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人类绝症之救星(2)
嘉利无法请动我,只好自己端着咖啡出了包厢,在我侧面坐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于唐晚,其实洪夫人能够给你更详细的资料。不要太伤心,生于这个年代,如果一个人没有十几张身份不同的面具,根本无法好好活下去。我不知怎样劝慰你,至少你和唐晚之间并没有……酿成大错,并没有跨入婚姻围城,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改错……”嘉利词穷,最后默默闭嘴,深深地望着我。
我精神上的巨大创伤没有人能看见,况且,我也不愿向世人展示我的伤口,听取别人的同情与怜悯。那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徒增烦恼。
“夏先生,节哀。”嘉利又说。
“我很好,谢谢。”我向她点头。
说不出的悲伤才是最大的悲伤,唐晚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毁掉了希望,把我从平凡生活的泥淖里拉出来,又决然松手,让我重新落入泥淖。
“这样,我先走,你自己静一静。”嘉利知趣地站起来,放下咖啡杯。
我没有应声,她向前跨了一步,无声地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下了淡淡一吻。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可怜的勇士……如果唐晚是你的阿喀琉斯之踵,我愿意,用毕生的情感,替你疗伤。”嘉利贴着我的耳朵说。
她的唇碰触到我的耳垂,湿润而温暖。
我没有抬头,或许一抬头,电光石火间,她的唇就会碰到我的唇,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说不清道不明了。
“再见,我心上的门,一直向你敞开着。”说完,她轻盈地转身,从侧们离去。
我不想接受任何女孩子的表白,必须等到唐晚的影子完全从我心里删去,才能展开新的情感旅程。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钟,洪夫人差人来通知我:“半小时后,我的会客厅集合,登山拜佛。”
我离开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沙发,浑身肌肉僵硬,连头脑和思想也僵硬了。外出登山,正好能活动身体。
以上的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回忆唐晚。在我心里,她像一千多同时开放的昙花,美丽而神秘,令人快乐而绝望。
济南的女孩子有着山东人的本色,老实本分,胸无大志,只求人生顺序而行,谈恋爱、结婚、生子生女、孝敬老人、抚养孩子长大、退休老去、人生终结……所有要做的事,都跟上一辈人没有太大区别。我不要那样的人生,也不要那样的伴侣,这也正是唐晚出现时深深打动我的原因。
唐晚身上有太多济南女孩子不具备的闪光点,仿佛一颗耀眼的星,出现在我的人生前路上。
我对黑暗憎恶已久,所以她一出现,我就身不由己地被吸引,很快无法自拔。她不仅仅吸引了我,也吸引了燕歌行,那个来自京城燕王府的奇术界成功人士。
“如之奈何?”我喃喃自问。
两个半小时的思考后,我的头脑没有变得更清醒,而是变得更混乱,更加理不出头绪。
走向洪夫人会客室的路上,我几次撞上了对面过来的人,一次又一次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前进。
有几名负责任的服务生走过来搀我,都被我挥手拒绝。
我像沉溺于沼泽的旅人,如果不能自救,别人也无法救我。唐晚就是我的沼泽,阔大无边,不知能不能平安涉过。
当我一步一挨到了洪夫人那里,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会客室里坐得满满的,除了洪夫人、嘉利的亲信,还有十二人圆桌会议剩下的几人。
“走。”洪夫人从自己房间出来,大声下令。
她换了一身洋红色的登山装,头上戴着白色的遮阳纱帽,手里还握着一瓶运动饮料。从外表看,她只是一个喜爱运动的白领,丝毫不露大人物的霸气。
我尾随在人流的最后,努力挺直身子,把积攒在胸口的郁闷强压下去。
皇宫酒店后院有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千佛山北门西侧的贵宾进山专用道,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们这一大队人直接进山。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向东南看,财神殿上空浓烟缭绕,一定是那些全国各地涌来的求财者正在大肆烧香礼拜。
队伍中的人脚力不同,队形越拉越长,渐渐变成了两百米的长队。
我始终跟在队尾,边走边拧腰甩臂,活动身体。
如果洪夫人想跟我说话,就一定会派人来请。
队伍并没有沿着北门山道向上,而是一直在小径上穿行,越过财神庙、戏台、卧佛,直达唐槐拴马亭西侧。
千佛山的唐槐货真价实,与青州范公亭里的“唐楸、宋槐”并称为“山东三大古木”。
拴马亭的来历则跟大唐开国元勋秦琼有关,当年他来千佛山为母亲祈福,拴马于此。后人为了颂扬秦琼之忠孝两全,才建立此亭,永远纪念。
此刻,古老的唐槐枝杈上挂满了祈福的红丝带。微风徐来,飘然飞舞。
洪夫人没有派人来请,而是亲自走到了队尾,善意地嘲笑我:“年轻人,刚爬到半山腰就支撑不住了?你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展示年轻人的朝气才对。看看,萎靡不振的,瘾君子一样!”
阳光之下,她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仿若一颗颗明珠。
很少有人身在高位又能保持积极心态,几乎所有大人物都不可能像她一样,能将繁杂公务扔在一边,专心爬山,心无旁骛。做到这一点,她已经近乎圣人。
我不语,只是慢慢扭腰,刻意控制自己的忧伤情绪。
“如果一切都是因为唐晚,我有个折中解决办法。她是我的人,此役之后,我就让她离开龙组,恢复自由之身。如果那时候你还要她,自然可以带着她双宿双飞,栖息天涯海角。如果你不要她,也可以另外选择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成就诗歌酒宴的完美人生。看——”她向唐槐东面的路口指着,“那是一个岔路,向上、向下、向东都有路,怎么选择,权利在你。甚至就算倒回来退到山下去,也无不可。夏先生,你有充足的选择权,何必杞人忧天?我看你啊,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天下比唐晚更好的女孩子成千上万,何必在一棵树上主动吊死?那岂不成了奇术界的笑柄?”
那里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路口,有人上山,有人下山,有人转弯去千佛洞,也有人向这边来,沿小径探幽。
洪夫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无论我怎样选择,她都大开绿灯,为我铺平道路,免除后顾之忧。
“多谢了。”我低声说。
洪夫人大笑:“看你,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像是饿了三天的无用书生一样。快点走,到了千佛洞东面的平地,我的人会铺开油布,请大家野餐。”
我没有洪夫人那样洒脱,或许这样的事摊在她身上,她也承受不起。
所有人迤逦向东,过了千佛洞,到了松树坪上。
平时,这里是游客们歇脚、孩童们嬉戏之处。现在,大概洪夫人的人预先做了清理,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地上的落叶杂草都被清理干净。
随从们取出油布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米见方的野餐台,随即将带来的冷盘美食摆上,又开了十几瓶青岛啤酒、四瓶进口红酒。
洪夫人脱掉鞋子,走上油布,招呼大家落座。
没有人敢冒然向前,全都面面相觑,讪讪笑着,各自取了一点食物,走到松树坪以外的角落里,最后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夏先生,上来坐吧。”洪夫人招呼。
天气晴好,风轻云淡。洪夫人脸上的笑容灿烂温暖,几乎让人忘记了山下的诸多烦心琐事。
我脱去鞋子,缓步踏上油布。
“坐,喝什么?”洪夫人问。
我无言地点头,拿起一瓶啤酒,向她扬了扬。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留下的所有诗句中,我独爱这两句。人生苦短,不必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尽快把伤心的一页翻过去,忘掉过去,从头再来,岂不快哉?”她也举起一瓶啤酒,先向山巅遥敬,然后仰头畅饮。
我慢慢地喝了一口啤酒,品味着啤酒花微微的苦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看你,又来了。”洪夫人大笑。
我无法强颜欢笑,也不想假装一分钟就忘掉唐晚,只是保持本色,慢慢消化自己的痛苦。
“嘉利在严刑逼供,刚刚给我电话说,有些意外的惊喜发现。”洪夫人说。
嘉利带走了杜艇,严刑拷问之下,杜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杜艇那样的奸商并不值得同情,如果能用简单便捷的方式套取到他肚子里的情报,也就没必要保持君子态度了。
一物降一物,嘉利的霹雳作风,正好能制住杜艇那种无赖。
我点头:“那太好了。”
“有好消息传来,当以美酒庆贺。可惜啊可惜,此地没有音乐,总是少了点意思。”洪夫人说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播放了一首大陆薛姓歌手的情歌。
那歌曲曾经红极一时,歌词清苦,曲调婉转,极尽传神地将一个失恋者的心情表达出来。
洪夫人选择这首歌给我听,别有用心。
“你还要我怎样?我怎样……”那薛姓歌手的声音磁性十足,一遍遍地哀哀自问,自怨自艾。
“夫人放这首歌给我听,是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我问。
洪夫人大笑:“你还没有失去幽默感,那就证明,你已经从情字苦海里挣脱出来了……好好,你没白白浪费了我们对你的期许,挺过苦厄,又是一条好汉!”
唐晚的事是一个未知数,大家能否生还还不一定,又何必去为了一个未知数愁肠百结?我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愿为失去一个女孩子而愤然自绝。那样的话,大明湖再深,也容不下轻生者。
我已成年,必须承受那些“不可承受之轻”,用时间疗伤,确保自己放下包袱,轻装前行。
一旦摆脱了自身的累赘,我的思想就重新变得灵敏起来,迅速发现了洪夫人的异常之处。自从上了松树坪,她就没有停止大笑过,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强颜欢笑。
作为龙组的大人物,她应该冷静内敛,庄重大方,而不是没来由地就爆发出大笑,变得近似暴发户一般。
“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我等她脸上不再有笑容,靠近过去,低声问。
周围的人都散去,二十步之内,只有我们两人,不怕隔墙有耳。
“你情绪正常了,我也就不硬撑了。”洪夫人顿时萎靡下来,单手撑地,深垂着头,“我的上级对这一战的计划十分不满,要我老老实实等着,等他与手下的谋士营商讨三日三夜后,才能做出新指示。是战是拖,未可知也。我召来的奇术师都已经上路,从全国各地赶往青岛、烟台、威海、蓬莱四地,另外我也知会了当地的联络人员,对这批人秘密地妥当安排。你看,箭已经在弦上,我左右为难,前后掣肘,射还是不射?”
我苦笑:“夫人,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龙组向上的管辖者太多,层层把控,等到所有的批示下来,东海的水都干了。”
先前,她告诉我上级的批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就心里忐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古代大将出征,因路途遥远,通讯不便,所有君主会特意恩准其随机应变,一切以战争大局为重。只要能取胜,大将可以自主决定。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则完全不同了,一个电话、一封电子邮件就能报告情况,由京城乘飞机到东海,一个小时就能巡视完全部海岸线。上级要想干涉,一天只内,作战命令改个几百次都不是问题。
“我想做主,别人让我做不了主。我想求战,别人扯后腿,让我迈不开步。现在,我也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是错是对。你知道吗?上级说,此事牵涉重大,他将启动大**事密谈管道,完全把我和嘉利晾起来,架空军权,动弹不得。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喝酒吹风,其它什么也做不了。”洪夫人说。
如果我们只是胸无大志的闲人,自然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闲聊闲玩,虚度光阴,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把官做了。
我也泄了气:“既然上头说等,我们就等吧。”
洪夫人惨淡一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三日三夜后,上级命令出击,那我们就更难办了。大海扑朔莫测,带着这么多人出海,瞎子摸象一样。鲛人不是观赏鱼,嗜血嗜杀,我们连一点点胜机都没有。这样出海,形同自杀。”
我的头大了,在庸才指挥下,天才也会变成没头苍蝇,送上门去,做敌人的刀下鬼。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洪夫人猛地摇头,脸上疲态尽显。
三十岁之后的女人并不耐看,尤其是在心灰意冷、萧索阑珊的情绪状态下。我心里对洪夫人只剩下怜悯,但却无计可施。
我不是大人物,只能帮她冲锋陷阵,却决定不了她的命运。
真正定山河、转乾坤的大人物都在京城里高坐,对着卫星地图指点江山,全然不顾龙组生死。
酒的确可以解忧,我和洪夫人每个人喝了五瓶啤酒后,忧愁化作酒气,随山风飘远。
“唐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勤奋自律,聪慧能干,从入门到晋升为一城专员,仅用了七个月。我亲自招募她,又栽培她,将她视为自己的小妹。蜀中唐门一直都是龙组最忌讳的大敌,我破格录用唐晚,也担着一份责任。幸好,她没有让我失望,对龙组忠心耿耿,唯一目标就是铲除鲛人,还东海宁静。我查过唐晚的资料,她的上一代有七位大人物死于东海海难,从东京到连云港的游轮‘红叶丸号’深夜沉没,连求救信号都来不及发出。很多蛛丝马迹表明,‘红叶丸号’上混入了鲛人,鲛人为了谋夺蜀中唐门的四吨药材而谋杀了全船三百二十二人。唐晚知道一个人报仇无望,遂抛开江湖,投入白道,试图借助白道身份复仇。她曾亲口对我说过,父仇未报,绝不成家。这一役之后,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有个好归宿。”洪夫人醉醺醺地说。
死亡也是人生的归宿之一,我不敢想未来会怎样。尤其是知道镜室深坠东海海底之后,根本想不出何种力量能够让它重新浮出水面来。
时间过得很快,我和洪夫人一瓶一瓶喝下去,太阳很快就从东南升到头顶,又从头顶滑坠西南。
随从们累了,大部分卧在松树下睡去。
人静了,倦鸟就开始还巢,四周树荫深处的鸟叫声渐渐多起来。
“再等等,嘉利就要到了,就要到了……”洪夫人支撑不住,斜躺在油布上,双眼迷离,即将睡去。
“好,你先睡一下,等嘉利到了,我就叫你。”我说。
洪夫人嗯了两声,平躺下去,闭眼入睡。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如果因为战机选择不对,导致中美两千名奇术师殒命东海,那就令奇术界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复原之日了。
在我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止战,把难题拖后,等待合适时机,再重启洪夫人和嘉利的计划。
要想成就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三才”全失,能不败吗?”
我疲惫地继续喝酒,硬撑着等待嘉利出现。
山巅之处,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我仰首谛听,歌声古朴,音律跌宕,根本不是现代音乐,而是红尘俗世中难得一见的古歌。
“星辰昏暗,天垂东南。精卫填海,飞翔不止。夸父逐日,天机嗜杀。大禹治水,万川归海。时不利兮,英雄作鬼。时不待兮,万国为泽。福兮祸兮,唯我自招。亡魂迁兮,沧海桑田……”
那段歌词十分晦涩,而声音则出自于一个极其苍老、极尽沧桑的老年男人。
我向山巅望,一个褐色的人影在松林中出没,向这边快速接近。
从松树坪登顶有四条路,但那人影没走任何道路,直线下来,只十分钟就到了坪上。
那是一个瘦削枯干的老年僧人,身上穿着褐色僧袍,肩上斜披着朽败的袈裟,外表极其邋遢。他的头顶长出了半寸长的头发,灰白交杂,遮盖了戒疤。
僧侣值得尊敬,但他外表如此,真的是有损僧人形象。
“你听懂了我的歌?”他斜睨着我。
我点头:“对。”
他冷笑一声,大喇喇地在油布一角坐下:“说来听听?”
我回想那歌词,谨慎地回答:“人与海洋,从未止战。海洋的存在,并非人类福音,其中蕴藏的也不仅仅是对人类有益的元素。远古神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有精卫填海之说。精卫只是假托形象,代表了抗击东海肆虐的一切力量。至于大师说的其它几个远古典故,我一时间无法产生联想,只能说这么多。惭愧,惭愧。”
远古神话不止是故事,每一个传说都代表了一种思想意识形态,地域不同,代表的民众思维模式、善恶观念就不同,不可一概论之,更不能混淆在一起。
“可以喝酒?”老僧问。
我点头,他就抄起一瓶红酒,嘴对嘴一饮而尽。
僧侣戒酒,他喝酒即是破戒,尤其是在千佛山这种佛教圣地。
“可以吃肉?”他又问。
不等我回答,他就抄起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没有大惊小怪,凡是奇人,必有奇行,正因其奇,才有奇能。
吃完鸡腿,他在破败的僧袍上擦拭手指,目光转向沉睡中的洪夫人。
“我不是来点醒你的,是来点醒她的。”老僧说。
“能聆听大师教诲,是我的荣幸。”我说。
“不是教诲,所有智慧,都在歌里。听得懂就懂了,听不懂就不懂,没有其它途径。你只知道精卫填海是抗暴,却不知道夸父逐日亦是抗暴。远古神人轻生死而重道义,夸父明知不敌,却全力以赴,最终大业不成而中道亡殁。岂止是精卫、夸父?大禹治水,操控百川挟巨石、黄土进击东海,以山河水性改变大海水性,正是治标治本的良策。到了后来,沧海化为桑田,怪鱼变为牛马,民众终于过上了好日子。真正的成功者就是大禹,故此他被平民拥戴为皇帝,政绩超越尧舜。江河湖海、人虫鸟兽,一切机缘,此消彼长。今日,无精卫、夸父、大禹,遂导致海疆动荡。别无良策,只能重新选拔英雄人物,率领群雄,向东海开战。如你领悟到的,人类从未征服过大海,但却不能停止这种追求。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人类杀光海洋水族,才是真正天下太平之时。”老僧说。
他的话很残酷,也很现实,同时也对我的胃口。
鲛人之主势大,海中水族一定遭其裹挟,为其推波助澜。
如果一举净空东海,那这种来自水族的威胁就永远消失了。
“请大师指点,当下该如何做?”我问。
“哪里阻滞,就往哪里疏通,有何难点?同一件事,有人做不到,有人出手就能解决,正是命运、气势不同所致。要想称王,必承其重,托举天下,才能显露王者霸气。”老僧回答。
我细细斟酌他的话,自然而然地醒悟。洪夫人搞不定她的上级,换另一个人去,也许事情就有松动余地。苦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唯有迅速展开行动,才能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像我现在这样借酒浇愁,一辈子都解决不了问题。
“好,我懂了。”我连连点头。
第512章 龙组叛徒(1)
老僧站起来,又弯腰拎起一瓶酒,转身要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洪夫人突然跃起,双手举枪,对准了老僧。
这种变化,使我大吃一惊。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一朝加入龙组,世代不能退出。我早知道,龙组叛徒隐居千佛山后,只是无暇追索。现在,你来了,就得将功赎罪,随我征讨东海。车渊,再不迷途知返,我就得以龙组大掌门的身份执行家法了!”洪夫人大喝。
老僧并不惊惧,冷冷地盯着洪夫人。
他的眼神十分复杂,一看便知,他跟洪夫人是旧相识。
“装疯卖傻不能装一辈子,你身为龙组头号谋士,不思为国效力,却把自己弄得如同乞丐一样,僧不像僧,俗不像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昔日京城特勤营第一美男子车渊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枉我当年,为你神魂颠倒……”洪夫人又气又怒,眼泪潸潸而下。
我夹在两人中间,不知该不该回避,感觉十分尴尬。
“我是车渊,但车渊已死,今日只有一个无名氏在此。我没有皈依佛门,何必像僧?我已经脱离俗世,何必像俗?你不知道,我只是我。昔日特勤营中之我,已然非我,今日千佛山之我,才是我真启迪。”老僧回答。
“可是,你还是出现了,如果不是忘不掉红尘姻缘,忘不掉我,忘不掉维护我的那颗心,你又怎么会出现?”洪夫人追问。
我悄然后退,离开油布,走到一棵大松树背后去。
像洪夫人那样的美人,由普通一兵升至高位,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她和老僧之间,必定在情感上纠缠甚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隔着大树,我听到洪夫人再次诘问:“车渊,你当年率领特勤营围剿鲛人之主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军覆没之后,只有你活了下来?既然生还,你为什么不返回特勤营报道,而是自我放逐、流落江湖?现在跟我回去,把问题交代清楚还不晚,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勋替你顶罪。这一次,我准备倾尽全力步你的后尘,此时不帮我,还想逃到哪里去?”
老僧突然长啸一声,向着山巅逃逸。
洪夫人惨呼一声:“车渊,哪里逃?给我站住!”
我闪出树后,油布上已经空了,只能看见远处山坡松林之中,前面的褐色影子在逃,后面的水红色影子在追。
松林茂密,十几分钟后,两条影子都消失了。
所有人跟过来,向山上眺望了一阵,遂嘟嘟囔囔散去,各自沿着旧路下山。
我不禁惶然,既惦记洪夫人的安危,又思索着老僧的神秘过去。
“夏先生,您看怎么办?我们是等还是撤?”洪夫人的手下向我请示。
我吩咐他们先走,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叫他们。
所有人散去,连夕阳也迅速西坠,落入山坳之中。
我独自坐在油布上,无法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从洪夫人的话里,我做出如下判断:“车渊围剿鲛人之主失败,自身一定发生了某种异变,无法回到从前,故此放逐自我。不过,他人在江湖,心却仍在洪夫人身上,故此出现,给洪夫人以提醒。洪夫人对他初心依旧,但他却无法承受这样的一份深情,所以选择了逃离。洪夫人已经成了局中人,被各种思绪牵着,找不到出口,最终变成迷宫里的蚂蚁。如果嘉利过来,我会主动要求面见双方高官,站在第三方的公平立场阐述危机,促使双方加快合作。”
直到月上东天,嘉利才姗姗来迟。
看得出,她的精神很亢奋,一定是因为获得了好情报所致。
“这边的情况有人已经向我汇报,不用赘述。现在,我们节省时间,你听我说,不要插言,直到我说完为止。”嘉利说。
我给她打开一瓶矿泉水,无声地点头,表示赞同。
嘉利的好消息都是从杜艇的供词里得来的,有些我已经知道,有些却骇人听闻,几乎难以置信。
以下,就是嘉利的原话——
“杜艇供述,鲛人之主有多达三十几个海上行宫,有些是在潜艇里,有些在邮轮里,有些在海船上,有些在荒岛上。其势力远远超过人类想象,所有行宫面积相加,已经接近半个亚洲大陆。杜艇已经沦为鲛人的眼线,负责搜集军方情报,定期送达鲛人之主手上。像杜艇这样的眼线,据说已经有数千名之多。鲛人之主善于操控人性,或用钱,或用医术,或用道德绑架,总之,只要是对鲛人有益的事,都在暗中进行。杜艇在济南有十几间大仓库,里面存放着鲛人之主赏赐的宝贝,数量和价值相当惊人。我和杜艇很聊得来,他已经把与鲛人之主联络的主线和四条备用通道都告诉我。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跟鲛人之主直接联络。按我的计划,近地通讯卫星只要扫描到鲛人之主的电波方位,马上就能跟太平洋舰队的*部队对接,半分钟内发射深海*,将鲛人之主轰至粉碎。这是目前来看最经济、最直接、最快速的杀敌方法,甚至根本用不到我们准备的那两千名奇术师。我对杜艇采用了挤牙膏式的审讯方式,确保他脑子里的每一点有用情报都被挤压出来,事无巨细,绝无遗漏。现在,杜艇只剩一口气,处于百分之百合作态度的待命状态,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跟鲛人之主联络——当然是采用了跟杜艇完全匹配的电子合成声音方式。”
这种消息果然使人振奋,51地区与太平洋舰队联动攻击,几乎已经是目前地球上最猛烈的攻击手法,仅次于核武。
“真是好消息!看来,杜艇到了你手上,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价值。”我举起大拇指赞叹。
“笑我不择手段?”嘉利有些脸红。
我正色回答:“不,嘉利小姐,你做得非常对,对待杜艇那样的人,就得下重手。在这一点上,你比任何人做得更好。这消息非常好,如果洪夫人在这里,一定也为你高兴。”
嘉利微笑起来:“谢谢称赞,你不嫌我凶暴,已经很令我开心了。至于洪夫人,她对我是赞是贬,并无实际价值。”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现代化通讯中,只要目标刻意隐藏自己,就可以盗用其它通讯频道,经过数次信号跳转后,才将电话接通。果真如此,*攻击目标肯定是南辕北辙。可是,嘉利是51地区的要员,甄别地址真假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可以说,51地区才是这种通讯地址跳转的发明者。故此,通讯讯号真假问题不足为虑。
我唯一担心的是,鲛人之主会将自己隐藏在一个极难攻击之处,即使*就位,太平洋舰队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发射。
嘉利有着同样的担心,所以即使获得了这种近乎万无一失的好消息,也不敢得意忘形,而是强抑着满怀的兴奋。
夜静山空,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
“一战成功,我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嘉利悠悠长叹。
击杀鲛人之主是她的人生追求,当这愿望即将实现时,她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不敢高枕无忧,亦不敢完全相信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总有一些小问题、小细节会出纰漏,会留麻烦下来,对吧?”她自言自语地说,“在这么庞大的计划面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我必须通盘考虑,将所有问题都分析到毛细血管那样的程度,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最差最差,我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永绝后患。”
我为她感到惋惜,生命还年轻,如果选择在这样如花似玉的年龄以身殉道,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可是,如果不是抱定了不死不休的决心,谁还能甘愿做如此巨大的付出?
