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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9章 盛世婚典

    经过漫长等待与筹备,太子即位之日终于到来,而这一天,也是白绮歌成为易宸璟妻子、遥国皇后的重要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来这天从一开始就不算顺利,天未亮时遥皇突然发病,咳了大半碗的血后陷入昏睡,在易宸璟急得差点取消大典时方才转醒。好在遥皇不是小题大做的人,泰然自若地下令大典照常举行,在皇后的伺候下梳洗整装,比预定时辰更早出现在祭坛。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白丫头呢?璟儿呢?还有那帮除了吃就是睡的酒囊饭袋呢?朕都到了,他们还在磨蹭什么?”看着空无一人的祭坛,遥皇雷霆大怒。

    “皇上息怒,按规矩太子殿下待会儿要从祭坛东面过来,此刻正在东面偏殿等候;太子妃那边说是早起后有些不适,正往这边赶路;至于文武大臣们……”陶公公弯着腰,空荡袖管扎在腰间别得整整齐齐,笑得红光满面,“昨晚起诸位大人就络绎不绝往东宫送贺礼,到今早才算是全部记录完,估计这会儿正结伴前来呢,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准到。”

    回想当年册封司马荼儿为皇后时自己也是折腾一夜应付群臣,遥皇心下了然,咳了两声后挥挥手,靠在轮椅中闭目小憩。

    果不其然,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们便三三两两赶到,祭坛之下交谈之声渐起,忽地热闹起来。

    祭坛这边是热闹了,东宫却处于一片慌乱之中——易宸璟一早出门准备大典相关事宜,留下梳妆打扮的白绮歌天刚亮便显出一片苍白面色,及至穿好喜服披上霞帔时突然昏倒在地,吓得妆娘乱成一团。

    傅楚闻讯赶到时白绮歌已经醒来,笑意未减,面色却更加苍白了。

    “白姐姐伸手让我看看。”想起前几日荔儿绣鸾凤帕时滴落在上的刺目血珠,傅楚一阵心慌,执意要为白绮歌号脉,然而白绮歌只是淡淡摇头,说什么也不肯伸手。

    “不过是昨晚没睡而已,并无大碍。时辰快到了,傅楚你也该去接荔儿了,莫让她一个人在偏殿等得着急。”推开玉澈紧紧搀扶的手独自站立,白绮歌努力表现出正常状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一时起身过急才会昏倒,别弄这么紧张。”

    傅楚半信半疑,才想要劝上两句,外面猛地响起叶花晚大呼小叫。

    “师兄,你快出来!白姐姐要成亲呢你捣什么乱?这会儿不许男人进去!”

    刚才着急白绮歌情况,傅楚忘了礼数直接闯入,这时经叶花晚提醒才想起来,大遥风俗里新娘出嫁当日除了夫君外是不许见其他男子的。妆娘和伺候的宫女们见白绮歌似乎没什么事,悬着的心也都放回肚里,呼啦一声围到傅楚身边把尴尬的少年给哄了出去。

    “小姐当真没事?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可不能硬撑着!”玉澈也是不放心,跟在白绮歌身边唠唠叨叨说了大半天,被白绮歌一个爆栗敲得疼出泪花才闭上嘴,仍旧一脸喜气紧紧跟随。

    只有白绮歌自己知道,刚才昏倒并非偶然。

    其实从前一日晚上开始她便隐隐感觉腹痛,剧烈程度虽不如寒症发作,可是那种痛会抽走她浑身气力化成一团混沌,连脚步都轻飘无力。休息不好?紧张过度?白绮歌暗自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后才蓦地记起一件事,瞬间让她浑身发寒。

    戚氏留下的药!

    傅楚说过那药七分是毒,之前她绝望之中为求身孕背着所有人偷偷服下,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莫不是毒性到现在才发作?若是如此……

    是生是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但这天她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底。

    走过这么多波折苦难,两个人分分合合数不清多少次悲欢离散,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就算是死她也不能在这时退却或是倒下,唯有今天不行。

    她要成为易宸璟的妻子,不同于当年从昭国耻辱替嫁,而是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用最庄重的誓言约定此生不离。

    “小姐,想什么呢?该出门了!”

    清脆喊声唤回思绪,白绮歌对着镜子深吸口气,挤出一丝雍容微笑。

    “玉澈,凤冠带上吧,这就起轿。”

    东宫乐起,华轿启程,祭坛上易宸璟与遥皇交接皇位时,白绮歌正安坐轿中向祭坛靠近。

    数年的乱世宫闱啊,几载战乱烽烟甫定,江山盛世安宁,看所爱之人君临天下成为一代贤明王者,亲手奉酒结百年之好,还有什么事能比此刻更加幸福?浴水重生在动荡天下谋一处归宿,这样的结局令白绮歌感到心满意足,即便有那么一丝缺憾,此时却是实实在在的甜蜜。

    “皇上,太子妃到了。”祭坛上,陶公公俯在遥皇耳边轻道。

    苍老却不失光泽的眼向祭坛侧面一扫,崭新描纹的鸾轿稳稳停靠角落,遥皇微微点头,面上泛起温和笑意:“新帝登基大典已经结束,陶世海,以后不可再叫朕皇上了,这盛世江山从此由璟儿掌管,他才是遥国皇帝,朕终于可以歇歇了。”

    “哪来这么多废话?”龙座之侧,皇后凤目斜挑,“陶公公,你去吩咐下面重置大典仪仗礼乐,马上就开始皇后册封大典。白丫头前几日风寒还不知好了没有,别让她等太久累着。”

    陶世海应了一声,转身面相百步之外的礼官,吆喝声响彻祭坛:“皇上、太上皇有旨,昭国祈安公主为我大遥立功无数、辅弼有道,兼与皇上情深意浓,故册封战和皇后。礼部备封后之仪仗礼乐,百官跪迎我大遥皇后登坛!”

    这一刻,终于等到了。

    紧张激动的心情奇异般归于平静,易宸璟深呼吸,清明目光转向鸾轿,眼看轿帘掀起,喜服红艳。

    绣着七彩雌凰的裙角最先探出,而后是熟悉的瘦削身影,头顶凤冠珠光宝气却掩盖不住挺直身躯雍容傲然,只遮半面的飘逸轻纱虽露出狰狞伤疤而无人嘲笑,仿佛那并非伤痛痕迹,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荣耀证明。

    祭坛最外围,来贺的诸国使者中有一人带着面具,虽说格格不入但这种重要时刻也没人会多加注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即将成为大遥皇后的白绮歌身上时,这人却低下头凝视手中木盒,纤长手指轻轻拨开锁扣,一片华彩柔光自缝隙流淌溢出。

    赤血鲛珠,稀世珍宝,当遥国新帝接到这份贵重大礼时一定喜出望外吧?那个牵系着三个国家的女人也会变得完美,毫无污点,流传百世。合上锁扣,年轻男子并未察觉自己露出一抹浅笑,只是这份笑容多了些寂然与牵挂。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亲自前来,就为再看她一眼,看她一生之中最美时刻是如何像素白之花绚丽绽放的,好把这一瞬收入记忆,永世铭记于心。

    既为知己,甘愿倾世相赠。

    祭典高台共有石阶百级,每三十三级有一丈宽小台,最后一阶便是方圆五十丈的大平台,要登台与易宸璟并立就必须一步步走过这百级台阶,对于穿着一身华丽却沉重喜服的白绮歌而言并不容易。

    一、二、三……十五、十六……三十二,三十三。

    踏上第一个小台,白绮歌顿住脚步仰头向前望去,易宸璟就在台阶尽头看着她微笑,清俊面容仿若初见,只是少了分冰冷憎恨,多了份温柔缠绕。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白绮歌数着脚下走过石阶的同时,易宸璟也在倒数着,每数过一个白绮歌便离他更近一分,脸上的笑容也更温柔一分,直至最后一个小台相距不过三十四个石阶时,周围的礼乐似乎都听不到了。

    如此之近的距离只需几步就能冲到她身边,可是他必须要忍着,等她一步步走来,然后与她牵手向遥皇、皇后跪拜。

    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忍不住作势欲动,掌心滑腻汗水潮湿温热,一切都清晰表明易宸璟此刻的紧张情绪,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白绮歌身影时蓦地发现,白绮歌似乎有些不对劲——石阶再陡、喜服再沉她也不至于蹒跚摇晃,为什么刚才还平稳的脚步忽然轻飘起来,甚至看着绵软无力呢?

    答案唯有白绮歌自己明白,最后那三十四级石阶,恐怕她再也走不上去了。

    腹中疼痛从她踏上石阶起便迅速加剧,这会儿已经疼得她感受不到浑身力量,就连脚步也是半麻木状态下勉强抬起,而剧痛带来的眩晕也夺走了她的视力,眼眸中易宸璟担忧焦急面庞正在一点点沉入黑暗,就快不见。

    “绮歌!”

    “太子妃!来人!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天摇地晃后白绮歌终是坚持不住倒下,应该是倒在了易宸璟的怀抱里吧?如此温暖,且有他不停呼唤近在耳畔。

    混沌中听得见哭声与许多人紧张询问,还有太医慌张失调的声音:“是、是小产!太子妃这是小产大出血啊!怎会如此突然……”

    小产?

    腹里,有了他的孩子吗?

    原来这两个月,上天终是不负祈祷降下奇迹。

    惨白如纸的面容上泛起艰难笑容,白绮歌努力睁开双眼,用尽力气伸手抚过易宸璟棱角分明的脸庞,恋恋不舍地,视线与声音一同淡去。

    “宸璟……是我们的……孩子啊……”

    而后,一片黑暗。

第350章 鸾凤长歌

    遥历纪和四年三月,正值暮春时节,杂花生树,草长莺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宫外城郊十里,青山蓊郁,扶摇花开十里绚烂成火,香气包裹住半山腰一片宁静之地,扑鼻袭人。

    “清念,过来,给你娘亲上柱香。”身穿黑底紫纹帝服的男人招了招手,不远处动作灵敏补着蝴蝶的小男孩儿应了一声,乖巧地跑到干净墓碑前低头上香,认真表情令人欣慰。

    恭恭敬敬把香插好,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扑到男人怀里,嘟起小嘴似是有些不高兴:“父皇,他们都说清念长得像娘亲,可是清念从来没见过娘亲,怎么知道像不像啊?父皇觉得清念像吗?”

    “让父皇仔细看看。”已是大遥皇帝的易宸璟假装仔细端详,片刻后露出柔和笑容,“清念确实像娘亲,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那……那娘亲漂亮吗?有没有叶子姑姑漂亮?”

    易宸璟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把清念抱起:“你叶子姑姑是个顽猴,怀着孩子还敢上蹿下跳弄得一身灰土,她哪里漂亮了?”抬头看了看落花纷飞中的墓碑,易宸璟慢慢散去笑意,眼中泛起一丝追忆:“清念的娘亲很美,是父皇见过最美的女子,宫里没有人能比得上。只可惜你娘亲受了一辈子苦走得又早,连一副画像都不曾留下,不然小清念就能知道娘亲有多漂亮了。”

    “啊?娘亲那么漂亮啊?那清念像娘亲,是不是也很漂亮?”

    易宸璟一愣,旋即无奈:“清念,男孩子要有气概,需要的不是漂亮,明白吗?”

    清念歪着小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扭头看见易宸璟身后走来的人,立刻跳下易宸璟怀抱向那人飞扑过去。

    “又在对小孩子胡说什么?一天没个正经,小心教坏孩子。”带着笑意的呵斥温柔清和,一身长裙素淡雍容的女子左手领着比清念略小些的男孩儿,右臂弯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微风吹拂起面纱露出白皙细嫩的平凡容颜。

    快步上前接过熟睡的女婴,易宸璟牵起那女子的手在额上淡淡一吻:“绮歌,怎么才过来?”

