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西天十八佛(1)
电话还在响,但红袖招已经无声地抓住了我的双手,阻止我去掏电话的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这样吧,就给我这短短的一分钟,在以后的漫长日子里,一分钟对我就是伟大的永恒。”她喃喃低语。
我放弃了接电话的想法,静静地与红袖招相依相偎着。
“嘀嘀,嘀嘀”,楼下有辆晚归的汽车接二连三地摁喇叭,刺耳的滴滴声划破了宁静的小区深夜。
很快,附近楼上有多事的人敞开窗子破口大骂,各种济南脏口土语顺风而下。
这种嘈杂喧嚣使得厨房内的浪漫气氛荡然无存,红袖招轻轻后退,满脸羞红,嘤咛一声,转过身去。
咖啡机里的粉末在蒸汽的作用下已经化为液体,正沿着漏斗缓缓滴下。小小的厨房里飘荡着上等咖啡的涩香,很快就驱散了几分钟前的所有旖旎和暧昧。
我的电话又响了,红袖招背对着我,哀哀怨怨地长叹了一声,然后低声催促:“快接电话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电话是连城璧打来的,听筒里一同传来的还有响亮的汽车喇叭滴滴声。
“我在楼下。”她说。
我不禁皱眉:“那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她满怀幽怨地回答:“卧室的灯已经熄了,还方便吗?”
我环顾室内,这才发现靠近楼房南面的卧室、书房都没开灯。
红袖招从我的话中已经听懂了全部交谈内容,立刻转身,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来吧,我等着给你开门。”我向着话筒说。
很快,楼下的喇叭声不响了,邻居们的谩骂声也告一段落。
“卧室的灯没开,连小姐误会了?”红袖招问。
我苦笑着点头,红袖招吐了吐舌头,指向门口:“那快去开门吧,免得女王大怒降罪。”
两分钟后,连城璧带着淡淡的怨气进门,脸上如同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请进,咖啡刚刚煮好,真是有口福。”红袖招满面春风地打招呼。
连城璧开口之前,先向红袖招上下打量。
我明白她的心思,不敢流露出任何开玩笑的表情,以免遭她误会。
“我们一直在餐厅这边探讨教堂下秘道的事,所以其它房间没开灯。”我简单地解释。
女孩子的心都很细,她从我和红袖招的衣服、表情上就应该能看得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连城璧的表情很快就缓和下来,回应红袖招的招呼:“夤夜来访,实属无奈。我得到一些跟闻长老的讯息,必须赶过来,当面告诉天石。如果搅扰清修的话,请勿怪罪。”
红袖招轻快地从厨房里端出三杯咖啡,顺带又捎过来一包无糖燕麦饼干、一袋东北原味毛嗑。
“没事的呀,只要是对夏先生有帮助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再晚过来也欢迎。”红袖招说。
我们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各据一边,端起杯子喝咖啡。
连城璧并不耽搁,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直奔主题:“天石,闻长老的背景很复杂,前期曾经负责海外分舵的组建,在欧洲、美洲、东南亚总共待过十年时间,其办事能力和江湖经验都远远超过同龄人。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格接到邀请,加入了‘西天十八佛’这个神秘组织。你一定听说过总部位于欧洲的‘非人协会’这一组织,其实两者比起来,前者要比后者更为强大、庞大,其追求目标更是无比远大,让我们普通人为之汗颜。”
连城璧用“非人协会”来对标“西天十八佛”非常直观,也让人倍感震撼,因为那个组织一直以挑选会员严苛、财力富可敌国、成员古怪到顶著称,其中一届选中的入会成员竟是一棵千年大树,而另一届则干脆批准了一个阿拉伯沙漠深处的不死僵尸加入。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没有一个组织能怪得过“非人协会”,所以很多大智者为了加入其中而毕生奋斗,而另外一批人则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终生以批判攻击该协会为己任。
不管怎么说,自全球冷战、欧洲超级大国解体之后,连“非人协会”也渐渐淡出了国际视线,很少被人提起。
“那么说,闻长老除了履历中记载的那些,肯定还有其它的过人之处?”我问。
按照惯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总会有两份甚至多份简历,那种可以写在回忆录上、填在各种政府表格里的,属于“白简历”,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拥有一份傲人的“黑简历”,才能在大染缸一般的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
“对。”连城璧点头。
红袖招已经说过,闻长老的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上古封神时代,仅仅这一条,已经把闻长老的某些方面高度“神化”。
在开始下一段叙述之前,连城璧先转向红袖招:“依你看,闻长老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红袖招没有犹豫,立刻给出答案:“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如果闻长老是铁公祠惨案里的黑衣人之一,那他还有什么“好”可言?只不过是披着伪善外衣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连城璧点点头:“多谢。”