无论哪国,体制之内的官老爷们肯定不会冲锋陷阵,反而是喜欢坐而论道,对前线官兵指指点点,能拖后腿就拖后腿,能贪功就贪功,总之不能显得技不如人。
幸而有嘉利这一类真正的斗士存在,人类社会才得以健康发展,而不是停滞不前。
“你的计划很对,方向也很对,如果存在问题,都可以研究解决。当下,我们要等洪夫人回来,共同商量。”我说。
山巅已经陷入黑暗,不见一丝灯火。
洪夫人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最终追到老僧了没有。我想,必须给她时间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才能转回头来,齐心对敌。
油布上的食物本来就是冷盘,放了一天,已经彻底凉了,难以下咽。
“夏先生,杜艇还提到,在他搜集到的消息中,有一位姓燕的京城大人物与鲛人之主暗中勾结,甚至提供了不少的资源支持。中国姓燕的大人物不多,能长期盘踞京城的不过一两人而已,所以很容易甄别。我立即调阅资料,查到此人应该是燕狂徒,即燕王府已经退位的当家人。我想,等洪夫人来了,从那里入手,先打探一番情况。你看,是否正确?”嘉利问。
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反复斟酌,似乎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锐气。我很欣慰,她这种强抑内心激越情绪的做法,才能保证不冒进、不冲动、不犯错,让庞大计划能够按部就班地实施下去。
燕歌行、燕涂鸦都是燕王府少主,前者隐忍,后者狂放,所以前者生而后者死。
我听过燕狂徒之名,那是上一代奇术界的大人物,比秦王会的秦王更强势,其门徒、爪牙分布在全球各地,都有各自势力,扎根当地,难以撼动。
这样一个人跟鲛人之主有联系,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好。”我点头。
松树坪以南的高坡上突然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我立刻断定,那是洪夫人发出的。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回来了,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我和嘉利沉默不语,直到洪夫人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疲倦地靠在一棵松树上。
一夜之前,我们三人达成了合作协议,充满信心;一夜之后,情况突变,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喜忧参半,十分混乱。
洪夫人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子已经沙哑:“车渊是龙组旧臣,曾在三年前领导过于琼州半岛围剿鲛人之主的行动。行动大败,随行一百五十人全死光,只有他失踪了。我曾爱他入骨,今时今日,却是恨他入骨。他什么交代都没有,选择了远远地逃避,与从前的朋友断绝关系,一个人放逐于江湖。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但一个男人走这样的路,我无法原谅他。今日一面后,我会忘了他,他在心里已经死了。从这一刻起,我洪梦楼只剩一个人、一颗心、一条命,发誓击杀鲛人之主,不死不休。”
老僧车渊伤了她的心,男人并不容易被彻底毁灭,车渊怪异若此,一定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与刺激。
如果换成我,大概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和嘉利没有对洪夫人的话采取任何回应,而是另起话题。
嘉利说:“杜艇招供,我现在已经可以用杜艇的名义跟鲛人之主联络。同时,以近地通讯卫星搜索其信号来源,知会太平洋舰队,以深海*突袭鲛人之主藏身之地。你们两位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的意见已经表明,现在只等洪夫人的意见了。
“杜艇有没有说,鲛人之主有可能藏在何处?”洪夫人立刻找到了问题核心。
“没有,杜艇只是走狗,死心塌地为鲛人之主卖命,不关心这一点。”嘉利回答。
“如果鲛人之主藏在一个不可能*袭击的地方,你会怎么办?”洪夫人又问。
嘉利轻轻摇头:“太平洋没有禁忌区域,就算他藏身于驻军基地之下,或者是任何海洋研究所之内,甚至是美国本土的任何一个重要建筑物之下,我都能申请攻击令,以自杀式攻击消灭他。我还想过,即使他藏身于白宫,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上报五角大楼,先轰炸,后重建。”
她既然有这样的决心,看起来该计划可以实施了。
洪夫人没再问话,因为这计划看起来很圆满,并无补充必要。
我们一直在松树坪待到月过中天,才慢慢走回皇宫酒店去。
之前,我们说来求佛问讯,却被杜艇、车渊的出现而打乱了全部步骤,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我祝愿嘉利能够成功,当下,立功不立功已不重要,大家唯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击杀鲛人之主,消灭全世界范围内最大的*。
洪夫人先回房,嘉利的情绪并不高涨,相反有些低沉。
“夏先生,我有些不敢相信现实。方便的话,请跟我去一个地方,向杜艇再求证一次?”她向我请求。
她的眼神很无助,像一只迷路的小猫。
“没问题,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在。”我回答。
这个重担不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那会把她压垮,最终崩溃掉。所以,我愿意随时贡献出自己的肩膀,替她大力分担。
我们并没走远,只是到了嘉利房间的隔壁。
房间里很干净,连门口、客厅的地毯都重新换过,甚至连墙面上的壁纸、窗帘、吊灯也换了。
我能想象到,那些东西一定沾上了杜艇的血迹,才会被以最快速度清理出去。
杜艇很平静地坐在沙发里,至少表面看,他没有任何痛苦,只是有些倦怠。
他的对面是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很搞笑的诙谐古装剧。
我和嘉利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没有打扰他看电视,只是静静地注视他。
当电视剧里的人物哈哈大笑时,杜艇也笑了,慢慢地转头,望着我们。
嘉利微笑着开口:“杜先生,刚刚我向夏先生转述了你的话,他很感兴趣,所以专程过来向你求证其真实性。实际上,我们有很广泛的合作区域,只要我上报你的功勋,美**方后勤部愿意在多个领域与你合作。那样的话,杜先生以后的生意就越做越大,直至成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杜艇似乎忘记了很多事,频频点头。
“通过那些方法,就能联系到鲛人之主?通过反向查询电波信号,就能确认其位置?杜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跟你联系的就是鲛人之主而不是替代者?”我问。
一路走来,我已经想过。
嘉利的计划实行后,就算没有击杀鲛人之主,也一定是其代言人。那样的话,等于是切掉其左膀右臂,也算是不小的胜利。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简单可行,并且是美**方最擅长的远程打击方式。
只要联络方式不出问题,那这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我没必要说谎,我只是生意人,跟谁合作,都是合作。只要条件合适,就算是让我跟上帝、阎王做生意,我都毫无意见。嘉利小姐给了我足够的优厚条件,我愿意合作,就这么简单。”杜艇回答。
我微微皱眉,此刻来看杜艇已经没有必要,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被嘉利的手下摧毁,再问下去,只是机械应答,与电子答录机无异。
“谁是鲛人之主?他是人、鲛人还是鱼?”嘉利问。
“这问题很重要吗?对于一个要死的东西来说,他是什么已经不重要。”杜艇回答。
“好,不打扰你看电视剧了。”我率先起身,走出门去。
“先按你的计划实施,后续的事,看情形再谈。”一进嘉利的房间,我就很肯定地告诉她。
嘉利受了我的鼓舞,眼中勇气倍增:“好,我马上着手联系太平洋舰队。”
我们没有做更多交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计划行动就是了。做大事不拘小节,杜艇怎么处置,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嘉利有感而发:“夏先生,此刻只有你能给我勇气。我真希望,我们能够秉烛夜游,抵足而眠,如此一来,我才能持续从你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勇气。我不是故意要诱惑你,但此刻,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我、洪夫人、嘉利皆是如此。魔由心生,只有灭绝心魔,才能绝处逢生。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和衣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人的精神如同皮筋,如果太紧张,就会被无限抻拉,最终断掉。只有控制精神,达到收放自如的地步,才能保持游刃有余的余力,克服任何困难。
有几个小时,我的确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直到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切近。
我没有睁眼,那种危机感扑面而来,使我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动,听我说。”那应该是老僧车渊的声音,“有些话,我只告诉你,跟鲛人之主有关。你好好听着,听完就睡,不要跟踪我,也不要试图劝阻我。”
我没有任何表示,任由他自述。
“鲛人之主的狡猾程度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太多时候,就算你知道他的藏身的,也投鼠忌器,不敢动手。针对不同进攻者,他寻找不同的藏身地。比如琼州半岛一役,他就藏在我们的攻击艇之下。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们并且杀死我所有伙伴的。我并未逃走,而是被一只鲸鱼误吞,侥幸生还。我不是懦夫,看到同伴都死了,马上追踪鲛人之主,图谋报仇。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当时最正确的抉择应该是返回龙组,向上级求助。结果,我被擒了,而且遭受了各种折磨,最终被同化为鲛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异变,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放弃抵抗,假装为其效力,最终找机会逃出来,并漂泊流浪到釜山。感谢新世纪的美容术,我将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过,人力能够改变的只是表面,我的内心却是一个鲛人。我没有放弃,长时间停留在韩国各大博物馆中,寻找跟鲛人之主有关的古籍。韩国的古老资料很全,且大部分为汉字,十分容易理解。于是,我从远古神话里看到了人类与鲛人激战的各种记录。人是战胜不了鲛人的,因为人的靠山是大地、空气,而鲛人却是依托于大海波涛之力。地球上有四分之三的地区覆盖着海水,留给人的陆地只有四分之一。同时,海平面每年都会缓慢上涨,其未来趋势一定是海洋淹没陆地,使得人类进入大灭绝时期。这是生物特性决定的,并不因一个人、一个国家而改变。在古籍中明确记载,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空气质量将污浊至无法呼吸的程度,大部分人因缺少氧气而死,小部分人只能退至高山大泽之内艰难生存。反观海洋生物,则永远依托于大海,根本没有生存之忧。我回到大陆,无法立足,只能四处漂泊。这次,我打探到龙组进驻济南的消息后,马上赶来,希望能通知洪梦楼,让她放弃击杀鲛人之主的幻想。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现在转告给你。我不能再见她,我已不是车渊,只是天地间一只小小的蜉蝣,朝生暮死,自生自灭……”
车渊的声音渐渐远去,危机也慢慢消失。
第513章 龙组叛徒(2)
我坐起来,刚刚的事恍如一梦,但车渊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窗子半开着,那就是他进出房间的通道。还有,他在床头桌上留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鲛人之主”四个字。
很可惜,那只是一个完整的背影,看不到一点五官模样。
从背面看,鲛人之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穿的也是普通人的衣服。如果没有注明这四个字,谁都不会从照片联想到鲛人之主。
我理解车渊的苦衷,由人变成鲛人,其心理扭曲程度更甚于将男人变成太监。
长夜漫漫,我无法再次入睡,睁着眼躺到天亮。
清晨,人的思维最为敏捷,我不经意间想到,人类攻击鲛人之主的计划屡屡失败,却查不到原因,其实只要将此事归结于“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就很容易解释了。
人类通过修行能够领悟以上三种奇术,以鲛人之主的聪慧,自然也可以。
那么,人类一旦接近到一定范围,鲛人之主就明了一切,或攻击,或逃避,或进或退,悠闲自如。相反,攻击者却是掉进了**阵,处处碰壁,最终为国殉身。
想通了这一点,等于是发现了鲛人之主的短板。只要给攻击队伍提供足够多的“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奇术师,那么双方又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对敌了。
我再想到王镇武老先生的早逝,顿时觉得龙组错过了最强大的臂助。
王老先生一定是此道行家,他如果能帮助龙组行动,对鲛人之主的克制就又多了一重力量。
由此可知,51地区通过近地通讯卫星去探测鲛人之主的隐身位置,恰恰会被其利用,反向获得进攻者的全部讯息,提前做好准备,使得进攻者的任何一次攻击都完全落空。
“除非……除非所有数据都提前加密,使用隐语传输,或者直接采取铅板屏蔽技术,让鲛人之主的特长无法发挥,那样一来,鲛人之主在海战中的优势就丧失殆尽了!”我长吁了一口气,一跃下床,如同打破了蛋壳的鸡雏一般,眼前一亮,天大地大。
按照我的设想,其实对决鲛人之主一战,我们还有更多看考虑之处,必须殚精竭虑,才能做到善始善终。
这一次,嘉利先来敲我的门:“关于杜艇,我另外有些话补充。”
她的脸色很差,可见昨晚一夜难以安睡。
我请她进来,她随即说:“如杜艇所说,鲛人之主的线人极多。如果我们再抓住同样的人,跟杜艇的口供比对,就会知道,杜艇说得对不对。今天,我想赶赴京城,追查燕狂徒。”
如果这件事由洪夫人提起,我就会比较信服。无论怎样,嘉利只是一个美国人,外表无法掩饰,在中国行事,十分不便。况且,京城事情比济南复杂一万倍,龙组去调查燕狂徒,有先天优势。
“我们去见洪夫人,请她做这件事。”我马上否定了嘉利的提议。
“她的心已经乱了,未必能够当机立断。”嘉利摇头反驳。
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不是洪夫人,无法知道她的心究竟被车渊伤成什么样了。
车渊的苦衷没有告诉洪夫人,只告诉了我。我不能当众说出来,更不能直接告诉洪夫人。
“昨晚发生了什么?”嘉利向四面望,又走到窗前去,看那扇半掩的窗户。
“没事。”我只能掩饰。
嘉利有些不悦:“夏先生,你没有说实话,有事情瞒着我。好了,我先回去,如果洪夫人肯出手,那就最好了,如果她不想动手,及时告诉我,让我的人去做。”
她向外走,忽然扭头,紧盯着我:“夏先生,昨天那怪人来过?我是说,伤了洪夫人心的那怪人。我记得,洪夫人说他的名字是‘车渊’二字。如果他来见你,一定能提供一些鲛人之主的特殊信息。那样的话,你应该知道了某些内幕吧?”
我淡定地摇头,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车渊很可怜,如果不能替他保守秘密,他仅存的尊严就被彻底践踏了。
嘉利诈不到我,只能出去。不过,临走,她还是向我透露了另外一件事:“夏先生,关于艾山,我对他进行了全身扫描,结果非常有趣。稍后,等夫人起床了,我会把资料传到她房间去,请她一起参详。你们喜欢奇货可居,但我却不然,这种时候,越是倾力合作,越容易获得胜利。”
我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指出:“艾山异变,看其外表就能判断。至于骨骼扫描,不过是印证这种判断而已。嘉利小姐,不要再做这种研究了,此命题已经被反复论证,无需赘言。”
一个人的身体分为肌肉与骨骼,即外表与内里。
艾山与车渊略有不同,后者经过了人工整容,而前者却无暇顾及,只想治愈绝症。
我觉得,扫描车渊似乎更有必要,因为他仍然活着,而且对自身的认识更为清楚。如果他肯合作,对我们的帮助会更大。
嘉利再次受挫,脸色更加难看。
我想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话头。
幸好,洪夫人及时赶到,搂着嘉利的肩,微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不要生气,昨晚的确有人夜访夏先生,不过却不是山精树怪,而是车渊。据监控显示,车渊在夏先生房间里总共停留了两小时。这么长时间的促膝长谈,当然会留下很多有用资料。所以,回来回来,听夏先生慢慢谈。女孩子不能常常生气,生气多了,人就变丑变老了……”
女人总是有办法对付女人的,洪夫人为我解围的手段虽然平凡,但嘉利被她拉回来,脸色稍缓。
“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任何话都可以说,不必有任何忌讳。”洪夫人说。
她们两人没有坐下,而是并肩站在窗前,远眺千佛山晨景。
我犹豫了一下,等到洪夫人再次催促,才有选择性地把车渊说的话转述出来。同时,我还加上了我对鲛人之主擅长“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的理解以及解决之道。
“若是真的如此,再清剿一千次,也是失败结果。”洪夫人骇然惊叹。
嘉利则咬着唇不语,良久才说:“那么,我们对鲛人之主的认识太浮浅了?准备仍然不充分?”
我不愿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容不得否认。
“我们没有办法击杀鲛人之主,除非出现奇迹?”嘉利又说。
这也是事实,至少就凭目前所做的准备来看,即使用舰艇载着两千名奇术师远赴东海,也只会徒劳无功,白白害了他们的性命。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回答。
嘉利怅然摇头:“天哪,这样一来,51地区所有的研究工作都出现了大问题,只能推倒重来。所有跟鲛人之主有关的立体建模也得从零开始。为什么我们之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机构内部的科学家闭门造车久了,已经失去了创新思考能力。”
我无意贬低51地区的科学家,但他们偏安一隅,的确忽视了外面世界里各种敌对势力的成长性。51地区的功劳簿太厚,足够所有人躺在上面睡大觉,不思进取,自娱自乐。
“我马上打电话上报,你这些话对51地区非常重要。”嘉利快步走了出去。
洪夫人轻轻咳嗽起来,捂着心口,表情十分痛苦。
我走过去,关上窗子,又帮她倒了杯热水。
“夏先生,你是男人,请帮我想想,车渊到底需要什么帮助?我对他没有任何恶意,只求大家能够像朋友一样,针对同一目标努力,洗雪前耻,为龙组正名。我真猜不透他了,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和平共处。”洪夫人有气无力地说。
“一切都是一个‘情’字作祟,夫人聪明,何需我说?他已经说清楚了所有问题,下一步大概不会出现了。”我说。
如果我是车渊,远远遁逃,给洪夫人留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念想,那就足够了。
洪夫人无奈,喝完了那杯热水,黯然起身:“我去向上面汇报,希望能有新的进展。无论如何,于公于私,都要谢谢你夏先生。”
我深表歉意:“抱歉夫人,我实在没能帮上什么忙。”
大家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因为有鲛人之主这个共同的敌人,连这样的关系也不会有。我无法深入洪夫人内心,自然无法为她出谋划策。
真正的大混乱于上午九点钟开始,一份沉重的快递送到了我的房间。
那个一人高的木箱实在沉重之极,两名快递员借了酒店的行李车,费了很大劲才推上来。
我并没有订什么商品,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住在皇宫酒店。所以,我第一时间就预感到要出大事。
快递员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发出快递的人没有露面,只是把箱子放在千佛山北门,上面只有地址,而且标明是货到付款。
我绕着木箱转了几圈,吩咐快递员打开箱子,验货后再签收。
木箱里是两层厚厚的塑料袋,袋子里则是一具遭到腰斩的尸体。
我及时出手,扶住了被吓坏的快递员,同时打电话通知嘉利与洪夫人,要她们的人控制住快递员,不将这个恐怖消息泄露出去。
在洪夫人、嘉利的见证下,我再次检查箱子,证实死者就是车渊。
“敌人的进攻开始了。”我下了结论。
这是*裸的威胁,言外之意,谁若继续追查,下场便与车渊一模一样。
洪夫人眼中没有泪痕,只有愤怒:“调集千佛山附近所有监控资料,看车渊到底遭遇了什么。”
很快,她的手下反馈结果,清晨七点后的监控资料被毁,应该是黑客入侵的结果。
敌人不是被动遭受攻击,而是主动出击,重创洪夫人。车渊是一根扎在洪夫人心头的刺,现在一根刺折断,变成了两根,而且扎得更深,更疼。
嘉利的人帮我们料理了车渊的后事,所有人都变得怏怏不乐,心头如同罩着一层迷雾。
上午十一点钟,嘉利的人过来相邀:“嘉利小姐说,有大人物要跟您通话,请您过去。”
我振作精神,马上赶到嘉利的房间。
房间一侧的幕布上,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美国男人正在低头看文件,嘉利站在摄像机前,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那个男人在全球间谍界非常出名,被行业内部尊称为“胡佛二世”,以此绰号来形容其在美**方的影响力。
“先生,您请的人来了。”嘉利对着摄像机说。
大胡子抬起头来,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向前望着。
我走到摄像机前,嘉利自动后退,把位置让给我。
“夏天石先生,你好,很高兴能跟你视频通话。”大人物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我向着大屏幕深鞠一躬,以表示对前辈的尊敬。
“不要客气,夏先生,你是中国人里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嘉利的语音报告里,把你捧成了当代的奇术之王,所以五角大楼的全部长官都希望能目睹你的真容。现在,我首先有这样的机会,真是荣幸。”正是因为我谦逊有礼的表现,大胡子也变得客气起来。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见到其它国家的军方首脑,也未必肯稍假辞色。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实在惭愧,我才疏学浅,跟奇术之王这一称号相距甚远。嘉利小姐高抬我,是因为我们是彼此欣赏的好朋友。先生如果有什么赐教,那是我的荣幸。”
大胡子没有再说套话,言简意赅地说:“你提出,鲛人之主很可能具备‘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这一建议,百分之百正确。这些东西,在中国称为奇术,在欧美称为异能,都是非常玄妙的东西。我综合了百年来的海洋资料,至少找到了支持这一论点的几百份资料。所以说,你的建议对我们非常重要,单凭这一点,我就要给你一个最高规格的奖励。夏先生,我对中国的奇术师略有了解,很少见到你这样特立独行的年轻人,既有学识,又有独到见解。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不如加入我们,与嘉利小姐并肩作战,怎么样?”
我自然拒绝,摇头微笑。
大胡子又说:“依你看,如何才能扬长避短,克制鲛人之主?哦,你不要急于回答,因为你暂时并不了解51地区一些最新科技。要知道,任何一个科技方面的技术难题,都能在51地区得到最快速的解决,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接到嘉利的报告之后,我已经安排下去,要科学家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有理由相信,鲛人之主的这项长处马上就会受到遏止。”
我立刻意识到,像大胡子这种头痛治头、脚疼治脚的办法并不科学,因为我们要向取胜的关键不是思考克制对方,而是先对鲛人之主有个全面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待续)
以下是20170924以后写的文字。
美国人在军事方面的优势极大,所以,这也令得他们的高官们一谈及谍报工作,就自然产生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别人都是小学生,而他们是老师,所有人都该洗耳恭听他们的高见。
大胡子的这种态度并不鲜见,但他不了解亚洲大陆的实际情况,坐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里遥控指挥,总会出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误。
“先生,恕我直言,我并不以为51地区的研究员们能够开发出克制鲛人之主奇术的新武器。如果这个课题很容易解决的话,就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了。比如您的上任、上上任在解决沙漠矛盾时,就早应该把研究新武器的计划提上议事日程了。在沙漠一战后,扑克牌通缉令名单上的敌国高官星散逃窜,其中两位,就有精通‘天耳通’的谋士保驾护航,直接导致了联军最高指挥部发出的指令屡屡泄密。后来,不得不求助于陆军,采取地毯式搜索,才完成任务。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您,一切虚张声势的手段都无助于今日的困境,要想取胜,就得放下花架子,跟亚洲部队通力合作。”
我没有特指合作对象为龙组洪夫人,但情况洞若观火,谁都明白我指的是谁。
大胡子表情自若,对我贬低51地区话并不在意:“是,沙漠一战,我们的确在一段时期内,对沙漠红龙失去了有效的缉拿手段。那时候,我还是一线谍报人员,长期驻扎阿联酋前线观察所。正如你所说,沙漠红龙身边有位名为‘无人机鼹鼠’的奇术师,已经修行‘天耳通’三十年,技艺精湛,深不可测。我们发出的每一道战斗请求,都被他‘听’到,随时改变突围路线,最终逃离巴格达。这是谍报部门的耻辱,我也因此而被降职。夏先生,也许你知道,五角大楼的军事领导建设系统被称之为‘壁虎尾巴’,其含义就是任何外伤都能断臂重生,任何内伤都能不药而愈,每发现一个错误,就会以修改十个错误的比例来弥补。所以,五角大楼在任何军事问题上的处理技巧都是全球一流的。毫无疑问,我们这一次能彻底解决鲛人之主的旧疾,即使没有龙组的配合,我们也会完美打击东海邪徒老巢,扫清太平洋商道。”
从长远来看,我也同意大胡子的话。
美国自称是“太平洋警察”,掌控太平洋的野心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世界军事观察家们经常开玩笑说,太平洋是美国的泳池,加拿大美国的花园,世界是全球人民的,也是美国的,但最终,一定是美国的。
“好,既然先生有这么大的把握,那我就敬候佳音了。”我没有过多争辩,更不想打击大胡子的细心。
大胡子仍然有足够的耐心,并不准备结束这次通话:“夏先生,如果你方便,我会让嘉利给你做一次全面检查,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身体。你是个人才,必须得到很好的照顾——我说错了,你是个天才,天才属于全人类,并不单独属于哪一个国家,所以,我们的政府愿意向每一位天才提供尽可能的全方位帮助。”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
“如果你有任何需求,就直接吩咐嘉利去做。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和她将是最好的拍档。”大胡子笑起来。
我对这种祝福持怀疑态度,不过还是礼貌地起身,向大胡子道了再见,然后离开了座位。
嘉利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欣喜,又有担忧。
通讯结束后,嘉利带我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们先吃午餐,然后我会按照上级的命令,帮你做检查。那个检查很复杂,至少要费十个小时。”嘉利说。
我们没去餐厅,而是留在她的房间里,由服务生送餐过来。
车渊事件带来的影响没有维持太久,至少在我和嘉利这里,车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符号,其人生遭遇、喜怒哀乐都已经随着他的遗体消失而散去。
既然是战争,就得有无数生命铺路。胜利来得越快,铺平胜利之路需要的生命就越多。
等待午餐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借用嘉利的洗手间,认真地洗了把脸,平静情绪,消除疲倦,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
“现在,你就像天上的日月,升升落落,被各方面事无巨细地捕捉观察着。夏先生,即使是你借用我的洗手间这样的小事,都会被详细记录于各种间谍简报中,层层上交。跟你在一起,借着你的关系,我也增加了不少曝光量。无上荣幸,光彩之至。”嘉利调侃。
这种简单的玩笑引起了我的感慨,如果不是卷入这种乱局,我还是曲水亭街老宅里的苍白青年,毕生潦倒,平凡如尘。
“只要能解决问题,耀眼还是平凡,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我说。
“之后呢?”嘉利追问,“解决了鲛人之主以后呢?如领导所言,51地区对于天才的渴求是无穷无尽的,恨不能把天下英雄全都笼络麾下,就像二战结束时那样。黄金不值钱,人才最值钱,这就是美国历届总统、参众两院乃至于美国民众一以贯之的共识。这样的做法,睿智而具远见,正是美国得以长久繁荣发展的基础。”
嘉利是纯粹的美国人,受美国传统教育长大,爱国之心,拳拳可见。她说的任何话都是以维护美国政府的价值观为前提,对此我深表同意。
我替她说了没说出来的话:“珍惜天才是善,如果天才不望风而降,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这个意思吧?换而言之,如果我最后确定不肯加入,那我就是51地区的仇人,是不是?”
这是战争的通论,只要不是太愚钝,都能读懂大胡子、嘉利的潜台词。
“是。”嘉利点头承认。
我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刚刚还亲密无间,转眼间就变得势同水火。
514章 高手云集(1)
其实,我一早就清楚地知道,嘉利一行人是精通奇术的间谍,工作的侧重点在于“间谍”,依靠五角大楼的强大军事力量,为美利坚合众国称霸地球而添砖加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好。”我笑着点头,“话说明白,更容易相处。”
“我很难过。”嘉利的鼻音加重了,眼眶微红,泫然欲涕。
“没什么可难过的,我们首先属于某一个国家或者组织,然后才有自我。每个人身上贴着的标签,决定了未来要走的路。大家都没有错,五角大楼和你的上级都没有错,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国籍和肤色,只能尽力弥补,让自己的人生多一些快乐,少一些遗憾。更何况,东海一战,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数,又何必提前在这里杞人忧天?”我说。
房间里没人,嘉利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向前跨了一大步,投入我的怀中。
窗帘半垂,阳光斑驳。四周的一切似乎又静了,除我们两个之外,再无第三者打扰。
我静静地拥着嘉利,什么都不想,把自己的头脑和身体全都放空。
嘉利的身体很柔软,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我可以让服务生晚一点送餐过来,其他人也已经退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从现在甚至可以到晚上……”嘉利呢喃着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那非我所愿。
“不必,要紧的事情太多,我们已经浪费不起了。”我决绝地说。要回应一位金发美人这样的要求不容易,只是我的心已经像口古井,幽深无波,微澜不生。
“如果你真的懂得‘天心通’,应该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嘉利焦灼起来。
“天心通”不是万能的,那只是第六感精进到一定程度后的产物,并非思想作弊器。更何况,我不借助“天心通”也能明白嘉利的用意,只是我不愿沿着她划定的路线去走而已。
“我饿了,午餐应该就快送到了吧?”我轻轻放手,向后撤步,主动分开两人的身体。
爱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方主动。
就算嘉利这一刻是真情流露,下一刻就未必能维持热情了。我们大家都是人在江湖,也都身不由己。
任何一个间谍人员都已经跟国家签了卖身契,得到丰厚俸禄的同时,也必须奉献全部自由,不得逾越。
嘉利掩面后退,冲入了洗手间。接着,洗手间内水声大作,掩盖了她的哭声。
我走上阳台,在一把白色藤椅上轻轻落座。
车渊死了,如果不想成为下一个车渊,我就得认清形势,一步都不能走错。
“鲛人之主是不是一定得待在深海巢穴之中?”我问自己。
鲛人是两栖生物,离开大海也能生存。那么,看起来只要鲛人之主思维正常,就会给自己找一个既能领导鲛人又能享受生活的地方。譬如现在,坐在灿烂的阳光下,看着千佛山上的满眼绿树,听着山巅偶尔传来的诵经声、撞钟声,什么都不想,只享受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如果他离开大海,会去哪里?”这是我向自己提的第二个问题。
地球上的超级城市那么多,而鲛人之主又有足够的钱,那么纽约、洛杉矶、东京、新加坡、伦敦、柏林等等大城市可以任由挑拣。当然,西欧、北欧一代颇多人类宜居城市,肯定也适合与人类近似的鲛人居住。
那么,我又向自己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鲛人离开大海,与人类比邻而居,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改变‘鲛人’这一属性,成为人类的一个新的分支?”
既然地球上有白色人种、棕色人种、黄色人种、黑色人种,那么再多一个鲛人人种,岂不也是可行的?西方国家说上帝造人,中国说女娲造人,既然同样是“造人”,上帝、女娲再造一个鲛人出来,也是可以接受的。
按照我的想法,龙组和51地区根本不必兴师动众深入大海,只需要全球搜索,将鲛人之主找出来,或拘禁于关塔那摩海底铁狱,或直接关进传说中国的51地区变种人研究所,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东海中的鲛人,一旦群龙无首,那也就会树倒猢狲散,疥癣之患,不足道哉。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从前读到过金三角毒枭向政府投诚的新闻。世人都以为毒枭盘踞金三角是件美差,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做那片富饶大地上的土皇帝,就算给个政府高官也不屑一顾。事实恰恰相反,到了和平盛世,毒枭宁愿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愿孤立在人类大家庭之外。
如果鲛人之主也有毒枭一样的思想,那他就算不向政府投诚,也会改变亘古以来的生活传统,展开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头一亮,觉得行动危险锐减了九成。
在陆地上与鲛人之主开战,人类是主,鲛人是客,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的胜算极大。反之,人类深入汪洋,则形势逆转,败局显而易见。
我希望自己的想法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龙组、51地区智者如云,他们应该早就有类似的想法才对。那么,有了好的计划为什么没有及时实施?中间又遭遇了哪些困难?如何克服这些困难……如果现在就着手,一一解决困难,胜利曙光就能拨云见日而来。
午餐先至,嘉利从洗手间里随后出来。
她化了个精致的妆,遮挡了大哭过的痕迹。
午餐极简,只是海鲜与牛肉混合的披萨,外加两罐罗宋汤。
“我已经联络好查体机构,下午两点钟出发,检查时间是下午三点至晚上二十三点。”嘉利说。
我把自己的想法大致告诉她,同时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嘉利,帮我查资料,看过去三十年内有没有哪一国的奇术师提出过类似的观点,最终批复结果又是如何?”
嘉利打开平板电脑,找到一份文件,然后把电脑推给我。
那份文件上标着“绝密”字样,封面上有着很多著名人物的批阅、借阅签名。其中,克林顿、布什、奥巴马等名字排在最后,字迹极为工整,可见他们对这份文件的尊重。
文件显示,共有一百二十名智者提出过同样的问题,其中美国人有一百零五名,另外十五人分散于中国、日本、韩国、朝鲜、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
这些智者半数已经去世,剩余半数,年龄平均值也达七十岁以上。除了我,就只有现年六十五岁的日本智者河间直树算是最年轻的了。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每一次有智者提出在全球陆地国家搜寻鲛人之主时,相关国家的安保部门都及时通知联合国安理会,然后知会各国,统一进行详细的人口普查,将结果层层汇总上来。这种大海捞针的做法收效不大,每次都能逮捕一些深藏民间的毒贩、杀人犯、邪教头目、**武装*,但却没有一次抓到鲛人,更不要说是鲛人之主了。
最近一次大规模搜索行动发生在2010年,全球共有四十个国家参与了自查、互查、清查,结果与前面的很多次普查大同小异。
我反思了一下,2010年中国也进行了人口普查,原来这种大型社会调研活动是跟搜索鲛人之主的秘密行动有关的。
“就算把你的想法报上去,也没有太多人报太大希望,因为前面失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嘉利说。
那份文件是纸质文件的影印本,多达七百多页,半数以上的纸张已经变成了暗黄色,可见这项工作真的是旷日持久,曾有无数人为了同一目标而奉献了十年、二十年的心智。
“如果始终徒劳无功,那只能证明,使用的某些方法出了问题。或者说,搜索范围划定上有歧义,又或者,搜索关键词不对,遗漏了最准确的要素。”我说。
“我可以再次联络上级,给你陈述意见的机会。可是,你只想到刚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上级日理万机,不会因你寥寥数语就重启一次大规模清查行动。要向实施你的建议,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理论依据来。”嘉利说。
我们之间只剩下工作,刚刚冒出的男女之情的小火苗已经被我一掌扑灭。这样也好,少了很多表情上的尴尬。
吃完这顿饭,我已经把文件粗略翻了一遍,并且迅速理顺了思路。
以“人口普查”的模式来搜寻鲛人之主是不恰当的,他一定躲在一个有水源的地方,而不可能是黄土高原或者西南山区。
“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我突然有了灵感,一跃而起,把电脑推还给嘉利。
“什么办法?”嘉利问。
我一笑置之:“现在还不确定,但我马上出去求证,等我的好消息吧。”
嘉利没有多说,点了点头:“那好,那我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
我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火速清查济南。
至于我的依据,也非常简单。鲛人需要活水,之前在趵突泉公园内登州泉畔的鲛人鬼市也说明了这一点。那么,鲛人聚集于此,鲛人之主还会远吗?