    微红着脸躲开易宸璟毫不避讳的“流氓行为”,白绮歌把左手拉着的小男孩儿交给清念:“清念,带弟弟去那边玩吧,别走太远。”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去捉蝴蝶玩的不亦乐乎,白绮歌这才舒了口气,不无埋怨地回答易宸璟的问题:“你这当父皇的又不是不知道,远儿早产数月体质虚弱,哪次出门前不得给他穿戴严实再细细交代一番?玉澈嫁到亲王府后我这边连个称心的帮手都没有,一个人带着这两个孩子总要忙昏头。”

    “知道了、知道了,过几天我就让傅楚把荔儿带进宫陪你好不好?还有清远,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医和傅楚不是都说过么,等他长大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低头逗弄着被吵醒的小女儿,易宸璟脸上漾出已为人父的宠溺笑容。

    视线扫过安静竖立的墓碑,白绮歌忽地一声轻叹。

    “戚夫人若知道自己的孩子长得结实健壮又聪明,九泉之下应该会安心了吧?受了一辈子折磨却还是选择追随易宸暄而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后悔过。”

    “她应该是算好了你会收养清念,所以才给你写那封信。”抬手拂去墓碑上一片落花,易宸璟压低声音,似是不愿让附近的清念听到,“一转眼清念都快六岁了,我打算等他再长大一些就把五皇兄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届时是要接受自己的身份还是选择逃避,你要帮他思考才行。”

    白绮歌稍作沉默,淡淡一声感慨:“难得你还肯叫他皇兄。”

    “时间越久,对他的厌恨就越淡——我这人就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种。”易宸璟哑然失笑,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五皇兄对我的照顾,而且他虽然叫嚣得凶,对父皇和我却一直手下留情,我想,五皇兄给父皇服下的药只怕并非毒药而是解药吧?不然父皇也不会坚持那么久才殡天;还有他留给戚夫人催孕的药,后来毒医前辈不是说了吗?那药看似凶猛霸道,实则在服药之人有孕后就会慢慢化解,否则我也不会有清远和清幽这两个孩子了,或许,连你都要失去。说到底毕竟兄弟一场,该尽到的情分还是要有。”

    回想起册封皇后那日的惊险,白绮歌仍心有余悸,紧握住易宸璟温热干燥的手掌才稍感安心。

    经历三日三夜的痛苦折磨与死亡考验,她在封后第四日产下了二皇子清远,尽管才有孕两个月不到,在催孕药的作用下清远出生时竟像六七个月的孩子一般,只是早产儿身体虚弱这点是无可避免了。而后三年半她又一次奇迹般怀上易宸璟的孩子,这一次更是为他诞下第一位公主,易清幽。

    上天总算带她不薄,世间幸福,尽握手中。

    微风轻轻掠过,襁褓中的清幽伸出小手抓住易宸璟手指,哭了两声又安谧地睡过去,易宸璟拉着白绮歌坐到树荫下,依偎在一起看不远处两个儿子开心嬉闹。

    “我真怕清念和清远长大后也陷入权势纷争。”

    “不会,”易宸璟果断答道,“等他们成年后我就让他们接触前朝事务,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当帝王并不是一件轻松享福的事情,到时候谁想做皇帝、谁愿意成为全力支持的兄弟,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遥国延续数百年的嫡长子继位制度在这一代宣告废除,从今往后,遥国进入选贤任能、择优为帝的时代。

    安静地依偎许久,天边一行春雁飞过时,易宸璟终于不耐:“你那位惹人厌的知己到底还来不来?不来的话那坛醉生梦死我就让战廷搬回去了,他可是早就垂涎得直流口水。”

    “你急什么,还有两刻才到约定时间。”白绮歌刮着清幽细嫩小脸,不急不缓淡道,“不弃还在满中州找寻素鄢姐姐,宁公子也要拜祭完封老前辈才能赶来,要是时间赶得上他又怎会拜托我们先来看看瑾琰?谁知道你来了就只顾着对清念胡言乱语,连瑾琰的墓碑都不曾打扫吧?”

    易宸璟手一抬,遥遥指向十几丈外面向皇宫的墓碑:“早就打扫过了。”

    看着孤零零的墓碑,白绮歌又是一声轻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绝美却总是独来独往的孤傲男子。

    “我说不清苏瑾琰对你的感情是对是错,可是他真的为你付出许多,就算死也执意要葬在这里,就为亲眼看你君临天下。相比之下封老前辈倒是淡薄多了,走的时候什么话都没留下,唯独给宁公子丢下一个烂摊子,愁得宁公子时不时大倒苦水。”

    提到宁惜醉时白绮歌不由露出笑容,易宸璟挑了挑眉梢,一口咬在白绮歌手指上:“别忘了我说过要还他两拳。都已经是担起一国负担的人了,那只绿眼睛狐狸还动不动就写信给你撒娇诉苦,以为我很大度不会吃醋么?让他赶紧找个女人成亲封后,不然我就——”

    “就什么?再弄一堆邦国公主、郡主、各家小姐的画像八字送过去吗?”白绮歌抬头瞪视,旋即又笑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动作,那些女子闹得宁公子不胜其扰,早就来信抱怨百八十回了,我只是懒得说你。宁公子现在好歹是安陵国主君,统辖着漠南那么一大片地域,难得他生出了名为‘上进心’的东西开始认真打理朝政,你要是再给他添麻烦我可要搬去太后那里睡了。”

    “别,你让我安安生生地活着吧!”想起太后盯着他阴森森的表情,易宸璟忍不住打了个战栗,苦笑着抱紧白绮歌,指尖无意识地在她光滑脸颊上游走,“太后现在是对你言听计从,上次为了谈与安陵结盟的事险些把我生吞活剥,你要真搬去浣清宫,我估计我连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接你回来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远处忽然传来战廷喊声,两人齐齐扭头望去,却见清念和清远已经先一步飞奔向战廷。

    “陛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这呆子,也不说清是谁。”易宸璟无奈,正要扶白绮歌起来的瞬间,一道人影迅速划过眼角余光,一脚飞踹在战廷身后。

    “笨死了笨死了!不是告诉你要先说清楚是谁嘛!”挺着大肚子的叶花晚行动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气哼哼揪住战廷就是一顿呵斥。等到战廷被训得只会挠头傻笑,叶花晚这才想起转身向易宸璟和白绮歌打招呼:“白姐姐,宸大哥,你们别在那边腻歪了,师兄还有宁大哥已经到山脚下,你们快过来啊!”

    “真是禁不住嘀咕,才说他两句就到了吗?走吧,绮歌,去见见你那位讨人厌的奸商知己。”易宸璟拍去身后灰土,转身向白绮歌伸出手,温柔笑容顿教春光失色。

    是啊,四年了,终于盼到大家团聚,带着对那些逝去的人的思念,带着对新生命的祝福,在盛世之初重遇。

    “幽儿给我抱,你去把酒拿来,宁公子等这坛酒都等多少年了。”

    “正好试试人能不能活活馋死。”

    说说笑笑相携走远,撩起耳畔青丝时一刹扭头,只见两座墓碑似乎在明媚阳光照应下变得更安静宁和。

    再回首,对面扶摇花绚烂无边,河川秀美,江山如画,更有思念不尽、割舍不断的人们在不远处,等待一场热闹宿醉,盛世欢歌。

    ——————全文完——————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

    图央高山,长辽广河,日月如梦兮,唤我夏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山云遮,广河枯塞,日月蒙尘兮,寻我故国。

    那是一首歌的词句,由一个衣衫破旧却五官精致的女子轻轻哼唱着,碧色眼眸好比最纯粹的碧玉,美得无暇,却也令人心碎。

    “义父,为什么她要哭呢?”

    “别说话。”中年男人紧紧捂住男孩儿的嘴,阴沉脸色隐藏在斗笠下,隐约带着几分恨意。

    不过是个在街头唱歌乞讨的可怜女子,本来碍不着谁的,可是面无表情的官兵们丝毫不管那女子如何枯瘦、如何孱弱,闯进人群中粗暴地把她拉走,留下唏嘘的围观者和散落一地的碎米。

    男孩儿又拉了拉中年人衣袖,清澈的眼眸里有不解,更多是伤心,仿佛这世界给了他太多惊讶和伤痛,让这个刚刚离开穷乡僻壤的孩子无所适从。

    “不弃,看着他,我去救人。”中年男人把男孩儿推给身后相对而言更安静的孩子,魁梧身躯转瞬消失在街角。

    “我们可以活着,但是绝不能提起夏安两个字,否则便要被抓进大牢。”未到少年时便显出惊人容颜的苏不弃拉过男孩儿,仔细为他遮好帽子,“你是夏安未来的王,你要亲眼看我们受的苦,这样才会明白复国的意义,夏安族不能永远做被驱逐欺辱的流浪者——义父这么说。”

    男孩儿愣了愣,揪着浅金色发梢摇摇头:“听不懂。”

    “那就算了,我也不懂。”

    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懵懂年少,却要看尽世间残酷。

    待到人群散去,男孩儿低头将散落的碎米一粒粒拾起,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嗅一嗅,还有淡淡清香。

    “不弃,这是什么?”

    “米。”

    “什么米?好香啊!”

    稚嫩脸庞显出一丝不合年岁的成熟,苏不弃掏出汗巾把那捧碎米包好,语气清淡得听不出味道:“是故乡的香米,你没吃过,很香很香。”

    “哦……”

    故乡,谁的故乡呢?他的吗?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遥远之地,与生活毫无关联的存在,如今竟要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离母亲,割舍掉唯一重要的人,这样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看到唱歌的女子被带走时,有一股愤怒不知从何而起。

    那样楚楚可怜的人啊,还有那双不染杂尘的双眸,看着便心痛……

    “主君?主君做噩梦了吗?”

    略带好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碎回忆梦境,宁惜醉猛地睁开眼,茫然片刻,抽抽鼻子而后轻笑:“祭,又煮了粥吧?梦里都闻到味道了,好香啊!”

    穿着男服略显瘦小的少女微微脸红,离开床边退到门口,捧起食盒遮住自己的脸:“不是主君说喜欢吃的吗?再说我也只会煮粥而已,又不像封大人那样什么都会。”

    “义父身兼奶娘和主妇职责,煮饭烧菜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煮出来的粥完全没法和祭煮的比,总让我生出一种自己被当做动物养的感觉。”

    “啊?哎?!怎么可以这么说封大人?!”少女瞠目结舌,瞪圆的眼显出几分英气,若不去看她清秀略带娇俏的面容倒更像是个少年。察觉到宁惜醉明朗笑容里隐藏了几分戏谑,少女脸色更红,嘭地把食盒放在桌上:“主君老戏弄人!”

    看着少女半羞半怒的表情,宁惜醉笑得更加开心,招招手翻身从床上坐起:“过来,祭,陪我吃饭。”

    大概已经习惯被不着调的主人呼来唤去,少女很自然地走到桌边,捡离宁惜醉最远的位置坐下。动作娴熟地打开食盒、端碗、摆放,十八岁的祭已经成年,一举一动也隐有成熟女子味道,只是那张脸蛋儿总青涩稚嫩着,让人一眼看去便想起少女两个字,如三年前初见时一般。

    宁惜醉安安心心享用,全然没有边吃饭便考虑国政大事的打算,哪怕被身边带着崇拜目光的祭紧盯,那份悠闲清逸没有丝毫改变。

    早起,到大殿上朝做做样子,看一些无聊的奏章,听一群不拘小节的大臣吵吵嚷嚷,然后打着哈欠下朝回房睡个美美的午觉,再之后等祭来送饭,这就是身为一国之君后宁惜醉的枯燥生活。

    不,其实也不是那么枯燥,看祭偶尔抓狂的神情就知道,宁惜醉还是很善于自找乐趣的。

    “祭,去跟义父告假,就说我眼睛痛不上朝了。”

    “祭,晚上烤小鱼吧,看看你手艺怎么样。”

    “祭,我新酿的酒,你尝尝。”

    “祭,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就教你写你的名字吧。来,这么写……嗯,回去多写几遍。”

    自从代替苏不弃跟在宁惜醉身边负责侍卫工作起,祭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当其冲就是被封无疆怒骂训斥,往往是因为宁惜醉各种理由耍赖不肯上朝;其次是烹饪手艺,只会煮香米粥的祭已经成为烤鱼高手,代价是动不动就要跑到大戈壁之外去买鱼,顺路为宁惜醉捎信;再次是醉酒,醉得一塌糊涂,往往还伴着细碎忧郁的啜泣——被强制灌下各种离奇味道的“新酒”,以前滴酒不沾的祭当然要感到委屈。

    最最让祭苦闷的是,当她自豪地把练了几千遍、写得横平竖直的名字拿给大家看时,兀思鹰和卢飞渡几欲笑昏。

    “这是你的名字吗,祭?这三个字读‘傻丫头’懂吗?一个字和三个字都分不出来,你真是……真是主君消遣解闷的好工具!”

    就连隔了很久才回来一次的苏不弃也有些哭笑不得,抬脚踹开门,一手拉着祭,一手倒提长剑戳在宁惜醉后腰上,横眉冷目:“我就这一个徒弟,你要欺负死她?”

    “因为祭太可爱太老实,所以看到就想欺负。”面对苏不弃的质问,宁惜醉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的剑呢,祭?下次再有这种状况不用考虑,直接刺过去。”

    “可可可可可可是他是主君啊!”祭像病了的小猫一样缩在椅子里,泪汪汪的模样让苏不弃哑口无言,只能狠狠朝宁惜醉翻白眼。

    宁惜醉得意浅笑,坐到椅子边抚着祭颇有些杂乱的头发,小心而温柔。

    祭有一头柔顺的浅金色长发,像他,而那双眼眸的清澈透明,更像他亲手送离身边的女子那般,令他痴迷沉醉。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2

    “这么瘦弱的孩子怎么保护我?不弃你这是在敷衍啊!”

