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 雪夜
这时,呼延通的连环马已经绕过城墙拐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大街本来号称八马并行,但呼延通硬是在一排塞进去十匹铁马。呼延通在第一排的正中,手上钢鞭一挥:“连环马,如墙而进。”
所谓连环马,并非一定要用用铁环套起来,而是马匹的间距非常的近。一般在开阔的战场上,连环马队奔驰一段时间就跑散了,因此要用铁环套住。但在这西大街上,街道就这么宽。
十匹高头大马,披着裙甲,齐头并进,步子不疾不徐,如同一堵墙一般向着敌人压迫过去。从金兵的方向看来如同一丈高的巨人,一排接一排的压了过来,无穷无尽。
在这样的压力面前,未成队列的金兵有的掉头就跑,有的瑟瑟发抖呆在原地,铁骑靠近后被宋兵打倒在地,被马蹄踩死,极少数的金兵想用长兵器对抗,但他面对的左中右三骑铁马的兵器一起挥过来,他挡得了一支长矛,躲得了一把马刀,再也免不了第三个铁鞭砸在头顶上。
有的金兵想起用弓箭,但连环马都是重甲,普通弓箭射不透,射不到要害。有些战马中箭后,骑手从马背上跳下来,训练有素的从后排铁骑的缝隙中穿过,直到最后,加入后面跟着的步兵。
一排连环马是一堵墙,五十排连环马就是滚滚洪流,将金兵从整条西大街上推了出去,除了被杀死,踩死的金兵,大多数金兵从开远门的长街上逃走。
城墙上的殿前司士卒都欢呼起来,他们只听说金贼的凶狠,却从未见过如此扬眉吐气的铁甲重骑。
汴河北岸,从金辉门过来的金兵不等呼延通的铁骑越过汴河的冰面,便已经撤走了。
这时,龙捷军的步兵开始往顺天门方向进攻,将徐宁解救了出来。
连环马威风凛凛,但扫清了西大街,它们作用就到此为止了。向西面延伸的三条长街,已经被呼延庚挖得到处都是坑,不是大队骑兵合适的战场。
因此金兵还未退走,就在西面的三条长街上。
雪又下得大了,金兵开始躲入长街边上的民居中,这些民居自金兵攻破西面城墙的时候就被清空了,此时倒不虞有居民遇害。
但整个龙捷军守在里城西墙之外,在风雪下无处容身,金兵未退,又不敢走开。
呼延庚在城下高呼:“请王殿帅上前答话,龙捷军要进城歇息。”
王宗濋这才在城墙后露出头来,呵斥道:“里城已用土堆堵死,驻军在城墙下驻守,擅离者斩。”这是既不开城门,也不许士卒到别处去取暖,只能在城墙下干耗。
呼延庚抬眼看看漫天的飞雪,看看躲在民居中的金兵,有看看刚刚重新占领了里城城墙根的龙捷军,忿忿的想:“皇帝去死吧,老子不守了。”
但也只能这么想想,然到把刚夺回来的阵地又拱手让给金兵?
呼延通已经带着铁马和部分士卒退下去休息,但呼延庚带着龙捷军一半的兵力在城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呼延庚心中暗想:自己还是把带兵打仗想得太简单了。自己一向把王宗濋看作废物,但他今天不让自己带兵进里城休息,就把自己难住了。讲耍手段,自己还差得远。
他又想:自己虽然以宣抚司走马承受的名义在带领这些军汉,但实际上是自家叔叔呼延灼把手头的实力借给自己的。呼延庚带军队还是有点心得的。一只新军队交到自己手上,最快树立威信的方法就是带领他们打胜仗,或者虽然战局不力但打得有章法也行,最忌讳的就是毫无章法的空耗,就像眼下把这六千龙捷军在城墙下干耗。
“只有提前开始街垒战了。”呼延庚无奈的想,自脑子里冒出汴梁格勒这个词,他就在为巷战做准备,也在神武南军中进行巷战的训练。
正准备这么安排,却有兵卒报告,东面有大队人马来,先过来两个探子。
呼延庚把探子叫过来一问,原来是吴革得知里城打得热闹,便点起一个指挥的兵卒,到城中来支援。呼延庚本想调笑一句:“打完了才来。”但转念一想,以宋兵的效率,得到消息,摸清情况,集合军队,再进入外城的东门然后过来,也的确需要这些时间。
而且里城打了这么久,北面的折彦质姚友仲一点动静都没有,足见吴革的盛情。呼延庚于是单骑走吗,前去迎接吴革。
两人见面,吴革非常惊讶:“金贼已退,走马为何不入里城休整?”
呼延庚苦笑着向吴革解释。
吴革道:“岂有在大雪下屯驻之理?”
“可金贼近在咫尺,走不得呀。”
“那走马作何计较?”
“洒家要夜袭金贼。”
吴革低头思量了一会,抬起头说:“吴革到时也来。不知走马定在什么时辰。”
“子时前来即可,人不要多,一个指挥的精兵足够,穿白衣。带短兵。”
“穿白衣?夜袭。”吴革有些疑惑,但看一眼漫天的大雪就明白了,“革知晓了。”
呼延庚便道:“洒家也让神武南军一部子时前来。”
既然和吴革约定了时辰,呼延庚也就不急着调人来替换了,众军汉轮番到避风的地方吃过晚饭,便在里城西城墙下候着。
天色慢慢的黑了,雪下到晚间,渐渐停了,天上的浓云已经散开,透出清爽的夜色来,地上白皑皑的一片,反射着微光。
到了酉时六刻的时候,传来了密集的哗哗哗的声音,那是有人踏在雪地上的响声。吴革带着八百部属,提前到了。呼延庚立刻让麾下的龙捷军到崇明门边上的大营中去休息,他们今天在大雪中戍守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让他们继续呆在城下没有作用。
呼延庚看见吴革的手下,都是一身短打扮,全身白衣,身着半身锁子甲,人人手持二尺短刀。
“都带的短兵?”
“短兵寸进,贵在速战,兵多无用,反而互相阻塞。”
听到吴革这么说,呼延庚一笑。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波人马,是呼延庚从神武南军调来的,分左两拨,前一波两千五百人,长枪手,弩手,长斧兵,刀盾手,陷阵营一应俱全,带队的是普六茹伯盛。另一波大约一千人,人人短刀轻甲,带队的是史进。他们人人除了身着白衣,还用白布单把身体盖住。还有一些人抬着凤凰弩。
吴革喜道:“走马的麾下中规中矩,这就不怕有意外了。”
普六茹伯盛将队伍在城下排好,命令众人就地休息,众军汉跺脚,暖身,一百名陷阵营的士卒开始披甲,陷阵营的都头是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正是武松。
呼延庚见各部人马收拾停当,轻声说道:“这就开始吧。”
普六茹伯盛请战。
“这一次我自率队。伯盛,你是骑将,用的又是方天画戟,不适合巷战,你带队在此驻守,防备金贼前来偷城,也注意援助我们。”呼延庚说完,从马鞍上抽出银锏。
吴革对普六茹伯盛道:“钤辖为革掠阵。”随后和呼延庚并肩站在一起。
“义夫,这里东西向有三条道路,你选南面一条,通向顺天门。我选中间一条,通向开远门。史进走北面通向金辉门的那一条路。”
“遵命。”
“义夫,你带人,只管顺着屋子冲杀。”临时抱佛脚,呼延庚向吴革解释了一通,反正只要三条长街同时发起进攻就行了。一旦呼延庚的部下顺利解决其他两条街,就算达成战斗目的。
“巷战是对抗苏修机械化兵团的重要形式……通过挖掘交通壕,隐蔽接敌,火力,爆破,突击紧密结合,巷战中采取破墙连院、小迂回、小穿插的战术,分割歼敌。……巷战的突击分队,以三人为突击小组,对单个房间配合突入。”“巷战三大要素:火力,爆破,突击。”
——《反帝反修,备战备荒——民兵训练教范》
一些军汉取来百来个吊桶,水缸,里头是刚刚化开的雪水,他们把白布单都泡在水中,这些都是刚刚化开的冰水,冰凉彻骨。等白布单都浸透了,军汉们每人领了一匹,披在身上
呼延庚,吴革,史进各自带着自己白衣黑甲的士兵,向着正对开远门的那条长街走去,他们的白衣和白布单与雪色相称,让人看得不那么仔细。他们在西大街的边缘停下,等待着。
魏定国将六具凤凰弩已经张开了,呼延庚点点头,魏定国让人给弩箭浇上灯油,这些弩箭都是特制的,没有铁箭头,只是把大木干削尖了,每一支箭都带着一个硕大的药筒,里面装着硫磺。箭上的风筝翅膀和药筒的引线都已经点燃了。六十只弩箭都开始燃烧起来。
魏定国把手中的火把一挥,宋军一声发喊,六十只带火的弩箭齐齐向着正面的民居射去。这时代的民居都是木板房,有的火弩落在房顶上,有的直接打穿木板射到屋子里头去。
长街靠近西侧的民居开始燃烧起来了,然后火舌贪婪的向着它能舔到的一切东西蔓延。
火光就着雪色,映红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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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节 移驾
金兵本来在民居的屋檐和窗口都设有岗哨,也观察到宋军的动作,做了防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房子一旦着火,岗哨也没有办法阻止火势的蔓延。三分之一的街道已经哔哔剥剥的烧起来了,金兵在屋子里和街面上乱窜,有人叫:“走水了,快来人。”
有人叫:“小心宋军夜袭,速去禀报将军。”
呼延庚想:“这样的火力准备,也太简陋了一些。”他高举银锏:“杀敌报国,就在今夜,诸君随我取首级去也。”
众人跟随高呼:“取首级去也。”
一千八百人急焯焯的向着长街冲去,其中傅慈的一个指挥五百人跟着呼延庚,雪色的地面,倒衬着火光,将整条长街照得通明。映射出这五百身影,如同身高数丈的恶鬼,向着金兵冲过去。
有些金兵从燃烧的房子里冲出来,被宋兵堵在门口,一顿斫杀。
呼延庚披着打湿的,甚至开始结冰的白被单,带头冲到燃烧的屋子里,开始与金兵鏖战。他冲进屋子,屋里有三个金兵,两个正在披甲,另一个已经拿起了兵刃,呼延庚轻身一纵,跳到一个正拿着铠甲的金兵面前,一锏将他打死,左手一伸,抓住另一个金兵,把他向着第三个金兵一扔。后面跟进来的宋兵围上去,将这两人剁成肉泥。
呼延庚一指西边的墙壁,手持骨朵的宋兵猛敲木板的墙壁,哗啦一声,把墙打穿,呼延庚当先跳了过去。这边屋子已经烧着了,金兵已经逃了出去,兵器皮甲都还留在屋子里
每杀空一间屋子,就打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的墙壁,进攻下一间房子。街道两旁的屋子已经烧得浓烟滚滚,但只见有金兵跑出来,却不见有宋兵出来。
呼延庚在屋内,灼热的火焰让白传单上冒起蒸汽来,木柴燃烧的黑烟熏得人眼睛发疼,呼延庚大呼:“顺着房屋杀过去,不要让金贼有机会拿兵刃。”他带头用白单捂住口鼻,向着前方冲去。
在长街两侧进攻的宋军,就如同两条在草地里潜行的巨蟒。巨蟒从不现身,但它滑过之处时,各种狐鼬鼠兔都疯狂的逃离乱窜,现在房子里的金兵也是乱窜到街上来。人们看不到屋里的战况,只听到大火烧毁木屋的声音,民居中传来的喊杀声,和不时狼狈的窜到屋外的金兵。
雪映火光,火助兵威,宋军在将领的带领下,顺着长街两旁的房屋,一路杀过去,只用了短短一刻钟,杀透整条长街。
没被烧死和杀死的金兵逃到了长街上,有的身上还带着火,普六茹伯盛把手一挥,先是弓弩招呼,接着步兵冲杀过去。
这时,听见呼延庚大声呼喝:“洒家斩首三级,何人多过洒家乎,多一级,赏钱一贯。重赏就在街心,儿郎们取之。”
众军汉呼应:“重赏在此也。杀之,杀之,杀之。”
众多兵卒从屋子里冲出来,将街心的金兵围杀。街心的金兵仓促逃出来,既没有兵器,也没有铠甲,徒手就戮。
呼延庚雪夜奋短兵,只用了半个时辰,将外城西城墙与里城西墙之间的金兵全部清空。 1
这时,金兵的援兵从西面到来。呼延庚命令军汉像救火队一样将烧成空架子的房屋拉倒,力拉崩倒声,曳屋许许声,轰然大作。突击的步兵安然撤回本阵。
隔着房屋的废墟,六具凤凰弩再次发射,这次是带铁箭头的弩箭了,六十只巨弩呼啸而过,对面的金兵狼奔豕突,不成队列。
房屋都拉倒了,金兵的骑兵没法过来,只能派了几队步卒,上前厮杀。
普六茹伯盛指挥着部下摆出阵型,向金兵放箭。金兵顶着箭雨,前行到一半的距离,武松大喝一声:“陷阵营,跟我上。”陷阵营人人披着全身步人甲,手持长柯斧,踏步而进。
今晚金兵已无战心,和陷阵营刚一接触就转身逃跑。金兵大队也无心思再战,对射了几轮弓箭就撤走了。
天亮了,只见西城变成一片开阔的白地,金兵烧焦的尸体倒橫其间,很多都被斩去了头颅。
邱穆棱仲廉带队前来换防,呼延庚回到玉津园大营,给昨夜有功将士发赏,他现在在王禀的教导下,越来越有大将的范儿。
到下午的时候,童穆突然来带话,他以赵桓的口气问:“呼延庚,官家问你,昨日为何要与金国启衅,还把连环马都弄出来了。”
呼延庚一愣,稍稍抬起头看童穆,童穆挤挤眼,解释道:“国舅爷,王殿帅,说是你呼延庚启衅。”
呼延庚这下明白了,王宗濋主管里城城墙的防御,昨日被金兵推到墙根了,王宗濋要把责任推给他呼延庚。于是他答道:“是金贼先进攻的,而且我还留手了呢。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如果我们的铁骑继续前进,螳臂当车的金贼绝非如此轻易脱身。”
童穆道:“那我就这样回了官家了。”这时,他才把身子放松下来,搀起呼延庚。他笑着说,他童穆会帮着呼延庚在官家那里把话讲圆,随后告诉呼延庚,昨夜一战,金贼可能认为很难打进里城了,议和的态度热烈了许多,说不定真的可以停战撤走了。
“那么,官家是甘心议和了么?”
童穆叹了口气:“这些还是请朝廷定夺吧。”
呼延庚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一个中级武官,与金国交战,这事情是宣抚司当管,但皇帝直接派内侍来问,可见张叔夜已失圣眷。
景福宫内,赵桓与低调俱乐部的一干大臣正在商议与金国议和的事情。
今天金使王瀛杨天吉的态度大变,对议和变得热切起来,虽然仍旧要赵桓送太上皇和太子作为人质。
太子是肯定不能送的,但是老爹呢,赵桓只担心把老爹送到军营后,金人拥立老爹复位怎么办?自己的皇帝还做不做了。同时要老爹去当人质,自己“不孝”的骂名就背定了。
但今天的局面出乎赵桓的意料,这干低调的大臣们意见一致,现在不能讲和。
这时,太宰何栗斩钉截铁的说:“不可和,坚决不可和。”并献上一条计策:“奉陛下出狩襄樊,以避夷狄。”这是老话重提了。金兵第一次南下时,宰相白时中就这样提过,被李纲驳斥了回去,还追回了已经出城的朱皇后和太子。今天何栗旧事重提,李纲已经不在朝堂了。
王时雍赞同:“无论战与和,移驾襄阳,则立于不败之地。”
接着王宗濋也赞成这个提议。
赵桓整日在金兵的威胁下,日子过得战战惶惶,他早就想走了。难得太宰何栗这么贴心把这个话题提出来,还是以主战的姿态。赵桓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一干大臣,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首先是殿帅王宗濋。昨日一战,金兵虽然没有打进里城,但王宗濋心中却非常清楚,凭他自己的本事,是没有能力保护里城和皇宫的安全,一定要借助张叔夜和神武四军的力量,尤其是王禀的神武南军的力量。但借助王禀的越多,王禀手下军将立下的功劳越大,对自己的地位威胁就越大。金兵这些蛮夷终归是要走的,但王禀这些军将才是自己的心腹之患。因此,让赵桓移驾襄阳,自己护驾也一起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坐观王禀和金人大战一场,自己再使点绊子,让王禀损失惨重,这样自己的地位就安全了。
王宗濋这样担心王禀,何栗王时雍等人则同样的担心张叔夜,不如让张叔夜在汴梁留守,和金人打生打死,自己在后方坐收渔利。
他们这些大臣,当初为了不让李纲得势,可以把姚平仲劫营的计划当做废纸到大街上去叫卖,还凑巧卖给了金国的奸细,让姚平仲手下数千精锐全军覆没,现在好多了,只是带着皇帝逃跑而已,并没有直接做对张叔夜王禀不利的事情嘛。
其实挟持皇帝南逃,然后让主战派去和金贼玉石俱焚,是主和派官员一直以来的思路,只是金兵这一次南下,把汴梁团团围住了,这个计划才没有执行。现在南、东两面的围城已经被打破,金兵的气焰也有所收敛,那正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好时机。
赵桓本身并没有死守汴梁,君王死社稷的打算。他的“亦战亦和”的战略,站在一个离战场比较远的位置才能得心应手的操作,只是由于金兵围城,他才没有选择。
今天各位宰执提出移驾,赵桓的心思就活动了,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移驾襄阳,路上安全吗?”
