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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8章 真命天子

    “我就猜你会记得这曲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放下花叶,沈御秋依旧一副清淡神情,易宸璟却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个人各方面接近完美,完美到足以让挑剔的易宸璟尊敬甚至崇拜的地步,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前任遥国国师,沈君放。

    天下皆知遥皇骁勇神武,二十余年间征战不休,将任人宰割的弱小遥国带领成为中州最强国家,可是除去偶大将军等常年追随左右的亲信外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切大部分归功于一个弱冠之年的神秘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从未现于遥国任何史书、只在人心中短暂存在如白驹过隙的年轻国师。

    那时易宸璟年纪还小,记忆里国师沈君放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能记住的只有那位因虚长他十几岁就逼着他叫叔叔的开朗青年高瘦背影,还有每每父皇凯旋归来沈君放在城墙之上豪气冲天的嘹亮歌声。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天下谋略,也不管是前朝权斗还是赋税法令,只有二十岁的沈君放表现出令所有人惊为天人的卓绝智慧,更叫人赞叹不已的是,这位年轻国师不仅才智天纵,就连提笔蘸墨、举枪杀敌一样不在话下,完美得近乎神人。

    就是这样的沈君放为遥皇打下如今一统中州的根基,也是他,在易宸璟欣羡渴望地看向远方时笑着说,早晚,你也会统率千军万马,成为不逊于陛下的大将军。

    “你和沈国师是什么关系?”终止漫无边际的记忆,易宸璟急切地问向沈御秋。

    据易宸璟所知沈君放并没有子嗣,沈御秋的年纪也不符合,然而沈御秋的姓氏以及那首曲子都足以证明他与沈御秋非同一般的关系——那曲子,沈君放曾自豪地说,只会唱给他亲近的人。

    “是我六叔。”沈御秋并不隐瞒,回答得干干脆脆,提起沈君放也是追思无限,“六叔得病后就是在这里休养的,只可惜那时我医术尚浅救不了他,眼睁睁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死他还惦记着你们易家的皇图大业,对于没能帮遥皇一统中州耿耿于怀,我却是清楚得很,倘若不是过于操劳那些令人心力交瘁的俗事,六叔根本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

    易宸璟一丝怅然:“天妒英才,谁也没想到国师叔叔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病殁……”

    “我说了,是为你们易家劳心劳力过度才导致他一病不起。他是个笨人,为着什么‘知遇之恩’便付出一切为你们易家谋划天下,如今遥国疆土空前辽阔,其中多少是六叔出谋划策得来的?呵,结果呢?他被嫉妒贤能的朝臣攻讦时遥皇是怎么做的?天子无情,再好的谋臣也抵不过猜忌怀疑,敌国破了,终是要失去君宠郁郁而终。”

    沈御秋的语气里似是含着极大怒气,倒好像是怪罪遥皇偏听偏信冤枉重臣才导致沈君放身死,其中详情易宸璟并不了解,也不便过多争论。当年沈君放突发急症辞官还乡后不久就传来噩耗,遥皇接到消息时悲痛不已,却没有允许任何人去沈君放老家吊丧的请求,更令人不解的是,自此所有人都不敢公然提及沈君放的名字,好像遥皇下了圣旨并将那三个字永远从遥国史书中抹除。

    记得的人,都放在心里不敢言说。

    难怪沈御秋对皇家后代如此厌恶,想不到偏见竟是从沈君放而起,易宸璟除了感叹也只能是感叹,感叹世事无常,感叹人心难测,感叹造化弄人,二十多年前父皇最为倚重的国师之侄,二十年后却是救他所爱之人性命的古怪毒医,未免令人唏嘘失笑。

    既然早有渊源,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易宸璟看了一眼白绮歌静静沉睡的精舍,沉沉叹了口气;“闲话稍后再说。你既然能查出绮歌因中毒滑胎失子,是不是也能解了那毒让她再有获孕可能?”

    “你当我是什么,大罗金仙?还是菩萨再世?”一声鄙夷冷哼,沈御秋皱起眉头,“若是中毒之后十日内送到这里或许可解,现在……太晚了,她的毒已成病,深入肌理骨骼,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白绮歌此生再做不了母亲的事实无法逆转,那个还未出生就告别人世的孩子是易宸璟与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黯然神色看在沈御秋眼内,虽不了解易宸璟心头滋味,却也明白如此残酷事实对有着夺天下野心的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说不出欺骗安慰的话,只能淡淡摇头:“我劝你或是放手帝位或是与那女人早日斩断情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若是真的想要君临天下就必须考虑帝位延续问题。如我先前所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宠她、爱她定是要立她为后的,那时你打算如何面对文武百官的质问?为了个女人与忠良之臣闹翻?那便与昏君无异了。”

    以白绮歌的性格见识自然不会阻碍易宸璟的帝业,她就如同最忠诚心腹,大事小情都可以成为得力的参谋,是而易宸璟从未考虑过她与皇位会有冲突。听得沈御秋言简意赅的分析,他猛然发觉,原来那个一直不敢告诉白绮歌的真相还未完结,有些事不是隐瞒下来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他与白绮歌是否能一起走下去,前途未卜。

    他容得下她不能生育,其他人呢,娘亲,朝臣,天下,谁会如他一般因为爱她不顾一切?

    叶花晚恰是在这时回到房前,听二人对话矛盾集中在白绮歌的病之上,不由心思一动脱口而出:“白姐姐不能有孩子,那大个子再娶其他女子不就好了?”

    一句话引来众人沉默,沈御秋冷冷瞪了叶花晚一眼,不像之前那样半开玩笑似的宠溺感觉,而是真真正正的责备。

    感情若是能走到白绮歌与易宸璟这样不畏生死的地步,又怎会容下其他人横插一脚?只怕真有人掺合进来的话也会成为眼中沙,谁都得不到好结果。然而片刻后沈御秋又深吸口气,竟然对叶花晚没头没脑的意见表示赞同:“这倒不失为解决方法。我知道你对她的情义,但皇位不比其他,只要你如现在一样真心待她,是皇后还是嫔妃又有什么关系?她真是个值得你珍惜之人的话就应该理解你的选择。”

    沈御秋的意思是要易宸璟立其他女子为后,白绮歌为嫔妃,这样一来二人既不用分离又不必受人苛责。

    “不可能。”出乎意料的是,易宸璟想都不想断然拒绝,目光沉稳,丝毫不像因冲动而胡言乱语,“我答应过她,日后若真的登上帝位,后宫三千一人不留,此生此世只她一个枕边人。”说完后易宸璟愣了半晌,忽地苦笑:“说这些做什么?连帝都都回不去,妄想些有的没的何用?”

    沈御秋扬眉,满目清淡:“我保你回帝都。”

    既然是沈君放钟爱的晚辈,沈御秋自然有他过人之处,易宸璟对此毫不怀疑,同样的,对沈御秋所说会保他回帝都的话也没有半点意外。

    只是……

    “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六叔完成遗愿。”沈御秋起身,望向药园的目光微有失神,“六叔在这里养病时向我提起过你,不只是你,还有五皇子,偶将军,还有很多其他人。他说在他最落魄时是遥皇给了他饭吃,给了他得展抱负的机会,他想用万里河山作为报答,只可惜还没看到遥皇一统中州那天就要……六叔最喜欢的皇子是你,最期待的皇子则是五皇子,他曾说,如果有机会定要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五皇子,令易家永享江山,世代为帝。”

    易宸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或是反驳。

    尽管昔时年幼,他却看得出沈君放对谁才是真正上心,那个风华无双的年轻国师对他再好终不及易宸暄那般看中。其实不只是沈君放,儿时易宸暄便已显露出远胜其他皇子的成熟稳重、天资聪颖,除了习武之外所有事情都在诸多皇子之上,前朝后宫,哪个大臣、嫔妃不说易宸暄是个宝贝呢?他一直都是陪衬,默默无闻,光芒黯淡,只有沈君放会在意他,会对他说,你是个男子汉,是将才,将来要带兵打仗统帅千军万马。

    不可否认,他这一生许多选择都因着沈君放这句话,唯独那个人在他儿时生命里留下浓墨华章的灿烂一笔。

    哪怕被当做帝王人选的,并不是他。

    “我早知你身份却不肯救那女人,原因也是在此。”沈御秋看着绚烂花田继续道,“六叔希望五皇子继承大业,我救你便是给五皇子增添阻碍,要不是小叶子他们两个苦苦哀求,这时候想来你已经恨我入骨了吧。”

    “可你还是救了绮歌。”

    轻轻摇头,沈御秋似是十分失望:“她中的毒都是极其恶劣的,能下此毒手说明五皇子绝不是六叔口中那样温和之人——六叔一世奇才,偏就看人不清不楚,否则也不至于将一辈子都白白浪费在一个昏君身上。国要久远需明君而非暴君,五皇子对手足兄弟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毫无关系的苍生百姓?我不想看六叔耗尽心血才换来的盛世江山化为焦土,他想看遥国长盛不衰,那么我便替他寻个可守这片土地百年平稳的君主,也算是不枉儿时六叔教我许多事理了。”

    谁来坐稳皇位竟要外人来定夺,听起来着实悲凉可笑,然而易宸璟十分清楚,就目前情况而言沈御秋绝对有这个能力,再假如他有沈君放那般才学的话……

    有他支持,可以说大遥帝位牢牢在握。

第169章 两丝情衷

    白绮歌醒来是在第二天午后,睁眼只见陌生床榻和熟悉双臂——易宸璟就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斜倚床头沉沉睡着,本就不怎么饱满的面容又清瘦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背上的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痛如刀割,白绮歌还保留着昏死之前的记忆,还想着在他背上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而后露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凉笑容。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终归不是她,而是早已离开人世、带着他所有眷恋的红绡公主。她算什么呢?影子?替身?还是他寄托哀思的活娃娃?还想着自己那些付出总算是打动了他,他的柔情万丈,他的性命相守,他的誓言旦旦诚挚目光……却不知,都是送给别人的。

    “醒了?”耳畔一声低语轻柔,旋即唇角一热,是易宸璟低垂眉目侧着头缠绵轻吻。

    白绮歌扭过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温热唇瓣,曾经她沉醉于这特殊气息中无法自拔,而今,竟觉得有些抵触。

    “别乱动,伤口还没愈合,就算不舒服也只能先忍忍。”易宸璟轻笑,揉了揉酸痛的肩背,“你看,我也要陪你熬着,毒医说你不能平躺,我抱着你已经一整夜了,你再不好起来我会——”

    “放手就好了。”

    淡淡地,白绮歌漠然打断。

    他放手,给她自由,她也断绝他永无终点的执念,对谁都不坏。

    易宸璟仿佛没听到一般,下颌轻轻抵在瘦削肩上:“你先在床上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等着,我马上回来。”

    看着双腿麻木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的易宸璟,白绮歌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她了解易宸璟,越是表现得不动声色,越说明他很在意那句话,只是他不想谈而已,躲着,避着,不去面对。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没力气与他争辩,身上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一般疲惫枯竭,由不得她为所欲为。

    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说吧,眼下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总不该这时让他分心。

    易宸璟出去没多一会儿就被人推了进来,白绮歌弱弱抬头看去,推他进来的男人素衣散发,一看便知是个不愿受拘束的人,想来应该是那位孤高的毒医了。

    “多谢毒医出手相救。”

    “想谢就赶紧下山,被你们闹的不得安宁。”沈御秋丝毫不领情,推着易宸璟坐到床边。

    在床上窝了一整夜加一上午不敢动弹,易宸璟的双腿酸痛麻木,行走尚且成问题,被这么一推自是站不住,不情不愿地紧贴白绮歌坐下:“等她好了我就带她下山,用不着你催。”

    “催你怎么?没把你踹下山已是我仁慈,看你就觉得心烦。”沈御秋冷冷斜了易宸璟一眼,表情里却找不出半点厌恶。

    白绮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她怎么也没想到神神秘秘的毒医竟会是如此小孩儿心性的人,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感觉像感情极好却总是吵架的玩伴,要说是才刚认识两天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被她目光一盯,沈御秋浑身不自在,皱着眉板起脸:“看什么?你的毒已经解了,服些补气补血的药不出三日就能恢复如常。”

    “师父,你就让白姐姐多留几天吧,正好宸大哥的伤势还没好利索,等他们都痊愈了一起下山不是更好?”门外,傅楚端着饭菜踏进房内,“白姐姐,这是宸大哥让叶子给你煮的白粥,还有几碟腌菜。你的伤不比其他,饮食上要注意些,这几天就委屈委屈吃些清淡的吧。”

    白绮歌初醒没有力气,易宸璟夺过碗筷执意要喂她,身后傅楚悄悄拉了拉沈御秋衣袖,然而沈御秋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眯着眼紧盯易宸璟动作。

    “粥是刚煮好的,你想烫死她?”

    易宸璟闻言手一顿,半勺清粥洒在白绮歌身上,情急之下,碗还没放下就手忙脚乱地去擦掉,结果越弄越乱,一整碗粥都扣在了棉被上。

    沈御秋叹了口气,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其实这也怪不得易宸璟,他自幼被送往昭国当质子总是独自一人居住,归国后地位身份使然,敬妃又有素鄢素娆照顾不需他操心,哪来的服侍别人经验?只是看着自己狼狈结果受到沈御秋嘲笑,心里怎么都别不过劲儿来。

    “粥热,你就不会吹吹么?尝尝温了再喂,又烫不死你,不交钱不上供的,少来浪费我这里粮食。”吩咐傅楚又端来一碗清粥,沈御秋没好气地递给易宸璟。

    吃一堑长一智,易宸璟按照沈御秋指点先是认认真真吹着凉气,而后又小心地试了试粥的温度,确定不烫后才松口气送到白绮歌嘴边,却发现白绮歌愣愣地看着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粥凉了。”易宸璟低声提醒道。

    白绮歌回过神,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俊面庞微微摇头:“放那边吧,现在吃不下。”

    这里的事,帝都的事,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她心里,任是饥肠辘辘也咽不下半口汤水,见易宸璟殷勤体贴心情更是低沉。

    不待易宸璟开口,傅楚抢先一步劝慰道:“白姐姐可是忧虑之后的事?放心好了,师父答应帮忙,定会将你和宸大哥安安全全送返帝都。叶子正在联系战大哥和青絮姑姑,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赶来西楚。”

    “是么,那还要再谢毒医了。”白绮歌淡淡道谢,瞥向易宸璟的眼中满是疑问。

    毒医至多是帮她解毒疗伤,常年隐居偏僻之地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动荡局势又岂是小小毒医能随意改变的?怪的是,易宸璟似乎对此并无异议,他那样一个不轻信别人的人居然坦然接受毒医插手干预,蹊跷至极。

    “回帝都的事有青絮替你们打点,小叶子和傅楚也会一道前往,没什么可担心的。再往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王侯天家那滩浑水我绝不参与。这瓶药收好,吃了它可保寻常毒性不能侵体,药效足有月余,五皇子再想下毒暗害也没那么容易——对了,离开西楚后把嘴封好,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有关我的事。”

    沈御秋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脑袋扒着门缝探头探脑,正是古灵精怪的一叶山庄小庄主叶花晚。

    见易宸璟坐在白绮歌身边,叶花晚颇有些小失落,一改往日喋喋不休的小霸王状态委靡地蹭到傅楚身边坐下,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不时偷偷向易宸璟瞄上两眼。

    “叶子长这么大没出过西楚,认识的人却比我还多,有她和青絮姑姑的人脉,这一路上能减去不少麻烦。”傅楚怜爱地拍了拍师妹脑袋,喜爱之意不言自明。

    “青絮是……?”

    易宸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傅楚提及青絮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与战廷十分熟稔,但是与战廷相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难免几分好奇。

    “是我表妹,灵溪郡山匪头目,”沈御秋接过话头,顺便云淡风轻地抛出令白绮歌都目瞪口呆的事实,“战廷的老相好。”

    战廷的……老相好?!!

    而且还是山匪头目?!

    白绮歌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甚至一刹那有种冲动,想立刻飞到战廷面前问他一句——你到底不吱声不吱气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真正有故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看起来憨憨厚厚、老实巴交的忠心护卫,战廷。

    许是被这意外消息冲散了愁云,白绮歌苍白如纸的面上开始现出一抹亮色,笑容也渐渐展露,傅楚看她不再惆怅黯然心里也踏实许多,只是看叶花晚时多了一缕纠结无奈。

    纵是被沈御秋如何逼问仍不承认,叶花晚这小丫头喜欢上了易宸璟却是不争的事实。

    知好色而慕少艾,叶花晚双八年华也是情窦初开的季节了,这么多年接触的男人龙蛇混杂,深交的唯有师父沈御秋以及师兄傅楚,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风华气度皆高人一等的易宸璟,萌生好感也是情理之中,责备不得,却也阻止不得。

    谁知情丝如雨骤,朝来夕去奈若何?事到如今也只能盼着她早日看清易宸璟痴心不改的情衷早日放手,免得小小年纪就受了情伤。

    房内一时没了声响,只听得外面细风轻抚百草,静谧宁和。

    许久,耐不住性子的叶花晚先小声开了口:“师父,我可不可以在帝都多玩一段时间?”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男人。沈御秋冷哼一声不作回答,倒是傅楚从旁帮忙求情:“帝都繁华热闹,叶子又没去过外面,免不了被大千世界新鲜事物吸引不愿回来。倘若送宸大哥与白姐姐回帝都一行顺利,师父何不许她多玩几天,玩腻了、不惦念了再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易宸璟一眼,傅楚低下头,声音略有迟疑:“我想,宸大哥不会介意我们叨扰久些吧?”

    自打叶花晚进门就一直偷偷瞄着易宸璟,白绮歌敏锐谨慎怎会察觉不到?那种闪着光泽的眼神她懂,是痴迷,是沉醉,是喜欢一个人时会忘却周围一切的钟情,假如放在平时她会一语道破而后劝阻叶花晚,然而这时,她不想开口。

    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易宸璟的自由,她是她妻子时可以防微杜渐,把叶花晚的少女心思折断在萌芽状态,可她现在连自己算是什么都抱有怀疑,哪来的资格权力阻止叶花晚对易宸璟的一片痴情?