我的依据并不绝对准确,只是第六感爆发时给我的瞬间提示。仿佛暗夜里的人突然看见流星一样,一点星光稍纵即逝,却给迷途的人指明了最重要的方向。
我知道,要想查济南的人口情况,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找洪夫人。而且我相信,如果我能贡献搜索方法的话,她就一定有办法把可能存在的鲛人之主找出来。
嘉利累了,她应该休息,节省精力,投入到未来更艰苦的工作中。
在我看来,陆地、海上的战争都不可避免,但我们要做的是在各种方法之间选择最直接的,给鲛人之主以致命打击。
洪夫人房间里有客人,所以接待我的是一个面孔很陌生的男人。
“请稍坐,我已经通报,夫人还要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他说。
我在会客室一角坐下,随手拿起纸笔,罗列自己的思维路线。
济南到处都是泉水、活水、池塘、溪流,三十年前虽然因城市建设破坏了一小部分,如今经过城市领导人的“护泉保泉”计划,泉水复活,品质上佳,已经能跟国外同类城市的泉水相提并论,这一点是老百姓们有目共睹的。
鲛人爱泉,整个华北、华东一带,只有济南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我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名字,包括洪夫人、嘉利、大胡子、七王会等。其中,我把洪夫人的名字描了好几遍,只有她,才是唯一能跟鲛人之主对抗的中坚力量。并且,我相信她非常乐意听到我的建议,以此来突破横在我们面前的困境。
大胡子和嘉利是外国人,他们对发生在中国国土上的战斗没有兴趣,更没有义务保护泉水乃至于保护生活在泉城的百姓。要对这些人负责任的,只能是我。
至于七王会,则是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齐、楚、燕、韩、赵、魏、秦七派势力各怀心事,有着各自不同的抱负。所以,他们的力量只能借用,不能完全依赖。
“洪夫人——”我继续在那三个字上描着。
洪夫人房间的门开了,她站在门口,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她做了个手势,请我进去。
房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虽然全都穿着便装,但坐姿非常标准,含胸拔背,气度不凡。
“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有能力、有理想为济南出力的将才。你来认识认识,对以后大家的行动都有帮助。”洪夫人说。
那两人没有站起来,只是向我点了点头,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夏天石。”洪夫人只介绍了我的名字。
那两人又点点头,其中一人向对面的沙发一指,示意我坐下。
我起初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地位极其崇高,他们要我坐,我就自然而然地坐下了。可是,洪夫人去没坐,而是双手垂下,笔直地站在两人的侧前方。那种姿势,只有接受上级训话时才会出现。
“你说,济南市存在大量奇术师?”让我坐的人问。
他长着一张刀条脸,双眼细长,也如小刀。看他五官,就等于是一把长刀上横架着两把短刀,一竖一横,杀气十足。
此人脸色发青,说话时嘴唇动的幅度极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是。”我回答。
“为什么我这里没有备案?岂止没有备案,连一张说明文件都没有,户口簿上也没有标识出来,一切……一切就像没这些人一样。在我看来,济南城全都是艰苦朴素的老实百姓,没有奇术师,没有异能者,更没有蓝牙绿眼的妖魔鬼怪。大千世界,奇奇怪怪的事多如牛毛,但我就是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样一种人……”
他提到户口簿,令我不禁暗笑。
如果奇术师都能够在户口簿上标明自己的身份,加上“奇术师”的职业符号,那么户口簿所承载的内容实在就太多了。
他这样说,只能证明他不过是跟大胡子一样,高居庙堂之上,根本不关心下面老百姓的疾苦,而他了解世界的途径,只不过是看看户口本或是翻翻调研报告。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回答。
与这样的人争辩解释毫无意义,他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奇术师”这个词,也不理解奇术师真正擅长的东西,而是把奇术师当成了耍猴、演杂技的江湖骗徒。
“你这是什么态度?”刀条脸怒气冲冲地喝问,“站起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不想回答,扭头看着洪夫人。
她也在看我,不敢打手势,嘴唇噏动,连说了几个“遵命”。
我站起来,向对面的两人深鞠一躬。
既然他们是洪夫人的上司,爱屋及乌,打狗还得看主人,即便我有什么不满,也会压在心里,免得洪夫人为难。
“年轻人,很有礼貌,也很有涵养。不错,很不错。刚刚洪夫人说,年轻一代中,很难找出你这样一个全面奇才,各方面条件具备,不骄傲,不浮躁,做事中规中矩,行为甚为检点。好好干,看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提拔你,让你跳级晋升,成为洪夫人的左膀右臂。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生气,都坐,都坐吧。”刀条脸旁边的人开口了。
他的鼻梁上横着一条刀疤,从右眼上缘一直向左延伸到左眼下缘,足足有两寸长。
因这刀疤的缘故,他的脸被上下扭曲,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尴尬表情。
“多谢,快多谢先生提携!”洪夫人说。
我很听话,又是一躬,连说了两声“谢谢”。
晋升什么的都是后话,但现在我在犹豫,要不要当着大人物的面把自己的计划全都说出来。
“喂,年轻人,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不爽利!”刀疤说。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不好意思。”
“呵呵,你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要跟洪夫人谈,碍于我们在这里,不敢说。而且,你的计划并没有考虑得十分完整,很多细节需要别人帮你推敲,而这个能帮你的就是洪夫人。你不用说,我就能猜到,这个计划跟鲛人之主有关。至于你的新计划,也是新瓶装旧酒,重复了前人们的想法。唯一不同的,今时今日的科技水平发展到一个新层次,人脸识别、天眼系统、电脑追踪等等新手段已经变得非常成熟,要想找一个人变得更容易了一些。放心,如果你提出那计划,我会马上上报,加急处理,四十八小时内就能获得批复,展开行动。我也跟洪夫人说了,只要能击杀鲛人之主,我们愿意全力配合。现在,我们不谈济南有没有奇术师的事,只研究怎样才能达成目的,让东海恢复宁静。”刀疤又说。
他完全说中了我的心事,如果不是能掐会算,那就一定是嘉利泄了我的底。
“对,正是这事。”我点点头。
“有几成把握?”刀疤又问。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现在未知,如果我能跟洪夫人商量商量,或许就能给出答案了。”
刀疤立刻指向洪夫人:“洪梦楼,去跟夏天石谈吧,我们在这里等。今天下午,我一定要拿到结果。你们向我汇报,由我裁决,可你们都知道,我上面也有领导,也等着我向他汇报。官大一级压死人,等你们当了官,也就明白了。”
洪夫人恭敬地回答:“是,我们马上出去谈。”
我和洪夫人退出来,另开了一个房间。
“刚刚你要说的,就是上级讲的内容吗?”洪夫人问。
我先把跟嘉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洪夫人:“济南是防守鲛人之主的咽喉要道,我越来越确信,鲛人之主就藏在济南。如果你能调动全部军力、警力、民力去彻查此事,一定会有很优厚的回报。”
洪夫人是白道中人,白道的回报就是晋升,一层层升上去,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愿意用自己的计划助她上升,她是个有能力、敢负责的人,官居高位后,很有可能为国家民族处理,涤荡丑恶,扶持良善,让我们的国家变得越来越人性化。
“我没有把握,我真的没有把握。要想在短时间内做一次人口大梳理,也不可能轻松完成。你这个建议虽好,但实施起来却大有困难,大有困难……”洪夫人犹豫不决。
“再缩小包围圈,只查济南泉眼四周半径三百米覆盖范围,怎么样?”我更改了我的想法。
这是在赌,赌鲛人之主凭借着超高明的伪装术,有恃无恐地近泉而居,毫不惧怕白道的搜查。
赌对了,高速查到他,杀他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解决难题。
当然,既然是赌,那就一定又赌输的时候,费时费力,没有任何结果。
“赌?”洪夫人问。
“对,正是。”我点头。
洪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双手攥在一起,久久不能松开。
“赌,至少还有赢的机会。”我补充说。
洪夫人摇头,没有立即表态的意思。
我静静等着,眼睁睁看着太阳再次无情西去。太阳落下,代表着又一天的结束,证明我们又毫无意义地度过了一天,停步不前,白费力气。
与此相反的是,鲛人之主却在厉兵秣马,准备向人类进行大反攻。
515章 高手云集(2)
此消彼长,道消魔聚,龙组一方就将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夫人,我要回去了。”我说。
如果她迟迟不能做决定,再干耗下去也没用。
“不要着急,夏先生,我一直都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式执行你的建议比较好。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地位已经危如累卵,刚刚那两位就是掌握着我的前途命运的黑白无常。再走错一步,我大概就只能贬为平民百姓,身边无一兵一卒,以后再也不能为国家做任何事了。那种局面,大概也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吧?”洪夫人说。
我当然不愿看到忠臣被贬的事,如果我的建议得以实施,一定能给洪夫人带来巨大的功劳。得失之间,关系非常微妙,这一点我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拿出办法来,就是现在,好吗?”我放缓了语气。
“鲛人之主在陆地上、在济南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我们都很清楚,很少很少,无限接近于零,不是吗?你我都清楚,这是在赌。我加入龙组的第一天起,就发誓不要再赌,任何事都必须确确实实有了八成把握才推进,有了九成把握才尽全力,有了十成把握、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才全盘押上。常赌必输,这是规律,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人跳出来就能打破的。那样,中国五千年的文化总结出来的谚语、歇后语、民众经验就白费了。”洪夫人补充。
“你不赌,就算了。”我黯然说。
现在,洪夫人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心智已经乱了。我知道,车渊的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我摇摇头,默默地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刀条脸和刀疤都在门外。他们正在谈论着什么,见我出来,一起闭嘴。
我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左转,准备回自己房间。
“喂,过来。”刀条脸毫无礼貌地出声叫我。
我有些茫然,沉默地站住,却不向他们那边走。
他们叫不动我,只好走过来。
“跟我去一个地方。”刀疤说。
“到哪里?”我问。
刀条脸喝斥:“去了就知道了,不该问的,别多问。”
我摇头:“我累了,恐怕不能奉陪,再见了两位。而且,我还有一句话,既然大家合作如此艰辛,不如就此结束合作,各奔东西。”
其实我已经打定主意,回房间稍事休息后,马上离开皇宫酒店。
龙组束手无策,我提出好建议洪夫人又不采纳,再待下去,又有何用?
“年轻人,消消气,气大伤肝。现在,跟我走,去解决我们共同的问题。”刀疤说。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直到洪夫人走出来,低声告诉我:“夏先生,跟着去,这是最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他们是很多人的贵人,相信这一次也会是你的贵人。”
刀条脸冷笑:“别多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洪夫人脸一红,悄然后退,立在一边。
我不相信面前这两人,但我愿意相信洪夫人。
“好,我跟你们走。”我点头。
这一次,我刚刚跟着两人乘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就被戴上了眼罩和耳塞,而且双手被移到背后去,用尼龙绳扣住,形同被绑架挟持一般。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声张,只因为洪夫人曾经告诉过我,跟着他们走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一行人上了车,坐在我身边的是两名彪形大汉,把我死死地夹住,动都动不了。
车子行驶了一阵,外面便有人拦车盘查。
当车窗放下的时候,我闻见了枪械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枪油味道。盘查者说的都是代号和暗语,除了口令全都是阿拉伯数字,根本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盘查后来还有四次,我听见了狼狗的叫声,而且不止一只。
再后来,车子停下,两名大汉拖着我下车,送入了电梯。
最终,有人除掉了我的眼罩,推着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随即将我的手臂锁死在左右扶手上。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审讯室,一桌、三椅,然后就是我坐的这只铁锁椅。右面的墙上挂着十几种刑具,左边墙上则镶着一块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我相信,此刻一定有人在玻璃后面紧盯着我。
审讯的人还没来,我调匀呼吸,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等待审讯开始。
很快,五个人鱼贯而入。最前面两个是刀条脸和刀疤,后面两个是美国人,最后一个竟然是大胡子。
“夏先生,我们的谈话可以开始了。”刀疤说。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等他们宣判就好了。所以,我冷笑一声:“这种情况下,要我谈什么?你们把我绑架过来,到底想要什么?”
刀疤挥手下令:“给夏先生松绑,怎么可以采取这种手段对付夏先生?他可是我们的贵客,必须代之以上宾之礼。”
他假惺惺地做样子,实在令我不舒服。
没有人出现,也就没有人主动上前替我打开手臂上的束缚。
“有什么话,直说吧。”我说。
大胡子笑而不语,抱着胳膊看戏。另外两名美国人的目光则一直围绕着我打转,猜测着我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次真正的跨国合作,有着无比重要的历史意义,不亚于二战当年的美国空军帮助中国建立飞虎队的壮举。那一次是美国帮中国,这一次是美中合作,共同对付鲛人之主。”刀疤说。
我轻轻挣扎了一下,微微皱眉,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无奈表情。
“放了夏先生,怎么没人听到吗?”刀疤向门外叫。
门外没人进来,他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好了好了,我来替夏先生解绑。”大胡子向前走。
我们之前只在视频中彼此看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济南,而且有了反客为主的强大气势。
“不,让我们来。”那两名美国人突然向前抢出来,一左一右按住我的肩膀。
大胡子马上解释:“夏先生,请不要担心,他们两个是泉水分析专家,都有联合国水文组织颁发的最高级别专家证。他们不是奇术师,也不是江湖人,只是经验丰富的专家。”
两人的手在我肩上按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取出了迷彩色手柄的军用放大镜,对着我的太阳穴察看。
我任由他们摆布,既不说话,也不乱动。
良久,一个美国人说:“交换位置。”
然后,他们两个就左换右、右换左,位置全都颠倒过来,再次复查我的耳朵。
“如果根据现有的资料,我们确信夏先生身体里蕴含着那种神奇的基因。这一点很有趣,也很重要,确保我们能在夏先生的牵头下追踪目标。但是,但是济南现存的名泉过半已经名不副实,我只能从城市中心区的几个公园里选取最有代表性的去化验。鲛人多智,我们必须事无巨细地详查,才能找到对方的破绽。”美国人说。
接下来,他们帮我解开,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我虽然获得了人身自由,但审讯还在继续,那五个人并不想简简单单地就放过我。
“如果是你主持详查工作,先去那里,再去哪里?”刀疤问。
看起来,他们已经同意了我的意见,允许我展开调查,只不过是在秘密提供的权力配合之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当然是先调查三大核心区域,趵突泉、黑虎泉与大明湖。”
前两个地点是泉水最盛大之处,而后一个地点却是泉水汇聚之处,都是非常关键之处。
“如果我们的力量只够搜索一个区域,该选哪个?”刀疤问。
我仍然是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黑虎泉区域。”
“理由?”刀疤问。
“那里是济南人最爱汲泉之处,南面阶梯之上,是著名的司里街,环境清幽,风景如画。济南市宜居之地虽多,但司里街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压过新建的几大名牌小区。如果我是鲛人之主,也会选择在那里驻守。”我说。
五人交换了一下眼光,刀疤说:“我同意夏先生的看法,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同意?”
除了大胡子,其他四人都同意。
大胡子说:“黑虎泉的地域很狭窄,游客又多,撒下人马去查,其结果未必可信。我想,既然两方都带了人马来,人手足够,无法安排,不如三个地方一起清查,不分先后。一旦某一地点取得突破性进展,那就兵合一处,全力突破。”
这其实也是我的真实想法,突击速度越快,就不会给鲛人之主以转移的机会。
“正是因为游人众多,我才反复强调其困难。”刀疤说,“而且这件事我们只能悄悄进行,绝对不能引起百姓的混乱。”
大胡子挥手:“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岂不是不用搜查了?老百姓恐慌是一回事,清楚鲛人之主是另外一回事,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请大家注意,我们是以两国使者的身份在筹划这件事,而不是闲聊瞎聊。我说了,我的意见就是代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意志,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这样干。”
“别忘了,这是在中国的地盘,再提美国法律,已经过时了。”刀疤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当这五个人矛盾激化时,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要对方服从。
我站在局外,头大如斗。
“按照中国的规矩办不可能,你们的科技水平呵呵……”两名美国科学家笑起来。
“那么,你们就请便吧。”刀疤举手送客。
“相信我,以你们的技术实力,最后肯定无法追踪鲛人之主,白白错过这个消灭鲛人之主的最佳机会。”大胡子捋着他的大胡子笑起来。
“原则性的问题不可更改。”刀疤还以冷笑。
“那么,走吧。”大胡子回过头去,向两名科学家点头示意。
“我们白白来这一趟?”两名科学家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除非……除非夏先生站在我们这一边,愿意自动跟我们走。他是大国公民,具有至高无上的人身自由。所以,谁都不可能在非管制期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胡子用眼角余光瞥着我。
我略一思考,马上点头答应:“好,我愿意跟随贵派离开,但先要征求本国领导的同意。”
刀疤立刻坐不住了,因为很明显,他只要不表态,我就会跟着大胡子离去,使他长久以来的计划全部落空,失去一切先机。
“你——”刀疤只说了一个字就闭嘴。
“夏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奇术天才,但是,天才也是会被磨灭的,就像古文《伤仲永》里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趁着自己年轻时快速赶上去,最终就成了毫无价值的老年大叔。所以,现在就跟我走,免得将来追悔莫及。”大胡子循循善诱。
“再见。”我向刀疤道别。
起初,刀疤并没有拦阻的意思,但我和大胡子、两名美国科学家走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大叫:“且慢,且慢走。”
大胡子停步,但刀疤说的却是:“所有协议作废,我们必须为国家安全考虑,不能因个人的面子问题,让国家蒙受损失。我选择,从这一刻起,四位都将被投进黑牢,等待合作的开始。”
大胡子高举右手:“抗议,我们是美国合法公民,你没有权利扣押我们!”
刀疤不管他,随即命令堵住门口的警卫把我们四人赶往大厦的西部。
双方谈崩,刀疤翻脸,这似乎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可能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们被扣押的地方很宽敞,只有门口两名便装卫兵,看不见其他人。
房间里有餐台,上面摆着西式自助餐,可以自由取用。
我没有任何食欲,心里充满了郁闷。
人类生存已经面临巨大的威胁了,可各个国家还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撕扯不清,白白浪费着大好时间。
“夏先生,谈一谈?”大胡子走过来。
他是嘉利的上司,我们之间似乎有很多可谈的内容。
我点点头,随着他到侧面小房间去。
很显然,大胡子对刀疤的做法十分不悦,一坐下便开口:“我们本来有很好的联络和沟通,对于太平洋危机也达成了共识,甚至开始探讨具体的作战计划。你的提议一出现,这种平衡就立刻被打破了。既然你已经明确地提出将搜索范围控制在济南城的黑虎泉区域,那么,在他的价值观里,无需外国人插手就能圆满完成任务了。我真是后悔没有听嘉利的话,如果早点把你控制在我们的势力圈里,就没有这么多复杂变化了。”
我无法澄清自己的判断完全是在赌,这会让大胡子更为懊恼。
对方口中的“他”是指刀疤,从这件事的分歧变化中可见,刀疤的做事原则十分现实,利益分割面前,绝不手软。
“不要说我,还是说说你们想怎样结束这场人类浩劫吧。”我说。
嘉利只是51地区的中下层人物,对大胡子的指令言听计从,不敢有太多创新之举。现在,我直接跟他的上司对话,就会有新的收获。
大胡子捋了捋大胡子:“好,我说,你听。这些话听过就忘,别向其他人提起。鲛人之主一直都是51地区搜索的超级目标之一,沙漠红龙比起它来,不过是巨人脚下的面包渣而已。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水域发生的种种沉船、坠机事件都跟鲛人有关。海事专家通过立体建模,在中国、日本、韩国的海岸线上选了三个点,反复平移交叉,得到了一个新的魔鬼三角洲,认为那就是鲛人之主在太平洋上构建的第二个大海入口。可以想象,如果这种带着巨大磁力的海上漩涡继续增加,太平洋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阵,人类再也不敢涉足。人类再不奋起反击的话,距离鲛人之主弃海登岸的噩梦日子就不远了。它会将大陆的湖泊、沼泽全都变成类似于魔鬼三角洲的性质,不断蚕食人类赖以生存的水域,直至人类无水可用,被迫与其签订城下之盟。人类是离不开水的,历史上有太多例子能够说明这一点。远的不说,我只举1990年以后的沙漠战争,其后的二十年里,沙漠中的绿洲至少消失了一百二十个,因此而被迫迁徙的人类超过三百万。不能夺回太平洋,从沿岸城市开始,陆地就会被一环一环吃掉,各大洲板块真的会变成漂浮在海上的孤岛,最终像古大洲亚特兰蒂斯那样永久地沉没。《圣经》中曾有详细的地球大洪水记载,中国远古神话里也有生灵涂炭的水患,全球各国的典籍里无一例外地出现过同样的事件。我已经接到最高指示,必须集中一切智者,结成可以持续发展的联盟,达到自动化运行的长效机制,首先是牵制并限制鲛人之主的活动范围,然后才是将其消灭……”
我深知,大胡子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人类若不了解自己的历史,那么必将失去未来,然后重蹈覆辙。
“我给你看一些资料,都是51地区的人文地理类特工在某个大陆的河流起源点发现的,有岩画,也有结绳记事,还有一些,则是石头摆成的语言塔。这些都是不同时期的地球生命留下的警告,简洁直白的是类人猿、先民留下的,因为他们有着与现代人类似的思维方式,所以叙事表达接近。另外两种,则可能是另外一些脑力更先进的种族留下的,其叙事密码还在进一步破译之中。”大胡子说。
他取出手机,打开资料库,然后托在掌心里。
我以为他要把手机递过来,马上伸手接。
大胡子摇头:“不,夏先生,你只能在我手上看,这是纪律。手机不能关机,不能离身,否则就是触犯了51地区的资料保密条例。我们是朋友,但也仅仅限于是朋友,而不是可以利益共享、责任共担的战友。我相信你,组织条例却不能废弃,请原谅。”
我点头,没有过多解释,立刻专心看资料。
大胡子说的某个大陆的水系源头指的就是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念青唐古拉山山脉、横断山脉、巴颜喀拉山脉等地。那里不仅仅是中国各大水系的发源地,也是印度国内著名大河的源头。
岩画位于横断山脉,是用尖锐的石头在石壁上划出来的,线条粗粝,构图简单。
大胡子的手机中大概保存着二百多幅岩画,其中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有三幅,都跟鱼有关。
第一幅中,一个小人被大鱼吞没一半,只留头、手臂、上半身在外面,剩余部分已经被鱼吞进去。
那大鱼身上既有须、鳍和尾巴,也有手臂和双腿,很明显是鱼与人的结合体。
从身体大小比例看,鱼要十倍于人,其战斗力悬殊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能群起而攻之,单个人类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类似岩画还有很多,都是鱼类残杀人类的内容。
第二幅,画的是一大群人围着一条平躺的大鱼,不是普通人所想的分而食之,而是在跪拜,其画面意义近似于祭祀、供奉。
我理解,人类长期遭受鱼类的残杀之后,渐渐屈服,自愿成为劣等民族,接受鱼类的驱使奴役,将鱼类送上高高在上的神坛。
奉鱼类为神的例子并不多见,但历史上有着真实记载,古代埃及人曾经奉猫为神明,将其视为暗夜的使者,供以各种美食,并且在猫死后将其制成木乃伊,安葬在法老王的古墓里,享受更高规格的祭祀。
“图腾!”我突然明白,这幅岩画要表达的正是远古人类的图腾崇拜。
原来,图腾崇拜并非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美事,而是人类被不知名异类压迫凌虐的结果。当人类发现打不过、躲不开的时候,就选择了顺降,以牺牲利益和人格来换取生存机会。
将这幅岩画的意义看做是图腾崇拜的话,其内容就变得相当可信了。
龙是中国人的图腾,但该动物分类极多,大多数凶猛残暴。今时今日以龙为图腾的民族,应该与岩画中的先民没有什么区别。
第三幅岩画中,一群人站在鱼背上,四周是水,不见陆地。
“大洪水和诺亚方舟。”这是很容易联想到的。
在这种时候,鱼成了人的救星,在它的托举承载下,人类得以安然脱离大洪水的威胁,到达远方陆地或者等到洪水退却后,重新构建生存之处。
看过这些岩画,我的思绪已经飞到了远古和未来。
在远古,人类与鱼类有不共戴天的战斗,也有共生共存的妥协。在未来,这种事还会发生,结果是吉是凶,那就要看人类能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看过岩画,大胡子向我展示的是结绳记事。
那些系着大大小小无数疙瘩的绳子来自于南美洲和北冰洋沿岸,没有注解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明白它要讲述的意思。
516章 结绳记事(1)
大胡子命令其中一个科学家进来,低声吩咐:“洛士,你给夏先生讲一讲结绳记事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洛士点头:“好。”
“我只要跟鱼有关的内容。”我提醒他。
他再次点头,从几百幅绳子图片里找出一幅。
那图片十分诡异,绳子约有十米长,其颜色十分斑驳,有些地方是灰色的,有些地方则是暗红色的,似乎上面沾染了某种动物的血迹,经过漫长的时光侵蚀,由鲜红变成了暗红。
“这绳索是从南美洲食人族部落里找到的,我用两条香烟、一包食盐把它换回来。我跟部落里的头人交谈获悉,绳子属于部落里的巫师,活了两百岁,去世时身体化成了一道七彩光,直冲上天,然后身体就变成了透明的小石头。很明显,这是一种死亡虹化现象。我起初不信,因为长久以来,‘虹化’是佛教中人的死亡方式,而且是博学、多才、有德、智慧的僧人才有可能尝试。当我慢慢研读绳索时发现,这位巫师并非南美洲土著人,而是一位来历不明的超级人。”洛士说。
在他的叙述中,多次提到该巫师的超级神奇之处。
譬如,那绳索上的每一个大小超过成年人拳头的绳结是对应着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只有超大灾难才配得上巫师打一个大结。
洛士细细排查历史,已经把绳索上三十二个大结一一对应历史事件排列,将每一个的意义详细阐明。
让我感到最震惊的,就是巫师一生没有离开部落,完全靠着自己的神力去打下绳结。
“这条绳索上的很多事《诸世纪》中也提到过,《诸世纪》是谜题之书,而这绳索的价值是另一种《诸世纪》,人类语言无法解读,只有第六感才能略知一二。”洛士说。
中国的历史学家也曾对结绳记事有过研究,但却无疾而终,最终也没能得出有建设性的成果。
“在巫师的结绳记事中,我看到了一些跟海上大风暴有关的事,而且,海洋中出现的凶猛生物一度洗劫了部落,将附近十几个山寨共九个民族的活人全都吃掉,只剩下巫师。据巫师说,他为了保持灵性,从小就服用一种名为‘缺乐’的植物汁液,久而久之,身体的气味与其他人有着极大不同,这大概就是他没有被吃掉的主要原因。他亲眼目睹了这一灾难,通过绳索,把每一种怪物的样子全都记录下来。按照我的解读,冲入部落食人的都是半鱼半人的怪物,体型比族人大三倍不止,乘着海上大风暴而来,又随着大风暴而去,再未回来过。”洛士说。
“那大概是什么年代的事?”我问。
洛士回答:“大概在1900年前后。我查过历史上的海难事件,那一年极不太平,在全球各大洲都发生过超大风暴,海平面高度无故上升了两米有余,很多低洼城市遭受了毁灭性的水灾。”
那一年真的不太平,满清西太后被八国联军所逼,离京避祸,而她费了极大心血修建的圆明园,也被一场大火烧得七零八落。
如果南美也发现了半鱼半人的怪物,证明鲛人会随着全球性水体流动而迁徙,并非固定地停在一处。一旦势大,则戕害全球,而不仅仅是太平洋。
“洛士教授,巫师的绳索还能带给我们什么启迪?”我问。
洛士望着我,稍有犹豫:“绳索上最后一个结,代表的正是这件事将有的结果。它说,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将领导这一切,又亲手结束这一切,把由他引发的大灾难平息下去,然后留在那里,牢牢守护着自己的战斗成果。年轻人的祖先曾做过同样的事,并开启了一个伟大的元年。这一次,年轻人同样会效仿祖先,创立伟大事业。”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绝不是开玩笑。不过,他的措辞有些混乱。如果那“东方年轻人”指的是我,那么我并没有引发大灾难,而是一直努力,希望能结束灾难。
“绳子呢?拿出来给夏先生看看。”大胡子说。
洛士脱掉外套、衬衣和裤子,露出那条在腰间密密麻麻缠了十几圈的绳索。他贴肉收藏,绳子紧贴在皮肤上,像是穿了一件绳子织成的宽幅腰带一样。
那绳子每一段的颜色果真不同,至少有十几种。当它被洛士紧紧缠在腰间以后,各种色彩交叉,形成了一幅奇怪的图画,如同一张世界地图。
现代地图随处可见,只要是上过地理课的人,都有很深的印象。
中国版图的别称是“雄鸡”,在亚洲版图上清晰醒目,鸡头、鸡尾、鸡背、鸡腿、鸡爪各安其位,才有了我们伟大的祖国。
食人族土著部落里的一条绳索竟然能拼成世界地图?世界上哪有这么巨大的巧合?
“我跟这条绳子有强烈的心理感应,所以时时缠在身上,用心体会它要表达的意思。”洛士说。
大胡子望着我:“夏先生,你对这绳子有什么看法?”
我走近去,缓缓地伸手,抚摸那条绳索。
据媒体介绍,现代人解读古代人遗留下来的结绳记事内容,九成以上是心理感应,剩下的一成则是推理和臆测,用来将所有的事件经过补充完整。洛士能将吃人族部落巫师留下的绳索解读清楚,足以证明,他既是科学家,又是奇术师。
绳子非常光滑,这肯定是常年有人摩挲它的缘故。否则,这种藤编绳索的本质应该是十分粗糙的,一摸上去,就会扎手。
洛士的身体极为健壮,心跳勃勃有力,隔着绳索就能感觉到。同时,他体内的生命力极其旺盛,仿佛一架动力十足的发动机一般。
“感受到了什么?”洛士问。
我摇摇头,垂下手来。
大胡子有些失望:“真的?我本来以为,你能够给洛士新的启发,在你们两人合力探索之下,能把巫师看到的怪事完全解读出来。可惜,竟然一无所获?”
我苦笑一声:“真是抱歉。”
洛士摇头:“不不,每一个奇术修行者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也有不擅长的领域。所以,这没什么好抱歉的。”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衣服,刚要往身上穿,忽然被大胡子喝止。
“洛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绳子缠在你身上,当然只有你一个人能感知到它的奇妙之处。你对我说过很多次,要想知道吃人族巫师在绳索上留下了什么记号,就得二十四小时跟它在一起,密不可分,朝夕相处,才能逐渐获得真相。夏先生只接触它几秒钟,没有发现,也属正常。这样,你把绳子解下来,交给夏先生,让他全力以赴地感受感受。我不是故意贬低你,在嘉利的述职报告中,对夏先生极力推崇,极多溢美之辞。他有发现正常,没有发现才是不正常的。”大胡子说。
洛士愣了愣,面露不悦。
我的确需要尽可能地了解鲛人的情况,如果洛士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这绳索上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感知到的。
每个人的心理感应能力不同,我不一定比洛士强,但也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个……这个……”洛士犹疑不决。
大胡子急了:“洛士先生,你是一名奇术师,但你首先是一名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有义务为了国家安全贡献力量。现在,我命令你把那条绳索解下来交给夏先生。”
洛士仍然有些不情愿,可又不能违抗大胡子的命令,只好动手解下绳索递给我,嘴里嘟嘟哝哝,肯定是心有不甘。
我一接到绳索,立刻感觉到了它的不同之处,那就是重量。它比普通的草绳、藤绳、麻绳、尼龙绳更重,托在手上沉甸甸的,仿佛是普通绳子浸饱了水的感觉。
“把它缠在身上,稍微缠紧一点,要让你的皮肤有束缚感,那就差不多了。如果眼前出现某种幻觉,不必担心,那就是绳子的主人在召唤你,只会影响你的精神,不会伤害你的**。”洛士提醒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绳子由腰间一圈一圈向上缠,一直缠到腋下,绳头和绳尾全都掖进去,一点都不露在外面。
起初,绳子没有任何异样,忽然之间,它就缓慢地收紧,勒得我头脑发晕。
我想叫,但一张嘴,肚子里的气流出来,身体就被勒得更紧,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很快陷入窒息。
那种感觉下,我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似乎马上就要魂归地府,绳下作鬼。
“我知道,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没有人能记住我们的样子,但世界上发生的事却是无可磨灭的,永远存在,历久弥新。我打下每一个结,都是对这世界的一次控诉或者期许,等待那些真正懂我的人来破解借鉴。巫师的作用是为族人祈福的,但我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幸福,恰恰相反,我带来了大灾难。我无法弥补,只能惭愧地记下这一切,尽量避免灾难重演……”我听到了一个苍老而颓废的声音在说话。
我的面前只有大胡子和洛士,他们没有说话的迹象。
“你叫什么名字?”我向着虚空中问。
“塔萨拉雷,这就是我很久很久之前用的名字。在我们的部落中,这个名字有‘不死’的意思。”那声音回答。
大胡子和洛士慢慢向后退,一直到了门口。
“你在跟……谁说话?”洛士骇然问。
“塔萨拉雷,我猜那就是绳索的主人。”我回答。
“你能跟他对话?你能听见他说话?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洛士激动地上下挥手,连珠发问。
大胡子拖着洛士向门外去:“不要打扰夏先生,把这里交给他,把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交给他!”
