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我终于知道了,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
这一张由鲜血书写的字条,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请柬,令在场的十三个悬疑小说家震惊得呆若木鸡,浑身发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新的谜团产生了。南天倒吸一口凉气。这张摆放在尉迟成被害的沙发上的血字条,代表什么意思?而原来在这座沙发上的——尉迟成的尸体——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如龙马故事(《活死人法案》)中的情节一样,已经死去的尉迟成变成了“活死人”,自己离开了这个房间?
“不,这不可能……”刚刚还神采奕奕,获得了目前最高分数(9.2)的龙马,此刻面容苍白、举止失常。他惊骇地摇晃着脑袋,自语道,“尉迟成确实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活过来……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真的有‘活死人’……那只是虚构出来的而已!”
“龙马,冷静下来。”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提醒道,“我们都知道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当然也明白活死人不会真的存在。但是很显然,有人想要造成这种暗示,那就是——你的故事又和现实中发生的事重合了,你也犯规了。”
龙马望向说话的荒木舟,瞪大眼睛,双唇紧闭。
“我不是提醒你已经犯规了,而是希望你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你是一个聪明人,龙马,不要轻易中了对手的圈套。你好好想一下,现在的状况虽然诡异,却提供给了我们一些重要的信息。”
荒木舟的话明显不是说给龙马一个人听的,而是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南天意识到,荒木舟可能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天才少年克里斯显然也想到了。“荒木先生,你说的重要信息,指的是尉迟成的尸体消失到哪里去了,对吧?”
荒木舟挑起一边眉毛。“没错。”
“你们认为尉迟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歌特惊恐地问。
“暗火不是说,他昨晚半夜的时候,看到尉迟成的尸体在楼下大厅走动,然后消失在一处阴暗的角落吗?”夏侯申望向暗火。“对吧,你是这样说的。”
暗火紧绷着嘴唇,没有说话,实际上是默认了。
“你们相信他的鬼话?尉迟成真的变成一个活死人,离开了这里?”龙马充满敌意地说,“我看,他的这套说辞恰好证明了一件事——他是在故意陷害我!”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千秋对龙马说,“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暗火岂不就是主办者?那这个陪我们玩儿了这么久的主办者,智商也未免太低了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就算有人露出明显的破绽或马脚,我们都该置之不理?就因为我们深信主办者是不会犯下低级错误的,对吗?”龙马讽刺地说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因为对某人有一点怀疑,就对那个人妄加指控。这样只会使我们陷入互相猜忌和敌对的局面,这是真正的主办者最希望出现的,也是对我们最不利的状况。”千秋义正言辞地说。
“千秋说得对。”荒木舟附和道,“如果暗火说的话是他编造出来的,那这种‘陷害’未免有些太低级和幼稚了。”
龙马歪起头问:“荒木先生,那您的意思是,暗火看到的是真的——尉迟成真的变成活死人离开了?”
“年轻人哪,始终有年轻人容易犯的一些毛病。”荒木舟意语深长地说,“气盛起来,就丧失冷静的思考能力了。”
龙马毕竟是个聪明人,经荒木舟这一点拨,似乎清醒过来了。他微微张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了许多,看来已经收起了对暗火的敌视。
“荒木老师,您的意思是,暗火昨晚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南天问道。
“我只能说,这种可能性,比暗火撒谎骗我们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荒木舟始终保持着那种不轻易下定论的稳重个性。他指着那张放在沙发上的血字条说,“不过,我在看到这张纸后,几乎能肯定这个事实了。”
“哦,您认为是怎么回事?”白鲸问道。
荒木舟斜睨了克里斯一眼。“就像小天才说的那样,这个地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这张血字条摆在这里,无非是有人希望借它达到两个目的。”
大家都保持缄默,细听荒木舟的分析,这让他多少有些得意。他拖长声音,缓慢地说:“第一个目的,当然就是制造出尉迟成死而复活的假象,好像这张蘸血写出来的纸条是他留下的。这样既可以巧妙地使龙马犯规,同时又会营造出一种恐怖气氛,使我们更加惶恐不安——这是那个处心积虑的主办者一直都在做的事。”
“可是我不明白,那个主办者怎么知道我要讲一个关于‘活死人’的故事呢?”龙马无比诧异地说道,“我敢对天发誓,这个故事是我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后才构思出来的,而且从没跟任何人讲过,不可能有人会猜到我的心思!”
“这种情况又不是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一直没有开口的暗火此时说道,“我的故事也是临时想出来的,还不是就像被提前洞悉到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就犯了规。还有徐文和夏侯申——我们都遇到了这种诡异的状况。那个神秘的主办者就像是个未卜先知的仙人一样,总是能在我们讲述之前就猜到我们所要讲的故事中的某些情节。真他妈的见鬼了!”
被提到名字的徐文和夏侯申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惶恐的神色。
纱嘉抿着嘴唇,思索着说:“我在想……该不会是那个主办者有某种特异功能,能看透我们的思维吧?”
有人笑了起来,是克里斯。“不会这么‘科幻’的,他(她)才没这种本事呢。如果他(她)有的话,很多事情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了。”
纱嘉问:“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吗?”
“当然有。”克里斯神秘地一笑,说出了惊人的话。“可能你们觉得目前发生的事匪夷所思,甚至是完全不合常理的。但我却觉得,其实要办到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
大家都感到有些愕然,北斗激动地问道:“克里斯,难道你已经知道主办者的手法了?说出来听听!”
克里斯沉默了一下,说:“我只是有一些猜测和推断,还不能十分地肯定……所以,暂时还不能说出来。”
荒木舟闷哼了一声,低声道:“故弄玄虚。”
这时,之前一直没开腔的莱克说道:“克里斯,你明明知道主办者此刻就在我们当中,却毫不避讳地说你可能已经洞悉到了他的手法。难道你不怕那主办者除掉你?”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白鲸说,“克里斯,你为什么能一如既往地保持那种冷静而自信的态度?好像你根本就没把主办者放在眼里一样。你丝毫不惧怕他,是不是因为……”
白鲸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这种暗示悬在空中,不言自明。
“别打哑谜了,你想说——我丝毫不惧怕他,那是因为我其实就是‘他’,对吗?”克里斯不以为然地说,眼光扫视了众人一遍。“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她)?你们别忘了,我是他(她)请来的‘客人’。他(她)要我来这里,这是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刺激好玩的。如果他(她)顾忌我太聪明,那一开始就不会请我来。对这个主办者,别的我可能不了解,但他绝不会是一个孬种。”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对隐藏在众人之中的那个主办者说的,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高明的激将法——南天在心中暗忖——以那个主办者自负而疯狂的个性(这么多天来根据各种迹象感觉到的),他(她)当然是不会放弃这个挑战的。
歌特说:“我们好像把话题扯远了。刚才荒木老师说,这张血字条是要起到两个作用,他才只说了一个呢。”他望向荒木舟。“荒木老师,您接着说。”
荒木舟用手按摩着脖子,显出不满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件事呢。哼,其实那张血字条所要达到的第二个目的,才是最关键的!”
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荒木舟身上。
“主办者故意制造假象,让我们以为那张纸条是尉迟成写的,但这种做法有点欲盖弥彰。我们还不至于被吓傻了,会相信尉迟成真的变成活死人,还会留下血书。那么毫无疑问,这张纸条就是主办者自己写的!”
“嗯。”歌特点头道,“那么主办者的另一个意图是什么呢?”
“他的另外一层用意,已经被我想到了。”荒木舟指着那张血字条说,“你们看看上面写的这句话——‘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这句话是要对我们造成一种误导,让我们以为尉迟成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但实际上,我们——起码我,没有上当。那么这句话就应该反过来理解,其实……”
“啊,您的意思是,其实尉迟成的尸体根本就没有消失,它现在还在这所大房子里!”纱嘉突然明白过来,抢在荒木舟之前说了出来。
荒木舟似乎对自己的话头被抢走有些不满,闷哼一声。“就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尉迟成的尸体现在会在哪里呢?”莱克疑惑地问道,“这是一所封闭的大房子呀,他(主办者)能把尸体藏到哪里去?”
“我们要不要彻底把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搜索一遍?”北斗提议。
“没用的。”荒木舟摆着手说,“如果在我们能想到的地方把尸体找出来了,那这个手法未免有些太弱智了。”
“没错,主办者不可能让我们轻易找出来的。”克里斯说,“省点儿力气吧。”
“那你们认为尸体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夏侯申纳闷地问。
“密室。”南天突然冷静地说道,“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有着一个密室。”
其实,关于密室的猜想,南天之前也提到过一次。所以,大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显然他们也都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经南天这一提醒,夏侯申接连点头:“对了,那个主办者说过,这里是由一所旧监狱改造的。这个‘改造’,肯定不是我们看到这么简单!”
夏侯申的话说到这里,房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令人惊骇的声音,那是从房子顶端的四个音箱里传出来的,用变声器处理过的恐怖声音——正是那个久违了的神秘主办者!
“各位客人,悬疑小说家们。你们有好几天没听到我的声音了,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这说明游戏进行得十分顺利。本来大家这么配合,我是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游戏进行到这里,也许有些人会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困惑,所以我有必要出来解答一下你们心中可能出现的一些疑问。”
13个人走到了走廊上,大多数人显得紧张不安,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声音继续道:“到目前为止,你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六天。也就是说,已经有六个人讲完故事了。而且其中有人得到了非常高的分数(龙马在这时全身颤抖了一下)。在祝贺的同时,我也要提醒各位,不要忘了我定下的‘游戏规则’。”
“每个人讲的故事绝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构思上的相似和剧情上的雷同——这条游戏规则相信你们都已铭记在心。第一个犯规的尉迟成,已经‘出局’了(*注:参见第一季《必须犯规的游戏》)。而后面讲故事的五个人,哪些人也犯规了呢?你们心中有数。”
听到这话的徐文、夏侯申、暗火和龙马惊骇得无与伦比(后面讲故事的五个人中只有莱克一个人没有犯规),他们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呆呆地望着上方的屋顶,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接下来的话令他们更加胆战心惊。“当然,我心中也有数——我是跟你们一起经历这些事的。那么,可能有人会感到疑惑不解了——第一个犯规的尉迟成,很快就出局了;但是后来犯规的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好好的呢?”
“噢,不要以为我忘了自己定下的规则,更不要天真地以为我是没有办法令你们出局。现在,我就告诉诸位,后来犯规的那些人,之所以没有立刻出局,是因为我考虑到一个问题——这个游戏如果玩到后面,人越来越少的话,就会越来越没劲。而且对于后面讲故事的人来说,可能在评分方面也显得不那么公平了。”
“所以,犯规的那些人,我暂且将你们记下来,等到最后一天再说吧。再说明白点儿,你们的命暂时先存在我这里。如果到最后,胜出的那个人真的是我,那你们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但是如果你们幸运地赢了我,或者在那之前就把我给‘认’了出来,情况也许就会大不相同。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吧?那么诸位,继续进行游戏吧,希望大家跟我一样,玩得尽兴。”
回荡在房子内的声音停止了。众人像是再次接受了一次恐惧的洗礼,好半晌没有人说出一句话来。
突然,莱克大喝一声:“大家都别动!”
纱嘉被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他:“怎么了?”
莱克警觉地说道:“现在大家好好想一下,在刚才那个声音响起来之前,我们之中有没有谁做出了什么特别或反常的动作?”
众人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这个主办者声音的响起,肯定是有人在控制着一个微型遥控器,而这个小东西一定是藏在他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上,要按动它,一定需要做出什么动作!
短暂的沉默之后,北斗迟疑地说:“刚才声音响起的时候,徐文先生……好像在拨弄他那块手表……”
徐文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拨弄’!你是想故意陷害我吗?我听到那声音响了起来,便捋开袖子看一下手表上的时间而已!”
夏侯申说:“徐文,你敢把那块手表拿给我们看看吗?”
徐文恼怒地取下手表,递给夏侯申:“你拿去好好研究一下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
夏侯申将手表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了一阵,又几乎将这块表周身都摁了一遍,最后默不作声地还给了徐文。
北斗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徐文先生,我只是……觉得应该谨慎一点。”
徐文歪着头没理他。
白鲸开口道:“其实没必要道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的确应该抓住任何可能找出主办者的机会。”
莱克说:“听起来,好像你也发现有谁可疑?”
白鲸沉吟一下,对千秋说:“抱歉,千秋小姐,我注意到刚才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你好像在摸左边的那只耳钉?”
千秋一愣,惊诧地说:“你居然怀疑我?”
“我只是就事论事,请你理解。”
千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满地说:“那是我的一个习惯动作。这副耳钉也只是普通的钻石耳钉而已。”
“你能取下来让我们看看吗?”白鲸说。
“我拒绝。”千秋冷冰冰地说,“这实在是无礼的要求。”
但此时,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千秋身上。千秋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还是无奈地将一对耳钉都取了下来,交给白鲸。白鲸当着众人的面将耳钉仔细检查了一遍,说:“确实只是普通的钻石耳钉,不好意思,千秋小姐。”将这对小东西物归原主。
千秋将耳钉重新戴上之后,南天说:“其实我觉得,真正控制着微型遥控器的主办者,应该是非常谨慎的。像抬手看手表、摸耳环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大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想,他(她)要启动这小东西,一定是一个非常微小而隐蔽的动作,根本不会让我们注意到。所以我们在这里排查大家的各种举动,可能没什么意义。”
“嗯,我同意你说的。”龙马点头道,随即皱了下眉头。“但是,你这么一说,又让我不得不对某人产生怀疑。”
“谁?”南天问。
龙马指着身旁的歌特说:“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裤包里……如果要在里面按动遥控器的话,当然谁都不可能察觉。”
歌特震惊地张大了嘴,每个人被怀疑时的第一反应都差不多。“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龙马解释道,“只是希望你能用行动展示自己的清白。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同时也就能排除你了,不是吗?”
歌特瞪着他说:“你要我怎么做?”
龙马转动着眼珠思索了一下:“我能把手伸到你的裤包里去检查一下吗?”
歌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紧张的表情:“不行!”
龙马眯起眼睛问:“为什么?”周围怀疑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了歌特。
歌特满脸涨得通红,他的左手已经从裤包里抽出来了。在众人逼视的目光下,他显得局促不安。好一阵后,他妥协了,但是说出了奇怪的话:“好吧,我同意让一个人来检查我的裤包,但是……那个人必须是个女的,不能是男人!”
大家都怔了一下。夏侯申问:“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你们的义务。”歌特面红耳赤地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才会配合。”
众人互视了一眼。莱克说:“我们这里的女人就只有纱嘉和千秋两个人呀,你希望由谁来检查你的裤包?”
“随便!要检查就快点儿!”歌特不耐烦地答道,似乎目前的状况令他十分尴尬和难受。
纱嘉见千秋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地,根本没有上前去做这件事的意思,只有说:“好吧,我来。”
她走到歌特面前,说了声,“不好意思了。”将一只手伸到歌特的左边裤包里去。
歌特紧绷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起来像是紧张到了极点,在他的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纱嘉在他的左边裤包里搜索了一遍,又将手伸进歌特的右边裤包,掏出一个真皮钱包来。纱嘉回过头用眼神征询大家的意见,那意思是——要把这钱包打开来检查吗?
“够了!”暗火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继续了!这样下去,只会增加彼此间的猜忌,生出更多疑窦,令我们陷入到极大的信任危机中!对那个主办者来说,是正中下怀!”
歌特听到暗火这样说,将钱包从纱嘉手里拿了回来,重新揣回裤包里,显得如释重负。
安静了好一刻,似乎大家都在反思之前的一些行为。夏侯申看了一眼手表,说:“时候不早了,快十二点了,我们都各自回房休息吧。现在只能将游戏继续进行下去,没有别的选择。明天晚上该谁(讲故事)了?”
“我。”千秋懒懒地回答道。“多谢提醒,我该去做准备了。”说完朝自己房间走去。其他人也纷纷回房了。
南天回到自己房内,将门锁好。他坐到沙发上,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好像有某件之前在思索的重要事情被中断或忽略了,现在却又想不起来。他用指关节顶住下巴,双眉深锁,苦思冥想……
在那个主办者的声音响起来之前,我们刚好说到了……密室。对了,南天精神一振,他想起来了。其实他刚才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但好几次正想说的时候,就被旁人打断了。这是一个被众人忽略了的重要问题——
那个录制好了的主办者的声音,为什么恰好会在那个时候响起来呢?
或者说,掌握微型遥控器的人(显然就是主办者),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启动按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南天暗忖——是因为那时,我们刚好谈到了一个非常关键而且对主办者来说十分敏感的问题,那就是——密室!
这个混迹其中的主办者,见我们触发到了真正关键的一点,不愿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所以立刻启动遥控器,用录制好的声音来岔开话题。实际上,这招果然奏效了!听完那一段录音后,大家便没有再继续讨论密室这个话题,而改为互相猜疑……
如果这真是那个主办者及时放出录音的原因的话,就可以证明一件事——这个地方,确实有着一个密室!而且,如果能找到这个密室,主办者的秘密将全部曝光,身份自然暴露无遗!
想到这一点,南天心中暗暗激动。他无法确定其他人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不能再被动地被那个主办者牵着鼻子走下去。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找到这间密室,将是揭开主办者身份的关键!