    祭还记得,第一次见主君宁惜醉时自己是被当做弱者的存在,不过她很快就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包括与将军卢飞渡比武获胜,也包括在遥国时两次救下遭遇暗袭的宁惜醉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个杀手在祭看来算不得什么,至多是比蝼蚁大一些的东西,已经杀过许多人的她为什么要害怕呢?人的血是温热的,是赤红的,这点她小时候就很清楚,也知道一旦失去猩红炽热的血液人就会死,会如娘亲一样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而她的任务就是把所有想要伤害主君的人都变成死尸,叫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不会让自己哭泣。

    如果主君死了,她的心一定会很痛很痛,痛到碎成一片一片。

    “祭。”

    “嗯,在!”冷厉表情从稚嫩的脸上消失无踪,转瞬被呆愣取代,祭腾地跳起,飞快走到房门前,隔着房门小心翼翼问道,“主君有事吗?要添热水?”

    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入耳,让人忍不住去想里面的人沐浴时会是怎样一种享受神情,当祭意识到自己这是十分不厚道的流氓思想时,脸蛋儿上又漫起两团绯红。

    “不要热水,已经洗好了。”宁惜醉的声音继续传来,似乎有些无奈,“外衣,外衣忘了送进来,祭,我的外衣啊……”

    祭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迷茫半天,蓦地想起自己的确忘记准备宁惜醉的换洗衣服,一拍额头,抬脚一溜烟跑去取衣服。

    宁惜醉是个爱干净的人,衣服新旧可以不论但必须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污迹,在全面接手保护并照顾宁惜醉起居生活后祭就把这些牢记心里,每次洗衣服时都格外卖力,总要比别人多花不少时间。托仔细认真的福,祭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封无疆为难的侍从——是该叫侍从吧?不是的话也没有其他合适称呼,反正祭认为自己就是个被无良师父拉来背黑锅的倒霉侍从。

    “主君,给你外衣。”取来叠得平整的外衣后,祭站在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里面又是一阵水声,而后沉默少顷。

    “祭啊,你要我光着身子开门拿外衣么?”

    光着……身子……吗?

    没来由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祭深吸口气,磕磕巴巴语无伦次:“要、要送进去?穿上中衣先……主君先穿好中衣啊!”

    总不能让她面对刚出浴的裸男吧?!

    似是觉察到祭的窘迫,宁惜醉没有继续用无奈口气回应,而是换上十分认真的语气:“祭也有身为女人的自知之明了,这点我很欣慰。不过外衣还是尽快送进来吧,好冷。”

    抬头看眼阴云密布的夜空,忽然想起入秋的夜还是很冷的,沐浴过后只穿着中衣的确会着凉。祭为难地挠挠头,迟疑片刻后咬咬牙,咚地撞开门。

    “我我我我进来了!”

    “进就进来,何必弄出这么大声响?”

    氤氲水汽有些厚重,视线不是很清晰,再加上房里灯光晦暗,祭只能勉强看清屏风后一道身影站立。

    还好,看影子就知道是穿着中衣的。

    “主君,外衣。”

    隔着屏风,祭战战兢兢把衣裳递去,大概因为太过紧张吧,还不等宁惜醉抓到衣裳祭就先行松开手,衣裳自然而然地朝地上掉去。

    若是脏了还要重洗,费时费力不说,最重要的是此趟出门宁惜醉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都脏了穿什么?祭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那件外衣,与此同时,屏风后伸来的手也向同一处伸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掌毫不意外地碰到了一起。

    那只手祭并不陌生,很白,手指纤长,虽不似女人那般娇气细嫩,却也秀气得如同书生,时常让满手老茧的祭羡慕嫉妒,而肌肤接触的一刹那传来温度更是让她惊慌失措,脑子里轰地一声,脚步也踉跄起来。

    砰——

    慌乱的结果是,无辜的屏风被撞倒,屏风后微愣的宁惜醉彻彻底底暴露眼前。

    为了沐浴方便,浅金色长发被宁惜醉用一根布带随意扎起,湿漉漉的发梢恰好垂到肩头,透明水珠悠闲地汇聚、滴落,沿着胸膛清晰线条蜿蜒滑下。与祭脑海里不会武功又有些慵懒怠惰的印象不同,宁惜醉的胸膛可以说很宽阔很结实,白皙肌肤透过尚未结好的中衣衣襟暴露在空气中,那幅习惯了的散漫姿态因着昏暗光线与湿润水汽平添三分暧昧之意。

    本是该开个玩笑揶揄两句的场面,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丝毫喜气。

    猫一样小心翼翼的眼神陡然变得凌乱,惊恐表情僵硬在稚嫩面庞上,令得宁惜醉嬉闹笑容渐渐散去。

    透过那双干净眼眸,他看见了害怕。

    “祭。”朝浑身战栗的女子伸出手,结果换来一声凄厉惨叫与落荒而逃。

    宁惜醉皱起眉头望着祭逃走背影,胸口温度被吹过的风带离,只剩一片冰凉寒冷。弯腰扶起故意撞倒的屏风沉沉叹气,宁惜醉不由苦笑——沾染水渍的外衣显然已经不能再穿上身了,就好像有些记忆,一旦被脏东西触碰就再难洗净。

    那次出行让宁惜醉狼狈不堪,夜里穿着中衣发着抖跑去管客栈老板借衣服不说,回到漠南还被苏不弃狠狠踢了一脚,直到三天后祭满脸茫然返回宫中才结束被冷嘲热讽加拳脚相向的悲惨生活,而事件的中心人物,祭,却对那夜发生的事全无印象。

    “原来真的会忘记啊……”打着喷嚏向苏不弃道歉时,宁惜醉仍旧感慨不已。

    “我说过,别打开她的禁地。”苏不弃的回答很冷,似乎极其厌恶宁惜醉的行为,“我用了四年时间才让她忘记那些事,你想再一次毁了她?”

    宁惜醉耸耸肩不置可否,安静目光遥遥望向屋外望着天空发呆的祭,许久,唇边翘起一抹清淡笑意。

    “不弃,你也曾说过祭讨厌男人,对吧?可是她和我在一起时很开心,我想……也许我可以把她拉回来,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噩梦里。”

    “大概因为你不像男人。”

    “啊,随便吧,祭不是也不像个女人吗?”慵懒地靠坐椅中,碧色眼眸眯成一条缝隙,轻轻一眨,托腮轻笑的一国之君如若顽童。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3

    “图央高山,长辽广河,日月如梦兮,唤我夏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高山云遮……”

    清亮柔和的歌声在夜色里飘荡,如梦似幻,像是星辰的低语,又像微风呢喃。坐在巨石之上的女子面庞稚嫩,连嗓音也如同少女一般,唯独寂寥表情显出过往沧桑,似是追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跟我回去,向主君道歉。”

    纤细手腕被人死死攥住,祭并没有挣扎,而是低下头顺从地跟在苏不弃身后,走到石山之下时仍是一语不发。

    苏不弃停住脚步低低叹息,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祭,我交待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能离开他身边,如果你做不到就跟我说,我再另寻人保护主君。”

    “我可以,可以保护主君的!”听到苏不弃的话,祭慌忙扬起面孔连连摇头,眼圈微红,“师父,祭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我保证!师父满天下找人总不在家,只有我才能保护主君啊!”

    听起来相当自负的言论并没有引起苏不弃反感,只因他知道,祭说的都是事实——放眼整个安陵国,除了他苏不弃外功夫最好的人就是祭了,这个年龄与心智不符却在武学之道上天赋异禀的女子。

    在大漠风沙呼啸的夜里站了半天,苏不弃解下斗篷给祭披上,揉了揉祭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意外地露出淡淡浅笑。

    “也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祭愣住,傻傻地站在原地咀嚼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含义,忽然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未能抓住,如同很多次与宁惜醉在一起时一样。那种怪异感觉让她忍不住抵触,但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宁惜醉的笑容,以及他每次温柔呼唤她的名字。

    祭,祭,祭……

    这名字,是他给的。

    宁惜醉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返回大漠的事被隐瞒下来,知道的人只有宁惜醉和苏不弃,就连当事人祭也不太清楚详情,她只知道自己的魇症又犯了,丢下主君在危险之地,自己一个人在外晃荡了三天后才清醒过来匆匆赶回漠南。那之后的几天宁惜醉异常忙碌,祭几次想去道歉都未能如愿,能做的也就是煮粥、烤鱼,隔着窗子远远看宁惜醉食不知味地吃上三两口。

    听军师兀思鹰说,主君的反常是因为遥国要封后了。

    白家三小姐,白绮歌,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祭曾无数次想象那位让宁惜醉魂牵梦绕的女子,她很好奇,像主君那样的人也会有能与之般配的人吗?如果有的话,那一定近乎天上的仙女了,绝非她这样一无是处的小人物。

    胡思乱想也有打发时间的作用,在漫无目的的假想中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直到某天清晨一睁眼,熟悉的笑容近在眼前。

    “跟我去趟遥国吧,祭。”

    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受宠若惊,祭拼命点头,而后又悄悄黯下目光,头也低垂到看不见表情的角度:“主君是要去见白家三小姐吗?”

    “嗯,不弃说要出门一趟,没时间帮我送贺礼过去,只能再来麻烦你陪我一起去了。”

    要不是没有人能担任护卫任务,主君还是不会想起她吧?祭抽了抽鼻子,仰头露出牵强笑脸,依旧用力点头。

    只要是他的吩咐,就算拼尽性命也要做到。

    温热手掌忽地抚上额头,清寞笑容凑近眼前,耳畔温润声音低语如诉,好听,却难以理解。

    “祭,想起来也没关系,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想起什么?失踪那三天的去向吗?还是那夜魇症复发的原因?迷茫看着碧色眼眸里映出自己稚嫩面庞,祭蓦地有些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她不愿想起的东西,黑暗,可怕,令她忍不住战栗。

    房外一声响动让宁惜醉抽身离开,淡然神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唯有祭呆愣着,胸口隐隐作痛。

    火光,皮甲,血泊,哭声,笑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米香……这些,是谁的记忆?

    不是她的,一定不是,那样可怕的事情她从未经历过,由始至终她都在师父身边不是吗?从有记忆开始,一直都在师父身边等某个人出现,等他温柔微笑。

    “你当真要逼她想起来?”透过房门缝隙看见发呆的祭,苏不弃摇了摇头低问。

    “她不能永远活在假象里,那不是她。”宁惜醉敛起笑容,长眉微皱,“没发现她最近很不对头吗?如果放任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不管,早晚有一天她会被恐惧吞没,与其那样,我宁愿让她看清什么是真实。不弃,祭已经十九岁了,缺失的四年记忆让她还像个孩子一样,现在你可以护着她不让她与任何人接触,以后呢?你能把她锁在掌心里一辈子吗?在她毁掉自己之前,我想要救她。”

    苏不弃沉默,过了许久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一片指甲印。

    “随你,不过别太逼她。祭很喜欢你,若是连你都要伤害她的话……”

    “知道了,唠叨的母亲大人。”宁惜醉神情恭谨,郑重其事地向苏不弃抱拳拱手。

    “……我真不想再看见你,送你升天如何?”

    玩笑归玩笑,苏不弃自然不会对宁惜醉动手,只是向来淡漠的眸中也不如以往那般尘杂不染,是担心抑或是不情不愿,谁也说不清楚。

    二月末,苏不弃离开漠南不知所踪,数日后的夜里,宁惜醉留下一张字条带着祭悄悄离开,目的地,遥国帝都。

    封无疆对宁惜醉看得很紧,擅自离开更是不被允许,若非祭手起拳落把负责看守的卢飞渡直接敲晕,宁惜醉想赶去遥国帝都为白绮歌亲手送上贺礼根本不可能,对此宁惜醉也十分诚心地向祭道过谢,而后很快旧病复发,在路途上不断开着各种玩笑,把祭耍得团团转。

    “主君脑子里想的就只有欺负人,从来都是。”祭嘟嘟囔囔小声抱怨,孩子气的面容上刻满委屈,丝毫不见半丝慌乱。

    哪怕对面正有十余个刺客举刀握剑。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4

    一个政权突然崛起必然有许多不安定因素存在其中,譬如通过出人不意的袭击从游动部落迅速成为漠南大国的安陵,尽管表面看去昔日漠南五国的臣民都已顺服,私下里多少人怀揣鬼心想要推翻新国统治实在难以数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要反抗,想要再度改朝换代,想要拔除眼中钉,作为国君的宁惜醉首当其冲。

    “胭胡王族么?真是阴魂不散啊……”目光掠过埋伏者颈间刺青,宁惜醉慨叹不已,“这个月第四次了吧?从国都到戈壁再到遥国,非要我这条命不可吗?”