王宗濋拍胸脯保证,八千殿前司,定能护住陛下,何栗又提出了一个计策,命令王禀、折彦质、解潜等人各率本部,向金兵全线进攻,这样既能把金兵牵制住,又能让张叔夜等人忙不过来,不会阻挡皇帝移驾。
现在赵桓下了决定,到襄阳去,不仅自己要走,还要带着皇后、太子、还有老爹太上皇。
众人又密议了一番,商量定了三日后移驾,种种措施都交给宰执们去办理。当君臣们决定逃走的时候,他们身上的执行力都激发起来了,何栗、王时雍,王宗濋、王孝迪、孙覿、孙傅等人都高效率的做好了护驾的准备。为了不走漏消息,宰执们把李回、李邦彦、徐秉哲等不在场的主和派都抛弃了,对他们保密。
赵桓还草拟了一道密旨,正式授权两京道宣抚使——也就是张叔夜“代天留守,听侯差遣”,听侯差遣几个字的意思,就是赵桓发命令来了张叔夜还得听。
这道密旨在赵桓走后才会交给张叔夜,在这之前,赵桓先发了一道命令,让宣抚司对金贼“痛加剿洗,以逞天威。”意即给金贼点颜色看看。
第七十六节 生变
张叔夜、王禀、折彦质、呼延灼、解潜等人接到了圣旨,张叔夜接旨后与众人商议:“三日内将金兵赶下城墙?官家终于振作,大快人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刘延庆何在?”刘延庆是神武西军的主帅,按说要夺回西城墙,当以他为主才是。
呼延灼道:“自失却西大街之后,西城的防守,就是老夫的龙捷军来担当了,环庆军和都门禁军都被王殿帅收去,老夫也好几日没见刘太尉,刘团练也未曾见到。”刘团练指刘光国。
解潜在一旁叹了口气。他对刘延庆有点兔死狐悲,在他看来:都是西军宿将,都因为兵败而失去圣眷,现在刘延庆连部属都被夺走了,能不心灰意冷吗。
张叔夜道:“官家好容易要振作一番,下旨要克服西面城墙,诸将不可辜负了圣意。”他注视着呼延灼:“既是龙捷军接管西面防务,这收复西墙,呼延太尉当仁不让。”
呼延灼也不客气,说道:“西面金贼总数也有五六万人,龙捷军兵不满万,还需从其余各部增援。”
王禀等人仔细商议,决定三面各抽调一万人给呼延灼,南面的压力较轻,神武南军另外再抽调一万人出来,作为西面攻打城墙的预备队,如此计议已定。
呼延灼在西面进攻西城墙,已经打成了添油,攻打城墙是仰攻,呼延通所擅长的铁骑冲杀派不上用场,只有靠步兵,一点一点的往里填人命。
在雪夜一战之后,呼延庚似乎变得清闲下来,他带了一指挥骑兵,巡视四城。每日在听听西城的军报。坐在马上,他有时候想:“若是西城墙打下来,宋朝算扳回一点局面,那么也许真能以一个较好的条件讲和吧。”呼延庚根据他前世的知识和这一世的经历,也知道将金兵全歼于汴梁城下不现实。
这时,一个小校跑来报告:“开封府传令,让打开南面各个城门,供百姓出入采买,或南下避难。穆将军请示下是否开城,如何答复开封府?”
开封府要打开城门?呼延庚浑身一激灵,打马就往南城走,到了玉津园大营,除了邱穆陵仲廉和开封府的师爷,还见到了宣抚司的参军事张仲熊,他是张叔夜的次子。
呼延庚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仲熊道:“官家也给家父下了圣旨,要开启各处城门。供百姓出城。官家说,去年老种相公就让大开四门。”全年金兵第一次南下的时候,本来汴梁城门紧闭,但种师道带着援军来后,命令四门大开,让百姓自由出入,以安民心。
呼延庚心想,此一时,彼一时。去年金兵的大营也没有屯在刘家寺这么近的地方。但这话和赵桓没法讲,而且他已经出了圣旨,张叔夜还把儿子派来传令,那就是板上钉钉,没法让赵桓改变主意了。
“那只开南熏门,小心戒备。”呼延庚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也不知道如何巧言令色,抓住命令的漏洞,回避这条命令。
除去正在作战的西面,汴梁的北、东、南三面都把城门打开了。但北面受到金兵联营的压迫,没有百姓敢走北面。
二月十二日,十三日两天,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金兵仿佛默契的,也没有进攻打开的城门。
汴梁的百姓们见到城门打开,宋金两军都还很宁静,胆子便大了起来,有些早就想逃难的,被关在城里一直没有出去,这下抓紧机会逃出城去,举家向南搬迁。
二月十五日开始,出城的百姓越来越多,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和儿唤女,赶着大车小车,急匆匆的从东门,南门出去。
于此极其不协调的是,西城墙的战斗越发艰苦,宋金双方都在此投入了数万兵力搏杀。北城的姚友仲,东城的吴革,南城的邱穆陵仲廉都亲自带着援军去了西面。
这一日,东面的朝阳门迎来了一支庞大的车队,是吏部尚书王时雍的家眷,他们觉得汴梁不安全,要回老家去。还有五百士卒护送。
守城门的军汉见管家递过来的令牌和路引没什么异常,也不敢搜查尚书家的车队,简单看了看,就放行了。
过了一会,是中书侍郎王孝迪家眷,也要出城去,军汉也放行了。
中午的时候,刘延庆父子带了两千环庆军的老卒,说是奉圣旨出去公干,兵丁哪敢阻拦圣旨,于是把他们放出了城。
到了下午,勾当殿前司公事王宗濋亲自带了整整好几千士兵,怕是把整个殿前司都带空了吧,要出城去作战。代替吴革值守的将领感觉不对,便要将王宗濋拦住一会,同时派人去向解潜请示。解潜赶来询问,王宗濋吧圣旨一亮:“奉旨出城。”
解潜真是有些心灰意冷了,见到圣旨,就不再纠缠,挥挥手,让手下放行了。
于是王宗濋的军队,通过城外的壕垒地带,去追先行出发的几个车队。
其实这四个车队,运送的核心人物,第一个车队是朱皇后和太子,第二个车队是何栗王时雍等宰执,刘延庆父子护送着太上赵佶,殿前司的人马,运送的正是赵桓本人。
当天晚上,解潜把王宗濋出城这件事,向宣抚司报告了。张叔夜当即感觉不对,往皇宫跑,去面圣,在宫门喊了半天,终于童穆出来了:“枢密,官家已经移驾襄阳了。”
啊!张叔夜当时就如同五雷轰顶,直挺挺的倒下去。
童穆着急了,急忙在宫门旁边找了个小屋子,让几个小内侍把张叔夜抬进去休息,又叫人去请太医来。折腾到半夜,张叔夜的精神稍微好点了,童穆亲自带人将他送回枢密院,又把赵桓的密旨交给他。张叔夜道:“请王节帅,呼太尉,折太尉,解太尉来。”
等这几人都来了,张叔夜开明宗义,自己身体撑不住了,而且真正讲指挥打仗,还是各位太尉更在行,现在他手持赵桓的密旨,请王禀为“摄宣抚司事”,在他生病期间暂时代理自己的职务。
王禀连忙推辞。
张叔夜也是急了:“王节帅,王公,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事,容得你来推辞?大宋危如累卵,此处以节帅你地位最高,自当挺身而出,岂可推辞。”
边上折彦质、呼延灼、解潜也劝王禀,表示一定会附从王禀的调遣。他们心里也清楚,现在宣抚使的位置就是个炸雷,做的任何决定,都可能让自己在政治上万劫不复。
王禀踌躇了一下,最终把心一横:“枢密相公贵体欠安,某为相公分些俗务,军国大事还须相公拿主意。”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派人追上官家,一是劝官家回来坐镇,二来,也要弄清楚官家究竟有什么打算。”在座众人心里都清楚,官家既然跑了,怕是劝不回来了,但至少要明确官家的一个底线,到底是战是和,和能给出什么条件。
张叔夜强撑着身体问道:“太宰还在京中吗?”
解潜道:“吾已问过守城士卒,没见到何相公,王尚书等人出城。王殿帅昨日带兵出去的,但辛家兄弟都还在城中驻扎。”
“那派人去请几位执政,明日到都堂议事,共度时艰。”
第二天,到了都堂,何栗等人都没在,王禀对张叔夜说:“好叫枢密知晓,何相公等人昨天就化装出城了。”
张叔夜气恼的坐到椅子上,堂堂大宋宰执,私自跑出城不说,居然还是化装偷跑的。
王禀道:“还有件事请枢密定夺,西城墙还打不打?”
“节帅,依你之见呢?”
“官家一走,摆明了是尽快讲和,我等只需在西城墙保持压力,不要让金贼发觉我们这里的变故,再派人去金营讲和吧。”
众人正在商议,突然都堂外响起一阵喧闹:“吾乃金枪班徐宁,我要见枢密。”
众人都大惊失色,徐宁不该是护驾吗?怎么跑回来了,难道皇帝……
张叔夜杵着拐杖,强撑着身体和王禀等人一起来到都堂外,见徐宁浑身带血,金丝甲上还卡着两个箭头。
不待张叔夜发问,徐宁就跪下禀报:“官家中了金人的埋伏,被掳走了。”
“什么?”张叔夜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王禀一面叫人把张叔夜抬到屋子里休息,一面让徐宁站起来,详述经过。
徐宁道:“内侍袁珪是金贼的奸细。”
袁珪,就是去年金兵第一次围汴梁,姚平仲要去劫营,最终把这个消息送到金营去的,就是内侍袁珪。当时他是受宰相白时中的安排,把“废纸”送到金营中去的,得到了完颜斡离不的重赏。从此他食髓知味,当起了真正的奸细。
赵桓要逃到襄阳去,也被袁珪告诉了完颜斡里不。斡里不不动声色,故意在东、南两面不做骚扰,而在南面留下一支伏兵。加上袁珪沿路传消息,做记号,王宗濋的八千殿前司目标又明显,所以金兵很顺利的堵住了赵桓和赵佶,并且全歼了殿前司的兵力。
刘延庆、刘光国和徐宁各带本部突围,“遇金人铁骑纵横冲突,众皆星散而溃。延庆及光国皆死於乱兵中。”只有徐宁孤身逃回了汴梁。
王禀听得仔细:“太上和官家被抓走了,圣人和国公呢?”圣人指朱皇后,国公就是指太子。
“圣人和国公?宁未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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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节 失踪
王禀回到枢密院,先把呼延庚找来商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呼延庚看看就自己和王禀两个人,于是大大咧咧的的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被抓走了有什么关系,我们保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
王禀沉吟着。
“节帅,可还记得太原吗?”太原城破之后,金兵大肆屠城。
“节帅,可还记得平阳。”平阳守将刘锐逃跑,全城不战而降,金兵入城后大肆掳掠,后来宋军收复平阳,平阳已变成一片空城,居民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掳为奴隶。
“节帅,可知道真定?”真定城陷后,金兵还是大肆掳掠杀戮,居民十不存一,侥幸活下来的人只能割取尸体上的腐肉为生。
“节帅,汴梁若战,百姓还有一线生机,若降,吾等皆为索虏口中之食。汴梁百万生灵,俱在节帅一念之间。”
王禀当然清楚,若是向金兵投降,汴梁会落到什么下场,但他是生于宋朝,长于宋朝的武臣,自幼便知道“手握掌中枪,惟知忠与义。”把皇帝看得如同神灵一般。不像呼延庚,来自现代,把皇帝就看作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丢了,再造一个便是。
呼延庚给王禀提到了太原、真定等几座城池的下场,王禀便拿定了主意,决不能降。有了这个主心骨,决定便容易做了。
他先颁给呼延灼一支令箭,命令呼延灼在短期之内一定要拿下西面城墙,可以想办法把配重式投石机都搬过去,冲车、鹅车也可以用,就算把西城墙打坏了,也要夺回来。现在皇帝被人抓走,要在金使到来之前,尽可能的把金兵打疼了。
随后又给呼延庚一支令箭,让他组织人马,出城去搜寻朱皇后与太子。
呼延庚来到玉津园大营,调集了五百名骑兵,分作两百个探马小队,向东面和南面的不同路径去搜索。但呼延庚自己没有立即出去。他仔细问过徐宁,皇后和太子不在殿前司的护卫中,因而很大可能没被金兵截去,这不是幸运,而是一个阴谋。
王宗濋带领殿前司与其他三支车队汇合后,诸位化装的大臣都聚在一起拜见赵桓,真正指挥第一个车队的王时雍告诉大家,皇后的车队出城不久,就和一大队流民混杂在一起,队伍被挤散了。为了掩人耳目,皇后的坐车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志,因此王孝迪也无从寻找。
赵桓什么反应无从知晓,不过也不重要了。
呼延庚听宣赞提过,王宗濋很是想帮他妹妹王贵妃扶正,得到皇后的大位,这一次很有可能有意为之,让皇后和太子在流民中走失,如果他真的这么想,便不会仅仅让流民冲散车队,一定还有后手。
现在直接出去找人,呼延庚并不会比一个普通的骑兵小队找到人的几率更高。他需要一些线索。
呼延庚对宫闱黑幕一无所知,他现在后悔没有在穿越之前好好读一读女频的小说了。他要去拜访童穆。
呼延庚骑着马来到汴梁里城,汴梁比他刚刚带领河防军回来时萧条了不少,开城以后,确实有大批的百姓出城南下。客观的说,这些百姓出城减轻了汴梁粮食供给的压力。
汴梁被围城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百姓常常抱怨米价腾贵,但呼延庚还从未在市井上听闻要与金贼讲和的风声。
汴梁的百姓是受过教训的。在金兵第一次南下时,完颜兀术就在城东北面杀掉了十余万逃难到开封的百姓。
朝廷要讲和,由中书侍郎王孝迪担任专领收簇合大金国犒军银”,他公事在身,十分卖力,连夜亲自赶写了一道文榜贴在东京各道城门和通衙大街上,限士庶人等在三天以内,把全部财物都交 纳归公,送去给金人抵折。
违者就要抄籍,文榜中写得明白,“此则免吾民肝脑涂地,”不然则“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汴梁百姓将王孝迪称作“四尽中书”,说金人要“杀尽虏尽、焚尽取尽”,总之是要把家财全部献出来送给金人,才免得肝脑涂地。王孝迪造出这些舆论,就代替金人到百姓家中“四尽”了。
当时一夜之间 ,在“保民”的外衣下,王宗濋、王孝迪、王时雍等人亲自带头,官抄民家,后来被抄的范围还扩大到指定的名单以外,被抄的不下数千户。
开封府的凡是公人,借口查抄,就可以随意进入民家,进行勒索,搜查甚至抢劫,公人们成了变相的强盗。
被作为财神的对象当然倒了霉,被抄得寸缕无存,至于那些因私怨而被牵连的对象,遭遇更惨,到处都发生血案。那一夜当中,当场被打死、逼死、被奸致死以及老人小孩惊吓致死的人命不止二三十条。
著名的歌妓赵元奴,崔念月等都遭到不堪忍受的侮辱。抄家的油水不足,何况抄来的财物,大部分都被当事人朋比瓜分,真正登上官府帐册上的不过三分之一,总数也不过几万两银子,但汴梁的民众却大受苦楚。
代替金人抄掠的四尽中书已经如此难熬,那讲和后金人亲自来抄掠岂不是骨头也剩不下了。
汴梁的民众非常的清醒,坚决不许皇帝与金贼讲和,在这次抄掠之后两天,就发生了著名的宣德门磕阙,二十万开封百姓聚集在宣德门前,要求恢复李纲的职务,对金抗战。也就是在宣德门磕阙之后两天,金兵解除了对汴梁的围攻,带着金二十万两,银四百万两撤营北去。
而在另一个时空,金兵第二次围攻汴梁,终于攻陷四面城墙之后,就开始强迫(或者说勾结更合适些)宋朝的官吏,在汴梁“根括”,要将汴梁的财富连根刮尽,金兵撤走以后,汴梁户口“十丧其六,家家四壁如洗,空无一物,”居民“以墙角水苔果腹,割饿殍以飨。”即吃苔藓和尸体为生。
所以汴梁的百姓对金贼有仇恨,有蔑视,有畏惧,就是没有讲和投降一说。
在路上,不时有路人见到呼延庚一身戎装,就赞叹道“有吧。”这不是那种正式的,光冕堂皇的恭维,而是汴梁人发在内心的,亲切的喜爱才用的词。
呼延庚到了皇宫,见到童穆。童穆道:“王殿帅,王贵妃的心思,宫中早有传言,昨日皇后出宫时,黄公公主动请命,跟随护驾。”
“黄公公?”
“太上皇的老内监黄经臣。”
呼延庚似乎有点印象,似乎是赵佶的亲信,经常代表赵佶给李师师以关照。于是他问道:“黄公公为圣人护驾?”