那么,具体该怎样行动呢?南天在心中细细思索,一个计划渐渐在他脑中生成……
第二天早上,各人依旧在楼下的柜子里拿出事物,作为早餐。南天一边吃东西,一边悄悄观察着徐文,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上前去和他搭话。
南天的计划是这样的:按照讲故事的顺序,挨着跟每个人接触。一方面是增加了解;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和每个人的谈话,探听一些信息——也许能够获得一些启发,或者是搜寻到关于密室的线索。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想挨着到每个人的房间里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南天有一种直觉——他们当中某个人(那个人可能就是主办者)的房间,可能和其他人的有所不同,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就跟和密室有关!
思忖的时候,南天看见徐文已经吃完早餐了,朝二楼走去。由于“1”号尉迟成已死,所以调查和访问的对象就从“2”号徐文开始。南天知道,徐文的戒备心比其他人更甚,每天几乎除了吃饭和晚上讲故事的时候会露面,其它时候都待在他自己的房间内,紧锁房门。如果这个时候不和他搭上话,那一会儿可能连他的房门都进不去了。
南天快步走过去,在上楼梯前赶到了徐文身边,喊道:“徐文先生。”
徐文扭头望着南天,问道:“什么事?”
南天低声说:“我想跟你谈谈。”
徐文有些狐疑地望着南天。“你已经是第二次找我谈了(*注:第一次是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尉迟成讲完故事之后)。谈什么?”
“能到你的房间里谈吗?这里不太方便。”
徐文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到大白天的,南天又是在众人面前找的自己,量他也不敢怎么样,于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起走上二楼,进入徐文的房间。南天坐到面对着门的沙发上,徐文将房门锁了,之后坐在自己的床上。
南天在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会不那么唐突,在他看来,徐文自从“犯规”之后,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他不想一下就把气氛弄得很紧张,导致徐文出现排斥情绪。南天的目光在屋内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他在徐文的床头看到一沓纸和一只签字笔(每个房间都有这些东西),最上面那张纸上写满了字。南天歪着头看了一下,发现那是徐文讲的《鬼影疑云》这个故事的一些提纲——非常漂亮的书写。南天笑着说:“徐文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呀。现在这个年代,写字写得好的作家太少了。”
“我跟你们这些新生代不同。我是守旧的人,直到现在还是使用传统的纸和笔来写文章,而不是在键盘上敲字。”徐文淡淡地说。
“哦,那样修改起来的话,会不会有些不方便呢?”
徐文意识到这些话题根本不是南天想要谈论的重点。“你到底想跟我谈什么,直说吧。”
南天沉吟一下。“好的。是这样,我记得徐文先生曾跟我说过——你的直觉一向比较准。当时你预感到可能会出什么事,结果尉迟成果然在之后就被杀了(*注:参见第一季《必须犯规的游戏》)……”
徐文敏感地问:“你什么意思?”
“不,你别误会。”南天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借你的直觉来帮我判断一些事情。”
“我不明白。”
南天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昨天晚上,我根据尉迟成的尸体消失无踪这一点,推测在这个地方,一定有着一间密室——我想知道,徐文先生你怎么看?”
短暂的沉默。“是的,这完全有可能。”
南天等待着徐文接着往下说,但这个中年男人却闭上了嘴巴。南天试着进一步探试徐文的态度。“那么,假如真有密室的话,你觉得它可能会隐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直觉还没强到连这么具体的事情都能感觉出来。”徐文说,顿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种直觉——也许已经不能说是直觉了,而是真实的感受。”
“哦,是什么?”南天感兴趣地问。
徐文沉默良久。“我觉得,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远远不是我们所认识或理解的那么简单,别说是密室了,这里完全可能隐藏着更加惊人和恐怖的秘密——完全超乎我们想象和认知范畴的隐秘。”
徐文说得玄之又玄,南天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你能说具体一点吗?”
徐文盯着南天的眼睛说:“暗火说他在夜里看到了尉迟成的尸体在楼下大厅里走动,你们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或者是个骗局,对吗?”
南天一愣。“难道……你认为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文不置可否。
南天换了个问法:“徐文先生,你是不是认为这里真的会闹鬼?”
“这里极不寻常。”徐文神色严峻地说,“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排除一切可能性。”
南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遇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怪事?”
听到这句话,徐文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面容笼罩上了一层惶恐之色。“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任何人。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可能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也是没说出来而已。”
南天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点。“你指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徐文垂下目光,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几十秒后,他问道:“我讲的那个叫做《鬼影疑云》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嗯。印象很深刻。”
“在那个故事里,女主角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各种恐怖的幻象——”徐文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在讲完这个故事后,我自己也遇到同样的状况了。”
南天惊愕地张开了嘴,感到后背生寒。“你是说……你也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幻象了?”
徐文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脸上的血色随着他所叙述的恐怖事件而逐渐褪去。“没错……我所遇到的状况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是专业恐怖悬疑小说作家,从来不会受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的影响。但是,自从在这里讲完这个故事后,诡异离奇的事情就开始发生在我身上……”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试图竭力压下恐惧,但身体和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在这里的)每天晚上,我都会遇到各种恐怖的事情——连续几天晚上做同样一个噩梦,然后在同一个时刻醒来。这都不算……有时我醒来后,会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房间里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就站在我面前瞪着我;或者听到房间里发出诡异的怪声——这些就跟我讲的故事中的情节差不多——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吓得心胆俱裂,但是……就像是鬼压床一样,我浑身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真是会把人的神经彻底摧毁的极度恐惧……”
说到这里,徐文已经面无人色了。他瞪大的双眼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惶惑和惊悸,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在演戏。南天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幻觉,那也绝不寻常。他在脑中模拟着这些恐怖的画面,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等待了好一刻,徐文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对南天说:“所以,我觉得这个地方可能不仅是有密室,还隐藏着更深一层的秘密。就算说这里真的有鬼魂存在,我也不会怀疑。”
南天双眉紧蹙。“可是,我没有遇到你说的这些状况呀。”
徐文思索了一下,说:“那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讲故事的缘故。”
“之前讲了故事的夏侯申、莱克、暗火和龙马,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徐文耸了下肩膀。“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遇到了,只是没说出来呢?”
“在我来问你之前,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说出来?”
“在这里,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也就不知道该跟谁说。今天是因为你主动来找我,我才忍不住告诉了你——至于信不信,那就由你了。”
“我相信你,徐文先生。”南天诚恳地说,顿了一下。“那么,你相信我吗?”
徐文凭直觉猜到南天似乎有什么计划,他问道:“我相不相信你,那又怎样?你想干什么?”
南天思忖了好一阵,说:“我有个主意,需要你同意和配合,当然也需要你相信我。”
“什么主意?”
“今天晚上,我们俩互换房间。”南天盯着徐文的眼睛说。
徐文一愣。“你是说,让我住到你那间屋去,而你……”
“对,我住你这里。”
“你……听了我说这些,不害怕吗?”
“就算害怕,我也必须克制。我想亲身体验一下你这个房间是不是真的闹鬼,或者说看看这间屋到底有什么问题。”南天毅然道。
徐文低下头去思量许久,说:“恐怕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
徐文说:“我觉得,并不是我这一间屋闹鬼的问题,可能整个房子都不对劲。不管我搬到哪里,都一样……再说,我在这间屋里,只是被噩梦和幻象惊扰而已,谁知道在你那间屋,又会碰到什么更加诡异的事呢?”
南天有些焦急地说:“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我那间屋可能情况更严重?不会的,你住一晚上就知道了。”
徐文还是不愿意。“我们私自调换房间,万一被那个主办者得知了,认为我们破坏了他(她)定下的游戏规则,那可能对我们俩都不利。”
南天想了想,觉得徐文这人实在是谨小慎微,也不好勉强他,只有说:“那这样吧,徐文先生,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徐文点了点头。南天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出去了。
本来,按照南天的原计划,他下午是要去找夏侯申的。但是在徐文这里获得的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信息,值得他好好思考、琢磨一番。所以,下午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哪儿也没去。
晚上七点,众人再次齐聚到一楼大厅,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这已经是游戏进行的第七天了,轮到“7”号千秋讲故事。
千秋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在开讲之前,她告知众人:“我接下来要将的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我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当然,有所改编。也许你们听说或关注过此事,因为当时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算是那年写作圈里一起有名的事件,不过——”
她拉长声音,吊了下胃口,接着说:“你们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恐怖真相——今晚,我将毫无保留地讲述出来,作为我最精彩的一个故事。”
“你指的那起有名的事件,会不会是……”白鲸似乎想到了什么。
千秋嫣然一笑:“听了就知道了——对了,我给这个故事取了个名字,叫做‘吊颈之约’。”
她开始讲。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一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大大方方讲出来,别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遮遮掩掩,或者是含糊其辞,反而会引人产生错误的遐想,结果自然就成了欲盖弥彰、适得其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成熟、聪明的女人,或者说女作家——我当然明白上诉的道理。不谦虚地说,我能在万千写作者中成为佼佼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的直率和坦诚。当然还有我的智慧。
有些事情无须讳言。作家的灵感和创意不是永不停歇的江水——实际上就算是江水也总有干涸的一天。我写了近十年的悬疑惊悚小说(希望你不要据此猜测我的年龄),出版了八本畅销小说,为我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如果不是采取了——或者说是借鉴了蒲松龄老先生的方法,我相信没法做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可笑。我,一个还算是集美貌、知性和优雅于一身的现代都市女性,和活在明清时期的“聊斋先生”会扯上什么关系?原因就是,我从一本书上介绍的关于蒲松龄的轶事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这本书是在我几岁的时候看的,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一本讲述名人小故事的书。其中蒲松龄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说的是蒲松龄为了收集写作素材,在村口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摆了一个茶摊,树阴之下,供行人歇脚聊天,边饮茶边闲聊,说古道今,海阔天空。蒲松龄听者有心,常常从中捕捉到意想不到的精彩故事。他还立了一个“规矩”,不管谁只要能说出一个故事,茶钱分文不收。所以不少行人茶客大讲奇闻怪事,乡里趣闻,有人也随口编上几句,蒲松龄侧耳聆听,一一笑纳,茶钱则一文不取。最后,蒲松龄收集的故事和素材越来越多,这些又激发了他的想象与构思,终于写成了流传百世的《聊斋志异》。
回想起我最初创作悬疑小说的时候,各种奇趣和精妙的构思层出不穷,我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有灵感枯竭的一天。但令人沮丧的是,这一天来得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第四本书出版之后,我居然有足足半年时间想不出任何好的小说题材,这令我一度感到困惑和恐慌,甚至怀疑自己不能再走写作之路。迷茫之中,我突然想起了蒲松龄和他的茶摊。
毫无疑问,这个想法救了我。我知道我的灵感和写作素材该怎样收集了。当然我不可能去摆茶摊,我采取的是符合这个时代精神的做法。
我在闹市区租了一间写字楼,并请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当助手。我通过媒体告诉大家,著名悬疑女作家千秋向社会大众征集新颖有趣的写作题材,只要你有离奇的经历或是不同寻常的见闻,都可以在预约后,到我的工作室来,告诉我你的故事。只要我认为你的故事有价值,就会付与一定的费用。假如我决定根据这个故事写成一部小说的话,这笔费用就会相当可观。
这个消息发布出去之后,引来了剧烈反响。一些人认为我是在刻意炒作;一些人(估计是同行)讽刺挖苦,说我已经江郎才尽,只有想出这种哗众取宠的做法,相当不屑。当然也有支持的,说作家放下架子,和大众交流,获取最真实的素材进行创作,是一种诚恳的态度。对于各种正面或负面的评价,我一概不予理会。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而事实上,我确实达到目的了。
工作室的电话被打爆了。qq、微博和其他联系方式同样火爆。还好,应付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我那个经常忙得焦头烂额的助手。她要在众多踊跃参与的人中进行筛选——要求他们把自己的故事讲一小段,便于将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人剔除掉,为我选出她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人,然后安排他们和我会面。这样为我节约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将每周会面的“故事提供者”控制在十五个以内。
尽管如此,我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助手还是会犯错误。有些时候,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来访者只是想赚一笔“报料费”,他们讲述的故事其实是在某本书或杂志上看到的,却把主角换成自己,声称这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面对这种情况,我有时会直接说出他(她)的故事的来源或出处,这样往往会让场面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时候,我不愿点穿,向他们礼貌地表示感谢,然后象征性地付一些报料费给他们。倒不是我虚伪,而是我觉得毕竟人家也是做了些功课而来的,况且我付的钱又不多——这种人的要求一般都不高。
只有很少的时候,我会遇到一两个真正能提供非常新颖有趣的写作素材的人。在他们讲完自己奇妙而诡异的经历后,我会花大量时间去进行考证,一旦发现这个故事确实没有人记叙过,我便算是真正淘到金子了。将这些题材进行艺术加工,然后写成书出版——事实证明,这样做是成功的。我后面的四本书几乎都是这样完成。我是一个守信的人,会将我得到版税的十分之一付给当初提供素材的人。
好了,说了这么多,该进入正题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第九本书的写作经历。我和这本书,以及这个故事的提供者——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人——共同构成了这个异常恐怖的事件。相信我,作为一个资深悬疑惊悚小说作家,我什么怪事都见过、听说过。但我接下来要叙述的这件事,直到现在仍然令我感到寒意砭骨。我要提醒的是,听完这个故事后,你千万不要去细想故事中的某些情景或画面,否则就会像我一样,很久之后还会被噩梦缠身。这件事的离奇和恐怖程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接受程度。当然,也包括我。
还有你。
二
事情要从今年的4月10号讲起,那天是星期四,下午是助手小雅为我安排和“故事提供者”见面的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坏天气,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要是我再聪明一点的话,当时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我的工作室位于这栋大楼的19层,平日采光极好。但在这种阴雨天气,整个房间就像被笼罩了一块灰色的布幕。我故意没有开灯,想利用天色为讲述者烘托气氛。但遗憾的是,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没能把握住这良好的氛围。她叙述事情的方式可谓是乏味透顶,而且毫无新意可言。她根本没意识到我是不可能写的——这种老房子闹鬼的故事都快被演绎烂了,现在只有三流作家或编剧才会使用这种题材。
出于礼貌,讲述过程中我没有打断她,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出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直到这女孩讲完后,我才温和地指出,这种类型的故事早在十多年前就流行过了。女孩的脸红了,她告诉我,其实她是我的书迷,来这里除了告诉我这个故事,也是为了见我一面。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表示耽搁了我的时间,并匆匆离开,对费用的事自然只字未提。她这种谦卑的态度,反倒让我觉得有些内疚不安了。
女孩走了后,我坐在工作室的皮椅上,长吁一口气。根据小雅的安排,今天下午预约好的来访者还有四个,真希望能出现一两个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我的新书还没着落呢。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下一个来访者,但走进来的却是小雅。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千秋姐,出了点儿意外状况,有个特殊的客人坚持要立刻见你,他说自己没时间等在四个人之后了。而且他是直接上门的,之前根本没预约。”
我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请你礼貌地转告他,请他务必耐心地等一会儿。当然,如果他实在是等不了的话,也可以下次再来——我们得公平地对待每一个来访者。”
“恐怕我很难做到这一点。”小雅递过来一张名片。“你看看他是谁吧。”
我蹙了下眉,接过名片来一看,仅仅只是觑到那个名字,嘴唇就不由得张开了。
费云涵。金融业巨子,全国富豪榜排在前一百位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名片上的职务介绍得清清楚楚,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什么情况?这号人物竟然会亲自登门拜访我这个小小的工作室,来向我提供故事素材?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了。
小雅看出我懵了,提醒道:“千秋姐,费总现在就在接待室等着呢。你不用怀疑,肯定是他,我在电视和报纸上都看熟了。”
“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干嘛?赶快请费总进来呀。”我瞪了小雅一眼。“这种客人我们怠慢得起吗?”
“好的。那之前预约的四个客人怎么办?”
我略微迟疑。“你告诉他们,今天我临时有事,不能跟他们见面了,麻烦他们另择时间。你代我向他们道歉。”我看了下手表,“已经四点过了,要不一会儿你请这几位客人去吃顿晚饭,作为致歉吧。”
小雅点头:“好的,千秋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一分钟后,小雅极具礼节地带着费云涵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从皮椅上站起来,迎上前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试图将文人的矜持和女人的妩媚同时表现在这张微笑的脸上,希望我做到了。
费云涵很有绅士风度地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你好,千秋作家。不好意思,这么冒昧地来拜访你。”他说话温文尔雅,极具儒雅气质。
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姿态、动作和语言都拿捏到位。“您好,费总,真没想到像您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大驾光临。我倍感荣幸呢。”
费云涵微笑着摆了下手。“别这么说,千秋小姐是著名的作家,你能同意我唐突的要求,和我见面,我非常感谢。”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说话,显然是个极富修养和魅力的人。这种有钱、有身份,同时又有文化、有内涵的成熟男人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我可以肯定,只要是女人,很难不被他所吸引。“好了,费总,咱们都别客气了,请坐吧。”我礼貌地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费云涵点了点头,坐到真皮沙发上。小雅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双手端到他旁边的玻璃茶几上,说了声:“费总,您喝茶。”费云涵微微点头致谢。之后,小雅识时务地走出办公室,将门轻轻带拢。
费云涵衣着考究,相貌堂堂,身材虽略微有些发福,但在中年男人中已经算是保持很好了。我记得报纸上说他四十多岁,但实际看起来显得还要年轻一些。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坐直身子,向我解释道:“千秋小姐,不好意思,本来是该跟你事先预约的。但我的工作时间不定,又随时都在国内外跑。就算是预约了恐怕也不能按时前来,所以只有直接来拜访了。”
“没关系,费总,我很理解。”我感到好奇。“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他略微停顿。“是这样,我女儿是你的忠实书迷,你的书她几乎都买了。我也是从她那儿了解到你的。”
我笑道:“真没想到,您的千金大小姐会是我的读者。”
“她很迷你的,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新书和所有动向。那天我从她那儿得知,原来你一直在向大众收集写作素材。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呢。”
“让您见笑了。确实,我这样做已经有好几年了。怎么,费总,您对悬疑小说感兴趣吗?”