我有些疑惑:“阿璧,你这样问、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
奇怪的是,连城璧的神情也有些疑惑:“天石,这不仅仅是红袖招小姐一个人的回答,而是至少四十名丐帮各地分舵的主事人共同的回答。在三小时前,我动用了秦王会的各地线人,走访了四十七家丐帮分舵的主事人。除了七人超时没有答复外,剩下四十人的答案完全一致——闻长老是个爱好和平、胸怀天下、将民族幸福放在个人追求第一位置的超级大善人。除了干好丐帮本职工作以外,他每年至少参加二十次以上慈善募捐、现场救灾等活动,是慈善圈子里有名的带头大哥。”
我忍不住仰面打了个哈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天石,正因为我得到了这样的讯息,才会急着过来,跟你商讨。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完全认错了人,弄出了张冠李戴的事?”连城璧问。
我不急着回答她,而是重新打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现代化的监控器材性能惊人,当我把画面放大八倍时,连闻长老脸上的老年斑、胡须茬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黑衣人之一,但对自己的判断力已经有六成把握。唯一对我不利的是,当年的铁公祠惨案并未留下丝毫证据,连大哥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论闻长老是不是黑衣人,等着他自己承认肯定是不可能的。
视频中,闻长老已经被连城璧挫动了锐气,说话不再趾高气扬:“连小姐,所有奇术既是个人财产,也是全世界的财产,如果拥有‘魇婴之术’的人固步自封、奇货可居,那么他的品格就真的不敢恭维了。如果方便,我跟他本人谈,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他虽然隶属于秦王会,但却没有卖身为奴,总应该有个人的自由吧?”
连城璧寸步不让,缓缓摇头:“不,这件事我说了算。没有我的许可,秦王会中任何人都无权与丐帮合作。闻长老,你如果一直这样狡辩,我们的会晤就可以结束了。”
闻长老猛地站起来,在桌面上啪的一拍。
我把画面定格于此,再度放大至原画面的十六倍。
笔记本的屏幕已经无法容纳下他的脸,桌面上只剩下他的眼睛、鼻梁、鼻孔、嘴巴。然后,我从旁边的木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贴在屏幕上,把闻长老眼睛以下的部位全都挡住。
当夜,所有的黑衣人也是如此打扮,脸上只露出眼睛来。
“至少有七分像,尤其是闻长老恼火之时。”我说。
连城璧长叹一声,把电脑转过去,看着屏幕上那张“巨脸”。
因为年龄的原因,闻长老的眼珠已经开始变得浑浊,但瞳孔收缩之际,仍然爆发出极其狂野的锐气。
“他是不是好人不重要,那不在我的考察范围内。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与当年的铁公祠惨案有没有关系。”我淡淡地说。
这是实情,遭虐杀的是我大哥,不是别人家的事。况且,如果我水性不佳的话,也早被丢进大明湖里去喂鱼鳖虾蟹,哪有今日意气风发的夏天石?
“我有办法。”红袖招出声。
她的办法自然是利用“癔症之术”来营造幻象,然后请君入瓮,把闻长老诓进来,使其现出原形,自曝其丑。
连城璧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等于是同意了我的话,也认同红袖招即将展开的方案。
“给我二十四小时,就能搞定这件事。我知道一条重要线索,闻长老在泉城路北边的鞭指巷尽头有一个秘密的安乐窝,那里住着他的相好的,两人还在六年前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胖儿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去,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红袖招很肯定地说。
“我也调一支人马援助,要知道,那里的情况很复杂,住着相当多的达官贵人,千万别鲁莽行事,引出大麻烦来,让天石难做。”连城璧补充。
鞭指巷是济南有名的“圣上钦赐地名”的老街巷,北边挨着省府,其历史地位、政治环境在市中心首屈一指。所以,连城璧的顾虑是很有必要的。
第317章 西天十八佛(2)
这样安排的话,基本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发现,连城璧和红袖招联手,真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她们两个的个性不同,但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能够一眼就看清事情发展变化的规律,找到最关键之处。有她们两个作为我的左膀右臂,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顺利了。
“夜深了,你们可以在我这里休息。”红袖招说,“就像上次一样。”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变得非常融洽,她们两个因为我的缘故,也把各自的强烈个性暂时隐藏起来,表面上已经相安无事。
连城璧环顾室内,轻轻摇头:“我们不如暂时离开,等到明天再次汇合——你说呢天石?”
