚动静?”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先还闹脾气,后来哭累了,也便歇下。瞧着也不生气了,临睡前,还赏了我一盏茶吃。”

    陈酿猛警觉,指着案头的杯盏:

    “可是这个?”

    琳琅不明所以地点头,一面又焦急道:

    “本当小娘子今日委屈,怕她又闹,我也不敢睡太沉。谁知竟还是出了事!”

    陈酿拾起杯盏嗅了嗅,又看了看残茶。他深吸一口气,只道:

    “这是上元那夜,她发烧吃的药。本有安神功效,你吃了这杯,自然睡得沉。”

    他又看向她的雕花床,被褥凌乱散着,想是她蹬被子发过脾气了。

    换下的衣裙皆整齐挂在衣架上,不曾动过。倒是琳琅床头衣架,空空如也。

    想是七娘扮作琳琅模样,偷偷从后门溜了。

    陈酿又伸手一试床铺,已无丝毫体温,看来已走了些时候。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琳琅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

    “府中宵禁甚严,小娘子如何出去?”

    “她穿了你的衣裙。”陈酿道,“下房的家院何曾见过小娘子?自然看她衣饰,以为是个大丫头,遂行了方便。”

    眼下更深露重,她一个小娘子家家,能去何处呢?

    七娘长日养在深闺,若走远些,连路也认不得。况且月黑风高,恐有歹人,如何叫人不担忧!

    只是,偌大的汴京城,茫茫无端,又该往何处去寻呢?

    陈酿徒然叹了口气,只在她房中四处看,也不知是否有迹可循。

    案头不过笔墨纸砚,寻常诗文,却无甚特别之处。倒是砚台旁一枝干枯玉兰,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陈酿指着那枝玉兰。

    琳琅只道:

    “也不知是何处得的。去年花朝小娘子带回来,便是枯萎,也舍不得丢。”

    陈酿一愣,忽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手撑着案角,深蹙眉头,眼圈霎时红了。

    琳琅见他如此,自是不明所以。

    她只试探道:

    “陈先生?”

    “或许,”陈酿强撑着说话,“我知她在何处。”

    才说罢,陈酿便径直往马厩去。

    他也不理上夜的家院,直牵出惯骑之马,扬鞭一挥,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嗖嗖掠过,染着深夜的寒气与湿气,猛叫人清醒。而此刻,陈酿心中别无他念,唯愿七娘平安。

    他不觉想起她案头的玉兰,枯瘦可怜,不正是去年花朝,他在灵宝寺后山的瑟瑟亭,折与她的么?

    那一瞬,陈酿只觉眼角有些湿。他摇摇头,却当是露水,风一吹,便由它散去。

    灵宝寺后山春景极美,七娘年年清明去踏青,自然认得路。

    只奈山路难行,她多是乘撵的。眼下她一人偷溜上山,便是不遇歹人,山路艰险,亦是危险重重。

    陈酿心头如有千斤重负,更是打马急行。夜里安静,只闻得他疾驰的马蹄,渐行渐远,终不断绝。

    陈酿刚走,谢府早已是炸开了锅。

    一时间,不论主家丫头,仆妇小子,皆披衣而起,一片慌乱匆匆。

    丫头们提着灯火穿行,四处奔走。有人相互撞上,或跌倒或踉跄,也不多言语,只忙着起身,又往别出去。

    朱夫人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谢诜忙让管家带人四处去寻。

    这样的事最是棘手,小娘子走失,本报不得官。若真遇上山贼歹人,事关闺誉,又如何敢张扬?

    周夫人与钱氏正扶着老夫人来。

    老夫人满面涕泗,蹒跚着进来,气得直拿起凤头拐杖,狠狠往地下杵。

    “我的七娘!”老夫人哭喊,“你们快让知府出兵,将我的七娘寻回来!”

    朱夫人心中亦着急,却只得安抚老夫人:

    “母亲别急,已让人去寻了。她一介深闺小娘子,又不认路,想来走不远。”

    “哼!”老夫人更是生气,“定是你们成**着七娘念书,这下好了,人亦逼走了!她一个小娘子,念不念书有甚么要紧?七娘若有个好歹,我拿你们做爷娘的试问!”