    意欲行凶杀人的敌方自是懒得多费唇舌,为首男人目光阴狠冷厉,鹰隼一般死死盯住宁惜醉,完全无视挡在他身前的瘦小女子。

    安陵国主君的贴身护卫叫苏不弃,武艺高强、鲜有敌手,先前胭胡国数次刺杀都是败在他手上,除此之外并未听说还有哪路高手在宁惜醉身边。因为有如上认知,是而这些来自胭胡王族的刺客死士根本不打算把祭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要有着碧色眼眸极其冷漠却又貌惊天人的可怕男人不在,那么就代表斩杀安陵国主君的最佳时机到来了。

    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同时也是致命的,而这一点,及至这十余人被砍断手筋后才意识到,为时已晚。

    苏不弃曾经很认真地告诉宁惜醉,祭于武学之上的天赋更胜于自己,非要找人比较的话大概只有当年名动中州江湖的乔家寨二当家可以相提并论,尽管祭向他学习武功的时间不长,至今已经显露出非凡天慧,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祭就像朵染毒的花,看着美好诱人,一旦碰触却是致人死命的利器。”

    想起兀思鹰对祭的评价,宁惜醉哑然失笑,从身后抱住祭躁动的身躯,温热手掌轻轻盖在她眼前。

    “够了,祭,已经够了。”

    祭的脑后没长眼睛,因此她看不到,此刻宁惜醉的笑容里掺杂了许许多多黯然与心痛。

    从恍惚中回神过来的祭仿佛没看见躺在地上悲号*的人们,随手抹去脸颊一滴血珠回过身,言语间仍是熟悉的怯懦与小心:“主君,我们还是赶路吧,这里很危险。”

    宁惜醉点点头“嗯”了一声,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修长手指从腰间解下干净汗巾贴在祭脸上,仔仔细细把刺目的红色血痕擦净。

    红色不适合她,她应该是纯洁的白色,一尘不染。

    “祭,这种时候想办法逃走就好,不需要伤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穿行于遥国大街小巷,宁惜醉忽然如此低道。

    祭放慢脚步,似是有些困惑:“主君不希望他们受伤?他们可是要伤害的主君的人啊,为什么主君和师父都不许我杀掉他们呢?不斩草除根的话他们还会再来,一次又一次……”

    “不是想保护他们。”伸手拉住祭衣袖,宁惜醉止住两人疾行步伐,与那双澄净眼眸对视的瞬间无声低叹,“祭,是为了你,我和不弃都不想看你再杀人,你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懂吗?”

    “不懂。”

    干脆直接的回答让宁惜醉半晌无言以对,手指卷起祭额前发丝用力一拽,疼得祭泪花闪烁。祭本以为宁惜醉生她的气了,没想到宽大手掌在头顶一阵胡乱揉搓后宁惜醉又露出笑容,手指在她额上重重一弹:“真是固执。听着,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优先考虑逃走,尽量不要和敌人交手——这是命令,乖乖听话。”

    祭小动物似的呜呜两声当做回应,头一偏躲开宁惜醉手掌,不无抱怨地整理好头发,顺便还瞥了宁惜醉两眼。

    “祭,你上辈子是我养的猫吗?”宁惜醉开心笑道,越看祭的表情越像一只刚出生不久楚楚可怜的小猫。

    单单不想她的可怜因被谁欺负而来。

    去往遥国帝都的旅程仍在行进,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让祭的心情也一片大好,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吵杂的大街上度过,一边买好吃的一边“忍受”宁惜醉随时赐予的欺负。

    当然,旅途总要有尽头的,这尽头就在遥国帝都,在*肃穆的祭天石坛前。

    祭天石坛虽然对百姓开放但有距离限制,隔着文武大臣和禁军营在相距百丈外的人群中站立,祭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即将成为遥国皇后的那个女子,然而这并不能妨碍她的好奇心,同样也不能让她从自卑中逃离。

    白绮歌……果然如师父苏不弃所说,那是个没有倾国之貌却让人肃然起敬的女子。

    那一天祭看到了白绮歌的雍容气质,看到了遥国皇后无人可以媲美的绝代风华,更看到白绮歌在石阶上昏倒时宁惜醉眼中的焦急担忧,还有自己的渺小存在。

    白绮歌昏倒的刹那,宁惜醉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冲向石坛,舍她而去。

    混乱人群潮水一般把祭挤到偏僻角落,看着四周陌生景色,祭不知所措。她来过大遥但都是跟在宁惜醉身旁;她分得清方向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觅那道身影,她明白应该问路可是无法张嘴与陌生人说话;她了解自己该做的是保护主君,然而现在,只能原地等待。

    等主君发现她走丢时会来寻找她吗?

    祭不能确定,她知道宁惜醉待她比待其他人更亲近,不过与白绮歌相比,恐怕被当做宠物养着的自己就不值一提了。

    三月祭典前后往往伴随着连绵细雨,春寒料峭正是风最刺骨时,祭蹲在无人的小巷角落,眼看着人群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却总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间在这种天气里仿佛也被凝滞,日升月落,愁云惨淡,或喜或怒或麻木不仁的百姓们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人,在那片被遗忘的阴影里,不吃不喝的瘦小女子悄无声息坚持着。

    “冷……”无意义的呢喃不知说给谁听,祭只不过是希望借着说出的话证明自己还活着,在几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在寒冷而又连绵不断的春雨里。

    “这是谁家姑娘啊?睡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两三天前就看她在这里坐着,也不知是等谁,怎么劝都不说话,该不会是哑巴吧?”

    “你们别多管闲事了,人家非得坐在这里不走,你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走走走,赶紧的,一会儿又下雨了!”

    吵嚷声音总是来了又去,就算有好心人想要帮忙也被祭无声拒绝——不想动,不想离开,害怕走得太远有人找不到,更怕他找不到就会放弃。如果连主君都不要她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没有他就没办法活下……没有他……她不会活着……因为有他,她才活着啊!

    猛地睁开眼,寒流自祭的心头划过。

    那是,记忆的一块碎片。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5

    没有主君的话自己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种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饥寒交迫令得身体冰冷麻木没有知觉,祭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她突然发觉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同样没有那么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鞋底踩踏积水发出细微响声,觉察到有人接近,祭警惕地想要起身查看,然而四肢百骸的力量早被饥饿与寒冷消耗殆尽,就连动一动都难以做到。迷蒙双眼覆盖着雨水,透过那层朦胧祭看到一双黑色长靴步步靠近,那种款式通常用来搭配劲装,而宁惜醉从不会穿此类衣服。

    是谁?谁在悄悄接近她?为什么不说话?

    艰难地蠕动嘴唇,过了半晌祭总算能发出声音,然而还不等她询问对方身份,脑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不还手吗?是安陵主君的护卫没错吧?”有声音困惑提问。

    祭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因为头昏眼花失去判断能力了?谁知道呢,只是不想否认这个得来不易的身份,也不知道否认有什么意义。剧痛与混沌中祭慢慢想起,这是在遥国啊,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来支援帮助的异国他乡,还是在她孤身一人连动也不能的情况下,若是有人想要杀她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她却无力反抗。

    如果主君不要她了,反抗、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祭!”

    渐渐消失的意识里突兀出现一声呼唤,熟悉的,焦急的,透着慌乱。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祭并不清楚,视线里只有忽然转向的黑色长靴以及油纸伞映在积水中的倒影,而后便陷入昏睡。

    遥国帝都那片天空一连阴霾数日,盛世表象下暗流涌动,至于究竟于何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这时仍归于未知,就如同遥国皇帝、皇后焦急寻找的人,无论如何也觅不到半丝踪迹。

    即便是在昏睡中祭也知道,雨一直未停过,淅淅沥沥细响不绝于耳,与之同时存在的还有淡淡呼吸声以及不时响起的低低呼唤。

    “祭,祭?”

    缓缓睁眼,微弱光线暗到几乎不需要适应,祭挣扎着醒来,周身一片温柔,是被人抱着的舒服感觉。

    “总算退热了,祭,还冷吗?”轻柔询问近在耳侧,微微扭头便看见带着明亮眼眸的白皙面庞。祭呆呆地看着那双像水一样柔和的碧色双眸,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者是谁梦到了自己。

    鼻翼翕合,微弱张口:“主君……”

    “嗯,我在。”

    祭抬手揉了揉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痛,明明没有雨水滴落脸上却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润,说不清楚的怪异感觉让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难受至极。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哭鼻子吗?”宁惜醉低头,眼皮贴在祭微微沁出汗珠的额上,少顷长出口气,“不发热了就好,现在可没办法去医馆看病抓药。”

    抹了一把将出未出的眼泪,祭红着脸移开目光,这才发现二人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太美妙——先前她是死守在小巷角落直至昏倒,此刻虽然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他们的状况却没比那时好多少,不过是多了一间破庙遮风挡雨而已,凄凉暮色下竟然连一堆篝火都没有。

    宁惜醉最擅长的就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能随遇而安,即便落魄到抱着祭靠坐在破庙角落里,俊朗面容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丝毫未变:“有一群甩不掉的尾巴总是黏在后面,今天就委屈委屈露宿吧,白姑娘知道我出来找你,估计稍后就会有人来帮忙。”

    尾巴?是说漠南旧国不怀好意的遗族们?

    那些看似臣服却暗藏祸心的王族总在想着夺回土地权势,每次需要祭保护宁惜醉外出前苏不弃都会五次三番叮嘱时刻小心,没想到还是疏忽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祭瘪了瘪嘴,摸摸脑后肿起的大包,闭上眼缩在宁惜醉怀里,语气颇有几分自责:“应该是祭保护主君才对。”

    “说到这个……”宁惜醉迟疑片刻,目光静静落在庙外雨幕上,“祭,走丢了为什么不去皇宫找我?你知道的,我肯定会在那里。”

    祭摇头,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不肯回答。

    轻抚着祭微凉额头,宁惜醉默然,过了许久才夹杂着叹息开口:“因为不认识路又不肯问吗?你不能总是不和外人说话,祭,为什么要害怕?不是所有人都要伤害你,那时不也是吗?我和不弃不是你的全部,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单单为了我们而活。祭,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祭?”

    兀自说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宁惜醉低头见祭闭着眼似是睡去,无可奈何苦笑。

    “每次想要逃避就会装睡,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祭的脸颊又红又热,侧了侧身,整个脑袋埋在宁惜醉怀里。

    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君,做的事、想的事,还有那些因为害怕而不敢记起的事……祭明白自己是在逃避,可是究竟在逃避什么她完全没有答案,如果是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回忆,那么一定是很痛苦的,何必要想起?

    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睡在他怀里不好吗?唯有在他怀里才不会害怕啊!

    因为喜欢,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可以……一辈子跟在主君身边吗?

    想要这样问他,却说不出口。

    “饿了吧?”不合时宜的腹鸣咕噜噜响起,宁惜醉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再坚持一晚,等天亮人多起来时就带你去吃东西。”淡去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宁惜醉不着痕迹微微皱眉:“白姑娘大概已经派人在找我,希望明天能遇到。真是的,刚生下小皇子就折腾她操心担忧,大概要被小*帝憎恨死了。”

    “咦?已经有孩子了吗?!”祭终是小孩而心性,刚才的胡思乱想眨眼忘记,瞪圆眼睛看向宁惜醉,“我还以为主君是来抢她回去的呢。主君喜欢那位皇后吧?为什么那时要放她走?世上没有比主君更好的人了啊!”

    “哪来这么多奇怪想法?”宁惜醉哭笑不得,按住祭的小脑瓜一阵用力揉搓,“我和白姑娘只是十分谈得来的知己,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再说……”

    温柔的碧色双眸忽地凑近,还不等祭惊慌躲闪,比风声更加清淡的轻吻落在脸侧。

    “我想娶的人,是祭啊。”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6

    寻常山间小兽遭了惊吓,不是低鸣着窜入林中便是瑟缩成一团无声无息,祭便如同后者,只是更多了分痴傻可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能不呆楞呢?

    仿佛远在天边不可触及的人忽然靠近,又忽然说什么喜欢或者娶谁,偏偏被倾诉情衷的人毫无察觉,怀着小小心思默默仰慕这么多年却被告知自己就是那个天降的幸运儿……

    比梦境更加不真实。

    “主君又耍人!”