    但她认为易宸璟不会留叶花晚太久,他那人最不喜欢麻烦,尤其是感情之事。

    “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帝都一行是成是败无以定论。”

    过了半晌,易宸璟终于有所回应,而回答既让白绮歌大感意外,同时也将更深的不安埋在她心里。

    剑眉舒展,连日疲惫焦躁的遥国七皇子罕见地露出明朗笑容,清俊面庞带着惑人光芒:“如果诸事顺利,叶姑娘想在帝都待多久就待多久,敛尘轩由你随意出入,哪怕待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嫌烦。”

第170章 心之所属

    “真的?我想待多久都可以吗?”叶花晚喜出望外,腾地从椅子上跳起,稚嫩的脸蛋上两抹绯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宸璟点头,丝毫没有注意白绮歌面上一丝惊诧闪过。

    “好了叶子,白姐姐才醒过来,需要多休息,你再这么吵闹下去像什么样子?”傅楚拉住叶花晚朝白绮歌笑了笑,“白姐姐好好养伤,我和叶子这就去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师父,您也该休息休息了。”回身半是揶揄半是劝说,傅楚有些无可奈何地对沈御秋道:“您不是说这两天该种新药草了吗?走吧,我帮您种。”

    师徒三人中属傅楚最为懂得人情世故,尤其在感情方面,傅楚考虑得比沈御秋更深更多,所以他才撵着师父和师妹两个人离开以便让易宸璟与白绮歌能有一片独处空间,把想说的、该说的通通说个明白。年纪虽小,眼睛却是雪亮的,从那天白绮歌在井边的恍惚神情以及之后易宸璟的异常表现不难看出,这对儿极是般配的龙凤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并且到目前为止还未解决,否则白绮歌不会有意无意疏远易宸璟。

    目送表情各异的师徒三人离开,易宸璟又端起清粥默默送到白绮歌嘴边,白绮歌用手推开,一口都不肯下咽。

    “身体是自己的,别硬撑着,脸上都看不出血色了。”固执地端着碗不肯放下,易宸璟柔声细语又哄又劝,白绮歌扛不住他软硬兼施的体贴,勉强喝了几口清粥。

    擦了擦唇边痕迹,白绮歌微微皱眉:“毒医不是不肯救我么,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你是不是许了他什么承诺?”

    以易宸璟的冷硬脾气,要他低三下四求人比登天还难,便是勉为其难开口也必定记恨对方,又怎会像现在这样与毒医融洽相处?白绮歌最怕的是他头脑一热答应毒医什么要求,那些超然物外的隐士型人物个个脾气古怪,谁知道毒医有没有提苛刻条件或是要求作为交换?她不想易宸璟为此付出太多,她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根本还不起。

    “我能许他什么承诺?把我有的都给他,那家伙也不见得会抬抬眼皮看上一眼。”

    白绮歌失血过多陷入昏睡后易宸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睡着,他守着,两天来滴水未进,这会儿心放回肚子里立刻感觉到饥肠辘辘,也顾不得碗里的粥是白绮歌吃剩的,竟然就着腌菜一顿狼吞虎咽。

    他是一国皇子啊,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就算身为质子时也不曾沦落到吃人剩饭的地步,即便知道那粥是她剩的他才会毫不介意咽下,白绮歌仍是止不住心疼,冰凉手指攀上清瘦脸颊,徘徊在憔悴眉宇间流连忘返。

    易宸璟对她的好她都记着,就因为记得太清楚才会感觉不踏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他的专宠。

    “这两天你好好休养,战廷收到消息后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有的忙了。”放下空空如也的饭碗,易宸璟捉住白绮歌点在额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在温热手掌中,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简单为白绮歌解释了沈御秋、青絮以及沈君放等人的身份关系后,易宸璟疲惫地靠在床头,乌黑眼圈无声证实着他许久未好好休息过的事实,白绮歌片刻迟疑,轻轻推了推易宸璟肩头:“去睡会儿吧,你太累了。”

    “在这里就可以,你不在身边,我放不下心。”

    “那就在这里睡,总之不能再熬了。”向里挪了挪身子,白绮歌腾出一块地方给易宸璟,“你的伤还没好,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病倒,白白耽误了回帝都的行程。”

    易宸璟闭上眼挑起嘴角浅笑,忽地把白绮歌拉进怀里。

    “我很好,绮歌,我真的很好。”多日疲劳涌遍全身,易宸璟脸上却是一片开心神情。白绮歌挣扎几下便不再乱动,两个人依偎着半躺床榻上,如此安宁时光让易宸璟无比珍惜,连弹指一刹都不愿浪费,梦呓似的声音清和磁雅:“我从没想过远离权力烽烟会是这么轻松,也许我一直都错了,根本不该去争什么帝位,像毒医这样隐居山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寻一处僻静田园避世隐居,不需劳心明争暗斗,每日两相对望闲度余生,这样的生活是每个经历过大风大浪与肮脏权斗的女子渴望的吧?易宸璟等着白绮歌露出微笑憧憬未来,却不想等来的是漫长沉默与一声叹息。

    “你何必骗我?”

    平静表情凝固在脸上,渐渐化作倦怠,易宸璟揉了揉额角,抬眼看向那双澄净眼眸。

    “果然瞒不过你么……我想的,你总是知道。”

    “与世无争的生活是很好,但那并不是你想要的,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忍下多少折辱,以你的性格心气怎会善罢甘休?”说起易宸璟心事白绮歌如数家珍,好像比他更了解似的,分明对刚才易宸璟所说没有半点相信,“人各有命,毒医可以做隐士,你却做不了。一来你有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并为此付出许多,二来你有治世之才——至少我觉得你有。你不用顾虑我,如果我不愿你君临天下又怎会留在你身边?你我的约定早已失去意义,我留下就说明希望你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寂寂无闻做个庸庸碌碌的王爷。”

    手心上白绮歌的指尖冰冷苍白,易宸璟疼惜握紧,体温却怎么也不能让那只瘦长的手变暖。

    她太了解他,他的善,他的恶,他的野心,他的能力,每一样都看在她眼里,从无半点遗漏。他也想像白绮歌一样将她看个清清楚楚透透彻彻,想从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读出她的心思、她在想些什么,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若是能做到就不必再为揣测她心意烦恼了。

    轻吻光洁额头,易宸璟把白绮歌搂得更紧:“我只想试探你是不是想过那种生活。你睡着的时候我仔细想过,似乎跟我在一起时你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看似锦衣玉食有仆人侍奉,实则劳心劳力,还要时时面对与你无关的阴谋争斗。我怕你累,怕你会退却,更怕你有什么委屈、难过都憋在腹中不说,你的性子,总是隐忍惯了。”

    白绮歌枕着易宸璟肩头沉默不语。

    她的确是累了,倦了,只因他的帝业未果才勉强支撑。

    平心而论,易宸璟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最适合做帝王的,勇武而不失冷静,聪敏而不失谨慎,风华可掩日月,气度可吞山河,说他是真命天子、人中之龙一点都不为过。而论及缺点,易宸璟唯独一条——爱憎太过分明,性格总有些矛盾极端,这让他得到的同时也失去很多东西,她要做的就是打磨他过于锋锐的光芒,令他成为完美无瑕的王者,一统江山。

    忽地想到什么,白绮歌仰头:“对了,你不是最厌烦多话的人么,怎么对叶姑娘格外款待?”

    “我是恶人,别有所图。你应该看得出,傅楚年纪虽不大却有惊人才华,毒医答应把他借我一年,之后要走要留他自己决定。那个叶庄主九成是他心上人,所以我想留住叶庄主的话,他也一定会选择继续留下。”易宸璟轻轻抬起白绮歌下颌,“怎么,吃醋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大度的女人。”

    这番话本是开玩笑说的,没想到白绮歌当了真,脸色一瞬冰冷。

    “我从不是个大度的人,抱歉,让你失望了。”

    “怎么当真了?我开玩笑的。”易宸璟倒吸口气,赶忙把人揽回怀里,“我巴不得你吃醋妒忌呢。素鄢贤惠温和,你们姐妹相称没什么可说的;可素娆心计狡猾,先前屡次掀起事端,我一直等你开口让我写下休书将她赶走,结果等了这么久你只字不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大度到了连我都可以与人共享的地步。”

    白绮歌轻笑,素淡无味。

    “你的心只系一人,谁也抢不走。”

    可惜,那人不是她。

    话外之意易宸璟并未察觉,侧身躺下,头埋在白绮歌颈间,呼吸温热,没多一会儿竟是安稳睡了过去。

    白绮歌静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头一片麻木。

    易宸璟把她想得太好,以为她大度宽和,不会与任何女人争风吃醋,却不知如今的她正在展现女人最可怕、最丑陋的一面,嫉妒,扭曲,为了毫无根据的猜测胡思乱想,甚至做出虚妄假设并为此伤神不已。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妒妇的?更可笑的是,她嫉妒的,竟是个死了多年的人。

    西楚一座高耸的山间,和风旭日下潜藏着波涛汹涌,而中州最繁华的城市正是狂风骤雨,偏有一处鸦雀无声。

    ”萧将军已经证实灵芸城那两具尸骨并非七皇子和皇子妃,目前正率人沿路搜寻;做假证的人未来得及审讯就在地方官府的牢狱中离奇暴毙,死因不明,仵作还在调查。陛下,是否要下旨大范围寻找?”

    浑厚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小憩的遥皇,手腕一颤,撑着的头险些磕到。惺忪睡眼看了看躬身禀告的偶遂良,遥皇反应半天才懒懒挥手:“不用了,璟儿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回来。这件事不是还没对外公布吗?万一朕一下旨闹得满城风雨,打草惊蛇反倒不好——要害他的人,只怕不是一个两个啊!”

    偶遂良若有所思点点头,面上担忧一闪而过。

    “遂良,你挑选一百禁军去趟巫桓山,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被人发觉。”提笔写了封信交到偶遂良手中,遥皇咳了两声,面上浮现一缕苦笑,“璟儿这孩子,以为把韵儿藏到那里就没人找得到吗?只盼现在去还来得及,否则……这辈子朕对她的愧疚再也还不上了。”

第171章 以身相许

    皇宫之中总有些地方是见不得人的,譬如惩治获罪太监、宫女的暗阁,又或者某些宽敞明亮却藏污纳垢的华丽居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遥阖殿的小宫女端茶进屋时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托盘掉在地上——她见过敛尘轩那对儿双生姊妹侧室,一个丰腴雍容,一个娇俏可人,尤其是妹妹素娆,活泼灵动极是讨人喜欢,谁能把那个敬妃心头的宝贝与眼前枯瘦恍惚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呢?

    过于消瘦使素娆颧骨十分突出,身上的衣衫也飘飘荡荡难以贴身,特别是那双惊恐暗藏的双眼,连小宫女看了都觉得可怜、不忍。

    “翠月,让外面人都下去吧。”戚氏接过茶低低吩咐道。

    当下人的不能多问,谁敢多嘴,轻则一顿皮肉之苦,重了,那便是性命不保的事。小宫女满是同情地看了素娆一眼后低头退出房间,遵着五皇子习惯将大门紧闭。

    “左丞相亲口对你说他已经知道敬妃下落了,是么?”端起茶杯,许是茶太烫难以入口,易宸暄皱了皱眉。

    素娆木木地点了点头:“是丞相大人亲口说的,他还说人就在某座山里,连随同的人都说得一清二楚。”

    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素娆和戚氏都是不由得浑身一抖,下意识低头。

    “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很好。行了,你不便在这里停留太久,免得外人疑心,有什么消息传进敛尘轩及时送来,对你没坏处。”易宸暄屏退素娆,撑着额角沉思。

    他本以为易宸璟和白绮歌都死在西楚那条河上,追击的手下返回情报信誓旦旦地说沉了那两个人的尸体,否则他怎么可能高枕无忧逍遥这么多日子?可他也听说萧百善并没有返回帝都而是带一骑人马由灵芸城开始一路向南搜寻的事,萧百善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不会做出时隔多天后才莽莽撞撞漫无头绪搜寻,其中定有缘由。可恨的是左丞相这只狡诈的老狐狸,早知道敬妃藏身之处却不告诉他,有敬妃在手的话,想收拾易宸璟就不难了——狂妄自大是假,易宸璟的孝心却是真。

    见易宸暄脸色不善,戚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引他开心,只好找些闲话打破沉默:“七皇子出征这才三个月出头,素家妹妹怎么消瘦成那个样子?原来多惹眼的一个丫头,现在看着精神都是恍惚的。”

    “引狼入室,她是自作自受。”易宸暄冷笑,满目不屑,“左丞相用过的女人有几个不是这样?你若去看她身上,必然伤痕累累、旧痕新疤,这还不止,脑子里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定是要记一辈子了。左丞相不像我,至少我心情好时会疼你,对比之下你该感激我才是。”

    “七儿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殿下怎么待贱妾都是应该。”戚氏低眉顺眼站在易宸暄身后,轻柔宽阔双肩时,手腕上青紫淤痕若隐若现。

    她的苦,有谁知呢?

    侍奉多年竟不如一个男宠地位高,在人前光鲜亮丽,在无人看见的房里,只不过是个吃着药任由易宸暄玩弄、摧残的泄欲工具罢了,纵是有着倾国之姿也无人怜香惜玉,有的是一夜夜承欢身下,尊严碾碎。

    偏偏她恨不起来,只是爱着,爱的扭曲,爱的痴狂,甚至不惜恩将仇报设计害白绮歌。

    “瑾琰。”一声冰冷低唤,房外碧眸男子应声推门而入。易宸暄沉着脸丢过一颗药丸,似是极不情愿:“我给你个任务,你若能办好的话,先前的事我不予追究。”

    即便易宸暄不说苏瑾琰也知道任务是什么,如果易宸璟没死,敬妃就是撒手锏,而他的任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掳走敬妃以要挟可能还活着的易宸璟。收好解药默默退出房间,苏瑾琰仰头看了看天空,正见远处一只苍鹰向着西边飞去。

    一扬手,院墙上咕咕呜鸣的鸽子飞入掌中,铜环里的字条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已到西楚。

    形状姣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精致更胜女子的面容难得明朗宁和,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纯粹干净地笑着。

    身在囚笼中他亦有易宸暄不知道的秘密,敬妃安身何处,指引萧百善的人是谁,以及,易宸璟并未如禀告中那样悄无声息离开人世的事实。

    易宸璟还活着,那是足以抵消他夜夜毒发之苦的最佳良药。

    毛色灰白的苍鹰在天际翱翔,舒展的羽翼自由张扬。天赐的灵物总比一般飞禽更具智慧,小迢很清楚它的目的地是西楚大地上一座高山,几日前它在那里见到了主人的主人并带着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条回到主人身边,今天,它的任务是带寥寥几个字再赴西楚,在那里等待久违的团聚。

    小迢还在路上,有人却比它先一步到达西楚,正是这一鹰一人的到来令之后不久遥国朝政巨变,又一场风雨无声酝酿。

    白绮歌能行走后就被毒医赶回了一叶山庄,好在她的伤不重,伤口在奇药的滋补下很快就彻底愈合,易宸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二人和傅楚、叶花晚大致定下返回帝都的路线后就等着战廷赶来,然而在诸事安排妥当的某天傍晚,意外客人忽然出现在一叶山庄。

    “宁公子?”看见一叶山庄大厅里那个落拓不羁的身影时,白绮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听人说你和大将军都……”宁惜醉也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惊讶,身后封无疆却是一声冷哼,背过身不肯与白绮歌打招呼。

    北征未结束时白绮歌把白灏羽交给宁惜醉,拜托他送一身是伤的弟弟返回昭国白府,后来发现灵芸城惨遭血洗也曾担心他们是否逃过了那一劫,但彼时她和易宸璟自身难保无暇他顾,这些事情也就抛诸脑后,此刻见宁惜醉和封无疆都安然无恙,想来白灏羽也已经安全回到昭国了,最后一点忧虑终于放下。

    叶花晚看着他们二人也颇为惊讶:“咦?宁老板和白姐姐认识?我还以为宁老板只认识做生意的呢!”

    “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再说白姑娘和大将军也算是交易对家,这次遥国北征我可赚了不少。”宁惜醉笑道。

    “北征路上多亏有宁公子这个随军商人,不然将士们就只能吃干粮喝清水,愁眉苦脸上战场杀敌了。”白绮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宁惜醉便觉心情舒畅,不知不觉中露出笑容开起了玩笑,“不过也不清楚宁公子是赚得多还是赔得多,那几坛凝霜花酒据说价值不菲,现在若向我讨要酒钱我定是付不起的。”

    宁惜醉摇头:“白姑娘喜欢,便是十坛百坛宁某也愿意白送,几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沉吟片刻,宁惜醉终于把话题扭到正经事上:“对了,我从昭国回来的路上听百姓们说白姑娘和大将军在灵芸城遭到霍洛河残兵埋伏,好像还说找到了尸骨,就连皇上也下旨打算请法能寺的大师诵经超度,没想到能在此见到白姑娘,这心情倒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白绮歌心头一热,笑容更暖三分:“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再慢慢细说与你听好了。小羽的事还多谢宁公子帮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怎样?闲暇时我向叶姑娘学了几样饭菜……”

    “你是想谢他,还是想毒死他?”嘲讽语气蓦地打断话头,白绮歌表情一滞,回过头满眼怨愤。与傅楚一道进来的易宸璟抹了抹额上汗珠,看见宁惜醉时与封无疆同样反映,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走到白绮歌身旁,还刻意揽着白绮歌腰际做出亲昵之状:“北征时那两条鱼宁老板可还吃得惯?喜欢的话,下次我亲自给你烤。”

    或者干脆把他烤了吧,易宸璟很认真地想。

    淡金色长眉微微皱起,宁惜醉嗅了嗅,满脸好奇地看向叶花晚:“叶庄主,你们山庄现在不做南北行货的生意了么?”