洛士还在挣扎:“他从未跟我说过话,凭什么你一出现,他就跟你说话?把绳子还给我,把绳子还给我……”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名科学家是大胡子麾下的专家,也许具有很高的决策地位。我的出现,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即将令他们失去工作机会。这是不公平的,毕竟找到绳子的是洛士而不是别人,他理应从这里获得最大利益。
“放开他,请放开洛士。”我低声叫。
大胡子反应迅速,立刻松手。
洛士猛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跑回来。
“不要说话,好好听着。”我说。
洛士拼命点头,马上捂住嘴,把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降到最低。
大胡子退出去,反手关门,既置身事外,不受任何危险的威胁,又能够给我空出发挥空间,可以任意跟那看不见的巫师交流。
“你有什么话就全都说出来吧。”我说。
那位名为塔萨拉雷的幽灵声音响起来:“我用心记录那些事,可以给将来做一个参考。为此,我等了很久很久,再等下去,那绳索就要腐朽了。袭击部落的怪物来自北方洋流,在陆地像人,在水中像鱼,性情残暴,如陆地上的野狼。我一直在想,如果海潮的方向不改变,他们还会再次出现。土著部落没有任何先进武器,只能凭借最原始的石头、树枝、木棍列阵反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必须告诫部落现有的人,一定要把营地向后撤,远离滩涂地带,最好能一直退到深山里去。”
在我看来,他没有抓住重点,只在一些次要问题上纠缠。
现在,我们要探讨的的重点是用进攻来终结敌人的侵袭,直到任何人不惧来自鲛人的任何威胁。
古代现代,都是同样的道理。
当下,只有我能听见塔萨拉雷的声音,而洛士却听不到。他的双眼灼灼发光,死死盯在我的脸上,眼中充满了钦敬与羡慕的光芒。
这种情况下,严格来说,我是“感应”到了那吃人族巫师的声音,而不是“听到”。其声音一直是盘踞在绳索的一个个绳结中,像某种录音一样,时断时续地传达给我。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敌人,世界末日也不过是如此。他们成群结队地跃动在浪尖上,踩水前进,如履平地。他们的手上生着尖锐的指甲,如一把把小刀,撕裂一切。每当遇到阻路的障碍物时,就会借助海涛的力量,撞开一切,横行无忌。我看到妇女和儿童被大量杀戮,有些男人即使奋起反抗,也在瞬间被撕成碎片。当整个部落沦陷之后,四周只有疯狂的啃咬声,偶尔还有短暂的呼号之声,那是侥幸剩下半条命的族人被袭击时呼痛,但声音只响过一次半次,就永远地消失了。我活着,但我已经死了,因为我整族的族人都死了,整个部落只剩下我,我又不可能一个人向下繁衍生命。所以,我的部落已经完了……”塔萨拉雷告诉我。
“你能确切说出部落的位置吗?”我问。
塔萨拉雷报出了一个南美洲最南端的靠海地点,那地方以出产蔗糖和泥塑闻名于世。
我忽然省悟,立刻问:“你报出的名字正确吗?那里不应该是叫——”
感谢现代化的电脑技术,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怀疑点,我马上取出手机,打开谷歌查询。
塔萨拉雷报出的村镇名为“达拉霍”,那是一个南美土语的音译名字,其意义为“海上灯塔”。全镇依托一座小山建成,山顶有一座建造于十六世纪的古灯塔,塔内曾经设置经年不灭的松油火把,给过往的航船指明方向。
我发现的疑点在于,“达拉霍”是2000年以后的政府命名,在那之前,该镇一直是沿用了西班牙海盗肆虐时的老名字,音节极长,简读为“切康多迪”,西班牙语义为“补给站”。的确,该镇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海岸线在此拐了一个小于六十度的急弯,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
吃人族巫师留下绳索的时间不会晚于2000年,所以,他要告诉居住地的名字,就应该报“切康多迪”才对,而不是后来那新名字。
“塔萨拉雷,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新名字?那么,你知道自己生于哪一年吗?”我追问。
巫师的声音沉默了一阵,忽然给出了答案,而那答案几乎让我跳起来。
“2016年9月28日,这是公元历法,大屠杀发生在十日之前。”这就是塔萨拉雷的原话,我一字不差地向洛士复述。
“什么大屠杀?”洛士听不到塔萨拉雷的话,所以无法理解这个日期的意思。
我的嗓音已经嘶哑:“巫师说,大屠杀就发生在这几天,他所处的环境,日期跟我们同步——大屠杀刚刚发生,快查,快查那村镇发生了什么?”
按照塔萨拉雷的描述,半鱼半人怪物的袭击来自于十天前,准确说,是在9月18日。现在,屠杀刚刚落幕,村镇已经尸横遍野。
这道理讲不通,因为吃人族巫师是通过结绳记事的方法告诉我们自己身边的事,洛士得到绳索是在数年之前的事,绳索一离开南美吃人族部落,就应该失去了继续记录事件的灵力。
以现代人的聪明才智,模仿古人在绳子上打个一模一样的结非常容易。但是,现代人的结无法产生任何“铭记”的力量,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绳子疙瘩。反之,每一个古人打下的结,都能给现代人以巨大的启迪。
我如此强调,就是为了证明这绳索是真正来自于南美吃人族部落,而不是现代人复制仿造的结果。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查什么?怎么查?”洛士连连问。
我在谷歌上搜索那村镇的消息,突然有一条不起眼的简讯映入眼帘,只有短短几句:“据悉,大风暴袭击了南美达拉霍镇,肆虐一周后,终于在今日退去。气象部门乘坐直升机巡视后发现,镇上的古灯塔内只剩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已经意识模糊。现在,该男子被送入医院,正在抢救。”
简讯旁边,配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遭到大风暴蹂躏后的光秃秃的达拉霍镇,小山和灯塔都在,但山坡上的房屋已经被海浪卷走,只剩七零八落的根基。如果是在平时,这种海难简讯只会让人感叹大自然力量强大,人类在大风暴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如今,有了塔萨拉雷的描述,我终于明白,不仅仅是水、浪、风、雨洗劫了达拉霍,更可怕的是隐藏在大自然之后的诡秘怪物。即使天上有地球各国发送的近万颗近地通讯卫星,也无法捕捉到怪物洗劫达拉霍镇的真实情况。于是,该镇所有居民失踪,成为海洋怪物的腹中餐。当然,巫师说过,该镇上的所有居民都属于吃人族,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以人为食的时候,大概想不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最终他们也成了另外一个种族的食物。报应一说,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第二张图片的拍摄地点是镇中心山上那座古灯塔。几名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员围着一个躺在石板上的伤者,正在实施注射急救。那骨瘦如柴的伤者仰面向上,双臂、双腿无力地摊开,只剩下一口气。如果他是唯一活口,那么他的名字就应该叫做‘塔萨拉雷’,也即是现在使用结绳记事给我传递讯息的吃人族巫师。
我把手机递给洛士,让他看。
洛士实在愚钝,大概跟他的先天智力有关,到了此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塔萨拉雷,我看到你了。”我说。
“是啊,我知道你会看见我,也知道只有你能明白怎么回事。天神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要你明白,人类时间没有任何先后之分,单纯去把一件事定义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是最大的谬误。如果把我所经历的噩梦看成是过去式,那人类就无法获得经验和教训,不会有足够的警惕性。我是巫师,死之前会把所有精神力量传达给另一个人,你好好听着,那绳索就是我的信物,必将到达一个伟大的传承者手中,那就是你。此刻,我的使命达成,可以安然离去了。”塔萨拉雷说。
我立刻阻止:“使命并未完成,你还没有为族人报仇,没有把这些信息公之于众,没有见到我——”
塔萨拉雷苦涩地笑起来:“这些,不全都做到了吗?你知道,世界就知道;你去做,世界就和平。不是吗?交给你,就是一切因果的归宿。”
绳子是洛士发现的,但他的作用只是一个中转站,暂时持有,最终目的是交给我,然后由我去解开其中的秘密。
517章 结绳记事(2)
自那以后,塔萨拉雷寂然无声,再也没有新的语音出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抚摸着绳子上的结,现在的手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光滑柔韧,而是变得粗糙扎手,很多地方出现了可怕的折痕,看样子很快就要断成一截一截的绳子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夏先生,你对绳子做了什么?这是我的战利品,是我的东西,如果被你毁了,你得负责赔我!”洛士不满地叫嚷起来。
他这些话换到的是我深深的鄙视,身为奇术师,不考虑以奇术为世界做贡献,为平民谋福利,反而鼠目寸光,总是着眼于“物”,而完全忽视了“物”背后蕴含的真正价值。
这样的奇术师品格十分低下,根本不值得与其探讨天下大事。
我第二次搜索达拉霍镇讯息时,洛士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解我身上的绳索,嘴里嘟囔着:“这是我的,是我的,还给我……”
蓦地,他尖声大叫,横向跳开,用力甩手,仿佛被几千根尖锐的绣花针刺中一样。
“喂,你干什么?你在绳子上施加了什么妖术?还我绳子,还我绳子!”洛士气急败坏地叫着。
我动都没动绳子,他的过激反应不过是自取其辱。
既然他只是中转站,当绳子交到我手里、缠在我身上的时候,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跟这绳子的缘分已经结束。如果逆天而行,自然会受惩罚。
我不理睬洛士,只是盯着手机。
很快,我就搜索到了第二条简讯:“发生在南美达拉霍镇的大风暴袭击事件又有新的进展,获救者在长达五十分钟的自言自语后死亡。抢救人员已经录下了他的话,正在层层上报。据参与抢救的护士说,获救者说过,这些话要交给远在亚洲北方城市的某一个人,十分重要。该录音上交给国家安保部门后,就会跟国际刑警组织联络,转交给那个人。此次大风暴造成达拉霍镇四百三十名居民全部遇难,堪称是近年来南美洲最大的海难。海事部门已经通知沿海各镇,一定要严密监视海面情况,做好大风暴再次来临的扛灾工作。”
直觉告诉我,那录音一定是交给我的。塔萨拉雷跟我对话的同时,也陷入了弥留状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一些最后的启迪。
如果一个人在弥留之际还惦记着某一件事,那么,可想而知,那件事对于他来说,一定是万分重要的,甚至重逾生命。
我很期望那份录音能给我更大的启示,全世界正义的奇术师联合起来,共同消灭大海难中出现的鲛人怪物。
“你怎样了?你又听到了什么?”洛士急切地问。
“绳索的主人,那位南美吃人族巫师,那个叫‘塔萨拉雷’的人已经消失了。”我说。
洛士并不了解塔萨拉雷带给我的那些消息,只是茫然低语:“消失?他岂非早就消失了?这条绳索记下了他的生命历程,如果他生活在近代,何必使用这种古老的记事方法?”
“没错。”我点头。
洛士的逻辑等同于普通百姓的思考模式,人类发明笔墨之后,就再也不用那些原始记录模式,一切都诉诸于纸笔和文字,把所有重大事件一五一十载入史料之中。新的生产工具一定会代替旧的,这是人类迭代发展的强大基础之一。
我无法回答洛士的提问,只是觉得,作为奇术师,视线不能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是应该深究到内里,把所有真理全都挖掘出来,从中挑出对自己有用的元素。
现在,我姑且把绳索当成是塔萨拉雷跟外界的一个传声筒,采用结绳记事这种近乎原始的模式,也是为了甄别谁才是他真正要等的人。
既然结绳记事是一种心灵感应,那么一切外在的形势、形状都该被摒弃,只剩下最真正的内核。
我能理解这内核,而洛士却不能,这正是塔萨拉雷想要的结果。
至于时间——在灵魂与冥想的境界里,物理性质的时间线是不存在的,处处虫洞,处处壁垒,只看奇术师的能力高低,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我把这些原原本本将给洛士听,他大概就会不断纠结于时间的早晚、先后顺序,无法理解结绳记事的绳索出现在前而塔萨拉雷的死却在后。我比洛士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钻牛角尖过甚,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会把自己卡死,而我却能灵活应变,绕过难关,直奔事实真相。
“等到那些录音到了,一切就容易解释了。”我说。
洛士越发疑惑:“什么录音?什么人送来?夏先生,你说的话真是太晦涩了,能不能换一种表达方式?”
我无暇理会洛士,马上开门,去找大胡子商议。
如果有他和刀疤相助,那份录音能到得稍快一点,不至于浪费了塔萨拉雷最后的馈赠。
门外本来是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中央的小部分位置还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最起码,我们被赶入房间的时候,外面是那种情形。
令我惊讶的是,门外既没有大理石地面,也没有任何一丝一缕的地毯,只剩一堆堆的灰褐色乱石。
跟随大胡子的另一名科学家就站在门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喂,他呢?你们的头儿呢?”我问。
情况紧急,我必须先找到大胡子,再谋求与刀疤的合作协谈。
“他就在那里。”那科学家向对面一指,“穿过石头,就能见到他。”
我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这些石头来得蹊跷。
“带我过去。”我大声吩咐。
“我带路,你敢来吗?”科学家反问。
以乱石布设奇门遁甲阵势的例子古已有之,但这科学家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宽阔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正在思索一道旷古难题。
“没什么不敢的,但你得首先告诉我,这石头阵中藏着什么?”我问。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那科学家缓缓回答。
“艾伯伦毕生研究的是远古人类的石阵记事,这也是他在藏区找到的石阵之一,按照百分之百的比例输入电脑,再按照立体建模的方式,投射在这里。古代人为了记录一些事,绞尽了脑汁。”大胡子并未如科学家所说站在石阵对面,而是从侧面的门中无声地走出来。
我知道艾伯伦的名字,他曾是物理界、数学界的少年天才,在三十岁时即获得当年的物理学奖,万众瞩目,荣耀之极。
“艾伯伦,夏先生能够给你帮助,我百分之百确信。就在刚才,他帮助洛士解开了困扰已久的结绳记事。”大胡子又说。
艾伯伦依旧眉头深锁:“结绳记事?就是洛士发现的南美吃人族巫师的那条绳索?怎么可能?洛士已经研究它很长时间,除了模棱两可的臆测,没有任何紧张。”
他转身望着我,我坦然点头:“对,那绳子十分古怪,但我已经洞悉其中的秘密。”
艾伯伦冷笑:“结绳记事的年代虽然久远,但那绳子上留下许多人为痕迹,可以据此推断出一些事。现在,如果你能帮我解开石阵秘密,我才真正服膺你。”
我不求别人钦佩,只想与大胡子等人通力合作,建立彼此深度信任的关系,然后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下,艾伯伦向我讲述了这个石阵的来历,其原始石块是在藏区甘丹寺后山发现的。
一提到甘丹寺,我的兴趣就猛地提起来,因为消失于地脉的三树大师正是来自于甘丹寺。
艾伯伦发现石阵时是2008年,距今已经过了八年。
他当时年轻而自负,以为凭借自己的超高智商能够很容易地猜透石阵表述的意义。可是,他在石阵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竟然一无所获,受到了平生以来巨大的挫折。
“石阵摆在甘丹寺后山的大鹰坪上,那是山巅上难得的一块平地,长五十步,宽二十五步,再向西即是万丈深渊。百年之前,大鹰坪是一个天葬台,但随着朝代更迭,其已经被彻底废弃,并且甘丹寺的僧人在通往大鹰坪的山路上设了五道醒目的围栏,告诫游客山顶危险,不可冒然攀登,如遇危险,概不负责。我是久在藏区行走之人,背囊里放着十几张活佛特批的路条,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受阻拦。所以,我很轻易就爬上了大鹰坪。不巧的是,那次到达甘丹寺已经是下午,爬了四小时山路到达大鹰坪时已经是深夜十点。万幸的是,那夜恰好是初秋满月之夜,月如银盘,光如白沙,铺满了大鹰坪,即使关掉随身携带的强力电筒,也依旧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那时,我看到了横卧在大鹰坪上的石阵……”
在艾伯伦的叙述中,他到大鹰坪去只是缅怀一下古代人留下的天葬台,并没有做任何遇到危险的准备,身边也没有同伴跟随,只是一个人。所以,当他看到大鹰坪上有一个乱石摆成的阵势时,像普通人的反应一样,毫无防备地进入其中。
藏区本来就有极多这样的石块堆垒成的玛尼堆,几乎随处可见,是民族信仰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很明显,任何人在藏区看到石堆,都会下意识地以为那是玛尼堆。
在艾伯伦叙述的过程中,我始终盯着他的眼睛。
按照心理学的观点,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总能从眼睛里看得出来。艾伯伦讲到他独自一个人上大鹰坪的时候,眼睛连续眨了十好几次,足以证明,这一段情节有编造隐藏的成分。
我面前的立体影像太像真的,又加上刚刚从探索结绳记事的紧张环境中出来,疲惫不堪,难以复加,所以才把这些假的东西误认为是真的,犯了严重的常识性错误。
这一点,真的难以置信。
唯一要怪的,就是艾伯伦播放的影像制作技术太精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
“我走到大鹰坪中央,前后左右全都是一人多高的石堆,每一堆至少由二百多块玛尼石堆积而成,每一块的颜色、新旧、形状都截然不同。我长期流浪藏区,对于玛尼堆有着不短的研究,所以明确知道,玛尼堆不可能堆在这里,而是藏区的路口。这是常识,不必怀疑。我刚刚说过,我要到达大鹰坪的中央,就必须走进玛尼堆,但那不是我此行的主要任务。所以,我沿着石堆绕了半圈后,立刻往外走,想要避开这些宣扬异族的仪式。没想到,我进来得很容易,再想离开却是万难,那些石堆左右旋转,把我困在中央,找不到出去的路径。我在石阵里徘徊了四个小时,直到明月西斜,才逃出石阵。为了研究它,我又在石阵外躺了两个小时,才有力气硬撑着站起来。惭愧的是,我没有钻研出石堆存在的意义,守着它们三日三夜,竟然什么都没发现,真是令人沮丧。”艾伯伦说。
我立刻指出一点:“艾伯伦先生,你对我们撒了谎,对吗?”
艾伯伦一惊:“什么?我没有,我没有。”
我冷哼了一声:“艾伯伦,现在你可以下去也可以上去,可以甘愿堕落,也可以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战。”
艾伯伦又摇头:“夏先生,不要兜圈子,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兜圈子,把一句话,反反正正篡改演绎好多次,实际没有任何意义。”
我判定他说谎的依据并不仅仅是眼部活动,而是基于他的特殊身份。
他既然能深入藏区,到达甘丹寺大鹰坪那样的人迹罕至之地,就一定是那地方的常客,不可能对玛尼堆的特殊意义感到惊诧。
玛尼堆是藏区的奇异景观,同时也是宗教上具有特殊含义的符号,其间蕴含着藏传佛教的独到智慧,只有那些常年修行、突破自我的高僧才能领悟。至于普通藏民,都只是因信任寺庙、僧众而产生了跟从行为,积年累月,虔诚信仰,即使终生无法领悟佛法的奥义,也愿意将自己的精力、身体、财富全都奉献出去。
艾伯伦是美国人,不会有藏胞的信仰。他到大鹰坪去,只能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
他是大胡子的手下,同样来自于51地区,其身份毋庸置疑,亦是美国间谍。
综上所述,没有特殊目的、特殊情报的话,他不可能独上大鹰坪。而且,我怀疑他“独上”的说法也是假的,间谍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绝对不会过度冒险。到了大鹰坪那样的古天葬台,一定有二手准备,至少也要花钱雇两个藏民猎手作伴。在那种情况下,即使石阵再复杂诡异,他也必定能全身而退。
“我不想跟满嘴谎话的人谈任何事。”我径直说。
艾伯伦脸上变了颜色:“你的意思是我说谎?”
我点点头:“对。”
“我没说谎,你的时间宝贵,我的事件同样宝贵,用不着说谎话骗你。”艾伯伦分辩。
“第一,你到大鹰坪去抱着特殊目的,必有得力的情报指引你去;第二,你不是一个人去那里的,古天葬台的兀鹰都是半成了精的,凶猛之极,经常将无知闯入的游客叼走啄食,以你的身份,犯不上也绝不肯冒那样的险。”我说。
我没有去过藏区,但却看过大量彼处的资料,对藏区风土人情、鸟兽习性有着广泛的了解。
兀鹰体力强悍,抓握能力高达三百斤,能轻松抓走牧人的大肥羊甚至小牛犊。这是藏区纪录片里真实播放过的,有心人自然能把大鹰坪与危险联系起来。
艾伯伦死死地盯着我,久久无法开口反驳。
“啪啪、啪啪”,大胡子鼓掌,向我伸出了大拇指:“说得好,分析得有理有据,让艾伯伦没法辩解,真的变成假的,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他拥有高超的说话艺术,这段话模棱两可,既可以说是代替艾伯伦承认说谎,也可以是说其并未说谎而被我的证据逼得真话变成假话。
我摇摇头:“算了,无论真假,在各位这里,永远都没有真相。不如大家一拍两散,还是不要采取这种遮遮掩掩的合作方式了,你们累,我也累,白白拖累了大家的工作效率。”
大胡子和艾伯伦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默许动作,可见一切谈判的分寸都由大胡子掌握,艾伯伦只不过是一只傀儡。
“好,我承认,你说对了。这件事十分奇怪,我的确是获得了藏族猎人的秘密情报,才夜上大鹰坪,冒着生命危险探索那件怪事。外人只知道51地区通晓天下一切秘事,将天下秘密熔于一炉,却不知道,每一件秘密都是几个、几十个、几百个人用生命摸索出来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其它各国的间谍机构觊觎51地区资料之盛,谁能想到,这都是很多聪明人下了无数笨功夫才集合起来的?”艾伯伦说。
看得出,此人对51地区的工作环境并不满意,尤其是接受这种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藏区的任务时,这种不满就立刻加倍。
当然,既然他抱着这种心态工作,其成就永远不会有大的腾飞,只是虚度时光罢了。
历史上那些伟大的间谍都抱着“随时随地赴死”的信念去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个人生命为轻,组织任务为重,才能创造出一部可歌可泣的全球间谍史。曾被华裔唾骂的著名日谍川岛芳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她选择了为虎作伥的一条毁灭之路,工作越精彩,造孽越深重。
我举她为例,只是想说明间谍工作不是等闲之辈就能做得好的,那个行业里也充斥着艾伯伦这样的庸才。
“说吧,说重点。”大胡子也有些不满了。
艾伯伦双手捋着自己已经稀疏的头发,额头依旧紧拧着。
大胡子稍稍有些不耐烦:“艾伯伦,夏先生等着听重点呢。他帮洛士解决了大问题,只要你的叙述够清晰,他一定也能帮你解答大鹰坪石阵的难题。”
艾伯伦哼了一声,也极不耐烦地反驳:“铁手,你太武断了。我参悟了那么久,他就算是智商超过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天才,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凭着我的讲述洞察其中的秘密。世界上只有一个爱因斯坦,连美国都没有第二个,更何况是在中国?”
大胡子有些恼火:“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问题说出来,详详细细地说出来,具体能不能解答,那就是夏先生的事了。”
艾伯伦与洛士都有通病,对于自己发现的奇异事件敝帚自珍,视如宝贝,即使解答不出,也不愿意轻易就交出来。
我不再等待,向前三大步,跨入了虚拟影像之中。
之前,我思忖就算玛尼堆是构建复杂的迷宫,其变化也终归有限,毕竟大鹰坪上的地方十分狭窄,摆放石阵的人不可能进行大规模创造。当下,一踏进去,就觉得脚底一沉,腿脚轻飘飘的,似乎是踏入了一个浮力极强的盐池里。
我低头看,艾伯伦用电脑制造的建模十分逼真,连脚下的地面也进行了毫无缝隙的覆盖,模拟出了真实的青灰色藏区地面。这种超级模拟技术并未在民用方面发表,我绝对是第一个获得这种体验的人,其真实程度是任何球幕电影、拟真影院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呜——呀”,在超强模拟环境中,我听到了真实的兀鹰叫声。当然,远方的钟声、诵经声、藏民呼喝声样样俱全,组成了声、光、影的完美情景。
我先站稳,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默默地告诉自己,当下我的立足之处就是甘丹寺后山的大鹰坪。
各种真实声音之后,我听到了淙淙水声。
大鹰坪上无水,水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回头望,大胡子和阿布拉并肩而立,注视着我。
“听到水声了吗?那就是我当时真实听到的。你如果没迷失方向的话,就应该听清楚了,那水声来自东方,不仅仅是溪流潺潺声,最后将变成——”艾伯伦后半段话被暴起的惊涛拍岸声掩盖住。不过看他的唇形,他后面要告诉的差不多就是“波涛声”的意思。
水声隆隆,大浪高飞。浪头落下时,拍打在岩石上,四散飞溅,又激起了更细碎的浪头。这些小浪头砸向海面,又引起了新一轮碰撞声。
518章 天外天(1)
我相信,艾伯伦的模拟一定是真实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我当下听到的,正是他彼时听到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在大浪稍退的间隙里,我向艾伯伦大叫。
他还没回答,被大胡子一推,也冲入虚拟石阵中。
“你向东面看,万众簇拥下,一个坐着黄金战车的男人正缓缓行来,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王。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是黄金做的,耀得人睁不开眼……”艾伯伦喃喃地说。
我向东看,只看见浓云遮蔽的半白天空。
藏区空气清新,日照极好,只要有这种浓云聚集的现象,就一定孕育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那里就要下雨了。”我说。
艾伯伦摇头:“不是,不是,云头后面,就是那辆黄金车。”
我极力向东方远眺,眼睛都累得酸了,仍然没有等到艾伯伦说的什么黄金车。
“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研究目标是什么?”我问。
既然艾伯伦费了那么大力气去大鹰坪,其原始情报中一定提出了某个深具功利性的目标。
“鲛人。”艾伯伦回答。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藏区在亚洲西南,鲛人在亚洲正东,两者相距何止千万里,而艾伯伦企图在藏区找到鲛人,跟古人说的“缘木求鱼”之蠢事也相去不远了。
我虽没有开口,但下意识流露出的表情已经激怒了艾伯伦。
“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傻,是不是?高山顶上连一条鱼都不好找,何况是鲛人?可是,我的线人传递过来的情报就是这样,说鲛人一定会在大鹰坪出现。我启用了十二条情报线,其中两条甚至直达日本谍报机关‘樱根’最核心,所有的回馈都告诉我这样一个表面看起来很愚蠢的答案。你们中国人有‘缘木求鱼’的成语,意思是一个傻瓜到树上去抓鱼。鱼当然不可能在树上,也不可能在山顶上。那么你说,这些线人为何要杜撰这样一个情报给我?”他愤愤不平地说。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当艾伯伦沿着大鹰坪这件事追查鲛人时,就会投入大量精力,耽误了手上其它任务。
该任务是没有结果的,因为缘木求鱼跟刻舟求剑一样,最终结果,只是为世人徒留笑柄罢了。
如果这件事宣传出去,艾伯伦的间谍生涯大概也就要彻底结束了。
东天的云越积越厚,最终将半边天空都斜着死死封住,仿佛那里竖立着一大块青灰色铅板一样,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
剩余的天空是白色的,中间有着一块不规则的云团松松垮垮地飘浮着。
“那块云即将变成一面旗。”艾伯伦提醒。
对于这一点,倒是比较容易接受。
熟悉藏区天气的人都知道,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中有“珠峰旗云”之说。在某种特殊天气里,天空中的白云会变化为旗帜形状,仿佛大旗迎风招展一样。
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的每一件都是本世纪人类都无法拆解的谜题,但旗云虽奇,却不是我们此刻研究的目标。
果然,艾伯伦说完后的一分钟里,那块云团随风变化,果然变成了从左侧向右侧展开的旗帜。
“黄金车就要出来了,就从黑与白的分界线上出来。”艾伯伦又说。
我的第六感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但那想法却十分飘缈,无法及时捕捉。
“光……旗云……灰云……风……”我喃喃自语,忽然脱口而出,“海市蜃楼,你看到的一定是海市蜃楼!只有在奇怪的海市蜃楼现象里,才可能出现本地不可能出现的景物——海市蜃楼如果是倒像,则证明景物经过了一次反射,如果是正像,则是景物经过两次反射的结果。”
以艾伯伦的智慧,其实无需我解释海市蜃楼的成像原理,他就能理解我的意思。
“你……你果然……”艾伯伦只说了半句话,就瞠目结舌地呆住。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解释,藏区与沙漠、海滨一样,空气极其澄澈,是最容易出现海市蜃楼的环境。
艾伯伦没有想到海市蜃楼的原因,一定是原始情报提供者犯了大错,才将所有的情报线误导,造成了现在令人啼笑皆非的谬误。
“是海市蜃楼,真的是海市蜃楼……为什么我就想不到?只有你能想到?”艾伯伦双手死死揪住头发,脸色惨白,自言自语。
错误的原始情报源能害死一大批人,因为那是一个大方向上的误导,后续发展得越快,离开真相就越远,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帮情报员的脑子都叫狗吃了吗?只凭借一个藏族人的画就判定大鹰坪上有鲛人,真的是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他大吼着冲出了石阵,大概是去找大胡子算账去了。
既然是一场海市蜃楼的闹剧,那么这石阵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刚想出阵,旗云之上,灰云之下突然裂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窄缝。
那种天气现象非常古怪,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只能大概描述,此刻那云团后面似乎正有一个巨人在用力撕开天幕,或者说,巨人要将我们眼中的“天”撕一个大窟窿出来。
无数金光从窄缝里透进来,让我产生了巨大的错觉,只感觉“天”外的世界已经天门洞开,要向我展示一个崭新的黄金世界。
此情此景之下,我不禁喃喃自问:“上天究竟要向我们昭示什么?”