    “何时耍你了?”被祭的拳头捶在肩上,宁惜醉并没有离远的意思,反而更把祭抱紧怀中,“乱动要碰到伤处的,头痛好受?老老实实躺着,明早给你买肉饼吃。”

    其实就算宁惜醉不哄不劝,祭也会安安静静继续躲在他怀里埋头——这会儿脸红如血的祭连大气都不敢喘,是羞涩得无力说话,更是怕喘息声大了会震碎幸福梦境。

    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若是两情相悦且并非虚幻,那便是幸福到死的事,就算真的是梦境也会希望更长久一些。

    那一夜是祭有记忆以来睡得最安逸、舒适的一晚,虽有惊雷炸起却响不过耳畔轻微鼻息,虽有阴雨连绵却抵不过怀抱温暖,甚至连脑后击伤也不感觉丝毫疼痛,就那样窝在宁惜醉的怀里甜蜜酣睡,殊不知在她熟睡时,宁惜醉一直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早上时雨依旧未停,而祭饿了四五天不可能再坚持下去,宁惜醉不得不背起祭选择冒险外出。

    酒楼饭庄自是不敢去的,遇到白绮歌派来寻找宁惜醉的人容易,遇到四处追杀他的胭胡异族更容易。反正祭不挑食,宁惜醉索性买了一大堆街边小食塞到祭怀里,躲躲藏藏、兜兜转转,最后也只能再次回到破庙。

    “走这么一大圈差不多摸清路线了,去皇宫应该不算太远。先把你这只饿猫喂饱,休息过后我们直接进宫。”

    胭胡遗族派来的刺客再能耐也不可能闯入宫中,易宸璟刚登基为帝又赶上白绮歌突然诞下皇子,遥国皇宫守卫定是极严的,在那里完全不必担心有谁来刺杀。宁惜醉的心思祭多少也能猜到一星半点,为此小小得意时又遭“毒手”,刚刚理顺的头发再次成为乱蓬蓬的鸟窝。

    “多吃些,剩的越少背着越轻。”

    “嗯……咦?要我背着吗?”祭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宁惜醉如此不够男人的表现大感意外。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肚子饿?浪费可耻,背着吧。”掏出汗巾擦净手掌,宁惜醉一手按着后腰一手高高抬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去后记得不要乱说,不然不弃真的会送我升天,他可是把你这个唯一的徒弟当成宝贝护着,不小心碰一下都要跟我拼命呢。”

    祭懵懂点头,顺从态度与新嫁小媳妇别无二样,惹得宁惜醉又是一阵调笑。

    休息片刻后正打算赶往皇宫,宁惜醉刚踏出门口的脚随即又缩了回来,紧接着一转身,二话不说拉起祭就往破庙后墙飞快冲去。

    “跑。”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让祭明白了目前境况,在她还没有彻底恢复体力时,阴魂不散的刺客们又来了。跟在宁惜醉身后越过倾塌的墙壁瓦砾,祭毫不费力地在逃亡之路上奔行,这点儿小运动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即便是带伤也无所谓。然而宁惜醉的表现远不如祭,才跌跌撞撞跑过两三条街巷,看起来颀长高大的安陵国主君就已经气喘吁吁,脸色亦是难看的灰白。

    祭一直稳稳跟在宁惜醉身后,见他实在跑不动撑着墙壁大口喘气便也停下脚步,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一边不停催促。在祭的催促下宁惜醉又勉强跑了几步,待到进入人烟稀少的城边街巷时,宁惜醉已是连站着都十分吃力了。

    “主君再坚持一下啊,他们就快追来了!”祭急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伸手推了宁惜醉一把,正是这一推让她发现了宁惜醉体力耗竭的原因。

    宁惜醉的背上,墨色衣衫之下,满是粘稠鲜血!

    努力掩盖的秘密被发现,宁惜醉只得惨白着脸色挤出一丝苦笑,弯起手指刮去祭眼里滚滚落下的泪珠:“哭什么,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听着,祭,我走不动了,现在只能靠你为我们闯出条生路。”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干草垛,宁惜醉掏出火折子塞到祭手中:“去点燃那堆甘草,尽可能引来百姓或者官兵,人越多越好。”

    胭胡国毕竟是已经覆灭的亡灵,那些遗族再疯狂也不敢在大遥这片土地上公开生事,依着宁惜醉的打算是要搏一搏,看看是刺客杀手们先被引来还是能够起到保护作用的大遥百姓先被引来,运气好的话,能让寻找他的人们赶到此处也说不定。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祭做不到他那样从容镇定。

    方才追击中敌人并没有靠得太近,自然伤不到宁惜醉,回想他一直靠坐在破庙角落里未曾挪动,祭很容易便推测出他是在前一天受的伤,那时为了救昏死的她,为了保护她。

    明明他才是应该被保护的,为什么到最后却要为了她受伤?早就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他安好,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到,空有一身功夫也只是拖累他,这不等同于她伤了他吗?

    纯净如水的眼眸惶恐惊乱难掩,祭的反常让宁惜醉立刻收声,抬起手想要去拉住踉跄后退的祭却被躲开。

    看着那受了伤的小兽般慌乱眼神,宁惜醉只觉得心痛,至于状况如何危急、身后是否有敌人虎视眈眈等早抖抛却脑后,一心想着祭,想着她可能正在遭受的折磨。

    他不是祭却能体会祭的心情,那种伤害了重要之人的悔恨与痛苦表情并非第一次看到,许多年前,在他还年少时,也曾有人如此看着他泪落不止。

    剧烈运动引发伤口崩裂,暗红色血液流过肩膀手臂顺着圆润指尖无声滴落,祭的目光先是随着血滴缓缓移动,而后凝滞在一小汪血泊上,浑身战栗不可抑制。

    血色太浓,令得被深深掩藏的记忆无处遁形。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7

    夏安,只存在于歌谣与传说中的国度,那是祭充满向往之地,也是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娘说,夏安有世间最美的花,最善良的人,还有她从未见过一眼的阿爸,而每当提及夏安国这个名字,阿娘纯粹清透的碧色眼睛里就会泛起无尽温柔。即便丢失了很多记忆,阿娘唇角那抹微笑却是祭永世难忘的,又因这微笑记住了一个人,一个在她最痛苦那天相识并且从此铭记的人。

    “小哥哥……”茫然脚步顿住,口中低喃着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失魂落魄的目光却不敢看宁惜醉。

    记忆里除了阿娘外待她最温柔的人,她是有多混账,居然连他都会选择忘记?

    细雨无声,串起残缺的记忆碎片化成微风来到那个午后,在飘香空气里,在人迹罕至的破落街角,将被忘却的一幕幕重放。

    铁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因着锅中放了一小把香米,清香味道扑鼻四溢,就连悲苦生活也在无形中甜蜜许多,这让饥肠辘辘的小女孩儿十分高兴。她病着,由于家里的破房子倒塌,在大雨中发起高烧的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病时的孩子难免有些奢望,她的奢望便是喝上一大碗浓稠的香米粥而不是米汤,为此,阿娘一大早就出去寻觅香米去了。

    轻轻哼着阿娘教的歌谣,小女孩儿满怀期待地向街头张望,可她盼来的不是阿娘熟悉身影,而是陌生的异族百姓。

    “丫头,快跑吧!你娘被抓了!小心等一会儿官兵来抓你!”

    那两个大遥百姓只是来善意提醒的,说完话后便急急离去,独留下惊恐的小女孩儿站在破铁锅旁。

    阿娘……被抓走了?

    小小身子在风中战栗,泪水大滴大滴落下,茫然无助之状无人看见,无人同情。

    为什么她们总是被欺负?就因为眼睛的颜色与其他人不同?房子塌了,家没了,为什么还要带走她唯一的亲人?她们只想找一处角落相依为命,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啊!

    悲伤哭泣无助而绝望,像是上苍要回应小女孩儿心里愤怒与质问,一抹光亮、一捧温柔翩然而至。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透过被泪水浸湿的指缝,小女孩惊异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那少年有着耀眼如阳光的浅金色长发,白皙面庞挂着认真表情,温柔更胜那双通透如玉的绿眸。若不是此刻焦急害怕,小女孩儿大概会把这当做一场梦,把突然出现的少年当做梦里善良谪仙,沉溺于被人温柔相待的受宠若惊之中。

    “不是要找娘亲吗?跟我走好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见小女孩儿怯怯地似是畏惧,少年伸手到她面前。

    拥有这种发色的人很少,那是另一个覆灭的民族特点,如果见了这样的人就要立刻想到,这是与阿爸来自同一片大地的亲人。想起阿娘以前说过的话,再看那少年温和真挚的眼神,小女孩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住孤立境地中仅存的善意。

    那只手白秀修长,温温软软的,被它握住时能感受到坚定心意却不会被弄痛,就好像他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碰触她,带来的永远是温柔而非伤害。只是那时小女孩儿根本想不到,他年隔日,想要紧握这只手需要多大的勇气。

    “小哥哥,阿娘在哪里?”

    “义父去救她了,应该在去官府的路上——不要哭啊,你哭了会让娘亲心疼,懂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涕用力点头,挂着泪痕的小脸儿上挤出一丝笑容:“找到阿娘,请小哥哥喝香米粥,放很多很多香米。”

    少年垂下眉睫,手掌微微用力,午后日光下的清秀面庞看起来有几分清寞。

    牢牢牵着的女孩儿还太小,她不知道自己母亲正是为了给病中的孩子求一碗香米才去街头唱歌的,只因那来自异族的粮食太少见,只因作母亲的不忍看女儿可怜神情,于是便有了又一场残忍的种族压制。

    遥皇允许夏安遗族浪迹中州,但不许他们提起已经消失的故国,这是大遥法规,更是夏安血泪。

    违者,正法。

    穿行于人群中的少年很快就带小女孩儿找到官府大街,正想要凑近观察情况,忽然从小巷中闪出一道身影将二人拦住。

    “人救下来了,在那边巷子里。”拦住二人的也是个披着斗篷遮住眉眼的少年,只是语气淡漠许多。那少年指了指旁边小巷,随手将一把匕首塞给浅发少年:“人有些多,我去帮义父,稍后城外土地庙见,你自己小心。”

    少年的叮嘱根本不留插嘴余地,才说完话就转身离开,清瘦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冷漠表情吓得小女孩儿紧缩在浅发少年身后。

    “没关系,不弃不是坏人,别怕。”少年仍拉着小女孩儿的手,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听见他说的了吧,你娘就在那边小巷,我带你去找好不好?来,先把眼泪擦干净,像只小脏猫似的。”

    蹲下身细细为小女孩儿擦去泪痕,看小丫头露出腼腆笑容时少年才站起,温柔体贴,俨然一副兄长模样。

    许是因为得知那位可怜母亲获救的消息放松了心情,两个人脚步都不再那么着急,小女孩儿更是依赖地贴在少年身边,冰凉小手紧紧抓住温热手掌——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么之后就不会有许许多多的波折痛苦,然而上天总是不喜欢如果两个字,当小女孩儿高高兴兴想象着与母亲团聚的景象时,两个穿着衙役衣服的男人先一步冲进了小巷。

    “哈,老子就说这香味儿熟悉嘛,果然是这女人!”

    “你这女人真够蠢的,捧着这么香的米东躲西藏,还怕人找不到你?啧,还得多谢你的愚蠢,这份功劳哥俩儿收下了,鬼节前后多给你少几张值钱就是。”

    “少废话,赶紧捆人,等会儿人多了咱哥俩儿还落得着好处吗?”

    夹带着狰狞笑声的对话过后是几声挣扎惨叫,以及一阵衣衫撕裂的刺耳声音,小女孩儿或许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少年却是懂的,双眉一沉,掌心匕首紧握。

    噌——

    染血的匕首低鸣,血光划过。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8

    雨后并未放晴,阴霾天空黑云密布,追兵将至的紧急关头又增添七分苍凉萧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祭,看着我。”宁惜醉努力试图唤回祭的神智,然而陷入破碎记忆中的祭失魂落魄,眼中满是混乱,即便被迫抬起头看着他,面上表情仍旧仓皇无措,令人心疼。

    多年前发生的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段故事,而对于亲身经历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不只是祭,就算是宁惜醉也不愿去回忆那段历史,一来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二来,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至今宁惜醉还记得那时心里涌动的强烈感情,愤怒,悲伤,无法遏制的冲动,以及前所未有的自责。

    他保护不了他的百姓,保护不了那些受人欺凌的夏安遗族,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成为新王,有什么资格承载义父的期望和苏家兄弟的效忠?想要做梦一般独善其身的代价就是他人遭殃,倘若世间规则如此,那么杀人与导致族人被杀,哪一个更加罪孽深重?

    要保护,就得先学会毁灭。

    时光荏荏洗不掉昔年旧忆,紧紧抱着颤抖不止的祭,已是一国君王的宁惜醉也被拖入洪流去往记忆深处。

    滴血的匕首散发出妖冶红芒,愤怒的少年执着匕首从背后将之插入衙役心脏,喷出的滚热鲜血溅满衣衫,刺得眼目生疼。致命一击让一名衙役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躺倒在地,等同伴惊慌转身,伤口涌出的血已经积在地面形成一小泊血洼,握着匕首的少年呆呆站立。

    “你——!小王八蛋!放、放下匕首!快放下!不然杀了你!”衙役又惊又怒,噌地一声抽出佩刀,锋利刀刃直向巷口两个孩子。

    疏于学武的少年哪里是魁梧衙役的对手,才被怒喝一声就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犯了多大错误,只是这是想后悔也来不及,面对雪亮宽刀,少年能做的就只有把小女孩儿挡在身后,任由凄厉哭声不停传来。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哑哑哭声让小巷尽头的女子悲痛万分,一手揽着被撕破的衣衫,一手努力伸向自己的女儿,两只膝盖因拖地爬行渗出斑斑血迹,破布条隐约遮掩的身体上还看得到块块淤青,显然不久前才遭到过毒打。

    夏安遗族总是被当做奴隶和猪狗一般对待,尤其是那些违反了禁令即将正法的“罪人”,往往在处死前还会受到虐待,活活被打死的人有之,被淫辱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小女孩儿的母亲颇有几分姿色,这是上天赋予的美丽,却也是推她入火坑的诱因,那两个衙役本打算绑她回官府前逍遥一番,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不怕死的小鬼,这才让虚弱的母亲免遭羞辱。

    “呸,小兔崽子,老子才看出来,原来两个都是小野种啊!”注意到少年和小女孩儿与众不同的发色、眸色,再看少年拿匕首的动作十分笨拙,那衙役忽地斜起嘴角露出邪佞笑容,“一个野种十两银子,现在往楼子里卖可不论丫头,既然你们上赶着给老子送钱,老子也就不客气了!”