他淡淡一笑。“不瞒你说,我们这种人的生活看起来光鲜,实质上是很枯燥的。每天烦心的事情一大堆,都没什么时间看书了。”
他说得很委婉,让我再次知道他是一个相当会处事的人。“当然,您是日理万机。”我实在猜不透他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忍不住再次问道。“费总,那您来找我的目的是?”
他温和地笑道:“和其他来拜访你的人一样呀——为千秋作家提供创作题材。”
我凝视着他,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费云涵看出我眼神中的意味了,他严肃地说道:“千秋小姐,我没开玩笑,我是说认真的。”
他这么一说,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了,甚至是有些尴尬。我难以置信地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您知道,我此举……是效仿蒲松龄老先生。针对的主要都是一些普通人吧。像您这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来为我讲述故事,提供素材,我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
费云涵摆了下手。“千秋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是什么大人物。真的,不是客套话。我只是从事一些比较高层的工作罢了,但还是一个普通人。”他顿了一下。“也许,你听了我的故事后就知道了,我不但是个普通人,甚至有着比普通人更甚的烦恼和困惑。”
我望着他,能感觉到他说这番话的诚恳和真挚。“费总,您有什么故事想告诉我?”
他好像在拖延时间,似乎他要讲的事情很难启齿,使得他要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来缓解一下。“听说到这儿来提供故事素材的人,你还会付一定的费用给他们。”他竭力表现出一种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真的很好奇,一个好的故事题材,值多少钱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管我付多少钱给提供故事的人,对您来说都不值一提。”我开玩笑地说道,“费总,您不会是为了赚这个钱才来找我的吧?”
他也笑了,好像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缄默一阵后,他的脸绷紧了,神色肃穆起来,这使我意识到,他终于要开始讲述重点了。
“千秋小姐,在我把这件事情讲出来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他盯着我的眼睛。
“您说。”
他深吸一口气。“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不是关于别人,而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件事情……太过怪异和离奇了。怪异到……一般人在听完后会认为全不可信。所以,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还不至于无聊到会专程来这里,瞎编一个故事给你听这种地步。”
我颔首。“费总,您不用说明这一点,我也会完全相信你的。”
“十分感谢。”他接着说,“第二点就是,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有讲给任何人听过,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或者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个中缘由,你在听完后大概就知道了。所以我的请求就是,在你得知这件事情后,请一定要为我保密,好吗?”
说实话,他这样说,简直令我诚惶诚恐了,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但他做的这些铺垫使我对他要讲的事情十分好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所以,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好的,我保证。”忽然我意识到一件矛盾的事情。“可是费总,我是个小说作家。您把您的故事提供给我,暗示我可以将它写成小说。这样的话怎么谈得上保密呢?”
“这个没有关系。我说了,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只要把故事主角的名字和身份换了,那么谁也不会联想到这是我。”
“我明白了。实际上,就算您要求我使用您的真实身份或名字,我也不敢。这是不符合出版规定的。”
他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我看出来他没法轻松。现在,我已经答应了他的两个要求,他终于可以讲了。
“千秋作家,我现在四十四岁。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似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忧无虑和幸福的那一类人。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我身上有个秘密,这个秘密恐怖而神秘,多年来就像恶魔一样缠绕着我,简直可以说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我痛苦万分,却又无处宣泄。我甚至不敢告诉身边最亲近的人,原因是,我害怕他们得知我的这个秘密后,会认为我精神异常。更严重的是,如果这件事被我的竞争对手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做文章,作为攻击我的利器。所以多年来,我只能选择默默承受。但最近……我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必须……寻求帮助。”
眼前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执金融界牛耳的费云涵,如此沉稳、有魄力的一个成熟男人,现在竟双手掩面,痛苦万分地坐在我面前。我相信若不是他有着超强的自控力和意志力,现在说不定已经泪流满面了。上帝啊,我眼前不是一台电视,他本人就坐在我的正前方!我的震惊程度难以言喻,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费云涵陷入到了他恐怖的回忆中。“在我二十岁以前,都过得十分正常。但是——具体时间我也记不起来了——应该就是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吧,我发现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的事情毫无理由地发生在了我身上。”
他停了下来,紧紧抿着嘴,我注意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正在和内心的恐惧作战。本来我是不该催他的,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接待过无数个来访者,但从没像现在这般紧张和期待过,我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情,费总?”
好一阵后,他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又没能发出声音。我意识到这段谈话恐怕会像拔牙一样,既漫长又痛苦。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鼓起勇气的。他终于说出来了。“千秋作家,你能相信吗?我会在所有能反光的物体上,看见我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恐怖的女人的脸。”
我花了大概十秒钟的时间来理解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突然,我浑身像遭到电殛般地猛抖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件事情!老天啊,该不会……我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和骇异,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了嘴。
也许是我的反应太过激烈了。费云涵有些不解地望着我。“千秋作家,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是的,我有点被吓到了。”
“我还以为你们悬疑惊悚作家,对这种事会有一定的抵抗力呢。”他带着些许疑惑的口吻说道,“我听我女儿讲过一些你书中的内容。实际上,你以前写过的有些故事更可怕。为什么你会对我说的事感到如此惊骇呢?”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在他的理解中,或者说在他的预想中,我应该会感到惊讶,但不至于会如此夸张——这一点他都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使我明显地感觉到,费云涵是一个表面温和,内在却很厉害的人物。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获得今天这样的地位了。
现在,我要做的是,把我刚才表现出来的情绪掩饰过去。我不能让他知道,他说的事实际上勾起了我的某段回忆。
“费总,我以前写的那些故事,多数都是虚构的。但您在讲述这件事情之前,跟我强调了其真实性,所以我才会觉得格外震惊和害怕。”
费云涵想了想,点了下头,看来他相信了我的说辞。
“费总,您说会在反光的东西上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个女人的脸?您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恐怕我不是太懂。”我将话题引到正题上。
“最开始的一次,发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当时我在读大学,住在学校的宿舍里。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阳台上想一些事情,无意间瞥到了正对着的一块窗玻璃,结果我没有从里面看到本来应该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像,而是看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当时我吃了一惊,还没看得清楚,那张脸就转瞬即逝了。那一次,我并没有太在意,认为自己也许只是眼花了,或者是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我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那次之后,这种情况就开始屡屡发生。而且几乎都是在晚上。不管是玻璃、镜子、金属、光滑的墙面,甚至是水中的倒影,我都能看到那张恐怖的脸!生活中能反射出影像的东西太多了,几乎无法避免!”
他说到这里,连我都感到害怕了。想想看,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我既害怕又无助,身边的亲人、同学、老师,没一个能帮得了我。”
“您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我惊叹于他的承受能力。“你就这么肯定没人能帮上忙?”
费云涵摇着头说:“这件事太怪异了,没人会相信的,只会让他们认为我精神错乱。”他苦笑一声,“我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都示意我必须崇尚科学。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你知道吗?我一度认为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
“那么……”我措着辞。“您后来是怎么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呢?”
“首先我冷静下来细想,认为自己没有任何患精神病的可能性。我之前也说了,这种诡异的状况出现得毫无征兆。我之前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或精神压力。况且我的家族也没有精神病史。”他沉声道,“后来,我有机会到美国和一些欧洲先进国家去的时候,我曾经请精神科专家为我做过精神测试——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我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
我深吸一口气。“费总,您记不记得这种状况一共出现过多少次?”
“无数次。我没有统计过。”
“您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还是有所不同?”
“绝对是同一张脸。这张脸我早就已经记熟了。可惜我没学过美术,不然的话我可以准确地画出这个女人的模样。”
“您能向我描述一下这张脸吗?”
听了我的这个问题,费云涵身子向后仰了一下,打了个冷噤,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赶紧说:“没关系,费总,如果您不想回忆或描述的话……”
“不,没有必要回忆。”他绷着脸说,“我对这张脸的熟悉程度,简直超过了自己的脸。你知道,我后来几乎都不怎么敢照镜子了。”他的头仰向上方,吐出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既然我已经来了,当然就要向你描述这张恐怖的脸。”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头发是盘起来的,发型有些老气。因为我只看见了她的脸,所以衣着只能描述颈子这一部分——她的衣领看起来像是那种旧时穿的棉服。”
费云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发现他没有说最关键的部分,于是提醒道:“费总,您只说了她的发型和衣着,还没说她的长相呢。”
费云涵的脸一下白了,眼睛里流露出惊惧的神情。他颤抖的声音让我感到悚然:“她长什么样,那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是……”
我惶惑地望着他:“是什么?”
费云涵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将这句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
“千秋作家,这是最恐怖的一点……我看到的不是一张普通的脸,而是一张上吊后死去的女人的脸!”
三
费云涵的这句话令房间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十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此产生的恐惧联想使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对不起,千秋小姐,吓到你了。”他不安地说。
“太可怕了……”我捂着嘴说,“这种画面光是想起来就令人头皮发麻。您居然看到过多次?”
费云涵阴郁地说:“现在你多少了解我的痛苦了吧?我敢说,这种事情如果换到一些心理承受力弱的人身上,恐怕早就吓疯了。”
“没错。”我点头道,“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忍受了这么多年。”
“不,我没有勇气和胆量一直忍受。”他面露愧色。“我选择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回避。从我拥有自己的第一套房子之后,我就尽量避免在房间里布置任何可以反光的东西——地板是仿古的木地板;茶几也是实木的;窗玻璃整天都用窗帘遮着;镜子更是一块都不敢摆——只有采取这些措施,才能使我尽量避免看到那张可怕的脸。”
我点头表示理解。
“可惜的是,这些方法会引起某些麻烦。”费云涵苦着脸说,“那就是,我的家人没法理解我的这种‘怪癖’。我的妻子和女儿不止一次地和我沟通,试图获知我这样做的缘由,这令我十分头痛。”
“那您是怎样应对的呢?”
“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告诉她们实话吧?她们根本不会相信,只会要求我去看精神科医师;我也不想吓着她们。”费云涵无奈地摆着头说。“我只有告诉她们,我不喜欢光滑的东西。但后来她们渐渐发现这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而是近乎偏执的病态。我猜她们一定认为我有某种心理问题。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我违心地安慰他:“费总,也许她们不是这样想的,您多虑了吧?”
“不,你不知道,近期发生的一件事……非常糟糕。我猜我女儿大概都认为我有神经病了。”他痛心疾首地说,“我女儿从法国旅游回来,给我带了一件精美的礼物——一个givenchy的全金属打火机。我非常高兴,可惜在拆开包装盒,取出打火机的时候……”
“您又看到那张脸了。”我猜到了,他说“全金属”三个字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是的……当时我全无戒备,将这精致的小礼物捧在手心仔细端详。突然,我在打火机的金属表面看到了那张可怕的面孔。我一时失控,怪叫了一声,然后将打火机丢出去老远。当时我妻子和女儿都在场,她们惊呆了。随后,我看到女儿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委屈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想,我伤了她的心,但我却没法向她解释……真是,糟透了。”他不断地叹气、摇头,眉毛拧成一个结。
我同情地望着费云涵。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金融界大亨,而是一个伤心的慈父。
为了让费云涵从悲哀的心绪中走出来,我试着引开话题。“费总,这么多年了,您自己有没有想过,你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
这句话显然问到重点了。费云涵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千秋作家,这正是我想和你探讨的!”
他的态度使我明显感觉到,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是一无所知。这使我十分感兴趣,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一些。“您好像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对吗?”
“不能说是有所发现,只能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好像在寻找那种感觉。“说出来有些荒唐……”
我鼓励他。“没关系,您说吧。”这本来就不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我在心里想。
好几秒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每次看到那个女人的脸,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认识她,或者在哪里见过她似的。但又死活都想不起来……”
“您本来就见过她许多次。”我提醒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道,“我知道,我在各种反光物中看到过她无数次了。但我不是因此而熟悉她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很熟悉。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这么说吧——有的时候,我会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吊死鬼女人好像就是我自己一样!”
我心中发瘆。“恐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也不明白。”他沮丧地说,“我刚才就说了,这只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解释的感觉。要是我能清楚地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会如此烦恼、困惑了。”
办公室里沉寂下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阴暗得如同夜晚了,雨点的声音忽大忽小,还不时夹着一两声闷雷。还好我在费云涵进来之前将灯打开了,否则我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种诡谲的氛围下承受这个可怕的故事。
良久之后,我问道:“费总,我能知道您告诉我这件事,或者是提供这个素材给我,是什么目的吗?”
费云涵神色委顿地望着我。“千秋作家,不瞒你说,从出现这种奇异的现象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本来都以为自己已经被迫适应了这种怪事。但最近我发现自己承受不了了,我快要被逼疯了。”
“最近?为什么?”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饱受痛苦折磨的那种无尽的悲哀。“以前,我只是偶尔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在反光物中看到那张脸。所以我只需要在夜晚的时候特别注意别靠近反光物就行了。但最近,我在白天也能看到了……”
他的手缓缓举了起来,指向我旁边巨大的落地窗,眼睛却没有望过去。“事实上,我一直没说出来而已——从走进这间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窗子上浮现出那张脸了。你可能没注意到,我一直都不敢望向那边。”
我心中一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虽然什么都没看到,还是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你看不到的,只有我能看到。”他说。
我将目光收回来,手指撑着额头,长长地舒着气。片刻过后,我问道:“您说,这种情况是最近才开始变得严重的?”
“是的,准确地说,就是从今年年初开始。”
“您认为这是什么回事?”我换了个问法。“您对此有自己的理解吗?”
他不置可否,思忖了好一阵后,带着明显不肯定的语气说:“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张脸,或者是这种脸的主人在向我传达某种信息,或者暗示着什么。”
“那您认为是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绝望的神色。“它在暗示我……要我自杀。”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从皮椅上弹了起来。“费总,您怎么会这样想?”
“要不然,你认为该怎样理解呢?”费云涵反问道,“一张上吊女人的脸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除了认为它是想把我逼疯或是逼死,我总不可能理解为它是要为我带来幸运和福音吧?”
我一时语塞。半晌过后,我问道:“费总,您之前说您现在必须寻求帮助。我想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费云涵用求助的目光凝望着我。“千秋小姐,我告诉你这件事有两个目的。第一,我猜想,作为悬疑作家的你可能会经常接触或获悉一些怪异的事,我想看看你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有没有什么见解。”
我思考了一刻——事实上我一直都在思考。最后只能带着歉意实话相告:“抱歉,费总,我对于这件事实在是摸不到头绪。”
费云涵轻轻颔首,表示理解。“没关系,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获得解答的。所以,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希望千秋作家能根据我的经历写成一本小说——当然,如果你认为有价值的话。”
“您的故事我非常感兴趣,是一个绝妙的悬疑小说题材。”我告诉他,同时试着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您是希望,这本书出版之后引起大众的关注?”
“没错。当然我希望大家关注的不是我,而是这件事本身。这本书的主人公显然会是一个虚构的角色。”他再一次巧妙地提醒我不要暴露他的秘密。“但是关于书的内容,你可以在引言中说明,这是一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
我想到一个问题。“费总,您不怕这本书出版后,您的妻子和女儿会看到吗?别忘了,您的女儿是我的书迷。”
“她们也许会看到,起码我女儿肯定会。但我猜她们不会想到我就是这个故事中主角的原型。她们不知道我来找过你。”他沉默了一下。“她们可能会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类似的人。最好她们就是这样想。”
“这就是您希望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吗?”
“不完全是。”费云涵诚恳地望着我。“千秋作家,你写的每本书都十分畅销,这本书也不会例外。如果很多人都看了这个故事,并且形成一个谈论的话题,那么我想,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分析。说不定有些能对我形成启发。”
我懂了。“您是想通过大众舆论来寻求这件事的解答。”
“是的!”他忽然激动起来。“二十多年了,我每一天都在受着煎熬——我指的不仅是那张脸所带给我的惊吓。还有对于这件事的困惑。我实在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身上会莫名其妙地发生这种怪事?我看到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要干什么?如果有一个人能告诉我这所有一切的答案,我愿意把我十分之一的财产送给他(她)!”
我愣愣地望着他,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猜测费云涵十分之一的财产会是一个多么庞大和惊人的数字。我希望他没看出我的心思。
他确实没看出来。费云涵见我呆了,调整脸部的表情松弛下来。“不好意思,千秋小姐,我有些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没关系,费总,我理解您的心情。”
“既然说到了钱,千秋作家,请允许我对于这次唐突的拜访和提出的冒昧要求表示歉意。”他说话的方式真的让人感到非常舒服。“这本书出版之后,我愿意付给你一百万作为感谢。”
天哪,可恨又可爱的有钱人!他付一百万好像比一般人买个冰激凌还容易。等等——矜持、客套——我不能太过兴奋而失礼。“啊……不,费总,您太客气了。您提供了您的亲身经历给我作为写作素材,还反过来付钱给我,哪有这种道理?”