那金色的缝隙越来越大,突然间炸裂开来,一辆马车奔腾而出。随即,天空金光大作,我眼中一切景物都被金光笼罩,万里江山,没有一寸土地是其它颜色,皆是金光闪烁。仿佛有一名开天辟地的巨人以具有点金术的手指碰触了地球,将整个地球上的山山水水、树木丛林、花草鸟兽、人畜犬马都变成了凝固的黄金,甚至连空气、云彩都变成黄金了,我在这黄金的世界里无法呼吸,只能紧紧屏息,静待着下一步的发展。
那马车自东向西横跨天际,奔行速度极快,但又不像是流星、闪电那样让人目不暇给,而是优雅地掠过。
“帝皇出行,万众俯首;率土之滨,莫敢不从。”我下意识地复述史书中描写秦始皇的句子。
那马车的出现颠覆了我的人生常识与所有的知识体系,唯一能够跟它拉上关系的,便是中国神话里的“玉帝十子出巡、十日祸乱天下”。
那是跟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有关的另外一个神话。
玉帝十子本该每日排班出巡,只以一个太阳照亮下界,使得老百姓的生活丰衣足食,快乐无忧。久而久之,十子玩忽职守,竟然十子、十太阳车同时出巡。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产生的光照热量增加十倍,百姓种下的禾苗都被烤焦,无衣无食,苦不堪言,这才引发了后羿射日的壮举与嫦娥奔月的惨剧。
我此刻看到虽然只是一架黄金马车,但它产生的光芒却胜过十个、百个、千个太阳。
此刻,它的奔行速度一定极快,只不过天与地的距离太远,我观察它的时候就像普通人观察一架飞行中的波音747那样,它飞得再快,我也能看清它的动态。
那黄金马车从正东方出现,横跨中天,又消失在正西方,只剩下黄金余光。
天上那缝隙还在,透过缝隙,我看到了另一个重峦叠嶂、城阙森然的世界。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记起了唐人诗句,而这最夸张的两句诗所表现出的境界,竟然在这一刻完美呈现在我头顶的天空中。
“那是什么地方?天外有天的‘天外天’吗?”我的精神世界被无限制地延伸,而王老先生带我领悟到的“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正在发挥神奇的作用。
在将眼力、第六感、听力发挥到极限时,我看到了一个人,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听到了他威严的声音。
他说的是一种极为奇怪的语言,我虽然听清了每一个音节,却无法理解其意义。那声音来自那裂缝,但同时又洒满人间,无处不在。
这奇怪的一幕虽然出自艾伯伦的电脑模拟,却对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直到金光完全消失,我的心潮才缓缓平静下来。
我低下头,轻轻闭目休息,让近乎被金光耀盲了的双眼深度放松,然后转回身。
蓦地,石阵深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事先与洛士、艾伯伦沟通过,知道他们曾见过半鱼半人的怪物,此刻我多半无法在一瞬间判断出那是什么。
“是鲛人,艾伯伦曾经看到过的怪物,是海市蜃楼——”我立刻反应过来。
那怪物有无数个,但能够观其全貌的只有一个,其余的都在它后面,被乱石遮挡住半边。
这的确是一个半鱼半人的形象,大约有两人高,主体是人,只不过在肩部多了双鳍,又在腿部多了单尾,以至于当它直立时,那鳍和尾看起来实在累赘而笨拙。
怪物也是向天仰视的,应该是跟我刚刚一样,是在仰望那光照天下的黄金马车。
海市蜃楼只是虚像,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我缓缓向前走,一直到了距离那怪物两米远的位置。
现在,我能看清它的背后,无数同类怪物向远处延伸,至少有数百名,全都静默不语,抬头向天。更为奇特的,怪物脚下即是一望无际的海滩,左前方即是波涛起伏的大海。
由此可知,海市蜃楼的源头是在东海之滨的某处,这些怪物为了仰望那黄金马车才离水上岸。
我没有继续向前,既然艾伯伦模拟出了这一切,他的电脑中一定有更详细的资料,只要向他索取就足够了。
不知何时,大胡子和艾伯伦已经入阵,与我并肩而立。
“真是人间奇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即使身在51地区这种对地球事物探索的先驱机构中,我也每天都有崭新的惊奇发现,譬如这种——”大胡子轻轻叹气。
他并非自我吹嘘,51地区凭借着美利坚合众国的强大高科技驱动力,抓取资料的求知手段领先全球其他国家百倍之多。所以,其他国家境内发生奇闻怪事时,本国安保部门还未接到通知,其事件详细报告已经传递到51地区总部去了。各国对于这种科技差距已经从暴怒到平静、从平静到沉默、从沉默到屈服,最终变成了一种习惯,心安理得地将51地区当做了解决问题的大救星,不思进取,泰然自若。
这是全人类的悲哀,但各国智库都很明白,百年之内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不啻于痴人说梦。
“艾伯伦,说说你获得的全部情况吧。以夏先生的能力,你不说,他也能完全剖析出来,比亲历者了解更多。”大胡子又说。
艾伯伦显然并不同意上司的看法,哼了一声。
51地区内部对我的看法并不重要,艾伯伦的发现也不值得讨论。就像他被错误的情报源误导的例子一样,如果他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也会给我或者其他人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反而影响了我的判断。
“还可以向前走吗?”我向那怪物后面的空间指了指。
“当然可以,电脑模拟的过程是我亲自操作的,不但把当时的情形按照一比一的绝对精确尺寸复原出来,更加上了自己的完美推论,构成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艾伯伦回答。
科学家都是性情固执且完全自我的,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喜欢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牛角尖里。艾伯伦的研究已经误入歧途,偏偏他还不自知、不自觉,依旧自负,盲目自信。
“自圆其说?”我微笑着重复。
如果一个人对某种奇怪现象能够自圆其说的话,那就证明,他错得一去千里。
所谓的“自圆其说、全知、上帝视角”只存在于文学家、小说家编造的故事中,也就是说,只有上帝才能洞察一切后给出完美、详细、准确、清晰的事件总结。
身为凡人,艾伯伦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甚至说,他的所谓“自圆其说”的理论是建立在错误的情报源基础上,如高塔堆垒于沙滩,经不起海浪一扫。
“艾伯伦,不要再说了。”大胡子终于按捺不住,强抑着不满,压低声音说。
“谁也不能做出合理解释,只有我能大概说出这种现象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棵树是中国的菩提树,菩提树是一切佛教理论体系中最常提到的植物,智者在其它地方都无法想通的问题,一旦卧在树下,就会引发无数灵感,瞬间找到答案。我说过几百遍了,我脑子里所有的奇思妙想就是在那棵大树下得到的。我相信,假如把那棵树移植到总部去,一定能够提升51地区的工作效率,解决三十年来那些堆积如山的无头难题……”
我的思绪飞速跳跃着,陡然间大喝一声:“不要说了,你提到的菩提树在哪里?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第六感告诉我,三树、王青花消失在地脉之中那件事不是他们的大结局,而是另一种机缘的开始。两个人的爱慕姻缘起于菩提树,终于菩提树,但这样离奇而玄妙的事并非为了一男一女的私情而生,必定伴随着另外的一种深层次智慧启迪。否则,王老先生费了那么大力气建造竹林、研究地脉,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就在那后面,你要去,自己去,不要剽窃我的劳动成果。”艾伯伦负气,向前一指,并不挪步引路。
我不计较他的态度,继续向前。
按照普通人的常识,在一个虚拟影像中穿行,其实可以笔直前行,不必遵循眼中看到的弯路,走到目的地之后,刚刚被破坏掉的影子就会重建,不影响观看。事实是这样吗?我持否定态度。所以,我完全按照路线前进,不敢越雷池一步,完全模拟当时艾伯伦的探索路径。唯有如此,才能产生真正的感触,慢慢接近真相。
拐弯七次,我已经濒临大鹰坪外侧的绝壁。
虽然我只站在虚拟影像之内,悬崖绝壁、万丈深渊给我感觉却非常真实。并且,艾伯伦也用某种吹风装置营造出了大鹰坪顶上山风猎猎的效果,使我心中充满了“高处不胜寒”的巨大危机感。
我终于看到了那棵菩提树,也就是三树曾经卧过的那棵,而满树上青色的花朵就是王永帮的太太王青花。
世间极少青色的花,是以古董之中的“元青花”才会成为珍品,因其独特稀少之故。至于真实植物中的青色花朵,则中国大陆万里无一。
那些花朵极大,如重蕊大牡丹花,唯有颜色是一种玄秘之极的湛清色,自里向外散发着炫目的青色光芒。
青花足有千朵,而那树的枝叶则向下扑散,像一把巨大的伞盖,其覆盖范围约等于半个大鹰坪。只不过,它的树干位置处于大鹰坪外围的低处,与最顶部的平顶有着接近三米的差距,人在坪上,只能看到树冠,却看不到树干。
我向前走了几步,才能看清整棵菩提树。
树干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皮瘢痕累累,可知它已经饱经风霜。
这棵树处于低位,大鹰坪上的冰雪融化时,冰水果然是由高处向低处流淌的,恰好冲刷树根。大树根部向着大鹰坪的这一侧已经出现了根须裸露、树皮皲裂的严重问题,如果不能做好防护,长此以往,大树将难以在坪顶立足,最终连根拔起,坠入深渊。
我还注意到,树前的两米位置,有着一个奇特的凹坑,如同一个男人侧卧后留下的痕迹。不过那位置并非虚浮的泥土,而是青灰色的石板。如果不是一个人常年累月侧卧于此,断断留不下这样的痕迹。
三树说过,他为了维护这棵菩提树,每到冰水融化时,都会侧卧于此,阻挡水流对树根的冲刷。
普通人看来,以三树的年龄计算,他对菩提树的维护最多不超过三十年,而那棵树的树龄则至少三百年以上。三十年比之于三百年,是在是微不足道。不过,当我们的思想跳出“人生百年”的框架桎梏之后,就会豁然明白,三树今生活到此刻是中年人,对维护菩提树这件事念念不忘,持之以恒,这并不是他今生才想做的,而是因为今生之前,他的前世、前前世亦是怀着同样的想法、抱着同样的记忆降生,每一世都转生于甘丹寺,每一世对于菩提树的爱护都只增不减。
他对树的爱最终化为巨大念力,而王青花得到的那幅画,也是某个大画师偶然遇见三树,感于其痴心深情,才画出了那幅最终悬挂于王青花闺房之内的菩提卧佛图。
这种例子,古代典籍中屡见不鲜。
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一书,原名《石头记》,正是草木之心回报浇灌之恩的感人例子。
在这里,三树维护菩提树而受到王青花的爱慕,与《红楼梦》中的宝黛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宝黛受到万古传诵,而三树、王青花却自愿隐藏于地脉,用另一种方式走向了永生。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不如三树。
至少他肯为了王青花奉献一切,在甘丹寺大鹰坪上苦苦修行,遇到王青花后,又果断放下手中一切,跟随自己的心飘然而去。他对于人生取舍自如的这份洒脱,即使是红尘俗世中的浪子都未必能做到。
山风吹过,满树青花随风起舞,汇成了一阵奇异的音乐。
我走到树前,举手轻抚着坠在枝头的一朵青花。
风越来越大,花声也越来越响。
我仔细听,风声、花声种似有梵语佛唱传来。刚刚我还为三树感到难过,此刻梵唱一起,我的心就被浸润在佛光佛语中,不再有悲伤埋怨,而是平和安稳,完全理解了三树的做法。
他因爱慕青花而维护菩提树,如今已经遇见青花,自然舍树而取花,完成自己的心愿。如果他还是拘泥于道德和礼法,明知对面站的是自己一生所爱,却扭曲自己的愿望,逆心而行,与真爱擦肩而过,那么,凡心一起,他的修行也就没有意义了。即使再废寝忘食地念经参拜,也无法消除心中的万般红尘欲念。
“三树,如今功德圆满了吧?”我向着那树前的凹处低语。
大树无语,唯有青花不倦地舞动着。
519章 天外天(2)
“夏先生,你在这里看什么?”艾伯伦追过来,站在我身后高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没有王镇武老先生家的那段际遇,此刻我大概也会像艾伯伦一样,站在树前,一头雾水。
“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奇怪,这大树生长在绝顶之上,没有人施肥浇灌,却长得如此茁壮,比起藏地其它寺庙里的树,繁荣了不知多少倍?”我说。
三树与王青花的那段姻缘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一旦外泄,对王家、王永帮的声誉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所以,我一字不提。
“我在甘丹寺调查时,听寺僧说过,有个叫‘三树’的中年僧人,对这棵树关怀备至,被同伴戏称为‘树痴喇嘛’。藏区怪事太多,如果一一关注调研的话,就算将51地区的人员编制扩充十倍,也难以胜任。”艾伯伦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围绕这棵菩提树发生的事,但这样也好,任何事被51地区盯上,就会被刨根问底,任何个人**都被细挖出来,被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大庭广众评点。
“在这里能得到什么?我们要找的是鲛人,不是这棵树或者其它树。”艾伯伦问。
我转过身,想作别菩提树,也把三树、王青花的这桩公案揭过去。历史无情,总要湮没很多或悲怆、或凄楚、或幸福、或不幸的事,大浪席卷万事万物,滚滚东流日夜不休。
“咦?那是什么?”艾伯伦突然向大鹰坪外指着。
这是他创造的影像,任何变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绝对不会出现令他感到惊奇的地方。可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并非故意装出来的。
我抬头向西望,大鹰坪外的虚空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直径超过二十步,空无一物,深不见底。
“夏先生,真正的大危机要来了……”有个声音从那洞口中传来。
我来不及分辨那是谁的声音,耳中忽然听到了一阵巨大无比的兀鹰唳叫之声。那声音万分凄厉,似乎有数千只兀鹰受到极度惊吓后一起非起、一起长啸,然后这数千叫声频率相同,产生了巨大的谐振,震耳欲聋,凄厉骇人。
“这是什么声音?我没听过,我没听过!”艾伯伦大叫。
我感觉到了杀机,而那杀机一定是千鹰乱啸带来的。
“走,速退,速退!”我向艾伯伦大喝。
他的临敌应变能力实在不高,这种危急时刻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冒然向前,冲到我身边来。这也难怪,在他的思想意识中,并未察觉虚拟影像中的事件变化已经失控。他没有感知到危险,而危险已经当头而至。
空中掠过数道黑影,伴随着兀鹰羽翼强力扇动空气的扑扑啦啦声,艾伯伦惨叫一声,已经被七八只鹰爪带离了大鹰坪。
我向上看,天空已经被张开的鹰翼密密麻麻地遮盖起来。抓走艾伯伦的是四只翼展超过二十米的超级大鹰,身在数百米高空之上,只要这些大鹰松爪,艾伯伦就将突坠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一直在惨叫狂呼,但却不敢挣扎,生怕大鹰受扰,将他抛下去。不过,他的处境也十分不妙,因为鹰群不知从何处来,其飞翔目标竟然是那巨大的黑洞。
我眼睁睁看着艾伯伦跟着鹰群消失在黑洞中,却无能为力。
“夏先生,你快回去,这里的事,并不是一个人能扭转颓势的。地脉之中,千变万化,要想保命,就赶紧远离……”那声音又响起来。
我听清了,那声音一半来自三树,一半来自王青花。
他们两人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两个声音说同一句话,忽而是他,忽而是她,配合得天衣无缝,流畅无比,没有一丝停顿。
“鲛人势大,再没有人挺身而出,终止这一切,那人类世界就完了。三树,你也曾经是甘丹寺修行者,此时此刻,独善其身,难道就不觉得对不起历代高僧对你的教诲吗?”我大声问。
我相信,在三树的数代修行之中,一定曾师从数位乃至于数十位高僧,接受过那些大师们给予的谆谆教诲。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其教义中都有“舍己救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等大无畏篇章。在这种教育模式之下,三树的本心一定是真、善、美等品德一应具备。如果不是菩提青花姻缘,他也不会走避世退隐的道路。
“我们那样做,正是修行救世的一部分。男女之爱不过是菩提叶子上的露珠,顷刻间就要消失,唯有真正的修行才能让人永生,生命向来处与去处同时延伸,一直到与世界同生同死。夏先生,藏传佛教的修行与奇术师的世界观不同,你还是离开吧,保全性命远胜于冒死进击。”三树说。
“怎样保全性命?怎样冒死进击?”我追问。
“地脉是鲛人的禁区,因为昔日鲛人之主计划倾尽东海之水淹没地脉却最终无法得逞。地脉无穷无尽,能够包容一切,也能吐纳一切,无足而行,无为而治,承担一切,也拒绝一切……”王青花说。
我不禁苦笑,即使知道地脉是鲛人的禁区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同时也是人类的禁区。
前者是龙潭,后者是虎穴,都不是适合人类生存之地。
人类刀耕火种于地球表面,不知经过多少代的演变,才创造了今日的繁荣昌盛。如果遁入地脉,则此前那些历史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三树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考虑。
曾经有欧洲理论物理学家做过一次伟大的预言,人类发展到最后,一定会因地球的温室效应造成地表不再适合生存,被逼遁入地底。那被称为最终的“人类敦刻尔克大撤退计划”,与美国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进行的“方舟计划”殊途同归。
后者是为了对抗最终必将到来的地表大洪水,而前者却是针对太阳黑子爆炸、太阳风暴之类来自外太空的毁灭性打击。
“遁入地底是最终选择。”三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或者,地球中空、地脉密布正是为了适合人类生存才造成的奇怪结构。更深一步想,地球之所以能够诞生单细胞生物、多细胞人类等,正是因为其中空之故。人类具有超强的适应能力,即使在绝对黑暗的地脉中,也能繁衍生息下去,直到迎来大毁灭之后的重生重建。这一点,是恐龙类大型动物无法做到的。人类能够制造工具、传承信息,不断地将前人的经验传递给后人,使得后人少走弯路,在前人的科技基础上迭代发展……我这样说,其实是在夏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以夏先生的智慧,一定能够明白‘遁入地脉’的重要性,不是吗?”这是王青花的声音。
重生重建是个漫长的过程,如果这一次因为鲛人的威胁而逼迫人类遁逃的话,则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任何恶意生物的攻击都将让人类一退再退。
“我已经决定了。”我回答。
“那决定也许是错误的——”三树立刻反驳。
“是啊,只要犯错,就是致命的。夏先生,有时候战略性撤退比冒进更明智。你是具有极高智慧的人,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事。如果生在昔日方舟渡水时,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神选之民。我和三树之所以冒死从幽深的地脉中向外传递消息,正是因为你的生命属于全人类,而不是你自己。战争之中,通常会有弃卒保车、弃车保帅的无奈之举,现在,我们其实也面临这样的局面。”王青花补充。
三树再次抢过话头:“夏先生,昔日伊甸园之中,上帝以亚当的肋骨为基材制造出了夏娃,仅仅凭着两个人就能成功创世,这是最好的历史实例,值得你学习并效仿。我的意思是,人类只需留下两颗火种,即能在大毁灭之后重新燃起燎原之火。至于其他,弃之并不可惜。”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全球各国各族的创世之说中,全都是此类例子。换句话说,在人类社会中,只有英雄是不可或缺的,其他千万凡人仅仅是英雄表演的背景板而已。那么,英雄踩着凡人铺平的道路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谢谢你,三树,但我有自己的选择。”我说。
在这种时候,我宁愿选择粉身碎骨,也不会临阵脱逃。
“地脉也需要英雄开创局面并领导重生重建计划,你到这里来,也绝对不是懦夫!”三树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摇摇头,向着那黑洞中遥遥挥手。
三树和王青花从前有过什么、以后将有什么都不重要,那是他们的人生。至于我,现在必须与51地区联手,向鲛人之主宣战。
一只手忽然缓缓按在我右肩上,我知道,那是大胡子。
“这不是单纯的虚拟影像,艾伯伦也不是一切的主导者,而只是其中的牺牲者,是吗?”我问。
大胡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歉意,但作为51地区的代表,他的措辞却依旧强硬:“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代表自己行事,在51地区,只有机构,没有个人,只有集体功劳,没有个人主义。艾伯伦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通过种种手段,终于使你明白,只有联手向鲛人之主宣战,才是人类最后的生存机会。”
我不怪他在某些细节上故弄玄虚,换位思考,如果我处于他的位置,大概也会如此行事。
至于道歉与否,都是题外话了。
“联手。”我向他伸出手。
“联手?真的?”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联手,地球是人类生存的共同载体,在大毁灭面前,不分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德国人,只剩一个核心,那就是人类的生存权力。”我回答。
大胡子微微皱眉,似乎想要反驳我,但却立刻忍住,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紧紧握住我的手:“好,这是我四十年来听到的最伟大的好消息,也是我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如果不能劝你联手,我大概就要负疚自杀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奎恩,米斯塔??奎恩,负责接下来的‘太平洋净海计划’。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取得你的合作意向。”
我并不相信奎恩脸上那种真诚的笑容,作为间谍,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是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
此刻,他左耳戴着耳机,右耳虽然也是耳机,但正对我的方向有一枚针尖大小的绿灯亮着,可知那是一枚针孔摄像头。毫无疑问,我们的谈话以及在这里做的一切事,都会通过摄像头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供其他人观看。
我猜,观看者就是奎恩的上司,拥有决定性权力的大人物。
“带我去见能决定一切的长官。”我说。
奎恩并未掩饰,爽快地点头:“好,很快我们就能见到,大概五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到达……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我摇头:“奎恩,我想去的是51地区总部,面见长官,进行实质性的会谈。我们不要再纸上谈兵了,实在浪费时间。”
奎恩微笑起来:“是,给我五个小时,我就能如你所愿。”
我们退出了虚拟影像后,我立刻发现,身处的这座建筑物不断摇晃,如同正在发生小规模频繁地震一样。
济南不会地震,唯一的解释就是,建筑物处于运动之中。
“瞒天过海?”我问。
奎恩点头:“是,夏先生,在你潜心研究结绳记事与大鹰坪菩提树事件的时候,我们已经启程。这座建筑物本来就处于一辆大型载重汽车上,现在则是转移进入一架拥有外交豁免权的超级飞机中,正向总部直飞。”
我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超级间谍们的能量超乎想象,做到这些,理所应当。应该说,只要是钱、权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当事态发展到连大钱、大权都不能解决时,那就是超级奇术师登场的危急关头了。
“抱歉,我之前一直担心你会……担心你会像其他的中国奇术师一样,一谈及中美合作,就会义愤填膺地拂袖而去,所以才提前动手,采取这种‘瞒天过海’之策。现在我才知道,实在是……我们美国人实在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奎恩终于向我道歉。
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够以如此诚意相待,已经非常难得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你必须做出补偿,那就是跟我一起劝说大人物全力以赴,击杀鲛人之主。”我说。
奎恩的情绪并不乐观,而是异常谨慎地回应:“夏先生,在美国的政治体系中,任何下级不能左右上级的意志,任何上级的决定都必须符合实情且基本正确,否则就会有人遭到投诉,导致失去一切职务,即使是行业高官也不能幸免。所以,我不敢保证什么,而是要看你与大人物谈判的结果。”
他报出了那大人物的名字,我不禁肃然起敬。
按照美国现行宪法和军事条例,那大人物的本名不能见诸报章。其率领联军征战于中东沙漠时,各级军事简报、动员报告中都以“雷神”作为其代号。
扫荡巴格达一役,各部队都对敌军精锐共和国卫队心存忌惮。雷神赤膊上阵,亲自率领一支装甲部队冲入巴格达南门,直抵总统府,将所谓共和国卫队打得溃败不堪。
他是一个惯常用铁腕解决问题的冷血鹰派,连国会中的政治大佬们都对他敬畏三分。
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很难说动他展开行动。
“我试试,不过,据说雷神将军连总统的面子都不给,在作战方案的制定过程中,数次拒绝了布什总统的电话建议。此人的为人,当真是性如烈火、刚直不阿……”我无法说下去。
一个连总统都敢直接拒绝的人,是否会相信奇术界的某些理论,我实在心里没底。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跟洛士、奎尔都有超过一小时的深谈。
洛士要回了原本属于他的绳索,但那些藏在绳结里的秘密已经被解读出来,绳索存在与否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奇术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顶峰,足够高明,足够细致,现在认识你之后才明白,那是我自己的智力顶峰,而不是其它人的。天下之大,高手如云。从此以后,我就算不服别人,也会服你。”他抚摸着那条绳索上的结,神情极度沮丧。
我无意打败他,但他已经完败,这才是最要命的。除了自愧不如,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不要这样说,奇术领域广袤无比,任何一个奇术师都不敢说自己全知,你我都一样。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认识高于你,并不代表你的探索失去意义。中国人有句古话,活到老学到老。我把这句话转赠给你,希望我们毕生都能在奇术的世界里自强不息,持续进步,无愧于‘奇术师’这一伟大的称号。”我谦逊地回应。
洛士更加佩服,几度向我合掌鞠躬。
“此役之后,我会移居南美,继续对结绳记事的研究。那里的原始土著部落极多,很多产生于远古的记录方式、计算方式甚至是饮食习惯,都非常值得研究。人类历史如同万花筒一般令人痴迷,我愿意倾尽一生之力向其尽头追溯,直至生命结束。”洛士说。
他的这种伟大志向同样值得我学习,当人类历史本源被完美追溯的时候,将会帮助现代人修正生命谬误,回归纯朴自然的原始生活,唤醒生命中深埋的永生密码,其意义无比重大。
“我知道,一部分日本奇术师也在进行这个方向的研究,并且成功地解读出了一大批结绳记事的古本资料,汇编为《绳上艺》一书,在全球发行——”我说。
洛士愤然挥手:“日本人做的研究……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剽窃中国唐代科学家的研究成果罢了。所谓汇编成书,只不过是将中国的古汉语翻译为现代日本语,没有任何学术上的积极意义。日本人惯常这样做,包括他们引以为傲的刀剑铸造工艺,其精髓亦是抄袭中国。身为美国人,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在一战、二战期间会发生学生打败老师的事?”
他的愤慨不是空穴来风,“日本人剽窃”这种论点一直存在,是全世界正义科学家们的共识。
“学生打败老师”这一比喻每次提起,都会令中国人汗颜。
日本的确是中国的学生,并且是最愚笨、最没有创造力的学生,在学习上远远落后于韩国与东欧。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却在中国“老师”身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又一刀。直至现在,仍然牙尖嘴利,百般抵赖,不敢坦白承认南京大屠杀的史实。
“抱歉,我刚刚说的只是一个学术问题。”我说。
“即使是学术,我也不愿与日本人同流合污。”洛士说,“在这一点上,我与艾伯伦截然不同。他不但是亲日派,而且还收了一个华裔日本籍的弟子,名叫映真。在我看来,艾伯伦没有善恶是非观念,为了追求事实真相不择手段。他幸亏已经死了,否则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权力和能力,不知将会做出如何丧心病狂的事来。”
艾伯伦的结局十分诡异,我还没有跟奎恩深谈。
当然,这要看奎恩的意思。如果他不想开口,我也强求不得。
“洛士,你是个好人。”我向洛士伸出手。
“我是个……愚蠢的好人,但我宁愿继续愚蠢下去,也不愿像艾伯伦那样,活得没有原则。”洛士握着我的手大笑起来。
我们谈了一个小时,洛士依旧意犹未尽。直到有人在外面连续敲门,他才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门外的人声音十分动听:“洛士先生,奎恩先生要见夏先生,请您暂时回避。他们的交谈内容是特级秘密,所以,您必须离开足够远,符合安全保密法的规定。”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说的是日本式英语,遣词造句格外温柔。
洛士冷笑:“为什么要你来通知?难道奎恩不知道,我最讨厌日本人?”
那女孩子并不动怒,而是柔声回答:“洛士先生,讨厌日本人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您是前辈,一定知道51地区内部严令禁止种族歧视,您歧视日本大和民族,就等于是歧视黑人。违反种族歧视条例是重罪,很可能威胁到您的前途。不过,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都可以变通,您只要及时离开,刚才的话就会慢慢消散在空气里,谁都不会记住,等于是谁都没有听见。好不好?”
洛士被噎住,冷哼了数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语言回击,只能负气出去,猛地摔门,然后扬长离去。
520章 食人之镜(1)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绯色樱花图案和服的日本女孩子,头上梳着传统的日本昭和年代古式发髻,脚下穿着白色的厚底木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洛士本来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横在我和她之间。现在,洛士离开,我能直接望见她,而她只要抬头,也能看见我。可是,她并没抬头,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
大胡子奎恩过了三分钟才出现,而在这三分钟里,女孩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泥塑木雕一般。这种自我克制力当真了得,不容小觑。
“映真,进来见见夏先生。你常说,他是你的偶像,现在偶像来了,不拜会怎么行?”奎恩捋着大胡子,向外招呼。
女孩子款款进来,依旧垂着头,向我鞠躬到地。
“不必多礼。”我礼貌地说。
女孩子抬头,露出五官精致的一张脸来。不知为什么,我看她眉目竟然有几分熟悉。
“老师说过,奇术领域智者为尊,高手与庸手对比,犹如用加特林机关枪对战大刀长矛那样,不在一个几何等级上。他还说,夏先生横空出世,照亮了百年来的奇术界。如果真的存在奇术之王的话,非夏先生莫属。同时,我姑姑也曾打电话给我,提及过夏先生。我生性愚钝,希望以后能跟从夏先生潜心修行,不断进步。”女孩子这一次说的是汉语,吐字清晰,措辞优雅,与洛士的粗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姑姑是韩——前辈?”我顿时醒悟。
韩氏一族从青岛到济南来,威慑群雄,连北京来的燕王府燕歌行在韩氏面前都恭恭敬敬,足见韩氏在大陆奇术界的地位。
这名为“映真”的女孩子面目与韩氏一族的掌门人人相近,所以我才有了这样的结论。
“是,正是,晚辈韩映真,叩见夏先生。”女孩子屈膝跪倒,向着我深深地叩拜。
我赶紧上前扶她,不敢受此大礼。
她的身子轻如纸片,最多只有三四十公斤的样子。我料不到这种情况,用力过猛,竟然在一搀之下,将她的双脚带离了地面。
古代四大美人中的赵飞燕能在金盘里跳舞,足见其身体轻盈,而眼前这华裔日籍女孩子韩映真亦是身轻如燕,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夏先生,今天请先生多多教导。”韩映真柔声说。
我放开她的手臂,缓缓后退。
如洛士所说,韩映真是艾伯伦的弟子,而且有着华裔日籍的背景,实在令人感到棘手。
“韩小姐客气了。”我说。
韩氏一族在七王会中占据重要地位,而其掌门人又高瞻远瞩,提前将门下嫡系人物送入51地区深造,最终在这里站稳脚跟。这种“立足山东、放眼全球”的国际化思维相当了得,七王会中的其余六大派根本不能望其项背。
“我想向你解释艾伯伦的事,另外,我接到上级消息,有一个从南美洲来的国际特快专递正在途中,送件人指明要你签收。”奎恩说。
我很清楚,那正是吃人族巫师塔萨拉雷弥留时的录音文件。当时,没有人知道它将寄往何处,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了。他和我通过那条绳索上的结互通信息,把我当成了最值得信任的人。身为吃人族巫师,他身边只有知识水平匮乏的土著,就算把录音留给他们,他们也无能为力。
“不想解释一下那特快专递的事吗?”奎恩问。
我摇摇头:“到了再说,如果有必要沟通,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目前,连我都不知道塔萨拉雷留给我什么,岂能信口开河?