夜的确已经很深了,这时候下楼,小区的大门也许已经关了,的确很不方便。
“住在这里吧?”红袖招望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我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因为在连城璧来之前,她已经反复地表达过了自己的情感。如果我不能很好地体谅她,那真的是太残忍了。
“阿璧,不如我们在沙发上凑合一宿,没必要跑来跑去了,以免节外生枝。你知道吗?闻长老和冰儿也在计划着什么,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等一会儿你睡沙发,我守在客厅里把监控视频再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闻长老和冰儿的破绽。”我说。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我和红袖招站在一边,连城璧也就不再勉强了。
红袖招先回卧室去睡觉,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连城璧。
如果没有冰儿从中多说了那些话,连城璧的情绪也不会受影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与我之间大有隔阂。
“我们秦王会这一次简直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费了那么多功夫在洪家楼教堂下面挖地道,结果却全部便宜了丐帮。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大意了,忽视了丐帮这支力量的存在。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我愿赌服输,输得心服口服。”连城璧说。
我并不同意她的观点,在那条神秘的地下通道里,没有绝对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
“冰儿对你说了什么?”我问。
“她告诉我,你一进秘道就变得精神恍惚,屡次出现幻听,总是在说唐婉小姐刚刚打电话给你。她还说,能够治好你的幻听的只有红袖招。我是女孩子,天生能够看透其她女孩子的心思,所以我觉得,冰儿小姐对你也很有意思。她虽然总是轻描淡写地在说你和红袖招的事,可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你的关心。这一点,连都能看得出来。天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来情丝。”连城璧说。
我苦笑一声:“大概是你多虑了,我和红袖招、冰儿之间,并没有什么。大敌当前,危机重重,我不敢有一秒钟的分心,又怎么会顾得上个人感情问题?”
其实我知道,分辩并没有用,每个女孩子都有她自己的看法,其心思也是千变万化,让人猜都猜不透。
“我并不想干涉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由。”她说。
关于男女之间的问题,越是解释,越是拉扯不清,变得越描越黑。
连城璧夤夜而来,恐怕不只是为了传递消息,而是为了打消心底的疑虑。当然,在秦王会、丐帮会晤之时,冰儿刻意聊到跟我有关的事,自然是为了分连城璧的心,然后乱中取胜,抢占谈判的上风。
能够在高级层面上博弈的人,都是当世少有的智者,每一次开口发言、出手行动,全都带着举一反三、一箭双雕的深远意义。
当今盛世,普通百姓或沉迷于声色犬马,或纠结于柴米油盐,哪里能见识到这个精彩纷呈的奇术世界呢?
我把话引回正题:“关于秦王会和丐帮的联手,怎么说?”
连城璧神色一凛,严肃地回答:“他是我们和丐帮的中间人。”
看得出,她对这个问题也非常看重。
我绝对不相信是大公无私之辈,如果不抱着某种目的的话,他才不会做出利他不利己的事。
“最终会晤结果如何?达成协议了吗?”我又问。
连城璧摇头:“当然没有结果,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交易,丐帮出金条,我们出技术,一来一往,各取所需。不瞒你说,大概在四五年前,我们曾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交易,是跟京城里的某个神秘人物私底下合作的。只不过,那次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并未成功,定金也退回去了一半。这次,我在会谈中间悄悄出去,电话通知秦王,请他定夺。否决合作的是他,不是我,因为我对‘魇婴之术’这种邪术深恶痛绝,连听它的名字都感到恶心。”
秦公子做了“魇婴之术”的牺牲品,这是一件非常令我费解的事,因为秦公子才应该是秦王的继承者,身份极为特殊。他出了事,秦王竟然没有雷霆大怒,实在是奇怪之极。
“我也是。”我叹了口气,“那种邪术违背人性与伦理,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记得,资料上记载,“魇婴之术”虽然是发源于越南,但却被政府几次清剿,并且在全国下令,禁止国民修炼此术,逼得该派全体逃亡,再也不敢重回越南。
连城璧动手,烧水沏茶。
她没用红袖招家里的茶叶,却从口袋里取出一袋黑茶、一袋参片,各抓了一把放进茶壶里,然后用连滚了三次的一百度开水冲泡。
“天石,好几天连轴转,你肯定已经很累了。这些藏地红山参的补气效果很好,你多喝一些,对恢复体能有好处。”她温柔地说。
这种深夜,有红袖添香、名茶提神,真的是一种幸事。
“如果我不来,谁会给你沏一壶参茶呢?”她笑着自言自语。
卧室里的红袖招已经没了动静,大概已经睡熟了。