“这是你应该得的,千秋作家,你答应了我的不情之请。”费云涵从皮沙发上站起来,再次伸出手来。“我该告辞了。”
我站起来和他握手。“费总,我答应你,三个月内就会让你和广大读者见到这本书。”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费云涵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将这件怪事和心中的苦闷倾诉出来。现在感觉好多了。”
“能帮到您我十分荣幸。”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要感谢他。
四
送费云涵离开后,我回到办公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已经六点过了,但我暂时不想回家。
我坐在舒适、柔软的皮沙发上,心绪万千。今天下午这个特殊的来访者,牵动起了我若干种复杂的思绪。
首先,我真的要感谢费云涵。他让我同时获得了下一本书的写作题材和一大笔可观的收入。一百万,就像是从街边捡到这么容易。再加上这本书本身的版税。我想我明年可以大半年不用工作,到国外一个美丽悠闲的地方去好好度个假了。
和费云涵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他拥有每个男人想要的每个女人需要的一切——也许,除了那张时刻伴随着他的恐怖的脸。他魅力十足、风度翩翩、毫无大架子,说话做事又总是那么得体,不会让你感觉到大人物的那种压迫感。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他所讲的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作家都不会放过——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写作题材!但他却再三表示歉意,好像自己真的提出了什么不情之请。这种处事风格会令所有跟他接触的人都感到非常舒服。上帝,我是不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但是,他越是这样客气和温和,就越是增加了我心中的负疚感。
有件事情,我在他一开始说那件怪事的时候就想到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他。
现在,我需要仔细回忆大概两个月前的一次会面。我要把这两件事情整合起来。
打开抽屉,翻出记录来访内容的笔记本。我往回翻了数页——找到了!没错,2月16日的记录。
为了让听故事的人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必要将2月16日发生的事简要叙述一下。
那天跟今天一样,是和来访者会面的日子。前面来的几个人我就不提了,直接说关键的那个人。
她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不会是一个普通女人。年龄大概在三十七、八岁左右,有可能实际年龄要比看起来大些,当然是拜高档化妆品和保养品所赐。她相貌出众,身材匀称,气质高雅。身穿一件价值数十万元以上的高档皮草大衣,一条白色水貂披肩随意地披在肩上,在摘下灰色的鹿皮手套时,一大块方形钻石在闪闪发光。这女人混身都在辐射着金钱的光芒。当时我就敢说,她不可能是一个人前来。在这栋大楼的下方,肯定正停着一辆高档轿车,里面坐着司机和保镖。那个时候,我没法准确猜出她的身份,而现在我显然知道了。
当时,我不知道这种阔太太到我这里来是做什么的,反正肯定不会是为了赚那一点儿“素材提供费”而来。所以我很聪明地提都没提,免得被她笑话。在她坐下来后,我们开始交谈。
阔太太告诉我(态度还算好,没有特别颐指气使的感觉),自己有一些积累多年的困惑,想和我谈谈。我表示很感兴趣,示意她可以畅所欲言。
配合着笔记本上的记录,我几乎能想起她的原话:
“我二十五岁那年,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是我第一次婚姻,也将是唯一的一次。我嫁得很好,丈夫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他使我们的家庭生活富足、应有尽有。但是,从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或者说,从住进我们的新房那天起,我就感到十分困惑。”
“房子很大,家具也很齐全、高档。一开始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很快,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个家里没有一件可以反光的东西。你知道,我指的就像玻璃、镜子一类的东西。”
当时我有些诧异,问她难道这个家里的窗子上没安玻璃?
“安了,但是那种不反光的磨砂玻璃。我十分不解——这种玻璃不是一般都只会安在学校的教室里吗?谁会在家里安这种玻璃?这会使房间的采光变得很差。但这好像正是我丈夫想要的。我问他为什么要安这种玻璃,他只说自己喜欢。”
“地板、墙面、衣柜、餐桌……总之家里的每一部分都是由粗糙不反光的材质组成的。好吧,这些我都能接受。但有一点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这个家里的卧室和浴室里,居然没有一面镜子!”
“作家(她以一种严厉的眼神望着我),你也是个女人。你知道镜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仅次于生命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不爱美的,离开了镜子,你叫我怎么活?”
我当即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这太过分了。
“后来,我和丈夫做过多次沟通,提出了非常强烈甚至是强硬的要求——我必须要一张带有一面大镜子的梳妆台。我丈夫终于同意了,但条件是,这东西不能摆在卧室,只能放在书房里。唉,算了吧,总比没有强。于是,每天晚上,我只能一个人躲在书房敷脸和化妆,简直让我想起了画皮里的女鬼。这算是怎么回事?”
“关键是,这还不是最怪异的。我发现,自从我买了那张梳妆台后,我丈夫就几乎不进书房了。他把他要用的资料和用品都搬到了另一间屋。而且,他买了很多块深色的、粗糙的布回来,要求我在使用完镜子之后,要将镜子遮盖起来——对了,家里的电视机和电脑屏幕也是如此。一旦不用的时候,就要用布盖住,必须严格执行。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能想象吗?我每天化妆的时候都要像揭盖头一样掀开一张布,那真是既烦人又滑稽。”
“有的时候,我,后来还有我的女儿。我们难免有忘记替那些东西盖上布的时候。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我丈夫就会很生气。他的涵养很好,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还是会责怪我们粗心大意。唉,我和女儿都感到十分委屈,却只能默默忍受他的这种怪癖。”
当时我听到这里的时候,真是兴致盎然。阔太太则继续讲述着她那怪异的丈夫。
“日子长了,我渐渐注意到。有些时候——比如说在外面——我丈夫始终会看到一些会反光的东西。那时,他会露出一种惊恐的神情,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这真是让我困惑极了。”
“对了,后来我们搬过好几次家。房子越住越大,越来越宽敞、豪华。但‘家里不能出现反光的东西’这一原则却一直延续至今。这条定则在我们家来说,就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不容更改。”
当我问到,她有没有问过丈夫这样做的理由时,阔太太牵动嘴角一阵苦笑。
“我怎么可能没问过?我问过无数次。但我丈夫总是拒绝告诉我理由。啊,当然,他也曾说过一些理由,但我听得出来那是敷衍我的,绝对不是真正的理由。唉,我意识到自己必将永远面对一个充满谜团和不信任的婚姻。可是我又无可奈何。我没法过多地责怪我丈夫,因为他在其他方面,都是那么优秀。我爱他。我挑不出他的其它缺点和毛病……只有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当阔太太倾诉完毕后,她急切地询问我,以前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或者对于她丈夫的怪异举止能否做出合理的解释。我告诉她——虽然我写的书中记叙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但不代表我经历过那些事(因为有不少是虚构的),更谈不上对身边切实存在的怪事做出解释了。很显然,我让她失望了。
最后,她离开的时候说,要不要以此作为题材写成小说,那是我的自由。但如果我要写的话,务必不能在书中提到她,甚至不能塑造一个和她类似的人物。还有就是,她要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起她来找过我的事。
说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我心中阵阵悸动——这实在是太富有戏剧性了——费云涵夫妇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分别先后来找过我,从各自的角度向我讲述了同一件事。这件事最后由我整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绝佳悬疑故事的雏形。
而且,有趣的是,我猜这本书写出来后,费云涵夫妇都会看到。而他们肯定都会认为这是自己来拜访我之后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看完我的书后,分别会作何感想。
这个我管不着了。我已经获得了足够重要的东西。这个以真实事件为原型的故事,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好的悬疑小说题材,它的框架已在我心中悄然成形。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故事会成为我写作生涯的一个高峰。我必须把握好它,借助这个故事,我有可能成为国内最顶级的著名作家,身价自然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我心潮澎湃,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名利双收的可喜局面。
可惜,后面发生的事我始料未及。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五
仅仅两天的时间,我就构思出了新故事的大体内容,将书名暂定为《反光》,故事情节我非常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在我几个月前会见费云涵的夫人(当时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曾经想过写这个故事。可惜她那时提供的材料十分有限,而我又一时没能对她所讲述的怪事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这个构思就被搁置下来。费云涵来找过我之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只需要给出一个极富戏剧性的起因和结果,再添加一些悬念和故事性十足的情节,一部长篇畅销小说就应运而生了。
我把内容简介和故事大纲发给我的出版编辑罗敏——一个比我小两岁,拥有像鹰一样敏锐洞察力的精明出版人。她在第一时间看完了。之后——我知道她很激动——因为她放弃了网上聊天而直接打电话过来。
“天哪,千秋,太棒了!”电话一接起来就听到了她惯用的夸张语调。“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故事创意来?”
我淡淡一笑。其实她知道我向大众征集写作素材这件事,但她就是不说穿,而将赞誉全部归功于我。我想,这是一个聪明的编辑鼓励作者的方式。“你喜欢吗,罗敏。真是太好了。”我迎合着她说。
“喜欢得不得了。我想读者们也会非常喜欢的。”她说,“我保证这本书会大卖特卖!”
“希望如此。”我按惯例征询她的意见。“你觉得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你知道,千秋,你是我最放心的作者。我什么时候要你改过稿?这本书具备了读者想要的一切——悬念、故事、惊悚、情感——所有要素都集齐了……嗯,我只有一个提议。”
“哦,是什么?”
“这本书你打算只写一本吗?”
“那你的意思呢?”其实我已经明白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如果这本书非常畅销的话,读者会觉得不过瘾,他们会期待续集或者前传什么的。”
我思索了一下。“可是,这个故事的结构好像不适合写成好几部。”
电话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显然罗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没错,”她承认道,“如果写成分好几季的那种长篇,确实有点勉强……但是,我觉得起码两本书是能够做到的。”
“上下部?”
“对,你在第一部中留下一些悬念和疑问,然后用第二部来补充和揭谜。当然,人物和情节就得再扩展开些才行了。”
“罗敏,你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我假装抱怨,实际上在心中肯定她的提议。
“也是在增加你的收入,亲爱的。好好考虑一下吧。”
聪明的女人。我挂了电话后,莞尔一笑。将一个绝好的题材挖掘到最大程度,就像开采金矿和煤田的矿主一样贪婪——这就是她们这些人的工作。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提议,把这本书写成两部,我的版税也会翻番。
分为上下部的新的故事大纲在四天后发给了罗敏。她非常满意,立即上报选题。一番讨价还价后,确定了我的版税收入。合同里希望我三个月就能将稿子交出来,正好,这也是我和费云涵约好的。我毫不犹豫地签字了。
六
我承认,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找到了久违的创作激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仅是利益的诱惑——这个精彩的故事几乎把我自己都打动了。有时候,我会像读者一样强烈期待着后面的剧情,从而推动着我快速地写下去。结果,本来预计7月完成的书稿,6月初就交给出版社了。
这种情况显然对于我和出版方来说,都是可喜的。我提前获得了假期,而出版方能够赶上暑假这个黄金档期。7月中旬,我的新书《反光》开始发行了。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出版公司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在这本书的包装宣传上。罗敏告诉我,这是他们今年最强档的重点书,他们对这本书的期望恐怕比我还要高。
事实证明,我没有让所有人失望。这里的所有人指的是读者、书商和我自己。新书上市两个星期后,图书销售报表显示,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反光》就卖了接近50万册,跻身图书销售榜前十位。出版方高兴得发了疯,不仅提前将稿费如数打给我,还向我表示,一个月之后这本书就会开始加印。更贴心的是,出版公司问我要不要到马尔代夫度个假,所有费用当然由他们承担——他们希望我能在休闲放松之后,尽快开始第二部的创作。我礼貌地谢绝了,表示愿意留在国内帮助宣传新书。实际上,我现在确实对马尔代夫不感兴趣,我期待的是更长远的效益。
我跟费云涵打了电话,告诉他新书出版了,而且相当受欢迎。费云涵告诉我,他女儿在上周就已经把书买回来了,但他自己由于工作原因,还没来得及细看。但只是粗略翻了一下,他已是非常满意。我告诉费云涵,这本书只是第一部,还会有第二部。费云涵显得很有兴趣,对我说,第二部出版后,他会再付我一百万。听到这句话,我快因为巨大的喜悦而撑不住了,表面上却必须努力维持平静,这真难。
费云涵要我提供他一个银行账号,好把之前说好的一百万汇入我的户头。我假意推脱、欲擒故纵,直到费云涵表示,如果我实在不愿提供账号,就只有亲自给我送来,我才“勉为其难”地告诉了他一串我早就背好了的数字。可怕的是,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虚伪而感到羞愧,也许在文艺圈混久了的人都是这样——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百万就像之前设想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加上我的稿费,我一下就拥有了一大笔钱。当然,我之前也不缺钱花,但毕竟同时获得这么多收益,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看着我日益增加的知名度、影响力和不断飙升的身价,欣赏着我户头上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数字,想到在第二部出版后,这种情况还会再出现一次,我明白我获得了之前预期的一切。随之产生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几乎使我感到眩晕,我知道幸运女神降临在了我的身旁。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表示,幸运女神看来只是路过罢了,她走得如此之快,简直令我措手不及。
《反光》出版后的一个月,在一个上午,我接到了罗敏打来的电话。
“千秋,这是怎么回事!?”她突兀地发问,搞得我莫名其妙。但我从她焦急和气恼的语气中听出,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没上网看新闻吗?”
“没有,我今天还没打开电脑呢,怎么了?”
罗敏长吁一口气,好像在把胸中的闷气排出来。“那你赶快打开电脑……算了,我等不及你慢慢看新闻了,直接告诉你吧。”
我焦虑地握着手机。
“今天早上的新闻,我刚才才看到,让我震惊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是关于你的,千秋!那则消息披露说,你出版的这本新书《反光》,和另外两个作家写的新书几乎完全一样。现在,你们三个人都涉嫌抄袭,而情况恐怕对你最不利!”
我呆了。“你说我的书和另外两个人的书完全一样?什么意思?哪些地方一样?”
“我不知道,我又没看过他们的书!但网上那则消息说,除了人物名字不一样,题材和内容都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千秋。”罗敏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严肃口吻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不知道!”我着急地说,“我十点过才起床,之后就吃了点儿早餐……”
突然,我意识到她这个问题的真实意图。“罗敏,你怀疑我抄袭?”
“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借鉴过某人的故事构思?”
我气呼呼地说。“别说得这么委婉,抄袭就是抄袭,什么借不借鉴的!”
“好吧。”她懒得跟我绕弯子了。“你抄了吗?”
“如果我说我没有抄袭,你会相信我吗?”
她回答道:“我相信。千秋,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说假话的。何况,我必须相信你,因为我是你是责任编辑,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她一方面说会相信我,一方面又暗示我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令我十分生气。我的声音几乎都有些发抖了:“罗敏,你听着,我不需要你勉为其难地来相信我。如果你们怀疑我抄袭了,那就尽管去调查吧,只要能拿出证据证明我抄袭,我愿意拿稿费的十倍来赔偿给你们!”
说完这句话,我狠狠地摁下挂断键,将手机摔到桌子上。
我走到阳台上,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迅速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脑。
见鬼,腾讯网的首页上报道的!我之前还寄希望于这则消息是来源于某个不知名的小网站,现在看来,怎么都不像是空穴来风。
我快速浏览着这则消息,大致上就是罗敏刚才告诉我的内容,只是得知了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一个叫安玟的女作家,和一个叫渔歌的新人作者,分别写了一本叫做《镜中的女人》和《诡脸》的悬疑小说。报道称——“这两本书和著名女作家千秋的新书《反光》在内容和题材上几乎如出一辙”;“很明显,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人涉嫌抄袭”;“读者和书迷非常不满,强烈要求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调查此事,查出抄袭者。否则会助长文学界的抄袭之风。”……
我的眉头越皱越拢,几乎成为两条绞在一起的绳子。就像刚才罗敏说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对我特别不利。虽然报道上没有明确说我抄袭,但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暗示我的可能性最大——“一位千秋的书迷表示,她非常失望,如果查明千秋有抄袭行为,她将永远不再购买千秋的任何一本书”;“也有书迷表示,就算千秋真的抄袭了,但只要她能公开道歉,大家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毕竟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该死,该死!我猛地将鼠标摔到一旁,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想将电脑屏幕砸烂。而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正在气头上,懒得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却异常执着,竟然一直不挂机。手机铃声让我心烦,为了让它不再作响,我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作家千秋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我,你是谁?”我没好气地回答。
“我是新津晨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关于您的新书和另外两部作品出现巧合的事。也许您愿意通过我们报纸向广大读者做一些解释,假如您有空的话……”
“抱歉,没什么好解释的,而且我也没空。”没等他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我又接到了不同媒体打来的两通电话,全都被我不客气地回绝了。这些记者一方面令我反感,一方面又令我佩服,他们真的是神通广大——我从没公布过我的手机号码,但他们还是能通过各种途径打探到,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可是他们没选对时候,我现在心烦意乱,不想见任何人。况且我确实不知道该告诉他们什么,我自己都是一头雾水。为了不再被骚扰,我把手机关机了。
我正想在网上搜索一下关于那两个作者和他们作品的信息,门铃响了。我翻了下眼睛——天哪,该不会那些记者找到我家里来了吧?
“是谁!?”我冲着门的方向大吼一声。
“是我,千秋。”
罗敏的声音。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将门打开。
我的责任编辑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她的口气比起在电话里明显软了下来。“对不起,千秋,我相信你没有抄袭,真的。”
我无法再对她生气了。“进来说吧。”
这个女人。刚才还一副表示歉意的样子,进门之后不过五秒钟就露出本色了。“不管怎么说,你怎么能挂我电话呢?而且后来还关机了!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我一下倒在沙发上,仰面叹了口气:“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不希望那些记者一直骚扰我。”
罗敏坐过来,盯着我。“记者这么快就找到你了。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扭头望着她。“你叫我说什么?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连那两个作者都不认识,更别说他们的作品了。这种状况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天知道怎么会发生这么巧的事情!”