    “做,当然做啊,谁说不做了?”叶花晚也是一脸莫名。

    “哦,”宁惜醉若有所思点头,“我还以为改行酿醋了呢。”

    饶是白绮歌心情再不好也笑出了声,看易宸璟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不由感慨终于有人能让这个冷傲臭嘴巴的皇子吃瘪了。

    宁惜醉的到来带着一股轻松气息,易宸璟虽不愿见到他,可是看白绮歌心情精神都好上许多也放心不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躲到一边去整理东西,与一言不发却满脸怨气的封无疆恰成一道风景。

    为防止众人被荼毒,晚饭仍是叶花晚做的,小丫头性格泼辣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厨艺,加上宁惜醉带来的一些各地特色食材,几人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饭。饭后易宸璟被白绮歌撵回房休息,叶花晚如每天一样红着脸蛋儿抱着葵花籽跟在傅楚后面,借着与易宸璟商量事情的机会大肆偷看,封无疆则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早早入睡,宁静大厅独留白绮歌与宁惜醉坐在圆桌之前,一碟小菜,一坛清酒,一壶热茶,履行先前约好的细细诉说。

    “西楚位置偏僻、终年寒冷,山上有不少罕见的珍稀药材以及耐寒的动物皮毛,早几年我就和一叶山庄约下货单定期收取。今年赶上北征各处动荡,我想着这里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就先过来了,可巧遇见了故人,确是天意。”宁惜醉浅笑,倒了杯茶推到白绮歌手边,“别喝酒了,对伤口不好。”

    白绮歌摇摇头推开茶杯,固执地斟满酒:“一路被追杀无处可去,听说毒医能解我身上的毒就来了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宁公子你,假如当日你也被霍洛河残兵屠城波及,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要谢我很容易啊。”明亮眼眸微眯,唇边笑意慵懒清淡,宁惜醉盯着白绮歌双眸半举酒杯,语气淡然,“不如白姑娘以身相许吧。”

第172章 蓝颜知己

    举到嘴边的酒杯许久未动,白绮歌定定地看了宁惜醉半天,然而那双美如幻觉的眼眸里瞧不出丝毫异色,末了也只能仰头饮酒,学着他的云淡风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公子玩笑开过了。”

    “啊,抱歉抱歉,一时兴起。”宁惜醉连连摇头赔罪,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半点变化,“不过我真的很羡慕大将军,红尘滚滚中能有佳人如此,夫复何求?”

    “天下佳人无数,我只是最不入眼的一个罢了。”

    想起与易宸璟之间种种,又想起他始终记挂着红绡公主的事,刚刚才好些的心情又跌回原点,连着语气也染上几许寂寥。宁惜醉听出白绮歌话中自嘲意味,倾斜酒壶给白绮歌满上,自己先爽快地干了一杯:“既然不开心,喝些酒也是无妨的。白姑娘与大将军之间的事宁某不便打探,能做的也只是陪知己共饮一杯借酒消愁,愿这杯酒下肚能换白姑娘一时半刻忘忧开怀。”

    白绮歌端起酒杯轻撞,低头时一丝笑意清浅。

    宁惜醉与易宸璟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一个孤傲谨慎、外冷内热,一个温雅随和、体贴入微,前者疼她爱她近乎霸道固执,后者更愿顺着她心意给与自由。就拿这杯酒来说,如果换做易宸璟肯定会抢过酒杯倒掉,绝不许她伤刚好就沾染发物,而宁惜醉明知她初愈却还是许她喝上一杯,比起身子,更重视她心情。

    其实这两个人谁做的都没错,只是此情此景,对比宁惜醉理解她心情的温柔,易宸璟便显得有些迟钝木讷了——他还不够了解她,这么多天来仍旧没能发觉她的心思,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提及红绡对她造成了多大伤害。

    “来,喝酒。”一沾到酒白绮歌就变了个人似的,豪爽近乎粗犷,几杯下肚头脑仍旧清醒,脸颊上微微现出绯红。

    宁惜醉也一杯杯陪着,目光始终不离白绮歌白皙面颊,她说他便应着,她不说,他就想方设法说些奇闻异事逗她笑,眼神温柔如水。

    “我有没有说过,宁公子你不像是个商人?”酒过三巡,话说得更开,白绮歌终于吐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商人总是谨小慎微、锱铢必较,凡事以利益为重;可你不同,你聪明有远见,做买卖应该风生水起、无往不利,却偏偏要做个四处游荡的辛苦行商。还有,北征时你的确赚了不少,但你额外搭付的更多,单是那些酒和那条蓝狐围领就远超你能赚到的价值。你到底为什么要随遥军出征又在半路离开?恐怕不是为了经商吧?”

    宁惜醉一声轻笑:“我的的确确是商人,那些赔本儿生意也不是我愿意做的。如果我说这些都是为了白姑娘你,你信么?”

    残缺容貌,破柳之身,她本不该信,然而看着那张诚挚面孔,白绮歌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我喜欢白姑娘,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知己至交。其实在帝都第一次见到白姑娘时我就有这种感觉,那时你冷得发抖,一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眼睛却没有半点恐慌害怕,干净得不染尘埃。你让给我那把匕首没什么特别,我只是想找个机会与你搭讪而已,是不是很无耻?”宁惜醉放下酒杯,托腮看着白绮歌,“士为知己者死,金银可以再赚,白姑娘我却不想错失。宁某别无所长,唯独腰中比别人多些铜臭,能用这些铜臭帮助白姑娘少些忧愁,我心甘情愿。”

    晃着杯中清酒,白绮歌陷入沉默。

    与宁惜醉的初遇说是巧合也不算巧合,但终归是天意使然,抛开起因不说,有宁惜醉在,她的心情总会好许多。这就是所谓的意气相投吧,便是性格有些许差异,他们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是极为默契的,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好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这杯酒,宁公子不喝是不行了。”忽地莞尔淡笑,白绮歌举起酒杯在宁惜醉杯前一撞,叮咚之声如翠玉落盘,神色认真而真诚,“这辈子能有宁公子引为知己,白绮歌再无他求。”

    “别无他求可不行,你那位小气夫君岂不是要把我淹死在醋缸里?”

    一句玩笑话罢了,宁惜醉本是无心,谁想白绮歌根本笑不出,反而垂下头不知想些什么。宁惜醉见她情绪忽然又低落下去,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歪着头从侧面缝隙中窥着素淡脸颊:“怎么了,是不是他用醋淹谁惹你生气了?”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想不开。”白绮歌摇摇头。面对宁惜醉很难隐藏心事,而她也真的需要向谁倾诉沉积在胸中的抑郁,不然继续这样下去,还不等到帝都她就先被自己胡思乱想给压死了。长叹口气推开酒杯,白绮歌烦郁地敲了敲额角:“也不知怎么,有些事我明知是自己多心却总摆脱不了,我好像越来越小肚鸡肠了。”

    女人在感情上小肚鸡肠无非是嫉妒谁,宁惜醉虽然不清楚白绮歌在吃谁的醋意,但他看得分明,白绮歌并不想陷入如此纠结复杂的漩涡中。

    大度,豪情,敢爱敢恨,那才是她该有的光芒。

    额头一阵冰凉,白绮歌讶然抬头,宁惜醉蘸着清酒的指尖正点在她眉心,笑意吟吟:“白姑娘身上有着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地方,小气将军不也是因此才对你情有独钟的吗?外人再好,他选择的终归是你,不信的话……”宁惜醉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伏在白绮歌耳畔轻道:“等他睡了说梦话时你听听,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自然,是她的名字。

    唯独这点白绮歌百分之百确定。

    易宸璟没有梦呓的习惯,但无论是北征感染风寒昏睡又或是受伤昏迷时,他口中唤的只有绮歌两个字。

    白绮歌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如此简单的事情她竟然没有注意过,是陪在他身边太久习惯成自然了,还是她本就很少在意易宸璟一举一动,总是自私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呢?

    他病着,生死一线,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全心全意想着她、念着她,她却无端揣测怀疑他的真心……

    “谢谢你,宁公子。”

    微抬容颜如素莲无声绽放,那一刹连宁惜醉也停了呼吸,满心满眼只见白绮歌干净笑容,无暇透明,忍不住便伸出手,下意识想要碰触证实那张带着伤疤的连究竟是不是虚幻,何以会让他觉得是世上最美的?

    “敢碰她一下,我砍了你的手。”冷言冷语凭空炸起,悬空的手一僵,宁惜醉尴尬回身。

    不知何时从房内走出的易宸璟正冷冷看着他,身后傅楚与叶花晚傻呆呆地站着,见此情形也不知道是该回避还是该劝阻。宁惜醉对白绮歌表现出的殷勤一直让易宸璟很是讨厌,在房中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还不见白绮歌回来心里就长了草似的坐立不安,而事实似乎与他猜测八·九不离十,前脚还没迈进大厅就看宁惜醉伸着手好像要摸白绮歌脸颊,怒火瞬间腾起。

    “回房。”拉过白绮歌推到身前,与宁惜醉擦肩而过时目冷如冰,易宸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与厌烦,巴不得眼前面相俊美的异族男人觉察到他的排斥自动消失。

    被出言威胁的宁惜醉不怒不恼,站在原地负着手浅笑如玉,趁易宸璟不注意向白绮歌点了点头,眸中刻满鼓励之色。

    白绮歌读得懂,宁惜醉是在安慰她、给她勇气和自信,教她相信自己,同时也相信易宸璟对她的感情毫无杂质。

    得此知己,一生幸事。

    易宸璟连推带拽把白绮歌带回房间,看似粗暴,下手却是极轻的,生怕伤到白绮歌。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还不等白绮歌有所反应便嘭地一声把人压在门板上,两手撑在她身侧防止她躲开,围起的小小空间就如同牢笼,轻而易举地将白绮歌囚禁于身前紧贴胸口。

    “他有没有碰你?”

    “没有。”

    “有没有说下流的话?”

    “……没有。”

    “那你犹豫什么?”

    “我不是在犹豫,我是在想要不要回答你无理取闹的问题。”白绮歌气得直笑,抬足狠狠踩在易宸璟脚面,“宁公子为人比你正经多了,刚才许是想帮我拍掉身上灰尘,结果被你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妄加揣测。”

    易宸璟不满冷哼:“他正经?明知你是我妻子还大献殷勤,安得什么心?我甚至怀疑他来一叶山庄是不是巧合。”

    “我确信他不是坏人。”额头贴在易宸璟胸膛上,白绮歌安然闭目。宁惜醉把她当做志趣相投朋友,与情无关,她可以向他倾诉所有但永远不会有爱恋之情,而宁惜醉也希望她能和易宸璟在一起,否则又怎会劝她,一句话惊醒她的无端猜忌?

    当然,易宸璟有所抱怨也是正常的,他在乎,所以倍加小心。

    心里没有巨石压着的感觉很轻松很轻松,白绮歌稍稍踮起脚尖,轻吻落在易宸璟温热唇瓣上,那里,只有她的气味。

    易宸璟挑起眉梢,多少有些惊讶地低头看那张淡然面孔,明明想笑却故意板着脸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白绮歌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也竖起眉毛对视回去:“看什么,许你吻我,就不许我吻你么?”

    “……总该……矜持些。”

    男尊女卑、女人多数只作为传宗接代工具的社会,一个女人大着胆子去吻男人会被认为是不守妇道、淫·荡无度,饶是易宸璟早知她不同于寻常女子,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胆魄性格,每每遇到白绮歌主动时仍觉得意外而新鲜。

    该死的是,他竟然完完全全不由自主地接受了。

    “宸璟。”

    “嗯?”双手环抱纤细腰肢,易宸璟乐得享受此刻爱妻在怀,话都懒得说。

    “没什么,”白绮歌伸手回抱,困倦写满眉眼,唇边笑容安定柔和,“只想叫你名字而已。”

    这名字,是她今生劫数。

第173章 春心萌动

    宁惜醉等人到达西楚后两日,小迢带着战廷的回信再次出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信上内容不多却让易宸璟当即决定启程赶回帝都,片刻都不肯多等,白绮歌看过信后也同意了他的决定——敬妃藏身之处已经多次受到暗袭,所幸有战廷和乔青絮守着没出大事,只锦昭仪受了些皮外伤。信中还提及遥皇派偶大将军带着百余禁军前来保护,可易宸璟担心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走旁门左道进行加害,一颗孝心怂恿,无论如何是等不及了。

    无奈之下傅楚只好让小迢带信回去,告诉战廷和乔青絮他们返回路线,两方人马同时行进,争取在中途尽早汇合。

    清闲的一叶山庄忽然紧张起来,备车备物、提前打点路上人脉、摸清易宸暄安插耳目情况……小小年纪的叶花晚不愧为庄主,正经起来一切行动有条不紊,充分显示出干练一面,唯独面对易宸璟才会瞬间恢复少女心态,扭捏模样令得沈御秋大翻白眼,宁惜醉等人捧腹大笑。

    离开西楚时毒医沈御秋并没有送行,易宸璟踏上船时隐约听见那首熟悉的曲子悠扬飘荡,一时默然,向着青冥山方向躬身三拜,至于是拜已故的国师沈君放还是拜救了白绮歌性命的沈御秋,那就不得而知了。

    绝境逢生,东山再起有望,易宸璟本该高兴才是,然而他根本高兴不起来,还得分神守宝贝似的粘在白绮歌身边——宁惜醉说什么都要一起上路,考虑到他常年行走中州各地人脉颇广,傅楚和白绮歌均表示赞同,易宸璟反对无效,只能一声不吭被迫接受。

    车是极简陋的双匹马车,傅楚赶车,其他四人坐在车中,封无疆驾着满载货物的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坐车时四人的位置是固定的,白绮歌与易宸璟同侧,对面是叶花晚,叶花晚身边是宁惜醉,这是易宸璟费尽心思排出的位置,既不让宁惜醉与白绮歌挨着,又能避免白绮歌一抬头就看见宁惜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如此小心思白绮歌自然看得出来,无奈之余又不禁感到一丝可笑,易宸璟对她的独占表现得太过明显,就差把她吞到肚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了。

    傅楚安排的路线以热闹城镇为主,一来人多混杂,白绮歌和易宸璟坐在车中不容易被发现;二来就算真的被盯上也方便趁着混乱逃走,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再往前走就是霁城,由西楚到帝都必经之路。霁城的朋友说前一段城中来了不少陌生人,平日里什么也不做就在城中游荡,看样子是五皇子手下耳目。”傅楚指了指远处城门,“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要在城中过夜,落脚点是雍和布庄老板娘提供的,一会儿到城门口就能见到她。”

    “雍和布庄的老板娘……是钟姑吧?”宁惜醉摸着下巴沉思,“去年从她那里进了些高档丝料当御贡布卖,价格还真是好……”

    白绮歌一瞬无语。

    宁惜醉无论性格或是哪方面都不错,唯独这奸商本性有些令人不敢恭维,不过想想也是,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他越是精通此道不就越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商人么?似是不经意地瞄了易宸璟一眼,白绮歌暗暗叹口气。

    由始至终易宸璟都在怀疑宁惜醉的身份,原因不外乎宁惜醉特异的眸色以及与她太过亲近,任她怎么为宁惜醉辩护都无济于事。其实就算宁惜醉是夏安遗族又能怎样?他现在埋头经商心无旁骛,要不是因着与她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才不会管这摊子烂事。

    沉思间马车已行至霁城门前,听得傅楚停下车与谁打招呼便猜到,那人大概就是雍和布庄老板娘钟姑了。

    不等白绮歌起身下车,宁惜醉抢先一步跳了出去,离开时还特地关上车门,明显是不让白绮歌露面。很快,宁惜醉清雅嗓音也加入交谈中,又过片刻车轮滚动,竟是直接驶入了城内,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白姐姐,下来吧,到这里就安全了。”车门拉开,傅楚灿烂笑容出现在眼前。

    白绮歌与宁惜醉先后下车,等了半天也不见叶花晚下来,探头看去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居然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两天叶姑娘没日没夜忙着联络各处朋友,这会儿估计是困极了,让她继续睡吧。”轻轻推了推易宸璟胳膊,白绮歌压低声音,“宸璟,把她抱进房里去,这么睡一晚上会着凉的。”

    易宸璟皱眉:“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抱?”

    “少耍脾气,你不抱谁抱?傅楚那么瘦弱哪里抱得动?”

    不是还有那个不正经的行商么?易宸璟刚想开口,蓦地发现宁惜醉早就跑到一旁大院里研究一缸缸染布去了,近前就只他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

    深吸口气把火气憋在肚里,易宸璟横了白绮歌一眼,默不作声抱起叶花晚,在钟姑的引路下进了厢房中的一间。也不知道叶花晚是装睡还是真的睡没睡相,易宸璟本想把她放在床上赶紧走人,不料叶花晚吧嗒吧嗒嘴伸长胳膊搂住易宸璟脖子,而且大有永不放手之势。

    易宸璟弯腰站在床前,直不起身又放不下人,尴尬又郁闷。

    傅楚和白绮歌在门外与钟姑交谈,丝毫没有想起房里还有两个人,易宸璟就这样僵着脖子立在床前,一连串腹诽直奔宁惜醉飞去。

    “大个子……”叶花晚眼皮动了动,忽地露出孩子似的满足笑容,“你答应不赶我走……”

    “答应了,你先放手。”易宸璟随口敷衍,试着拉了拉叶花晚手臂,仍旧死抱着他不放。回头看看房外,白绮歌还无知无觉地聊着,易宸璟又急又气,堵住叶花晚耳朵低低喝道:“绮歌,进来!”

    听得呼声,白绮歌和傅楚面面相觑,踏入房内看见眼前景况不由掩着嘴笑弯了腰——叶花晚躺在床上,手臂勾住易宸璟脖子,满脸铁青的易宸璟站不直躬不下,窘迫地死死瞪着二人。

    傅楚笑够了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托着叶花晚漆黑小脑袋在额上轻吻一下,像是施了咒似的,叶花晚立刻放开手臂翻了个身,香香甜甜地安稳睡去。

    撤出房外关上门,傅楚心疼地摇了摇头:“宸大哥,你别怪叶子,她这是自小的习惯了。伯母生她后没多久就已过世,伯父疼叶子近乎溺爱,每晚睡前都要抱抱再吻一下她才肯睡。伯父走了之后叶子伤心很久才缓过来,这习惯却戒不掉……别看她一天没心没肺笑着,其实心里孤单得很。”

    “有你这么体贴的师兄在,她再感觉孤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留下语焉不详的话,易宸璟沉着脸拉过还在强忍笑意的白绮歌,“闭上嘴,不许笑。”

    “笑不笑你管得着?”白绮歌一脚踩下。

    旁侧噗嗤一声笑,已为人妇的钟姑感慨万千:“皇子妃真是个爽朗性格,我还以为宫里的女子都是那种走路低着头、说话压着声的娇小姐呢!”