我无言以对,身处两个女孩子斗心斗志的漩涡,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过,连城璧应该想到,我一旦发觉了闻长老的秘密,注意力就会高度集中于他身上,就算有琼浆玉液、龙肝凤髓摆在桌上,我也没有口腹之欲了。
“明天,明天,明天……”我已经在计划着明天的战斗,并渴望亲手握着利刃割断闻长老的喉管,让嘶嘶喷溅的热血洗刷铁公祠之耻。
当时年少无能,只好狼狈而逃。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为夏氏一族正名,必须让曾经的作恶者血债血偿。
“天石,你眼中有杀气。”连城璧提醒。
我无声地笑起来——有杀气就对了,对待朋友,应当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反之,对待敌人,则要“热饮其血、生啮其肉”,要多残忍就多残忍,把他们无辜强加给我和大哥的,一百倍奉还。
双方会晤的视频全部看完后,我对闻长老的相貌、表情、动作已经有了七八成了解,余下的问题就是尽量回忆他的过去,拿出真凭实据,让他认罪伏诛。
“秦王有几句话给你,要不要现在听?”连城璧问。
我精神一振,立刻点头:“好,洗耳恭听。”
秦王是江湖前辈,学识渊博,见识非凡。他说的话,一定是至理名言。
“他说,一个聪明人的一生,应该是善于思考总结的一生。他必须能够把自己放在历史为经、现实为纬的这样一张大网中去观察问题,思考人生。只有这样,才能目光远大、心胸开阔,创造具有最大价值的人生。你,夏天石,生于济南,长于济南,是夏氏一族唯一的传人,肩上一定担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那么,这就要求你能够跳出济南看济南、跳出中国看中国,眼光放得又高、又远、又大。能做到这样,你就能成就大事,不做江湖走卒,而是独霸一方、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还说,女孩子要嫁就嫁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地追随,然后成就两个人共同的不朽。天石,我想毛遂自荐,不知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连城璧请求。
连城璧转述秦王的这些话,唯一的核心就是鼓励我做大事,忘掉小我,成就大我。
“请替我谢谢秦王。”我礼貌地回应。
“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连城璧不容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点头:“一定考虑。”
对于我的态度,连城璧有些不开心,但也是强自忍住,不立刻表现出来。
秦王是秦王会之首,他的理想抱负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相比的。
春秋战国时期,秦王嬴政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开创了数千年封建社会的典范。毫无意外,当下,秦王——连城璧的父亲也一定有着同样的远大梦想,像其祖先一样,在奇术的江湖世界中,称王称霸,成就帝业。
被这样的人赞赏,是好事,也是坏事。
那么,连城璧转述这样的话,也是表达了自己的理想。
身为秦王的左膀右臂,如果她能拉我入伙,共同辅助秦王,在奇术界成名立万你,也会青史留名,如同大唐初期登上凌烟阁的将相英雄。
“我的人生不能押注于别人身上,不能把别人追逐帝业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而应该独立思考,具有自己的目标。”这才是当下我清醒把持的。
在过去,古人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到了现代,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跟任何人都不是臣主的关系,而是平等、独立、干净、自我的一个社会人。
我只是我,有我前进的方向,也有未来的目标。
第318章 西天十八佛(3)
喝完那壶参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让连城璧去书房沙发上睡,然后自己守在客厅,斜躺在沙发上。
除了餐厅旁的小壁灯外,其它所有的灯光都关了,屋内灯光黯黯淡淡,看什么东西都蒙着一层阴影。
可能是我太累了,所以恍恍惚惚之中,打了个激灵,已经进入梦境。
那个梦是发生在趵突泉公园内李清照纪念堂的侧面花园里,大哥就坐在假山顶上的凉亭里,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
亭子下面有条瀑布,清澈的泉水从石隙里涌出,汇成一条两尺宽的飞瀑,跌宕而下,落在假山下的椭圆形泉池里。
这是过去我们常来的地方,一来就消磨一个下午。
我站在泉池边,仰面向上看着。
凉亭顶上,灰色的飞檐优雅地向上挑起,如同飞鸟的尾翼。
“大哥——”我瞬间哽咽。
“不要替我报仇。”大哥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沧桑,仿佛已经跋涉千里,所有的年轻锐气都被生活的艰难磨砺无存。
“我已经找到了黑衣人之一,他是‘西天十八佛’里的人,这一次,我一定全力以赴,捉到真正有用的线索。连城璧和红袖招会助我一臂之力,擒下闻长老。你放心,大仇得报的时间不会太远了。”我急促地说。
这是个好消息,我必须得让大哥知道。