“你认为这是巧合?”罗敏蹙了下眉。“以我在出版界待了这么久的经验来看,如果两个作者写出了同样题材的作品,尚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三个人——而且是在如此接近的时间里写出了同样内容的书,这种概率太小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罗敏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他们的书分别是在什么时候出的?”
“我查了,第一个出的是那个叫安玟的女作家,她那本《镜中的女人》是在今年六月出版的;《反光》是在七月出版的,所以你是第二个;而那个叫渔歌的新人写的那本《诡脸》上周才上市,也就是八月初,他是最后一个出版的。”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时间这么接近!我们三个人出书的时间分别只相差一个月!”
“很蹊跷,对吧?”
“你看过他们的书吗?”我问。
“你说呢?”罗敏望着我。“我今早才得知这件事,怎么可能就看过他们的书了?”
“内容简介呢?”
“网上应该能查到。”
“我马上查一下。”我走到电脑桌旁,打开搜索引擎,分别输入这两本书的书名和作者名,很容易就找到了相关的介绍。罗敏站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电脑屏幕。
几分钟后,我们基本了解了——安玟是一个不太出名的作家,以前也就在杂志上发过几篇短篇稿,两年前出过一本书,没引起太多关注,《镜中的女人》是她出的第二本书;而渔歌是一个网络写手,更没有名气,这本《诡脸》是他第一次出版实体书。
作者简介没有什么太多值得注意的,重点是这两本的内容介绍,看得我瞠目结舌、喉头发紧。
网上那则消息没有说错,这三本书实在是太相似了,简直就像是一起诞生的三胞胎!三本书描述的,都是一个主人公会在反光的东西里看到一张恐怖的脸,而且这张脸是一个女人上吊的模样!
作为悬疑小说的介绍,自然不会将剧情透露太多,更别说结局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仅仅是看到这个大致的内容简介,我已经感到无比震惊和骇异。毫无疑问,就算是傻子看到这三本书的内容简介,都会立即想到“抄袭”这个词。
“见鬼了!真的完全一样!”罗敏在一旁惊叹道,这才令神思惘然的我想起还有她的存在。我刚才整个人都呆掉了,几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我离开电脑桌,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一盒女士烟,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一口。吸得太猛,导致肺部不适,引得我接连咳嗽。
罗敏坐过来挨着我。“我以前从没看过你抽烟啊,最近才抽上的?”
我摇头。“一直都抽,只是抽得很少。”
罗敏叹了口气,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用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我也是,只有烦心的时候才抽两支。”
我们两个女人就这样靠在沙发上,吞吐着烟雾,许久没有说话,沉溺在各自的沉思中。
终于我发现香烟不能使我清醒,只会让我陷入更深的迷雾,我将烟灰缸拖过来,伸手将烟摁熄。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抄袭,百分之百是抄袭。”罗敏说出自己的结论,然后望着我。“当然,我不是说你。”
我没有说话。
“你觉得呢?”她问我,“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人抄了你的?”
我绷着唇思索了好一阵。“老实说,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我在出版之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本书的情节,也没有在网上发布或预告过,他们怎么可能得知书的内容?除非……这两个人都是超级黑客,能盗取我电脑中的资料——但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确实。如果他们有这个本事,恐怕就不会选择当什么作家了。”罗敏将烟熄灭。“你仔细想一下,这本书在写之前,你真的没跟别人讲过故事内容吗?除了我。”
我认真思索了良久,回答她:“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我除了发给你看过内容简介和故事大纲之外,再没别人知道了。连我的助手小雅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你那里出了问题吧?”
罗敏身体弹了一下,就像在草地散步时看到了蛇。“你怎么怀疑起我来了!”她尖声道,“我是你是责任编辑,出了问题,我也要一起承担责任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你别这么激动。”我觉得她尖溜溜的声音令我更加心烦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你的电脑获取了关于这本书的信息。”
她不耐烦地接连摆手。“绝不可能。好了,别再探讨这个问题了。”思忖片刻后,她问道,“对了,你这本书的题材是怎么来的?”
我微微张了张嘴,想起了费云涵和他的夫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罗敏说。“嗯……你知道,我有间工作室,专门接待一些来提供故事素材的人。”
“我知道。你直接告诉我,是谁向你提供的这个素材?”
我变得局促起来。“……抱歉,罗敏,恐怕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费云涵的。
罗敏一双眼睛瞪着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打哑谜!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提供故事素材的人要我保证,绝对不能把他的名字和身份告诉任何人。”
“我想那应该不包括我吧,你的责任编辑!”
“我想他指的是所有人。抱歉,罗敏,我……答应了他。”
我们对视了好几秒钟。
罗敏吐了口气,摊开双手。“千秋,这样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一下拉住她的手。“你必须相信我!罗敏,我只是收集了素材,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我绝对没有参考任何人的……”
突然,罗敏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停下来。她一脸严峻,似乎想到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千秋。”她凝视着我。“你看,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这个提供故事素材的人,不止找过你一个人。他还把这个故事素材提供给了另外两个作家。”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罗敏说的话提醒了我,仿佛让一个身处迷雾森林的人一下看到了出口。
我之前又恼又急,几乎丧失了冷静的思考力。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假设。
但是,这可能吗?费云涵不是说,这件事情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吗?难道他骗了我?可是,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
“千秋,你在想什么?”罗敏打断了我的沉思。“你觉得我说的这种情况有可能吗?”
我望向她,语气不那么肯定。“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来。”
“你对他有多了解?他是你熟知的一个人吗?”
“不算……但他说过只跟我一个人讲过这件事。他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我觉得他不会骗我。”
罗敏翻了下眼睛。“如今这年头有谁是值得完全相信的?好了,别在这里猜测了,打个电话给他求证吧。”
我感到为难。费云涵刚在我的账户上汇入了一百万,关键是他承诺还要付我一百万(第二部出版后),现在要我打电话去责问他有没有对我说谎,叫我怎么开得了口?
罗敏见我还在犹豫,有些着急了。正要开口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迅速地接起电话。“主编,我正在千秋家里……什么?”
她皱着眉头聆听了一阵,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告诉她。”
她挂了电话,我立刻问道:“主编说什么?”
罗敏说:“有几家报社的记者找到我们出版公司那儿去了,要求我们或你出面回应这次的事件。”
“该死,真是阴魂不散!”我骂道,“被我回绝后,又找到出版商那里去了!”
“你是怎么回绝他们的?”
“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快说。”
我无奈地吐了口气。“他们要我通过报纸向读者做一些解释,我当时正在心烦,就不客气地说无可奉告,然后就挂机了。”
“哎呀!”罗敏叫道,“你怎么能得罪记者?现在这种状况下,能不能取得有利形势,就全靠他们了呀!主编让我告诉你,明天下午你必须配合着我们一起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努力澄清事实。现在主编正在饭馆里好酒好菜地伺候着那些记者呢,你却……唉!”
罗敏这番话让我激起一身冷汗。我这才意识到之前太意气用事了,深感后悔。我焦急地望着罗敏。“明天就举行新闻发布会?你叫我跟记者说些什么呀?”
罗敏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下手表。“主编催我赶快回去了,帮他应付那些记者,还要准备明天新闻发布会的事。你一会儿立刻跟那个提供故事素材的人打电话,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但是,如果他不承认提供给别的作家,怎么办呢?”我问道。
罗敏想了想。“总之,你今天要准备好一套说辞,在明天的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自己的作品绝对是原创。另外,你要预想好某些刁钻的记者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提前想好回答,别到时候被问个哑口无言,那就不妙了。”
罗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总之,明天的新闻发布会非常重要,如果能获得媒体的信任和支持,反而是对你的一次极好的宣传;但如果没掌控好,那就糟了。”
说完这句话,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七
罗敏离开后,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能再碍于情面了,我拨通了费云涵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千秋小姐,我正准备一会儿打电话给你呢。”
我一愣。“费总,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对,早上我看到了这则消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他居然问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我还有必要问他吗?
费云涵见我没说话,大概猜到了几分。“千秋小姐,我能猜到你心里的疑问……但请你相信我,我看到这则消息后的震惊和疑惑,丝毫不亚于你。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作家也会写出相同的题材。这件事情,我绝对只跟你一个人讲过!”
他说得斩钉截铁,让我无法不相信他。“费总,我就是想打电话来向您求证一下。既然您这样说,那我想一定是在其它方面出了问题。”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这件事情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利的影响?”
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在他面前我不愿藏匿任何心事和情感,我坦白地告诉他:“……是的,现在一些读者和媒体似乎在质疑我抄袭。”
电话里沉默了一刻。“千秋作家,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出面帮你澄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连摇头,忘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样会暴露这个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您。”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是……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蹊跷的事。”
“没关系,费总,我能理解。”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如实相告。“明天下午,我的出版公司要举行一场记者招待会,要求我出席,当面回应质疑。”
“……哦,哦。”
隔着电话,我还是能感受到费云涵的不安。“费总,您放心,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回答记者的提问,不会把您说出来的。”
“谢谢你,千秋。”
“那么,没什么事了,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他喊了一声。“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您问吧。”
他迟疑了许久才说出来。“千秋作家,我知道你当然是谈不上抄袭的。那么,你认为那两个作家有没有抄袭你的作品呢?”
这个问题刚才罗敏才问过,但我还是再次思考了一番。“我不知道。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内容,况且这三本书出版的时间挨得太近了,他们不可能是在看到我的书之后才抄袭的,那样时间上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我没有告诉他其实那个叫安玟的作者比我还出得早。
“那么,他们俩互相之间有没有抄袭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认识他们。”
“是的……”费云涵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是个傻问题。”
“费总,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电话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太好奇了。假如那两个作家没有抄袭,那他们怎么会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呢?”
我本来想说,这也正是我感到困惑的。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费云涵的夫人!
当我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全身就像被电殛了一下。对了,费云涵说过他只跟我一个人讲过这件事,但他夫人可没这样表示过!她完全可能找好几个人倾谈。
但是,我又想到,费云涵的妻子不是说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这么怕反光的东西吗?也就是说她应该不知道丈夫会在反光物中看到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这件事。既然如此,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不同的人(其中可能就包括那两个作家),那些人也不能准确地推测出费云涵看到的是什么呀。
除非,费云涵的妻子没有说实话,其实她……
我自顾思忖,竟然忘了自己手握电话听筒。费云涵大概是见我许久没有说话,问道:“千秋作家,你还在吗?”
“喔,是的,对不起,我走神了。”
费云涵是个很聪明的人,立即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无法告诉他,他的妻子来找过我的事。我既然一开始就瞒了他,现在只好瞒到底了。我试探着其他的可能性。“费总,我是在思考您问的那个问题。您介意我帮你彻底分析一下这件事吗?”
“当然不介意,这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
“我只能提供一些假设。比如说,费总,您写网络日志吗?”
“不,我没有时间写。顶多在空闲时发两条微博,但我绝对不会提到这件事。”
“那么,传统的日记呢?”
“也不写,我早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我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费总,怎么了?”
“等等,你说到日记,我想起来了……我在十多年前,是要写日记的!”
“而您在日记中曾经记录过这件事。”
“没错……但是,我结婚后,害怕家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就把日记本撕了,丢进了垃圾箱。后来就再没写过日记。”
“那么,您觉得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呢?”我进一步暗示。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经看过我的日记,得知了这件事?但是……谁会偷看呢?就算有人看过,怎么会在十多年后才将这件事(以小说的方式)公布出来呢?而且刚好和你的小说在同一时期出版,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确实,这是个问题。我又陷入迷茫了。我和费云涵都沉寂下来。
良久后,费云涵说:“千秋小姐,这件事,我再想想吧。总之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十分不寻常。”
“是的,我也觉得不寻常。”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
“好了,费总,千万别再说钱的事了。”我打断他。我不希望他太看不起我。
费云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有坚持,只是再次诚恳地向我道谢,之后才挂了电话。
八
新闻发布会下午三点钟开始,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图书城十五楼的会议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两点过一点儿就到了那里,先在十一楼的水吧稍作休息。出版公司的老总、主编等人都聚集在了那里,我跟他们寒暄一下,简单地聊了一会儿。之后,罗敏把我拉到一旁。
“你跟那人打电话了吗?”她问。
“打了。但是他说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他会不会是在撒谎?”
“我看不像。再说了,如果他真打算骗我,我又能把他怎么样?”
罗敏叹息一声。“算了,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准备好怎么回答记者的提问了吗?”
我捋了一下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有什么好准备的,我本来就问心无愧,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罗敏瞪着我。“你还真是轻松啊,我们都比你紧张。希望你到时候真的能应对自如。”
我扬了下眉毛,优雅地坐到一张皮椅上,接过侍者递给我的一杯柠檬水,显得悠然自得。罗敏看到我这副摸样,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我看她想要发作,但碍于旁边有许多人,她忍了下来。
其实,我的轻松姿态是假装出来的,我心里实际上很紧张。以前出席新闻发布会,多半是宣传新书或担当嘉宾。但这次,是要像庭审一样接受盘问。虽说我的确没有抄袭,但我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这是最大的问题。另外,要为费云涵保密也是一个难点。如果我无法说出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记者会不会把这当作一个疑点?他们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吗?
我不知道罗敏有没有看出我是在强装镇定,反正她没有揭穿这一点。她吐了口气,将一把皮椅拖过来,坐在我对面,严肃地盯着我。
“听着,千秋。”她压低声音,耳语般地说,“收起你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认真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对你非常重要。”
我稍微专注了一些。
“一会儿记者提问的时候,不可避免会问到关于抄袭的问题。我们希望你能在回答这一类问题的时候,不要表现出什么都不知道,而要微妙地暗示出——有可能是那两个作者抄了你的。”
我微微一愣,避重就轻地问道:“你说的‘我们’是指的哪些人?”
“主编和我,或者还有老总。”
我蹙起眉头。“但我认为他们不太可能抄了我的。”
“我知道。”罗敏左右四顾了一下,像间谍在交换情报。“我们当然也分析过了,确实不太可能。但你还是得这么说。”
“为什么?”
“原因有两个。”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第一是,现在媒体和公众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一起抄袭事件,如果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让他们认为你其实是无话可说;第二,我们分析,另外那两个作者和他们的出版商,肯定也会在近期回应此事。如果被他们先咬一口,我们就被动了。所以……”
“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小声一些。”罗敏拉了我一下。“你懂我意思就行了。”
我思量着。“你叫我怎么先咬他们一口?我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抄了我的。”
罗敏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老天啊,要是我们有证据的话,那还用得着在这里商量对策吗?早就出示给记者了!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只是要你暗示他们抄袭。暗示,懂吗?不是叫你直接指出!”
“你的声音有点大了。”我提醒她。“这里有记者吗?”
“记者在会场,这里基本上都是我们的人。但这种事情是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虽然我明白罗敏说的有理,但我还是觉得有违道德。“这样做算不算是污蔑?”
“当然不算,你又没明说什么。再说了,文艺圈的人每天都在互相污蔑和攻击,这是这一行的生存法则,你懂的。”
我不说话了。
罗敏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五十了,我们得准备进场了。灵活应对吧,千秋,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和出版公司的人一起乘坐电梯到十五楼的会议厅。借助电梯里的镜子,我审视着自己的妆容——今天我打扮地比较素雅,只上了点儿淡妆,希望给人的感觉是知性胜过美艳。我深吸一口气,和一群人一起走进会场。
“千秋,千秋来了!”我听到一些激动的呼喊,显然不会是来源于见多识广的记者。我一边走向主席台,一边扫视着台下——老天,人比我想象中要多上好几倍。除了各路记者之外,还有众多书迷。见鬼,这又不是签售会,是谁邀请书迷来的?
我的脸上可不敢把这种不满情绪表现出来,我在台上就坐之后,伸出手微笑着跟书迷们挥手致意,尽量表现出一种底气十足的模样。很快,工作人员要求现场安静下来,新闻发布会开始了。
主持人先将台上的主要来宾作了介绍,然后对到场的各位媒体朋友和热心书迷表示感谢。接下来,出版公司的老总作了一番开场白,主要是表示出版方的态度——他们对这次的事件深感震惊,希望能通过媒体告知公众事实(我们单方面的事实),并对抄袭行为表示出了强烈的谴责和鄙视。老总说,凭他和我多年的合作,他百分之百地了解我,坚信我的作品是绝对的原创。接下来,他把时间交给了记者,示意记者可以向我自由发问。
第一个提问的文化周刊的记者。“千秋女士,据我所知,您是第一个对这次的事件做出正面回应的作者。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这件事的?”
“昨天上午。”我回答他。
“怎么得知的呢?”
“我的出版编辑告诉我的,然后我立即上网,看到了那则消息。”
“您当时的感觉是什么?”
“非常震惊,以及……愤怒。”
“您愤怒的原因是?”
“这本书,”我做出一种愤慨而痛心的表情。“是我通过收集素材,然后精心构思并全心创作的一部新作。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是我用无数个辛苦熬夜的晚上和方便面伴随的低质量晚餐换来的,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有另外两本书和我的作品在题材和内容上如此接近。我不知道这个题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我敢保证,我是这个故事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创作者。我现在只觉得很后悔,也许在题材保密这方面,我做得太不够了。我会通过这次的事件汲取教训。”
说完这番话,我不易察觉地瞟了右侧的罗敏一眼。我看到她满脸通红,灵活发亮的眼睛兴奋地望着我,分明就是在说——你说的太棒了,千秋!
这个记者坐了下去,低头记录。第二个记者站起来问道:“千秋小姐,您说‘题材泄露’的意思,是暗指另外两个作家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获取了您的创意和构思吗?”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您以前认识安玟和渔歌这两个作者吗?”