“是啊。黄公公是在宫中三十年的人,像张迪、梁师诚这样的权宦,都被他斗倒了,连媪相也要敬他三分,王殿帅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他。”
呼延庚看看童穆的神色,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还请童公公指教。”
“不敢,黄公公老家是在徐州附近,他曾说,既然时局动荡,王殿帅又别有心思,不如将国公暂时带离漩涡,只要朱皇后位置在,太子之位便安如泰山。”
“徐州?”
“徐州。”
“多谢童公公指点。”
“走马客气了。”
呼延庚掉头就走,突然回过头来,问道:“童公公,你怎么没有护驾一道走呢?”
“以兵事而论,王节帅和王殿帅,孰强孰弱?”童穆这话就很明显了,因为王禀比王宗濋能打,所以更能保护他的安全,因此他留下来了。
呼延庚心想,“这个内监有意思。”一边赶回玉津园大营,点了一都骑兵,急急出发了。
他直接往东南方向的大道走,一面将人手分散出去,与前期派出去的探马联络,互相通报消息,到了晚间,基本确定有一大股流民,都是往徐州去的,他们当顺着运河南行,黄经臣带着朱皇后,很可能和他们同路。
因为不断派人出去通报消息,以及遇到一些难以抉择的路口就分兵,呼延庚现在身边只有五十骑。
他又派了一名信使回城,让张横骑马沿着运河南下,接应自己。之所以叫张横,是因为现在运河还结冰,但到南边一点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行船。
呼延庚一行快马加鞭,一路往南赶,在第二天的时候,已经过了陈留,陈留已被金兵所占。陈留就在运河边上,众人顺着运河往前赶。最前面的探马突然回报:“前方有金贼的骑队。”
“冲我们来了吗?发现你们俩了么?有多少金贼”
“没有,金贼背向我等。大约一个谋克吧。”
呼延庚想:能到南边这么远的金兵,多半是打粮队,那跟着他们,前方就能找到大队的百姓。于是他派两个探马,远远的吊着这对金兵,自己再带领四十多个骑兵远远的跟在探马后面。
到了下午的时候,两个探马返转回来:“将主,前方果然有几千百姓,正在运河边休息,金贼正在整备马匹,看来准备突袭了。”
河岸,几千流民正在休息,这些流民大多是从汴梁逃出来的,要到南方投靠亲眷,并非因为灾荒,也没有头领,只是大伙都往同一个方向走。
一个老者来到一辆大车前面,问道:“主母和小主人用过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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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节 救驾
里面一个轻柔的女声回答:“用过了,黄公公……管家,你和下人们都吃过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老者正是黄经臣,他领了保护朱皇后出城的任务以后,就找到了御龙骨朵值指挥使蒋宣、御龙直押班卢万、银枪班押正李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三人一向痛恨王宗濋,还曾经痛殴过主张投降的御药监朱拱之。听说要保护朱皇后免遭王宗濋的毒手,便慷慨请命,护送朱皇后。于是朱皇后的车驾出了汴梁,这几人各带了十个亲信侍卫,等黄经臣一个暗示,就动手宰杀了王宗濋派了的刺客。他们一行人保着朱皇后去徐州,与东道总管朱胜非汇合,再作计较。
他们正在数千百姓中休息的时候,金兵来了。
一个谋克的金兵像捕猎的狼群一样展开,将全部的百姓都往运河边上赶,有试图往两侧逃脱的,就被弓箭射死。在几十个胆大的逃脱者都被射死之后,岸边的百姓认了命,乖乖的停住不动,等金兵发落。
金兵的谋克蒲里衍带着十几个亲兵等在人群之外,其余的金兵都冲到人群中去搜捡财物,粮食。一个金兵到了一个胖子面前,胖子满脸堆笑,把身上的银子,钱缗都掏出来。口里向金兵解释着什么,这是,金兵看到他的腰带上有一块玉,便用手一指,胖子捂住玉,想解释两句,金兵一刀砍过去,胖子大叫一声,双手都掉在了地上,痛号不已。金兵伸手扯下了他的腰带。
一个乡绅,身边有一辆大车,车上想是装的粮食,金兵二话不说,牵起骡子就要把车带走,乡绅跪下哀求,抱住金兵的腿,金兵一刀砍在乡绅的脖子上。乡绅倒在地上,金兵将骡车赶出来。
金兵把人群中的壮年男子和年轻女子都挑出来,站成一行,用草绳将他们的双手捆起来,穿成一串。
金兵收集钱财、粮食、壮丁、女子,遇到反抗就一刀杀死,执行得非常有效率。
这时,有两个金兵到了朱皇后的大车前面,黄经臣见到前面那些例子,知道不可能用钱买通金兵了,便打个手势,让车夫驾车走,蒋宣一枪挑死边上的金兵,跳上马,准备保护朱皇后突围。
金兵的反应也很快,乱箭把车夫和御马射成刺猬,一刀砍翻了黄经臣。然后一百余人将蒋宣卢万李福和几十个宋兵围住厮杀。河边的百姓四散奔逃,金兵也不管了,看到朱皇后拉车的这几匹马,看蒋宣这个护卫的身手,他们认定是逮到大鱼了,不再搭理其他百姓。
蒋宣、李福、卢万十分英勇,蒲里衍让自己的亲兵围上去,这时,就听见身后弓弦响,一支箭头,透过蒲里衍的胸甲,从胸前冒了出来。
呼延庚带着人早就到了。但金兵一个谋克有两三百人,不是他五十人能正面抗击的,因此远远的躲着等待机会。直到蒲里衍身边的亲卫少了,呼延庚才专心射出一箭,然后立马全队冲锋。
这时,围攻蒋宣等人的金兵还没发现自家蒲里衍被人射杀了。呼延庚的五十骑已经冲到了蒲里衍的亲兵身边,以多打少,很快解决了他们,随后与剩下的金兵鏖战。这个谋克是少数女真人带领契丹、渤海、奚、汉民的混合谋克,在蒲里衍和他的女真亲兵被杀死后,这个谋克已经散架了,契丹等降兵回去找到其他的谋克一样吃饭,何必在这里拼命。看到几个金兵俯身捡起抛在地上的财物逃走后,金兵们纷纷有样学样,捡起一些财物打马就走。
呼延庚这时才来到蒋宣身边,蒋宣以少打多,身受重伤,他警惕的看着呼延庚,紧握着银枪。
呼延庚拿出王禀的令箭,自我介绍:“王节帅麾下,呼延庚。”
蒋宣道:“我知道你。”他本来强撑着一口气,现在这口气一泄,他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呼延庚跳下马来,正想查看蒋宣的情形,边上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先管活的。”
呼延庚顺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老者躺在地上,血流满地,问道:“黄公公吗?”
“不要管我,圣人和国公在那边。”
呼延庚正想凑到黄经臣边上去问情况,黄经臣道:“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呼延庚只得先到大车边上,问道:“圣人在里面吗?国公安好?呼延庚救驾来迟,还请圣人恕罪。”
车里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讲什么礼节,掀开帘子就是。”黄经臣的声音又尖又细,分外瘆人。
呼延庚掀开帘子,发现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孩童,缩在车辆底端瑟瑟发抖。
这妇人生的甚是美貌,而且虽然穿着普通的富家的衣服,却掩盖不住华贵的气质。呼延庚看到她,愣了好一会,才说道:“圣人安好?国公安好。末将呼延庚,特来救驾。”
这妇人正是朱皇后,她看了一会呼延庚身后的靠旗,神情渐渐舒缓下来:“是代州呼家的子弟吗?果然一表人才。”
呼延庚心想:“代州呼家连姓都直接改成了单字‘呼’,跟自家已经出了五服,已经算是两家人了,不过现在安抚皇后要紧。”便开口答道:“末将正是呼家子弟。”
皇后听说是呼家子弟,神情又安定了一些。呼延庚道:“圣人可会骑马?”
“本宫会一点的。”赵佶喜欢蹴鞠马球,故而宫中女子多少都会一点骑术,比如荣德帝姬,比她的驸马曹晟的骑术还要好。
呼延庚往上探一步,伸手想把朱皇后拉起来,皇后没有把手伸过来。呼延庚这才想起来,礼教大防,皇后和自己更是有男女、君臣的两层“防护”, 是不会把手伸出来让自己握住的。
于是呼延庚口中说道:“圣人,不可耽搁。末将告罪。”抢上一步,一把拉住朱皇后的肩膀,把她提起来往后一甩,右手在下一托,把她扛到肩膀上,随即左手抱起太子,把他们母子俩扛下马车。
朱皇后可能从没想过呼延庚胆敢扛住她,一下子蒙了,一句话都不说。呼延庚把他们母子弄下马车,让朱皇后站在地上,随后叫道:“带马过来。”
边上的李福卢万一众宋兵都看傻了,听见呼延庚的叫唤,才找了一匹金兵的弃马过来。
呼延庚道:“圣人请上马。”
朱皇后皇后用一个带黑沙的帽子遮着自己的脸,这才抬头看了一下呼延庚:“这叫我如何上马?”
呼延庚心想,踩着马镫不就上去了么,然不成要我抱你?
这时,卢万跑过来,在战马旁俯下身体,趴到地上:“皇后娘娘请上马。”
朱皇后点点头:“总算有个懂规矩的。”一脚踩在卢万的背上,第二脚伸进马镫,然后跨上战马,幸好朱皇后出逃,衣装紧凑,要是穿的宫装还真麻烦了。
呼延庚抱起国公赵谌,让他坐到朱皇后的身前。国公赵谌已经十一岁,但极其瘦小,好似七八岁的孩子。呼延庚这才牵了另外一匹马,来到黄经臣身边。
已经有两名军汉把黄经臣扶着做好,呼延庚想请他上马,黄经臣强撑着说:“我也不行了,你们快走吧。”
“黄公公是要把皇后送到哪去?”
“本想去徐州,但徐州路途遥远,只怕沿路都不会太平呀。我知道呼家的,呼延庚,你不可折了祖宗的忠义之名。”
“谢公公教诲。”
“吾观当朝诸位相公,能够匡扶朝纲的,唯有张枢密,你护送皇后和国公回汴梁吧。卢万,李福,你们都要听呼延将军的命令。”
“遵命。”
黄经臣唱了一曲偈子,“在昔汉唐亡,阉宦起贻患,唯我黄经臣,以身死国难,不求万世勋,但乞长安泰。”居然坐化了。
呼延庚暗叹一声,将黄经臣、蒋宣等人的遗体堆到马车上,放火烧掉了马车,跳上马,带领众人往回赶,在前后左右各放了两名探马。
天色慢慢偏黑了,大约是到了申时,前方的探马折返回来,大叫:“前面有金贼。”
“怎么回事?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金贼的骑队摆成横队,散得很开。大约一个谋克。”
既然是散开的横队,那就是在搜索什么人物了。可能是逃走的金兵回去报告了,往运河这边有重要人物。
“全军向东走。”呼延庚当机立断,现在可不是和金兵硬拼的时候,他们本来向西北走,现在改成向东。
往东走了一段,前方又有探马折返回来:“东边有金贼的大队。”
这下情形就很严重了,看来真的是来搜捕重要人物的。呼延庚不知道,粘罕和斡里不都已经知道没抓到朱皇后和太子,在得知运河边上有重要人物后,已经派出多支军马,以谋克为单位,在整个汴梁的东、南方向搜捕,还专门派了一个猛安,顺着运河往南追下去了。
呼延庚带领着骑队,改向往南,逃出几十里地后,又折向西面。
晚上到了一个村子,呼延庚在周围观察了下,没发现金兵的踪迹,便在此处歇下,现在整个队伍以他右武大夫的本官最高,自然都听他号令。呼延庚让李福卢万分别半夜执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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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流落
五更天的时候,李福来报,看见远处点点火光,是火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有军队会打起这么多火把。银枪班是皇帝的仪仗队,李福一身银甲在夜间闪闪发亮。
呼延庚下令:“走,马上走。”一炷香时间,大家都结束停当,朱皇后也一瘸一拐的从民居中出来了。她平时骑马,兴致所到,兜两圈就罢;今日长途跋涉,急行军,硬邦邦的马鞍磨得她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生疼,想来已经磨伤了。她裹着几个侍卫让给她的披风。李福趴下给她做人凳,帮助她上了马。这一次,太子由卢万抱着。
众人没什么废话,呼延庚一声令下,众人便出发了。还是在前后左右各放出两匹探马。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这支队伍是往西走的,呼延庚暗自感觉有点往南方偏了,手上没有司南,只能看正在升起的太阳判断。
过不了多久,前方探马来报,有一队金兵在前方停驻。呼延庚道:“右转,向北。”过了一会,北面来报,也有金兵停驻。
“想来这里是咽喉之地,金贼在此设卡,守株待兔。”既然是设卡的,那就不能强冲了,那样只会召来大队金兵。
这时,后面的两骑探马也追了上来,“昨晚打火把的那队金兵还跟在后面。”
“向南,全体向南。”眼下真是一息都不能耽搁,全队向南,跑出十几里地,前方探马来报:“有一队金兵,排开了横队,慢慢向北搜寻。”这下四面都被人围住了。
“南面的金兵有多少人?”
“好似一个谋克。”
“都是女真人吗,有没有汉兵?”
“有契丹的衣甲。还有徒步的兵卒。”
想想也是,金兵不会把纯女真的谋克拿来做这样的辛苦活,皇帝和太上皇反正已被他们拿住了。
“全体向南,杀过去。”
呼延庚这一队全部加起来大约七十余人,都是骑兵,对方还有步卒,只要一冲而过,对方未必跟得上。三名将领的分工是,呼延庚指挥全军,负责拼杀突破,李福保护朱皇后,卢万保护太子。
呼延庚带了几个箭术好的,为第一阵。一会儿,就见到正在搜寻的金兵了,呼延庚看准他们的蒲里衍,五十步外,就是两箭过去,对方一拨一躲,都逃过了。但呼延庚也到了跟前,挺枪直刺,臂力加上战马的冲力,对方用力架开,只怕胳膊已经麻了。呼延庚银锏已到,一锏就把这蒲里衍打下马来。
跟随呼延庚的骑兵都急冲而过,顺手斩倒或刺倒了几个金兵。
李福带着朱皇后也冲了过来,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卢万一声怒喝,他的战马在急速冲刺时被挠勾绊住,一条马腿登时废了。卢万和他怀里的太子都摔了下来,这时金兵已经围过来了。卢万站起身来,把长枪丢在地上。左手抱着太子,右手抽出腰刀与金兵搏杀。他砍倒了最近的一名金兵,两杆长枪一前一后刺来,卢万挥刀挡开刺向太子的长枪,自己却身中一枪,血流如注。
卢万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仿佛掉在陷阱里不得脱身的老虎。这时,呼延庚已经率队杀了回来。卢万照着呼延庚将太子扔过去,呼延庚用铁枪凌空一挑,太子的衣襟就挂在了枪头上,朱皇后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捂住自己的嘴。
呼延庚左手抱住太子,将长枪挂在得胜钩上,右手举起银锏向卢万挥了挥,卢万已经倒在了地上。呼延庚调转马头,带着骑兵向南杀,与李福汇合。众金兵失了头领,小追了一阵,就放弃了。
呼延庚道:“定会有大队追来,向南。”于是众人马不停蹄继续往南,到中午停下吃了点东西,歇了些马力。然后继续南行。
晚间,众人到了一个镇子上,呼延庚让朱皇后等在镇子外,自带十余骑进镇查探,发现镇子中的房屋都被大火烧过了,一片废墟,废墟上只有些年老体弱的乞丐。呼延庚跳下马,来到一个乞丐面前,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看到他的盔甲,好一会儿才说:“你是哪一边的军汉。”
“洒家是朝廷的军队,嗯,大宋的军队。”
“这里叫朱家曲镇。”
“老丈可知这里是怎么回事,金贼来劫掠过了?”