“好吧。”奎恩点头。
关于艾伯伦和甘丹寺大鹰坪事件,奎恩是这样解释的——当然,在他开口前,我先把三树、王镇武、王永帮、王夫人青花的复杂故事简要解释了一遍,务必使对方了解三树跟大鹰坪有极大关系。
奎恩不禁皱眉:“这个叫三树的藏僧竟然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我们每隔五年都会在藏地进行拉网式调研,把那些身怀奇术的僧侣、藏胞请到51地区总部去,进行价值甄选。自我加入组织,已经参与了四次这样的甄选,选拔到的奇术师都被送到总部去,进行连续三轮的残酷遴选,最终剩余五人,成为当期的冠军。我们给予最优厚的待遇,并请他们到美国展开工作,等于是构成了51地区的人才储备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们之前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样一个人。”
我对三树的了解也不够深,对于他在数个轮回中用身体呵护菩提树的“壮举”也知之甚少。可是,他是修行者,如果最关键环节上自欺欺人,没有拿出本心,那么该死的就只能是他了。
“艾伯伦跟我一样,也是奇术师挑选者,但他的研究方向却是日本,自称在日本皇室的传承中有些秘密被保留下来,值得人深思。如果能一一挖掘,五角大楼对日本的控制就会变得容易很多。他将自己的计划上报五角大楼,立刻获得空前支持。可惜啊,这家伙野心太大,不仅仅关注着东亚,且把爪子伸到西边藏区来,胃口真是不小!”奎恩话里有话,看起来,艾伯伦的死没有跟同伴带来悲伤,而是一场狂欢。
51地区是军事研究基地,当然也是职场的变种。那些在职场中得出的厚黑学理论,在这里也同样适用。
艾伯伦没有好的群众基础,则爬得越快,招致的恨意就越重。
“真的没有发现过三树这样的人才?”我有些怀疑。
奎恩点头:“的确是,如果你不信,机构内部有资料可供查证。发现人才、网罗精英一直都是51地区的建设宗旨,而且有相当复杂的监督考核程序,一旦发现有部门错漏了精英,其主管将会遭到严惩。所以,在人才挖掘方面,我们一直都做得很好。比如……比如你,其实很久前就对你有所关注,成立了初级的观察点,只不过从未惊动你罢了。大概说,全球类似例子每年都有近万个,成功例子超过百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个左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全球各国哀叹在奇术领域永远无法追赶51地区的时候,真的应该好好检讨一下本国的人才进阶制度了。”
那样一来,三树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奎恩向韩映真挥手:“艾伯伦具体做了哪些工作,由你来向夏先生汇报。”
韩映真深深点头:“是,愿意效劳。”
虽然她是艾伯伦的弟子,应该会受到他的牵连,但在这种庞大的机构中,只要能力超强,就一定能受到上层的关注,重新获得晋升的机会。
况且,韩映真的外貌与气质真的极好,不输给那些叱咤影视娱乐圈多年的日韩女星们。有这种先声夺人的优势,她想崛起,机会多如牛毛。
“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遇到艾伯伦,他当时的研究项目是鲛人的人工培养,而我主修的正是深海生物学。三年后毕业,我就被招募到机构来,仍然跟随艾伯伦,做‘鲛人历史追溯’的课题。通过深挖中、日、韩三国的野史、民间传说之后,我们逐渐发现,鲛人分为‘真、假’两种,前者真实存在,几乎都在大海中生存,远远避开人类活动区域。后一种,则是某些人类甘于为鲛人充当走卒,用人格和性命换取一些物质利益,其组成人员大多是些岛国内部找不到工作的流氓暴徒。真正做坏事的,就是后面这一种。”韩映真说。
众所周知,二战时入侵中国的日寇中,也掺杂着其它国家的雇佣兵,其作恶手段之狠辣下流,连日本人看了都叹为观止。
时代轮回,这类雇佣兵又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岛民不再听从日本天皇召唤,而是跟从于海洋生物之下,供其任意驱使,情节之恶劣,比“汉奸”更“汉奸”。
在韩映真的描述中,她与艾伯伦一直在追查藏在日本的最大规模的假鲛人群体,并成功地猎杀了数百名。之后,艾伯伦就发现了一些假鲛人聚会时膜拜的画册,其集合圣地正是大鹰坪。艾伯伦当机立断,立刻放弃东京的事,全力以赴赶往藏区甘丹寺。
人类的素质良莠不齐,这是事实,并非诋毁。所以,当外族侵入时,有的人揭竿而起奋力抗争,有的人却逆来顺受,自动成为汉奸走狗,变本加厉地向同胞举起屠刀,以人头向主子邀功请赏。
听完韩映真的话,我真的认识到了人性中更残酷的一面。那些甘为鲛人走狗的人,果真是白白披了一张人皮而已。
“在大鹰坪潜伏长达五十日,共擒获目标十八人,国籍各不相同。按照那些人的供述,大鹰坪在特殊的时间段里会出现鲛人的特使。不同国籍的人对特使的描述和理解不同,因为每一国家的语言对于特异事件的用词差别太大,我和艾伯伦加起来虽然能熟练使用八国语言,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于是,我们把十八人全都带上大鹰坪,找了个背风的山洞,将他们囚禁其中,等待他们说的那种情形出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使用了些特殊的外交关系,所以直到上了大鹰坪,一切都还算顺利,既没有我方人员伤亡,也没有不可掌控意外出现。”韩映真缓缓叙述。
“这是坏事。”奎恩插言,“在51地区的外勤任务中,如果一切进程可以掌控,那这就是明显的坏消息。要么,最终一无所获,徒劳无功,要么,意外突然集中爆发,根本无法应付,最终以崩溃性的结局收场。这一次,艾伯伦的行动属于后者。”
他说得很多,我们是奇术师,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但只是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不可能是全知全解。奇术的世界永远是不可预知、不可描述的,如果沾沾自喜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么换来的就是最残酷的失败。
“艾伯伦是个好人,他也从未放松警惕,只是当时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我们的行动才会失控。”韩映真谨慎地表示了对奎尔的不满。
奎恩并不掩饰对艾伯伦的鄙夷:“一个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他有足够警惕的话,应该及时将这种情况上报给我,由我汇报上司,同时调集在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的几组人马驰援,在坏事发生前及时止损离场,保住十名51地区精锐干将的性命。你是51地区培养出来的精英之一,当然知道组织为了培养你们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如此莽撞行事,罪莫大矣!”
韩映真轻轻皱眉,向我望了一眼,再次据理力争:“奎恩先生,战争离不开牺牲,如果那一次死的是我和艾伯伦,你会不会说同样的话?作为战士,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耀,当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旗覆盖在牺牲者身上时,无论是他们本身还是周围的观者,都会为此而倍感荣耀。不管艾伯伦此前的工作有多糟糕,但他为国牺牲却是不争的事实。作为亚洲区的行政负责长官,你继续这样说的话,我会向总部投诉你。”
她的目光中隐隐然有求助之意,而且她说的都是正义凛然的道理,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是奎恩公报私仇,故意抹黑艾伯伦的行动。
“好了,两位,先叙述正事要紧。至于上司怎样评判艾伯伦的行动,都与我们无关。现在,请韩小姐继续说,到了大鹰坪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从中调停。
韩映真的情绪有了极大的变化,直瞪着奎恩,没再说下去。
“继续说,你敢抗命吗?”奎恩厉声喝令。
韩映真紧抿着嘴,只是瞪着奎恩,并不服从命令。
“你竟敢……我早就知道,跟着艾伯伦学习只会把你变成目无长官、目无法纪的狂徒。好吧,好吧,我马上打报告,把你调离亚洲区,别在这里耽误了你展翅高飞的大好前程!”奎恩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韩映真无声地肃立着,忽然落泪,潸潸而下。
我抽了两张纸巾给她,但无法说更多。
51地区的内讧与我无关,他们之间的争辩与不满,事关职位升迁,不是外人所能插言的。
“每个人都恨日本人。”韩映真说。
“没错。”我点头。
全球那么多国家,即使从未遭受过日本人侵略的北非、西欧诸国,也对日本人怀有深深的敌意。二战时,日本军队的暴行传遍全球,那些来自欧美的传教士已经将这些残酷实情拍摄下来,刊登在各地的报纸上,让本国民众知道,日寇有多丧心病狂。
到了近现代,随着信息渠道不断地拓宽,全球对于大和民族的了解越发透彻,对其民族宣扬的军国主义甚为担忧。所以,民众对日本人没有一点好感就对了,反过来才是咄咄怪事。
“那是历史,不可更改。既然做了,又不承认,岂能怪全球国家的百姓一起鄙视?韩小姐,我们还是抛开这些题外话吧。你冷静一下,尽快把大鹰坪的事跟我说清楚。”我说。
在“日本人受鄙视”这件事上,我无法给她安慰,因为那是日本人咎由自取。
韩映真点点头,擦干眼泪,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并不怪奎恩,他的祖父在珍珠港一役中葬身火海——如果不战死在那里,二战胜利后一定能成为军中高官,整个家族就会壮大繁荣。可惜,他祖父战死后,家族衰败,一个崛起于南北战争时的大家族就此消亡。他进入谍报部门完全是仇视日本的结果,他曾坦言,如果三战开始,他一定抛下一切上前线,带领军队,横扫太平洋。”韩映真说。
“他是对的,灭族之恨,只要是个男人就不能忘。如果三战爆发,或许当年的轴心国就会成为暴民攻击的对象。从这种意义上说,韩小姐加入日本籍殊为不智。”我说。
夏氏一族也濒临灭族,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创造振兴奇迹。
韩映真无语点头,对我的话心悦诚服。
在她的描述中,那件事发生在某一天的黎明,就像电脑虚拟出来的场景一样。那天,她和艾伯伦一起从藏身处上大鹰坪,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石阵。在那之前,他们去过大鹰坪不下二十次,连一块石头都没见过,现在却突然多了这么多石头,大大小小,超过一百块。
“天空金光出现时,石头阵里就出现了鲛人的影子。看到这种情形,我们很快就判断是出现了海市蜃楼。虽然不知道那些鲛人在哪里,但拍摄到这种东西,仍然很让我们兴奋,毕竟它能证明地球上存在鲛人,只要把这些资料上交,就会换来上司的极大嘉奖。在拍摄过程中,艾伯伦越走越近,直接到了阵中,对着金光闪烁的鲛人影子连续拍摄。他使用的是专业单反相机,而不是普通的手机摄影,自动对焦,画面清晰,每一次按下快门,都能获得清晰的图像。我没有意识到危险,跟着他一起前进,直到看见那婷婷玉立的女人……”韩映真说。
“女人?”我不解。
“是啊,那里站着一个女人。”韩映真点头。
我继续问:“一个什么的女人?”
自始至终,艾伯伦创造的虚拟影像中没有女人,除了石头,就只剩下那棵菩提树。
“就在大鹰坪向外的低处,靠近悬崖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脚下还横卧着一个男人。”韩映真回答。
我立刻明白,那菩提树就是王青花,而横卧着的男人就是三树。
每个人的修为高低不同,对一些奇人异事的理解也不同。我看到树、韩映真看到女人并不值得奇怪,奇术之内,一切皆是虚虚实实的,谁要是认真深究,想把一切不可解之处都讲出一个道理来,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一切都有道理可讲,就不是奇术了。
“好,很好,然后你们又做了什么?”我沉声追问。
“艾伯伦要我守在阵中,他走过去与那一男一女对话。在尝试了几种语言后,他开始讲梵语,三个人就开始了沟通交流。我的梵语基础不好,只能大概听懂‘大地、脉络、深、退避、灾难、重生、重建’之类的单词。他们的谈话持续了五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束。直到天空的金光消失,那一男一女也忽然消失。然后,忽然有数百只兀鹰飞来,将艾伯伦叼起来,飞向金光过后的无尽黑暗中。”韩映真说。
“就这样结束了?”我问。
“对。”韩映真点头,“我救不了艾伯伦,只能退回藏身处,发现自己的同伴与十八名鲛人奴隶也都被人杀死了。我在军法处、检调处都是这样说的,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认为那是天方夜谭。我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进行立体建模,把当时发生在大鹰坪上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虚拟出来,交给奎恩和上司看。如果您没来,他们仍然选择不相信我的话,而是将我判为双面军事间谍,驱逐出境。您来了,他们终于重新审视这件事,认为我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让我跟随您重新调查此事。”
看得出,韩映真对于自己的处境很清楚,知道我是她事业前途上的救星,所以甘愿追随我。她与奎恩之间的不睦十分明显,其冲突已经无需掩饰。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我问。
韩映真一愕:“夏先生,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已经全都说了。”
我摇头:“艾伯伦跟石阵中的一男一女对话录音在哪里?”
韩映真苦笑:“是是,我把这个遗漏了。”
我不愿当面戳穿她,轻轻点头:“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据,不容忽视。”
如果知道艾伯伦跟对方说了什么,就能看懂大鹰坪上的石阵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了。毫无疑问,刚刚门外那艾伯伦是一个冒牌货,即使最后被大鹰叼走的一幕,也是韩映真根据自己的记忆虚拟出来的。
51地区的这种影像技术或者不应该被称作“虚拟”,而是一种极度真实的模拟场景,不仅仅有声光人物,还有温度与气味,与真实环境相差无几。
现代高端相机普遍带有摄像和录音功能,如果如果连这一点都忽略掉,那我真的就不用在奇术界混下去了。
“那资料的保密级别极高,已经被封存。”韩映真说。
“找奎恩,拿回资料给我看。”我说。
我并不在于韩映真的想法,如果51地区要我帮忙,就得无条件给我提供一切。她和奎恩解决不了的话,就赶紧向上级汇报,找能说了算的人来解决。
521章 食人之镜(2)
即使是最古老的梵语都能被一一破译,51地区无法做到的话,印度那边有的是专业的梵语翻译机构可以代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要有钱,任何难题都不是难题。
韩映真没有再说废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又开始摇晃,有点像飞机即将着陆时的颠簸感连续袭来。
韩映真没再回来,我盯着门口,脑子里慢慢梳理着三树的故事。
在竹林下的地脉中,他和王青花双双离去是真事,而地脉的存在亦毋庸置疑。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是转生者和树化人?还是一对带着前世混乱记忆相逢此生的真正恋人?三树在甘丹寺时是一种什么状态?为什么没被51地区遴选出来?
我从不怀疑51地区的办事能力,甚至在江湖同道看来,他们有点石成金的能力,任何人进入51地区培训,都有可能成为明日名声鹊起的超级新星。
唯一的解释,三树不是三树,我眼中见到的,只是其化身之一。
藏密奇术之中,“化身术”属于相当玄秘的东西,很多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简单来说,“化身术、分身术”都是精神**同时分裂的一种幻术,低能者能分而不能合,高能者能分能合,来去自如。
这种奇术在《西游记》中早就记载过,齐天大圣孙悟空能够拔下猴毛变成另一个自己来迷惑敌人。《封神演义》中,老子也曾经“一气化三清”,令敌人望风而逃。
那么,我眼中所见的三树,已经超出了人眼所能辨识的范围,他究竟是什么,人类无法理解。
我苦等韩映真,但三个小时后等来的却是一个令人震惊又哭笑不得的坏消息:“飞机降落,不在美**事基地,而是在日本控制的一座秘密海岛上,位于普天间美军基地与四国岛之间,属于从不在地图上标识的无名岛之一。”
告诉我这消息的是奎恩,他挂了彩,左耳被弹片削掉了一半,厚厚地裹着一层纱布。
“现在,我们是俘虏。”他沮丧地说。
“韩映真出了问题?”我问。
奎恩点头:“对,如果早知道这样——”
我打断他:“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这席话还是留着向上司做述职汇报的时候说吧。”
落入日本人手中并非世界末日,情况再困难,都得一一拆解,好好活下去,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夏先生,我们受过严苛的间谍教育,一旦被敌人捕获,就要在销毁全部资料后,第一时间服毒自尽。间谍也是常人,谁都熬不住酷刑。”奎恩说。
我摇头反驳:“那是你们军事武装人员的游戏规则,与我无关。”
各国之间的间谍战非常残酷,只要踏进这一行,就要随时做好服毒的准备。我相信,奎恩口中一定装着不止一颗假牙,其中藏有剧毒。咬破假牙,数秒钟内立毙,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
“好吧,夏先生,如果你能活下去,记住我们的目标,消灭鲛人之主。”奎恩说。
我冷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一刻钟,有两人进来,毫不客气地拖走了奎恩。
随即,韩映真进来,表情十分严肃:“夏先生,大人物有请。”
我一个字都不想说,也不愿在韩映真面前露出任何不安。
她带我走出去,拐了三四次,进入了一个幽暗的小房间。
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原来房间的地面上撒着各色的樱花花瓣,都是由鲜花上一片片揪下来的,完全是自然之香,跟人工制造的香精气味有着云泥之别。
经过四次搜身后,我们才得以进入小房间。
韩映真说对方是“大人物”果然没错,因为屋内小桌后面盘膝坐着的正是日本政治界的大人物,当前权势最盛、气场最强、头脑最精明的那一个。每晚看中央电视台的国际新闻联播,总能看到他奔走于欧洲和拉美,忙于慈善事业。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并不是一件美事。当然,作为中国平民,我也不像奎恩那样沮丧。一切都要等到跟大人物会谈后才知道吉凶,盲目乐观或者悲观,都毫无意义。
大人物抬头,盯了我一眼,随意地向小桌对面一指:“坐。”
我没有犹豫,也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而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默默向前,盘膝而坐。
“我的人报告说,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情况发生在太平洋上,已经惊动了51地区的上上下下。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样一个中国人甘心给美国人做走狗,长途奔忙,尽心竭力呢?据我所知,中国奇术师对51地区是相当排斥的对吗?双方利益相悖,各为其主,根本不应该有精诚合作的基础。看来,你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想法和看法都跟普通中国奇术师不同。说说看,你到底怎么想的?”大人物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叙述,不带一丝感*彩。
我沉默了一会儿,像对方一样,语气淡淡的:“住在岛国,总让人内心不安。既有来自人类战争的威胁,又有海水上涨、板块碰撞、火山地震、大陆架崩溃的威胁,远虑近忧,纷纷扰扰。反之,住在大陆就没有这种顾虑。据我所知,日本民众已经厌倦了住在本土,也厌倦了政客们在这弹丸之地上的互相攻击与算计。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领导大家寻找到安居乐土、不再担惊受怕的领导人,既有开拓疆土的勇气,又有伟大担当的胸怀,像当年的织田信长那样。日本历史上从来不缺智勇双全的英雄,可惜上世纪以来,太多领袖都把自己的权力看得太重要,而忽视了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真理。我想说的是,如果民心溃散,大家都离岛而去,那么日本这小小的孤岛还有意义吗?太平洋上那么多岛屿,天下各大洲又可以申请长期定居,大家又何必困守孤岛?到了那时候,无论阁下还是天皇,就都成了光杆司令,被世界抛弃,也被民族抛弃。”
日本的国情独特,既有皇室,又有首相,多方权力制衡,管理国家并不容易。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国家遭受了房地产崩溃的重大打击,民众信心已经一蹶不振,普遍带有悲观情绪。管理这样一个国家,诚如“豆腐掉到灰堆里”,是吹是打,两难选择。
我说的是实情,对方无法反驳。
至于我帮不帮美国人奔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是平民,不带任何政治色彩,所以做任何事都不会受法律条文的约束。
“你懂很多,这些话从前只有政治家才能分析出来。”他说。
我扬眉一笑:“阁下说笑吗?互联网时代,只要能够上网的人,都能看到听到国际大事,对这些事有足够的了解。我们中国的网民现在已经达到八亿多,对于日本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看得懂的,至少一半。我说的只是大路消息,在阁下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
大人物抬起头来,双手按在膝头上,正色问:“那么,你要到51地区去,究竟为了何事?”
韩映真只带我到门口,没有进来,这屋内只有我和大人物。但是,韩映真既然敢迫降飞机,那么大人物对我和奎恩的行动目的肯定是一清二楚。
“去问你的人吧,这一次,她不是立了大功,就是闯了大祸。”我回答。
韩映真从51地区反水,并非高招。
除非最终大人物将我们机上的全部人灭口,否则韩映真就要从间谍界消失了。日本费了那么大力气将她打入51地区内部,如今轻易启用,岂非利大于弊?
“我只问你,也只相信你给的消息。夏先生,我已经奉献出足够的诚意,你呢?还不接住我抛出的橄榄枝,更待何时?”大人物问。
他的语气十分强硬,虽然跟我平起平坐,可气势却是高高在上,似乎向我降尊求教已经给了我十足的面子,如果我再不回答,就是不识抬举了。
我摇摇头,重复刚刚的话:“去问你的人,那样更直接。”
“通常,我的问题只问一遍。”大人物说。
我笑了笑,不接他的话。
“需要我问第二遍的人,都不在人世了。”他接着说。
我低下头,去欣赏榻榻米上的花纹,不再理睬对方。
如果韩映真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不必兴师动众地将我和奎恩截留了。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回答?”大人物又问。
我摇头:“不要条件,只希望继续我们的行程。”
大人物冷笑:“这也是一个条件,一个我根本不会答应的条件。你不肯合作,我有一千种办法能让你改变想法,你信吗?”
我依然摇头:“不信。不过在你实施那一千种方法之前,我得提醒阁下,很多方法并不管用,尤其是在奇术师面前。你所谓的酷刑都已经过时了,无论在心理上、身体上都产生不了太大的反应。这是二十一世纪,请阁下不要用上一个百年多数国家都用滥了的刑讯逼供手段来搞情报。从阁下身上,我根本看不出日本与时俱进的明显变化来。”
酷刑只能将一个健康的人折磨至奄奄一息,获得一些似是而非、屈打成招的口供来,未必有实际意义。
当年,日寇酷刑只换来了汉奸,却没能将铁骨铮铮的**员降服,最终,浪费了大量精力之后,只能以枪杀结尾。
我不怕死,更不怕酷刑,只是觉得对面坐着的大人物很可笑,明明有求于我,偏偏摆出泰山压顶般虚张声势的架子来,妄图用言语恐吓先声夺人。这种做法,效果极差。由此可见,所谓大人物,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政客,其智商情商了了。
“哈哈。”大人物瞪了我一阵,蓦地大笑,“夏先生,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济南城内也有我的线人,你的很多资料都是直接传递到我手上。长话短说吧,我要那件‘神相水镜’,只要你肯割爱,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
一旦对方亮出底牌,我就知道谈判的天平已经大大地偏向我这边了。
关于“神相水镜”,至今没有确切消息。此刻妄加评论,实在不智。
“我很想帮助阁下,但你的线人肯定也报告过吧,至今没人知道那神器在哪里。关于它的一些传说,也是众说纷纭,神乎其神。我知道的,只会比阁下更少,所以,你这样问我,不过是问道于盲而已。”我回答。
我的回答亦在大人物意料之内,我们的每一轮问答,彼此都心知肚明,无需对方回答,自己就知道最终答案。
这种谈话,两个人手中全都是明牌,谈话效果如同白开水一样乏味,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所以,我们有长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远方传来的激浪拍岸之声。
“我可以给你线索……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线索,都是几代人追查探索得来的。‘神相水镜’曾经是日本西征大陆最忌讳的东西,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曾经失去了最精锐的三个联队,总共两千五百人,另外还有三批能够决定战争命运的辎重武器。要知道,在战争初期,两千五百人的战斗力非常恐怖,几乎能击溃中**队十个师部队。可是,这三个联队在中国大陆的黄河南岸、济南西、台儿庄北、菏*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件事,极大地打击了远征军的士气,差一点就丧失了南进的勇气——”说到这里,大人物额头上忽然渗出了一层冷汗,可见这件事给他的压力极大,仅仅是提及,心理上就会出现极不舒服的感觉。
三个重兵联队的攻击力的确恐怖,放在卢沟桥事变后的那段战斗时间里,击溃国民党五个师不是吹嘘。
大人物提及的那个区域后来爆发了震惊全国的台儿庄战役,战况之惨烈名列抗战血战前十之内。国民党部队打光了最后的一兵一卒、一枪一弹,虽败犹荣,其功勋永垂青史。此战成功地阻止了日寇轻骑南下的野心,也给国内各战区的兄弟部队提振了士气,不再望风而逃。
如果像大人物所说,再有日寇三个重兵联队参战,那么别说是一个台儿庄,就算五个、十个台儿庄,也不过是汪洋中的一片树叶,瞬间遭受灭顶之灾。换句话说,三个日本重兵联队对于战争局势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不亚于突入羊群的三只猛虎,瞬间就能撕破国民党的战斗防线。这种结果,想想就令人胆战心惊。
“第一个联队,圭同志秀联队由黄河泺口浮桥向南,过河后直插西南方向,在长清一带失去消息。联队共有士兵八百人,长枪、短枪共计一千二百支,机枪一百五十挺,*二十支,迫击炮两门,战车十辆,战马五十匹,另外还有各类子弹一百箱。这些全都消失了,战斗督导部最后派出了超过一百名细作巡查,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最终,从一个采药的老农那里得知,这些人全都走进了架在长清北山峡谷口的一面大镜子里。细作们探察那个峡谷,从谷口到谷底只有四十米长度,连那批人马的三分之一都装不下。更何况,除了峡谷口外的草地有践踏痕迹外,一过了峡谷口,里面根本没有行人踩过的脚印,也没有战车碾过的轮痕。于是,细作对那采药人严刑拷问,始终没有获得新的口供。这件事,作为当时军部的一件悬案压了下来,以免引起各部队士兵的集体恐慌……”大人物说。
他说得很详细,一边说,一边仿佛已经沉浸在那段血与火的历史之中。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关心失踪联队的去向,因为那数百人的精锐部队直接关系到日本人能不能在中国大陆站稳脚跟。
历史千回百折,变化纷呈。1937年之时,谁也预料不到后来的发展,更想不到*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广岛、长崎的屠城之爆。
(在这里,我不禁感叹,只有伟人能够在饱读史书之后,一眼就看穿了抗日战争的本质,提出‘游击战、持久战’的理论,旷世无双,准确无误。最终,伟人战胜了一切,遇神杀神,遇佛*,直至到达中华民族至高无上的位置。至今,全球战争学家、历史学家都一致同意,伟人之战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二战各国元首无法相比的,即使是罗斯福、丘吉尔、蒙哥马利之流,都无法望其项背。至于轴心国之一的日本,在伟人的雄才大略面前,更是螳臂当车、井底之蛙,最终俯首称臣,灰溜溜地带着膏药旗滚出了大陆。)
现在,大人物提出“三个联队失踪”的问题,当然也是对当时战争结果不满意的原因。设如,彼时东条英机手中多了这三个联队,闪电南下,早就拿下上海、南京、重庆、广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大陆东部,完成了军部预定的作战计划,随即南下、西进、北拓,透过鸭绿江补给线和海上航线,将本土与大陆紧密连接在一起。到那时,就算战败,也至少能分得半壁江山,坐东向西,划太行山、陕西、山西而治。
这是日本人的幻想,到了如今,他们仍然像数百年前的幕府时代那样,盘踞小岛,临海而居,被频繁的海啸、地震闹得寝食难安。所谓“西征”,只不过是好梦一场。梦醒了,就只剩下无尽的惆怅。
面对大人物,我恨不起来,当然也无法跟他友好地对谈。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今日懊悔的是军部失去了三个联队,没能火速占领全中国,成就东方霸主的地位,而我作为中国人,却是懊悔昔日国家没有痛打落水狗,跨海暴击,将日本这世代宿敌彻底消灭,永绝养虎遗患之忧。
“很好,这段历史阁下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战争很残酷,一个联队消失并不是大事,比起贵国来,我国百姓常常几万、几十万遭到围城屠杀,到现在我们又说过什么呢?追查过什么呢?”我冷冷地说。
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发生时,日本军部不会在意中国百姓如猪羊牲畜一样被驱赶宰杀,反而对失踪的三个联队念念不忘。倭寇兽心,一至于此,真的令有良知的中国人仇恨重燃。
“夏先生,我只是讨论历史上的悬案,如果伤害了你的民族自尊心,抱歉。”大人物说。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忽然觉得,虽然双方在肤色、外表上近似,但每一个日本人的人皮之下似乎总是埋藏着一颗诡谲的兽心,看似循规蹈矩的行为模式之下,则是随时可能爆发兽性的黑暗地狱。
与这种人成为一衣带水的邻邦,不是什么好事,永远高枕无忧不得。
“无需抱歉,战争很残酷,但好运不会永远向着一方。”我一语双关地说。
国内无数爱国青年并不害怕三战来临,恰恰相反,八零后、九零后的青年人从来没有忽视历史,更没有忘记中国在二战中遭受的屠城之耻。在年轻人这里,任何事都可以退缩不前、独善其身,唯有对日本之仇,却是非报不可。如果三战爆发,那正是火山喷发、挥师东进的仇恨宣泄口。
“我们不谈这些了,不谈这些,以免大家想到历史,心情未免都不愉快。”大人物连连摆手。
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持续低沉后,马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失衡的情绪散发出去,控制心情,保持平静。
妄论历史,纸上谈兵,正是今日中国人的大忌。身为奇术师,我不能在这样一条歧路上越行越远。
“还有两个联队,其下落又是如何?”我问。
关心日寇联队下落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找到那面神相水镜以及藏在镜子后的那个操纵者。
“长沙会战……两个联队都是在长沙会战前失踪的。南横岳联队一千人外加三个骑兵连、三个重机枪连、一个侦察连、一个汽车连,一个工兵连,总计一千四百人,在徐州与长沙两城连线之间的某个地图空白区消失。第二个,山城小律联队六百人在长沙城西北某地消失,彼时他们正距离长沙城三百公里,正在向长沙城南迂回包抄,执行军部的调令。如前述例子一样,有人看见,他们进入了峡谷间的镜子,被那镜子一个一个吞噬掉了。”大人物说。
我相信,以上三个联队的编号都能在二战史料上查到,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也不会让大人物如此困惑。
他的叙述总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二战中神相水镜谋杀了两千五百名日军”。
如果世间存在那样一种武器,则其低成本、高效率远远超过*,而且给敌方造成了巨大的震慑。谁能拿到它,谁就会在未来战争中占据了先行地位。更深一步想,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只要破解镜子的秘密,进行几千倍、几万倍的复制,则全球皆在彀中,点指天下,谁敢不服?
“你确信这镜子存在?”我问。
大人物摇头:“不是我确信,而是美国五角大楼、莫斯科红场、伦敦军情处都确信它的存在。说起来你大概不相信,冷战以来,数万名间谍潜伏于长沙至黄河的区域内,几乎将地皮都细细地翻了一遍,掘地三尺,寻觅神相水镜。它必然存在,毋庸置疑。”
522章 潜入51地区(1)
奇术世界里的宝物、神器虽多,却极少有像神相水镜这样的,能够从某个方面直接决定战争胜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无论它在哪儿,都绝不会在我手上。”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但是,全世界的国家线人却明白一点,那神相水镜是由一个姓夏的人操纵。姓夏的失踪,那镜子也失踪了,此后再没发生过整队士兵被镜子吞噬的诡异事件。所以,找到姓夏的,也就应该能找到镜子。如果你是我,会不会也这样想?”大人物问。
这逻辑完全正确,我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我们查到夏氏一族的族谱,那姓夏的——”
我举手打断大人物的话,他正在把各种话题引到我身上。再说下去,这些话题就要把我死死套住了。如果这种消息在全球大肆传播,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别说了,你想害死我?不管你怎么推断,我跟神相水镜都没有关系。我能坐下来跟你谈,是想解决飞机目前的困境,而不是自愿钻进你设下的圈套。阁下别自作聪明,因为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我严肃地驳斥对方。
大人物一笑:“我手里有足够的证据,一放出去,全球情报机构都知道找到你就有可能找到神相水镜。到时候,你就是众矢之的,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追随着,比娱乐圈里最耀眼的明星还吸引人……”
我冷笑了两声,闭目养神,不再看对方,也不理睬对方胡说八道。
“这是一场闹剧,一场日本大人物自导自演的闹剧!”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乱了阵脚。
既然是闹剧,那就由跳梁小丑自己表演好了,我不说话、不回应、不参与,任由对方上蹿下跳。等他闹够了,闹累了,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夏先生,不如我们合作吧。世界上这么多情报机构,你最终总得找一个做靠山。你以为51地区能够做靠山,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做好太平洋警察的角色,靠枪炮征服全世界,对于那些发生在历史上的怪事并不重视。我就不同了,只要你点头,马上就能得到一切。必要时,我甚至可以请示天皇,割让一半国家给你,如何?”大人物语气殷切地说。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笑起来,因为那实在是天方夜谭。为了神相水镜,日本愿意半国相赠,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如果我相信这一点,倒不如去相信狗能改了吃屎的天性。
“夏先生不信,我马上就可以给天皇打电话。”大人物说。
我相信他敢打电话给天皇,以大人物今日的威望,在国内说一不二,他提出任何建议,天皇都要考虑。
“算了。”我举手,示意可以结束这话题了。
“合作吧,我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只要你需要的,只要是我能提供的,绝对有求必应。”大人物说。
“谢谢你的好意,但很可惜,我没法接受。神相水镜只是一个传说,迄今为止,谁都不知道其下落。”我说。
七王会的人马齐聚济南,为的就是神相水镜,但死了那么多人,厮杀那么多场,始终没见神器露面。连大人物都无能为力,我又有什么把握能找到它?
大人物侧过身,由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丢在桌子上。
“有了这些,相信你一定比别人更容易得手。”他说。
我本想拒绝,但沉了沉气,还是翻开了文件夹。这不是负气任性之时,如果能从日本人的资料中获取线索,何乐而不为呢?