“完全不认识,这是我昨天才听到的两个名字。”
“您觉得这个故事的题材可能是怎样泄露出去的?”
“我无法肯定,有太多种可能性。”
“您在写作之前把故事构思透露给过别人吗?”
“我没有让太多人知道,我在四月初的时候就把提纲发给了我的责任编辑。”从这里起,我开始撒谎了。“之后,我跟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提到过这个故事的一些情节,想请他们帮我参考一下。我想……问题有可能就是出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您的朋友把故事内容透露给了另外那两个作者?”
“不,不可能。”我坚决地摇头。“我相信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我的死党,绝不会出卖我的。我想他们可能无意间透露了出去,或者是他们又讲给了其他一些人听,要不就是在网络上提到过……你知道,我的朋友中有些也是我的书迷,也许他们按捺不住想提前预告一下我的新书的冲动……总之,太多种可能性了。我真的无法确定。不过,是我没有叮嘱他们保密,这是我的错,不能怪他们。”
我本以为那记者问完这问题就该坐下来了,但他还没罢休。“那您向您的朋友们求证过吗?”
“还没来得及。我昨天才知道这件事呢。但我不想找我的朋友们兴师问罪。我刚才说了,这不能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坐下了吗?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他坐下了,放了我一马。我松了口气。
一个女记者起身问道:“千秋小姐,我们都知道您有一间工作室,成立好几年了,专门接待一些来向您提供故事素材的人。那么,这个故事的素材,是不是也是这样来的?”
来了。我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没错,是一个在四月份来拜访过我的一个客人提供的,他说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当然,他提供的只是一个很好的‘点’,而不是完整的故事。绝大多数情节,都是我在这个基础上自己构思创作的。”
女记者点了点头。“您能告诉我们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名字和相关信息吗?”
“很抱歉,不能。他在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曾要求我一定要替他的身份保密。他不希望引起公众的关注。”这倒是实话。
女记者显然不满意我这样的回答,她歪着头问道:“如果您能请这个人出面帮您证实此事的话,我想大家也就没什么好质疑的了。您不这样认为吗?”
贱人。“没错,但这样的话我将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所以,我宁愿面对你们的质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这是我的原则。”我义正言辞地回答她。
那女记者噘了噘嘴,坐下了。
这时,后排一个年轻女孩举起了手,我示意她可以提问。
“对不起,”这女孩怯生生地说,“我不是记者,只是您的书迷。也许,我不该在这时候说话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说——千秋姐,我追您的书看已经有近十年了。我通过您的作品了解到您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我感到很无奈,但我只想从读者的角度说,我是绝对相信您的!”她骤然提高了音量,显得有些激动。“您是一个真诚的人,从您公开征集写作素材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所以,我相信您绝对不可能抄袭!我永远都支持您!”
上帝啊,这个女孩是您派来的天使吗?她出现的太是时候了!虽然她说的话令才撒了谎的我内心汗颜不已,但我真的被她感动了。我对她点着头,深沉地对她说:“谢谢,非常感谢。”
一些记者转过头去举起照相机对那女孩拍照。我想报道上会出现“千秋忠实书迷现场表示,完全相信和支持千秋”这样的语句。
接下来,又有几个记者提问,问的都不是什么尖锐的问题,而是对我有利的问题。诸如——“假如最后确认是那两个作者抄袭了您的作品,或者您的构思,您会不会诉诸法律?”、“《反光》这个故事是否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这本书只是上部,下部您计划什么时候出版?”……我一一作答,尽显我的大度和敬业。出版公司的人也满面红光,有时会配合着我一起回答,现场气氛变得轻松而活跃。显然我们已经掌控了全局。
这时,后排一个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女记者举起了手。我伸手示意她提问。
这个女记者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千秋作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问。”我微笑着回答。
这声音不紧不慢,吐出的每个字却充满了怨毒和愤懑:
“说真话,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九
我的笑容立刻凝滞了,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望着这个女人,不明白她是何许人,为何会突然发难。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牵动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你心里明白。”
“对不起,我不明白。”我盯着她,回敬道。
“我今天有幸到这里来,虽然没能听到什么真话,但是能欣赏到你出色的表演和精彩的谎言,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她慢悠悠地说。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主席台上的老总站了起来,愤怒地瞪着这个搅局的女人。另外几个人都呆了。我尴尬地坐在原位,竭力保证镇静。
“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老总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不是记者。”这女人慢慢摘下帽子和墨镜。“当然也不能跟台上道貌岸然的大作家相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作者,叫做安玟。”
我惊呆了,安玟!就是那个写《镜中的女人》的女作者!她……居然跑到这里来了!在我和出版公司的人惊诧不已之际。记者们却兴奋了,也许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这种戏剧性场面的出现。现在,闪光灯对着这女人疯狂地闪烁着,她顿时成为全场焦点。
主编显然看出这女人来者不善,他站起来说道:“安玟女士,今天是我们公司和千秋作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很抱歉,我们没有邀请你出席,请你马上离开。”
“太高明了。”安玟讥讽地说道,冲主编竖起大拇指。“你做得很对,立即赶我走是明智的,在我将真相说出来之前。”
“保安!”主编怒不可遏,“把她请出去!”
两个高大的保安快步走向安玟,他们一人拖住她一只手臂,几乎想把她架出去。安玟高声叫道:“太好了,这就是你们的本事!把我赶出去,你们就能继续欺骗下去了!”
“把她放开!”我大喝一声。两个保安松了手,站到一旁。安玟舒了口气,拉一拉被弄皱的衣服下沿,抬头瞥我一眼,闷哼一声。
我怒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我撒了什么谎?”
“真的要我说吗?”她挑衅地问道,“你确定?”
“少废话,有话就说——”我差点把“有屁就放”这个不雅的词都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快把我气疯了,几乎让我忘了这是新闻发布会现场。我还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性,否则真想立刻下台卯足了劲给她一耳光。
安玟拖长声音说道:“本来,我来参加你的记者招待会,不是打算来拆台的。我只是感兴趣你会怎么说。如果你说,你的作品只是凑巧和我的构思雷同,那倒也就算了。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什么自己不慎透露了故事构思,还暗示我和另外一个作者照抄了你的题材。这实在是让我有点听不下去了。千秋大作家,我都没说你抄袭我,你倒反咬一口,污蔑起我来了。”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不过,谁叫我不是大牌作家呢?没法像你这样,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来。你这一着可真高呀。你就是吃定了我们这种小作家,不可能像你一样召开什么记者招待会,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撒谎吧?”
我全身都在发抖,现在我杀了这个女人的心都有。我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就认定是我抄了她的。不过我必须保持冷静,记者和读者都看着我呢,我一定要做出强有力的反击,不能乱了阵脚。
“如果你是一个有知识和修养的人,就请你用事实来说话。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抄了你的?你有证据吗?”我压住火气问道。
“好啊,正好这里这么多记者在场,我就把话说清楚吧。你刚才说,四月初的时候,你把内容简介发给了你的编辑,然后你又跟你的朋友讲过这个故事,对吧?”
“没错,怎么了?”
“然后你暗指我们在这之后获知了你的故事构思。但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意思?”
“三月份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网上连载这个故事了。请问,我怎样盗用你的构思?”
这句话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将我打懵了。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安玟见我说不出话来,气焰更加嚣张了。“别佯装不知情了,你心里清楚得很。我那篇小说是在一个小网站上连载的,引起的关注不是太多,但是却不知怎么被你这个大作家看到了。也许在不知名的小网站上搜寻可以借鉴的题材,是你获取写作素材的方式之一吧?你看了我的文章,觉得这个题材不错,于是……”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怒斥道,“谁看过你的什么鬼文章?这篇小说的素材,是……”
我差点脱口而出“是金融巨子费云涵告诉我的”,但话到嘴边又硬吞了回去。该死的!只要说出这句话,就能够救我,但我却偏偏说不出口!
“是什么?说呀,千秋大作家,说不出来了吧?”安玟咄咄逼人地说道,“别装了,要是真的是某个人提供给你的素材,你早就说出他是谁了。为他保密,有这个必要吗?恐怕根本就没这个人吧?但我跟你不同,我有铁一般的证据能证明我的文章绝对写在你之前——我在那个网站上发文章的时间,是无法更改的,有时间戳为证呢。有兴趣的话,你下来慢慢查吧。”
我哑口无言了,这可恶的女人说这番话底气十足,使我根本就无从辩驳。我本来可以说“就算你的文章写在我之前,也不能证明我抄了你的”;但问题是,我也不能证明我没抄!因为我不能说出费云涵的名字!这关键的一点导致我一败涂地。我的心理防线已经垮了,我知道已经彻底地输给了她,尽管我是被冤枉的!
现在,我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坐在主席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能感受到主编、老总,甚至是罗敏都在用怀疑的目光注视我,连他们都不相信我了!老天啊,我从没预料到这次新闻发布会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实在是糟透了!
然而,那个天杀的安玟还没罢休,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她见我不说话了,又指着刚才那个表示会支持我的女书迷说:“姑娘,难为你了,要配合着他们演戏。你告诉我,你的演出费是多少呀?”
我不禁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女孩。我发现她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千秋姐的忠实读者……”
安玟“嗤”地冷笑一声。“行了,这一段没排练过吧?你看,演不下去了?”安玟突然指着主席台上的罗敏说道,“我今天中午在下面餐厅吃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罗敏)在跟你窃窃私语——正在教你台词吧?你老实说,是出版公司要你配合演出的,还是千秋大作家本人呀?”
“别……你别胡说,没有人教我什么!”那女孩明显已经露怯了。
“好吧。”安玟盯视着她,“你不是说你是千秋的忠实读者吗?你追她的书看已经有近十年了。那现在你告诉我们,她写过些什么书?你把书名告诉我们就行了。”
那女孩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压力下,她实在是撑不住了,用手挡着脸快步离开了会场。
这下,一切再明显不过了。会场几乎炸开了锅,记者们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和激动——文艺圈丑闻是他们最感兴趣的题材之一。现在,一大半记者涌到主席台面前来(还有一些采访安玟去了),几十个录音机对着我,一大堆问题像炮弹一样疯狂地向我轰炸过来:
“千秋小姐,对于安玟的指责,你承认吗?”
“那个表示支持你的女读者,你之前认识她吗?”
“千秋小姐,请告诉我们实情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
“对于安玟提出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再反击了?”
“这件事,是不是出版公司和你一起策划的……”
后面的问话,我都听不见了,我头脑里就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乱飞乱撞,嗡嗡作响。我感到一阵阵眩晕。混混噩噩之中,我看到老总拂袖而去,主编等人也跟着离开。他们放弃了我,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独自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十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躲避媒体的追访,我被迫整天关闭手机。电脑也不敢打开——网上关于我的报道可能会让我忍不住砸了电脑。我整日窝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在烟酒和零食的陪伴下虚度光阴。这次的事件对我造成的打击和伤害,远远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十多天来,和我有过接触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助手小雅,她没打通我的手机,便找到了我的住所来。很显然她通过各种途径知晓了一切。她一句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叫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会处理好工作室的事务,然后出门去为我买了一大堆水果和食品,便识趣地离开了。
第二个来访的人是罗敏。我怀疑她来这里的目的是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她眼睁睁地看着我从高峰坠落到谷底。按她的理解遇到这种事的人完全有理由自杀——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她跟小雅一样,也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只是告诉我她辞职了,离开了我的老东家。她没有提到出版公司对我的态度,我也不想问。我甚至没有质问关于那天那个“女书迷”的事。事到如今,我们俩都身心俱疲了,谁也无法怪谁。她在我的家只待了十五分钟就走了。
之后的好几天,我继续沉浸在孤独和悲哀之中。直到三周后,才迎来了第三个客人。正是他,把我从颓废和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陈思达,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算是我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我们俩在同窗期间互相都有些好感,本来是有机会发展成一对恋人的,但出于各种原因我们没能走到那一步,关系只发展到好朋友就止步不前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是那种会成为贤妻良母的女人,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用提了。而陈思达也不是一个热衷居家过日子的男人,三十好几了,还是独身一人。
陈思达是一个私人心理医生,同时服务于好几个富豪,定期为他们做心理咨询。他不用每天上班,收入却是普通心理医生的两倍以上——原因是他不但专业精通,人又长得阳光帅气,自然成为了上层社会的宠儿。
陈思达跨进我的家门,立刻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啤酒罐东倒西歪、烟灰缸里堆积成小山的烟蒂和灰烬、各种零食的包装袋散落一地。他再回头注视我憔悴的面容,惊诧地就像看见了复活的僵尸。“发生什么事了,千秋?”
看来这是一个不关心文艺界新闻的人,这倒使我自在了些。“我这里刚刚被抢劫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倒在了沙发上。
“抢匪还和你一起喝了啤酒,吃了零食。”陈思达坐到我身边,侧着身子看我。“别开玩笑了,告诉我实话。我打你的电话老是关机,就想过来瞧瞧,看来你真的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不想再去回想和叙述我所遭遇的事。我是一个要强的人,不愿得到别人的同情。但是——我忽然想到,陈思达是一个心理医生,他现在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做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我不要安慰,我只想获得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和帮助。
想到这里,我将身子坐直了一些,望着陈思达。
“你真的不知道关于我的事?”我问他。
“真的不知道。怎么了?”
我思忖着该怎样告诉他这件事,如果要他清楚地了解一切,就必须把费云涵的秘密说出来。我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就跟教堂的牧师一样,保守秘密是你们的职业道德。”
“没这么神圣,不过意思差不多。”陈思达说,“你现在是希望我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和你谈话?”
“……也许吧。”
“为什么不能是作为朋友?”
“我希望获得你的专业意见。老实说,我现在真的很困惑、迷茫。”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无助了,我始终是个女人。
陈思达盯着我看了一阵。“好的,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好像立刻就进入了专业状态。“看着我的眼睛。”他要求道,我照做了。然后,他以一种深沉的、带有心理暗示的语调对我说道。“现在,尽量放松。记住,要百分之百地信任我,告诉我一切,不要有一丝隐瞒。”
他的话就像具有某种魔力,使我很容易地就敞开了心扉。“你知道费云涵吧?”
“当然知道,你说的是那个执全国金融界牛耳的费云涵?”
“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了?”
“四月初的时候,他来找过我。我当时很惊讶,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拜访我这样一个写书的作者……”在陈思达的引导下,我清楚地将整件事的过程叙述了出来。当讲到因为答应了要替费云涵保守秘密,我不得不在新闻发布会上遭受质问和委屈,陷于尴尬处境的时候,我终于流下了眼泪。当天我都没有哭的,但是在陈思达面前,我变得毫无保留。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当我把这一切全都讲完后,我已经扑在了陈思达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陈思达显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了。我之前要求他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和我交流,他大概是真的进入了职业状态,对我现在的举动有点手足无措。他没有抱住我,只是微微拍着我的背,同时递了一张纸巾给我。“好了,千秋,别哭了。让我帮你分析一下。”
我重新坐直,用纸巾拭干泪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他微微摇着头。“你说的这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作为心理学研究者,我会接触到各种关于人类异常心理和行为的古怪案例。运用专业知识和经验,我总能找出成因或原由。但是说实话,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情,我无法判断到底是怎么回事,起码目前不能。”
我已经将情绪控制住了,心情平伏下来。“你指的是哪方面?费云涵?”
“不止是他。整件事情都让我捉摸不透。比如说,那个叫安玟的作者,从她的行为模式来看,她好像真的认为是你抄袭了她的创意,而不像是在故意污蔑你——抱歉,千秋,希望你不要不高兴。我是就事论事。”
我没有说话。我恨透了那个姓安的女人,但我又不得不承认陈思达分析的有道理。
“当然,我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你不会抄袭的。”陈思达接着说,“不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才这样说,而是因为这实在不合情理。”
“为什么?”
“别慌,这个我一会儿会慢慢分析的。现在先说我认为最怪异的几点。第一当然就是费云涵告诉你的,关于他会在反光物中看到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这件诡异的事。我们首先要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你怀疑他在骗我?”我蹙起眉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吧?”
“当然不会是因为无聊。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总是有某种目的的。”
“那你能不能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陈思达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毕竟我没有和他当面接触,无法准确得出判断。但我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在你们心理学上,有过这样的案例?”我问道,“一个人在镜子或反光的东西里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张陌生的脸。”
陈思达双眉深锁。“这种案例的确是有的。但问题是,出现这种情况的人,只会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但费云涵显然不像……而且,他说自己在二十一岁起就出现这种状况了,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这就是不合逻辑的地方,假如他精神不正常,不可能只表现在这一个方面,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无人知晓。当然,他更不会在事业上发展地如此成功,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我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费云涵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编了一个故事给你听;第二就是他真的遇到了一种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我打了个冷噤,觉得后背有些泛凉。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有去细想,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绝好的小说题材。现在听陈思达这样说,才感到真的很可怕。
陈思达接着说:“费云涵的经历是第一个怪异的地方。第二就是,为什么在你以此为题材写出小说之后,会出现另外两本类似的书呢?”
这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我十分期待陈思达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陈思达表情平静,颔首不语,像一个棋手端注棋盘,思考着如何走一步。良久后,他竖起三根手指头。“我认为只有三种可能。”
我专注地望着他。
“第一种可能性是,你们三个作者之中,确有抄袭情况。”没等我开口,他便解释道,“但是刚才我就说了,这种可能性是最低的,因为实在是不合情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了。”
他凝望着我。“想想看,不管是谁在抄袭,怎么会抄的这么彻底呢?据你说,三本书都是写的一个人在反光物中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个上吊女人的脸。假如真是抄袭题材,那抄袭者完全可以做些改动,这样就没那么明显了——比如说,改为看到一张怪物的脸,或者是一个被杀死的男人的脸。为什么非得要是‘上吊’的‘女人’的脸呢?这样原封不动的抄袭,会不会太蠢了?”