    衙役眼中暴涨的疯狂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少年紧抿嘴唇,一把将身后小女孩儿推开,两只手握紧匕首,眼睛紧紧盯着衙役慢慢向前移动的脚步。

    “阿娘……阿娘……”

    小女孩儿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时,少年已经与人高马大的衙役交上手,毫无悬念,才比划两招少年就被狠狠掼在墙上,匕首也飞脱出去。体力与技巧、经验上的巨大悬殊不是怒火可以弥补的,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对手的差距,若不是担心对方会向小女孩儿下手,他必然不会抹去嘴角血丝一次次爬起。

    “跑啊,丫头,快跑……”少年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阻挡衙役,然而陷入惊恐中的小女孩儿根本无从分辨此时该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向母亲走去,一步步接近最危险的地方。

    眼看自己的孩子步入陷阱,伤痕累累的母亲声嘶力竭哭喊着阻止,可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怎会听进耳中?吵得衙役烦了,厚实手掌便怒气冲冲地抓向小女孩儿,凶恶表情有若恶鬼。

    被甩到远处的少年已经没有冲到小女孩儿面前的力气,即将坠入绝望的刹那,忽然扑上的身影止住了衙役脚步,痛苦惨叫异常刺耳——满身是伤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发疯一般冲向衙役,不等罪恶的手掌碰触自己的孩子便一口咬下,硬是将衙役的耳朵咬下大半!

    滴滴答答的血溅落满地,小女孩看得呆住忘记哭泣,少年亦不例外,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怒极发狂的衙役竟提刀向后捅去,雪亮刀刃刺入女子胸口透体而出,染成一片暗红。

    弹指间,万籁俱寂,直到巷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小女孩儿才抱住软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母亲,爆发出凄厉哭嚎。

    即便少不经事,也知死亡等于阴阳永隔。

    血与痛刺激了衙役的狂性,刚刚夺走一条人命的宽刀没有就此收手,而是再度嚣张扬起,刀尖直指柔弱女孩儿,然而背上人命债的衙役没有机会加深罪孽了,略显老旧的匕首精准插入胸口,不管这一击有意还是巧合,总之,又一条性命在这条小巷里戛然而止。

    世上并没有鬼怪,若非说存在的话,那么这些鬼怪都是人变的,被逼的。

    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恶的衙役会死在这里,尤其,杀他的人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

    “丫头……”忍着痛勉强爬起,少年摇摇晃晃走向小女孩儿,碧色眼眸映出仿若失去魂魄的麻木表情。这是丢了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此时出现在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身上着实令人意外,意外之后,更多的是怜悯。

    头脑混乱中隐约听到有谁在叫自己,小女孩儿茫然抬头,失去光泽的眼中只见逆光靠近的人影。垂下面庞看看死不瞑目的母亲,小女孩儿轻轻地、缓缓地抹去眼角泪珠,再扬起头颅时,匕首护在身前斜斜划过。

    热血扑面。

    是谁的血?阿娘的,坏人的,还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也像阿娘一样不会再动,是不是就可以到大人们说的黄泉和阿娘继续在一起相依为命了呢?啊,那样,一定比现在要幸福千倍、万倍。

    不过朦朦胧胧总觉得有些不舍,歪着头想了半天,小女孩儿露出天真笑容,轻轻呢喃。

    “小哥哥,小哥哥……”

    和温柔的小哥哥道个别再走吧。

    擦亮泪水模糊的眼睛,干净目光满怀期待向前看去,而后,瞳仁忽地一缩。

    “啊——”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9

    破晓,阳光微醺,雨过天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帝都街市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今日大出风头,二三十个禁卫军执着长矛挺直站立,把门脸破落的小客栈围了个严实,过往路人无不惊讶议论,就连客栈老板也傻呆呆站在门口,不知今天是走了鸿运还是踩了狗屎。

    “掌柜的,劳烦送些热水到楼上,最好再煮些香米粥备着。”看起来敦厚老实的年轻男子吩咐过掌柜后走上二楼,挠着头在一间房前站定。犹豫片刻轻轻叩门,待到里面传来慵懒应声方才礼貌地推门走进,毕恭毕敬送上干净衣衫:“这是刚买来的换洗衣裳,宁……宁……”

    “宁什么啊,像以前一样叫我宁老板就好,都是侍卫总管了,战护卫的脑筋还没半点长进吗?”

    看着战廷局促窘迫的表情,宁惜醉露出一丝狡黠坏笑,甩了甩发丝水珠接过衣衫,目光掠过战廷时有意无意往对面房间看了一眼。

    战廷憨厚却不笨拙,觉察到宁惜醉微微担忧的眼神便让开身闪出通路:“那位姑娘还没醒呢,大夫说只是心力交瘁加上淋雨受了风寒,多休息几天就能好起来。宁老板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迟疑少顷,宁惜醉摇头:“让她先睡着,做恶梦会很累。”

    人还没醒怎么就知道做恶梦了?战廷困惑不解又不便多问,正赶上小二送了些饭菜上来,摆好饭菜便站在一旁看宁惜醉风卷残云,显然是饿坏了。想来也是,战廷带着人赶到城郊小巷时宁惜醉已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怀里还护着行尸走肉似的祭,只怕他早已昏死过去。

    流了那么多血,也亏他年轻身体好,否则现在是什么结果还难说。

    “白姑娘身子如何了?小皇子还好吗?”

    “皇后娘娘还在卧床静养,二皇子早产爱哭闹,好在无病无灾,笑起来像极了陛下。”想起令人爱不释手的小婴儿,战廷不觉露出憨厚笑容。

    宁惜醉捏着筷子敲了敲饭碗,似是有些惊讶:“原来小气皇帝还会笑啊?小皇子像他的话……以后能找到媳妇吗?”

    “宁老板……好歹也该避着在下说啊!”

    战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咧嘴,换来宁惜醉满意神情:“战护卫和祭很像,有你们这样的人在身边一点儿都不会憋闷,总有很多乐子。”

    “傻也不能总欺负吧……”

    “战护卫比祭更有自知之明,真的。”宁惜醉满脸认真。

    一炷香工夫后,禁卫营眼看着战廷哭丧着脸从房间退出,表情与在宫里被皇上训斥时别无二样,自那之后遥国皇宫里所有人就都认定一件事——惹谁也别惹安陵国主君,连最老实的人都忍心欺负,还有他不舍得欺负的人么?

    有没有,只有宁惜醉本人最清楚。

    战廷离开后宁惜醉并没能安心休息,才刚用些饭菜,门板就传来一阵巨响。

    “不弃,这是客栈,踹坏东西是要赔钱的。”

    “踹坏你不需要赔偿。”

    苏不弃冷着脸踏入房中,抱肩静立把宁惜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而后才关上门面无表情坐下:“你受伤也就罢了,怎么连祭都跟着倒霉?”

    “啊,一时大意,不小心跟她走散了。”宁惜醉扯了扯半干的发丝,托着腮一脸慵懒,“那傻瓜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挨了三天饿,要不是我跟踪胭胡刺客还找不到她,只可惜去晚一步,还是让她受了伤。”

    凭祭的功夫寻常人很难伤到他,苏不弃也大致猜得到其中发生过什么,眼角余光扫过椅子上宁惜醉换下的血衣时微微皱眉。

    如果让封无疆知道宁惜醉被人所伤,胭胡那些不停捣乱的遗族怕是要被斩草除根了,依着宁惜醉的性子定然不愿再看见血染江山,所以才会屡次隐瞒遇袭的时吧?不过这次祭也意外遭受牵连,不知道宁惜醉是不是一如既往慈悲为怀,仍然留生路给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刚才我去看过祭,睡着还在哭。”沉默半晌,苏不弃忽地换了话题,“还是逼她想起来了么?”

    白皙面庞上挂着的笑意稍减,依稀有几分黯然:“嗯,也算是巧合,我并不想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想起来。这种事怎么说呢……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刻意让她看见、想起时她逃开了,不想让她陷入混乱时她偏偏记起。说句老实话,如果祭因为这件事再回到从前那般模样,这辈子大概终于有一件能够让我后悔的事了。”

    脑海中浮现昏睡的祭苍白脸色,苏不弃默然,纤长手指反复擦拭粗陶茶杯,宁惜醉亦是一声不吭安静坐着,直到日上三竿,窗外街道喧哗渐起。

    “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现在才想让她记起?她是我唯一的徒弟,如果只是觉得无聊才拿她取乐,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苏不弃极少摆出疏离态度对待宁惜醉,如此这般是在说明他很重视这件事——从接手照顾祭开始,那孩子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耸耸肩摆出无奈神情,宁惜醉倒了杯茶递到唇边,凝视着沉底的茶叶目不转睛,唇角微扬:“要是无聊的话我宁愿去戏弄义父。当年的事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祭能摆脱那场梦魇当个正常人,哪怕是刻意忘记也没关系,只要她活得开心。可是你没发现吗,不弃?最近几个月祭失神的时候越来越多,偶尔会流露出和那时一样的眼神表情,我总觉着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很可能有一天祭会自己想起那些事。与其等她想起噩梦疯掉,我宁愿把噩梦重新拼凑好送到她面前,也许会伤害到她,但至少那时我在她身边,可以给她坚强起来的力量。”

    闭上眼深深嗅着浓茶微香,白皙手指穿过浅金色发丝,被手掌撑起的额角边,碧色眼眸慢慢睁开,柔情流转。

    “祭是你唯一的徒弟,你在乎她理所当然,而我同样会不惜一切保护她,毕竟,她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0

    “你当真喜欢她?”

    苏不弃深吸口气,怀疑口吻毫不掩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宁惜醉没有立刻回答苏不弃的问题,而是走到窗前慢悠悠推开,望着迅速铺满天际的乌云,眉梢一缕追忆漫过。

    “祭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美玉。”

    而他,眼里心里,最容不下脏污。

    看似无关的回应已经解答了苏不弃的疑问,无声坐了片刻,起身走到房外,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祭的房前,手掌推开微凉门板。

    朴素木床上,祭仍在熟睡,只是再厚的锦被也挡不住噩梦侵蚀,满是老茧的手掌无意识颤动着,清澈泪水滚落枕边,仿佛在诉说那场由记忆编制而成的梦境有多痛苦、可怕。

    阿娘不会动了,睁着的涣散双眼不知望向何处,俊俏面容上写满留恋与担忧。坏人也不会动了,捂着心口张大嘴巴躺在地上,面色是难看的死灰。能动弹的人只有剧烈颤抖的小女孩儿以及小哥哥,然而,温柔的小哥哥此时正用痛苦目光望着她,殷红血液自捂住胸口的手掌指缝间汩汩流下。

    这就是死吗?阿娘曾说过的,阿爹的最终归宿?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死了就再也不能拉他们的手感受那份温暖柔和,死了,她就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人怜惜。

    “阿娘……”匕首自手中松脱落地,小女孩儿不再流泪,呆呆地推了推已经气绝的女子,沾染满手鲜血。稚嫩嗓音一声声响起,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在噗地一声闷响后彻底断绝。

    天气如此清朗,秋高气爽,本不该有喋血小巷之类存在,然而世间一切都不遂人愿,至少,它违逆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期盼。

    少年倒下的那一刹那,小女孩儿完全忘记该有何反应,澄静如水的眼眸睁得极大,满藏着惊恐与慌乱。那是拉着她的手带她寻找阿娘的温柔小哥哥啊,连他也要和阿娘一起走,再也不理她了吗?

    而且……让小哥哥变成这样的人,是她。

    撕心裂肺的悲鸣忽地将街巷喧嚣压下,客栈内外无论是路过的百姓还是守卫的禁军营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客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发生了什么惨剧,竟使得一个女子发出这般令人心碎的声音。

    “醒醒,只是噩梦。”光线略暗的房中,苏不弃抱住失声尖叫的祭,一手轻抚她脑后,语气是对谁都不曾有的柔和,“祭,只是个噩梦,别怕,师父在这里。”

    凄厉悲鸣渐渐化作低沉呜咽,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满是血光的小巷中后祭爆发出一阵剧烈颤抖,两只手用力抓着苏不弃肩头,低垂面庞弄乱整齐衣襟。抽泣许久,祭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似是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一般茫然四顾,盈满泪水的眼眸清澈干净,又带着那么几分不知因何而起的悲伤。

    脑子里有太多太多东西山崩海啸一般混乱冲撞,浑身酸软兼着头痛欲裂让祭露出痛苦表情,可怜兮兮地贴在苏不弃胸口:“师父……头疼,头好疼啊……”

    “忘了吧,不开心的事都忘掉,想着什么都没发生过就不会疼了。”

    咒语似的低喃温柔深沉,祭揉着额角慢慢闭上眼睛,表情渐渐舒缓。

    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师父,最疼她、爱护她的人也是师父,吃饭,休息,学武,练功,无论什么事都是师父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永远守着她,所以只要听师父的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都忘记,彻底忘记……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不要哭啊,你哭了会让娘亲心疼,懂吗?”