    谢诜与朱夫人自不敢还嘴,只垂着头,一味说是。

    周夫人见此,只劝道:

    “母亲,大哥大嫂也不想的。如今寻着七娘最要紧。至于官兵……”

    朱夫人直朝周夫人使眼色,纵使谢府有脸面去请,为着小娘子闺誉,也断不敢惊动官兵的。

    周夫人如何不明白,她只沉默不语。

    老夫人才骂了他们一通,唯今只剩伤心担忧。

    她瞥他们一眼,冷言道: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算计些什么?怕她不能做王妃?不能嫁世家?你们只记住,七娘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从未说过这般重话,朱夫人心下一沉,只看了谢诜一眼,遂讪讪点头。

    做王妃,嫁世家?谢诜亦沉了沉神色。自己分明做主让七娘与陈酿订亲,莫不是朱夫人另有算计?

    那些道理,谢诜也同朱夫人讲过许多回。谢府已然一门荣光,难道她还不知足,想更上一层楼么!

    上元节陛下赏的灯谜,谜底是个“和”字。那便是要他们君臣相和,不可太过张扬。若朱夫人还有那些算计,到底是将谢府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警示地瞪了朱夫人一眼,此时也不便再说什么。

    却是谢菱与许道萍,闻着消息,也急忙赶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锁寒窗2

    她们携手而来,一味地着急,却也帮不上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接着,仪鸾宗姬与几位姨娘亦来了。厅中霎时乱成一锅粥,老夫人见着直头疼。

    二郎、四郎、五郎,皆带人去寻了。老夫人想赶了众人回房,众人却又不愿。一来二去,只得一道在厅上等消息。

    只是众人皆在,唯不见陈酿。谢诜只觉有些奇怪,只向陈姨娘问道:

    “酿儿何处?”

    陈姨娘四下看了看,并不见陈酿身影。她深深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不论是作为七娘的先生,或是未婚夫婿,他是最该在的!

    琳琅正要进来回话,闻着谢诜问,她忙道:

    “回大老爷,陈先生说,他或许知小娘子身在何处,遂去寻了。”

    “那是何处?”朱夫人有些着急。

    琳琅只摇摇头:

    “陈先生行色匆匆,还不及问,他便走远了。”

    谢府那里终是安了些心,而陈酿此时却越发心急如焚。

    他虽已至灵宝寺后山,可山路崎岖难行,夜里枝叶杂乱不清,是极易行错路的。也不知七娘是否能顺着上山,他只得下马去寻。

    “蓼蓼!”他不住地喊,行几步便喊一声。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她若在此,必能闻见的。

    山上的夜,寒气颇重,加之一味嘶吼奔跑,陈酿忽猛咳了两声。他方才策马而来,必是大汗淋漓,眼下寒意四起,难免受了风寒。

    陈酿倒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又高声唤“蓼蓼”,只是忍不住地咳。那模样狼狈得很,哪里还是清高俊逸的陈小先生!

    “蓼蓼!”他竭力一吼,一面咳,一面粗喘着气。

    “别喊了!”

    忽闻得人声,那声音细小,又透着绝望与自卑。

    陈酿缓缓转过头去,不是七娘是谁!

    只见她身着琳琅的蛋壳青春衫,裙摆足尖,已然沾上露水。她长发未挽,鬓华未簪,两束发丝垂在胸前,只随寒风轻摆。掀长的褙子,显得人更是瘦弱。

    陈酿有些惊愕,这一眼,似与她离别了多年。不知从何时起,七娘的眼睛竟也会含愁,她也会茶饭不思,也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总当她是为着王三郎,却不承想,是自己造的孽。

    陈酿深深望着七娘,忽觉着她好远。月光透过树林,罩在她身上,她显得朦胧而易散。

    他想伸手抓她,却怕抓住的只是一怀若有若无的月光。

    故而,只好愣愣站着,相顾无言,亦无泪千行。

    风吹得有些冷,七娘垂下眸子:

    “你何必来呢?”

    陈酿无言以对。她所言不错,已是辜负,又何必来呢?

    “我是你先生。”陈酿道,“左右,我还是你先生。”

    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着可笑而蹩脚。但似乎,也无别的话可说。在她面前,他没有底气。

    “先生!”七娘自嘲地一笑。

    一个教她“关关雎鸠”,教她“青青子衿”的先生!

    还有那枯萎的玉兰,此处瑟瑟亭的玉兰。他亲手折来与她写诗作文,原来,他竟不过是个先生!