我紧绷着嘴唇,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其实,作为一个写作多年的作者,我也该想到这一点的。但我起初是被气昏了头,后来又悲哀过度,始终没能做出像陈思达这样冷静而又具有逻辑性的分析。现在我觉得清醒多了,赶紧问道:“那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可能性其实你和你的出版编辑当初也想到了的——费云涵,或者他的夫人会不会将这个故事的题材透露给了好几个作者?”
“那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陈思达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们这样来想,费云涵多次提醒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见他非常在意这件事的保密性。这样的话,他不太可能将这件事告诉太多的人。很显然,如果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对他是很不利的。”
“那他的妻子呢?”我问。
“也不太可能。她来找你,是因为你开了一间工作室,公开对大众征集写作素材,所以她才有理由来找你,借机向你倾诉。但另外两个作者又没有这样做,她有什么理由主动找他们呢?而且就像你说的,她来找你,是因为她认为你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当然,她更想不到费云涵本人会来。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她并不知道费云涵在反光物中看到了什么,所以她不可能告诉别人全面的情况。你能得知,完全是巧合。”
“你好像丝毫都不怀疑费云涵夫妇会串通起来……”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又排除了。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夫妻俩唱这种双簧有什么意义,也想不通他们有什么目的。想想看吧,这对夫妇是全国最富的人之一。他们做这种事不管是为名、为利,都说不过去。”
我承认这是事实。陈思达说到这里,两种可能性几乎都被推翻了,我思索了一阵,不解地问道:“你说还有一种可能性?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除了这两种情况外,还有什么可能?”
陈思达将身子向我倾过来一些,望着我:“你是个优秀的悬疑小说作家,你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能力也应该是一流的。千秋,你真的想不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吗?”
在他的提示下,我仍然是一筹莫展,只能茫然地望着他。
陈思达叹出口气:“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千秋,听好了,最后这种情况,才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除了费云涵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怪事。也就是说,另外那两个作家UU小说所写的,是和费云涵有着相同经历的两个人。”
十一
我愣住了,陈思达说的这种情况,我确实没有想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之前一直认为这种怪事只可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现在他提出这种大胆的设想,我一时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说,还有另外两个人也跟费云涵一样,会在反光物中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上吊女人的脸。而安玟和渔歌那两个作者得知了这个题材后,将其改编为小说,所以才会和我的撞车?”我怀疑地问道,“这可能吗?会不会太玄乎了?”
陈思达将指尖合拢竖起,顶住下巴。“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可能性。但说到玄乎——假如我们相信费云涵说的话,那就等于是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超出科学范畴的怪事——那么,这种事情既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为什么不能在多个人身上发生呢?”
我缄口不语。陈思达继续说到:“还有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问题——这三本题材相同的书,都是在近期出版的。想想看,费云涵说他出现这种状况已经二十多年了。但他是最近才来找你,告诉你这件事的。而另外那两个有着相同状况的人,会不会也是如此?为什么他们三个人都是在近期才将这件事说出来呢?这其中必有原因!”
我转动着眼珠,想到了费云涵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对了,费云涵说,这种情况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才变得严重的。而且,他认为那张恐怖的脸在向他传达某种信息,或者说在暗示着什么……”
“他认为是在暗示什么?”陈思达迫切地问,“他有没有告诉你?”
我想起了费云涵当时表现出来的绝望的神色。“他认为……那张脸在暗示他自杀。”
陈思达身子朝后仰了一下,像是倒吸了口凉气。随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突然定住:“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太不可思议了。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立刻俯下身来盯着我说:“而且,可能正如费云涵预感的那样——这件事是某种危险的象征。”
我和陈思达对视着,好一阵后,我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你……把我吓着了。”
“没什么好怕的。”陈思达向我宣布,“千秋,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件事了,我会陪你一起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我惊讶地问:“你不用工作吗?”
“这个星期不用。和我预约好的一个富商临时有事到国外去了,等于放我一个假。”
“你为什么想要调查这件事?”
陈思达双眼发亮,闪出兴奋和期待的光芒。“这件事太让我感兴趣了,彻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非常想知道我的诸多推测是不是正确;另外,作为你的朋友,我也很想帮你弄清此事,洗清你所受的委屈。”
我向他投去感谢的一瞥,随即问道:“你打算怎样做?”
陈思达是个思维清晰,做事也极具条理性的人。“首先当然是验证我说的‘第三种可能性’是否真是如此。”
“怎么验证?”
他想了一下。“为了表示慎重,我们最好是亲自去拜访那两个作者。”
“什么!你要我去找安玟。”我大声叫道,“我看到她只会想撕烂她的嘴!”
陈思达考虑到了我的抵触情绪。“那好吧,我们去找那个叫渔歌的作者。”
我有些不太情愿。“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作为心理学专家,陈思达从我的态度中读出了我的顾虑。他蹲在我面前,对我说:“千秋,你知道弄清楚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所以,现在不是放不下面子的时候。你必须有所行动,才能洗清委屈!难道你希望大众一直这样对你误解下去吗?”
他的话像一根尖针,直接刺到我内心深处,使我清醒地意识到我该怎么做了。我对他点头道:“是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渔歌的住址。”
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我先在电脑上查到了渔歌那本《诡脸》的出版信息,知道了是哪家出版社在跟他合作。然后,我打电话给罗敏,拜托她帮我向那家出版社打听渔歌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罗敏跟出版社的人都比较熟悉。果然,不出一会儿她就回了电话过来。告诉我渔歌的手机号和具体住址。我用笔记录下来。
现在,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我感谢陈思达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再次充满了干劲。我到卫生间去洗了个澡,简单地画了下妆,再换上一套轻质套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陈思达向我投来赞赏和鼓励的目光。然后,我们俩直奔机场,前往渔歌所在的南方小城。
十二
飞机飞行了接近三个小时,于下午五点抵达t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出了机场,我们决定立刻前往渔歌的住所。
“先打他的手机联系一下吧。”陈思达说。
“出来之前我就跟他打过一次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好像欠费停机了。”
“再打一次试试。”
我从皮包里摸出手机,照罗敏给我的那个号码打过去,但系统仍然提醒我该手机已欠费停机。我冲陈思达摇了摇头。
“罗敏提供的这个号码是渔歌的吗?她不会搞错了吧?”陈思达皱着眉头说。
“不知道。”我说,“现在只能祈求她提供的住址是对的。”
陈思达耸了下肩膀。“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我们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招了辆的士。我把皮包里那张记录地址的纸条拿出来,念给司机听。
这趟车坐了五十多分钟,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下车后,我们发现置身在城市边缘的贫民区——低矮破旧的老式楼房,脏乱、随处堆放垃圾的狭窄街道,昏黄幽暗的路灯——这里很明显是社会底层的聚居所。
陈思达皱着眉头说:“千秋,你确定是这里吗?”
“反正我是没有搞错。”我对照着纸条上写的地址说。“罗敏有没有搞错,我就不知道了。”
“他在哪栋楼?”
“我看看……27号四栋二单元,就是这里。”我指着面前一幢黑黢黢的楼房说。
陈思达吐了口气,好像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来都来了,只能上去看看了。”
我们沿着黑暗的楼梯走上三楼,我说:“就是这里了,301。”
陈思达敲了敲门。
许久,屋内才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谁?”
我们俩对视一眼,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陈思达问道:“请问是作家渔歌的家吗?”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我们看到一张三十岁左右,却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脸。这个男人穿着发皱的衬衣和松垮垮的裤子,一脸的倦容,打量我们的双眼空洞无神,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整个人显得无比憔悴、颓废。他的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之前的自己。我一瞬间判断出,这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是写《诡脸》这部小说的渔歌吗?”我问道。
“是我。你们是……”
我望了一眼陈思达,然后实话相告:“我是写《反光》的千秋。”
渔歌骤然瞪大了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阵,惊讶地说:“啊……真的是你,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呢。”
我的手在胸前绕着圈。“我们……能进去谈吗?”
渔歌看了一眼陈思达。陈思达立刻说道:“我是千秋的朋友,跟她一起来拜访你的。”
渔歌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们几秒,好像猜到了我们的来意。“好的,请进吧。”
这个家——如果这能算是一个家的话——实在是太简陋、太寒酸了。只有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然后就是厨房和厕所。单人床、破沙发、书桌和椅子以及其他一些杂物一齐拥挤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房间里连电视和电脑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件稍微像样点儿的家具。但是屋内有很多书——桌子上、床上,甚至地上都堆满了书,还有很多手写的稿子。这个房子主人的喜好和职业,可谓是一目了然。我看到那本《诡脸》就放在他的床头上。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为自己这穷困潦倒的境况感到自卑和羞愧,但渔歌却好像没有这种意识。他满不在乎地对我们说:“屋子小,你们随便坐吧。”
陈思达坐到了破沙发上,我把书桌前的椅子拖到他旁边,渔歌则坐在床上。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渔歌似乎在等着我们说话——是我们来找他的。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坐在他面前,竟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最后还是渔歌先开了口:“千秋大作家,你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抄袭风波’的事吧?”
既然他直接说到了主题上,我也没必要绕圈子了。“是的。”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想问我有没有抄袭你的作品?”
“不,我知道你没有抄我的。”我直言相告。
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哦?你怎么能肯定?”
“你没有机会抄到我的作品。”我望着他,“就像我也没有机会抄到你的一样。”
我和他对视了十秒钟以上。
“没错,确实是这样。”他承认道。
“但我们的作品还是雷同了。”
“是的。”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寻找答案……”他仰面苦笑,“恐怕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纳闷地问。
渔歌双手一摊。“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作家。我一贫如洗,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有问题。我的手机已经欠费停机了;房租拖欠了三个月,房东天天催着我滚蛋;我今天吃的唯一一顿饭就是中午的一碗面,而明天吃什么,我还得动动脑筋才行。千秋大作家,我们这种人过的日子是你难以想象的。就像‘抄袭风波’对我的打击一样,你根本无法理解这是多么巨大和致命的打击。”
“不,我理解。”我说,“这件事对我同样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我相信。”他说,“但不同的是,你是早就成名的大作家,拥有固定的读者群。就算这件事对你形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一段时间后,你还可以用下一本新书来挽回一切。但我就不同了——作为一个首次出书的新人,就发生了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出版社还会愿意跟我合作。所以我说,这次的事件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不管我能不能找到那个‘答案’,我都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你何必如此悲观呢?”我劝慰道,“只要我们能证实自己没有抄袭,就能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
“没错,但我恐怕没有时间和金钱来支撑我坚持到那一天了。”他绝望地说,“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我的生活境况有多么艰苦。”
我和陈思达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渔歌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收不住势了,任由悲哀的情绪向外流溢。“本来,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为了追逐心中的梦想,为了展现我的才华,我毅然辞职,开始专职写作。以前写的一些文章,都没能引起太多的关注,以至于我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但我没有放弃,我深信总有一天,我会写出一部惊世之作……终于,我等到了,我寻找到了《诡脸》这个绝好的题材……”
他本来絮叨地叙述着关于自己的往事,突然一下说到了重点上!我和陈思达都为之一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这个故事,是我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好的一个小说题材!我写出故事简介和一部分样稿,将它们发给一家出版公司,编辑很快就联系了我,说非常欣赏这个故事的构思,打算出版此书,并且承诺会大力宣传!我当时欣喜万分,认为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时,我其实已是身无分文,但为了完成这本书,我向几个难兄难弟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些钱,然后就天天窝在屋里,潜心写作。为的就是看到书出版后给我带来的名誉和收益……但是,出版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听到编辑告诉我,这本书陷入到抄袭风波之中……”
说到这里,渔歌悲伤地望着我。“千秋大作家,你知道吗?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不利的。首先,我的书是三本书中最后出版的,给人的感觉是抄袭的嫌疑最大;其次,我是一个新人,没有任何书迷和支持者。所以,你们的忠实读者在维护你们的同时,诋毁和污蔑我,认定我就是抄袭者。而且读者在知道我和你的书内容相似后,都会选择买你的书,因为你是大作家——最后,编辑气急败坏地告诉我,我的书销售量几乎为零,各家书店纷纷要求退货。”
听完他的一席话,我哑口无言了。本来,我还以为形势对我最不利,现在才知道,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他。
“还没完呢——书卖不出去,书商自然亏了本。他们以抄袭为由,拒绝支付我稿费。其实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抄袭!但我势单力薄,没有办法和他们对抗,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不但没能得到一分钱,还背负了一身骂名,更欠下一笔债务,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所有不幸的事情全都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更为自己对他所造成的间接伤害感到遗憾和不安。但问题是,他说了这么大一通,始终没能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上。陈思达显然也是这样觉得。他有些忍不住了,问道:“渔歌,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获得这个故事题材的?”
渔歌注视了我们一刻:“是根据一个人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我和陈思达迅速地彼此看了一眼。
陈思达紧接着问道:“那个人是谁?”
渔歌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我问。
“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要我向他保证,绝对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和真实身份。”
这……和费云涵提的要求一样!我有些焦急起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特殊情况我们可以特殊处理,你没有必要再为他保密了……不,我的意思是,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好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渔歌盯着我的眼睛反问道:“那么,千秋大作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题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跟你一样,也是根据某个人的亲身经历改编的。”
“也是那个人亲口告诉你的?”
“没错。”我注意到他说的那个“也”字,这表明他所遇到的状况和我一样!
“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好吗?”
他反将我一军,使我一时语塞了。我在新闻发布会上都没有说出费云涵的名字,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却把这个名字说出来?
渔歌猜出了我的顾虑。“看来,那个人也要求你替他保密吧。”
“是的。”我望着他说道,“老实说,我专程到你这儿来,就是想证实一件事——告诉我们这个题材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渔歌垂下头思索了一阵。“我觉得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陈思达此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渔歌说:“那个人对我说,这件事他只会告诉我一个人。而我……相信他。”
“那个人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是同一个人了。”
渔歌注视着我。“看起来,你是真的想说出这个名字来对证。”
“只有如此了。”我说,“本来我是打算为他保守秘密的,但现在的情形逼得我只能这样做。”
“这样做的话,我们俩就都失信于人了。”渔歌提醒道。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而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说,“假如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可把我们害惨了。”
渔歌再度犹豫了一阵,说道:“好吧,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出来了。就在我张开嘴,刚要吐出“费云涵”三个字的时候,陈思达忽然在旁边一下按住了我的肩膀,说道:“好了千秋,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我诧异地望向他,双手一摊,用眼神问道——什么意思?
陈思达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互相之间很有默契。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我。我读懂了他眼神中传达出来的讯息——一会儿再说。
陈思达拉着我的手臂站起来。“渔歌,谢谢你坦诚地告诉了我们这么多关于你创作这本书的过程。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现在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了——你和我的朋友千秋都是清白的,你们谁都不是抄袭者。而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下去。”陈思达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渔歌。“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们保持联系,好吗?”
渔歌茫然地接过名片,木讷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现在跟我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再见。”陈思达牵着我走出房门。
十三
下楼后,我们步入昏暗狭窄的小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陈思达挽着我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但我沉不住气了,停下来,望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我好不容易说通了渔歌,要他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你突然拖着我离开?”
陈思达说:“你没必要为了证实这件事而毁约。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这个走到穷途末路的渔歌在得知费云涵的秘密后,动起了歪脑筋,跑去找费云涵敲诈勒索一番,会引发什么结果?”
我吐出一口闷气。“你真是考虑周全。但问题是,因为担心这个而不对证的话,这件事恐怕就永远没法搞清楚了。”
“千秋,你显然没弄懂我的意思。”陈思达凝视着我,“我说了,你没必要为此毁约——因为不用对证,我已经判断出提供题材给你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睁大了眼睛。“是吗?那你告诉我,是同一个吗?”
陈思达左右看了看,微微皱了下眉:“我们非得在这里说吗?能不能找个咖啡厅,坐下来慢慢谈?”
“不,就在这里说!”我已经急不可待了。“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
陈思达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听我说……”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几条人影来。这几个人迅速地将我们俩围住,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瘦高个儿晃悠到我面前,油腔滑调地说道:“美女,看你这一身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人呀。怎么,跑到这贫民窟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感觉?”
我瞪着他。“你是谁呀?关你什么事?”
“看你,这么冷淡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借几个钱给哥几个花花吧。”
我完全没有遇到这种事的经验,竟然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骂道:“凭什么?滚开!”
那嬉皮笑脸的小混混突然变了脸色,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弹簧刀出来,比在我面前。“美女,我可不是在请求你呀。”
抢劫!?这个时候我才清醒过来,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这时,围着我们的那几个小混混一起靠拢过来,把我和陈思达逼得退到了墙角。
我紧张地抓住了陈思达的臂膀,而陈思达的另一只手背过来在我的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似乎是提示我保持冷静。
“唉,”陈思达忽然叹了口气,侧过脸来无奈地望着我,撇着嘴说:“大小姐,现在你满意了?你不是专门要到这种地方来寻找刺激吗?怎么样,好玩吗?”