    易宸璟询问目光看向傅楚,后者摆摆手:“钟姑是自己人,信得过,宸大哥和白姐姐的身份我也就没有隐瞒。”

    “七皇子可是疑我?”钟姑并不生气,爽朗笑声不逊男子,“尽管放心,我这条命是毒医救的,江湖中人讲的是个义字,便是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毒医的事。不只是我,这一路上多有受毒医或者老庄主恩惠之人,七皇子与皇子妃是毒医的贵客,我们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说在宫中根本就是个笑话,多少人如戚氏那般恩将仇报,又有多少好人不得好报含冤惨死?听着钟姑的话易宸璟也不禁感慨,都说皇族天家最为高贵,可宫中那些人却连最起码的为善都做不到,反不如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磊落仗义。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能帮到什么地步,他们又是否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同样是一国皇子呢?

    “好了,闲话少说,前堂我准备了些粗茶淡饭,再聊一会儿都凉了。”钟姑指了指前堂又向别院的宁惜醉喊道,“宁老板,七年的青花陈酿,新鲜的庐川江鱼,去晚了可吃不到!”

    宁惜醉一听有吃有喝立刻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众人身边,一双眼却频频朝前堂望去。

    “你这黑心肠子,到老娘这里非得捞些便宜才肯走,去年那车布你硬是多磨走四匹,今年来了还好意思白吃我的么?”面对宁惜醉,钟姑显然泼辣得多,一连串笑骂劈头盖脸。

    宁惜醉假装没听到,脚步却明显快了不少,不待钟姑第二波笑骂出口就已经窜进前堂,惹得傅楚等人又是好一顿笑。

    这哪里像是逃避追杀的路途?说是四处结交游荡还差不多。易宸璟走在众人最后,抬手拉住前面的白绮歌,目光深邃。

    白绮歌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接触过这些平民百姓,更不了解所说的江湖究竟是什么,以他的谨慎小心还无法完全信任钟姑,何况身边还有宁惜醉在?长期身处尔虞我诈的环境,他早已失去对陌生人的信赖。

    轻轻握住温热手掌,白绮歌放慢脚步与易宸璟并肩同行,那一霎,仿佛就是他最坚定的支撑。

    三千世界,万千路途,有一人相守不离不弃,生死何惧?

    易宸璟回握掌中柔软深吸口气,微微侧头,只为一人展露的笑容安然清净。

    此处宁静无风,夕阳绚丽,似乎是一个十分顺利的路途起点,然而在无人注意的偏院墙外,一道人影潜藏于阴暗角落,袖口处刀光森冷。

    等待他们的,总无坦途。

第174章 诡影疑云

    白绮歌与易宸璟的关系一夜之间恢复如初,这让傅楚安心不少,晚饭后端了些饭菜一个人往叶花晚睡着的房间走去,本想找机会劝劝春心萌动的师妹,半路上听见偏院传来一声轻响,思虑片刻后放下饭菜轻手轻脚走向空旷的偏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雍和布庄是早年丧夫的钟姑一个人在维持着,因叶花晚提前说明有身份隐秘的贵客要借宿,所以钟姑一早就让织染工人都回家了,这会儿理当只有钟姑和易宸璟等人才对。傅楚常年在山上,虽然与外人接触较多却没有相应的阅历经验,是而听见有异常响动也没多想,只想着许是猫猫狗狗的,早些赶走以免扰了叶花晚熟睡。

    是时天色已暗,放满染缸的偏院又没有灯火,望过去黑洞洞的,傅楚试着轻唤了两声没人回应,异响也再听不见。正要转身返回,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过角落染缸,一丝冷光瞬息而逝。

    那是兵刃的冷光。

    傅楚深吸口气尽量保持平静,佯作什么都没发现淡定地往回走,待到有烛光温和透出的房屋前方才颤颤悠悠长出口气,连石桌上的饭菜都顾不得端,飞快地冲进前堂。

    “钟姑姑,偏院可有闲人在?”

    见傅楚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钟姑煞是迷茫:“我连管账先生都找借口赶走了,哪里还有闲人?”

    “你在偏院看见什么了?”易宸璟声音陡然压低。

    傅楚咽了口口水勉强定下心神:“是刀刃的反光,而且我确定那兵刃有人拿着,只一闪就不见了。”

    易宸璟和白绮歌等人面面相觑,不祥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唯独宁惜醉面色如常,仍专心地刮着茶饼看墨绿色的茶叶掉入杯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姑率先站起身,已不年轻的脸上现出果断刚毅之色,“傅楚,你去保护叶庄主,我去偏院看看,真有可疑之人及早发现总比被埋伏好——谁敢在老娘地盘撒野,老娘先戳烂他的狗眼再丢进庐川喂鱼!”

    前半句豪气十足,后半句急转直下变成泼皮赖户状,易宸璟有些难以接受钟姑的瞬息万变,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白绮歌没时间跟他解释什么叫性情直爽、什么叫女子本色,扬手拦住钟姑目光沉稳:“要去大家一起去。这里功夫好些的只有宸璟,一旦真有潜藏的敌人我们很容易被个个击破,在一起互相照应更安全。”

    “也好,人多力量大——宁老板,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搜刮老娘的茶,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见宁惜醉专注于茶饼,钟姑吊起眉梢白了一眼。

    发现众人都一脸紧张,宁惜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有危险,依依不舍地放下茶饼,露出极不合时宜的明朗笑容:“一起去,一起去,我得保护白姑娘才行。”

    说完连遭白眼。

    有宁惜醉的地方想严肃起来很难,紧绷的心弦被他这么一搅合又松懈下去。钟姑拿起烛台走在前面,身后易宸璟蓄势待发,一手还紧紧拉着白绮歌贴在身边,以保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替她抵挡化解。

    说话的功夫天色愈发深沉,傅楚出去时还能见些暮色余光,这会儿竟是彻彻底底黑下来。乌云遮月,偏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端着烛台连路都很难看清。钟姑小心翼翼踏入静谧偏院,烛光所过之处只有染缸、染布,偶尔细风吹过引得水声哗啦、布匹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就在那个角落。”傅楚指着一处轻声道。

    易宸璟示意钟姑退后,接过白绮歌递来的短剑紧握手中,借着微弱烛光轻手轻脚步步靠近堆放染布的角落,待到近前屏气凝息,提起短剑护在身前,猛地一把拉下半浸染缸里的白布——

    后面,空无一物。

    易宸璟回身摇头,白绮歌拿过钟姑手中烛台走到他身边,二人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搜寻个遍,仍然没发现半点可疑痕迹。

    “可能是傅楚看错了,也有可能是人离开了。”白绮歌凝眉沉思,“小心为上总无过错,度过今晚明早赶紧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钟姑刚想开口,蓦地,身后正院传来惨叫声,听声音竟是叶花晚!

    “叶子!”傅楚根本来不及思考,拔足就向叶花晚房间飞奔而去,一刹爆发速度居然连易宸璟都难以追上,足可见心急到什么程度。易宸璟和白绮歌紧随而上,然而宁惜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染缸后面,若有所思的神情无人看见。

    “叶子?叶子!”慌乱的傅楚踢开门冲进房内,看见的却是叶花晚坐在地上一脸茫然,除了睡眼惺忪的小师妹外,房中再无他人。

    “师兄,怎么了?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叶花晚拍拍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站起,丝毫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满脸紧张冲了进来。

    钟姑赶紧上前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叶花晚没有受伤,一颗心总算放下:“叶庄主,刚才惨叫是怎么回事?”

    揉了揉屁股和膝盖,叶花晚沮丧至极:“梦见一大桌好吃的,刚要伸手,从床上掉下来了。烦人,谁在外面烧菜?这么香,连做梦都是菜香味!”

    白绮歌和钟姑扭头轻笑,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傅楚,傅楚尴尬咧嘴,躲开叶花晚怀疑目光深深低头——叶花晚是闻到他放在房外的饭菜香味才做的梦,小丫头睡觉不老实,一翻身就……

    “好了,既然没事早些休息吧。绮歌,你今晚和叶庄主还有钟姑姑一起睡,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把短剑塞回白绮歌手中,易宸璟走到房外伸了伸胳膊腿脚,微凉空气带来一丝寒意。

    这一整晚他是别想睡了,不过为了白绮歌的安全,只能如此。

    听说偏院有可疑,叶花晚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兴奋表情,钻到马车翻找半天弄来一条长鞭,耀武扬威地甩了两下,胸脯拍得砰砰响:“宸大哥放心吧,有我保护白姐姐,谁敢来绝对抽他个六亲不认天崩地裂!”

    “……见笑了,叶子没读过书。”傅楚苦笑,换来叶花晚一鞭子抽在他腿上。

    玩笑归玩笑,睡时白绮歌特地让叶花晚睡在最安全的内间,看钟姑也熄了灯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晦暗月色下只见易宸璟坐在冰凉石阶上,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微香的褂子轻轻披在背上,易宸璟侧头,毫不意外白绮歌的出现。

    “看样子没什么异动,许是傅楚眼花了。”握住白秀双手温柔呵着热气,易宸璟拽下褂子简单折叠放在身侧空地上,手掌拍了拍,“过来坐会儿,倦了再去睡。”

    白绮歌挨着易宸璟坐下,偏头靠在带着寒气的肩上:“回到宫中之前都要如此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你我受得了,却不知叶姑娘和傅兄弟受不受得了。他们年纪都不大,我总觉得把他们卷入这场争斗中有些愧疚。”

    “谁不是身不由己呢?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想与易宸暄为敌,毕竟他是我皇兄,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抬手把白绮歌揽在怀里,易宸璟沉沉叹口气,“傅楚是个聪明人,他早知道帮助我们会有什么风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答应了,毒医说这是他命里注定的归宿——原来国师叔叔在临终前写下一本《遥略》,里面详细叙述了治国平天下的韬略智谋,并且国师叔叔有言在先,要得他真传的人继续辅佐遥国主君直至大遥一统中州,以此作为对父皇知遇之恩的报答,而傅楚就是毒医选定的继承者。真没想到父皇那样的人也有这般忠于他的贤才。”

    听得出,易宸璟对遥皇仍抱着厌恶情绪。

    帝位难得,家事更是难断,易宸璟与遥皇之间的心结不是劝慰几句就能解开的,白绮歌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听他抱怨,让他把腹中不满倾诉而出,不至郁结在心。

    这样做,愈发感觉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妻子了。

    白绮歌陪着易宸璟坐了大半夜才回去休息,天微亮又早早起来准备继续赶路,就在众人打算随意吃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时,她忽地发现宁惜醉不在前堂。宁惜醉的房间在厢房尽头,中间要路过偏院拱门,然而白绮歌没等到他房间便停住脚步,困惑地看着偏院里那袭颀长身影。

    “宁公子?”

    “咦,是白姑娘啊。”宁惜醉回身,见是白绮歌便招了招手,“正好,你来看看,我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

    宁惜醉所指的地方正是昨晚傅楚说有刀刃冷光闪过之处,白绮歌心一悬,快步走了过去。顺着宁惜醉指向往染缸后的空地看去,依旧如昨晚一般空空荡荡,但的确有些东西是昨晚没有注意到的。

    那是几滴血迹,呈暗红色,已经干涸。

    天黑时想看清这几滴血迹很难,白天则极为明显,白绮歌皱着眉头蹲下,在血滴旁不远处又发现几枚凌乱但不明显的脚印,怪的是,那脚印有进无出,就好像什么人走到染缸后面然后神奇消失了一样。

    宁惜醉也发现了这些脚印,打量一圈后拉了拉白绮歌衣袖,玉柄折扇指了指墙头轻道:“那里,有划痕。”

    入春时钟姑请人将雍和布庄里里外外都修缮过,这堵墙也是新砌的,故而几道划痕十分突兀显眼,白绮歌踮起脚靠近仔细看了看,那划痕像是金属擦出的,边缘还隐约看得见一丝血迹。

    “看来有人被拖走‘飞天’了啊,这么高的墙得多大力气才能把人硬生生抓起?会不会是妖怪?”宁惜醉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白绮歌沉默无话,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

    傅楚昨晚并没有看错,的确有人藏在染缸之后,然而他们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见了,并且极有可能是被人弄伤带走的。问题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假如暗藏的人是易宸暄耳目,那么,攻击他的人是谁?

    敌人?友人?又或者其他?

第175章 此生归宿

    尽管在雍和布庄发现种种可疑迹象,一行人的行程并未耽搁,傅楚不放心地叮嘱钟姑多加小心后揣着担忧坐上马车,眼神中免不了多了一丝谨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姑说那地方原来没有血迹和划痕,看颜色也像是新近才刮出的,基本可以确定昨晚有人潜藏在偏院。”白绮歌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撑着小臂,目光里满是困惑不解,“傅楚看见那人似乎拿着武器,预谋行凶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是说把那人带走的神秘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帮了我们,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神秘人力气大,轻功好,那样高的院墙就算是我也很难拎起一个成年人。”易宸璟补充道。

    易宸璟天资聪颖,尤其在拳脚功夫与领兵才能上独具天赋,众皇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名家宗师指引练武的,却也是功夫最好的,虽比不上自幼习武的战廷,收拾一般练家子绰绰有余。如果连易宸璟都说某人武艺高超,那么这人定是高手无疑了。

    二人的交谈让不擅分析的叶花晚很是郁闷,“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已经离开霁城了,后面的路小心些就是。”见白绮歌仍沉浸在思索中,叶花晚迟疑片刻,轻轻捅了捅易宸璟手背:“宸大哥,我也会武功,可以帮你的。”

    “是么,多谢。”

    敷衍回复令叶花晚微微失望,宁惜醉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浅笑,一双碧色眼眸仿佛把一切都看透。

    喜欢的、不喜欢的,爱的、不爱的,这位坐拥绝代战妃与不世出谋臣的大遥七皇子性情意外地直截了当,即便是面对叶花晚这种小丫头也豪不留情,甚至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不肯,所表现出的专情倒是教宁惜醉刮目相看——比起彼时在军中,易宸璟更珍惜白绮歌了。

    出了霁城继续向东行进,路上多是村庄农家,相较而言安全许多,车中没人再提昨晚的事,心里却都打了个结,最初上路时那种轻松气氛荡然无存。易宸璟一夜没睡难免困倦,午时未到便打起瞌睡,迷迷糊糊中歪倒在白绮歌肩头,倦意深刻的面庞让白绮歌忍不住心疼。

    他还很年轻,所经历的事情却比常人要多上千百倍,也不知余下半生是否会有苦尽甘来之日,能让他安安心心再不操劳。

    许是马车太过颠簸,易宸璟并没有睡很久,醒来时不见叶花晚和宁惜醉,只有白绮歌还坚持当他的枕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趁着白绮歌不注意在白皙面颊上一记轻吻,面对惊诧怒目的白绮歌,易宸璟坦然得如同流氓。

    “怎么就找了你这登徒子?色性不改。”

    “前两日谁非礼我来着?礼尚往来,还你罢了。”

    于征战、权术上深谋远虑的易宸璟偶尔也会不可思议地展现出少年心性,这样子唯有白绮歌才看得到,每到这时她总要感慨一番天意弄人,昔日那个冷酷绝情的敌国将军不见了,一心一意想要折辱她、让她生不如死的青梅竹马消失了,如今关系,一年之前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曾经她也恨这场身份颠倒的穿越,而今不但没有愤恨,反而逐渐认为这是上苍赐予她的礼物,给了她朝思暮想的家人,给了她一展抱负的机遇,给了她志趣相投的知己,更给了她挚爱情深的夫君。

    这一生,再无所求。

    忽然柔和的目光让易宸璟莫名其妙,十指交缠,柔软身子靠在他胸口。

    “我会不惜一切助你为王,作为回报,你必须还我一处归宿——不需要凤冠霞帔,也不需要万民朝拜,只要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这就够了。”

    白绮歌看不到,清俊面庞上一丝温柔蓦地散去,化作苦涩紧抿薄唇之间。

    秘密可以遮掩多久?当秘密碎裂那日,一同碎裂的是不是还有她的心?易宸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瞒白绮歌一辈子,永远不要让她面对残酷事实。只是他也有心,也会心痛,想起那日她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以及醒来后凄凉绝望的神情,五脏六腑如绞烂一般痛不欲生。

    轻抚柔顺青丝长发,易宸璟看向车窗外明媚阳光强撑笑容:“我保证,给你所有。”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归宿,男子当成家立业,女子则要有个爱她的男人,否则,有些东西便会失去常态,陷入混乱。

    那些深宫囚锁的嫔妃们,那些三妻四妾尚算不得的侧室们呢?

    自然,是挑起风波混乱的最好工具。

    素娆已经记不清卧房的床上留下多少次左丞相的精血,她怕,每一次左丞相狞笑着出现都会让她在睡梦中惊醒;她怨,怨易宸璟独留她在敛尘轩任人羞辱;她恨,恨夺走她和姐姐扶正可能的白绮歌;她也笑,笑自己咎由自取,害人之心终得苦果。

    然而她无法回头,大错已经铸成,能做的就是一错到底,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我知道敬妃娘娘藏在哪里,”某天晚上,当她主动爬上易宸暄床榻投怀送抱时,笑容里含着一丝卑贱乞求,“放过姐姐我就告诉你。”

    那之后第二日,本想赶去与易宸璟汇合的战廷不得不放弃行程,与乔青絮一起傲立在深山小院,周围,满地尸首。

    “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皇帝老儿给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关键时刻就只会碍手碍脚吗?”乔青絮冷笑着,目光鄙夷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偶遂良。

    战廷摇摇头阻止乔青絮继续说下去,拿出创药恭恭敬敬递给偶遂良:“偶大将军,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杀手,最擅长的便是各种手段暗袭,禁军再强终归敌不过他们的卑鄙。战廷身份低微不该多说话,但为了敬妃娘娘安全只能觍颜相求——此处已经不安全了,请尽快带敬妃娘娘她们离开。”

    “你不一起走?”偶遂良皱皱花白眉毛。

    “我和青絮另有要事在身不能继续守卫,敬妃娘娘的安全就拜托偶大将军了。”战廷望了一眼西方阴霾天色,铁拳紧握,“除了回宫去哪里都可以,最好找个远离帝都的地方。敬妃娘娘受了惊吓有些恍惚,继续这么下去是要崩溃的,我答应过殿下保敬妃娘娘安全无忧,如今分身无术,也只能求偶大将军帮忙。”

    偶遂良深吸口气,捂着臂上伤口紧盯战廷直率双眼:“你……是不是去找七皇子?”