文件夹里有十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另外就是五页残破不全的旧式竖行信笺,上面的文字都是用毛笔小楷写下的。
我先看照片,其中两张拍摄的是一个大湖,一远一近,但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第一张是宏观大局,第二张是微观近景。
两张照片拍的都是大明湖,因为我从岸边的垂柳、铁公祠、曾堤、北水门、湖心岛等等场景就能看得出。而且,如今曲水亭街那边的老照片博物馆里就有类似的照片,仅仅是角度不同而已。
那张近景照片拍的是北水门,没有人或者船,只有湖水和拱门,其角度是从南向北拍,水势极缓,由大明湖中流出,穿过铁栅,奔向下游。
数十年过去,北水门没有太大变化。今昔对比,只有水边石壁上的青苔稍有增减。
这两张照片并没有放在最上边,但我一眼就看到了它们,似乎这里面有某些东西吸引了我。可是,反复观看,照片与常见的老照片相比,又没有太大差异。
“你的第六感很精准。”大人物喟叹。
我拿起照片,再看了两遍,然后倒扣在桌上。
在很多情况下,人的眼睛会因为惯性而产生“熟视无睹”的现象。这时候,将照片挪开,凭借记忆力重温照片上的景物,就能进行深度分析,察觉其非同寻常之处。
我没有理睬大人物,而是缓缓闭眼,任由老照片上的一景一物在脑海中上下浮沉。
北水门是大明湖水的宣泄口之一,古时可以通船,供士兵出城打仗或者货船运输粮草。战争年代,水中不只有铁栅栏,门口内侧还有钢板铁闸,危急时刻落下,就能截断水道,防范敌人潜入。
第二张细节照片上,水中似乎有一件东西,略微反光,似网非网。它具有阻隔作用,挡住了照相机镜头的一小部分,所以照片上所表现出的,并非完整的北水门。
“水中有东西,是一面镜子,虽然挡住了北水门外面的景物,但反映其中的却是湖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异常。”这是我的初步想法。
这种情况下,只有出入北水门时,才会察觉那镜子的存在。
“如果它是神相水镜,则任何人行经北水门之下,都会先撞到镜子,接着就会重复人被镜子吞噬的怪事。也就是说,有人特意选择了一条隐蔽通道设置神相水镜,其意图一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敌人,而又不引起敌人的群体恐慌。”我进一步猜测。
我睁开眼,大人物突然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这似乎是一个考验?”我问。
大人物深深地点头:“没错,就是一个考验。如果你连这两张照片都挑不出来,我们就会对你失去信心,后面的合作也不可能继续下去。”
我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抱歉,这考验也是合作的一部分。”大人物说。
他已经是第二次向我道歉,原先的傲慢态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钦敬之意。
剩余照片中,又有两张拍摄的是月下的曾堤。不出意料,在一处拱桥的上桥口处,那镜子又出现了。
“既然有人拍到了这镜子,拿到它,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我问。
大人物首先澄清了一点:“夏先生,照片来自二战随军记者大野京玉,所有拍摄都是实地进行,绝无伪造。我当初也是怀着同样的疑问去搜索当时的资料,答案即是下面纸上说的内容。文件夹里的资料都是从国家二战档案馆里取来的原版——就怕你怀疑其真实性。先请看那些文字,看完我们再讨论。”
那些文字言简意赅,使用汉字记载而非日文。
要知道,二战随军记者大部分都是潜藏中国已久的日本间谍,个个都是中国通。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刺探情报,而且背负着将来接管地方政府的重大使命。所以,这支特殊的间谍部队由日本死忠高级知识分子构成,个个都是军事、文化、民俗方面的全科专家。
大野京玉书写的内容如下:“我拍到的并非镜子,而是水泡一样的东西,不可碰触,一碰即碎。军部电令中再三提醒,此类东西正是吞噬士兵的怪物。我不相信水泡食人,而是猜测它是某种中国奇术。军部士兵虽然以忠勇著称全球,但面对奇术,却如冰块坠入火炉,再坚硬,最终也得化成水。故此,我提议,向军部求援,派更多战地记者过来,把可能存在水泡之处找出来,最大程度地减少士兵伤亡。另外,建议向东京求援,将国内富士山奇术师门派中的精锐全都派遣到华北战场,与中国奇术师决一死战。中国人不是豆腐,而是皮筋,看似柔软,实则颇具韧性。我们打败了守军,却不一定能征服这里的百姓。我相信,济南城里有太多满怀仇恨的中国奇术师,我们占领这里,并非好事,而是像坐在一个烧红了的炉子上。这种事一直发生的话,我们最后一定会被烧成灰烬,无法向天皇尽忠。”
这是一份尽职尽责的建议,看起来,大野京玉是保皇派里的死忠,字里行间,全都是为了日本军部的远征计划考虑。
“如果食人的水泡足够多,中国人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杀尽占领军,夺回济南城。”我颇感惋惜。
奇术是双刃剑,而且世间之奇术都是成双成对出现,有矛就有盾,有火就有水,有冰雪就有骄阳,有溪湖就有渡桥,彼此克制,彼此消长,不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三支联队失踪后,日本军部一定做了最严密的防范,才遏止了那操纵神相水镜的人连续得手。
“这些资料能说明什么?”我明知故问。
“当然说明,神相水镜就在济南城内,操纵它的人,一定是济南人。”大人物说。
他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不说也知道,就是因为操纵者长期袭击济南占领军,首次大开杀戒就是在泺口浮桥南面,略有大局观的人就能看得出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城”。
“你也说了,无数间谍潜入济南,已经在城内城外掘地三尺,也什么都没发现。现在,把这些资料全都拿出来,大概也无济于事。”我说。
其实,此刻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渐渐成形的想法,只不过不肯告诉对方。即使现在不是战争年代,我也不愿帮助日本人达成任何心愿。
“夏先生,你在撒谎?”大人物十分机敏,我刚刚那几句话是敷衍之辞,立刻被他识破。
我摇摇头:“撒谎?现在大家都不知道真相,何来撒谎一说?”
大人物缓缓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心如寒潭,淡定无波。
“日本人也懂相术,也懂读心术,也懂识人之术,也懂第六感……”他说。
我没接话,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神相水镜就在大明湖中。必须先有水然后才有水泡,在济南,能够产生水泡而且能藏下某些贵重东西的地方,非大明湖莫属。
当然,我能获得这种答案,最关键一点是借助了第六感。
第六感做出判断时,根本不需要任何依据、任何理由、任何实证,只是信手一指,则方向无比正确。
查阅官方历史可知,大明湖从未干涸过。至于民间说法,则称大明湖最深处达八十米至一百米,里面最大的草鲤长达四米,草龟则重达百斤,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奇物。所以说,要想抽干大明湖的水不是件容易事,明知里面藏着宝物,却不可企及。
“好了,既然夏先生不愿说你的新发现,那我也不能强求。”大人物忽然改变了态度。
我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对方极度看重神相水镜,提供了这些秘密资料给我之后,绝对不甘心无功而返。
“不是我不肯合作,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我放低姿态,刻意保持谦逊。
“好吧。”大人物把照片和信笺放回公文包,“我的人会送你们走,就到这里吧。”
他的冷静态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真的没有留客之意,似乎已经绝望。
大人物走出去,然后韩映真走进来。
“夏先生,我们可以走了。这个岛上有飞机跑道,可供我们的飞机起飞。降落时,奎恩先生不小心发生了些意外,耳轮擦伤,不过已经得到妥善医疗,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其他机组成员都很平安,可以送我们回51地区去。”韩映真说。
“你还要回去?韩小姐,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去了只会是死路一条!”我诧异地问。
韩映真回答:“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违背。就算明知是飞蛾投火,也得去。”
这真的是一名间谍最可悲的下场,无法依靠组织给予保护,反而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被扔出去,借以平息51地区的怒火。
“这样真的是……贵上司的做法,真的是无法理解。”我只能苦笑。
我非造物主,解决不了韩映真的难题。
这是奎恩很乐意看到的结果,带走韩映真,至少他可以向组织有个交代,推卸自己的失察之罪。
韩映真变成了唯一的牺牲品,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连一点点自主权都没有。
“请吧,夏先生。”她说。
“也许你该向上司提出自己的请求,而不是自投罗网。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能言尽于此。
韩映真十分平静,带着我一路向外走。
见到奎恩时,他正蜷缩在一块木板上昏睡。
“奎恩先生,我们可以走了。”韩映真叫醒了奎恩。
“去哪里?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奎恩的情绪已经崩溃,翻了个身,死死抱住木板,不肯松手。
看见他的表现,我非常感慨。
这些间谍遭擒之前,都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转瞬间,由高高在上跌落凡间,成为濒临死亡的阶下囚,他们很难接受这一点,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死亡。对比他和韩映真来看,后者明明知道回51地区后必死,却出奇地冷静,不表露出一丝畏惧。
“我们已经获释,回51地区去。”我说。
这间牢房里安着监控,奎恩的丑态一定会落入大人物眼中,丢尽51地区的脸。
“什么?”奎恩没听懂,怔怔地看着我。
我拉他起来,再次重复:“韩小姐会送我们回51地区,我们已经获释,可以走了。”
奎恩沉默了十几秒钟,确信我说的是真话之后,突然靠在我肩上嚎啕大哭,像个被吓坏了的乡下婆娘。
大人物说到做到,韩映真领着我和奎恩出去,没有遭遇一次阻拦。
出了这座建筑物,我看到一条跑道向正东的海天之间延伸出去,笔直如箭,气势惊天。
除了一辆没有标明国籍的波音飞机外,旁边跑道上还停着一辆武装直升机,那应该就是大人物的座驾。
武装直升机的续航里程有限,我由此可以推断出,这个小岛距离日本本土很近,差不多在两百公里之内。
这次迫降事件有惊无险,会见日本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坏事。唯一令我忧心忡忡的,就是大人物的态度在最后突然转变,并迅速下了逐客令,使我措手不及。
“唯一的解释,当时的我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觉得不值得再为我浪费时间——读心术!他一定是读心术高手,在我身上施加了读心术后,了解到我对于神相水镜的判断。唉,还是大意了!”我懊恼不已。
大人物是文官,几年前干过前任首相的幕僚长,并未听说他修行奇术的消息。再往前,他虽然也是出身于警察行业,却没有枪械、搏击的历史记录,一直在所有人眼中留着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印象。
如果他是读心术高手,一定能读懂我的心。当然,他要想从阔大的大明湖中找到神相水镜,也不是三日五日就能结束的超大工程。
“奎恩,快点走。”我低声催促。
如果我们能成功地登机起飞,那我马上就会联络洪夫人,请她派人阻止大人物在济南城内即将展开的大行动。
天气晴好,白云悠悠,正是乘机高飞的最好时节。
我们到达停机坪,机上的舷梯早就放下来。
奎恩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抢先上了舷梯,飞速攀登,惊弓之鸟般冲进了机舱。
“他吓坏了。”我说。
“是啊,他没想到会降落在这座岛上,一睡醒就已经落网了。我在他的茶杯里放了两片安眠药,这是早就制定好的工作计划。”韩映真说。
“韩小姐,我再劝你最后一次。回去吧,就算被组织处置,也比到51地区接受惩罚好。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又何必跳下来?”我良言相劝。
此刻,我已经站在舷梯的第一级台阶上。如果韩映真止步,我就可以登上飞机,迅速离去。
“谢谢你,夏先生,您真的是个君子。”韩映真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您小心,有人正在用读心术探索您内心的秘密。”
“是大人物?”我问。
韩映真微微点头,随即跟着踏上舷梯。
我阻止不住她,只能登机。
刚刚在飞机上落座,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我的心脏就有了奇怪的感应。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正将某个柔软的刷子伸入我的体内,在我的五脏六腑上慢慢地扫来扫去,虽然受扰,但却十分受用。稍后,不仅仅是胸口有那种感觉,两侧太阳穴、天灵盖百会穴、脑后玉枕穴的位置也全有了被“清扫”的感觉。
我举起双手,死死扣住太阳穴。
太阳穴上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指尖之下,我能感到里面正有某种东西在向外冲撞,想要撞破皮肉,直飞出去。
“夏先生,不要拼命抵抗,双方脑力冲撞的结果,只会把你变成毫无知觉的植物人。还是任其自然,对方要什么尽管拿去。唯有如此,才能保命。”韩映真面色严肃、语调低沉地说。
她坐在我的右侧,此刻伸出左手,按在我的心口上。
“我……不能不抵抗,因为我感觉那种力量要把我吞掉。我只能极尽全力抗争,确保自己的神智不被对方控制。夏小姐,如果我坚持不住成了白痴或者植物人,那就请你帮帮忙,直接结束我的生命,拜托了。”我说。
我低估了日本大人物的实力,活该遭受此劫。
韩映真苦笑一声:“我们还不知道谁先死呢!”
飞机发动,开始向着地平线尽头奔驰。稍后,只要它腾空而起,我们就平安了。
一直猥琐怕死的奎恩突然站起来,向着飞机的驾驶舱走过去。
“他要干什么?”韩映真立刻跟着站起来。
“不要管他,请坐。”我伸出右手,按住韩映真的肩,稍稍发力,令她乖乖地坐下来。
奎恩进了驾驶舱半分钟,马上拿着一串钥匙出来,打开右侧的器材保管箱。很快,他就拿到了一支带着瞄准镜的长枪,同时还将一支*斜挎在肩上。
这是51地区的专机,武器系统是完全能得到保障的。
随即,我发现飞机飞起来之后在天空转圈子,并未打算离岛而去。
“杀光他们!”奎恩大叫,把*向我抛过来。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枪,就算心里不赞同他的做法,有支枪防身也是完全正确的,至少能够避免再次毫无意义地受制。
523章 潜入51地区(2)
“夏先生,听我说,这是一个圈套,奎恩是局外人,根本不知道奇术师的规则——”韩映真靠近我,在我耳边急促说了几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杀了她!”奎恩咆哮着,长枪指向韩映真。
我的脑子很清醒,盯着韩映真的眼睛,直觉判断,她没说谎。
她说得对,奎恩只是间谍,而非奇术师,除了拔枪杀人、搞情报、玩弄政治手段,其它能力乏善可陈。现在,不仅仅是一场军事战斗,而且是一场奇术层面上的心理缠斗。
奎恩大步向前,长枪直指韩映真。
“冷静,奎恩先生,冷静!”我立刻起身,把韩映真挡在身后。
“走开,她是51地区的叛徒,我要亲手处决她!”奎恩怒不可遏。
他险些在孤岛上丧命于日本人之手,靠着卑躬屈膝、猥琐可怜才活下来。如果还想保持自己光辉耀目的间谍形象,就要杀光所有目睹这个过程的见证者。
“这件事不对劲,奎恩先生,我们先离开再说。”我良言相劝。
“你错了,这架飞机正在进行机械改装,大概一分钟后,*、*、*、高速自动机枪就能就位。下面那个岛在地球上的存在时间只有最后一分钟了。”奎恩说。
我不担心大人物的安危,但却迅速想到,大人物匆匆释放我们,岂能连这一点也不作防范?
“我们走,我们撤吧,这是个陷阱——”我找不出理由,连自己都知道这些话毫无说服力。
“哈哈哈哈,在超级轰炸和机枪扫射之下,任何陷阱都不可怕!”奎恩受辱之后,急于洗刷前耻,如同输光了的赌徒,狠狠地押注了最后一把。
“不要说了夏先生,一切都在大人物的预料之中。如果应付不当,这一次……相信我,听我安排,好吗?”韩映真拉着我的衣角,再次低声告诫。
当她和奎恩的意见产生分歧时,我宁愿相信她。
身为一名间谍,首要品质就是“能忍”。某些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熬过漫长等待,就能迎来曙光。反之,连胯下之辱都忍受不了,哪里还有后来的开国元勋韩信呢?
“好。”我答应了韩映真。
不到一分钟,机舱内便亮起了红色警报,电子合成声音响起:“战斗状态,准备完毕,可以开启战斗位置一切按钮。自动射击准备完毕,将在十秒钟后进行第一轮集中发射。”
哔的一声,机舱前方的大屏幕亮起来,呈现出孤岛的俯瞰画面。
那座岛是一个不规则的葫芦形,一座白色建筑物横亘于葫芦的腰部,看上去如同茫茫海上的一只白帆。
飞机跑道位于葫芦的底部,依稀可见,那架武装直升机仍然停在远处,并未起飞。
“射击表演开始了!”奎恩叫着。
很快,弹如雨飞,孤岛上腾起阵阵烟雾,白色建筑、飞机跑道和直升机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当各种弹药倾泻于孤岛上,等于是将全岛深耕了一遍,没有任何生命能活下来。如果是这样,那明天的全球各大媒体头条都将发布日本大人物的死讯,相当于在亚洲政坛投放了一颗重磅*。
轰炸维持了一分半钟,海风呼啸,很快就将硝烟吹散,屏幕上的葫芦形孤岛已经变形,只剩三角形的尾部露在海面上。
“这结果就很完美了。”奎恩吹了声口哨。
当他的视线转向我和韩映真时,我感受到了无以名状的恶意,仿佛被一条暴怒的眼镜王蛇盯上。
“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奎恩自言自语地说着,大步走向驾驶舱。
“他容不下我们,我是他的手下,经常听他说一句话——‘只有死人才能无条件保守秘密’。等我们失去利用价值,就会立刻变成死人。”韩映真悄悄说。
为了能活下去,我必须做些什么。
如果孤岛算是虎穴,而奎恩掌控的飞机则是狼窝。面对穷凶极恶之敌,只有奋起反击,才能全身而退。
“说吧,怎么做?”我回头问韩映真。
她说过,这是圈套。不必详细解释,也知道这是大人物的圈套。
“大人物已经在你脑子里下了读心术的锚桩,现在,杀了奎恩,统一口径,进入51地区。在第45号秘密资料库中,藏着关于神相水镜的全部资料。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把那些资料窃取出来。如果事情败露,最差最差,也要把资料库炸毁,不让神相水镜落在51地区手里。各**事手段相互制衡,一旦某国获得了神相水镜,那么这种平衡就会顷刻间打破,变成一家独大的局面。神相水镜的出现,比*、核武器更令敌人绝望。夏先生,我无法决定你的行为,但读心术的锚桩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大人物从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读心术,是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读心术之王。他要控制你,太容易了。”韩映真说。
这些话令人闻而生畏,但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根本无法反驳。
“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我想通了,但身在圈套之中,束缚太多,无法挣脱。
从此刻向前追溯,艾伯伦的虚拟影像是圈套,他的死是圈套,奎恩使用“瞒天过海之术”飞往51地区是圈套,韩映真控制飞机降落孤岛是圈套,大人物放我们走是圈套,奎恩轰炸孤岛是圈套……一切圈套的绳结都在大人物手中,其根本目的就在于制造条件,送我和韩映真进入51地区45号资料库,窃取神相水镜的全部资料。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没有对局者,只是大人物一个人在复盘打谱。我、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指尖上的棋子。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另外一种力量挟持,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深受其害,仿佛站在高高的棉花堆上一样,整个人、整颗心都悬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读心术的要义在于“开放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以大自然的空气、水、风为介质,去连接并阅读另外一个人的思想。当身体打开时,功力更强的人当然也能乘虚而入,对我的思想进行扫描探测。
任何奇术都是双刃剑,低者臣服于高者,受其操控,无法自持。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诚恳地向韩映真表示感谢。
“我只是——我只是无名小卒,受别人控制,但夏先生你不同。在任何国家体系中,你都是倍受瞩目的耀眼新星。这种情况下,能够保全你,是我的荣幸。”韩映真回答。
飞机越洋飞行,大屏幕上的海中孤岛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直至变成茫茫海上的一朵浪花。
我知道,大人物不会死,一切都是假象,包括那架武装直升机,也是一个故意挂出来的幌子。孤岛之下,一定有供潜艇进出的秘密通道,奎恩的空中打击开始前,大人物已经乘潜艇远遁。
现在,唯一困扰我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大人物的读心术能够控制多远?”
按照常理,读心术不可能超远距离掌控,而只能在短距离内发力。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韩映真摇头:“夏先生,我们都是奇术师,必须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些真正的绝顶高手所能达到的境界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就像现在,奎恩以为消灭了大人物,真实情况却是毫发无伤。那么,你以为隔着太平洋的距离,大人物无法用读心术探测你的心理活动,对与错,只有一边走一边看。”
我无法反驳她,更何况现在被读心术控制的是我,而不是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可怕的是,即使飞机以瞬息千里的速度东去,我依然能感觉到大人物对我的心灵控制。
“你的行动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已经开始了。”韩映真回答。
我微微诧异,刚要开口,消失了十几分钟的奎恩打开驾驶舱的门,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的手里拎着半瓶酒,相隔三十步,满身酒气便四散开来。
“庆祝……我们干得漂亮,必须庆祝,必须庆祝……”他举起瓶子,自己先灌了三大口,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向我。
我不禁皱眉,在此刻庆祝实在为时过早,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能不能留他一命,不要过度杀戮?”我悄声问韩映真。
能够升到奎恩这个位置的人,都是间谍界的精英,不但智商、情商高绝,更是经过了数十年的苦苦奋斗。随意碾杀他们,并非一件好事。
“手软了?”韩映真问。
我点头苦笑:“是,的确是手软了。他是我们的同类,不是一只蚂蚁。你现在毁了他,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有人像今天这样毁了你。”
奎恩到了我面前,把酒瓶递过来,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喝了它,喝了它,我们庆祝干掉了日本的大人物……这是大功一件,我们回去就能获得白头翁勋章,成为……成为51地区的功臣。日本要灭亡了,很快,很快,就像刚刚用*炸碎那个小岛一样……*、核武器来了,轰隆一声,整个海岛都飞上天,然后沉下海……于是,世界地图上,太平洋里就空下来一大块,哈哈,一大块……”
他真的醉了,连“日本灭亡”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你醉了,坐下来休息吧。”我推开酒瓶,冷冷地说。
“我没醉,你不喝,我就跟韩小姐喝一瓶,喝一瓶,美人美酒当前,你真是……无趣,无趣极了……”奎恩脚下打滑,扑向韩映真。
我忍无可忍,一把扭住奎恩的胳膊,把他顶在右侧的座位靠背上。
我们的肢体甫一接触,我立刻意识到,此人不是奎恩,而是另外一个人假扮的。这种差别十分微妙,因为他们的外观近乎百分之百相似,身高、胖瘦、声音、衣着一模一样,只凭目视,无法分辨。
“果然,你们已经行动了。”我挥手放开奎恩,颓然面对韩映真。
原来,过去的十几分钟内,韩映真的人已经完成了对奎恩的真假替换。一切都在驾驶舱内悄悄进行,外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别碰我,别碰我,我找韩小姐陪我……喝酒……”那假的奎恩还在装醉。
“好了,别装了,你已经被夏先生识破了。”韩映真低喝了一声。
假奎恩愣了愣,扶着椅背站直,困惑地盯着我。
“他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只要没有身体接触,就不会有人怀疑。”我说。
韩映真笑起来:“是,我为了找一个人来假扮奎恩,几乎将美洲演艺圈里的男演员挑了个遍,费时整整一年。之后,我又把十名入围者集中起来,进行高强度培训,对着奎恩的日常生活录像进行细节模仿。他是表演最到位的一个,所以由他出演主角。当然,我们有备选方案,其余九人也在这架飞机上,随时准备替换。我既然掌握着十个‘奎恩’,进入51地区后,就能灵活机动地展开多场合活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标。”
“真的奎恩呢?杀了吗?”我问。
韩映真摇头:“没有,不过他已经变得非常配合,愿意全心全意地配合我们,并且发誓要效忠天皇,以成为日本国民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我的情绪持续低沉,并且意识到,从登机开始,我眼中所见的就是一个假奎恩,该冒名顶替计划从那时就开始了。
韩映真是胜利者,笑得越来越优雅,而却笑不出来,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日本间谍构建的无底深渊。
接下来的行程非常顺利,飞机成功降落,有穿着无标识军装的武装人员登机检查,随后将我们带下飞机,乘一辆密闭的大型悍马吉普车出发。
我们被禁止交谈,行驶一段后,又被勒令戴上眼罩。
最后,我们在黑暗中下车,由两人搀扶着乘坐电梯,到了一个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方。
“分开,老虎点名要见他,其余人暂且收押。”有人大声下令。
我被推上了一辆四轮电瓶车,直线向前。挟持我的两人十分警惕,分别用枪抵住了我的左右两肋,片刻都不放松。
走了一阵,车子停下,我被带入一个散发着雪茄幽香的房间,并在坐进一张铁扶手椅之后,颈上、腰间、双臂、双腕、双腿、双脚都被皮带锁住。
我默不作声,即使明知道自己不该受这样的待遇,也没有喊叫一个字。
雪茄味越来越大,可以想象,这个房间里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抽雪茄,并且毫无顾忌地喷云吐雾。
在烟雾缭绕中煎熬了超过三十分钟,终于有人开口:“无论从什么地方看,你都不像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奇术师。我无法把你跟别人口中的奇术之王联系起来,也不敢相信,你就是当今中国奇术的第一人。唉,你们东方人欺世盗名者太多,我不得不学会了仔细甄别、小心求证的技巧。抱歉,可能我的鉴定水平不够高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不可能是奇术之王夏天石。”
那是一个年龄在六十岁左右、口音里带着浓浓的美国南部乡村味的老男人,说话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世界上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奇术之王,任何称王称霸者,不是徒有其表、空有虚名,就是道貌岸然、心口不一。但是,我必须澄清一点,我是夏天石,来自于中国济南的曲水亭街。如果你觉得找错了人,可以立刻放我回去,没必要一竿子打落全部中国人。”我说。
对方的态度极其傲慢:“放?不,你应该知道,到了51地区的人往往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把自己完全卖给51地区;一种是活在外面、死在外面,终生为51地区卖命,直到死。只有这两种,没有第三种。”
在间谍的世界里,知道越多的人就越危险,所以最稳妥的保密方法就是杀人灭口。
我很清楚,被卷入51地区这个巨大的泥潭之后,想退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给我一点提示,阁下到底想跟我谈什么?”我问。
“谈一谈世界的安全、全球反恐的形势、各大洲的领袖国以及你们所谓的奇术领域的沉浮等等,话题很多,所幸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交流。”对方说。
“你说的这些,除了最后一个,都不是我应该关心的。我猜,你一定是选错了对象。”我说。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任何任性倔强都要不得,那会让一个老实人无辜送命。间谍都是杀人机器,要他们去杀一个人,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以下手。
我想活着出去,尤其是在韩映真即将导演一场豁出命去偷窃秘密档案的大环境下,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你很谦虚,不过我的很多手下说过,奇术师跟四维空间有关,能够在人力不能控制的另一个世界里肆意妄为,从而影响到我们的真实世界。我对此并不赞同,这种陈词滥调在二战期间被各国广泛提起,无论是同盟国还是轴心国,都将战争的希望、人类的解脱寄希望于所谓的地球轴心、不死勇士甚至是意大利梵蒂冈的缚灵会、英国伦敦的大不列颠天修士会、美国洛杉矶的兄弟会等等。即使在东方亚洲,你们中国也有炼蛊师诅咒大会、日本有富士山忍术联盟……太多太多了,我的手下甚至为此做了厚厚的一册调研报告,专程向五角大楼和总统进行现场汇报。幸而,我们的总统够英明,五角大楼也够坚定,没有把这种调查报告当做战争的参考,否则,在中东沙漠里的连续作战中,冲在第一线的勇士们就要流血又流泪了。我从不相信奇术师能够左右战争结果,也从不相信奇术师的咒语能够胜过海豹突击队的子弹……”对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核心内容就是贬低奇术师而颂扬美**队。
在大多数情况下,执念会令人失去公正,其言论也是从维护观点出发,极多偏颇,漏洞百出。
作为中国人,我无意评判美**队在中东沙漠的表现,更不想妄自尊大,去指责别人的对错。
“先正己、后正人”是中国历来的美好传统之一。
“谢谢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说。
“哦?不准备反驳一些什么吗?”对方有些意外。
“我一向不对自己不懂的事发表看法,关于战争和奇术师之间的辩证关系相当复杂,不是一个人、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我相信,阁下的属下搜集的文件资料只是罗列事实,而没有胡乱发表观点。51地区能够长期屹立于全球奇术研究领域之巅,谢谢也正是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带来的必然结果。能见到阁下很荣幸,不过如果能够把我的眼罩除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位平等地对谈,那就更好了。”我说。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乎略受挫折,低声吩咐:“去掉眼罩。”
有人从侧后方过来,把我眼罩摘掉。
我缓缓地睁眼,但视线依旧模糊。原来,这个房间里并未开灯,两侧帘幕深垂,几乎没有一丝光线。
在我的正前方依稀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有人坐在书桌后面,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雪茄烟的烟头火光。
“不要试图做什么,这个房间里布置着二十四个射击孔,所有机枪扳机都由电脑控制。只要你流露出杀人倾向,电脑会自动下达射击命令,没有人能阻止。”对方说。
“我不会拿鸡蛋碰石头,放心吧。”我回答。
“现在,说一说你对奎恩的作战计划的看法吧?”他说。
我笑着摇头:“先生,我跟奎恩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初始。他是军事专家,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不想发表任何看法,以免贻笑大方。”
既然对方轻视奇术师,无论我说什么,都会遭到不负责任的鄙夷。所以,我宁愿闭嘴,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更明白的人去听。
“你没有看法?但是奎恩以及各地情报人员都上报过,你是击杀鲛人之主的坚定拥护者。我要听的,就是鲛人之主对世界的危害以及我们派出精锐人马进行这场大海战的必要性。我还知道,龙组的洪夫人只肯袖手旁观,不发一兵一卒,是不是在等着我们动手后,坐收渔翁之利?”对方有些愤慨。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最好相信自己的情报线,而不要指望我说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要知道,51地区都是专业间谍,每一份情报都足够严谨,胜过外行的说三道四。”
524章 老虎与密宗三大高手(1)
关于鲛人之主的话题我已经说过太多,有些话愤世嫉俗,有些话危言耸听,相信这些话也都经各种方式传到了51地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现在是闭嘴的时候。我累了,是该留给这世界一些自由思考的空间了。
对方鼻孔里咻咻喘着粗气,似乎已经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我给你一些时间,你好好想想。51地区有很多空缺的职位,就是留给你这样的幻想家的。留在这里,是很多幻想家梦寐以求的事,对你应该也是一样的。”烟头一动,对方猛地站起来。
“我又累又饿又困,如果能解决我的实际困难,我才有谈下去的兴趣。”我冷冷地说。
对方没有应声,大步离开了房间。
我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一顿中西合璧的大餐后,有人送我去了一个温暖、宽敞、舒适的中式房间。这里有全套的中式风格装修,墙上挂着山水中堂画,两侧则配着“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条幅。更重要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罗汉床,连床上的铺盖都是中式丝绸制品,极其奢华,光彩照人。
身处这样一个房间里,大概所有中国人都会乐不思蜀。
陪我进入房间的,还有一个穿着中式旗袍、有着东方面孔的女孩子,脸上带着明艳动人的微笑,一举一动,如机器人一般训练有素。
“先生,我就站在门外,有任何吩咐,只要招呼一声,二十四小时随时候命。”她说。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对于51地区来说,我只是匆匆过客,永远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所以,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越少,自身就会越安全。
女孩子走出去,我脱鞋上床,安心大睡。
韩映真有自己成套的行动计划,已经把我摒弃在外。所以,我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吸引51地区大人物老虎的注意力。具体如何行动,她的人自然会择机动手。
关注五角大楼动态的人都会知道“老虎”泰格的名字,这是一个死硬的鹰派,更是两代布什总统的忠心追随者,足迹踏遍中东战场。他最令全球媒体骇然的举动,就是亲自驾驶美军中型坦克第一个冲入巴格达,一炮轰掉了总统府前的大旗。之前,上个世纪末的海湾战争中,他更是深入第一线的最高级军官,最终成为当之无愧的五角大楼主战派“军神”。
从士兵、爱国的角度看,他无愧于美利坚合众国,为星条旗立下赫赫战功。另一方面,从敌对国的角度看,他是刽子手、恶魔、战争狂人,属于*首先刺杀的头号目标,其威胁甚至超过了美国总统。
从我的观察角度出发,他在中东沙漠里积累的战争经验对今日的大海战毫无帮助,因为前者是人与人之战,而后者却是奇术师与鲛人之战。两者差别,如一枚细菌去对抗诸天神佛,毫无可比性。
我睡了很久,中间醒过一次,但外面*静了,以至于让我觉得似乎重回老宅,重新过上了简衣素食、清贫淡泊的生活。那种生活,如曲水亭街边的流水,夜以继日,淙淙流淌,平凡简单,朴实无华。
那也是一种生活,一种属于升斗小民、贩夫走卒的红尘生活。
我从那生活里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睡醒时,床头上已经多了厚厚的一叠简报。
我拿起那二十几页纸,首页盖着红色的“绝密”印章。
简报内容如下:“二十四小时前,有人闯入145号资料库,被发现后,引发大爆炸,连续炸毁了相邻的四座资料库,损失巨大。清点结果,除去炸毁的四座资料库,另有十座资料库失窃,其内容涵盖美国从一战起的各种海外战争资料。目前,基地内部正在进行大清查,望全员配合,清除混入基地的刺客。”
我记得,韩映真的目标是45号资料库,而不是简报中出现的145号。
从简报中出现的现场照片看,我意识到,145号资料库在45号资料库的正上方,如果上方发生爆炸,下方的房顶就会遭到破坏。至于其它资料库失窃,应该就是韩映真的疑兵之计,使得51地区不会迅速怀疑到这次行动与鲛人之主有关。
外面爆炸连天,我自高枕酣睡,任由日本间谍和美国人斗个你死我活。
我按下电铃,门外的女孩子就立刻进来。
“我饿了。”我说。
女孩子点头:“是,二十分钟后,厨房就会送餐。不过,如果您有多余精力,外面有几位先生想跟您谈谈。”
我点头答应:“请他们进来。”
带头进来的是老虎,后面跟随的是三个光头中年人。这三人的装束非常奇怪,两个人的打扮像是印度苦行僧,第三人却披着血红色袈裟,头上戴着八角王冠,冠上镶着八颗彩色宝石,中间的冠顶上则高高耸立,如同一支红色标枪。
老虎是个高鼻深目、额头宽广、身材魁梧、气势汹汹的中年人,当然,知道他真实年龄的,会把他划入老年人的行列,但只从外表看,却只能把他当成是极具攻击性的热血中年人。我熟悉他的声音和气味,他一出现在门口,我就已经凭着以上两点,将他对号入座。
“这三位,都是奇术领域的高手。他们来,是想印证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如果能坦诚相告,我们的美好合作就可以开始了。”老虎说。
他坐下后,习惯性地取出雪茄烟盒,点上一支,开始喷云吐雾。
三名怪客没有落座,只是并排站在门口。
苦行僧是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等地的一派修行者,长期活动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大小城市中。这一派以“受苦”来开启心智,与藏传佛教的“拜佛、诵经”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通过某种特定的仪式来驱使修行者顿悟。
“阿基米德说过,给他一根竹竿,他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你同意这种观点吗?”一名稍高的苦行僧问。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但我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这根竹竿,也曾经撬起过地球,其结果就是导致了亚洲大陆板块的重度倾斜。”他继续说。
阿基米德的这番话是物理学上“杠杆理论”的极度延伸,意思是,假如有足够的条件,即动力臂与阻力臂的比值足够大,那么一个人凭着自己仅仅八十公斤的体重,就能撬起重量无法测算的地球。当然,竹竿足够长、支点足够牢、撬点足够准确都是先决条件,而阿基米德作为伟大的天才物理学家,只是提供了这样一种思路。至于能不能实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未敢请教阁下怎么称呼?”我没发表意见前,先请教对方名号。
“阿难僧。”他回答。
“迦叶僧。”另一名苦行僧跟着回答。
阿难、迦叶是西天佛祖驾前十八罗汉的首座、二座,这是佛典上的真实记载,其智慧、功绩、德行、品格天下皆知。
这两人以阿难、迦叶自名,当然是自以为可以比得上两位佛界上师。这种做法,要么是狂傲之极,要么是智慧出众。
“多谢指点,愿闻其详。”我向阿难僧点头。
“梵文典籍中说,有长眉僧赤臂屹立于于大雪山主峰,持三千尺藤杖,直插东海无极海沟之中,向前发力三千斤,向后发力三千斤,如此重复三千次,遂令东海加阔十倍,原本相邻之陆地顿成深渊。又,三千日后,深渊之民浮出,与鱼似,可鱼语,与人似,可人语,自称远古之民,为避日火月冰、云蒸雾绕之苦,遁入水底空穴已三千年。这段梵语,说的就是阿基米德撬动地球后引发的大灾难。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当日撬动地球的藤杖,恢复地球原样,消除一切灾患。”阿难僧的话能够自圆其说,但这种想法十分疯狂。
我看过资料,地质学家研究白令海峡成因时,的确说过,是地壳变动造成了东欧、北美之间的陆地分裂,变为海峡。否则,今日的亚、欧、美三洲是连接在一起的,可以从白令海峡的位置自由通行,建立起一条从西向东的“新丝绸之路”。
在地质学家看来,地壳变动、板块挤压是白令海峡的成因,但再追溯一步,什么造成了地壳变动?即使地壳内部包裹着液体,那么是什么搅动了液体的动荡,产生了这种破坏力?