老人要说话,却紧紧的要住嘴唇,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来:“他们当然来过了,他们四下放火……”史载“金人掳掠,先以火烧民居,驱民于空旷之地,取一人钉于木杆上,剖心取肺,食之。观者无不心胆俱裂……”于是老老实实上交财物,随后金兵将壮年男女全部掠走。
老者慢慢的说,自己的儿子、儿媳被抓走,孙子被长枪挑死,语气平静,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眼泪顺着脸部留下来,和鼻涕混到一起,老者口中含了眼泪,讲话有些含混不清了:“将军,这里往北走是尉氏,往西走是新郑,往南走是颍昌。”
呼延庚从把身上所有的铜钱都掏出来,要交给老者,老者不要。呼延庚又从怀中取出干粮递给他。老者还是不要:“你是军将,多吃一口,就多一分力气杀敌。我也不想活了,吃东西也没有什么用。”
看到胡延庚执意要谢谢他,老者道:“你若有心,再路过这里的时候,便给我送一个索虏的人头,算是我杀的。”
呼延庚回去,带着朱皇后等人到了一处烧焦的矮墙下避风。朱皇后在李福的护卫下在城中走了走,她也没带多少现钱,只是把随身首饰取出,要交给路边的乞丐们,也让侍卫向乞丐们分发干粮。李福拦住她:“夫人,还不知道要逃几天,给了他们,我们连逃命的力气都没了。”
见李福把干粮袋收起来,乞丐们便围过来抢粮食,李福大急,一下子把腰刀拔出来了。
这时,呼延庚见过的那个老者也站在一边,止住大家:“就算吃了这一顿,也不过多活一天,粮食给这些军爷吃掉,他们能帮咱么报仇。”
“我也知道啊,可肚子疼得难受啊。”
“那便抓些老鼠来吃,都来,我们去抓老鼠。”老者在镇中威望甚高,众乞丐都跟着老者离去了,把首饰也放在地下,对他们来说,不能吃的东西根本沒什么意义。
朱皇后回到矮墙边上,呼延庚说:“马料还够明日一顿。今天先好好歇息,明日向北强冲,但愿老天保佑。”
第二天,呼延庚带领众人出发,向北往尉氏。为了保存马力,必要时可以冲锋,众人都是缓辔而行。
寒风凛冽,朱皇后与呼延庚并马而行,太子坐在呼延庚马前,用褡裢系在呼延庚身上。皇后冻得声音已经变了形:“呼延将军,昨日本宫在城中见到的百姓,甚是可怜,不知道他们捱得过几日。”
“他们若是捱得过这个冬天的壮年,早已被金贼抓走做了壮丁,填在汴梁城下了。”
“本宫在宫中,也听到些传言,都道六贼作乱,天子……上天才降下这场灾祸来。”六贼指蔡京、童贯等六人。朱皇后的话没有说全,市井中流传的全文是“六贼作乱,天子失德”。
朱皇后接着说:“若说官家错用了奸臣,上天要降灾祸到官家身上,那也无话可说。”她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只盼着他受了这些苦楚,知道祖宗的基业来之不易。”
呼延庚接口道:“汉文帝幼年养在民间,终有文景之治。”
朱皇后看了呼延庚一眼,想不到这武夫还知史,不过知道文景之治也不奇怪。
呼延庚接着说:“汉宣帝在襁褓之中也遭遇牢狱之灾,养在三辅,多知民间疾苦,登基后不仅以王霸之道振兴国家,而且使乌孙臣服,大破匈奴,呼韩邪来朝,致支单于远遁,设西域都护府,拓地万里。可见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其言不虚。”
呼延庚这段话半文半白,本来是拿不上台面的。但其中的意思,是将朱皇后的儿子比作汉宣帝,又是史实,又是孟子,在这落魄的时刻,朱皇后真是太受用了。她微微一带马,和呼延庚靠近了些,伸手勉强够着自己的孩子,拍了拍,轻声道:“到时麒麟阁上,必有呼延将军之名。”麒麟阁是汉宣帝为功臣所立,内有霍光赵充国等十一功臣。
朱皇后是够着自己孩子,马匹颠婆,她不由得身体一歪,险些掉下马来,呼延庚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腋下,将她扶稳。呼延庚带着握枪的皮甲手套,没有感觉到碰着什么了。朱皇后白了他一眼,但隔着黑纱,呼延庚也没有看见。
众人往北行了半日,前方探马来报,尉氏已被金兵占领。呼延庚到尉氏补充粮食马料的想法破灭了。于是他带领众人往西北方向走,绕过尉氏,继续向北。走了几里地之后,后方的探马来报,尉氏有骑兵出来巡逻,向着这边来了。
呼延庚招呼众人,赶快走。这时,见到后方大约五里的距离,尘头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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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节 单骑
呼延庚派在后方的两个探马,在侦查到金兵的时候,也被金兵看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两个探马飞马撤走,也引起了金兵的怀疑,但金兵以为只是小股的宋兵,谋克蒲里衍没有向上汇报,自行带领本部追来。
呼延庚看看对方不过一百多人,自己也有接近七十人。如果逃的话,他们的战马已经跑了好几天了,马料也没有吃好,长力肯定不如金兵,到时候没了马力,反而更麻烦。
七十人对一百多人,开阔的平原丘陵地带,相隔不过几里地,也使不了什么计谋。他指定了两个骑兵护卫皇后,自己和李福充当双箭头,就冲着金兵杀过去。李福银盔银甲,十分耀眼,呼延庚的青唐瘊子甲久在战场打磨,灰扑扑的,毫无光泽,李福看起来才是全军的主将。
几里地,一冲就到。呼延、李二部两个拳头般,激烈的冲击过后,深深地陷入了金兵两翼。金兵阵型已散,不过是尉氏的守城军,狠狠给他个教训,也就击溃了。
呼延庚得胜回来,高声笑道:“怎么样?”
“索虏太不经打,咱们一个人也没有损失。”
众人豪情万丈,骑着马慢慢走,让战马恢复体力。
呼延庚忧心忡忡,这队金兵只是溃散,他们回去后肯定要报告。只能寄望于金兵以为是小股盗匪山贼,不做重视。“在晚间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呼延庚心想。
这支小队伍继续往西北走。正行间,后方的探马又追上来了,呼延庚正想问怎么回事,随即脸色一变。他已经听到了如雷的马蹄声,至少数百骑。
“打马,快走!”呼延庚一声令下,众人也知道情况紧急,只求先避开这大队的追兵再说。众人用马刺猛踢马腹,把战马踢得鲜血淋淋也不管了,只求过得了这一关,还管什么战马。
朱皇后不善骑马,双手抱住了马脖子,李福跟在一侧,连着给皇后的马加了几鞭。
众人跑出十几里地,突然,一条结冰的大河横在面前。
“通惠河。”蔡河的上游,顺着走可以到开封。
众人毫不停歇,从冰面上驰马而过,要到大河西岸。
突然,朱皇后一声惊叫,冰面破裂,她的坐骑一声哀鸣,掉到冰窟窿里,四蹄乱蹬,水花四溅,慢慢往下陷去。
呼延庚回转马来,放慢马速,轻轻的跳下马,将太子系在马上,嘱咐他坐好,轻拍一下马,把战马赶上岸。蹑手蹑脚的走到朱皇后附近,慢慢趴下身体,全身伏在冰上,向朱皇后爬去。
李福打马要过来帮忙,呼延庚着急的大叫:“别过来。”
这时,远处,已经可以看见金兵的烟尘。李福叫道:“小的们,把敌人引开。”所有的骑兵都跟着李福又重新越过冰面,向着金兵冲去。
呼延庚收敛心神,慢慢向着朱皇后挪动,他已经爬到了朱皇后附近:“皇后,切勿乱动,将双手平伸。”
朱皇后已经麻木了,她听从呼延庚的话,把双手伸向呼延庚。
“向后抬起左腿,从马背上把腿撩过来。”
朱皇后依言而办。呼延庚抓住朱皇后的双臂,把她上半身拖到冰面上,拉住她的衣领,向怀里一拉,将她整个人都拖到冰面上。
朱皇后已经冻僵了,动当不得。呼延庚往河西岸爬一步,拖着朱皇后向前滑一步,慢慢的,眼看到了岸边,呼延庚先自己爬上岸,转过身抓住朱皇后的双手,把她拖上来。朱皇后浑身湿透,全身僵硬。
呼延庚抱起她,打一声呼哨,坐骑跑到自己近前,呼延庚把朱皇后横放在马上,然后抱着太子上马,用褡裢将他系在胸前。他在马上回头一看,宋军的骑兵大部分已经战死,李福带着十几名骑兵向北逃去。几百金兵在背后猛追。看来李福的银盔银甲让金兵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至少镀银的全身甲绝非普通的骑将可以装备得起的。
呼延庚赶紧催马继续往西走,他只管打马疾驰,也不知跑了多远,天色渐渐变暗了,突然坐骑一声哀鸣,前腿跪倒,呼延庚从马上摔下来,饶他紧急翻身,背部着地,也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爬起来。他没有管滚在一边的朱皇后,而是先看战马。坐骑的前腿已经折了。想想这马也是辛苦,驮了两个人半人,一套铁甲,亡命狂奔。现在终于脱力。它口吐白沫,低声哀鸣着。
呼延庚拔出腰间佩剑,帮它解脱了。他又去看朱皇后的状况,朱皇后已经醒来了,脸色乌青,浑身发抖。
呼延庚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没有发现金兵追来的痕迹。不远处倒是有个枯树林。呼延庚把先把朱皇后扛到枯树林里,把孩子在她身边放好,随后又把自己的铁枪银锏搬过来,随后将铁甲脱下来堆到一旁。
他用佩剑砍了些枯枝,点燃了篝火,然后将朱皇后搬到篝火边烤火。不一会儿就有水汽从朱皇后的衣服上飘起来。
呼延庚已经串着马肉在烤着,朱皇后可能暖和一点了,身体动了一下,呼延庚要去扶,她说:“别碰我。”自己慢慢的坐起来。
呼延庚道:“里面的衣服很难烤干的,我不看你,你自己收拾吧。”
“大胆,掌嘴!”
“皇后,这是实情,您还是尽快烤干衣服吧,不然在路上中了风寒,末将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呼延庚背过身去,轻轻的念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 之以手者,权也。”这一段语出《孟子.离娄章句上》,意即礼法可以从权。他念完这一句以后。听着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过了许久,听见朱皇后柔声道,你转过来吧,马肉好了。
呼延庚用匕首分开马肉,先请朱皇后和太子食用。赵谌可能一路来受了惊吓,呼延庚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皇后小口的吃着,马肉坚韧,她又不好意思用力撕咬。呼延庚道:“汴梁全城的军民都在仰望皇后和太子归来,你不是为自己吃,而是为了满城军民的希望在吃,这个时候,你还计较什么形象呢?”
于是朱皇后不好意思的一笑,大口撕下一块肉来,咽下之后,对呼延庚道:“你不是内侍,也不是侍卫,不用等着我吃完,你也可以吃。”
呼延庚自己取了一块马肉,抓紧吃了起来,吃下几块肉,压住了腹中饥饿,才放眼打量朱皇后。
朱皇后二十五岁,正值黄金年华,出身世家,可谓富有诗书气自华,入宫之前,有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仪态万方,端庄不失秀丽,华贵饱含灵气。生下长子已经十一年,完全摆脱了少女的青涩,容颜芳华完全绽放开来。
呼延庚想,被当做两千金锭犒设送到金营,不甘受辱,投水自杀,被金国封为“郡贞节夫人”,被宋国封为“仁怀皇后”的朱皇后吗?在另一个历史上,朱皇后是和文官中的李若水,宦官中的黄经臣一起,少数几个被金国称赞为“节烈”的靖康朝人物。这么想着,呼延庚稍稍有些痴了,朱皇后见状,有些羞怒,正想责怪他,突然太子哭了起来。
朱皇后道:“孩儿休得悲伤,坐到母后身前来。”
“国公,你要有皇帝的样儿。”
朱皇后颠怪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好大胆,这话也是由你说得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孩儿当在宫中歇息了,每日有师傅教导,也不用你一个武臣教训他。”
呼延庚心想:“若没有我,你家孩儿就是被金人掠去,肆意欺侮的命。还瞪我。”
朱皇后却轻声说道:“多亏有各位军将护佑,不知李福等人是否脱险?”
呼延庚心中想:还知道念及李福他们,倒不像要人凳那般天性凉薄。他这却是想错了,朱皇后想到李福,是她发自本心的善良,要卢万跪下当人凳,却是她在宫中呆的惯了,习以为常。
呼延庚道:“这也算不得大苦楚,当年伍子胥过昭关,太子建的儿子在篮子中饿得直哭,伍子胥割破手指,让婴儿吮吸。”
“将军真是博闻强记。这个典故是哪本史书上的,本宫……妾身一定要找来看看。”
呼延庚想,我从穿越小说上学到的,告诉你书名你也找不到啊,于是他信口开河:“我是从一本叫《九龙夺嫡》的书上看到的,这本书已是孤本,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了。”
朱皇后惋惜的说:“孤本?那还真是可惜了。”
“以后我讲给皇后听便是。”
“你讲给我听,好啊。”朱皇后随即想到,如果有命还有以后的话,双方只会被隔在深宫内外,那还有机会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两人半天不说话,赵谌累了,不哭不闹睡去。朱皇后把孩子抱起来,轻轻说道:“呼家不愧国朝勋贵,将军对《孟子》倒背如流了吧,才能时时拿出来劝人。”
呼延庚心想:“会背《孟子》算什么,我还会背《毛选》呢,全五卷,念出来不吓死你。”呼延庚的第一穿越地是延安,本来背了毛选准备去投机的,没想到被炮弹炸回了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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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节 劫道
天亮以后,呼延庚将自己的铁甲包好,背起来,扛着铁枪银锏,朱皇后背着干粮袋,抱着孩儿,累了就把孩儿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一段,自己杵着一根树枝,用篝火的灰烬涂黑了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人一前两后,往北面走。
朱皇后跟在呼延庚后面几步,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半夜醒来,一面是灼热的篝火烤得身上发疼,一面又是冷风透过裹着的大氅刮到身体上,自己感觉柔弱无助的时候,心中期盼着呼延庚能够问她一句冷不冷,自己有一个依靠。
但呼延庚终究没有问。一想到自己曾经隐隐期望面前这个十九岁的武将抱住自己,温暖自己,朱皇后脸上就有点微微发烫。今天出发,她有意与呼延庚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们一路北行,尽捡偏僻的路径走,以免遇到金兵的巡逻队,突然传来一声呼哨声。呼延庚把铁甲扔在地上,左手杵枪,右手握住银锏。朱皇后惊慌的抬眼四顾。
前面一棵树上,跳下来一个小子,他隐藏得真好,树上的树叶都掉光了,呼延庚也没看见他。这时听见他说:“就是一对狗男女,李大哥,过来吧。”
这时过来十来个拿着兵器的壮汉,领头的一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十分干练,上下打量了呼延庚一番:“颍昌府的逃兵吧,怎的往北边跑?”
呼延庚不说话,手中握紧了银锏。这十几个小贼,其中好几个都穿着宋军的红袄,而且人人披甲,看来他们才是真正的逃兵。
领头的那个被叫做李大哥的说:“把吃的留下,银钱……你们自个留些盘缠,教你个乖,带着媳妇往南走,北边金贼越来越多了。”
他又看看了呼延庚的身上的皮甲,手上的铁枪和银锏:“这铁盘枪该有十五六斤吧,倒是一把好力气,若不是你带着媳妇,我就拉你入伙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原来环庆军的。算你命好,遇到自家人,再往前走遇到索虏,你这媳妇孩儿就保不住了。”
呼延庚心想:“这劫道的废话还挺多。”说:“给你们些银钱,保着我们去开封。”
“你一个人要去汴梁送死便去,咱们好不容易从汴梁逃出来的。把媳妇留给咱们兄弟照顾啊。汝妻子我养之。”众劫道的都哄笑起来。朱皇后听到这话,气得变了颜色,但脸上涂了灰,看不出来。
从汴梁跑出来的?难道汴梁城破了?看面前这些逃兵,倒是有打商量的可能。于是呼延庚道:“洒家乃是军将,要去汴梁护驾,汝等若是随洒家前去,定有重赏。”
那个姓李的头领盯着呼延庚看了看:“原来你不知道啊,皇帝、皇帝老子,都被索虏抓去了,还护什么驾呀。爷爷我本来就是给皇帝护驾的……”
这时,刚才从树上跳下来的小子拉了拉李头领的胳膊:“李大哥,我认识这位将军。他是好汉。”
“你认识他?”
“是啊,在孟州渡口,这位将军保了十万百姓过黄河呢,我认得他的银锏。”
那个小子往前走了几步:“将军,那日我也在孟州渡口,还偷了一个胖大和尚的钱袋。”说着他递过来一个钱袋。
呼延庚枪交右手,接过钱袋一看,上面绣着:“人头刀下过,佛祖心中留,五台山智深和尚”看来确实是鲁智深的东西。
“呼延庚?”李头领哈哈大笑,“我知道他,他是不会做逃兵的,不过这媳妇哪来的?他不是咱西军老乡吗?怎会在京畿养个孩儿。”
“敢问节级高姓大名?”呼延庚问。
“我叫李孝忠。”
啊!呼延庚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大喜,这又是一个自带主角模板的人物.
刘延庆在白河沟大败,杨可世偷袭燕京惨败,小种相公在榆次全军覆没,刘鞈救援太原失败,还有另一个时空的汴梁失陷,李孝忠都在其中,可他一点油皮都没擦破。而且后来屡有奇遇。
这一次,刘延庆父子保着皇帝父子南下,“遇金人铁骑纵横冲突众皆星散而溃。延庆及光国皆死於乱兵中。有得脱者悉走京畿聚为盗贼,李孝忠党忠祝进薛广曹端王在之徒皆是也。”
为盗的李孝忠正好被呼延庚撞见。
既然是李孝忠那就好说了。呼延庚摆明身份,说:“洒家奉命出城公干,现要回汴梁,吾乃宣抚司走马承受,现收编尔等,与我回城。宣抚司自有封赏。”
边上几个军汉嚷嚷着:“你让咱们回去就回去,你算老几……”
李孝忠盯着朱皇后看了一阵,虽然他没见过朱皇后,但既然让呼延庚这样重要的将领出城来找,可见这个女子之重要。他把手一挥,拦住部下,说道:“这算是招安了吗?你许下什么好处来也?”
“洒家向张枢密提议,升你做西面守御都虞侯。本官、差遣,一并提升。”
李孝忠往左右看了看:“我升官,你们便都跟着升官了,那咱们就投了朝廷吧。”说完他手一挥,“去把马牵过来,请这位夫人骑上,再给呼将军让一匹马出来。”
那个树上跳下来的小孩跑到呼延庚身前:“呼将军,我给你提着铁枪吧。”
“不用,你叫什么名字?”