    “你娘就在那边小巷,我带你去找好不好?来,先把眼泪擦干净,像只小脏猫似的。”

    “丫头,跑,快跑啊!”

    谁的声音徘徊脑海,是谁一声声对她说话?温柔的,焦急的,如此熟悉,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唇边嘴角,却呼唤不出。

    背上手掌怜惜轻抚,低低叹息带着蛊惑味道:“祭,师父带你回漠南好不好?现在就回去。”

    祭懵懂点头,而后又快速摇头,似是想起什么飞快推开苏不弃,惨白脸色带着一丝固执:“不回,要保护主君,保护主君才——”

    细如蚊讷的声音戛然而止。

    主君,主君,有着浅金色长发和碧色眼眸的主君,总是以欺负她为乐的主君,会对她温柔微笑的主君,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主君。许许多多表情、身影交错脑海,一刹那,竟与记忆最深处某个身影重合,瞬间将被封印的往事掘出,暴晒于日光之下。

    主君,小哥哥。

    小哥哥,主君。

    “祭?”眼看着祭的目光发直,苏不弃皱眉把失神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强迫一般不愿她再回忆下去,“不要想了,祭,什么都别想,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家……家不该是漠南那片荒芜之地,而是有阿娘,有浓郁米香的地方。

    是啊,怎么会忘记呢?贫穷却无忧无虑的童年,阿娘翘起唇角慈祥的微笑,还有相识不到一天却让她至死难忘的温柔少年,没有他们存在还称得上是记忆吗?从血腥悲痛的那一日过后,她究竟丢失掉多少不该忘记的往昔?

    就连自己的罪也被刻意遗忘。

    胸口传来重重推力,苏不弃不及防备被推到床栏上,稳住身形扭头,祭的身影已经跌跌撞撞冲出房间,闯进对面大门虚掩的另一间房。

    嘭。

    被粗鲁撞开的房门发出巨响,听着都让人觉得浑身一痛,而房中的宁惜醉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结果,毫不意外地面对房门负手站立,碧色眼眸里复杂神色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后悔。

    那一声悲鸣后他就知道,祭很快会闯进来,至于结果是不是他期盼的那般,此时已经不重要了——祭没有被噩梦与痛苦回忆吞噬,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醒了吗?头还痛不痛?下午就打道回府吧,再让你受伤不弃会把我生吞活剥。”

    依旧是浅淡笑容、轻松语气,眉眼若清风流水波澜不惊,唇角翘起的弧度宁和而温柔,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祭破天荒没有回应宁惜醉的调笑,更没有不争气地羞涩脸红,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宁惜醉身前,薄唇紧抿,抬手,扯住干净整齐的衣襟猛地向两边拉开,男人结实胸膛暴露眼前。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1

    宁惜醉不仅气质温润如玉,连容貌身材也是近乎无瑕的,祭从没想过他会有什么缺陷或者丑陋之处,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彻底推翻以往印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右肩到左肋,一道细长伤疤横陈在坚实胸膛上,把白皙肌肤拼凑的完美突兀扰乱。

    时光仿若停止,屋子里静悄悄的,尽管苏不弃就在房门口站着,三个人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开口打破沉默。过了不知多久,祭颓然放手,只是被扯开的衣襟已经不可能恢复原样,就如同那道伤疤,哪怕有谁的心被悔恨湮没,它仍然无情地刻印在宁惜醉身上,永远不会为谁改变分毫。

    “为什么骗我?”低低呢喃微弱无力,祭低着头,紧攥的拳头垂在身子两侧,两大滴泪水从看不见的面庞砸落在地。眼泪总能勾起人的软弱一面,祭也不例外,泪水止不住涌出后所有坚强固执也一并崩溃,就连声音都充满激动颤抖:“师父说小哥哥死了不是吗?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小哥哥死了,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小哥哥,这种心情师父不是很了解吗?为什么要骗我这么久?!”

    厉声质问直指苏不弃,苏不弃则以沉默作答,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倒是宁惜醉慢条斯理系好衣衫,抬手抹去祭脸上连绵不断的泪珠:“是谁告诉你我死了的?要想就都想起来吧,你丢失的那四年记忆。”

    颤抖蔓延至全身,祭痛苦地抱住头,零碎的记忆残片将心割出一道道伤痕。

    不,不是师父最先告诉她的,小哥哥死了的事也不是在几年前才知道,而是更久远的岁月,远到她的记忆模糊,旧忆泛黄。

    ——小哥哥?小哥哥呢?

    ——他没事,只是受了伤而已。

    ——骗人!你们骗人!小哥哥不会动了,像阿娘一样不要我了!是我让小哥哥不会再动了!

    是谁的固执蒙蔽了双眼,让她执拗地认为温柔的小哥哥已经死了?是谁声嘶力竭哭喊着,在阿娘的坟头对那少年假装不见?因为对他挥了匕首,因为让他受伤,所以她背负了罪,成为伤害好人的坏孩子,这样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消失就好了。

    那一天,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儿抹杀了自己的存在,拼命把根本不存在的罪过压到自己肩上,自那日起整整四年于混乱中踯躅徘徊,直到把真正的自己封印——伤害心底唯一的光明,因这罪孽,她无法原谅自己。

    终于拼凑完整的记忆竟是如此荒唐,祭抱着肩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你满意了?”冰冷话语淡漠无情,半晌未发一语的苏不弃冷冷看了宁惜醉一眼,走上前弯身拉住祭手腕,“祭,我们回家。”

    眼看着无力的祭被苏不弃拖起,宁惜醉淡色长眉紧蹙,也不去想自己与对方之间实力差距有如天渊之别,竟然出其不意打开苏不弃的手,把祭拉到自己身前。

    而后细腻温柔,有若和风。

    “属于你的生活才刚开始,祭,这才是真实的你,是我喜欢的祭。”

    罪也好,错也罢,天真懵懂并不是她的所有,唯有与那失去的四年重新融合,她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属于他的无瑕美玉。

    他,会包容她的全部。

    带着磁性的嗓音低柔百转却比不上温暖拥抱,脸颊泪珠被温热的唇啄去时祭才猛然惊醒,慌乱四顾,周围已经不见苏不弃身影,只有宁惜醉胸膛温暖,眉眼含笑,于是心情奇异地归于平静,或者说,因他独有的温柔而消弭了所有恐慌。

    “伤疤,是我给主君留下的啊!”啜泣着,声音细如蚊讷。

    “嗯,祭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索性当做定情信物好了。”

    “主君不怪我吗?明明你在帮我,我却那样……”

    “你有没把我怎样,不过是划出一道伤疤、多了些男人证明而已。”宁惜醉轻笑出声,拥着祭时,脸上仍是那种慵懒笑意,“因为祭,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肩负着怎样的责任,也第一次想到应该要保护谁。可惜那时我太弱小,不能救任何人,让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娘亲惨死,对不起。”

    乱世中一个流离孤单的遗族,饱受欺压的人民,作为这些苦难人民的王,他是在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祭埋脸在宁惜醉胸口,半是黯然,半是期望:“主君因为这个才让师父收留我吗?那件事不是主君的错,不是小哥哥的错,是我错了……所以主君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明白,再也不会逃避下去。”

    曾经的她是多么胆小敏感啊,那夜分明看见他中衣之下狭长伤疤,为了逃避、为了不想起自己最后悔痛苦的事,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忘记。现在想来,那只是他设的一场局吧?想让她勇敢面对过去,记起被深藏的回忆,因此才有掉落的衣衫、倒下的屏风,有他衣衫凌乱,状似暧昧却意义深藏的演戏。

    那道伤疤里面,满满全是她的悔恨。

    小小心思自是瞒不过那双碧色锐利双眼,低垂眉睫刚显出失落之色,祭的小脸儿就被宁惜醉轻轻扳起,修长手指刮过鼻尖:“再不让你想起来你会毁了自己。好几次夜里都听见你在噩梦里哭喊,发作也越来越频繁,不弃最近总是离开漠南一来为了找他的意中人,二来就是想寻访名医询问是否有什么药可以抑制你的梦魇。还好,我的祭终于长大了,虽然还生着半刻小孩子的呆心,骨子里却比从前刚坚强。”

    额头相抵传来微凉之感,宁惜醉抱紧小小身躯,挑唇笑得无尽温柔。

    “说来还要感谢祭啊,逼你想起可怕的事情很残忍,假如祭因此恢复到当初模样,不弃一定会拿着剑在我身上捅几百个洞,他可是很心疼你这小徒弟呢。”故意沉吟片刻,挂着浅笑的面庞凑近,在微红脸蛋上落下轻吻,“作为谢礼,送给祭一个特权好不好?”

    “啊?哎?!特特特特权?”

    眼里所见仍是清朗笑容,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以后不要叫我小哥哥了,这年纪,当老哥哥还差不多。主君的称呼也不好听,天天被这样叫很烦,容易折寿。不如……呐,给祭的特权,以后别叫我主君,改成‘夫君’好不好?”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终章

    与中州毗邻的南方大漠广袤无垠,千里戈壁万里黄沙,只天地一线看得清晰,壮阔景色教人心旷神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遥历纪和元年初,安陵国异军突起吞并漠南五国以来,这片大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尽管建国初期经历了一段动荡内乱,安陵国第一代主君宁惜醉还是凭借其智慧和手腕力挽狂澜,不仅以极快速度横扫前朝遗留的诸多问题,更通过修建纵横交错的水渠为居民提供淡水等举措令得百姓甘愿臣服。

    集智谋与魄力于一身的优秀君王在历史长河中并非凤毛麟角,但同一时代双雄并立就罕见得多了,而中州之外的漠南,能与遥国皇帝易宸璟相提并论的人,此世尚只有宁惜醉一人。

    不过,这位君王也不是那么让人省心,至少对于身边几位重臣而言,摊着这么一位不着调的主子着实令人头痛。

    “近日民间多传主君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兴,查其源头皆因主君迟迟不肯立后而起。”下了朝堂,国师兀思鹰摸着羊角小胡微微眯眼,把宁惜醉的去路挡了个严实。

    “国师何必多虑?反正以国师的年纪性格,定然不会成为流言里与我行龙阳之事的被怀疑者。”宁惜醉满不在乎摆摆手,十分善意地提醒道,“话说回来,国师不赶紧找位姑娘成亲吗?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看着卢将军左拥右抱很羡慕吧?”

    兀思鹰面红如赤,斜眼瞪向短短几年就成为“花花公子”一词代表者的卢飞渡,而后者显然把这当成一种荣耀,笑容爽朗,欣然接受。

    “你就只会贪图女色吗?不帮忙劝主君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散发**毒气!”

    “我看国师才是吧?我可是很积极为主君寻找优秀女子呢,结果不是被国师一一否决了吗?”卢飞渡不甘示弱回击。

    想起卢飞渡送到宁惜醉手中的那些画卷就有气,兀思鹰抖着胡子抬腿就是一脚:“你跟遥国皇帝串通好了吗?净送来一些歪瓜裂枣给主君相亲!有这种女人自己留着吧!”

    卢飞渡不满咋舌:“啧,说话真难听,好歹那些都是各邦国公主、世家之女好么?战大人大远送来可是很辛苦的,国师太不知感恩了。”

    “因为……战大人吗……”兀思鹰嘴角抽动,笑得扭曲生硬,“画卷都是战大人亲自送来的,所以卢将军异常重视……我看有断袖之癖的不是主君而是你啊!”

    提及战廷,卢飞渡忽然变得忧郁,故作遗憾摇头:“如果战大人是个女人该多好。其实就算他是男人我也不介意,可是他家里那位悍妻……算了吧,还不如和国师发生点什么呢。”

    “你你你你你你——!”已经快被气疯的兀思鹰再坚持不下去,一甩袖,气哼哼转身离去。

    “唔,卢将军有没有感觉国师很像某人?”宁惜醉搓着下颌一脸玩味。

    卢飞渡想了想,大笑出声:“哈,主君是想说国师越来越像封大人吧?的确呢,唠叨、暴躁、性子急,活脱脱是封大人转世啊!”

    “如果义父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宁惜醉若有所思,“难怪不弃总是对他敬而远之,一定是怕他跑去各种诉苦骚扰素夫人,果然是明智选择。”

    两个习惯了背后议论的男人相对沉默少顷,而后,卢飞渡清咳两声:“那个,伟大圣明的主君啊,总让战大人这么两地来回跑应该不是为了成全我和战大人比武的心愿吧?还是说主君真的想精挑细选找个合适的姑娘立后呢?”