“小弟,不要报仇。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不知道。最怕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偏偏以为自己知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太危险了,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胜算。小弟,记住我的话,不要报仇,让这一页翻过去,重新开始,就当是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他低沉地说。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向左绕去,沿着两步宽的石阶,一口气爬上山顶。
凉亭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大哥的影子。
我向山下看,大哥的背影正在慢慢地消失于芭蕉丛中。
“大哥——”我撕心裂肺地狂叫一声。
这么多年,他从未入我梦中,这次一来,就是劝我不要报仇。我根本无法接受,因为“报仇”早就成了刻在我骨头上的一件最大恨事,此仇不报,枉为夏氏一族后代。
明知是梦,我仍然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徒劳地向芭蕉丛中伸手,而后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不要报仇”——这四个大字仿佛写在灰色的屋顶上,刺得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痛。
我深呼吸数次,才把激动的情绪完全控制住。
“嗡嗡、嗡嗡”,从红袖招的卧室里传来手机振动声。
我一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卧室的门口。
几秒钟后,红袖招压低了声音说话:“都睡了,不行,不能打他的主意,这是我的底限,绝对不行。”
我屏住呼吸,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不能上来,我出去,五分钟后停车场见。”她又说。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卧室的门轻轻拉开,红袖招蹑手蹑脚地出来,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我这边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到门口,趿拉上鞋子,开门走出去。
我继续谛听,门外传来电梯门开阖的声音,相信她已经下楼去了。
“会是谁来的电话?”我把之前接触的所有人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实在不得要领。
书房里也有了动静,连城璧的声音随即低低地响起来:“注意,停车场有接头行动,把收声器调谐好,尽量对准目标。但是,绝对不要暴露目标,对手很疯狂,杀人灭口是分分钟的时,大家不要当儿戏。好了,进入无线电静默时刻,直到我下解除命令,才能恢复通讯。”
我一动不动躺着,在脑子里描摹着停车场内的情况。
这个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的车都停在大楼围合的空地上。粗略估算,差不多能停一百五十辆车,地形相当空旷,就算有收声器,也未必能远程监听到红袖招与来客的谈话。
更要命的是,就像连城璧所说,敌人很疯狂,一旦窃听者行藏暴露,就要引发对方的杀人灭口行动。
秦王会的野心毋庸置疑,连城璧能够调动的人马也远远超出我的估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秦王击杀岳不群一战是一个早就谋划妥当的大计划,所有人都成为棋子,为了这个大计划服务。
我必须得保持清醒,因为每一个大帮派的成功都不是靠一两个人侥幸得来,而是周密计划、千军万马一起上阵、无论搏虎还是搏兔都竭尽全力、一刀一枪拼回来的。
如果我怜悯连城璧,那正是坠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
黑暗中,我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
心太软的人是不适合奇术江湖的,譬如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把弱者肩上的担子接过来,让自己冲在前面,抵抗枪林弹雨,牺牲自我,拯救弱者。
“奇术江湖,哪有弱者?即使有一部分是刚刚入门的弱者,但转眼间就被强者瓜分吞噬、扫荡一空了,剩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老手,一切怯弱外表,都是尽善尽美的伪装。”我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了。
这时候,红袖招一定身在停车场中,与那打电话的人密谋。
四周一片静默,我能数清楚自己心跳的次数。
“等吧,等红袖招回来,等明天鞭指巷一战,等所有人的伪装被一一揭穿……”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济南是块宝地,也是天下英雄汇聚之地。所以,没有真材实料的人,是等不到大结局的,中途已经被淘汰出局。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曲水亭街屈居十年,寒酸贫困的日子已经将我的心态磨平,我坚信自己,一定比其它任何外来势力都更有耐力和韧劲。
“停,撤,撤,撤!”书房里,连城璧陡然吼叫起来。
很明显,她在停车场内布置的窃听者已经被对方发现,转瞬间就要有杀身之祸。
“哗啦、咔咔咔咔”,书房里响起了一连串不寻常动静。