“我野孩子,没名没姓,别人都叫我八两。”
“为什么叫八两呢。”
八两把手上的一块石头抛起来,又接住,说道:“这样的石头重八两。”这时天上一只鸟儿飞过,八两突然把石头扔出去,正砸在鸟身上,将飞鸟击落在地:“小的扔八两的石头,三十步内,无有不中。”
呼延庚后背上冒冷汗,仿佛半斤的石头砸在自己头上。这样的眼力和手的稳定性,学过射箭后也能达到百步穿杨。
呼延庚与李孝忠并马而行,呼延庚问:“去汴梁路上,盗贼多吗?”
“多,都是以前军中老兄弟。”
“你没有想办法收容他们?”
“我只是个都头而已,谁听我的?倒是有个叫宣赞的,到处在收拢败兵?”
宣赞?呼延庚想起来了,最开始安排宣赞在牟驼岗守住蔡河通道,后来金兵四面围城,一直不通消息。“宣赞现在如何呀?”
“宣赞收拢了一千余人,在外围袭击金贼的巡逻队,倒也好大声色。”
“收拢?宣赞被金贼击败了?那牟驼岗还在手上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如我叫个兄弟,去告诉宣赞,走马你在附近,请他来相见。”
呼延庚见到宣赞的时候,才知道牟驼岗已经失守两个多月了,宣赞郝思文带领余下的八百人,一直在汴梁的南面游走,袭击金兵小队,前不久刚刚和韩滔彭玘汇合。
“你们四人加起来有多少兵马?”
“一千五百人吧。”
“那不惜代价,护送她们回到汴梁去。”
李孝忠和宣赞都有点猜到这对母子的身份,抱拳领命。
汴梁南面,现在并没有被金兵封死。宣赞点起队伍,护送朱皇后母子回城。李孝忠又招呼了二百来人,现在宣赞麾下有一千八百人了。这么大一支队伍,藏是藏不住的。众人拉开架势,浩浩荡荡的顺着惠民河往北推进。
到了祥符附近,前方打头的郝思文来报,大约有一个猛安的金兵要拦路。
呼延庚对朱皇后道:“夫人,请随我上马来。”说完,呼延庚换了一匹备马,这匹马极为高大,而且之前没驮任何东西,马力保存得极好。
呼延庚是全身铁甲,朱皇后先把孩儿抱上马,坐在他身前,朱皇后随后上马,坐在呼延庚身后,她今天穿了一套全身的皮甲。他们接受前几次的教训,两人同乘一马,呼延庚的任务就是一路冲回汴梁去。
李孝忠也来到呼延庚身边,他负责带领两百骑兵掩护呼延庚。
宣赞负责指挥全军,他已经把全军按照韩滔左翼,彭玘右翼,自己中军。郝思文骑军在后阵布局摆开。
对面的金兵阵中跑出两骑来,高喊:“宋将答话,宋将答话。”
宣赞望向呼延庚这边,呼延庚一指郝思文。
郝思文打马过去,与金兵的两名使者面对面。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郝思文突然端起大刀,催马向前,一刀将金人斩于马下,然后打马返回本阵。宋军大声欢呼。另一名金兵的使者催马追来,金兵的大队也动了。
宣赞催马出去,一阵连珠箭,将金兵的使者射死,然后手中长枪向前一招,左中右三部一起向前开动。
呼延庚假装和郝思文的骑兵编成一队,周边被骑兵围绕着,不让金兵看到朱皇后。
呼延庚问郝思文:“金贼说什么?”
“问我知不知道朱皇后和太子在哪里,说出来赏黄金万两。”郝思文说完看了一眼朱皇后。
“那你怎么说。”
“末将把他砍死了,黄金万两,穷鬼还想骗人。”说完一打马,郝思文带领骑兵开始冲锋,保护朱皇后的骑兵和他们组成一队,一起往前冲。冲到一半战场的时候,李孝忠马头一转,向着汴梁城方向跑去,呼延庚催马紧紧跟着他。
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等人已经与金兵战成一团,只有几百金兵追来,他们也不知道呼延庚这边有什么重要人物,开始放箭。
这时,李孝忠开始显示他的外挂属性——伤害免疫。居然只有最后一排的几名宋兵被射中,神武南军的壕垒已经遥遥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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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节 废立
正在南面城墙上值守邱穆陵仲廉发现了远处的战况,他赶紧派出兵力,向着金兵压迫过去,同时接应往城里来的骑队,金兵开始调转攻击重点,向着城池这边来,宣赞等人乘机撤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靖康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朱皇后和太子已经回到了宫禁之中,张叔夜的身体也好了些。而在呼延庚出去寻找朱皇后的这几天,宋金两军就在西城墙下僵持,宋军夺回了部分城门和城墙,但没有肃清城墙上的金兵。金兵反攻也不剧烈,也许是金兵自恃有宋朝皇帝在手,不太愿意再拼死相搏了。
“庶康,王节帅说,你素来想法出人意表,老朽想听听你的想法。能不能既把官家救回来,又可以不用屈辱的讲和。”枢密院中,张叔夜这么问呼延庚,他的意思,用讲和把赵桓弄回来,但不要称臣纳贡。
他先将刘鞈、王禀、折彦质等人找去商议。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这些人以往的经验。从皇帝、太上皇,到太宰、中书侍郎、好几个部的尚书,都被金兵一网打尽,北墙和西墙外就是金兵的联营。这几天来,金兵都以皇帝要挟汴京投降,赵桓已经从金营送来了三道圣旨要讲和。虽然把皇后和太子找回来了,但圣旨就是圣旨,老是抗旨不尊这可怎么了结。
众人商量了也没个头绪,就把呼延庚找来了。
“金人给出的讲和条件有三,一曰,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二曰,割让黄河以北,并把郑县等黄河渡口全交给金人控制;三曰,大宋向金人称臣,年年缴纳二百万银和帛的岁币。”
呼延庚抬眼看了看在场的人,除了比较熟悉的张叔夜、王禀,还有开封知府徐秉哲。他知道徐秉哲在历史上的名声,“金人外公”呀。本来按他所想,赵桓这种皇帝,没了也就没了吧。但徐秉哲在场,他也不敢放胆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于是说:“末将区区一个武夫,战和大事,不敢妄言。”
“庶康,我等武臣,本不该在战和大事上置喙,但朝中重臣俱已被掳,张相公独立支撑。你若有提议能帮到相公,那是于国有利大好事,不必顾忌。”王禀既然这么说了,呼延庚就不能再推脱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徐秉哲除了“金人外公”这个骂名以外,似乎在赵构一朝也没什么能量,那好,便在张叔夜面前放胆一说,最终做决定的是张叔夜,抛弃皇帝的黑锅,张叔夜要背最大一份。
呼延庚故意把话说得说话很随意:“那要看张相公和节帅更看重哪些了?百姓、社稷、还是官家?”
“百姓尚可单论,社稷与官家,又怎能分开讲。你总是背孟夫子的话,意思是要以百姓为重?”
“金贼此次南来,所图无非生口、土地、钱粮、财货四者。”呼延庚向众人解释,金人此次掠夺人口是第一位的,每攻下一座城池,便以抓捕民壮妇女为先,将百姓变做部落的奴隶。而掠民危害最大,不仅是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是金人每增一口,便多一人可兴造作生产,从而愈发强盛,我大宋复起的希望便减弱一份。
人口、劳动力、社会生产之间的关系,呼延庚也只知道几个模糊概念,他也只能尽可能的按照王禀能理解的层面去描述。
“国家要兴盛发展,须得有百姓南耕女织,兴建工程,完粮纳税。若没有百姓,则无社稷、无君王,百姓绝不可弃。”
王禀点点头:“这不消你说,张相公和吾等,绝不至于将百姓交予金贼为奴。”
看来王禀并没有完全听懂呼延庚在说什么,不过只要张叔夜能保证:“绝不将百姓交予金人为奴”就够了。
呼延庚望着张叔夜,张叔夜点点头:“节帅所言,即是吾心,断无将百姓子女送给敌寇之理。”好,有他这句话,呼延庚就能借题发挥。
“不仅不能把百姓交给金贼,百姓的财货也不能交给金贼啊,百姓失了财货钱粮,便会冻饿而死,那便与被人掳去毫无区别。”
看王禀的神色,是默认了这一条,张叔夜还在犹豫,不过要让百姓冻饿而死的话,似乎在场的谁也没脸说出来。
呼延庚接着说:“百姓为重,再说社稷与君王,社稷者,祖宗基业也。以祖宗的财富,换取个人苟安的,那是不孝,我大宋以仁孝治天下,对不孝的忤逆子,都是论斩,岂可拿祖宗基业去换他的性命。”
“你是说……”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目瞪口呆,这就是明说赵桓不孝啊。
“对金称臣和岁币这几条,若官家答应了,就是不孝。臣下若是替官家答应,便是陷官家于不孝,做臣子的,即是不忠。”呼延庚还要再说,王禀大喝一声:“庶康,退下吧。”
呼延庚朝着张叔夜、王禀、徐秉哲等人挨个行礼告退。徐秉哲把身子一让,没有受他的礼。折彦质早就跑出去更衣了。
呼延庚出了枢密院,回到了玉津园大营,晚间,王禀也来到了大营里:“庶康,你今天说的话,可是死罪啊。”
呼延庚假装惶恐的拜倒在地:“请节帅救我性命。”
呼延庚对目前战和两端的局面暗自做过分析。主和的最大的动力——赵桓,包括那一帮主和的党羽,已经被金人抓走了。现在开封城里主事的张叔夜、王禀等人毫无疑问都会与金兵死战。刘鞈从内心而言主战,而且他在真定失守后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只会遵从张叔夜的意见。折彦质是个墙头草,徐秉哲只是开封知府,官位还差那么一点,而且手上没兵。那只要说服了张叔夜和王禀,就能让汴梁坚持抗战。
现在能阻碍张叔夜和王禀抗战决心的,只有所谓“君臣之义”,他们不能放着赵桓不管。现在呼延庚给王禀做工作。他要说明赵桓:不该救,不可救,不能救。
他自太原追随王禀以来,两人可谓已经有师徒之谊。他从这里入手,今天呼延庚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赵桓不孝”,那赵桓回来还能有他的好,所以,赵桓不能救。
但仅仅是他呼延庚的性命,怎么能挡住王禀的忠君之心捣乱呢。
于是呼延庚给王禀说了第二层意思,赵桓不该救。论据很简单,天子死社稷,连社稷都守不住,赵桓应该自杀殉国。这是私下在和王禀说话,呼延庚话讲得更直接,太原全城军民的死亡,河东四十万援军尽覆,都是赵桓的昏庸懦弱导致的,赵桓赵佶父子,“当自挂东壁以谢天下,死后亦无面目见太祖太宗。”
“官家的错处,吾等休得议论。”王禀还是觉得作为臣子,应该先把皇帝弄回来,再说其他。
于是呼延庚说出第三层意思,赵桓不可救:“敢问节帅,若是讲和,如何交割?”咱们把黄金赔了,地割了,人家就会把皇帝送回来吗?“金人素无信用,”人家就是坐地起价怎么办,人家进一步说要以淮河为界怎么办?皇帝在人手上,人家想怎么玩怎么玩。
“那你说怎么办?”王禀对赵桓赵佶也没什么感情,无非是有君臣名分的牵制,既然被呼延庚说服了,他就问该怎么办才能“全人臣节义。”
“太子监国,皇后垂帘。张相公摄政。”
王禀想了想:“只怕张相公不愿担权臣的骂名啊。”
“那再找几个坚持抵抗的文臣共治便是。本朝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天子年幼,只好士大夫摄政,待天子成年,归政于天子便是。”
这是一条王禀从未想过的思路,他也不敢拿主意,只好说:“随我速去见张枢密。”
王禀可谓为国无暇谋身,而且是私下和张叔夜商量,因此他很直接的,把要太子监国,皇后垂帘的建议告诉了张叔夜。
呼延庚紧张的注视着张叔夜的神色,如果张叔夜不答应,坚持要把赵桓保回来,那呼延庚的后续行动就会丧失大义名分,能够调动的资源也会受到限制。
“弃官家于不顾,似乎有悖人臣之道。”
张叔夜一开口,呼延庚就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张叔夜所忠诚的,是宋朝整个朝廷,而非赵桓本人。如何对朝廷有利,张叔夜心里很清楚,怎样做才对宋廷更有利,而在这个时空,赵桓对张叔夜没有知遇之恩,也没有在被金兵抓走之前说“嵇仲努力”,张叔夜对赵桓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他只是担心不符合人臣之道。
呼延庚道:“相公,金兵扣留皇帝和太上,无非是奇货可居而已。但这奇货,只有卖给朝廷才有价值。若是本朝坚决不出价,那这奇货没什么用,金人拿在手上无非是个累赘,那么他们就会把皇帝放回给我们,因此太子监国,才是对皇帝最有利的。”
“如果金贼把皇上放回来了,太子如何自处?”
“这就是只让太子监国,不让新帝登基,国公年幼,什么事情也不懂,他自家老爹把皇位拿回去,国公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啊。而且国公这么小,皇上也不会忌恨他。”
张叔夜心道:“那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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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节 伪诏
张叔夜所担心的,恰恰是在赵桓回来后,会不会忌恨上自己的孩子,对他下手,这样自己就害了这孩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最终还是想:“天家父子间的私事,还是等皇帝自家去操心吧。”
然后他开始考虑更紧迫的问题:太子监国,能够服众吗?以皇后垂帘,皇后也这么年轻,没有经验,如何让臣民心服?
赵桓在去年五月立还是幼儿的儿子为太子,就引来很多非议,说“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张叔夜道:“不若请亲王监国。”除了在金营做人质的越王郓王,还有五个弟弟可以监国。
“自然是要皇后监国。”呼延庚道,“若是以信王,甚至康王监国,皇上回来后,让他们如何自处?”赵桓的几个弟弟都成年了,等赵桓回来,他们会甘心放弃宝座吗?岂不是又一出宫闱惨剧?
张叔夜这才定下决心。第二天便亲自出去,到各位重臣家中拜访
让太子监国,现在皇帝不在京城中,那只好群臣推戴。朝中重臣被赵桓几乎带走一半,另有几个在追随康王赵构北上求和了,目前不知下落。
张叔夜先找到了吏部侍郎李若水。李若水素有官声,而且吏部尚书王时雍不在,吏部以他为首,算是朝廷重臣了。
李若水颇有疑虑:“主上仁孝慈俭,未曾犯下什么过错,岂宜轻议废立?”若不是知道张叔夜一向公忠体国,李若水差点就要拂袖逐客了。
张叔夜道:“非是废立,只是让太子监国,一来让臣民有望,二来断了金人的念想,他们可能放回主上。”
李若水道:“可否先答应金贼的条件,让他们放回主上。”
“先不说金贼豺狼本性,定不会守信放人。现下吾到哪里去筹集千万黄金?”
李若水道:“汴梁百姓累受君恩,每家每户筹黄金十锭。”说到这里,李若水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当时金银和通行的铜钱没有标准兑换价,大约一两黄金兑换二十两左右白银,一两白银兑换十贯钱,十锭黄金便是相当于至少是两百两白银,两百万钱,大约相当于普通百姓每家一百年的收入。
李若水自己卡了一会,才转圈道:“不若与金人先和议,让他们退让一步,以低一些的条件把主上放回来。”
张叔夜十分失望,连李若水这一关都过不去,那还怎么劝服别人呢?