    战廷低下头没有回答。

    “怎么,这位将军是想打听出七皇子消息然后告诉这群狗贼的主子?还是说皇帝老儿妻子儿子都不要,一心护着那位歹毒阴险的五皇子?”乔青絮才不管偶遂良是什么身份,语气中嘲讽厌恶之意赫然。

    偶遂良脸色一沉:“姑娘说话三思。本将军是受皇上之命前来保护敬妃的,又怎会想方设法加害七皇子?皇上因为七皇子殉国的消息急火攻心病倒至今未愈,足可见七皇子在皇上心中重要性,姑娘开口闭口都是埋怨,更对五皇子出言不逊,未免有些偏颇极端。”

    乔青絮和战廷都知道今天这些杀手是易宸暄派来的,但偶遂良并不清楚其中内幕,心直口快的乔青絮几次辱骂易宸暄,直接导致了二人隔阂甚深、难以交流,战廷夹在中间极是头痛。无奈地把乔青絮推到一旁,战廷又恭敬地鞠了个躬:“总之,敬妃娘娘就交给偶大将军——”

    话音未落,房中传来一声凄厉悲鸣。

    战廷面色黯淡,偶遂良也好不到哪去,别过头一脸不忍。乔青絮瞪了偶遂良一眼,推开门急匆匆奔向房内。

    凌乱的房间里,敬妃正躺在榻上,旁边锦昭仪、素鄢、玉澈俱在,个个满脸泪痕抽泣不止,三双手都不约而同按住敬妃胡乱挣扎的手脚。乔青絮叹了口气,扯出汗巾丢给玉澈:“行了,别哭了,哭给谁看呢?她这病是惊惧过度引起的,安下心神很快就会好,你们只需看好她别让她乱动伤到自己。战廷已经跟那老头子说好带你们离开,路上你们小心着些。”

    “青絮姐,你和战大哥留下一人不行吗?我怕偶大将军斗不过那些人……”玉澈抹了眼泪低道。

    “傻丫头,你以为你们家殿下那边比这里情况好吗?”乔青絮揉了揉玉澈头顶,“五皇子知道你们家殿下还活着定会派主要兵力追杀,今天来这里的杀手虽是比先前强了不少,但都算不上高手,真正的高手只怕是都奔着你们家殿下去了。”回头看看门外手足无措低头站着的战廷,乔青絮压低声音:“我已经请了几位道上的朋友从各地赶往西楚,就算这些人加在一起能不能应付得来还说不准,少了我们两个岂不是更弱势?”

    玉澈不是不懂事,她本就聪明机灵,与白绮歌相处久了对这些局势看得也比常人分明,骨子里的坚强勇敢颇得乔青絮喜爱。听乔青絮这么一说玉澈也就不再提无理要求,只把腕上一支镯子褪下塞到乔青絮手中。

    “这是小姐给我的,青絮姐要是见到小姐还请帮我转交,就说玉澈会拼尽性命保护敬妃娘娘,小姐只管安心帮助殿下就好,再见之日,玉澈亲口向小姐讨回这镯子。”少女娇俏面容上露出一抹坚强微笑,那笑容让乔青絮恍惚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也如此热血澎湃,为不负人所托不惜一切。

    继而乔青絮又苦笑——自己现在不是也一样么?

    为了某个人天涯海角四处奔波却从不抱怨一声,哪怕那人笨得跟头牛似的,完全不懂她心意。

    看了看已然精神失常的敬妃,乔青絮拍拍玉澈肩头转身潇洒离去,经过战廷身边时还是那般英气十足,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战廷,你给我打起精神,敢有什么闪失我决不饶你。”

    那句话并未说完,后半句沉默在嘴边,随着山间微风吹散漫天。

    她只是想等到他明白那一天再说出口,看他红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第176章 龙槐遇险

    从最近一批暗杀者的功夫来看当是易宸暄手下无疑,战廷和乔青絮商量后将敬妃等人托付给遥国兵马大将军偶遂良,二人则连夜骑马向西楚方向飞奔,刚走出不到十里地就见小迢盘旋飞落,脚腕上铜环染血,里面字条已有大半被浸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廷赶紧展开字条,上面四个大字都是蘸着血写下的,到最后一个字明显劲力不济,尾端拖沓长而无力。

    “龙槐生变。”将字条紧紧撰在掌中,战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乔青絮也是满面忧色,亲了下小迢额头让它蹲在自己肩上,侧头向战廷道:“龙槐县城距离此处路途遥远又是傅楚他们必经之路,这时想要赶去本根来不及,眼下也只能联系那附近的兄弟帮忙。”

    “你安排人吧,我与他们实在不熟。”战廷从包裹里翻出空白字条与墨块递给乔青絮,忽又有丝哀戚,“看来罗大哥是遭遇不测了……对不起,青絮,我总给兄弟们找麻烦,害得他们……”

    “既然你选择了帮七皇子,我们便不再是一路人,但兄弟们愿意舍命帮你,就算为此送了性命也没人会说半句抱怨,你又何必自责?我们只盼着有一天你能回来,救荔儿的事,未必只有那个七皇子才能做到。”

    意料之外,战廷淡淡摇头:“不,不是因为荔儿,我效命于殿下并不求任何回报。”话说一半,战廷脸上又露出乔青絮极为熟悉却总是读不懂的认真神情:“我和殿下小时候就认识,他从没拿我当臣子对待过,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我一半。后来荔儿出事,对遥皇很反感的殿下不惜下跪为荔儿求情,这些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更不会背叛殿下。青絮,我也很怀念和你、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殿下一辈子。”

    熟悉战廷的人都知道他单纯、敦厚,乔青絮却深知他还有谁也拗不过来的顽固倔强,凡是得到战廷认可的人,他就会全心全意对那人好,譬如易宸璟,那个与江湖毫无干系的遥国皇子将军。乔青絮多少能理解战廷的忠义,虽然心里不愿,口上从不说出,只默默地帮他、支持他,也期望着有一天他能睁开眼睛看清楚,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苦苦等待。

    “行了,跟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保护他。”狠狠抽下马背,乔青絮放飞带着字条的小迢,面上重又恢复爽朗笑容,“你个傻子,就算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我们的心都是向着你的。”

    战廷感激地点点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已不年轻的女子面容上苦涩闪过。

    这是自战家满门抄斩、战廷被迫无奈落草为寇并与乔青絮相识许久之后,细细数来,应该是第八个年头。

    给战廷传递消息的罗姓男子的确是死了,当傅楚敲门无人回应,逼不得已只能破门而入时,众人尊称一声罗大哥的龙槐县城捕头的尸体已然僵硬。

    “下手之人极有经验,挑要害处一刀毙命。”易宸璟简单查看罗捕头颈部伤口,起身拍了拍手,目光越过傅楚看向门外,“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我们踏出院子就会被围攻。”

    罗捕头是龙槐县城内负责接应他们的人,并且是唯一一个,能找到他这里说明敌人已经摸清他们的人脉动向,杀死罗捕头后又关上大门让他们自己闯进来,应该就是为了来个瓮中捉鳖。

    换句话说,院外埋伏敌人的可能性高达**分,他们,已经走入陷阱之中了。

    事实证明易宸璟的推测完全正确,并且现实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心急的敌人甚至等不及他们走出房间到空旷院落,转眼间二十余服装各异的男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将众人所处房屋团团包围。

    “场面也太壮观了,欺负六个人需要来这么多吗?”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时,宁惜醉却不急不缓苦笑,手里的折扇摇个不停。

    “关上门窗。”白绮歌快速做出决断,“所有人进里屋,不要分散,尽量找其他出路。”

    白绮歌的反应略微出乎傅楚意料,在紧张关头她所表现出的镇定冷静尽收少年眼底,明亮眼眸里多了一缕钦佩。叶花晚刚才被罗捕头的尸体吓到了,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木呆呆地跟在傅楚身后关上所有窗子和门,回到房间中央时,下意识拉住易宸璟衣袖躲到他身后。

    易宸璟本是想把白绮歌护在身后的,被叶花晚这小尾巴一闹行动受限,结果让宁惜醉抢了先,落拓洒脱的碧眸公子卷着浅金发梢站到白绮歌身前,回头笑得暖如春风:“白姑娘,我来保护你。”

    “管好你自己吧。”一手拎着宁惜醉衣领把人甩到一边,易宸璟霸道地抢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脑海里把宁惜醉先干掉再对付敌人的想法一闪而过。

    那家伙明显比自己更会献殷勤,脸皮厚到极致。易宸璟腹诽着,抽空冷冷瞥了宁惜醉一眼。

    罗捕头所居的房屋并不大,除了陈尸的客厅外就只有两间内室,并且没有任何后门可供白绮歌等人逃走,也就是说,他们彻彻底底被困住了。易宸璟手里拿着罗捕头的佩刀把人都推到距离大门最远的角落里,自己则站到门后,高举的刀锋随时准备将破门而入的敌人砍杀。

    只是,他一个人如何能对付二十多敌人呢?

    叶花晚简单看了一圈,推开窗子后绝望道:“窗外三步远就是院墙,根本无路可逃!”

    “有路可逃敌人会留给你机会么?”白绮歌推过书案堵在门前,抬手指向窗外,“傅楚,把所有能堆高的东西都叠到一起,从院墙翻过去。”

    见白绮歌掏出腰间短剑,易宸璟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不禁眉头一皱:“没时间让你胡闹。跟他们先走,我尽量拦着。”

    “论功夫我自认无能,可是论起杀人,我未必不如你。”白绮歌才不理会他呵斥,与易宸璟面对面紧贴另一侧门后。她是特种兵出身,近身搏斗的经验记忆一直在脑海里存在,纵是力量上远不如前世,凭借技巧杀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易宸璟无奈,他太了解白绮歌,自然知道劝是劝不动的,只好点点头任由她怎么做。

    傅楚虽然重义气却不缺乏冷静理智,他明白现在不是争论谁该留谁该走的时候,每多浪费一刻便是在给易宸璟和白绮歌增添压力。外面敌人沙沙的脚步声渐近,傅楚拍了拍叶花晚头顶,同时深吸口气看向宁惜醉和封无疆:“照白姐姐说的做吧,不然只能坐以待毙。”

    屋内屋外,一门之隔,一边是小心翼翼慢慢接近的脚步声,一边是桌椅矮柜挪动的磕碰声,而生死之间的人们沉默无语,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有条不紊地努力自救。

    那些敌人大概不清楚屋中几人实力如何,是而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傅楚他们把能搬的东西都倒腾到窗子与院墙间、只待垒高后翻墙逃遁时方才有人试探地推了推门,引得破旧木门一阵刺耳声响。

    白绮歌与易宸璟对望一眼,同时微微颌首,紧握短剑的掌心汗珠细细沁出。

    最初一下响动后很久都再无声息,傅楚站在窗外把头伸进房内,刚想开口让二人一起跳墙离开,猛地木门发出一声巨响,顶住房门的单薄书案刹那间被撞飞。

    “动手!”也不知是易宸璟还是白绮歌喊了一声,目瞪口呆的少年只见漫天血雾暴起,腥甜味道钻入鼻中,浓烈而令人作呕。

    小家小户的门也大不到哪去,托房门窄小的福,突然闯入的敌人不得不排成纵列依次进入。这短暂瞬间给了易宸璟和白绮歌机会,剑起刀落,四条人命已然呜呼,而后面的敌人见状难免生出一丝震惊或是怯意,脚步一顿的刹那,又两人毙命。

    然而纵是先手占了些许便宜,对方十倍多的人数仍然不是白绮歌和易宸璟能够完全阻挡的,利落斩杀九人后,剩下的十余数敌人忽地少了一半,白绮歌正疑惑着,只听头顶一连串青瓦碎裂之声,而后便是几道人影从天而降,与门外数人合力将二人包围。那些习惯了悄无声息致人于死地的杀手总有许多手段,爬房顶,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白姐姐!宸大哥!快走!快!”傅楚用尽最大力气吼着,可那二人哪有脱身机会?狭窄房屋中躲开敌人攻击已是十分困难,任他们如何闪转腾挪努力向窗口方向移动,始终不得前进半步。

    如此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么?

    傅楚不敢想象后面会是何结果,嗓子喊哑了,依旧等不来那两道浴血身影。

    杂乱晃动的身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耳中惨叫、咆哮此起彼伏,眼内刀光剑影、残肢断臂满目皆是,从未见过如此残酷杀戮的傅楚逐渐茫然,就连脸上溅了大片血迹也浑然不觉。

    易宸璟与白绮歌联手十分难对付,杀红眼的敌人听见窗外有人喊叫,想也不想一刀挥去,正朝着傅楚头顶砍下。

    眼见刀光袭来,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傅楚根本无从躲避,正在翻墙的叶花晚回头正看他呆愣原地,一时吓得浑身瘫软,噗通从墙头跌落。与此同时,另一道寒芒乍起,赶在长刀落下之前凌厉划过,距离傅楚头皮不到一尺的长刀登时被撞得飞了出去,一个圆溜溜的物体滚到窗前。

    那是被利刃割断,满染猩红鲜血的人头。

    “叶子!把他拉走!”千钧一发之际出手解救的白绮歌怒喝道,顺手一推,把傅楚重重推到三步开外的坚硬院墙上。

    跌回院中的叶花晚闻声急忙爬起,抱住傅楚胳膊就往墙边拉扯,还未到地方,傅楚变了调的惊呼炸开于耳畔。

    “白姐姐!后面!”

    叶花晚回身望去,白绮歌身后,凶神恶煞的男人举起满是血渍的拳头迅速落下,掌中握着的,是寒光森然的冰冷铁刺。

第177章 士为知己

    拼斗中易宸璟并没有忘记对白绮歌的注意,当手执铁刺的男人从背后攻击白绮歌时他也看到了,但与傅楚不同,易宸璟的担心几乎转瞬即逝,仍旧专注对付眼前的敌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是他自私只求自保,他只是相信,白绮歌完全有能力应付这种突袭。

    傅楚那一声惊呼前白绮歌就发觉身后有人,然而她表现出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极其沉稳又迅速地弯腰向一侧偏倒,那男人来不及变换攻势,一击落空。多年的特种兵生涯给了白绮歌丰富的近身搏击经验,不等那男人再度出手,白绮歌足尖一旋,瘦削却矫健的身影瞬间转到魁梧背后,手中短剑深深刺入脊背。

    惨叫伴着滚热鲜血扬洒,如此血腥场面却无暇多想,白绮歌知道,她身后还有许多敌人,她每杀一个,易宸璟的压力就会减低一分。

    这时的白绮歌哪里还有平素温和亲切的样子?短剑挥舞,浑身浴血,脸上表情麻木无觉,远看去,分明就是个杀戮女神。叶花晚已经看呆,清澈眸中畏惧与难以置信并存,踉踉跄跄向后倒退。

    “这就是他们的战斗啊。”温润嗓音低柔,似乎还带着些许慨叹。早就翻到院外的宁惜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温热手掌遮住叶花晚双眼,看向白绮歌的目光宁静无尘:“害怕的话就不要看,可是你必须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和叶庄主你不同,除了用尸骨堆砌帝王之路外,别无选择。”

    他是个商人,有着近乎洞悉世间一切眼眸的精明商人,所以他看得见白绮歌与众不同的光芒,也看得见她无可避免的坎坷未来。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她能远离纷争,一世安和。

    温柔地将叶花晚推进傅楚怀中,宁惜醉合拢折扇轻敲额头,笑容里看不见半点紧张:“真是的,明明说好要保护白姑娘,我怎么可以先逃跑呢?义父,你说对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墙外一声冷哼。

    “老人家就是粗俗。”无奈摇摇头,宁惜醉走到窗前,手腕一转流利地把折扇别在腰间,动作利落潇洒。回头朝面色苍白的少年笑笑,如玉的碧色眼眸似水流风:“照顾好你的小师妹,我得去保护白姑娘,分不出精力照顾你们。”

    话毕,宁惜醉抬手抓住窗框,用力一跳。

    傅楚一直认为宁惜醉是个很奇特的存在,他潇洒、聪明,他放荡不羁,他走到哪里都有许多朋友,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温雅气度,又不时散发出浪子才有的落拓慵懒,简直是个矛盾却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贴近的怪人。这位异族的年轻行商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傅楚经常茫然猜测,就如同前一刻看见宁惜醉攀上窗子时甚至幻想他会不会是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侠客。

    可惜的是,下一刻傅楚就彻底断绝此般猜测了。

    “好……疼啊……”宁惜醉坐在地上倒吸凉气,一身白衣占满灰土。

    傅楚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那个毫不犹豫想要跳窗进入却因为脚绊脚摔个狗吃屎的男人,真的是风流倜傥的宁惜醉吗?!

    绝对,绝对不是!