我紧张地心脏狂跳,陈思达却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我们只不过是参加了一个糟糕的旅游团。
“嘿,兄弟,放松点儿。”陈思达对拿着刀的瘦高个儿说,“你瞧,你们这么多人,我们才两个,显然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行了。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你倒是挺识趣的。”一个脸上纹着一只蜥蜴的光头男人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当然。但我的意思是,你们只对钱感兴趣吗?我们手头现在也没多少现金,不过我的手机不错。”陈思达说着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新款的苹果手机,拿到二手市场也得卖3000元左右吧。”
我呆呆地望着陈思达,怀疑他是不是疯了。那几个小混混也显得有点困惑,好像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受害人。
“别这样看着我,大小姐。”陈思达对我说,“你不是说从来没有遇到过抢劫吗?那我告诉你吧,这就叫抢劫。”
他转头对那些流氓说道:“抱歉,我不得不跟我不懂事的女朋友上一课。她被她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宠坏了。兄弟们,你们一定也有过这种体会——交上一个任性的女友总让人有点无奈。就拿今天来说吧,她非得要缠着我陪她到这里来寻找刺激。结果还真让她达到目的了。兄弟们,你们真不该这么配合她。”
瘦高个子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陈思达。“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当然不是。”陈思达一脸严肃地说,“我希望你们能跟我女朋友一个教训。不然她会越来越任性的。她父亲为他配的几个保镖,她从来都不许他们跟着,每次都让那几个保镖找的好苦。不过这倒也是,我们两个约会,后面跟着几个大男人,那算怎么回事?”
陈思达又转向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钱和手机摸出来给人家吧——哦,对了。”他对那些小混混说,“能让我们把卡取出来吗?那上面存的电话号码对你们没什么用,你们需要的只是手机本身。”
一个戴着帽子,用帽檐将脸遮起来一大半的男人对瘦高个儿说:“老大,我看这小子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那几个保镖找到他们,我们可别上当了!”
高个子拿刀逼近我们,恶狠狠地说:“别废话了,赶紧把钱和手机交出来!”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要卡了。”陈思达做出在裤包里掏钱的动作。突然,他望到了前方的什么,高兴地挥手喊道:“嘿,我们在这儿,高登!李崎!”
高个子扭头一看,前方果然有几个人正在走过来。他大骂一声“该死!”然后向同伙喊道,“快跑!”
一群小混混落荒而逃。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尽头。陈思达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还不快跑?”
他这一提醒,我才顿然醒悟,赶紧和陈思达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来到一条人流量较大的街道上,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陈思达很快招了一辆的士,我们俩钻进车内。陈思达对司机说:“去市中心任意一家四星级以上的酒店。”
半小时后,的士在一家叫做“紫都饭店”的四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陈思达付了车费,我们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
“我们住一起,还是分开住?”陈思达问我。
鉴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回答道:“住一起吧。”
陈思达对前台服务小姐说:“一个标间。”出示了我们俩的身份证。
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我们走进房间。我叮嘱陈思达:“把房门锁好。”
陈思达笑道:“你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放心吧,到这里就没事了。”
我坐到床上,吐了口气,舒展着僵硬的身体。
“你不会今天晚上就想呆在这无聊的酒店里了吧?我们不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陈思达说。
“算了吧,我不想再出去了。这座城市的治安实在是太糟糕了。”
陈思达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能怪整座城市,只能怪我们自己要到那种地方去——每个城市的贫民区都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所以从渔歌家出来后,我只想赶快离开,你却硬要在那里说,结果真的遇到了这种事。”
“抱歉,我完全没有这种经验。”
“看得出来。”
“那个人用刀比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我望向陈思达,“为什么你会这么冷静呢?你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吗?”
他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能如此应对自如?”
陈思达看着我,提醒道:“千秋,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呀。”
“没错……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能临时想出那种脱身的妙计?”我忽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你教教我吧,假如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可以如法炮制。或者是,我还可以把这种方法写进小说中,让众多读者受益。”
陈思达微笑道:“想法是好的,但这种方法恐怕不是谁都能现学现用的,只有心理素质特别好的人才能办到。”
“说说看吧。”
“好吧,难得你对心理学如此感兴趣。”陈思达坐到我对面的床上,“首先,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表现出惧怕或惊慌失措,那样的话等于是露了底,会让歹徒更加嚣张。”
我点着头。
“接下来,冷静地分析。你有没有注意到,最开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就是在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好判断出这是一伙怎样的歹徒。”
“你观察后的结论是什么?”
“这伙人只是小混混罢了,不是那种真正危险的凶徒。通过那个瘦高个儿跟你搭讪时说的话就能看得出来——真正的抢匪不会有这么多废话,他们会直接把刀比上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嗯。”我点头,认为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心里就有数了。接下来,我故意表现得对他们毫无怕惧,更主动问他们要不要我的手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为什么?”
“这是利用了人的逆反心理。一般被抢劫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东西——比如紧紧抱住皮包,或死死按住裤子口袋——这样反而是在提醒劫匪该从哪里下手。但我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反倒使他们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其中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如果某种状况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就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我就是想要达到这种效果,让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明白了。”
“在他们感到茫然这一段时间,我开始夸夸其谈,故意将一些唬人的信息透露给他们。而我说这些话的另外一个目的,当然就是拖延时间,寻找对策。”
“真是太妙了。”我赞叹道。
“但是,这种虚张声势需要有足够好的演技和自信才行。要说得连自己都相信就是这么回事。当然,那些人可能只会半信半疑,但我已经对他们造成了一种杯弓蛇影的效应——终于,我观察到机会来了,前面走来了几个人,于是我假装看到熟人一样大声呼喊——那些之前受到心理暗示的小混混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被吓跑了。”
我大笑起来。“高登,李崎?真有你的,这两个名字是你现起的?”
“是我两个朋友的名字,借用一下。”
我衷心地感叹道:“有个学心理学的朋友真是件幸运的事。”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心理学是最具实用价值的一门学科,它可以运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你现在相信了吧?”
“是的。”
陈思达正视着我。“千秋,其实心理学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要充分考虑到对方的心理。被抢劫的人固然害怕,但你要想到,做贼心虚,歹徒可能比你更害怕。”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像你遭遇的这件事一样,你认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另外两个作家大概也是。所以,我希望你能谅解他们的一些行为。”
我听出来了,他指的是安玟大闹新闻发布会的事。陈思达叫我谅解她,也许是为了劝说我放下面子去找安玟,弄清事实。但我对安玟的怨恨不是短短时日就能消除的。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该说正题了。经那几个小混混一岔,我差点儿忘了起先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对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认为提供故事题材给渔歌的不会是费云涵?”
“同样是运用心理分析的方法——其实道理非常简单。”陈思达说,“首先,你想一下,假如费云涵有心要骗你——也就是说,他在拜访你之后,又找过渔歌,那他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渔歌,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只要瞎编一个名字就行了。所以你们就算相互对名字,也是白搭。”
“但是,我们不一定仅仅对名字,还可以通过这个人的身高、长相等等来判断……”
陈思达摆着手说:“别急,我还有第二个能证明绝对不是费云涵的证据。”
我静下来听他说。
“想想看,费云涵那种出手阔绰的超级富豪,假如他要拜托某位作家为他写作,他会不给那人一点好处吗?比如你,他就付了一百万。那么如果他找过渔歌,显然也会付一笔钱。但是你看看渔歌现在的处境——真的如他所说,已经落魄到一贫如洗、三餐不继了。别说一百万,我看他身上恐怕一百元都拿不出来——所以,你明白了吧?”
我微微颔首。
“再说了,你想想渔歌家附近的环境,还有他那破烂不堪的廉价出租房。费云涵这种身份高贵的人,会到那种地方去吗?他要找,也只会找像你这样的著名作家。”
陈思达的话完全说服了我,现在我已经能彻底排除这个可能性了。但同时,我又感到有些沮丧。“这么说,我们到t市来这一趟,不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陈思达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千秋,我们这一趟收获很大呀!”
“比如说呢?”
陈思达激动地坐到了我旁边来。“我们确定了一件事——渔歌的小说也是根据某个人提供的素材写出来的,而且这个人肯定不是费云涵,而是另外一个和费云涵有相同经历的人——这证明我之前的第三种猜测是正确的!”
我思索片刻。“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陈思达瞄了我一眼。“我觉得,如果你能不计前嫌,去找安玟的话……”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已经在摇头了。
“陈思达,抱歉……虽然你是在为我的事情奔波,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不是脸面的问题,我现在对安玟的反感和厌恶情绪太严重了。我根本无法坐下来和她好好谈话。况且,她还可能不待见我呢……所以,请你理解我。我真的做不到。”
“好的,我理解。千秋,我不会强迫你的。”
“其实,我倒有个想法……”我说,“我们明天再去找渔歌一次,想办法套出那个提供题材给他的人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
陈思达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这个办法不妥。渔歌根本不会告诉你,因为那摆明了就是要陷他于不义。你想想看,如果他叫你提供费云涵的联系方式,你会告诉他吗?”
我一下泄气了。“这么说来,我们没办法继续进展下去了。”
“那倒也不至于。”陈思达深思着,“你让我想想……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继续留在t市没什么意义了。明天就乘班机回去吧。”
“嗯。”我点了下头。
“好了,累了一天,休息了吧。我先去洗澡你不介意吧?”陈思达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衣服,在我面前毫不顾忌地脱得只剩一条平角短裤,露出性感、匀称的身体。
“你……咱们同住一室,你可要守规矩呀。”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陈思达听我这么说,竟然向我靠拢过来,一双火热的眼睛注视着我。他双手撑在我身体两边,有种要压下来的趋势。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却发现这样做其实是在迎合他,因为我最终会仰面躺在床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的心脏怦怦乱跳,眼光尽量不放在他那身泛着古铜色的,健壮、结实的肌肉上——这是我记忆中完美的身材吗?
“如果我要不守规矩的话,十年前就不守了。”陈思达说完这句话,突然哈哈大笑,然后直起身来,转背进浴室去了,一边哼着一首小曲儿。
我瞪着他的背影,双唇紧闭,面颊绯红。
十四
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后,陈思达又连续陪了我几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建议我,要多做一些令身心愉悦的事情,这样才能调整好心态,走出之前那件事的阴影和困扰。我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这几天我们玩了个痛快——游乐场、风景区、电影院和酒吧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而每顿饭,陈思达都安排得精巧而富有新意——我们吃遍了泰国菜、日本料理、巴西烤肉、麻辣火锅……尽享人生的乐趣。
至于该怎样继续调查那件事,这几天陈思达只字未提。我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早有打算,还是已经想不出下一步了——或者,他是希望我心情好起来后,同意去找安玟?总之,我也没提这件事——我长期浸溺在枯燥、单调的写作生活中,好不容易重逢到久违的快乐,只想紧紧把它抓住,不愿任何扫兴的事情将它赶走。
事实是,经过几天的玩乐,我的心情好多了。我相信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有些时候我甚至在想——不一定非得再调查下去了,大家总会渐渐淡忘这件事的。只要我再写一本新书,就能转移大家对前一本书的关注(这本《反光》的下部,我准备暂时不写)。我还能再次获得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然而不幸的是,这显然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实际上,之前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序幕,各种恐惧莫名、匪夷所思的状况从现在开始才慢慢浮出水面。
早上九点半,罗敏打来了电话。当时我和陈思达正在商量今天到哪里去游玩。结果这通电话将我无情地拉回到那件我不想再提起的事件中。
“千秋,出事了,你知道吗?”手机听筒里传来罗敏焦急的声音。
她上一次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是告诉我抄袭事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比我先发现这些糟糕的事情。这次我有点没好气地回答道:“怎么了?又发现谁的书和我的一样?没关系,再来十个八个也是那回事。”
“不是!你知道吗?那个叫渔歌的作者昨晚在家上吊自杀了!”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呆住了。一旁的陈思达看出不对劲,走到我的面前来。
“他……为什么会自杀?”我问罗敏。
“不知道,网上那篇报道没说原因,只是猜测他可能因为精神压力过大,或生活现状所逼,走投无路,所以才会自杀。”
我再次感到惊讶。“这么说,他没有留下遗书吗?”
“是的。”
陈思达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好像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缓缓坐到沙发上,忘了手里握着电话,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呀,才短短几天时间,他怎么就自杀了……”
这句细语被罗敏听到了,她顿时警觉地问道:“千秋,你说什么?”
我一愣,呆了几秒,只有告诉她实话:“几天前,我和一个朋友去t市找过渔歌……”
“什么!”电话里大叫道,“你去找过他?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大吃一惊。“罗敏,你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他自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唉,这……”她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不是我这么认为。而是,你和他的关系……有点微妙。任何人听到你这样说,都会……唉,你懂我意思吧。”
我吸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
“千秋,有谁知道你去找过渔歌?”
我紧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应该没有人知道吧……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当然,现在你知道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但是,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去找他做什么?”
“我想问问他,他那篇小说的题材是怎么来的。”
“他告诉你了吗?”
“告诉了。”
“是怎么来的?”
“他说也是根据一个人的亲身经历改编的。”
“啊!千秋,我就说过,一定是告诉你那个人,又……”
“不,不是这样的。罗敏,你误会了。”我烦躁地按住额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就只了解这么多,其它的他也没告诉我……哦,他说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而且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这些。”
“然后呢?你又对他说了些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
“天哪!”我忍不住叫起来,“你还不如直接问——‘你到底是怎么把他逼死的?’”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罗敏再次开口道:“千秋,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自己想想……你刚去找过他几天,他就自杀了,就是傻瓜也会认为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噢……”我长叹一声,眼睛朝上方翻了一下,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罗敏,你听好了。我只是去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关于那本书的情况。我对他非常客气、礼貌,没说任何过分的话,更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拜访他的整个过程只有不到半小时。我说的话和做的事都绝对不可能伤害到他——老天啊,我甚至还安慰了他!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他的死和我扯不上一点儿关系。我问心无愧。我不害怕接受任何人的质问——就这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信息,还有什么事吗?”
罗敏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千秋,你跟我发脾气干什么?我只是关心你,不希望你再惹上不什么必要的麻烦。”
我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好,改用缓和的语气对她说:“是的,我知道你是好意……抱歉,我只是有些激动。倒霉的事情怎么一件接一件?”
“好了,千秋,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那谁也找不了你的麻烦。希望这件事对你没什么影响。我要继续工作了。”
“你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
“是的。”
“哪一家?”
“多芬图书公司。”
我扬了一下眉毛。“不错呀,是家大公司。”
“嗯。咱们随时保持联系,以后可以再次合作。”
“好的,再见。”
我挂了电话后,陈思达立即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我在网上了解了渔歌上吊自杀的情况。”
“怎么说?”
“我猜罗敏大概已经跟你说的差不多了。”陈思达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他是昨天晚上自杀的。有一点很怪——他上吊自杀在屋中,竟然连房门都没有锁,所以路过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但那时他已经死了。”
“没锁房门……也许他是故意想让别人发现他的尸体?”
“有这种可能。但对于一个要死的人来说,这点重要吗?而且,有一个不合逻辑的疑点。”
我望着陈思达。“是什么?”
“他没有留下遗书。”
我沉吟一下。“你认为这点说明了什么?”
陈思达伸出双手比了一下。“你想想看,他郁闷和懊丧的是什么?就是大家都怀疑他抄袭。如果他要自杀,为什么不写张遗书来把这件事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是无法证明他的清白。而且,渔歌的房子里最多的就是各种书、稿签纸和笔。他随手一摸,都能够抓到纸和笔——这种情况下,他居然不写份遗书就自杀了,不是很违背常理吗?”
我想到了渔歌的落魄状况。“也许,他只是因为经济原因才自杀的。”
陈思达摇头道:“我觉得不像。他的穷困潦倒不是突然来临的,而是一个长期的状态。他早该对自己的拮据状态有所适应了,应该具有一定的韧性。我不认为他会因为贫穷而自杀。”
“而且还有一点!”陈思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说,“你记得吗,我们离开他家的时候。我拿了一张我的名片给他的,叫他和我联系。他当时接了过来,还点了头。表示他心中还是有希望的,他还没有放弃他的人生。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就想不开了呢?”
听了陈思达的分析,我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
陈思达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缓缓摇头。“谋杀……有谁会去杀像他这样一个穷作家呢?杀了他有什么好处?而且,我相信警察不会这么笨,连自杀和他杀都分不清楚。”
我双手一摊。“那我就不懂了,你觉得他不像是自杀,又否定了他杀。那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说他完全不可能是自杀……”陈思达思忖着,“但我在想,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我愕然道:“除了自杀和他杀,还有什么会令一个人吊死?”
陈思达突然用手指指向我,把我吓了一跳。“对了,”他说,“我在想的正是这个。”
“什么?”我茫然地望着他。
陈思达凝视着我说:“你们写的那个故事中,主角是不是会看到一张上吊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这句话令我后背冒起一股凉气。我咽了口唾沫,答道:“是的……在反光的物体中。”
他持续盯着我。“你不觉得很巧吗?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选择‘上吊’这种古老而传统的自杀方式了。因为上吊自杀是一件很麻烦事——它会让人痛苦而缓慢地死去。但渔歌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一种死法呢?”
“也许……他就是受了这个故事的影响。”我的身体有些发冷,说出来的话竟然在颤抖。
陈思达缄默了。好几分钟后,他说道:“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太少了,仅仅根据网上的报道,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我有种直觉——渔歌的死一定不是普通的自杀,其中必有隐情!”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我问道。
陈思达严峻地对我说:“千秋,现在出了人命,不能再考虑情绪或面子了——我们必须去和安玟见一次面。”
沉默良久,我对陈思达说道:“好吧,我同意。但是,三天之后我们再去。”
“为什么?”陈思达问道。
“我没法马上和那个姓安的女人见面。希望三天时间够我调整心态,稍微减轻对她的怨恨。”
陈思达想了想。“好吧,你到时候别改变主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