我不能再装睡,腾身跃起,一步到了书房门口。
凭我的经验判断,连城璧已经在十秒钟内组装好了一支狙击步枪,下一步肯定是居高临下,狙击停车场里的敌人。
果然,我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连城璧已经站在了窗前,双腿稳稳地叉开,形成马步深蹲之势。一支长枪从窗口伸出去,四十五度角斜指下方,对准了停车场。
我没有说话,而是迅速到了窗边,隐身于窗帘后面,向下面观察。
停车场里的车停得满满的,远远望去,只有寥寥几个空位。
眼下,至少有五个人正弃车逃跑,从两排私家车之间的空隙里向西面的保安室狂奔。
保安室里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到那里去相对安全一些。
“完了,他们是自寻死路。”我无奈地低叫。
逃跑者遵循普通人的想法去选择退路,正好中了杀手的套路。
既然大家都知道逃往保安室,那杀手根本不用满场追逐,只需要站在停车场到保安室的中途就够了。那样杀人,比守株待兔更轻松。
“冬青花丛、垃圾收集站、小区杂物室。”我一边观察地形,一边报出了杀手可能匿藏的地点。
连城璧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稍稍左移,枪口指向我说的垃圾站附近。
垃圾站距离保安室仅有十步,是连续三间平房,房后能藏人,房顶也是绝佳的伏击平台。
“找到红袖招,她在哪里,敌人就在哪里。”连城璧低语。
我也在找红袖招,但她并不在停车场里。不仅仅是她不在,那个跟她接头的人也不在。
转眼间,五个人跑到了保安室门口,撞开门冲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连城璧松了口气:“好,我的人安全了。”
她始终没有用到那支长枪,这是好事,以免过于张扬,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替她把枪撤回来,平放在地上。
“好险,我真的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说。
连城璧摇头:“不,我恰恰觉得,非常有必要这么做。秦王会从陕甘来到济南,如果不能逼迫自己事事争先,那还怎么立足?天石,你是济南本地人,不知道外地人的苦衷。我们必须比当地的奇术同行更努力十倍,才能跟他们并驾齐驱。丐帮从来都不缺乏能人,比如你呵护下的红袖招和冰儿两位美人,都是锥在囊中的高手,只不过你被美色所迷,没有看清罢了。”
我向窗外一指:“那毕竟是五条人命,如果他们有事,你岂不是会一直良心不安?”
这是和平年代,人命最贵,马虎不得。
“你是江湖人,天石,如果顾虑太多,怎么前进?”连城璧皱起眉头。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执,因为江湖人大多过的是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很多时候,在利欲熏心的驱使下,会把对手的命看得轻如草菅,可以任意剥夺。
那样的江湖不是我想追求的,和谐盛世,人人平等,就算为了达到目的,也要尽量减少杀伤,保持良好的江湖生态环境。
暴力、野蛮、血腥、疯狂……这些都是属于上一代江湖、上一代奇术界的关键词,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所有的七零后、八零后甚至九零后奇术师,当然应该有自己的时代烙印,而不是延续从前那些已经不合时宜的老规矩。
“在济南,不要肆意行事,会出大问题的。阿璧,济南这地方不同于陕甘,风云际会,强者太多,很多京城里的大人物时不时就会莅临济南,如果惹了不该惹的人,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我正色劝告她。
刚刚如果她居高临下开枪,那么今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差不多应该在警局里过夜了。
外面传来电梯门打开时的“叮”的一声,应该是红袖招已经回来。
我刚刚后撤一步,要离开书房回客厅沙发上去,连城璧猛地跨进,双臂抱住我的腰。
书房的门关着,灯没开。
如果红袖招走进来,看见我不在沙发上,一定会误以为我半夜闯入书房,为的是跟连城璧行鱼水之欢。
“阿璧,这样不好——”我轻轻挣扎。
“天石,激怒对方,以观后效,这是最好的时机。”连城璧低声解释,“你不是想救唐晚吗?这是最好的解局密钥。相信我,相信我……”
大门一响,红袖招的脚步声传来。
从脚步声的顿挫分析,她走进来之后,第一眼看到我不在沙发上,立刻愣在门边。
我不再挣扎,任由连城璧抱住,屏住呼吸,倾听书房外的动静。
红袖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书房门口。
我们三个隔着一扇木门相对而立,彼此各怀心事。
“激怒红袖招,逼她做错事。”——这种方法非常直接,也非常暴力,等于是用最简单的手段撕裂红袖招的精神防线,而且毫无成本,只是因势利导,用心理攻势,瓦解对方心理工事。
连城璧的心思转得得确快,而且善于利用我们联手的优势。
我为什么不肯主动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不想用“我”的感情优势去压迫红袖招,那等于是“以情欺人”,属于骗子行径,极不道德。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红袖招低声自语。
只要是成年人,都会猜到我半夜来找连城璧是为了什么。
“笃笃、笃笃”,红袖招举起手,在门上轻叩了四下。
连城璧飘然后退,在沙发边俯身,嘴靠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什么事?”