    刚才那么洒脱英勇的身影只是错觉,错觉……

    想要安慰自己那只是宁惜醉一时失误,之后一定会大展身手,然而事实再一次深深打击了年少的傅楚,曾让他误认为是大侠并张嘴闭嘴总说要保护白绮歌的宁惜醉彻底打碎了傅楚心中高大形象——缠斗不休的人堆里多了一道身影,洁白长衫飘来飘去,看似灵动如仙,实则是被众人推来推去、踹来踹去,抱着脑袋四处躲避拳脚的狼狈青年。

    “捣什么乱?滚开!”易宸璟抬手重推。

    “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好不容易凑到白绮歌身边,等来的却是狠狠一脚。

    宁惜醉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本是想保护白绮歌的,可进来才发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累赘。

    敌人的数量太多,尽管单打独斗易宸璟明显占据优势且有白绮歌从旁协助,但时间一长体力终是难以支撑。把敌人拼得七零八落就只剩九人时,白绮歌和易宸璟都不同程度挂了彩,宁惜醉有白绮歌在前面护着倒安然无恙,就是脸色不怎么好,显然很是沮丧。

    “不能再拖了,想办法脱身。”背靠背守住彼此身后,易宸璟吐掉口中一丝血沫低道。

    “我五你四,别讨价还价。”白绮歌咬咬牙换只手握紧短剑,受伤的那只手垂下,在易宸璟手背上轻轻一磕,“我不死,你也不许死。”

    话音甫落,二人极有默契地身形齐动,转眼间便将虎视眈眈的敌人分成两队各自应付。原本这些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放在易宸璟身上,只是手握短剑的白绮歌过于抢眼,在所有敌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情况下凭借干脆利落的斩杀技巧,顺利地吸引走近半数的攻击——当然,她知道这很危险,但不这么做易宸璟一个人很快就会被拖垮。

    最后的拼杀比先前更加激烈,白绮歌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迎敌,根本没法顾及突然蹦出的宁惜醉,好在宁惜醉也没闲着,发现敌人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后索性抱起角落里的铜盆,但凡有被白绮歌或者易宸璟击倒的敌人就冲上去一顿猛砸,直到敌人满脸鲜血昏死过去。

    “白姑娘,你站我身后,他们伤不到你。”攻击间隙,宁惜醉喘着粗气跑到白绮歌身旁,煞有介事地高举铜盆挡在面前。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白绮歌真想问问他是故意调剂气氛还是来捣乱的,那铜盆都被敲得凹凸变形了,能砸死人么?还不待推开宁惜醉,又两人一齐举刀砍来,白绮歌被人高马大的宁惜醉遮住视线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发现时已经太迟,竟是无处可避了。

    “绮歌!”另一角落,易宸璟胆颤惊呼。

    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白绮歌无暇多想,正要将宁惜醉推到一边用自己的手臂抗住攻击,却不料宁惜醉忽然转身,温暖胸膛把她裹在怀中。

    这样,那两把刀只会伤了他,白绮歌可以毫发无损。

    只一瞬,白绮歌脑海空白。

    曾经易宸璟在沙场上也是如此护着她,用自己的肩背为她筑起世间最温柔也是最牢固的堡垒,因为易宸璟爱她,爱到不惜舍弃性命;可是,宁惜醉呢?萍水相逢引为知己,他们的关系胜过寻常朋友却不到男女之情的地步,他有他的远大志向,为了帮她涉险已是极大恩情,又为什么要拼着性命也要保护她?

    刀刃折断的声音很响亮,白绮歌却听得不是很真切,她只听得见耳边宁惜醉牙缝间倒吸着凉气,按在她背上的手一颤。

    他若伤了,她要如何偿还?

    “这些人……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背上一道冰凉,宁惜醉放开白绮歌,面上苦笑不止,“伤到了吗?”

    白绮歌愣愣地忘记回答,倒是旁边有人掖着怒气冷哼:“你懂得,你懂得怎么不自己学功夫去?每次都要老夫替你收拾烂摊子!”

    那声音浑厚略显苍老,正是宁惜醉的义父封无疆。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易宸璟看个清清楚楚,两把刀落下的瞬间,是封无疆突然从窗外窜入,也不见他拿任何武器,只挥起宽袖缠住那两把刀,而后手指一夹,精铁打造的长刀竟然从中折断!

    细长黑眸一丝精光闪过,易宸璟看向封无疆的目光里掺杂了几许复杂。微微走神的瞬间险些被敌人偷袭,幸好反应得快堪堪躲过,紧接着便是回过神的白绮歌倒提短剑冲来,在攻击者颈上一抹,转眼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二人再度并肩而立,仅剩的几个敌人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毕竟对付白绮歌与易宸璟已经很吃力,何况又突然闯入一个功夫深不可测的老人?

    “以后再说。”白绮歌微微侧头,声音低而小,只容易宸璟一人听见,赫然是在防备身后宁惜醉与封无疆二人。

    易宸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点点头横过刀,不着痕迹的把白绮歌挡在身后——刚才那一幕是真吓到他了,再不肯让白绮歌独自面对敌人。

    封无疆轻轻松松徒手解决掉向宁惜醉挥刀的两个人,之后就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但被震惊的剩余敌人再不敢轻率行动。面面相觑少顷,其中一人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声“撤”,几人小心翼翼倒退向门口,看都不看地上横横竖竖躺着的同伴,负着伤的白绮歌和易宸璟也不打算追,毕竟逃亡的人是他们而非敌人。

    力搏十倍人数敌人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白绮歌和易宸璟均是筋疲力尽,相视无语。

    距离帝都尚有千里之遥,倘若一直处于这种以少敌多的状态,他们真的能活着回到皇宫吗?战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来,傅楚、叶花晚和宁惜醉显然不会功夫,至于封无疆……

    易宸璟丢下剑,锐利目光看向沉着脸的老者,面上表情索然无味:“真人不露相,封老前辈实在好功夫,晚辈自叹弗如。冒昧问一句,那晚在雍和布庄时封老前辈借口要看管货物不肯与我们一起休息,那么,我们不在的时候,前辈可否有——”

    疑问刚要出口,屋外陡然响起连续惨叫,房中几人皆是一惊,额上冷汗沁出。

    一番乱战令得白绮歌和易宸璟都已是强弩之末,假如再来一波敌人要如何相抗?用铜盆一个个砸死么?

    易宸璟默默拾起剑,仍旧不由分说地挡在白绮歌身前,掌心血水汗水融成一片。白绮歌看看被吓呆的叶花晚和傅楚,胸口一阵气闷。眼下情况连逃都没法逃,至少她和易宸璟是没有力气跑多远了。

    跑不了,那就战斗到底吧。

    “封老前辈,我不求您出手帮忙,只要您能保护宁公子和叶庄主他们不受伤害、找机会离开就好,拜托了。”朝封无疆躬了躬身,白绮歌满目平静,握着短剑的手腕微微颤抖。

    惨叫过后,凌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自院中传来,皱着眉头侧耳细听,易宸璟深吸口气:“好像……是在叫我们?”

第178章 糖醋排骨

    听易宸璟这么一说,白绮歌亦静下心侧耳细听,院外呼喊声虽杂乱却也能分辨一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庄主——宸兄弟——”

    呼声焦急,显然十分担忧。

    会如此称呼叶花晚和易宸璟的,想来应该是那些江湖人士吧,也就是说……有人来救他们了?易宸璟还有些不太相信,白绮歌却已大步走出房间,跨过一具具尸体时毫不犹豫。

    门外灿烂阳光似是许久不曾见到,亲切温暖令人怀念,白绮歌眯起眼睛躲避光芒,过了半晌才看清院中一众半张着嘴的惊讶人群。

    “你是……白、白姑娘?”一群人中央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白净面皮,身材微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看着浑身血染的白绮歌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白绮歌点点头,浑身疲惫懒得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屋内:“叶庄主她们都在里面。”

    “叶庄主没事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男人兴奋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周围十多个穿着同样衣衫的手下,“快!快去把叶庄主和宸兄弟请出来!赵文,你马上赶回山庄让管家备好酒菜准备接风!对了对了,路上记得把江神医一起带到山庄!”下了一长串命令后,那男人激动地不停搓手:“白姑娘你是不知道,刚才我们一进来就看这些人满身血迹走出,我还以为你们……如果你们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向恩公交代?”

    自己的身份都没介绍清楚,这会儿又冒出来个什么恩公,白绮歌无奈,看来这男人并不是个说话简明利落的人。

    说话间易宸璟等人也走到院中,叶花晚在傅楚和宁惜醉连哄带劝下已经不那么害怕,看见华服男子时微微有些迷茫:“我好像见过你……”

    那男人赶忙答应:“叶庄主不记得我了?我是荻花庄的庄主荻天洪,老庄主在世时曾到西楚给叶庄主庆过生的。”

    “荻花庄我听过,龙槐县最大的山庄,我爹也曾经提起。可是爹过世后我就没再与荻花庄联系,荻庄主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叶庄主的确没有发帖到我荻花庄,我是接到恩公传信才知道的。”荻天洪点点头,“恩公说叶庄主、傅兄弟以及两位贵客将途经此地,有人暗中欲对宸兄弟和白姑娘两位不利,方才又有下人说今天一早就不见罗捕头出现,情形很是蹊跷,我这才带着人赶了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幸好啊,幸好来得及时,不然我以何脸面面对恩公?”

    荻天洪左口一个恩公右口一个恩公听得叶花晚直迷糊,脑子里思路乱成一团,只好求援似的拉了拉傅楚。

    “不管怎样要先谢过荻庄主搭救,我们的确是遇到了攻击,罗大哥……罗大哥已经遭那些人毒手,不幸身亡了。”叹了口气,傅楚试探问道,“听荻庄主提起恩公,不知这位恩公是何身份,又怎么如此清楚我们的动向?”

    荻天洪啪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脑袋,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说了。恩公就是二位的师父毒医先生啊!当年我四处闯荡时被毒蛇咬伤无药可救,是毒医先生救我一命,我也是为寻机会报恩才在西楚附近建了这荻花山庄的。难得恩公开口托付,无路如何我也会保几位安全,至少在这龙槐县城没有我荻天洪办不到的事。”

    这话是否有托大之嫌暂且不提,叶花晚乐得有人主动站出帮忙,毕竟熟人不多的龙槐县城里,罗捕头一死她再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了。再说师父出面请的人必然牢靠保险,救命之恩啊,舍弃性命回报也不算过分。

    见几人没有其他疑问,荻天洪又接道:“罗捕头这里不能再待,几位还是随我去城外荻花庄吧,酒饭已备好,还能清理沐浴下……”

    傅楚等人目光朝白绮歌与易宸璟看去,那满身血污甚是可怖,不换洗衣服定是没法继续赶路的,而且他们二人都有伤,总要检查没问题才能放心。低头看看先前埋伏于此的敌人尸体,傅楚略有迟疑,再与易宸璟四目相对,询问之意明显。

    易宸璟沉默少顷,继而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荻庄主了。”

    不为别的,至少先确保白绮歌的伤没有大碍才行。

    荻天洪留下几个人料理后事,又现找来一辆马车载着傅楚和叶花晚,加上几人原来乘坐的马车一起往城外驶去,队伍末尾依旧是驾着货车慢悠悠跟随的封无疆。一路上易宸璟阴沉着脸,宁惜醉说什么话都会换来他冷冷一瞥,原来的厌烦似乎无声无息转化为恨意,只是碍着白绮歌在身边才没有发作。

    “再让我发现你连累她,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到了荻花山庄后,白绮歌先行下车的短暂功夫,易宸璟压低声音在宁惜醉身边留下冰冷刺骨的话。

    他看得分明,当时若不是宁惜醉碍手碍脚,白绮歌怎会险些遭人毒手?最该死的是,宁惜醉还在他面前公然抱白绮歌!

    “怎么了?”没见二人跟来的白绮歌回头好奇问道。

    “没,没什么,真的。”宁惜醉笑容不改,挥挥手一派和气,“大将军说想吃糖醋排骨了。”

    荻花庄与一叶山庄一样都建在半山腰,地盘虽小些却热闹许多,光是山庄里的下人就有四十余,另外还有不少在此酿酒的长工。

    中州的江湖和白绮歌看小说里写的江湖并非完全相同,相比之下更真实,更有血有肉,也更加平和安定。就好比这些山庄,哪里有什么天天东奔西走救死扶伤的大侠,其实就是些凭借生意买卖聚拢起人气并与黑道白道都有往来的商人罢了,一叶山庄是靠南北行货倒卖,这荻花庄则是酿酒卖酒,一进山庄便闻得浓郁酒香,醇美醉人。

    荻天洪把几人引入别院又吩咐下人送了两套衣服过来,随手指了指当中一间客房:“白姑娘和宸兄弟先换下衣物,屋内有创药也有清水干布,有什么问题我去叫江神医,他就在庄内随时可以来瞧伤。我和叶庄主她们先去正院前堂等候了。”

    “我呢?”见白绮歌和易宸璟都有安排,宁惜醉一脸委屈,“我也受了伤啊!”

    路上忙着和叶花晚、傅楚说话,荻天洪还没来得及询问宁惜醉身份,听他有所要求略显迟疑:“这位是……?”

    “宁老板,一叶山庄的老主顾了,也是白姐姐和宸大哥的朋友。”傅楚简单答道。

    “原来如此,既是宸兄弟的朋友那也算是贵客了。宁老板这边请——赵文,再去取套干净衣物来!”荻天洪把宁惜醉让到另一间房内送上换洗衣物,而后与叶花晚和傅楚一同去了前堂,白绮歌和易宸璟两相对视,无奈轻叹。

    荻天洪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间房。

    “先去换衣服,看看都哪里受伤了。”易宸璟低头在白绮歌耳畔轻道。

    白绮歌摇摇头,回身走到宁惜醉房前敲了敲门,隔着房门声音轻柔:“宁公子伤得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屋内一阵脚步匆忙,房门一开,衣衫不整的宁惜醉笑得平和安然:“没什么,就是衣服被割破而已,义父出手迅速,我连根汗毛都没伤到。”

    “那就好。”放下心中担忧长出口气,白绮歌显得略有些拘束,“刚才多谢宁公子舍身保护,只是下次不要再这么鲁莽了,那种情况我可以应付,白白伤了宁公子反倒让我愧疚难安。”

    宁惜醉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不等开口白绮歌就被拽到一边,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易宸璟冰冷表情。

    “去换衣服。”近乎命令似的语气生硬淡漠,易宸璟把白绮歌推到二人房门口,回头看向宁惜醉的眼神毫无温度。他讨厌宁惜醉,非常讨厌,尤其是白绮歌对宁惜醉露出笑容时,他恨不得让宁惜醉从世上消失,永永远远,彻底消失。

    这是嫉妒,他知道,却不想有任何改变——白绮歌的笑,白绮歌的心,只能属于他一人。

    如此明明白白刻在脸上的心思白绮歌又岂会看不出?关上房门抬起眉眼,明亮含笑的眼眸直直落在英气难掩的脏兮兮面庞上:“我看也别吃什么糖醋排骨了,你直接去喝几缸陈醋可好?满身酸味儿,隔着十里百里都能闻见,你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么?”

    “我更想把他按进醋缸里淹死。”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易宸璟直言不讳,抬起白绮歌下颌一脸不满,“忽然跑进来找死我不说什么,可他抱你算是什么意思?男女授受不亲,看起来满腹经纶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要我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不过是个附庸风雅、披着人皮的无耻登徒子罢了。”

    易宸璟自打与宁惜醉相见便表现出疏离之意,今天的事一闹,只怕更是反感憎恶了。白绮歌收起笑意一脸认真,抬手擦去易宸璟额角一道血渍:“他只是想保护我。就像我说的,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他能放下生意与我们同行完全出于至交情谊,你若是再怀疑他,我真的要为他喊冤了——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不情愿地终止有关宁惜醉的话题,易宸璟小心翼翼握住白绮歌受伤的手臂,满眼心疼。白绮歌说是不会武功却能以极其怪异的身法技巧利落杀敌,每个动作都精准凌厉让他刮目相看,但她的体力终究不济,与敌人缠斗那么久受了不少皮外伤,一身几近干涸的血迹分不清哪处是她的,哪处又是敌人的。

    扬手指指内间,易宸璟果断下令:“脱了衣服,床上躺着去。”

    “……”白绮歌立刻警惕回望,下意识后退三步,“干什么?”

    易宸璟深深吸口气,仰头揉着额角浑身无力。

    “能别往龌蹉事情上想么?只是给你擦药而已,难不成你想让什么神医的老头子来给你擦?”

第179章 胜得天下

    荻花庄的酒醇香浓厚颇有些名气,白绮歌和宁惜醉都好这口,闻着无处不在、丝丝缕缕钻入鼻中的醉人酒香,便是再丰盛的饭菜也难以下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荻天洪早准备了两坛陈酿在饭桌上,就等几人上桌后好畅饮一番,可因着白绮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处,易宸璟说什么也不许她沾酒,宁惜醉发扬舍命陪君子的精神也倒扣酒碗点滴不沾。一顿山珍鱼肉下来,两个人如同嚼蜡般勉强熬到散席,尤其是宁惜醉,一眼看去无精打采,足见酒瘾之大。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荻天洪吩咐下人烧好热水给几人沐浴用,白绮歌也着实乏了,几人商量后决定在荻花庄休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布置华丽却略显庸俗的房间里,淡淡花香缭绕隐约,白绮歌拘谨地坐在浴桶里许久不动一下,没过肩头的清水上飘着一层芳香花瓣,恰好将水下景致尽数遮挡。

    有些可惜了,易宸璟暗叹。

    “眼珠子掉水里了么?要不要我帮你捞出来塞回去?”白绮歌瞪了一眼抱肩倚在屏风边的易宸璟,齿间恨不得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咬碎。

    本来泡得好好的,浸在水中舒服又自在,偏偏易宸璟借口帮她填热水而后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边盯看,白绮歌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有回避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其心思有多险恶狡猾。

    “洗好就出来吧,再泡一会儿要化在里面了。”易宸璟终于有所动作,抖开宽大布巾凑到木桶前,一副好人做到底要帮白绮歌擦干身上水渍的意思。见白绮歌撇了两个白眼过来且固执地坐在桶中,易宸璟露出绝非善意的笑容:“还怕我看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帼豪情呢?我以为你有多开放大度,连被其他男人抱了都不在意,原来竟是个纸老虎,只会做样子骗人。”

    左拐右拐又回到宁惜醉抱她的抱怨上,白绮歌多少有些理亏,闷不作声从桶中站起,权当是好好表现补偿易宸璟针鼻儿大的心眼儿了。

    精心仔细地避开伤口擦干水渍,易宸璟隔着布巾将白绮歌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回到内间轻放榻上。

    “我去换水,清洗完了再帮你擦药——老实躺着,不许偷看。”抓过新的中衣丢给白绮歌,易宸璟满脸认真提防。

    白绮歌也想说些什么话气他,可张着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半句,平日里她一句一颗钉子能把他扎得鲜血淋漓,偏就这些近乎暧昧的时候拿他没辙,比起脸皮,她自觉远远不如易宸璟功力深厚。

    穿好中衣裹在棉被里,屏风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越过房门静静望去,屏风后人影浅淡,偶尔可见长臂挥动。

    那手臂上满是伤痕,白绮歌亲眼见过的。

    易宸璟不比其他皇子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他经历的太多,小小年纪随着朝政风云变幻起起落落,在昭国做质子时吃的苦受的罪其他皇子根本无法想象,那些新新旧旧、深深浅浅的伤疤便是证明。也许正是因为阅历思绪多于旁人,他的心和眼总要比常人看得更远更辽阔,也因此生成了矛盾而偏执的性格,两相结合的后果,便是对帝位的执着。

    史书上谋权篡位者多是狼子野心,贪图荣华而谋反者有之,眷恋权力而弑君者有之,白绮歌对这些人通常是嗤之以鼻的,然而她并不反对易宸璟谋求帝位的想法——许是由于了解他的过往更了解他的目的只是想不再被人束缚,又或许,因为是他,所以只能相助。

    天下大势她承担不起,也不愿承担,能看易宸璟愿望达成就够了。

    自私些,又何妨?