迦叶僧忽然开口:“你也在想,那毁坏地球的藤杖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你们中国人写的两册书就很容易解答。其一,名为《大唐西域记》;其二,名为《西游记》,又称为《石猴乱佛记》。如果你看过这两册书,那么,一切问题,皆非谜题。”
《石猴乱佛记》这名字十分冷僻,只有极少佛经研究者才知道,并且这书名根本没在中国出现过,只是印度、尼泊尔一带的《西游记》梵文译本名称。
如果用《西游记》来解释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竹竿就非常容易了,因为书中描述过,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就是一根“要长就长直捅破天、要短就短如绣花针”的竹竿。
更为巧合的是,该金箍棒又名“定海神针”,原先就是插在东海龙宫的海窟之中,没有任何水族能稍微撼动。后来,孙悟空将它拔出来,作为自己的兵器,一路降妖除魔,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
“大师的意思,定海神针被拔出之时,就引发了地壳变动、板块错位,才将大片陆地变成了白令海峡?这种解释,未免太牵强附会了!”我不得不反驳。
就算阿难僧、迦叶僧的推论合情入理,甚至找到古籍上的文字、图片作为证据,那也是非常疯狂的想法,并不能作为官方正式资料出现。
历史可以追溯,但却不能无限度联想,否则的话,我们人类的世界观将会瞬间崩塌,所有无神论者都会陷入知识颠覆的空前恐慌之中。
人类之所以能够繁衍生息,就是因为各个民族有不同信仰,靠着信仰之光的照耀,坚定力量,强化心智,增加民族的自信心和凝聚力。对于远古神话,现代人并不全信,偶尔提起,只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如果像阿难僧、迦叶僧所说的,一切神迹全都为真,那么人类就会意识到自身是多么渺小,如同神人脚下的蝼蚁,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承认,某些远古神话有其真实性,是后辈根据一些民间传说演绎而来。中国古代有那么多神话传说,很多都被证实是真实存在的。道理道理,从哪一条‘道’上讲都‘有理’。感谢两位大师的讲解,我受教了。”我谦逊地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听外国高僧讲中国神话,有时候能令人触类旁通,是一种很好的受教育的机会。
佛教起源于印度,阿难僧、迦叶僧两人敢以佛陀座下两大弟子之名自居,一定道行极深,不是故弄玄虚之辈。
“是,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很多历史记载比其他国家更清晰、更顺序值得所有国家的研究学者借鉴。现在,我们不说其它,只说石猴用竹竿撬动地球的事。”阿难僧说。
孙悟空大闹龙宫、天宫的故事中国人都耳熟能详,从小就看这种动画片、电视剧长大,对于其情节了若指掌。
在故事中,孙悟空东海求道归来,武功、法术、力量都变得无比强大,凡间再也没有一种兵器能配得上他。花果山老猴建议,去东海龙宫寻宝。孙悟空到了东海龙宫,龙王起先只是拿些普通兵器敷衍,后来见孙悟空纠缠不休,才故意说出定海神针的事来,其本意不过是想让孙悟空知难而退,却不料一切机缘巧合,定海神针与孙悟空是绝配,遂被孙悟空单手拔出。在龙宫历史中,定海神针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宝物,其作用“镇海、定海”,一旦失去,海洋动荡,龙宫不稳。这一段堪称是孙悟空的发端史,正是因为有了定海神针,孙悟空才能打败天兵天将,在花果山立起了“齐天大圣”的万古不朽之旗帜,成了历史上唯一反神、反帝、反天、反礼法的斗战胜佛。
“大师的意思是,失了定海神针,海底才会动乱,滋生了鲛人之变?”我问。
如果任由阿难僧去重复这个故事,未免啰嗦、曲折,耗时耗力,十分拖沓。不如我直接说出结果,节省大家的时间。
阿难僧点头:“是,何为‘定海’?正是要镇压海底妖物,使得大海保持平安宁静。大禹治水前,沧海横流,淹没桑田,正是海中妖物兴风作浪的结果。大禹先用定海神针镇压妖物,后用息壤筑坝,导引千万条江河,由西面高处流向东面低处,完成了亚洲版块的疏通治理。贵国另一本奇术——”
我立刻接话:“《山海经》里也罗列了很多远古妖物,其中约十分之一与鲛人类似。夏商周三朝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所有妖物就没再出现于正史记载中。按大师的推测,那些妖物都来自东海,被定海神针镇住了?”
这种交谈方式至少省掉一大半时间,把此次谈话变得有营养了很多。
“是,正是。定海神针一出,妖物就自水底复苏,这就是鲛人的最根本出处。”阿难僧回答。
“如何解决?”我只问了四个字。
了解其来源只是解决问题的一小步,真正化解危机,才是亟需我们完成的。
“像大禹一样,找到定海神针,重新镇压妖物。”阿难僧回答。
“我想知道,两位在51地区的大力帮助下,在这件事上已经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度?”我问。
老虎带着三名怪客进来,一定是有理有据并且做了大量相关工作,这才符合51地区的工作作风。
“百分之九十九,也可以说是百分之一。”阿难僧回答。
此人十分迂腐,在阐述某个问题前,先要说一个引言,而不是直奔主题。
我哼了一声,轻轻做了个“接着说”的手势。
“好了。”那带着八角僧帽的重眉僧人首次开口。
他一说话,阿难僧、迦叶僧同时躬身后退,双手合十,垂下头去。
“啰嗦。”重眉僧人又叱喝了一声。
阿难僧连连点头,不敢出声。
“镜室。”重眉僧人说。
只这两个字,足以让我明白一系列问题。镜室是一个倒金字塔结构,即一个垂直的楔形。通常,楔子是用来堵漏的。古人用木桶装水,时间久了,木桶滴漏,便会用木头楔子敲入,将相邻木板挤紧,不再漏水。从重眉僧人的话里,我判断镜室正是用来“堵东海之漏”的楔子,只要将它平移到海底洞口处,它就在海水压力、海口吸力的双重作用下,牢牢地封住洞口。不过,那样一来,留在镜室里的人就全都成为陪葬了。
“没有更好的方法?”我问。
重眉僧人摇头,又说了两个字:“死士。”
这两个字的意思无疑是说,留在镜室里的都是死士,抱定必死决心,与镜室共存亡。
镜室之内,我唯一不能舍弃的就是唐晚。这种结局,诡异而惨烈,一旦成真,我的心毕生不得安宁。
“你不信,我有实证。每一个死士,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如果,为地球存亡而死,是无上荣耀,将载入地球编年史,名垂千古。”重眉僧人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脸色木然,毫无感情。
我想发火,但随即意识到,这些计划无法更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可以说,镜室被制造出来时,已经注定了今日之命运。这是上层建筑决定的大事,我辈奇术师无法扭转。要想改变它,不啻于蜉蝣撼大树。
“你呢?”重眉僧人接着我。
我既无法高调回答“同意”,也无法真实回答“不舍唐晚”,只能长吁了一口气,拒绝回答。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心已大乱。
“什么时候完成最后一步?”我又问。
“随时,一直在等你,你休息好了,立刻进行。”重眉僧人回答。
我强抑着内心的不满,冷冷地回答:“谢谢对我的看重,我必须再考虑考虑,看这件事有没有折中的可能。”
迦叶僧缓缓抬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可曾想过折中的事?凡事,一鼓作气,才是上策。”
我环顾三人,最终视线落在老虎身上,淡淡地问:“四位一起站在这里,我该听谁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国有千家,主事一君。现在,我不明白,移镜室填海这件事,到底谁有权力来下达最后命令?”
老虎的回答与我想的一样:“是总统。”
“我要见他。”我说。
老虎没有丝毫停顿,接着回答:“我会安排,二十四小时内,他一定拨出专门的时间来接见你。”
我点点头:“好,见完总统后,我们再讨论。”
那重眉僧人忽然提高了声音:“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这不是总统能决定得了的事,这是……这是佛陀的旨意,非此不可,没必要讨论。”
“布旦大师,布旦大师!”老虎连叫了两声,脸色严峻,不怒自威。他们四人中,老虎泰格手里有政治、军事、51地区的大权,属于三方联合、合三为一,而这三位怪客的身份地位却只是限于奇术范围,自然不能跟老虎相提并论。
“我要去见总统,我要见总统!”那位重眉僧人并不愿意臣服。
老虎点头:“好,我会安排,但总统时间有限,只能轮流见。布旦大师,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重眉僧人突然发怒,举起右手,掌心向着老虎。
老虎毫不客气地垂手拔枪,指向重眉僧人。
他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那就是没有判断出开枪的正确节点。要知道,当布旦举手时,其攻击已经展开。老虎最应该做的是拔枪即开枪,以进攻来抵消布旦的攻击。
嗒的一声,老虎掌中的手枪一颤,弹匣自动滑落,跌在地毯上。这样一来,那把枪里只剩已经上膛的唯一一颗子弹,却要面对布旦为首的三个敌人。况且,弹匣脱落,手枪失去了重量上的平衡,将会大大降低他的射击准度,无法射中目标。
“你累了,要睡,要睡,睡醒后听话,按我说的去做。鲛人势大,不得不除,三日之内,镜室填海……”布旦以一种充满魔力的梵唱哼唱了这几句话,调子曲折盘绕,仿佛一条铁线蛇,在空气中钻来钻去。
525章 老虎与密宗三大高手(2)
老虎的右手食指紧扣在扳机上,却再也没能勾动,射出那颗子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昏昏欲睡。
我衡量全局,立即做了一个决定,脚下滑步,转到了老虎的背后,伸出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布旦发出类似于“魔音梵唱、移魂**”之类的奇术,对于普通人当然有效。老虎受制,毫无反抗之力。
我本来是局外人,但为了延缓镜室填海,只得火中取栗,在两人的争斗中开拓一条危险的新路来。
“你不想结束这件事?”布旦问。
我冷笑:“解决问题,不一定非得使用奇术。既然跟51地区合作,就应该相信老虎、相信五角大楼、相信总统。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成功者寥寥无几。布旦大师,你这么急,不免让人怀疑,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
布旦后退一步,歪着头看着我。
“2012。”他突然说了四个阿拉伯数字。
我的脑子如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立刻给出回应:“布旦大师,2012大灾难不过是无聊的电影导演和编剧制造出来的爆米花故事。电影中,四大洋之二太平洋、印度洋合力淹没珠穆朗玛峰等于是痴人说梦,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对了,你既然如此担心此事,我可以请你放一万个心,就算全球爆发大洪水,也不可能淹没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更不会危及到你们‘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的安危。全球六十亿人口中,至少有五十九点九九九九亿人淹死之后,才会轮到你们,这还有什么号好遗憾的呢?到那时,你们已经是地球上幸存的最后一批人,足够名垂地球编年史了。”
这段话里包含着数个跳跃性的意思,已经把他担心的事全都挑明。
灾难电影《2012》曾经给全球带来了巨大的恐慌,甚至令欧美一些末世邪教全体沸腾,鼓吹死亡理论,掀起了一股席卷全球的“自杀殉道”风波。
电影中最震撼的一幕就是印度洋倒灌淹没珠穆朗玛峰的时刻,珠穆朗玛峰高8848米,是当之无愧的地球第一高峰,并排名于“南极、北极”之后,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珠峰的北段阴面有一座具有一千年历史的神秘古堡,名为“大雪山不死勇士堡”,历代皆有奇人出现,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不容小觑的一支力量。
布旦担心2012大灾难来临,足以证明,那部电影给古堡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提前遏止大水灾的来临。那么,堵塞海口、击杀鲛人之主就是最现实、最有效的手段。
“布旦大师,这问题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我说。
布旦摇头:“大洪水一定会来,这是数百名占星师在不死勇士堡的二十八占星台上共同得出的结论。四维折,洪柱断,地起西北,天倾东南,星宿逆行,引力倒转,这是大乱之后的非正常现象。等到星球之间的引力恢复平衡,就像颠簸中的一碗水,车子停了,水面就恢复平静。山高不及海深,雪落万米而山自湮没——这就是占星师们的预言。一切灾难源头,皆来自于东海鲛人。向更遥远处预测,即使不死勇士堡能从大洪水中侥幸生存下来,鲛人上树、复化为人的年代也不远了。那是另一代新人,大洪水幸存者必将成为其捕捉杀戮的对象,正如今日我们猎杀山中猛兽一样。”
这些话,诸国预言中也都存在,但很少有人信以为真。
现在,问题的焦点转移到“镜室填海”中来。
我放开手,老虎踉跄后退,跌坐在沙发上。
“伤害他,没什么意义,要知道美国的最高级别武器发射命令都在总统手里。老虎只是总统手底下的一个棋子,权力有限,无法完成你的托付。”我向布旦解释。
“哼,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得多。”布旦冷漠地说,“我只是要他动用权力,毁灭这里,把51地区搜集到的全部资料付之一炬,确保没有人再阅读到那些。资料是双刃剑,既能让我们了解鲛人的过去,也会让鲛人的智慧觉醒,这才是最可怕的。任何一个种族的远古智慧一旦被唤醒,就等于是复活了无数个远古诸神,给世界带来想不到的大麻烦。”
韩映真率人突入51地区,就是为了窃取鲛人之主的秘密。到了现在,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布旦说得很对,那些资料的确是双刃剑,泄露出来,能够让鲛人变得更强大,迅速补足弱点,让人类的进攻变得无的放矢。
“我……的头像要裂开一样……”老虎*着,单手撑着沙发,勉强站起来。
我把*拾起来,交还给他。
“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你们在说资料库的事。在我进来之前,守卫们已经把潜入者全都抓住,囚禁在铁牢之内,正在搜索其同伙。”老虎迅速恢复了清醒。
“是吗?恭喜,恭喜。”我说。
“如果几位有兴趣,现在就可以去见见他们?”老虎问。
蓦地,布旦的双手重重地握在一起,拇指相抵,向前平伸。
只过了三秒钟,他缓缓地开口:“那些都是假人,真正的潜入者已经到达了东翼九号出口,共四人,一女三男,身上带着八个卷宗,都是来自于45号资料库的,即鲛人之主的核心机密。”
在场的其余四人谁都没有流露出惊愕之意,这种变化是间谍们惯用的伎俩,李代桃僵、声东击西而已。
老虎立刻取出一只对讲机,大声吩咐:“清理基地外围,所有壕堑敞开,高射机枪一级戒备,停止基地内一切内外交换活动,进入急冻状态。”
他的对策非常得当,属于釜底抽薪之举。
基地外围五十公里内是绝缘地带,任何平民不准进入。该地带内只有裸露的岩石和戈壁,连超过一平方米的灌木丛都没有。战斗直升机一旦升空,就能向该地带内的所有活动目标进行无障碍打击,简单快速地解决问题。
老虎放弃清查内部,只关注外围安全,就等于是限死了潜入者的退路。先关门,后清查,是眼前的最佳处理次序。
“谢谢大师提醒,请吧!”老虎带头向外走。
我故意落在后面,观察布旦的一举一动。
他的双手一直结着手印,拇指和小指不断屈伸,而其余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始终蜷缩为拳,拳锋仅仅抵住。
退路断绝,韩映真就出不去了。
老虎命令高射机枪进入戒备,那么如果外来接应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机的话,瞬间就要坠毁于高射机枪交织成的弹网之中。
在老虎带领下,我们由一架军绿色的机密电梯下降,进入了一间四面全是铁壁的牢房。
韩映真被反铐在铁柱子上,头发披垂,遍体鳞伤。
我明知道她不过是韩映真的替身,但这种惨烈情景还是让我揪心不已。
“既然她是假的,那随时都可以处决了?”老虎自言自语地说。
铁牢的地面湿漉漉的,应该刚刚冲刷过,所以没有一点行刑的痕迹。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老虎走近铁柱子。
那假的韩映真垂头不语,已经奄奄一息。
“阿难,去,让她说话。”布旦吩咐。
阿难僧答应一声,疾步向前,握住了囚犯的左手。
“错,问她的心。”布旦大声叱喝。
我明白,囚犯连续受刑后,四肢的痛感已经下降,即使施加再多的摧残,也不可能造成压力。布旦的话虽少,目光却毒,每次开口,必定直击症结关键点。
阿难僧放开囚犯的手,双掌齐举,按在囚犯的左胸和后背。
“要她开口,强于要命。”布旦自言自语。
我没有出声,既然言语无力阻止这一切,我也没必要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指斥对方手段残忍。另外,接应韩映真撤离的一定是日本军方嫡系,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死于此地此时,也绝不冤枉。
过了一分钟,那囚犯突然扬起脸来,茫然向前看着。
“保护……保护核心成员撤退,直到完成任务。先辈们是我们的表率,为天皇尽忠,为日本尽忠,为忍术联盟尽忠……”他断断续续说了上面几句话,苍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了幸福的笑容。
“是忍术联盟的人。”我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老虎的手下折磨忍术联盟的人,属于狗咬狗、一嘴毛,只跟政治与权谋有关,与善恶仁义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阿难僧放手,“脑袋如同一张白纸。”
“去看看其他人。”布旦说。
老虎吆喝一声,外面有人进来,带着阿难僧出去。
“封锁通讯信号。”迦叶僧出声提醒。
老虎点头:“那是必然的应急程序之一。”
我心中蓦地想到了一件事,而同一时间,布旦也开口,说的跟我想的一样:“不是通讯信号,而是……而是奇术师的天心通信号。可是,谁能封锁那种东西?迄今为止,51地区并没有发明出有效工具切断奇术师之间的交流,除非,除非我们马上赶到东翼去!”
老虎对布旦的话极其重视,再次吆喝,对进来的手下人吩咐:“备缆车,去东翼。”
我走向铁柱子,看着那个已经濒死的囚犯。
她勉强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想多说什么,忍术联盟是日本国内第一流的奇术师组织,是天皇最为倚重的民间部队。我相信,如果换一个场景,此人也会使出残酷手段对待敌人,铁石心肠,毫不手软。
“有一句话,最后一句话,别忘了……控制,别忘了控制……”他这句话莫名其妙,像是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什么?”老虎霍的转身。
我不回答,而那囚犯仍在重复:“别忘了控制,别忘了控制……”
这是一句无法理解的话,以至于老虎连听了四五遍之后,仍然在问:“到底什么意思?她在跟谁说话?”
囚犯在十几次低语后,半张着嘴,死不瞑目,没了呼吸。
“她在对你说话?”老虎问。
我摇摇头,替那囚犯合上了眼睑。
“夏先生,如果你有隐情,从安全角度考虑,我恐怕不能带你去见总统了。”老虎说。
我点点头:“好,随便你。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大事面前,我很愿意做一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不过,你最好请示总统后再做决定,因为这件事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51地区是五角大楼的一部分,而五角大楼则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一部分。最后的大权都集中在美国总统、参议院、众议院的手里。上层建筑每做出一个决议,下面的人只能层层执行,不容有失。所以,老虎在51地区的权力再大,也仍然是国家大佬们遥控器下的木偶,进一步或退一步,都由掌控遥控器的人说了算。
老虎气恼到了极点,情绪忽然缓和下来,哈哈大笑:“夏先生,你说得很对。总统雄才大略,他要怎样做,真不是我能猜测得到的。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去东翼,看看忍术联盟的人究竟能不能冲破基地的绝缘带。”
我其实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韩映真被射杀,她采取这种被动逃亡的方式,实在不够明智。
老虎所说的缆车其实是由线缆牵引的低空热气球,四周还有三架直升机护航,距离热气球不过三十米远。
从射击孔就看得出,三架直升机已经武装到牙齿,在空旷地带追逐猎物轻而易举。
“没有人能徒步穿越绝缘地带。”老虎再次提示我们。
从热气球上向下俯瞰,绝缘地带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意,只剩青色的石头、褐色的砂砾。那些石头的高度仅有半人高,即使是侏儒都无法安全藏身。更可怕的是,每隔五十米远,地面上就会出现一道五米宽的沟堑,里面不是尖刀阵,就是捕兽夹,或者是不断冒出蓝火花的高压电网。
“如果韩映真从这里突围,真的是……绝路!”我替她感到绝望,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而是一个51地区的狩猎练兵场。
我向侧面看,直升机上的驾驶员手舞足蹈,耳机里一定正播放着令人热血沸腾的劲爆音乐。
通常,这种兴奋、狂热、野蛮的状态只有在猎手们身上才看得到。
“你觉得怎么样?”布旦忽然问。
他不叫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
“很好。”我回答。
“你是中国人,怎么不恨日本人?我感受不到你的恨意。”布旦接着问。
我不禁苦笑:“大师不要以偏概全,现在不是二战时期了,恨与不恨都是正常状态。我们国家与日本是友好邻邦,难道中国人见了日本人个个都咬牙切齿,大师才能安心?”
布旦久久地审视我,缓慢摇头:“不,你理解我的意思,我也理解你的意思。你懂天心通,我也懂。”
我吃了一惊,意识到刚刚对于韩映真过于关心,导致自己的思想状态十分情绪化,外表也流露出来焦躁不安的模样。
“我只是关心结果。”我说。
“没有结果,世界是发展的。”布旦反驳我的话。
“阶段性的结果,比如现在,我关心直升机怎样在绝缘地带猎杀忍术联盟的活动目标。”我说。
左侧的直升机突然俯冲,机身右侧的机关枪迅猛开火。
天空阔大,将射击声无限稀释,并且螺旋桨转动时的轧轧声十分惊人,也将剩余射击噪音全都掩盖过去。
我看到机枪喷射出的火舌,随即向下看,一道壕堑在弹雨之下冒起阵阵黄烟。一瞬间,正在壕堑下的尖刀阵中艰难前行的四人同时倒下,中弹的同时,身体又被满地尖刀刺穿。
“结束了。”老虎叫了一声,“就这么简单,结束了。”
他像一个没看够节目就等来落幕的观众,声音之中充满了遗憾。
死亡来得异常突然,当那四个人同时倒下时,我对韩映真的怜悯也到达了顶点。
世所共知,51地区是一头猛兽,任何人胆敢虎口拔牙,都将冒着有来无回的危险。很可惜,韩映真背后即使有日本政府撑腰,仍然无法始终保持幸运。
“回去吧。”老虎悻然吩咐。
热气球在铁索牵引下往回走,我们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韩映真不是第一个潜入51地区窃取资料的间谍,也不是最后一个。大国间的倾轧无休无止,我之所以怜悯她,只是因为她所做的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成功了,不过是在国家功劳簿上多添一笔,失败了,则自己承担所有损失,日本却依然屹立,不损分毫。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就是我对韩映真唯一的忠告,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出了热气球,布旦若有所思,忽然止步,向远方眺望。
“似乎……我似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确定那四个人是不是我们追踪的真实目标。我刚才一定是疏忽了什么,遗漏了一些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
我不理他,径直前行。
“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老虎问。
“我的心跳刚才有些异常,我怀疑,是一名极高明的心理操控者对我进行了误导。长官,仔细验明那四个人的真实身份……如果出了差错,资料外泄,我的罪责就大了。”布旦回答。
老虎顿足:“怎么可能?你……关键时刻,你怎么可能大意了?”
离开他们二十几步,我才单手抚胸,努力平复心情。
与布旦一样,我的心跳也一度加快,那当然是有高明的读心术、天心通高手暗中操控的结果。
“是谁?是韩小姐吗?”我忍不住用“心声”探询。
我实在牵挂她的安危,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就开始询问。要知道,布旦也是此中高手,稍有不慎,就要被他侦测到。
没有人回应,我的心也始终悬着,没有落下。
老虎大声吩咐手下,马上乘直升机去查看那四名死者的身份。布旦站在一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师,你让我非常非常失望。”老虎毫不客气地说,丝毫不顾布旦的颜面。
“有超级高手到,我失察了,请长官赎罪。”布旦说。
“超级高手?大师,阿难、迦叶请你来的时候,说你就是超级高手,名列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第二位。现在,我们的工作还没完全展开,你却说有超级高手到,比你更强。这样一来,我们还敢倚重你吗?”老虎问。
布旦垂下了头,精神萎靡不振。
“大师,你欠我一个解释。不过,以后你还有机会挽回颜面,望竭尽全力。”老虎说。
布旦没有生气,连连点头:“我会引以为戒,不再大意。”
我们被送到各自的房间,老虎的情绪变得很差,但对我还算客气,告诉我等消息,总统随时都可能召见我。
其实,我没有把握说服美国总统。按照媒体分析,他总是将美国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肯像前几任总统那样喜欢沽名钓誉,甚至为了大国形象进行金元外交,去非洲小国买面子。
在民众看来,这一届政府非常务实,内阁组建完成后,连续出台的几项决议案都对民生有了极大改善,包括移民法案、公会法案、进出口法案、劳工法案等等,全都明显倾向于保护国民切身利益,增加国民绝对收入。民意调查显示,总统的支持率稳步上升,有望创造历史新高度。
服侍我的女孩子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银盘,里面是一份飘着橄榄油清香的素食晚餐。
我匆匆吃完,请她把盘子收走。
“先生,我对中国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如果您有时间,能不能抽几分钟出来,为我讲一讲中国的历史?”女孩子问。
我怔了怔,欣然答应:“好,只要你愿意听,我没问题。”
女孩子把盘子收走,随即回来。
她脱掉了围裙装,换了一身迷彩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我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她讲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在中国,幼儿教育普及得非常好,所以,小孩子上幼儿园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中国神话故事听完了,聪明点的甚至能够全文复述出来。反之,到了外国就没有这么方便了,所以女孩子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我也并不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