她如此回应,更坐实了红袖招的猜测。
“没事,我只是看不见夏先生,跟你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这里?”红袖招问。
连城璧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颤声回答:“是,他在这里,放心吧。”
红袖招顿了顿,冷笑着说:“那好,那我就放心了,祝你们幸福。”
她离开书房门,回卧室去,然后砰的一声关门。
黑暗中,我摸到沙发边,跟连城璧并排而坐。
“好了,她应该是阵脚大乱了。”连城璧在我耳边说。
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忍,但事到如今,不想再辩。
“任何人想启用‘魇婴之术’,百分之百是要弄出大事来。昔日,大宋朝后宫的‘狸猫换太子’事件,就是因‘魇婴之术’而起。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我们都必须知道丐帮的底牌,看他们要怎样兴风作浪。你在沙发上睡吧,我在旁边陪你。”连城璧说。
我想起身,要她在沙发上睡,但她把我推倒,然后俯身压住。
那沙发的质量不是太好,当我和连城璧有身体动作时,沙发坐垫下的老式弹簧立刻发出“嘎吱、咔吧”等等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声响来。
“你睡,我陪你,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连城璧附在我耳边,深情地低语。
“咚咚、咚咚咚”,连城璧在卧室里敲墙,无言地表示愤怒抗议。
被她如此误解,我也唯有苦笑而已。
连城璧的脸贴在我胸口上,不住地窃笑,双肩颤抖不已。
我不再反对,就这样平躺着,任由连城璧贴在我身上。
外面,小区里安静下来,偶尔有发情的流浪猫拖着沙哑的嗓音,忧伤地叫着。
桑园路属于城市的二环外郊区,到了这个时段,已经万籁俱寂,进入了世界的深度睡眠期。
人和城市都睡了,但并不代表很多江湖暗流也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筹划着争权夺势的未来。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像连城璧那样,从陕甘远道而来,只是把济南城当做自己生命力的某一个落脚点,她就不会太在意这个城市的未来会怎么样。反正,她总是要离开的,挥挥衣袖,不染微尘。同样,对于美丽、古老、神圣的济南城而言,她也只是个过客,与高铁站、长途汽车站每天迎来送往的几百万人流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土生土长的济南人则不然,因为大家的根都长在这里,每个人的户口簿、履历表上都自始至终有“山东济南”这四个字,它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份标签,直到世界毁灭之前,它也始终存在。
济南好,我们脸上有光;济南差,我们饱受非议;济南因某些新闻站上舆论焦点,我们也坐不住。
基于这一点,我们前进每一步,都要考虑这个城市的未来。
如果地底发生连续爆炸,那么地面势必会发生建筑物塌陷的大型恶**件,引发城市恐慌,让老百姓流离失所。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撤离地下秘道后,我一度有炸开秘道尽头的短视想法。过于牵挂唐晚的情形之下,我觉得一路向前炸过去,就能贯通一切,找到唐晚的声音来处。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的是滑稽之极,也恐怖之极。
*当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肯出钱,几公斤、几十公斤、几百公斤甚至上吨*都能搞来。济南周边有采矿、开山等*使用企业,也有专门生产*的秘密工厂。所以说,*的量是百分之百充足的。
“可是,炸炸炸,炸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暗自嘲讽自己的急躁。
很快,连城璧便沉睡过去,鼻中发出均匀、甜蜜、细微的鼾声。
我只在天亮之前稍微睡了一阵,总共不超过一小时。
红袖招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她不但开了卧室门走出来,而且打开了书房门,无声地站在门口。
我闭着眼,但能感受到红袖招在做什么。
可以想象一下,我和连城璧躺在沙发上,她的身体全都压在我身上,脸贴着我的胸口。为了维持她身体的平衡,我的左臂用力揽着她的肩头,等于是在“搂”着她。
我们两个人虽然都穿着衣服,但这并不能澄清什么。
良久,红袖招长叹一声,轻轻关门。
厨房里响起开火做饭的声音,把连城璧也惊醒了。
“好睡,从来没有睡的……这么好过……压坏你了吧?”连城璧坐起来,睡眼惺忪,鬓发散乱,如同一块刚刚开凿出来的璞玉。
“没有,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最近太累了,对吧?”我轻声回应。