    “傻呆呆的在想什么?”脸颊上一凉,抬眉看去,干干净净的清俊面庞正低头俯视。

    “想以后要不要学学厨艺,专攻糖醋菜系。”掀开被角示意易宸璟钻入,白绮歌抱起中衣堆在他怀里,两条黛眉挑得老高,“别光着身子在地上走来走去,你的廉耻之心呢?你的脸皮呢?”

    “习惯了——小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易宸璟回答得轻描淡写。

    主动避开完全没有记忆的话题,白绮歌缩进被子里向旁边温热身躯靠了靠,还没等碰到一根汗毛,易宸璟忽地掀开被子坐起。

    “躺好,擦药。”

    难得顺从地俯身躺下,白绮歌任由易宸璟撩开中衣轻柔地涂抹创药,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传来缕缕凉意,竟把刚刚涌来的困倦催散。

    “其实我也怀疑那晚在雍和布庄将潜藏者带走的人是不是封老前辈,但我们没有证据,而且宁公子也不是个暗藏心机的人。”

    易宸璟擦药的手掌一顿,旋即恢复正常:“我不如你那么相信他。那姓封的老者体貌特征与夏安族分毫不差,而夏安族正灭亡于父皇手中,即便宁惜醉与夏安族发色有些许差异,我还是不能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白绮歌无声轻叹。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与宁惜醉言语投机才觉可信,但宁惜醉与易宸璟交往不多,不信任也属常情,又怎能怪他过于猜忌?一个是所爱之人,一个是至交知己,少不得要她从中周旋调和二人关系。

    白绮歌的伤口虽多却没有太严重的,大多数都极浅,最重的一处便是右边小臂一处刀伤,简单擦些药即可。易宸璟收好创药又细心掖好被角,体贴入微令白绮歌自惭形秽——许多事上,她是不如易宸璟这般细致的。

    油灯未熄,易宸璟静静看着白绮歌渐瘦面容沉思许久,忽地开口道:“绮歌,你觉得傅楚这人如何?”

    “少年老成,心思缜密,目光也比一般人看得长远,的确是难得的智者。只是……”

    “只是什么?”

    深吸口气,白绮歌微微蹙起眉尖:“他和叶姑娘算是江湖人但并没怎么接触过世事,譬如今天的埋伏,他们两个好像都吓坏了。我怕日后面对更多凶险他们会扛不住,最终弃你而去。”

    傅楚是毒医暂借给易宸璟的,那少年还在襁褓中时就被毒医收养,从小看的书都是各种医术和前任国师沈君放留下那本《遥略》,于深谋远略、勘定国策上均有过人想法。易宸璟对外人虽冷却很惜才,对傅楚更是求贤若渴,唯一担忧的便是风波终了后傅楚的去留问题。原本他是想拉拢叶花晚进而让傅楚长留身边,可是今天一看,叶花晚显然无法接受他和白绮歌这种时刻处于阴谋暗算中的生活。

    “有句话说来你可能不愿听,但既然想到了总该直言。”白绮歌看向易宸璟,眼眸映着灯光明灭不定,“得民心者得天下,文武百官亦然。你回到遥国这几年立下汗马功劳无数,然而众臣赞不绝口的仍是易宸暄,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易宸璟沉吟少顷,低道:“继续说,我在听着。”

    白绮歌点点头:“你听得进去就好——在我看来原因很简单,你和易宸暄一文一武看似皇上左膀右臂,地位上也该相差不多才对,可他比你更懂得处世之道,因此在人脉方面高你一筹。你怕风头太盛招来祸端,却没想过长期自掩锋芒、韬光养晦会是什么后果吗?那些大臣个个都不傻,不管日后大皇子的太子之位能否保住,与最强势的皇子交好总不是错,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得皇上喜爱又八面玲珑的易宸暄,而去选择默默无闻、故作粗野的你呢?”

    易宸暄与左丞相等权臣交好是不争的事实,易宸璟将其视为最大阻碍也由此而来,只是他从未想过,这等差距竟是二人不同表现引起的。之前他一直草率地认为易宸暄之所以拥有更多大臣追捧是因为遥皇的恩宠,而今听白绮歌直击重点的分析才幡然恍悟,原来,他的隐忍不发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

    闭上眼把白绮歌深深拥进怀里,易宸璟长长吐息:“白姑娘,你的眼睛这么毒,以后就做我的军师好吗?”

    “那要看你出多少报酬了。”白绮歌抬眼浅笑,随即又散了笑容,“说正事,别总开玩笑。傅楚是个可用之才,若他愿意真心助你,那么他和战廷就会成为你的文武双臂。这一路奔逃虽是辛苦了些,你还是要拿出几分心思想想如何留下他才行,不过别在叶姑娘身上打主意了,那丫头一颗心思都系在你身上,将来能不能与傅楚共结连理真的难以预测。”

    最后半句话易宸璟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打算放在心上,凝着脸色微微抬起白绮歌面颊,四目相接中说不尽的迷惘:“那我该怎么做?也学易宸暄那样虚伪?他戴面具这么多年,想从他手心里抢夺权臣势力太不现实,而且我也不喜欢那样。”

    “谁要你学他了?”白绮歌反问,单薄唇线挑起自信微笑,“就算你也开始四处结交、拉拢人脉,那些墙头草似的弱鸡大臣早就被易宸暄收买不会自毁后路,而刚正不阿的那些,不买易宸暄的账,也不会买你的账。这件事你太局限于这两个选择,其实,你完全可以走第三条路——”细白指尖点了点温热胸膛,一字一顿,笑容愈发明亮:“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要忠心诚心,攻他假心虚心。”

    如此,易宸暄有的就只是随风而倒墙头草,易宸璟拥有的,则是难以撼动的稳固基石。

    灯光摇曳下一时无话,明黄光亮打在易宸璟侧脸上,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就是这张清俊却常挂着冷漠的脸上蓦地露出似水温柔,惑人心弦。

    “得你,胜得天下。”

第180章 风波之夜

    白绮歌与易宸璟这对儿夫妻的房间悄无声息,倒是旁边不远宁惜醉的房间不时传来两声闷哼,偶尔有走过的下人纷纷好奇侧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逞强出风头时怎么不知道疼?那女人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生死都不管了。”封无疆脸色黑臭,涂着药的手一用力,宁惜醉疼得丝丝倒吸凉气。

    嗅嗅鼻子闻着浓烈药味儿,宁惜醉揉揉肩上淤青,平淡笑意不染半点后悔:“我不跳出去的话,义父您又怎么会出手呢?”

    封无疆一声冷哼不再说话。

    聪明的商人不会冒险,精明如宁惜醉更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今天忽然跳到打斗的人群中才不是为了赤手空拳保护白绮歌,而是为了逼他出手,让他迫于无奈帮助那两个人。封无疆看得出宁惜醉目的,随便伸伸拳脚帮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只是气宁惜醉以身犯险,为了帮白绮歌居然出此下策,实在不值。

    “义父,雍和山庄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穿好外衣,宁惜醉似是不经意提起。

    “是又怎么样?”

    听得封无疆怒气冲冲的回答,宁惜醉托着腮一脸无辜:“帮忙就帮忙,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义父也有脸皮薄不好意思的时候吗?”

    “谁帮他们了!”封无疆陡然提高音量,看宁惜醉手指竖在唇边指了指屋外,这才恼火地压低声音,“要不是你个臭小子在里面,老夫管他们是死是活?今日这批人与那天的杀手实力相差甚远,换成是被老夫收拾掉那人,别说二十余个,便是十个杀他们两人都绰绰有余。”

    “那是自然,一群乌合之众怎能与五皇子精锐手下相提并论?”

    听出话中玄机,封无疆脸色稍霁,抚着胡须似乎有所触动:“你是说,今天的杀手不是大遥五皇子派来的?”

    宁惜醉摇摇头:“那些人中的一个腰间挂着皇宫通行令牌,乍看去恰好证明他们是受宫内某人指使,而有胆量并急于除掉七皇子的人只有那位五皇子。但是仔细想想五皇子过往一举一动,可见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男人,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指向自己?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么?还有就是他们的功夫,我不认为深知七皇子实力的五皇子会派一群草包来。”

    可是……除了五皇子易宸暄外,还有谁想致易宸璟于死地?

    封无疆皱紧眉头想了很久仍没有半点头绪,疑问倒是越来越多:“他们会不会也发现可疑了?”

    “应该不会。傅楚和叶庄主当时很慌张,注意到细节的可能性不大;七皇子和白姑娘又忙于应敌,自是无暇顾及其他。不过事发蹊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产生怀疑,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场好戏上演。”

    碧色双眸内,满怀期待。

    “谁?!”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呼喝打断封无疆与宁惜醉交谈,对视一眼冲出门外,只见易宸璟披着外衫站在院中,微皱眉头下一双深邃眼睛四处打量。

    “出了什么事?”傅楚也跑出房外,不解地看着易宸璟。

    白绮歌紧跟在易宸璟身后,凌乱外衣一看就知道是匆忙中胡乱穿上的,见众人都在院内毫发无损,长长出了口气:“大家都没事吗?有没有看到可以之人?刚才,有人在我们窗外偷听。”

    本来她和易宸璟简单聊了几句准备休息,熄了油灯的一瞬间却见窗外有人影鬼鬼祟祟,易宸璟二话不说披上外衣冲出屋子,可偷听的人已经失去踪影。几人本就身处凶险异常的旅途,白日里又经历一场拼杀,这会儿紧绷的神经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一点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我和义父正在闲聊,听见喊声就出来了,未曾见有什么可疑之人。”宁惜醉道。

    “你们自然见不到。”易宸璟语气冷硬,本想直接说宁惜醉和封无疆就是最可疑的,冷不防被听出他意思的白绮歌从后面捅了一下,只得不情不愿改口,“偷听的人很小心,见房内熄灯便脚底抹油逃跑了。”

    宁惜醉对易宸璟厌烦表情仿若不觉,甚至一点紧张情绪都没有,看着并肩站立的白绮歌和易宸璟暧昧浅笑:“荻庄主没有妻室,这荻花庄上上下下只有白姑娘和皇子将军成双入对,有人在外面偷听倒也正常。”

    白绮歌先是一愣,茫然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宁惜醉的意思,瞬间红了脸颊半张着嘴无话可说。

    如果那道人影是谁抱着无耻想法在外面偷听,那还真是……真是欠教育了。白绮歌侧头瞥向易宸璟,还想夸赞他没借题发挥与宁惜醉争吵,谁知道看了一眼立刻打消夸他的念头——如此紧张严肃的时刻,他居然还古古怪怪闷笑!

    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一拳狠狠捶在易宸璟背上,易宸璟倒吸口气动了动肩背,轻咳一声故作平淡:“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反正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要是发现什么情况就大声喊,宁老板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嗯,我会和白姑娘一起赶到。”宁惜醉不甘示弱地笑着还击,在碧色眼眸的映衬下,笑容显得越发灿烂。

    冷夜短暂,往往闭眼睁眼间匆匆而逝,睡梦里能有多少事情发生?偏偏在荻花庄这一夜不见太平,前夜可疑之人门外偷听,后夜,则是叶花晚出了事。

    天未亮时白绮歌被阵阵咳声吵醒,听声音竟像是叶花晚,易宸璟把她按在床上让她再休息片刻,自己则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离去,没过多一会儿又满面凝重返回,推醒睡眼朦胧的白绮歌声音低沉。

    “叶庄主急病,很严重。”

    白绮歌冲到叶花晚房间时傅楚已经在床边照顾,有他这个毒医亲传弟子在,自是不需要再请什么大夫郎中。然而傅楚的脸色并不好,拉着叶花晚小手一脸焦急,一遍又一遍轻声唤着叶花晚名字,而叶花晚只是偶尔喃喃答应一声,更多时候都是以昏睡梦呓与剧烈咳声作为回答。

    “晚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染了风寒?”白绮歌伸手摸摸叶花晚额头,滚烫滚烫,心下登时没了底,“好热,这么下去要烧坏身子的!不行,得赶紧退热,傅兄弟,你说说都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向荻庄主求些。”

    傅楚不停摇头,被逼问急了才黯然开口:“没有药,跑遍龙槐县城也找不到能治这病的药。白姐姐,叶子这不是普通风寒发热,她定是沾了阳雀花花粉,只有以房檐草叶上的无根水做药引才能解得。叶子从小就有这毛病,一旦沾染阳雀花花粉就会发热起红疹,一叶山庄附近从不种这种花,就连阳雀花开最盛地方的货物都不收,谁知道……”

    一路从西楚过来龙槐县城都不见有什么奇花异草,这荻花庄虽然名字里有个花字,却是实实在在不见半株鲜花,叶花晚是从哪里沾染阳雀花花粉的?

    白绮歌心有疑惑却没时间过多思索,叶花晚烧得满面通红,手背上、颈上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小红疹,看着都觉得浑身发寒,硬挺下去不是办法。转身把易宸璟推到床边,白绮歌不由分说拉起傅楚就往门外走:“跟我去找荻庄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弄到药引;宸璟,你照顾叶姑娘,我去去就回。”

    不等易宸璟反对,白绮歌与傅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总这样风风火火……”易宸璟无奈叹口气,僵硬地站在床边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是个皇子,白绮歌伤重时都照顾不好,又何况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小丫头?

    叶花晚咳得越来越剧烈,额头上慢慢渗出细密汗珠,易宸璟犹豫片刻摸了摸通红脸颊,缩回手深吸口气——他从不知,一个人发热可以热到这种地步。

    拧了块湿布巾小心地为叶花晚擦去汗水,易宸璟试着托起娇小身躯,皱着眉头低声轻道:“叶庄主?能听见我说话么?你得喝些水,咳太厉害了会伤到喉咙。”

    藏着水灵灵大眼睛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叶花晚发出一声微弱呢喃,火似的小手搭在易宸璟腕上。

    “大个子……我冷……”

    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那要怎么办?

    易宸璟愣了愣神,望向门口的目光始终不见白绮歌和傅楚出现,咬咬牙掀开被子把叶花晚抱在怀里再裹紧棉被,不一会儿便热出一身臭汗。

    白绮歌说过,要他以心换心,唯有所有人都诚心助他才有与易宸暄一较高下的可能。

    叶花晚终于不再喊冷,白秀小手紧紧攥着易宸璟衣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只是额上汗珠并未消散,身子比先前更是滚烫了。易宸璟热得难受却不敢动弹分毫,怕惊醒叶花晚,又怕乱动使棉被露出缝隙再让她受了风寒,在白绮歌回来之前就这么硬生生忍着一身热汗枯坐如石。

    不知道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又或者更久,当易宸璟口干舌燥就快热炸时,白绮歌终于带着傅楚和荻天洪匆匆赶回。

    “她说冷。”没有人问,易宸璟却看着白绮歌颇有些不自然地解释。

    “身上这么热,一接触凉气自是觉得寒冷。”白绮歌帮着傅楚小心翼翼抱过叶花晚平放榻上,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看傅楚和荻天洪忙着商量药引的事,白绮歌悄悄把易宸璟拉到一边:“看这样子最近两天是没法赶路了。”

    帝都风云变幻尚无定数,战廷离开敬妃往这边赶来,易宸璟更放心不下只有偶大将军保护的敬妃,想早日回到帝都的心多一刻都觉煎熬。这么一拖就是几天,对他而言实在太奢侈浪费,不愿表情显露无疑。

    “宸璟,我不劝你以大事为先之类的废话,但你必须明白,现在你急也急不来——如果没有傅楚和叶姑娘在身边同行,我们想要回到帝都的路途将会凶险千倍万倍。”整理好易宸璟凌乱衣襟,白绮歌淡淡叹了口气,“所以,再等两天好吗?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叶姑娘和傅楚寒了心。”

第181章 误惹芳心

    叶花晚的病说好治也不好治,说不好治,其实治疗方法又不难,不过是欠缺一味药引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绮歌虽然不懂中医,但无根之水是什么她知道,以前常听前辈们说起古代中医的博大精深,其中就有关于药引子的怪奇故事,这无根水便是其中之一。

    无根水即指天降而未落地的雨雪,干净,未经污浊,一年四季常见却很少有人会贮存,所以说叶花晚的病容易治但颇为棘手——龙槐县城位于西楚之东、帝都之西,正是中州大陆降水较少的地域之一,即便是雨季的现在,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滴雨水都属正常现象。

    少了这位药引,再昂贵珍稀的药材也只能做废料。

    几人离开西楚并不算太远,傅楚本打算带叶花晚赶回一叶山庄,花园下他埋藏着许多坛年份、采集方式各不相同的无根水,只要拿到药引,短短一天就能让叶花晚迅速恢复。荻天洪几经劝说才阻止了傅楚,一来回去的路上是否有危险不得而知,二来叶花晚正病着,颠簸兼着吹冷风怕会更严重。有白绮歌从旁劝解,最终傅楚接受了荻天洪的建议——由荻花庄的管家亲自跑一趟青冥山取来无根水,而他们就在庄内等候,免去奔波危险。

    荻花庄女侍极少,仅有的几个又都是年岁较高、做起事来粗手粗脚的,傅楚怎么也放心不下把叶花晚交给她们照顾,索性几个人彻夜轮流陪伴照看。

    月落西山后,白绮歌把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傅楚撵去休息,而后关起房门,就着荻花庄的烈酒反复给叶花晚擦洗身子。烈酒挥发时带走不少热量,叶花晚的体温很快就降下许多,见小丫头虽然还咳着但不再说胡话了,白绮歌总算稍微放心。

    “你也去睡会儿吧,我来看着。”易宸璟走进房间看白绮歌两个眼圈发黑,心疼地贴在她耳边轻语。

    “也好,总不能叶姑娘好了我却病倒,又白白浪费掉赶路时间。”白绮歌转了转酸涩的手腕,向易宸璟回以疲惫却安然的眼神,“注意她的体温,热了就蘸着酒擦擦额头;小心别碰到那些红疹,傅楚说红疹若是破了沾到酒就会恶化,严重了可能会变成热疮。”

    捧起白皙脸颊在额头上落下淡淡素吻,易宸璟捏了捏白绮歌下颌:“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操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紧回房睡觉,不到天亮不许睁眼,明白么?”