果然,前宰相唐恪闭门不见,李回要“以生灵为重,切勿再战”,李邦彦“宁死不仕二君”。
他又让刘子羽去与其父刘鞈通气,刘鞈的态度,却和李若水一致:先想办法把皇帝弄回来再说。
到了晚间,王禀气闷的对呼延庚道:“朝野之间,都不赞同让太子监国,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太子监国,是眼下唯一可以维系人心继续抗敌的方法呀。”
“节帅,他们不是看不明白,是各有私心。”呼延庚想起他在原来的时空,历史上明代的土木堡之变后,京城内各路大员的反应,他暗暗下定决心,既要坚持抗敌,又绝不让夺门之变在这个时代发生。
“那就让李若水去和谈,让他自己把官家要回来。”呼延庚本来对李若水还挺敬重的,但看他对赵桓这么忠心,心里不大乐意,直呼其名了,“碰一碰钉子,便不会这么食古不化。”
于是,在当朝宰执都不在的情形下,张叔夜以赵桓的“代天留守”密旨,以李若水和徐秉哲为和谈使,去金营谈条件。
李若水苦着脸,带回来金人的答复,也是赵桓的圣旨:
“大金军本来已经登城,京城内所有的公私财物都是大金的战利品。如今大金国顾忌到开封城内的百万生灵,因此不下城墙。这是保存大宋社稷,全活京城生灵的无上恩德啊。
因此凡事大金索要的金银钱帛,自然应当全力报效,一匹一两都不可存留。官吏民庶之家可以任意搜刮,其财产应当全部借给朝廷。以报答大金的恩德。”
李若水把这段话讲完,堂下的参军事刘子羽当即叫道:“不知李侍郎要派何人去搜刮,还是亲任‘搜刮使’?”李若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说。
散堂之后,张叔夜派自己的儿子张伯奋去向李若水请教,李若水道:“吾无异议,俱听张相公吩咐,唯求主上能归来。”
就这样,张叔夜联络刘鞈、李若水,孙傅,凑够了几名重臣,一同向朱皇后上书,请太子监国。按照三请三让的惯例,朱皇后驳回了这一请求,等待臣子的第二次上书。
本来一切顺利,可在二月二十七日,开封知府徐秉哲又来找麻烦,原来汴梁居民的各类生活物资全靠城外输入,自金兵攻城以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输入了,目前汴梁百物匮乏,主粮虽有储备,但也粮价高企。
解决百姓生计,本是开封府的责任,现在徐秉哲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张叔夜。
张叔夜心力憔悴,又累倒了,他不得不请刘鞈代他办理公务,让呼延庚搬到枢密院来,给刘鞈出主意。呼延庚与刘子羽、张伯奋、张仲熊等参军事一同商议,把事情一件一件的理清楚。
首先是约定明天再次上书,提请太子监国。
其二呢,是开放艮岳,派厢军樵采和扑捉里面的动物,解决一部分过冬的柴薪和肉食。艮岳是赵佶所建的御花园,现在让厢军把里面的树木竹子等等砍伐掉,房屋拆掉,用以获取柴火,里面养的动物也任由扑杀,然后把柴薪和肉食在雷观主持的各个救济点平价发卖。
其三呢,是让徐秉哲再次出使金营,虚以逶迤。徐秉哲给张叔夜丢烂摊子,呼延庚就派他往返金营,吃些苦头。
但呼延庚没想到,这第三条他犯了个大错误。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徐秉哲出使金营回来,还带回来四个人:何栗、王时雍、王孝迪、孙覿。金兵为了表达和谈诚意,把这四个人放回来了。
这四个人连家都没回,直接和徐秉哲一起,直奔中书省政事堂,也就是大宋真正的最高政务机关所在。
太宰何栗往都堂当中一坐,传令让宣抚司诸人七品以上官员到都堂。张叔夜,孙傅奉命到了都堂,看到连平时不大管事的尚书右丞,宣抚司判官李回也在,顿时感觉情况不妙。
何栗看与汴京战守相关的七品以上官员都聚齐了,当即抽出一份圣旨出来,赵桓的圣旨:“京城将吏士卒失守,几至宗社倾危,尚赖金人讲和,止於割地而已……”圣旨说了三个意思:
一曰:张叔夜身为两京道宣抚使,不能防守京城,让皇帝被俘,几至宗社倾危,罪在不赦,现拿捕到金营,由皇帝赵桓亲自审问,此外凡是在金国入侵期间主张抵抗的大臣,都有激怒金人的罪责,“取四十五处守臣亲属於军。”连这些守臣的家属也要一并惩处。
二曰:何栗本是太宰,现派何栗回汴梁坐镇都堂,主持大局。太宰何栗、中书侍郎王孝迪、再加上尚书右丞李回,已经构成了一个最起码的宰执数目,而孙覿是中书舍人,可以起草各种政令。赵桓是派了一个完整的行政班子回来执行自己的命令。
三曰:金人已经知道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宋廷一时筹措不出,除去尽力在民间搜刮以外,可以以女子抵价。
帝妃每口折价两千金锭,帝嫔、帝姬(公主)、王妃每口折价一千金锭,郡主(亲王之女)每口折价五百金锭,县主(公侯之女)每口折价二百金锭、宫女、宗妇折银五百锭,歌女折银二百锭,良家妇女折银一百锭,伎女折银五十两。
这道圣旨一出,无论堂上堂下,众人目瞪口呆。
何栗道:“来呀,将张叔夜、王禀、折彦质、刘鞈等人,押解问罪。”
但是,没有人动。因为殿前司已经随着赵桓出京,被金兵格杀殆尽了。眼下在都堂左近护卫的,是龙捷军的步军。
何栗还在催促:“快呀,将张叔夜拿下。”
全场都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然到这么久的辛苦,这么多场苦战,满城居民挨饿受冻,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吗?
突然,堂下一名年轻的将领,手持银锏冲上都堂来:“这圣旨不合制度,没有门下给事中的审核,不得发布。”
冲上来的当然就是呼延庚,他一边往都堂上冲,一边大叫:“尔等将国家制度于何地?”
宋代制度,一道诏书经过中书舍人“制词”、“书行”与给事中的“书读”等三道关卡之后,才可以成为正式的政令,而且还必须有宰相副署。
呼延庚不知道何栗等四人有没有将诏书拿到门下省去审核,但他发现四人组中没有门下省的,当机立断以此冲上堂来。
何栗等人都是文官,哪里架得住呼延庚,呼延庚一把夺过诏书眼光一扫,果然没有给事中的印章,便叫道:“此乃伪诏。”
当然,他早已做好准备,如果上面有门下省给事中的大印,他就会当堂扯碎诏书,毁灭证据了。
王时雍最先反应过来:“这莽夫居然咆哮都堂,还带着兵器,快把他拖下去斩了。”
备注:宋代诏书的发出制度
宋代在流程上,仍旧遵循中书省制定政策,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的三省制度。具体执行流程如下:
制词:皇帝决定做某件事时,便将自己的意图告诉中书侍郎和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根据皇帝的意图起草诏书,称为制词。如果中书舍人对皇帝的政策不同意,则把草稿扔回给皇帝,称为“封还词头”
书行:在制词完毕后,要发给宰相和执政阅读,听取他们的意见,其中门下侍郎必须读过,并把诏书草稿送到门下省,称为书行。
书读:门下省给事中在看到诏书后,有两种选择,一是不同意这个政策,就把诏书打回去,称为封驳。如果同意诏书的内容,则向相关机构发布,称为书读
诏书只有在经过了制词、书行、书读三步后,才有效力
呼延庚抓住的漏洞,就是诏书没有在门下省“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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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节 分裂
王时雍叫人拿呼延庚,堂下的卫士无人动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呼延庚跨上一步:“你这伪造圣旨的奸贼!”一锏正打在王时雍的头颅上,打得脑浆一迸。王时雍张嘴正要说话,却只啊的叫了一声,直接软倒下去,瘫坐在椅子上。
呼延庚转头面对何栗:“何相公一向是立主作战的,怎会带了这样一份圣旨回来。后妃抵两千锭金子,真底不知羞。”
何栗的确一直是主战的。他的为人犹如一只红萝卜球,他的主战的主张好像一层红皮,用手指甲把它剥去,里面雪白的萝卜心子就露出来了。
他是战在皮外,和在心子里。其实从他本人的外形来看,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身休,圆滚滚的一团被酒糟染得通红的鼻子,也很象一只红萝卜。
他之所以能够进入宰执之列,后来又代替了因一次夜出被老百姓打碎灯笼,因而被官家认为“失尽人心”的唐恪而跃居首相的地位,主要就因他有主战派之称。
放一个主战派在朝堂之内,犹如在一大堆白萝卜中间搭进一只红萝卜,既可使官家放心,又可敷衍一下舆论,后来太学生看穿了他的行径,斥骂攻击,并为他加上一个“红萝卜球”的绰号。
这个红萝卜球看到呼延庚的银锏,银光闪闪,上面还挂着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张着嘴“啊!啊!”了几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边上的王孝迪见机快:“这是在金营里金贼逼着写的,绝非圣上本意。”就算以后能把呼延庚千刀万剐,但现在呼延庚就能让在场的宰执们血溅当场。他这段话里,也没承认是伪诏,以后有机会还能翻过来。
“何相公,你怎么说?”
“嗡,啊……战守之事,尽委之张叔夜。这是官家出城前就定下的。”他不说这道圣旨的真伪,只说赵桓出城前的意见,为以后翻牌留下了余地。
呼延庚继续挥动着带血的银锏,想让何栗和王孝迪把话说死,把他们绑上船,一个太宰,一个中书侍郎,如果他们能当众承认这份诏书是金人伪造的,那抗旨不遵的锅就有这两人去背了。
何栗看着眼前的银锏,竭力强撑着,不露出惊慌的样子来,他坚决不能说这是伪诏,一旦说了,也许在汴京军民中会好评如潮,但他那就彻底背弃了赵桓,而他何栗的一切功名利禄都维系在赵桓身上。他心中默念:“你不敢杀宰相,你不敢杀宰相……”
王孝迪看着呼延庚的银锏,又偷眼看看一旁王时雍的尸身,心里也在想:“这小子真的敢杀宰执啊,这已经是造反了,还好,大事有太宰顶着,若是他把何栗也杀了,我就立即推戴张叔夜摄政,过了这一关再说。先杀太宰,先杀太宰。”
呼延庚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心中暗暗焦急,宋朝宰执威权甚重,自己虽然拼着一股蛮劲,将吏部尚书打杀了,但只要有宰相和执政认可“王时雍矫诏”,那打死的就只是一个伪造圣旨的反贼。
大家大面上说得过去就行,赵桓不一定回得来,就算回来,是他儿子监国,未必拿呼延庚有办法。
但再把何栗和王孝迪杀掉,“伪造圣旨”这件事,就成了呼延庚自说自话,所以这两人,也不能轻易杀。
不能再等了,面前这两人毕竟是宰执,他们的职务就自带权威,等自己突然上堂带来的惊骇过去,他们直指自己造反,自己可没有还手之力。
呼延庚看了一眼已经躲到张叔夜身边的李回,说不得,只好先拿这个尚书右丞杀鸡骇猴了。
他正想高呼:“洒家打死你这个奸臣。”就听见堂下有人高声说道:“官家真正的意思,是请张枢密摄政呀。”
这时,就见堂下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太学生麽样的人,是太学生雷观,他说:“学生刚刚听得明白,圣旨中要治张枢密的罪,却没有免去张枢密的宣抚使和签枢密院事的差遣。”
啊!呼延庚看了一眼圣旨,果然如此。
王孝迪道:“的确没有,的确没有。”这件事情他敢认,因为这是赵桓自己没把话写清楚,白纸黑字,也赖不到他王孝迪身上。
何栗也是一般想法,而且他还进一步,对着孙覿说:“孙舍人,这圣旨这么大的破绽,你怎么不封还词头呢,你的风骨哪里去了?”
孙覿是中书舍人,元丰改制后,中书舍人的职责有二,一为“制词”,即根据皇帝的旨意(这叫“词头”)起草诏书。但宋代的中书舍人又有一项特权:如果他觉得“词头”不合法度,无论这词头出自皇帝的意思,还是宰相的意思,他都可以拒绝草诏,这叫做“封还词头”,是宋朝法律明确赋予中书舍人的权力:“事有失当及除授非其人,则论奏封还词头”。
而要治张叔夜的罪,却没有剥夺他的差遣,这明显不合制度,因此如果中书舍人尽到责任的话,这道诏书理论上是发不出来的。
孙覿心想,当时在金营里,当着金人的面做这道诏书,当然能少写几句就少写几句,还封还什么词头啊。不过他清楚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于是连连称“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
“还是依照圣上出城前的密旨,战守之事,决于宣抚司吧。”呼延庚看着张叔夜,心想:“张相公,你再不站出来,我就只能领着本部弃城而去了。”
张叔夜暗暗叹了口气:“伪诏之事,到此为止。几位相公从金营回来,奔波劳苦,还是先行安歇吧。诸人随我到枢密院去。”
张叔夜也没明说哪些人跟他到枢密院去,意即还愿意跟着他继续作战的,就跟去,不愿去的也不强求。
张叔夜带着众人回到了枢密院,首先就把拥立太子监国的事情提出来。金人的条件大家刚才都已见到,真的如数缴纳,那就是亡国。
只要还有一点羞耻之心的人,也不再做讲和的打算。
张叔夜、孙傅、李若水第三次提请太子监国,兼任开封府尹。得到了一百多位文臣的副署,包括御史中丞秦桧、太常寺主薄张浚等人,都列了名。
待众人散去后,张叔夜对四面守御又做了调整。以王禀为都大提举四壁守御使,总管全城防御,四城主要的战将姚友仲、吴革、呼延庚等人,王禀可直接调动:“力和则更强,力分则势弱。”张叔夜对解潜说。
他请解潜担任勾当殿前司公事,负责守卫皇宫和里城。“万万要保护好太子。”既然赵桓已经靠不住了,那太子就是重中之重。解潜本就心灰意冷不管事,现在就到里城当一尊门神,倒也沒什么意见。
折彦质心中略有不快,不过赵桓的诏书里要拿捕的四十五名守臣中,也有他折彦质,何栗那边是万万投靠不得的。
呼延庚踏上一步,向各位高官行礼“末将想到一件事情,还请张枢密,梅尚书应允。”
梅尚书就是户部尚书,他当场目睹打死王时雍的一幕,心想:“你现在如此守礼了。”开口问道:“呼延将军但说无妨。”
“请梅尚书点验和查封府库,以防奸臣偷偷将大宋的财产拿去贿赂金贼。”
梅执礼道:“那便请张相公调遣一千名可靠的军汉给我。”
“这是自然,明日一早自有当值的使臣到贵府门前听用。”张叔夜答道,接着和大家商量别的事情“现下当务之急,是肃清西城墙。把金贼赶下城去。”
政事堂下三分之二的人,都跟着张叔夜去了枢密院。剩下的人一部分自行回家去,另外有十余人,上来给何栗王孝迪问安。
何栗、王孝迪心神稍定,招呼李回、徐秉哲、孙覿三人到王孝迪家中密议。
“今日疏忽了,让一个武夫给搅了局。”
“你说圣旨怎么就会出纰漏呢?”
“出什么纰漏,这武夫存心搅局,就算有门下省的书读,他也会找出别的理由来。”
“那圣上到底还要不要救回来?”
“当然要救,待圣上回来了,得知这武夫如此阻扰救援皇帝的大计,会轻饶了他吗?”
“这个武夫可不简单,此子名叫呼延庚,他还撺掇张叔夜立太子监国呢。”徐秉哲道。
“什么!”“好大胆!”
何栗、王孝迪等人都惊叫起来,他们的一身富贵,都系于赵桓,要是再次太子监国了,他们还有得好吗?太上皇的一干旧臣,现在在哪呢?
“要赶紧满足金人的条件,把圣上弄回来。”
“只是枢密院……”
“不用管枢密院,咱们弄咱们的,徐府尹,开封府三班有多少衙役?”
“三班衙役加起来,有千五之数,还有巡检司可以调动。”
“且先召集三班衙役待命,吾等先请户部计量府库,看能先给金人多少。”
徐秉哲遵命,随后道:“户部梅尚书是一个正人,若是他问‘给足了金银就已定能把圣上换回来吗?’该如何作答。”
“徐府尹,你放心。”何栗这时也放松下来了,“老夫折冲有术,已经和金人约定,两国讲好。以大河为界。太子郎君和国相元帅对吾说,‘自古以来,有南就有北,如今要议的,只是割地罢了。’金人绝无亡我社稷之心,不亡我社稷,他们扣着圣上有什么用呢?吾就看透金人了,当时还做了两句诗‘斜风伴细雨,日月作轻寒’。”
既然得到了何栗这样肯定的答复,徐秉哲就很放心的去与梅执礼商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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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节 根括
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开封府中,徐秉哲恨恨的说:“梅执礼把官家的恩义都抛之脑后了吗?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一天,朱皇后终于接受众臣推戴,让太子赵谌监国,皇后垂帘听政。而梅执礼也拒绝徐秉哲的要求,梅执礼回答:“百姓空虚,无从征集,故难从命!”
而且告诉徐秉哲,现在皇宫和户部各个内藏库,包括大内、龙德宫、左藏库,京师上四库等各处府库,共有金锭三百万锭,银锭一千万锭,帛和各类为动用的绸缎一千万匹,珍珠玛瑙翡翠等珍宝“未见实数”。
但这些府库都已经被查封,没有枢密院的命令,休想走出一钱银子。
徐秉哲见梅执礼毫不配合,只能去求助于太宰何栗,何栗想办法给了中书侍郎王孝迪一份手札,以王孝迪雍为“根括使”,督促汴梁百姓把犒设拿出来。
开封府勒令权贵、富户、商民全都出资犒赏金军。
汴梁商业繁华,商业集中的市集称作“坊”,在围城三个月之后,仍有二十三坊在稳定运营。平均每坊摊派到金四十五万锭,银九十万锭,丝帛四十万匹。对家产不足十贯的贫民,“网开一面”,只要缴纳黄金百两。
命令一下,开封府的衙役们立即出动,四处捕人,凡不缴纳金银者,一律拉到衙门大刑伺候,在按户,按人头,按官阶缴纳了金银之后,才会放回。
开封府的衙役们出击了,但有些地方,比如都门禁军以往的驻地,由于很多禁军的都拿营房做生意,因而也形成了“坊市”,这些地方去了,就被禁军家属和商人们仗着枢密院的势打将出来。
现在的汴梁,成了两套官府机构并行不悖。一套以枢密院为首的两河道宣抚司,以抗敌为第一要务,另一套是以诸位宰执在后面支持,开封府为执行机构,专门筹措赎回皇帝的犒设。故而史称“府院之争”。
由于枢密院主要关注的是对城外敌人的抗击,而汴梁城内的管理正是开封府当管的事务,因此在这场“根括”刚开始的阶段,枢密院没有料到徐秉哲等人公然会在城内根括,从而部分百姓遭遇了巨大损失。
汴梁城内倾家荡产,投井上吊的百姓不可胜数,衙役根括时又烧屋赶人,往往将一排住宅都烧掉,百姓们到大相国寺避居,二月二十八日晚天气骤然转寒,大相国寺内的难民啼嚎饥寒,一夜之间冻死万余人。
这天夜里,开封衙役冲进徐老爹家中,当即张榜索要黄金一百锭。徐老爹在樊楼里有个茶铺儿,而且有点茶一绝,连太上皇都对他的点茶技艺赞不绝口,但衙役不管这些,冲进徐老爹屋中就开始搬东西,徐老爹要上去阻拦,却被推倒在地。
衙役们看见金银器便收纳起来准备上交,而别的实用的物事,便要自己拿回家去,占些小便宜,把徐老爹屋中珍藏的茶砖打得粉碎。
徐老爹嚎啕大哭:“真正的宝物就被竖子毁了。”
恶狠狠的差役们一齐动手,翻籍倒筐,乱捧乱踢,还在室内挥舞皮鞭,把徐家的人赶来赶去。徐老爹惊鸿不忿,待要上前去与衙役理论,一鞭早已飞来。正好打在他左颊上,顿时肿起一条血痕。
这里正在纷扰之际,忽然门外喧声大作,大门倏地打开,一个矮矮小小,髯发蓬松,却生得结实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头,提一盏灯笼,灯笼壳上还画着一枝水墨杏花,称为杏花灯,领头走进。
跟着百十个老百姓,也都提着灯笼拥进门来。
他们都是徐老爹的街坊邻居,也有一部分住得远些。他们听到隔壁的喧闹叫喊,就聚拢过来。
“你是何等样人,敢到这里来扰乱本府公干?”