    七娘觉着委屈,直直想哭,却又哭不出。与平日的委屈不同,此番,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蓼蓼,回家吧!”他轻声道,生怕惊了她。

    七娘闻声,再忍不得,只猛捂住双耳,一面不住摇头。

    她似嘶吼道:

    “我说了!你别喊!”

    陈酿猛住了声,只缓步行过去。

    他渐渐拉下她的手,七娘轻轻一颤,却也不闹了。

    她抬头望他,他亦蹙眉望着她。

    “是酿哥哥不好,配不上蓼蓼。”他道。

    七娘摇摇头,一霎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说不出话,又想起午后他那句“齐大非偶”,着实太伤人了。

    从来,所有人都捧着她谢七娘子。不需谢诜亲自提亲,只怕汴京城中的世家子,皆上赶着来。

    可偏偏命运弄人,让谢府来了个陈酿。打最初在酒楼对词,他便极是瞧不上七娘。

    此去经年,本以为随他读书,他多少能有所改观。可午后那番话,七娘只觉一年来的心意,皆错付了。

    他终究是瞧不上她的。无才无德,不学无术,那才是她谢七娘。

    而真正能在才情上与他相配的,到底只得许姐姐一人无二。

    七娘叹了口气,只问道:

    “酿哥哥,你便这般看不上我么?”

    陈酿沉默不语,不知如何答她。

    从来,他拿七娘最没办法。她聪明灵性,时有狡黠奇思,虽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她自拿一颗真心交付,而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陈酿忽觉着自己卑鄙而可耻。他见不得她委屈,习惯了对她好,亦习惯了一切依她。

    可唯独此事,他心中是没个决断的。

    “夜深了,”陈酿叹道,似是自语,“回家吧!”

    七娘依旧落泪:

    “那夜酴架下,酿哥哥亦说夜深了。”

    那回他亦说夜深了,可还由着她玩笑嬉闹。而此刻,她满腹委屈,他却再不依她了。

    记得酴架下,她的步摇缠上了荼蘼丝。他靠近替她解,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是第一回,七娘觉着陈酿是与众不同的。她为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原来,一切到头,终不过还是一句“夜深了”。

    “蓼蓼,家中很是担心你,回去吧!”他又道。

    “酿哥哥是说客?”七娘忽抬头质问。

    陈酿一时蹙眉。

    “郑明珍说,我早晚会有报应。”七娘偏头看着他,“原来,这便是报应!”

    “蓼蓼!”陈酿忽打断,正色道,“别再闹了!”

    七娘一惊,只难以置信地看他:

    “我闹?我……”

    还不待七娘说完,陈酿猛地捂住她的嘴,七娘只本能地挣扎。

    陈酿一急,忽将她紧紧束在怀中。七娘霎时脸红,心跳得极快,一时也不知落泪委屈了。

    只听陈酿低声道:

    “别说话,你听!”

    四周格外寂静,只闻得枝叶晃动之声,却不像是风吹。

    七娘这才知,陈酿为何忽然抱她。她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莫非真有歹人?

    她瞪大了眼,只转头与陈酿对视。

    陈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乱动。那之声渐近,越发清晰。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陈酿双手护着七娘,一面谨慎地四处瞧去。

    忽而,四周声骤停,只闻得一声闷响。陈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酿哥哥!酿……”

    还不待七娘反应,她亦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一百零四章 锁寒窗3

    再醒来时,他们已被束着手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周昏暗,只一豆微弱的油灯。灯火隐隐晃动,映衬着七娘的面颊,似还挂着泪痕。

    此处蛛网遍地,许久不住人的样子。又见残案破椅,似有雕花,想是体面人家的别院,如今废弃了。

    七娘还靠在陈酿肩头,却是难得的安宁。

    他拿手肘推了推她,压低了声音:

    “蓼蓼?”

    七娘缓缓睁眼,忽觉手臂疼,正待舒展,才知被束着手脚。

    她惊恐地望向陈酿,一时不知所措。

    七娘亦压低了声:

    “这是何处?”

    陈酿摇摇头。

    此刻天还黑着,想是离山脚不远。山路险峻,歹人带着他们只得步行,这些光景,应是还未至瑟瑟亭的。

    七娘自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个?屋中满是灰尘,又潮湿寒冷。她伤心并着害怕,唯有倚靠陈酿,方能好些。

    “别怕。”他道,“酿哥哥在呢!”