    软硬兼施赶走白绮歌,易宸璟搬过凳子坐在床边。探头看看熟睡中的叶花晚,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鼻翼微微翕张,因发热而漫上脸颊的两团绯红愈发显得娇俏可爱,也更加楚楚可怜。

    他很少像这样关心一个人,以前除了敬妃和红绡外,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心软担忧。

    而如今,软下去的心再难冷硬起来。

    屋外夜色宁静,淡薄月光一泻千里,昏黄灯光柔软摇曳着,荡起房中片片温暖涟漪。稚气未脱的粉面容颜让易宸璟想起荔儿,想起深宫之中被恩恩怨怨囚锁的小女孩儿,也想起了他跌宕起伏的童年,以及,那个未曾看这世界一眼便遗憾离去的,他与白绮歌唯一的孩子。

    沈御秋说过的话犹在耳畔,越是夜深人静就越容易引得心烦意乱。

    遥国太子之位向来立嫡不立长,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皇后之子必将一承大统,是而皇后选择十分重要。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再无法孕子之事公开后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但他很清楚,看似待白绮歌极好的敬妃只怕也要打起退堂鼓,对这位她甚是喜爱的儿媳能否为后犹豫不决。

    那时候,他该怎么做?

    无视众意固执地立白绮歌为后,哪怕天下百姓议论纷纷、群臣不满,最终积怒成怨众叛亲离么?

    许是想得太严重了,却也并非不可能,毕竟皇家最重子嗣问题。且不论敬妃是否能坦然接受,上有遥皇,下有皇后,单是后宫中有宠而三年未孕者削其正室之位这规定便足以成为攻击白绮歌后位的有力借口,这些都是他无力撼动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若他为王而白绮歌不能为后,那么他所统领的遥国将不再有一国之母,此生此世,能与他相伴的女子,只她一人。

    沙哑咳声惊断思绪,易宸璟低下头,枕间通红的脸蛋儿上两颗漆黑眼眸迷蒙痛苦,放在被下仍有些发热的小手不知何时伸了出来,轻轻拉住他衣袖一角。

    “要喝水吗?”愣了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易宸璟笨拙地指了指桌上水壶,看叶花晚费力点头才忽然想起,她的喉咙大概咳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自嘲摇头,起身倒了杯水送到叶花晚唇边,发热整整一日的小姑娘急急地够着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这才稍稍露出满足神情。

    易宸璟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不贴心的照料会招人记恨吧?叶花晚睡着还好,他至多是一个人傻坐着想些事情,这会儿小丫头醒了他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熬到天亮。犹豫片刻,易宸璟刻意放轻声音:“我去找傅楚过来。”

    身子还未离开床沿,蓦地衣衫一紧,竟是被叶花晚紧紧扯住。

    “陪陪我,大个子……”没精打采的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沙哑断续。易宸璟迟疑少顷终是不忍伤了一个小丫头的心,默默坐回凳上。

    其实他并不讨厌叶花晚,见惯了矜持内敛的宫中女子总觉得腻烦,恰是这丫头活泼开朗、无拘无束的性格让他很是舒坦,纵是有些口无遮拦,比起那些暗藏心计的人,叶花晚更得他喜欢——仅仅是喜欢,单纯的欣赏而已。至于白绮歌总认为叶花晚对他有意,这点他却是不信的,他与叶花晚对话总共才几句,哪来的什么感情?

    一见钟情这种鬼话,他从不相信。

    叶花晚艰难地翻过身子侧躺,娇俏小脸正对着易宸璟,看着看着,忽地咧嘴傻笑。

    “……笑什么?”易宸璟再木讷也明白这时候不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可是那种开心眼神怎么也不该在重病时出现,难不成发热太久把脑袋烧糊涂了吗?还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摸摸侧脸,不自然的动作引得叶花晚笑得更开心,一边咳一边笑。

    对付小丫头实在没有经验,易宸璟不得不板起脸故作严肃,期望能让叶花晚安静下来再度睡去,然而这举动适得其反,叶花晚见他卸去冷漠浑身拘谨,傻笑虽收敛了,却出乎意料地捧着易宸璟手掌放到自己脸颊旁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那神情就好像一身病痛都已散去,只余安宁。

    少女心思总是如此单纯,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易宸璟试着抽回手掌,无奈叶花晚几乎是用尽力气抱住,他一动便更加用力。

    “大个子,你是皇子吧,皇子不是可以有许多许多妻妾吗?”似是觉察到易宸璟开始不耐烦,叶花晚睁开眼,怯怯地望向清俊面庞,“我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白姐姐,可是师傅说了,白姐姐不能做你的皇后,你早晚要另娶其他女子。”

    意外话题让易宸璟眉头一皱:“那是以后的事。”

    “你一定会做皇帝的,我去求师兄帮你。师兄最聪明了,有他在谁也比不过你,所以……所以……”咬住干裂嘴唇犹豫许久,叶花晚侧脸贴在易宸璟手背上,通红脸颊涌上一丝异样颜色。几声咳后又是一阵辛苦喘息,待到舒服了些,叶花晚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明亮目光直直盯住易宸璟眼眸:“所以,大个子,如果你能娶其他女子的话,也可以娶我,对不对?”

    易宸璟不知道那一刹自己是什么样表情,但绝对不会很好看,否则叶花晚不会转眼就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要随着性子甩手而去,只是心里的诧异惊讶逐渐生出一丝一缕的愤怒,越来越难以掩盖。白绮歌的猜测变为现实,突如其来的倾诉情衷本就令易宸璟无法应对,而叶花晚那几句话更是将他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绪挑起波澜。

    “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背着昏暗烛光,语气如脸色一样冰冷淡漠。

    那便是世间最无情的刀子,生生割伤人心。

    “我不做皇后,不会跟白姐姐争抢,这也不行吗?”满是红疹的手背揉擦眼角止不住的泪水,叶花晚想要努力收回眼泪,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男人却怎么也做不到。

    房中气氛似乎凝成了冰,冷得人心冻结,寸寸碎裂。

    谁又是热的呢?

    叶花晚的泪,易宸璟的心,都在为各自的梦难圆徒劳默然。

    良久,伸手轻轻抹去滚烫脸颊上两趟泪痕,易宸璟无声叹气。他找不到半点理由,哪怕明知眼前少女天真无邪没有任何恶意,那些在他心上扎出深深伤口的话仍旧不能立刻忘却。

    “你年纪还小,许多事看不穿想不透,等以后遇到真正值得你伤心哭泣的男人时才会明白,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有多傻。”

    易宸璟的拒绝干脆直接,叶花晚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的倔强容不得就此放弃。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对男人动心,第一次说出这么丢人的话,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她只想说完,无论结果如何。

    擦干眼泪,灿烂笑容有些苦涩,带着咳声的清笑爽朗颤抖。

    “没关系,我会长大,会成为白姐姐那样聪明又厉害的人,到那时你再回答我,到底愿不愿意娶我。”许是喉咙疼得太厉害,叶花晚半天没有再说半句话,等泪水彻底干了,易宸璟站得疲倦了,紧抿的嘴唇才微微开启:“大个子,白姐姐她……”

    房间里很安静,但叶花晚那句话实在太低太轻,易宸璟根本听不清楚,当他靠近滚热发抖的小身躯时叶花晚放大音量为他重复了一遍,同时听见的,还有恰巧推门而入的白绮歌。

    “白姐姐她配不上你,她杀人时就像个怪物!”

第182章 雨碎深谋

    “宸璟,你干什么?!”刚踏进门的白绮歌陡然吸气,疾声喝止浑身杀意四泄的易宸璟,冲到床边把惊恐战栗的叶花晚挡在身后,“让你照顾病人来的,你发什么疯?”

    易宸璟没有回答,后退数步站到门边,胸膛因中烧怒火起伏不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确定那句话白绮歌听到没有,最好是没有听到,那样恶毒刺骨的话连他都无法忍受,又何况是白绮歌本人?闪着冷光的眼眸朝叶花晚看去,发觉自己说错话的小丫头眼圈通红,咬着嘴唇一语不发,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白绮歌叹口气,看向易宸璟的眼中一丝责怪闪过。

    她本是担心易宸璟照顾不好叶花晚才过来看看的,没想到情况比她预料的更糟,别说是照顾,若是她没有及时赶来,说不定易宸璟头脑一热就做出什么过激行动伤害叶花晚了。

    “才有些退热,别被风吹到,我去叫傅兄弟过来给你看看。”哄着魂不守舍的叶花晚躺好,白绮歌和颜悦色温柔不尽,模样就如同体贴的长姐,说是慈祥的母亲亦不为过。抚去叶花晚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白绮歌伏低身子轻道:“不用理他,让他自己发驴脾气好了,明天我让他来给你道歉,你先休息吧。”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转身离开的易宸璟,安顿好叶花晚后白绮歌跑去叫醒傅楚来替班,顶着月色独自回到她与易宸璟所住房间。

    油灯不知是自己熄灭的还是被吹熄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灯油燃烧味道,白绮歌也不去管它,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内间,轻轻抱住窗前沉默身影。

    “她只是个孩子,再大的火气你就不能忍忍么?让傅楚知道了该怎么看你?”

    “与年纪无关,她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话到嘴边生生咽下,换做恼怒气语。

    听得出他余怒未消,白绮歌无奈,绕到身前双手捧住那张铁青面庞:“你能忍易宸暄这么多年,就不能忍一个孩子?何况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是你太小题大做,臭脾气该改改了。”

    那样的话还不算过分?还是意味着白绮歌根本没有听见叶花晚说什么?

    收起冷漠脸色,易宸璟犹疑地试探问道:“你没听到吗?她说的……很难听的话?”

    “难听吗?也许吧……”垂下手,白绮歌逆着微弱月光的表情有些模糊,语气依然宁静无波,“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寻常女子岂会把杀戮当做平常,浑身浴血连眉头都不颤一下?那样的我就像个怪物,不是么?”

    易宸璟的心猛地一滞。

    她还是听见了!

    谁家女子不愿有花容月貌、美满姻缘,谁不爱高居明堂一生无忧?是他打碎了白绮歌安逸生活,把她卷入这场令人难以喘息的明争暗斗之中,她双手染的鲜血,背上负的罪孽,哪一样不是因他而起?为什么到最后却是她要遭人指责污蔑?他多希望叶花晚厌恶的是他而不是白绮歌!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拥抱温柔却带着浓浓失落,看似突兀的道歉听在耳中极不是滋味。原以为易宸璟是因为叶花晚的话在生气,当意识到他把荒唐的错误归咎于自己时,白绮歌反倒不知所措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易宸璟没有理会白绮歌的问题,低头紧贴光洁前额,鼻尖轻擦:“我会去向叶庄主道歉,前提是她收回那些话。你怪我心胸狭窄也好、不明事理也罢,总之,我不许任何人对你不敬,哪怕对方是叶庄主,甚至傅楚——这是我的底线。”

    “你想把我捧多高?就不怕外人看着笑话?给我听好了,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成就帝业,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盲目冲动。”玩笑语气忽而转为严肃,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怀抱,认真表情后是情真意切,“我喜欢的你聪明冷静,做事果断干脆,既不拖泥带水也不会为别人轻易改变。我可以为你杀伐、为你夺天下,为你手执血刃化身夜叉战神或是修罗恶鬼,就算被人鄙夷唾骂也无所谓,只要你别让我的付出白费。”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易宸璟多想问一句,又多想大声告诉她,她最期盼的梦永远不能成真,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一家三口,共享天伦,那般美好却遥不可及的梦境。

    “怎么了?”眼看易宸璟表情里揉进一缕低黯,白绮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火,总觉有些不安。

    好在那缕低黯很快散去,易宸璟还是易宸璟,肩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仍旧孤傲而温柔,内敛而风华无双——如昔日让她沉沦时,毫无改变。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还是说说眼下情况吧。”岔开话题掩埋好不小心露出的感情,易宸璟点亮油灯坐在桌边,一杯凉茶仰头饮下,苦涩在喉中翻滚。他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可能守护她的梦境,就算仅仅能延长一刻、一刹、一弹指也好,若是能将残忍真相永永远远埋葬,那便是再好不过。

    白绮歌自然不清楚易宸璟心里在想什么,见他的怒气尽数消弭,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坐在对面单手撑额:“往返荻花庄与西楚大概要三四天,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我们这几天停留在荻花庄不动而战廷全速赶来,大概管家取回药引后用不了三天就能与战廷汇合,届时有那位乔姑娘相助,返回帝都的路途将会顺利不止一点。”

    “这是没有意外的情况。”

    “意外不是已经发生了么?”

    四目相对,各有猜测,一个眼神交换就达成了共识。

    叶花晚的病症很显然是花粉过敏,在没有过敏源的荻花庄根本不该发生,是谁抱着什么目的对一个天真率直的小姑娘暗中加害呢?假如是一叶山庄的仇人,为什么不干脆施下致命剧毒?若不是冲着叶花晚去的,又为什么要挑她下手?还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不能忽视,那就是关系性。

    知道叶花晚有这种怪病的人必然对她很熟悉。

    “这两天小心些,也别与那个绿眼睛的太多接触,诸事安全为上。”贴近白绮歌耳边一阵低语,末尾不忘提起煞是惹人讨厌的宁惜醉,易宸璟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出口。

    白绮歌斜起眉头瞥了他一眼,既不反对也不说同意,伸手夺下茶杯倒扣桌上:“睡觉。”

    “我赞同。”

    遇上厚脸皮到这地步的人还能再说什么?白眼抛过去,换来灯熄声灭,衣袖如风,榻上依着温暖胸膛相拥而眠,一夜安然无梦。

    许是照顾叶花晚有些劳累,白绮歌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深沉长久,睁开眼时觉得浑身充满气力,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房间光线尚不明亮,大概时辰尚早,易宸璟还未醒,埋在她发间的面容如若婴儿,安静平和,毫无戒备。轻手轻脚穿好衣衫,目光不经意掠过案上沙漏总觉有些不对劲,皱着眉沉吟片刻,白绮歌猛地跳起,冲到门前一把拉开——

    天色阴霾,没有阳光也没有星辰,而这时,已经过了卯时初刻。

    伤疤横陈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连长发都来不及梳理,白绮歌就那样披头散发冲到院中,不管不顾又喊又笑。

    “要下雨了!傅楚!要下雨了,我们有药引了!”

    似是上天在回应凡间女子情不自禁的喜悦表现,一声惊雷炸响,久不见甘露滋润的龙槐县城瞬间大雨瓢泼,十里百里阴云连绵,雨幕遮天。

    雷声惊动了那片常年干旱的大地,而笑声喊声惊动了整个荻花庄,清清楚楚传入偏院每一个人耳中。

    “下雨了,叶子,你听听,是雨落的声音!我们不用再等了!有药引叶子就不用再受苦,你听听,真的是雨声……”傅楚欣喜若狂,紧紧抱住叶花晚反反复复不停碎念,也只这时他才卸去老成心态,开心得如同每一个同龄少年。

    彻夜未眠的叶花晚病情比先前更重,朦朦胧胧中听谁在喊叫、低语,有远有近,熟悉而温柔。

    是师兄吗?比任何人都疼她的师兄傅楚?不,不对,那喊声饱含欣喜,柔和不失底气,总是浅浅淡淡地笑着叫她一声“叶姑娘”,更曾在她被易宸璟怒火包围时毫不犹豫挡在身前大声呵斥,全然不顾她说了多么冷酷恶毒的话。

    那人,哪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分明是一直温柔待她、处处为她着想、竭尽全力保护她们每一个人的白姐姐啊!

    清澈泪水顺着滚烫脸颊滴滴砸落,微凉中带着说不出的难受,叶花晚抱住傅楚的脖子仰起头,哭得像个孩子。

    “师兄……为什么她那么高兴……病的是我啊……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最坏?”

    喜欢大个子,所以也想像白姐姐那样站在隽秀身影旁,手拉手彼此珍惜,可她现在才明白,那道坚强勇敢的身影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代替的,谁都不能,永远不能。

    咳声渐息,滚烫脸颊贴着傅楚脖子,生满红疹的手死死攥住少年衣领,声如蚊呐:“病好了……要向白姐姐、大个子……道歉才行……”

    傅楚浅笑点头。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问,他明白有些事情容不得他插手。好在谁都没有让他失望,最心疼的小师妹终于不再迷惑走错路,而易宸璟和白绮歌用行动告诉他,他可以毫无保留奉献出自己的忠诚了。

    屋外大雨滂沱,惊喜过度的白绮歌沐浴雨中忘乎所以,直到易宸璟沉着脸冲到院中才把她拖回房内。小院另一侧,半开的窗后碧色眼眸微眯,无声笑意唇边开放。

    “义父啊,这场雨好像打乱了某些计划,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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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介绍:
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