“俺是个小小的染匠,人称何老爹。今日率众来此,就要看看你们如何行事。休道老百姓干涉官府,你们平常净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有天没日,人心难容。今天凑巧,狭路相逢,就想跟你们算算这笔帐。”
老头嬉笑怒骂一番,旁观者都帮腔叫好。
“反了、反了!你们快上来把这老泼皮捆上,送府严究。”
“谁敢碰何老爹一根汗毛,俺就与他拼了!”一个精壮汉子,越众踏前一步,怒目瞪视。两名差役不识高低,手舞皮鞭,要想把他赶开。只见他两掌轻轻一翻,就把两个狗头摔倒。
忽然有个差役认出了这个精壮汉子是谁,恐怖地喊出来:“他是小关索李宝!”老百姓们也呐喊助威道:“小关索李宝,小关索李宝!”有人说“他就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专抱不平,专打贪官赃吏的小关索李宝。”
几十名差役一听说是李宝,吓得一齐转身,就想夺路而逃。
“哈哈,哈哈!”何老爹得意地大笑,指着门外道,“你们几个狗贼,放眼看看这镇安坊多少人,今日一家你们也休想抄掠。”
这里门外涌来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多数是店铺作坊的伙计、工匠、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店主、士子、太学生,一部分巡街的禁军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使队伍的进行通行无阻。
他们或手提灯笼,或高举火把,把镇安坊一带照耀得满天通红,到达徐老爹家门口时,大家高呼:
“狗贼,要做金贼的走狗吗?”
“打死这些走狗。”
开封府的班头见机得快,赶紧招呼手下狼狈逃窜。
徐老爹,何老爹,小关索李宝几人商议。
“老头子听那几个衙役说,是奉索虏元帅的命令查抄,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老爹莫怕,他们来一次,吾李宝就打他们一次。”
“他们还要去别处查抄,你小关索都能打的过来吗?”
“那咱们去宣德门磕阙,现在太子监国,要与索虏打到底,定不会让他们胡来。”说书人陈夫子说道。
这里很多人都参加过去年的宣德门磕阙,那一次磕阙后,官家就召回了李纲和种师道,于是众人都觉得这办法管用。
于是,第二天,一群衣缕阑珊的百姓来到登闻鼓院,登闻鼓院虽然是一个吸取民意的开放性的机构,它和东京大大小小几百个官署一样,早已浸透了腐朽霉烂的官僚气。
这时,早过了应卯上班的时刻,宫署的大门还是闭得沉沉的,署内办事的官吏寥若晨星,对门外陆续到来,已逐渐多至数百人百姓队伍还置如罔闻。
等到百姓已经超过千人的时候,李宝先提起鼓槌,用力在鼓上击上一阵,这登闻鼓果然发音洪亮,一声声、一槌槌都敲进东京人民的心里,召集来更多的百姓参加集会。
两个时辰过后,参加的百姓越来越多,不但附近的过路行人,远住在城西、城北的居民也都闻风赶来,参加义举。现在人数已不是以千计,而要以万计了。镇安坊的街坊们在这支队伍中占的比例已微不足道。
来襄成义举的百姓多数是一般城市居民,其中有店铺主、作坊主、各行各业的行头、行老、小商贩、手工匠,各色手工艺人以至酒肆饭店的博士、铛头、行菜、过卖,官府人家的押番、门子、轿番、小厮儿、火头等等。
参加行列中的还有闲散的小官吏、士兵和低级军官。僧道缁流等出家人,虽然出了家,却并未“出国”。在这个行动中,大多仍然六根未净,关心大家关心的事,纷纷走出庵庙寺观,赶来参加。
邀许多不同阶级、阶层,不同职业、行业,百姓集合在一个统一的行动中,绝不是有人在事前组织,或者临时动员号召,更加淡不上有人在暗中操纵。
没有哪个人有这样大的能量,能够把这么多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中集合起来。他们大多数是自发而来的,史载“不期而会者数十万人”,“不期而会”。
如果说,以往汴梁的百姓,对金贼只是出于“忠君爱国”的模糊感情,或者对未开化的野蛮的恐惧,而支持官兵抗战的话,那么从这一刻起,抗战就成为与汴梁每一个百姓生死攸关的事情。
人人都已经知道,如果与金人讲和,如果让金人踏入这座城市,那汴梁的每一家每一户,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千百万百姓的行动指南,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信念一句简单的口号。“绝不贿敌”,就是这样的一个信念,一句口号。在百万户东京人民中有九十多万人都成为主战派。
这是因为人民百姓积累了千百年的经验教训,最后得出了一个惨痛而有益的结论:对于来犯之敌,只有坚决抵抗,把他们打败、消灭才有自己的生路,其他谋和、妥协、投降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把复杂的斗争简单地概括成为一个信念、一句口号,那就是:禁绝根括,绝不贿敌。
东京人民在升平时节曾经是浮华的,脆弱的,追求虚荣和享乐的。
但是在战争的考验下,他们坚强起来了。三个月的围城,苦战,粮食的匮乏,金国贪婪的勒索,和主和官员恬不知耻的根括,让他们懂得国家和民族在受到压迫和侵犯的时候,应当怎样保卫自己的尊严与生存。
这时,内侍童穆从宫中出来,站到一处高台上:“监国均旨,百官百姓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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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节 团练
在得知数万百姓在宣德门磕阙,朱皇后的内心充满了惶恐和疑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不知道百姓为什么来磕阙。但她知道,汴梁被围三个月,柴米腾贵,军汉们没有足够的冬衣,许多百姓衣不蔽体。百姓为大宋已经付出太多了。
现在官家被金人抓走了,要讲和,那么百姓们的苦楚是否就到了尽头呢?百姓是不是来要求自己牺牲自己,牺牲太子,与金人讲和,来结束汴梁百姓的痛苦呢?
而作为一个读着《孝经》、《女诫》长大的高门仕女,她潜意识里,认为不能陪着自家的丈夫一同赴难是一种犯罪。她不知道臣下们对她的真实看法如何,能不能得到风评的认可。
数万百姓在宣德门磕阙,会不会是为了阻止她垂帘,让她去与皇帝丈夫作伴,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呢?她绝不敢拒绝数万百姓的请求,决不敢违逆悠悠之口。
“童总管,百姓们说什么?”
“禁绝根括,绝不贿敌。”
朱皇后在宫禁内,暂时不清楚根括是什么,但“绝不贿敌”四个字理解的清清楚楚。不可贿敌,不可与金人妥协。朱皇后突然振奋起来,聪慧的她明白了,与金人继续作战,得到了百姓的支持。
于是,童穆带着均旨来到了宣德门,向百姓们传达了“百姓忠义,孤及母后已知悉……绝不贿敌”的意图,而且立即召见宣抚使张叔夜,走马承受呼延庚进宫见驾,商定国是。
磕阙的百姓们都放下心来,但他们还等待着,要亲眼见到张叔夜的面才甘心。
张叔夜乘车赶来,呼延庚骑着马跟在车辆后边,百姓们看见呼延庚,便纷纷议论:“这个将军我认识,端旳是一条好汉。”
“扯,就你本事吗?谁不认得呼延家的银锏。他还和我说过话呢。”
“他说什么?”
“让开。”
张叔夜挑帘出了车来,众人都叫:“果然是张相公。”于是百姓们慢慢散去。
张叔夜和呼延庚在童穆的带领下进了宫,监国赵谌没有在正殿见他们,而是在睿思殿,也就是赵佶、赵桓经常一遍赏玩琴棋书画,一面和宠臣议事的地方。由于赵家皇帝世代相传的文艺修养,他们在这里和近臣更有一种类似朋友的亲切和融洽。
赵谌在监国后第一次召见臣下议事就选在了睿思殿。不,应该是朱皇后选择了睿思殿。
现在她端坐在殿中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副凤凰展翅的屏风。
她听见张叔夜和呼延庚进来的脚步,向屏风前端坐的赵谌行礼。
赵谌询问张叔夜城防和与金人交涉的事情,询问开封府为何在城中根括。
张叔夜一一回答了。
赵谌问,张叔夜回答得极有条理。朱皇后在屏风后听得不耐,问道:“呼延走马有何妙策。”
本来像这样的召见,本轮不到呼延庚,他只是右卫大夫,刚刚踏进横行的门槛,但朱皇后似乎要听到呼延庚说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才安心,在给童穆下命令的时候,顺口就叫呼延庚一起来。
刚才听张叔夜说,听起来句句在理,但朱皇后还想听呼延庚确认一遍。
呼延庚道:“当以街坊为团练,力行保甲。一来可以让街坊互助,共度难关,二来每日加以操练,必要时也可上阵。”
“好,尔去办来。”朱皇后不假思索。
张叔夜又请示了另外几件事,随后带着呼延庚告退了。
回到枢密院,呼延庚道:“吴革,雷观、丁特起早已在城内遍设救济,笼络饥民数万人,此事可让雷观、丁特起办来。”
“雷观别有重任,让丁特起带宋江、吴用办来。”丁特起性子文弱,不然也不会把《靖康实录》起名做《泣血录》,张叔夜给他找点实际的事情,锻炼一下他。
至于雷观这样的干才,张叔夜准备让他接手汴梁城内的民政,把开封府架空。
当开封府的衙役再次去“根括”的时候,发现各个里、坊都被组织了起来,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壮年人人都拿着大棒子,锄头,斧子,打铁的锤子等武器,在坊市内巡逻。
他们看见衙役班头,便拿着一张纸在面前一晃:“宣抚司命令,着各里、坊结团自保,捉拿奸细,凡无枢密院路引,一律绑送官府,如遇拘捕,打死勿论。”
有强横的班头想仗着开封府的身份强闯进去,被团练打得抱头鼠窜。
这些衙役还发现,各个团练还统一管理各个里坊的钱粮和柴薪,所有团练购买的粮食,价格已经回落到两千五百文一石了。
李回,徐秉哲咬牙切齿:“好!好!张叔夜,这是你逼我们的。”他们想到一条毒计。
汴梁的平民百姓都已经团结起来了,那能够去根括的,就只剩下不屑于与平民百姓住在一起的高门大户了。他们先从落难的前高官家中入手。
史载“徐秉哲根括高杰高伸家收藏。开封府督责金银甚急,郑皇后宅以隐匿金帛不肯尽数输官。宰相责父祖并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其馀夺官者甚众。又枷项干办使臣等号令於市。”
开封府找到了高俅的两个兄弟高杰、高伸,不仅抄没财产,还将高家人充军。随后又查抄赵佶的皇后娘家郑家,因为郑皇后娘家隐匿财产,郑家人很多子弟被尚书省夺官。
这些高官亲眷,对金国战和之事仿佛与他们无关,只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仿佛金国打进城来,他们也可以保住家产一般。
现在被开封府逼迫,既没有皇帝可以投告,又不像平民结团自保,一时之间,没有站到枢密院一边的高官家家残破。
郑太后的娘家人到延福宫中向太后哭诉,郑太后怒道:“竖子不修德政,致身陷酋营,老身家属不预朝政,何辜焉?”意即赵桓被囚金营是自作自受,凭什么让我娘家出钱啊。于是郑太后开始对朱皇后和太子表示亲近。
徐秉哲抄没了这些财产,就先给金营送去,他直接派人送到西面的城墙上。为了凑数,他送去的金银帛缎有些成色不好, “金不甚赤银不成蜂窠段子薄皆不用,至殴击使臣”,被金兵殴打的人逃向宋朝守军一方,被宋兵赶回去接着挨金兵的打。
呼延庚知道这件事之后,向守军说:“我们放任他们去送礼求和,就是要让事实教育他们啊。他们被金兵教训了,便会与徐秉哲等人离心离德,而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你们不收容他们,是又要把他们驱赶到徐秉哲一边吗?”
靖康二年三月初九凌晨,呼延庚突然收到一个小竹筒,是他留在茂德府上那一支。他打开信筒一看:“开封府深夜拿人,囚妾于天清寺。”
呼延庚马上亲自带了一指挥骑兵直奔天清寺,只见寺门紧闭。呼延庚道:“撞开。”
进入寺里后,只见一大群贵府被囚坐在大雄宝殿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正在怒斥当面一个官员;“尔等任朝廷大臣,作坏国家至此,今日却令我辈塞金人意。尔等来何面目。”说完唾了一口。
官员扭头避开,正看见呼延庚闯进来。
呼延庚见这官员正是徐秉哲,便道:“徐府尹,何来做的人贩事情?”
徐秉哲道:“官家要自家妹妹前去抵账,尔等安敢多言?看圣旨。”
原来是赵桓亲自下令要抓贵妇前去抵账求和。呼延庚心想:“又是一道圣旨,难道故伎重演,揪破绽耍赖么?”他正想伸手去把圣旨抢过来撕掉。
突然边上站过来一个军将,喝道:“见到圣旨还不下跪,要做反么?”
呼延庚一看,原来是范琼。心中暗叫:“糟糕,怎么没提防这个反骨仔。”
随着范琼一声大呼,他的手下从天清寺各处涌到大雄宝殿这边来。
呼延庚哈哈一笑:“我在寺外有五百骑兵,你有种就把他们杀光,不使走漏消息,范琼,神武东南二军,俱听我号令,你敢对我喝骂?”
范琼道:“只叫你对圣旨尊重些,说什么杀来杀去?”
“既然是天家事,自然要请监国做主。随我去见太子。”
徐秉哲不动。
“徐知府,你现在不走,待洒家援兵来,刀剑无眼啊。”
徐秉哲无法,如不答应可能就要被这武夫当场打死,喃喃道:“监国见到圣旨也没什么话说。”说完先朝门口走去。
呼延庚看到斥骂徐秉哲的女子正是茂德,他跨上一步,一把拉住她:“随我去做个见证。”
茂德自然是愿意早一步脱离险境的。
三人在两方军队的护拥下到了宣德门,军队留在外。呼延庚、徐秉哲、茂德进宫,到了正殿上,赵谌和朱皇后已经等候在这里。
赵谌问:“什么事?”
徐秉哲道:“只凑得金万两,银四万两交予金人,金人催逼甚急,官家无法,只得以帝姬宗女抵账。”
“将圣旨拿来我看。”
朱皇后看过圣旨,半晌无语,随后问道:“你要捕拿哪些亲眷?”
徐秉哲报道:“郓王妃朱氏、六宗姬;萧王妃任氏,二宗姬;景王妃田氏,济王妃曹氏,康王妃邢氏,莘王妃严氏,徐王妃王氏,帝姬则嘉德帝姬,安德帝姬,荣德帝姬,茂德帝姬,成德帝姬,洵德帝姬,显德帝姬;另金人索要之华福惠福令福纯福甯福永福六帝姬未出阁,尚在宫中,妃嫔则王贵妃,乔贵妃,韦贤妃,王婉容,阎婉容,任婉容,王婕妤,小王婕妤,崔美人,她们都尚在宫中。另有女史女婢千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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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节 名言
朱皇后在帘后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倒记得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秉哲道:“这是圣旨,唯有用帝姬宗女抵账,方能救得官家性命。圣人怪不得我也。”
朱皇后是肯定不会按这圣旨行事的,但她丈夫的圣旨,也不能公然违背。
这时呼延庚启奏:“皇后可记得,这些人都已经不能再抵账了,因为他们已经被皇后抵了军饷,这些帝姬宗女,都是宣抚司的财产。”
什么?徐秉哲一愣,随即大叫:“你说用帝姬宗女抵充军饷,这怎么可以……”
“那把帝姬宗女用作贿金便可以吗?”