    七娘缓了缓心跳,只望着他点了点头。

    “此处潮湿,应是林子深处。”他继续说,似乎想让七娘安些心,“这屋子许久不住人,那群歹人也必是临时安顿,并非长日在此处的山贼。”

    “也便是说,”七娘道,“我们有机可逃?他们不熟悉山路,不定能抓着我们的!”

    陈酿点点头:

    “灵宝寺离此处应是不远,咱们往那里去。”

    七娘一瞬安心,果然有酿哥哥在,一切皆是无虞的。

    二人正待互解绳索,却是有人进来。陈酿忙使眼色,二人只装作未醒模样。

    “史大哥!”只听一大汉高声唤道,带着粗鄙的嘲笑,“这一个娘们儿一个书生,身子也太弱了,如今还不醒!”

    似乎那“史大哥”闻声,也进来了:

    “别去管他!咱们不过拿人钱财!本当此人明日才到,不想今夜便来了。也罢!后日一过,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咱们只管的逍遥!”

    陈酿微微蹙眉,听歹人言语,他隐隐觉着事有蹊跷。

    后日,不正是省试之期么?这两件事,是否有些关联?

    而这些歹人,究竟是何身份?是为他来,还是为七娘?

    一歹人又道:

    “大哥,初时只说有个书生。那小娘子瞧着亦不是寻常身份,不如多要一份?”

    史大哥转过头看着他,似乎也觉可行。

    “嘿嘿!”那歹人又道,“若他们不愿出钱,我瞧那小娘子模样不错,不如孝敬大哥!”

    史大哥瞪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吓得直发抖,往陈酿那处靠得更近。

    “哟!”那歹人见七娘发抖,“醒了啊!”

    已被识破,再装睡下去也无甚意义。

    陈酿缓缓睁眼,直问: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冲着陈酿而来,并非寻常山贼,不知是谁有意为之。

    此番,倒是他连累了七娘。

    几个歹人只笑起来。

    眼下瞧清了,他们言语虽粗鲁,可身上并不见山贼痞气。

    一个个利落站着,正是训练有素的模样。方才的山野粗话,或许还有另一个出处。

    陈酿心道:眼前这群人,只怕是出行伍出身。

    “我们是何人你不必知道!”史大哥笑道,“你倒是我们的财神爷!”

    陈酿迅速打量着他。眼前的人大眼阔面,发髻只胡乱束了,面上还残有胡渣。

    他虽不修边幅,可身姿挺拔,不怒自威,想来,从前兴许有个一官半职。

    行伍之人何等警惕,既非寻常山贼,要逃出去便更难了。

    不过,这样的人本就有些气性,光是钱财,只怕也使唤不动他们。

    陈酿默了半晌,一切关窍,终究还是在幕后主使身上。他看了七娘一眼,她只蜷缩在他身边,紧紧靠着,一动也不敢动。

    陈酿直了直背,似要护住七娘,只道:

    “大哥既说我是财神爷。那好!大哥求财,我们求命,烦请准备笔墨,我们与家中写信。”

    史大哥忽笑了笑。人质怕死,急着写书信也是常事。他从前抓获的俘虏,可不都这样么?

    只是,怕死怕得这般淡然,眼前的书生还是头一个。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蹲下来审视着陈酿。

    史大哥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只道:

    “不急!兄弟下山买笔墨,明日,明日让你写长篇大论!”

    陈酿心道:此人到底谨慎。分明故意拖延,让他不得参加春闱,却以买笔墨搪塞!

    此时他为刀俎,陈酿为鱼肉,史大哥却还处处小心翼翼。这等心机,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

    只见史大哥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门锁一落,也兀自去了。

    天色已渐渐发白,门外一排人影,立着一动不动,明摆的军营作风。

    陈酿忽觉肩头有些湿,回眸一瞧,原是七娘伏在他肩头啜泣。

    “蓼蓼别怕,他们并非要咱们性命。”陈酿轻声劝道。

    七娘就着他肩头蹭了蹭,只不愿抬头,一面又道:

    “都是蓼蓼不好。我若不偷溜出府,酿哥哥此刻,也能安心备考。”

    陈酿蹙蹙眉,她如今还在为他的春闱忧心!在她心中,他的春闱竟比自家姓名要紧么?