    “卢将军在说笑?”宁惜醉嫌弃地白了卢飞渡一眼,手臂一扬,旁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瘦小侍卫被卷进怀里。修长手指挑起小侍卫埋得极低的头,碧色眼眸充满戏谑之意,薄唇更是肆无忌惮地贴在小侍卫脸上:“家里养着猫似的小娇妻,我何必再挑选什么公主、小姐?你说是不是,祭?”

    “呜——”早就羞红脸的祭怪叫一声跳开,扭头飞快跑走,确如宁惜醉所说,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

    卢飞渡抚掌大笑,言语间丝毫没有身为臣子的觉悟:“这是在调戏吧?不是常说遥国皇帝是个登徒子么,我看主君有过之而不及。不过祭穿着侍卫衣衫的确像是个少年,也不怪百姓们都传说主君有龙阳之好,要是不尽快把她娶进门立为王后,主君娈童之名这辈子是坐定了。”

    “坐定就坐定吧,管外边怎么传呢,反正祭也不在意。”

    宁惜醉耸耸肩,目光追逐着祭远去背影,唇角绽出一丝温柔笑意。

    祭是他的妻子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每天代替苏不弃保护宁惜醉则是祭最开心的事,哪怕成为他的妻子已有两年却没有任何名分,而这种状况还将继续下去。偶尔会来宫里的苏不弃曾质问他到底爱不爱祭,他的回答很肯定,至于不肯公布祭的身份一事,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苏不弃也没有再追问。

    “权位桎梏,金丝囚笼,那些只会磨灭人的灵性,不若自由。”

    突兀响起的话让卢飞渡摸不着头脑,侧头看看宁惜醉,仍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挠挠头愣了一会儿,卢飞渡又似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对了,主君为什么不让三小姐告诉遥国皇帝您已经娶妻的事?老是往这边送一些美女图之类的,无论是战大人还是主君都会困扰吧?”

    “咦?为什么要困扰?”宁惜醉惊讶反问,眼里流露出几许坏笑,“那位小气皇帝一直怕我和他抢白姑娘,保密我已经有妻子这件事不是很好的选择吗?让小气皇帝君安思危、整日惴惴不安,四处搜罗未婚女子画像送来期盼我早日成亲,这种事我总觉得很有趣啊!”

    有趣……吗?

    卢飞渡动了动嘴角,看着宁惜醉纯良表情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认真地手指宁惜醉身后地面。

    “主君,你的狐狸尾巴掉地上了。”

    “没关系,晚上让祭给我缝回去就好。最近祭在学女红啊,绣鸳鸯时已经隐约可以看出鸭子的轮廓,进步极大。”

    “……为了保留名为口德的东西,末将请求先行告辞。”

    “啊,去吧,记得把那瓶秃鹫眼珠酒带回去,祭不让我喝。”挥手送别面色死灰的卢飞渡,宁惜醉长出口气挑起长眉,“接下来去干什么好呢……啊,差点忘记重要的事。”

    殿外日光正盛,天气晴好,安陵国诸君微笑着抬步往寝宫方向慢悠悠走去,清和悠扬的声音回荡殿内。

    “祭,祭啊,白姑娘又生了个千金,我也想要……”

素鄢·不弃【花开缓归】Part.1

    十月的遥国帝都还是艳阳高照,相距千里外的江北却已素雪翻飞,冷风呼号奔走,吹落一树腊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气渐凉,夫人也该加件衣裳才是,这附近没什么人家甚是荒凉,万一染个风寒什么的想请郎中都难。”一身素衣的老尼把外衫披在腊梅树下女子身上,慈祥面容带了几分笑意,“再过二月便是年根儿了,这几天贫尼想着去外面走走化缘,若能讨得几钱香火好为夫人添置件衣裳。这一转眼就是四年,你看,夫人来时带的衣衫都褪色了。”

    女子紧了紧衣衫,微微躬身向老尼道谢,冰冷指尖划过衣上绣花时些许失神。

    这外衫底料来自遥远的平州,最是坚韧密实,只可惜终是染色后绣上图纹的,时间一久颜色便会褪去,恰如人老珠黄,昔日娇颜不在。

    “看天气还要下雪,院子也不需日日打扫,夫人走动走动就回房歇息吧,贫尼去煮些清粥小菜。”

    老尼离去,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少言寡语的女子,触目满地萧索,心里也跟着空落起来。其实这几年哪一天不是如此呢?天高地远处,没有红尘俗世烦扰,却也没有可暖心之人陪伴身侧,孤寂总是免不了的,但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便是难受也只得忍耐。

    倘若那年应了他一道离去,是否现在已有儿女绕膝?

    似是被自己荒唐想法吓到,女子摇头苦笑,一抹雍容华颜惊了天地苍茫,又一朵未经得住风霜的腊梅自枝头翩然落在布衣之上。

    曾经行走宫中享受荣华富贵的夫人,而今粗茶淡饭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如此落差有谁能想到?素鄢虽遗憾如今形单影只无人陪伴却并不后悔,当得知皇帝与皇后先后育有一双儿女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

    “听说江北雪终山有送子菩萨极为灵验,只是地处偏僻,寻常人耐不住那处寒冷。”

    四年前,因后宫嫔妃聊天时无意一句话,素鄢选择了远走他乡,尽管明知这样会让白绮歌难过仍毅然决然不辞而别——她一直看着那对儿由恨到爱最终相知相许的龙凤,最清楚白绮歌是多么想要有个孩子,再加上一些事让她困扰难断,江北人迹罕至的雪终山慈云庵便成了她之后四年的落脚点。

    拾起落梅堆放树下,素鄢仰头看了看辽阔天幕,不禁又想起那个总在心头出现的男人。

    她不了解他,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着细腻温柔。

    “不弃?公子的名字倒是特别,听着让人没来由心头一暖。”

    “不离不弃么?”

    “嗯。”

    寻常女子谁不渴望得个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素鄢亦不例外,只因太明白易宸璟心里容不得白绮歌之外的人,所以才明智地选择了退让,却不想,这份退让与淡然无意间入了另一人的眼。

    那时才与他相识不过两三日,起初总觉着这人性子忒冷了些,及至更深露重时他淡淡递来带着体温的外衣,这才发觉原来他是个细致贴心的人……也是个胆子极大的人。

    寂寥中总会想起过往记忆,紧了紧领口,素鄢放下沾满积雪的扫帚站在庭中,虚拢手掌呵了口热气,白色轻雾缓缓升起。

    “冷?”

    耳畔依稀回响起他低低询问,那是在易宸璟和白绮歌出征霍洛河汗国,而她和敬妃被杀手追得东躲西藏时,唯有他察觉她发抖,唯有他默默递上衣衫为她驱赶寒冷。偶大将军护着敬妃离开小村落后,素鄢没有选择与他们同行,而是躲了起来,直到荒屋外只剩下苏不弃。

    “你果然没走。”

    “苏公子早就猜到了?”面对神色平静的苏不弃,素鄢微微脸红,说不清是羞涩或是惭愧,“我想见见殿下和绮歌妹妹,还望苏公子能不嫌麻烦带上我……”

    “你就那么想见他?”

    素鄢至今还记着当时苏不弃的表情,精致如仙的面容上剑眉微皱,一双丹凤碧眸直直看着她,全然没有半点避讳,倒是隐约有些不悦味道。素鄢本就内向腼腆,被一个男子这般盯看自然要面红耳赤,然而扭头避开目光又能如何?仍是感受得到他视线,于是便觉察到,这人,真是胆大而不讲礼数。

    苏不弃似乎并没打算听她回答,问完后便径自上马,微微躬身向她伸手,逆着阳光,美得如同一尊冰雕。

    “跟我走吧。”

    她欣喜若狂,红着脸递上秀手,满怀期盼上马坐在他身后。

    跟我走吧,这句话他总共对她说过三次。

    第一次,她只当做是同乘一马的邀请并未多想,连带一路上他的外冷内热的温柔呵护亦不曾察觉,满心焦急就只为那个从未对她心动的人,直到某天,与他同样有着神秘碧色眼眸的男子凑到身边,半是玩笑感叹。

    “素夫人对不弃而言是特别的,他对其他女人可没这么温柔过。”

    那一刹才惊觉,只有面对她时他才会有些表情,于其他人,总是淡漠得仿若不闻不见。

    寒风又硬了一些,看样子确是要来一场大雪,把手放回身侧时不小心碰掉了腰间某个物事,这让素鄢一阵慌乱,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蹲下在雪中翻捡。平整雪面显出一排杂乱痕迹,一抹翠绿出现眼前,紧张的心总算放回肚中。

    唯一的亲人离开人世,只留给她这块玉佩可作念想,夜深人静时看着它总会想起惨死的妹妹素娆,偶尔也会因此想到苏不弃。

    属于她的那块玉佩还挂在他腰间吗?他是否有好好珍惜?四年过去,他可还如当年那般只对她温柔?又或者,因着她无情的不辞而别恼怒气愤转恋他人?

    突如其来的琐碎思绪充塞素鄢脑海,手一抖,刚刚拾起的玉佩又落回素白积雪中,紧随着两大滴清泪。

    想起他时,心痛。

    “送你到宫门口。”

    “保重。”

    “找了你许久,想见见你罢了。”

    “等我回来就带你离开皇宫,娶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藏在心里,他的每一个表情都铭刻眼中,更记得那年柴门外、凄冷间,他低下头贴近面颊,鼻息眼神近在尺咫,仿佛她已经属于他,已经可以不顾一切扑进温暖安全的臂弯。

    因为怕,所以胆小退却。

    怕这只是一场无妄美梦,到头来空喜一场,成了荒唐。

    天空轻雪簌簌落下,人迹罕至的庵中冷寂无声,滚滚红尘中,谁知某处有人泪落如雨,无声无息?似那些年追逐谁的身影拼命活着,委屈自己也要让那人高兴,浑浑噩噩,虚度,再念起某人温存想回身,已然无路可退。

    “饭菜煮好了,进来喝些热粥暖——哎呀,这是怎么了?快起来,雪气森凉万万莫染病啊!”

    老尼端着托盘才想要叫素鄢用饭,却见冰天雪地里柔弱的女子蹲在雪中,情急之下丢了托盘匆忙上前搀扶,这才发现素鄢已经哭得没了力气。

    “唉,别怪贫尼多嘴,夫人总说要削发为尼,可您尘缘未了如何能入我清净佛门?依贫尼看,若是夫人念着那人尚安好人间,不如早早收拾些盘缠去寻他,成或不成,至少是个结果。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之苦最容易衍出心魔,看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贫尼当真是心疼啊!”

    “又让师太劳心了,素鄢只是一时想不开。”逞强笑笑,眼角泪痕犹在,心境已不像刚才那般波澜。素鄢拾起玉佩仔细挂回腰间,轻轻搓动冻得通红的手指,神情有些恍惚:“师太不收我为徒,只让我带发修行,我也明白自己六根不净入不了佛门。可要去寻他又岂是说说那么简单?如师太所知,素鄢是嫁过人的,虽未破身却有夫人之名,而他是个比这雪还干净的人,我……”

    素鄢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越来越瘦的身子禁不住寒冷微微发抖,想到自己与苏不弃的差距,连心也寒了。

    一个弃妇,一个似飘逸淡雅的隐士;一个庸脂俗粉,一个堪比出尘谪仙;一个双眼蒙尘不见真心,一个心如冰雪不染杂尘……

    说到底,还是觉着自己配不上他。

    老尼见素鄢情丝混沌解不开心结,一时也不便深劝,摇摇头叹口气,拾起摔碎的碗碟重又去盛饭。

    一个人偏执到如此,谁又能劝得动呢?素鄢自己也明白这般固执性子容易让人为难,往日里若是遇到此类情况总要顺着别人,然而只有这件事不行——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的是死生契阔不离不弃,如果情有杂质,不若天涯海角,三生不见。

    “倒是真想不到什么样的佳人才配得上他。”想得痴了,不禁自言自语说出心里话,素鄢被自己的笨拙行为吓了一跳,微愣片刻而后自嘲摇头。

    谁说她是本分老实的人?身在佛门清净之地却想着那些儿女情长,实在无礼得很。

    风雪愈大,呼啸声响穿过发丝擦过耳垂,呼啦啦吵得什么也听不真切,素鄢想进庵里时忽然听得院外似乎有人说话,想想荒山野岭不该有什么路人,先前倒有过贼人“来访”,心里登时害怕起来,再一转念顾及屋里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尼,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向前走上几步,手里紧紧握住扫帚。

    “谁在外面?这是慈云庵,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不想走空门的施主还是请回吧!”

    被她这一吆喝,门外响动还真就应声停止了,过了少顷才见有一人一马慢悠悠行至门前,破旧斗篷落满雪花。

    “是路人吗?”见那人站在门口没有冒犯的意思,素鄢稍稍放心,大着胆子又轻声道,“路人的话可进庵中歇歇脚,外面风大雪大,等停下再赶路吧。”

    那人放开马缰跨进大门,走了两三步忽地停下,一片静谧中突兀开口。

    “刚才没听见?我是说——在我眼里,只你一个佳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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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