“我也是为了汴梁百姓,早日结束战乱……”
“你去问问汴梁的老百姓,你看他们愿意把帝姬宗女交给谁?你说什么。”呼延庚凑上前去,假装要听徐秉哲说话,突然大叫:“宁与外人,不与家奴,你真是说的出口啊。”一巴掌把徐秉哲扇倒在地。
听到“宁与外人,不与家奴。” 这句话,帘子后面一个杯子就砸了下来。
朱皇后在珠帘后面,凄然泪下:“居然将妻子,姐妹,作价成黄金去赎回自己,不说皇帝,就是五尺匹夫,也做不出这等事来。”她顿时对赵桓心灰意冷。
徐秉哲叫道:“臣冤枉,臣绝没有说这句话。”
呼延庚道:“你没说,难道是我现编的?”心中暗想:“经典就是经典,就算卖国,经典也能显出它的魅力来。‘宁与外人,不与家奴’,从这句话的语气来说,就只有赵桓的身份能够讲出来,安到我呼延庚或者别的什么人头上都不像。”
徐秉哲病急乱投医,说:“监国、圣人,既是帝姬宗女充作军饷,可有凭据。”
“要圣旨?皇儿,给呼延将军写一张,就将七王妃,十三帝姬,还有其他贵女女史,都交给呼延将军抵充军饷,日期写昨天的。”
“你们,你这圣旨可有宰执副署?”
“宰执?徐府尹,我听说,何相公,王中书可商量好了,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啊?”
茂德突然在一旁跪下来,痛哭道:“臣妾请圣人做主,臣妾的丈夫,让徐秉哲指使乱兵给杀了。”
“什么?”众人都大惊。原来徐秉哲派遣范琼到各个王府驸马府去抢人,这些府邸本就豪富,范琼属下冲进去以后,自然顺手发财,遇到阻拦的就是一刀,蔡鞗就这样被乱兵杀死了。
“把徐秉哲押下,叫大理寺审问。”朱皇后又叫着茂德的名字说:“福金休得惊惶,这些日子,你先回宫里来住吧,童穆,去查一查,王妃、帝姬、宗女,家中亲人失散的,都先住到宫里来,给本宫做个伴。”
这时,均旨已经写好,朱皇后道:“庶康,由你送给张枢密副署吧。”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叫着呼延庚的字了。
呼延庚领命,随后道:“圣人,末将说将这些女史女婢充作军饷,另有一层考虑。”
“你要建女营?”
“非也。吾营中冬衣未全,请这些女史女婢缝制冬衣,也算她们分担将士守城的辛苦。”
朱皇后原先就带领宫女们给守城军缝制了八千套围脖,对此也不反感,便道:“那便都在天清寺做活吧,庶康你要约束属下,不得惊扰这些女婢。”
“末将省得。”
这是中国历史上妇女有组织介入社会化大生产的第一步,以后为了纪念这件事,就把颁布均旨的三月初八定为劳动妇女节
呼延庚怀揣均旨出来,到了宣德门,正看见呼延通的铁马大肆冲杀,范琼所部大部投降,被押在一边。少数死硬护主的已经被杀光。
呼延庚上了马,来到已经跪在地上的范琼面前:“范统领,你已见过凌晨四更天的汴梁,和宣德门前的铁骑继续前进的样子,你这个螳臂当车的歹徒也算此生不枉了。”说完,用铁枪把范琼扎死。
汴梁城内,慢慢开始传播一个谣言,说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这些话,都是皇帝赵桓向何太宰,王中书,王尚书所言,而这些宰执们已经全然不顾汴梁城内的官员百姓,一心想着怎么讨好金人。
“尚书省、开封府已经是一帮卖国贼了,我们只听监国和枢密院的。”汴梁的百姓都在议论。
狭窄的街道上,一队卫兵正在行进,他们的盔缨在阳光下闪着光,最前面的是一名都头,他骑在马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在他的身后四名举着仪仗的卫兵,然后是一顶四抬大轿,枣红色的轿面显示乘坐者是一名三品以上的高官,轿子两旁各有一名家仆徒步跟随。手持长矛的卫兵们分作两行,将轿子和道路两旁的行人们隔开。
道路两旁人头攒动,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身着长衫,这些人多半是各地滞留到京师的太学生,而非京师本地市民。他们当中许多人用满含着恨意的目光阴沉着凝视着那顶轿子,有的人还喃喃的低语些什么。
但道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太学生,普通的百姓也聚集起来了不时有人高呼“奸臣”,但绝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不少身着长衫的人阴郁的看着轿子,跟在后面。
看到这一切,轿中的中书侍郎王孝迪强自保持镇定,而那个都头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了,他打马到王中书的轿子旁,低声道:“大人,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到开封府去吧,我这里只有二十个人,要是出了事情只怕抵挡不住,有个万一的话在下就万死莫辞了!”
正当此时,一名妇女哀嚎着从路旁冲了出来,到了路中央,将一个死婴高举过头,挡在了那个都头的身前。正和所有尸体一样,婴儿的尸体呈现出可怖铁青色,肿胀怪异。仓促之间都头几乎将那个妇女撞倒,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勒住坐骑,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快让开,让开,这可是王中书的轿子!”都头厉声喝道,若是平日里他只怕早已驱马踩过去了,但今天他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只是大声呵斥,希望那妇人快些让开。可是那妇人仿佛聋了一般,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跪在地上,枯瘦的双臂将孩子的尸体举过头顶,整个人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倒下。
“这就是被你们根括把逼死的孩子啊!”
“奸臣!”有人对王孝迪尖叫;“走狗!”有人对卫兵叫骂!道路两旁都是人头涌动,卫兵们赶忙用排成两排,用矛杆推挤来人,企图构成一条防线。
石块、泥团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轿子和轿子周围。“杀奸臣!清君侧!”一瞬间,一千个嗓门高声呼喊,汇成一片。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冲到轿子跟前,有认得的叫道:“小关索李宝,好样的。”李宝一把将王孝迪从轿子里拖出来:“是你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吗?”
“不是我?”
“那是谁?”
“量举国之力,想来只有皇上能说出口啊。”
“奸贼,居然攀赖皇上!”周边百姓一拥而上,“即脱孝迪巾帻掷空中。顷之。孝迪荠粉矣。”王孝迪被百姓当街打死。
呼延庚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心想:经典名句的特点就是这样,什么背景也不用交代,但说这句话的身份、气质、语气、神态,心思,都随着这句话被听者锁定了,赵桓,你跑不掉的,说这句话的人,只可能是你。
这条卖国名言经历时间的洗礼,千锤百炼,官员百姓,还有大宋引以为傲的士大夫们,他们早晚都会认为这句话是你在金营说的。
呼延庚照样去四面大营巡视,各个大营的兵将们也是愤愤然。
“宁与外人,不与家奴。”姚友仲当着折彦质和呼延庚的面抱怨道:“我等折、姚、呼各家,累世为将,各家数十人为国捐躯。天子视我等为家奴哉?”
折彦质虽然地位高,但年龄也才三十多岁:“我折家八叶报国,天子岂能视我为家奴?我看,是何太宰、徐府尹说的吧,庶康,你说呢?官家不会这么说吧。”
呼延庚道:“以太宰的脾气,可能会看不起我等武夫,但他多半会说武夫、莽夫什么的,就算把我等贬称奴才,也不会说‘家奴’啊。”
对呀,能把臣下称为“家奴”的,只有天子才能用这样的口吻。
想来一定是天子在金营里,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了这两句话,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那这样的皇帝还用保吗?还需要想办法把他赎回来吗?如果汴梁的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拒绝根括,对不能赎回赵桓还有一丝歉意的话,随着这两句话的传播,汴梁军民都已经放弃了赵桓,他们现在真真正正是为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了。
不久,太宰何栗,尚书右丞李回,中书舍人孙覿请辞,太子照准,并召集张叔夜、孙傅、王禀、折彦质等人到睿思殿,商议宰相人选。
目前在汴梁有资历做宰相的人选倒不缺,唐恪、李邦彦等人都够格,但他们主和,名声已坏,朱皇后也不考虑他们了。但若是让张叔夜独挑两府,也不合制度。
现在朱皇后召见群臣都带上呼延庚。呼延庚说道:“请以宣抚司为战时大本营,统管战守事。”
第八十八节 援兵
众人问什么是战时大本营,呼延庚解释了一番:“为了作战胜利,将军民政务都交给最高指挥部管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皇后考虑了一下,正想同意。但张叔夜反对,宣抚司既掌军,又掌民,这种事情糊弄着做还可以勉强,要明火执仗的搞什么大本营,非被言官烦死不可。
张叔夜于是建议以刘鞈为开封知府,暂管民务。朱皇后照准。
接着大家商议战守事,朱皇后信心不足。
张叔夜道:“景德元年,辽人入侵,真宗皇帝也战和不定,众人劝说他。
真宗皇帝说,‘太祖太宗时的大将都去世了,现在阵前无大将啊’寇莱公请呼延康州的四个儿子在宫廷中演示武艺,真宗皇帝大喜,这才答应御驾亲征。可见历朝历代都有勇猛的战士,只要朝廷肯发掘他们。”
朱皇后道:“那妾身也请呼延将军演示武艺,大家到中庭去。”
呼延庚道:“末将只是一人,可请金枪班徐制使与末将对练。”
呼延庚和徐宁都到了中庭,各取了一条布包的长木杆,用布沾了白灰。不一会儿,朱皇后黑纱遮面,带着太子出来了。
呼延庚与徐宁结束停当,各自催马上前,两马加速,对冲,似乎要撞到一起了,朱皇后“呀!”的一声惊呼。两马错镫,调转头来战在一处,各人窥破绽,那放半些闲。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朱皇后看到惊心处,不时喊道:“小心。”
张叔夜在一旁劝道:“圣人仁德,二子都是成名战将,用的又是木枪,断不致有失。”
听鸣金一声,两人收住架势,下马拜倒。
“两位将军武艺非凡,本宫有重赏。张相公,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
“那张相公,王节帅,折宣判先回吧。呼延将军先等一会,徐制使先随本宫到殿里来。”她指了指几个宫女太监,“你们几个,先送皇儿回宫。”
呼延庚在睿思殿门口等着,过了一会,见徐宁捧着一锭银元宝出来,童穆跟着送徐宁出来,见着呼延庚,说道:“圣人在里面等着,呼延将军快进去吧。”
呼延庚走进殿去,偌大个睿思殿,除了屏风后的朱皇后,空无一人。
“庶康,”朱皇后说,“方才我勉励了一番徐制使,赏了他,便让他出去了。”皇后说完,心里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让他知道我待他与别人不同?
皇后把声音冷下来:“呼延庚,你送本宫回汴梁,又拥立太子,还未曾封赏你。”
“愿为圣人太子效死。”
“这两件事,都是不世之功,待本宫与张相公商议后再做封赏,你且不要急。”
“末将从未想过要封赏,不急。”
“呼延庚,你走上前来,看看这屏风上有一只凤凰。”
呼延庚依言走上前去,听见朱皇后说:“把手掌按在凤凰的心口上。”呼延庚依言而行。
“放好了吗?”朱皇后问。
“放好了。”
朱皇后站在屏风后,伸手按在凤凰心口在屏风这一面相对的位置,心想:“这就是掌心相对吧。”
睿思殿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朱皇后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样不知过了好久,朱皇后道:“呼延庚,这是祝你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之意。”
“谢圣人厚爱。”
“出去不要和别人说起,省得惹人嫉妒。”
“是!”
呼延庚从睿思殿出来,快到宣德门的时候,童穆追上来,捧了一个银元宝:“圣人赐元宝一个,和徐制使一般。圣人特意交代,呼延将军不要推辞。”
就在这天晚上,呼延庚突然听到战鼓声,是从金兵占据的城墙一角传来的。呼延庚赶紧全身披挂,打马往西面城墙赶去。
到了城墙下,负责在这里驻守的普六茹伯盛禀报:“金贼击鼓,并未下城。”
呼延庚想了想:“大约金贼见城中仍没将赎金备齐,故而用击鼓惊吓百姓。小心驻守吧。”
三月十日,城外的宣赞派遣二十匹快马向城中送信,大约有一半的人冲进城来,其他的信使被金人截获了。宣赞报告了三件事:
一曰:李纲率领援军到达襄阳。去年八月,李纲督师第三次救援太原失败以后,改任种师道为宣抚使以代李纲,李纲被召回京。九月,李纲被罢知枢密院事,以观文殿学士出任扬州知州。
不久即以“专主战议,丧师费财”罪名罢官,改差提举亳州明道宫。十月又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今江西南城)安置。后又谪宁江(今重庆奉节)。
十二月,金兵再次大举南下,到达汴梁。赵桓重新起用李纲。李纲从建昌赴宁江途经长沙时,得诏即率长沙左近“勤王”之师入援,李纲在京湖诸路招兵买马,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与南道总管高公纯在襄阳会师,两人集合了十万大军,正向汴梁赶来。
二曰:范致虚率领陕西援兵突破潼关。宣赞写道:“正月致虚中军至陕州,金人以兵五万守潼关。西兵日与金人接战,攻夺潼关。自正月至是凡十馀战方得潼关,士卒死伤甚众,致虚乃节次发兵,军容整肃出潼关。”
虽然死伤惨重,但范致虚至少带着援兵打通了潼关,正在赶来。
三曰:康王于相州摄河北兵马大元帅,陈亨伯兵马元帅,宗泽、汪伯彦兵马副元帅。大元帅府传檄诸郡起兵勤王。相州起兵入援。
呼延庚看着这三路援兵的消息,心想:“赵构,你终于来了。”
康王赵构是太上皇的第九个儿子,在兄弟行中,以干练和才学著称。
“才学”,如果单指写字读书,做诗画图,那是许多皇子都具有的,可是在宫廷的环境中,如何锻炼出一个皇子的“干练”,那就令人费解了。而且“干练”本身的定义也很难下。
大约赵构之为人,对本身利害的考虑十分周到,决不糊涂,而且很懂得趋利避害之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干练”。
赵构之所以在宫廷中就得到锻炼的机会,与他生母韦氏出身低卑有关。
韦氏转辗进入宫廷。后来在宫廷的马球队中当一名队员。由于她的姿色,骑术都属平平,并无特殊吸引官家之处。
但她有一天骑了一匹叫做“铁骊”的马,就是后来赵桓赏给王禀那匹,连人带马被赵佶看上了,封作才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赵构。
即使这样,由才人升为淑妃的韦氏在宫廷斗心勾角的争逐中仍然处于不利的地位。
母亲的失势给儿子带来困难,处于孤臣孽子的地位上的赵构从小就养成万事都要想一想的习惯。
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有什么利害关系。母亲在宫廷斗争中是弱者,她没有很好地利用为官家生了一个儿子的机会来抬高自己。
儿子却是个强者,他发誓要超过所有兄弟姐妹,突出于众人之上,为自己造成扬眉吐气的地位。
除了母亲,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特别对父皇和已经被立为太子的长兄。因为一个是造成母亲痛苦生活的祸首,一个是阻挡他出人头地的一堵墙。
封建的教育花了整整十年功夫,教他要学会礼让仁爱、孝悌忠信,宫廷的倾轧生活同时教会了他不要去相信这些鬼话。
赵构是个聪明的学生,两样都学到家了,他懂得表面上的孝悌和骨子里的仇恨。他很早就勘破了那欺骗人的一关。
第一次围城之役,斡离不提出要亲王、大臣为质。渊圣征求兄弟们的意见,谁都怕一入金营便回不来了,大家推推托托,礼让为先,没有一个肯出任艰巨。
只有赵构感到这是一次让他脱颖而出的机会,越次上告,自愿请行。赵桓大喜,就派他与少宰张邦昌一起进入金营。
赵构留心行事,既不敢触怒斡离不,自取祸患,也不肯象张邦昌那样卑躬曲膝,自**份。在金营中,他更小心地把自己掩盖起来,避免自露才华,惹起金人的猜忌。
他在金营二十多天,应付得体,后来改换肃王为质,斡离不就把他送进汴梁。他居然从虎口中脱身回来。
从此赵构在朝廷上取得了一定的声望,在宫廷中,地位也超过诸兄弟。
金兵第二次南下后,赵构由斡离不点名指定,加上朝内主和派大臣唐恪和耿南仲的怂恿。赵构率领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斡离不军前谈判。
赵构这次出门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第一次,他仅仅被派去做一名人质,这次却身系朝廷之重。因为他明白无论赵桓,无论所谓“主战”的大臣何栗等心里都希望谈判得成。
至于条件,割三镇割两河,尊金主为爷皇帝或为爹皇帝,要多少“犒设”,反正都是一样,只要和议得成,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可签约,在这方面,他已取得全权。
和议不成,他顶多与兄弟们一样同归俘辱,和议若成,他就是第一号功臣了。本朝一百余年的历史中。亲王从来立过这样的大功,因此,他欣然受命,出城而行。
在赵构辞别了母亲韦妃、妻子邢妃即将首途出发时,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婢子招儿忽然鬼迷心窍地当着许多送别的人说,她刚看见云端中有四尊金盔金甲的将军,状貌雄伟,手中各执宝剑、弓箭、刀戟等武器,样子好象要护卫殿下出门。
她向天空那个方向比比划划,让大家来看。有的说也看到了两驾尊神,有的说云彩重迭、迷迷雾雾,看不清楚。
这时母妃韦氏恍然大悟道:“我事四圣,香火甚虔,今日吾儿出行,宜得其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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