    七娘哭得梨花带雨,那般自责,到底叫人心疼。

    他摇摇头:

    “此事与你无关。”

    七娘缓缓抬头,一双眼哭得通红。她委屈地靠着陈酿,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好受些。

    “这些人,是冲我来的。”陈酿道,“看这阵势,咱们是逃不掉了。”

    七娘惊得猛立起身子:

    “那春闱……”

    十年寒窗,本就在此一举。今夜飞来横祸,眼见的前程便要断送了么?

    她愣愣地望着陈酿,忽回过神,只道:

    “莫非,他们正是不让酿哥哥高中?”

    陈酿点点头。

    七娘自然也不蠢,已知此事必有蹊跷。

    陈酿一向温文尔雅,从不与人结怨。能这般害他的,必与谢府有关。

    这一层,七娘明白,陈酿自然也明白。他只不愿在七娘跟前言说,她到底姓谢,只恐又为此自责。

    七娘深深看着陈酿。分明他心有担忧,一味护着自己。可为何,还那般决然地拒婚呢?

    她叹了口气,只道:

    “酿哥哥,我有一计。若成了,或许还能赶上春闱。”

    陈酿狐疑地望着她,只见她神色决绝,不似平日模样。

    七娘看了眼自己腰间,正待开口,陈酿忙反应过来。

    “闭嘴!不行!”他厉色道。

    七娘不理他,只高声唤:

    “门外的大哥……”

    陈酿手脚皆束着,眼见她要脱口而出,他不及思索,只猛然吻上她。

第一百零五章 锁寒窗4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刚要出口的话,只被他堵得生生咽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酿的唇柔软而冰冷,七娘却发烧似的脸红。她甚至清晰地感到他的呼吸,忽急忽缓,细如雨丝,带着青草的香气。

    七娘缓缓闭上眼,整个身子瘫软下来,柔若无骨。这似乎是个幻象,可她沉醉其中,终不愿逃离。

    只听门外有人凶道:

    “喊什么喊!”

    陈酿猛地清醒,一时不知如何对她。

    慌乱间,他只瞪她一眼,低声斥道:

    “闭嘴!”

    七娘还未缓过神,只瘫软地望着他,神情有些迷离,总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陈酿避过她的眼神,又朝门外道:

    “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

    外面的人自得清净,也懒于管他们。

    七娘低下头,轻轻咬着唇,显出小女儿之态。她嘴角隐隐泛着浅笑,却又不想被他察觉。

    “抱歉。”陈酿忽道,“一时情急,怕你做傻事。”

    七娘轻轻摇头,依旧一脸羞涩。

    原是七娘腰间有枚玉佩,正面一个谢字,反面一个七字,是证明身份之物。

    当年大郎谢源出生时,谢诜便订制了一枚。此后,却成为了惯例,男子为白玉,女子为青玉,自小玉不离身。

    所谓的傻事,自然是七娘欲自报身份。

    她想着,此事既与谢府有关,她亮出身份,或许能换得一线生机。可对方若是谢府仇家,只怕她有性命之忧。

    故而,方才陈酿极力阻止,无可奈何之下,才做了轻薄之举。

    “酿哥哥,”七娘抬起眸子看他,“若非府中之人,怎会知你的行踪?你放心,我必不会有事。”

    其实,陈酿早已猜着对方身份,可他不敢拿七娘冒险。

    “凡事总有万一,”他向七娘道,“你要冒险,不许!”

    一听“不许”二字,七娘不自觉地就来了贵女脾气。

    她轻哼一声,似是撒娇,只道:

    “嘴长我身上,我爱说便说,你管不着!”

    她如今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此刻他们身在险境,她还如此不知轻重,陈酿亦来了脾气。他转头对着七娘,猛然靠近了些,差些贴上她的脸。

    他带了些嘲笑的语气,只道:

    “哦?管不着么?”

    七娘直往后缩了一缩,又想起方才那一吻,耳根子已然通红了。

    陈酿不再逗她,只端直坐好,正色道:

    “你既认我这个先生,便没什么是我管不着的!”

    七娘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带着莫名的心慌,又带着隐隐的高兴。

    她偷偷审视陈酿,酿哥哥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在府中时,他总正色严肃,显得高不可攀。而今日,虽说适才情急,可未必没有丝毫真心。

    这般想着,七娘竟也偷笑起来,好似忘了他们已落入歹人之手。

    正此时,史大哥却推门而入。

    “方才是谁在喊!你大哥在此!”史大哥高声嚷道。

    陈酿正欲周旋,却听有人来报。

    “史大哥,不好了!有人带了大队人马,正往此处来!”

    “何人?”史大哥怒道。

    “像……像是谢府的人。”那人有些吞吞吐吐,一面又察言观色,看史大哥的神情。

    史大哥却是一脸惊讶,怎么谢府会有人来?还是大队人马?

    他猛转头看向陈酿与七娘,满面怀疑,直问道:

    “你们究竟是何人?”

    闻听救兵已到,二人安心许多。

    陈酿只道:

    “史大哥不是说,小生是你的财神爷么?”

    “你究竟是谁?”史大哥急色毕露,直瞪着陈酿。

    他眼如碗大,看上去着实可怕。

    陈酿却笑了笑,自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道:

    “让我猜猜,你幕后是谢家人吧!”

    史大哥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听他言语,猛地顿住。

    陈酿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他又道:

    “你此刻一定好奇,他们为何大队人马上山。不知,那幕后之人是否同你说,我是谢府仇家的幕僚?”

    陈酿所言,与实情并无半分出入,史大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们是否还说,”陈酿接着道,“并非要我性命,只要我错过春闱便是?”

    史大哥透过窗,又看了一眼山下。山路难行,大队人马一时还到不得。

    他又望向陈酿,冷眼道:

    “你根本不是仇家幕僚,你究竟是谁?”

    七娘满心着急。这个人,连抓的是谁也不知,未免太糊涂了!

    她正欲分辨,却是陈酿按住她的手。此刻,还不是她暴露身份之时。

    陈酿只道:

    “既然史大哥熟悉谢府,不知可否听过,谢府请了位举子教小娘子念书?”

    史大哥霎时满脸诧异,这是整个汴京城都知道的事。

    他试探道:

    “你是……陈酿,陈先生?”

    “正是小生。”陈酿微笑看着他。

    史大哥半信半疑,只问:

    “我凭什么信你?”

    陈酿摇摇头,看向七娘,低声道:

    “他是你大哥旧部,不会害你,给他看吧。”

    七娘点点头,反手扯下腰间青玉:

    “拿去!”

    一人忙去拿,递与史大哥。

    这东西他如何没见过!

    当年,他跟着大郎谢源出生入死,见此玉从不离他身,也好奇问过。

    记得那回打了胜仗,大军连日回汴京,一路上思念家乡,大郎遂将这玉佩的典故说与兄弟们听。

    只是,当年方腊逆贼凶狠,大郎殉国,兄弟们或死或伤,多也散了。

    唯留下他们几个,家中有老有小,亦不敢回朝领罪。这些年幸有谢府相助,才不致落草为寇。

    史大哥捧着玉佩,双手发颤。

    他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末将有眼无珠,谢小娘子与陈先生受委屈了!还不松绑!”

    那些人本也受谢府恩惠,自不耽搁,忙替二人松绑赔罪。

    “敢问史大哥,”陈酿又道,“单名可是一个‘雄’字?”

    史大哥一惊,可不正是他的名么?他再次抱拳,满心佩服。

    原是陈酿看过大郎遗留的记载,有些印象。

    据记载,史雄此人,颇有义气,也算得一员猛将。当年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回回有他。

    如今,他却只替谢府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底是埋没了。

    不过有一事,史雄不解,只问道:

    “陈先生料事如神,听闻谢大人颇是看中。既非仇家,为何要我与先生为难?”

    “你只当是个误会吧!”陈酿道,又看了七娘一眼。

    史雄忙会意。他一世英勇,还不曾有杀错敌人的时候。此事必是谢府内斗,拿自己做枪使。

    想来那谢小娘子不知其中原委,陈先生不愿她为难。

    可此番之事,必不是误会。七娘见他们一来二去地打哑谜,终是忍不住问:

    “要你抓我们的,究竟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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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为师,终身为夫;不论贫穷富贵,盛世乱世,就赖上你了!任性官二代少女谢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爹疼娘爱,竹马宠上天,却被一介布衣整治得服服帖帖。本文红楼风~内含原创诗词~~现在就是,见证宋朝花式撩的时刻!某女主说:其实,撩男主,我是含蓄的~小先生请赐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先生请赐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