“我一直把秦王会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不过也习惯了,在陕甘那边的时候,我几乎当了爹的一大半家,从上到下,每天处理大事小事超过一百件。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京城来的各种势力搅局,就不会这么累了。天石,现在我最盼望的,就是你能全心全意加入秦王会来帮我。我不会白白麻烦你,未来一定给你超值回报……”
她从未放弃游说我效命于秦王会,而我的拒绝也从未更改过。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去,俯瞰停车场。
早起上班的小区住户已经纷纷坐进了自己的车子,拖儿带女,送往学校。
他们是普通老百姓,并不关心昨夜停车场里发生了什么,只关心孩子会不会迟到、今天公司会不会开张发财、中午晚上的两餐怎么解决……
我爱他们,因为济南城正是有了这样一大群有血有肉、情感真实的人,才会变得繁荣富强,充满生机。否则的话,只有奇术师和江湖人的城池,根本没有一丝儿人气,只是一座战争舞台、战斗废墟。
“天石,你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太感性,不够理性。比如,你明明有一百个机会能利用红袖招和冰儿,却偏偏不用,反而舍近求远,要通过我来摸清闻长老的底细。如果你肯动用一点点男色,早就把她们两姐妹知道的所有细节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了。”连城璧不无揶揄地说。
我用网上流传已久的一句话回应她:“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闯荡江湖的人,可以跟别人比狠、比人脉、比智商、比力气甚至比无赖,但却不能比男色。阿璧,如果一个男人靠利用女孩子的感情去打通关窍,那么跟女孩子凭着脸蛋漂亮去下海捞金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原则——择善固执,坚守本真。
连城璧忽然变得无比忧伤,似乎想到了什么,缩在沙发一角出神。
“怎么了?”我问。
她垂下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低语:“我看透了,你这一生,只爱唐晚,别的女孩子在你眼中都是浮云,是吗?这真的是莫大的悲哀……她只不过是抢占了时间上的先机,比我们早认识你。如果时间颠倒,你会爱上谁,也还是个未知数呢,对不对?”
第319章 梅花公馆手记(1)
连城璧说得对,中国现代奉行“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一个男人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三妻四妾,左拥右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也就决定了,我只能爱一个女孩子,就是唐晚。至于其她女孩子,再美再好,也只是对岸的风景,随着时光推移,永远只能远眺而已。
“如果我能令时光倒移,就能抓住你的心。”连城璧幽幽地说。
“谁又不是如此呢?”红袖招在书房门外搭话,“二位一夜操劳,请起床用膳吧?”
这不太平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我出门洗手再回来,连城璧已经将长枪拆卸收好。
“吃饭吧?”红袖招在餐厅那边喊。
我们三人围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早餐。
“先去山大,还是鞭指巷?”红袖招问。
“当然是鞭指巷。”连城璧代我回答。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越早控制闻长老,秦王会与丐帮的交易中,她就能抢占上风。
“是吗?”红袖招目视着我。
我点点头:“是,先去鞭指巷。”
红袖招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二位的意见这么统一,那就先去鞭指巷。这样也好,要想用‘癔症之术’暗算闻长老,就得在下午四点之后,夕阳落山、暮霭未合之时进行。那样,我们一整天都有空,可以慢慢计划。”
连城璧皱眉:“一整天?那我吃完饭,先离开一会儿。”
“随便。”红袖招低头吃煎蛋,对连城璧要做的事并不关心。
“这里……很快就要废弃不用了,我们丐帮有个行规,一旦某个住处被外人知晓,就会第一时间放弃,另择住处。所以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天住在这里,明天就会换新住处。说起来,我对这里还有点恋恋不舍的呢!”红袖招话里有话,但其中的意思似乎只有我能体会。
连城璧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喝粥的过程中,两次起身,去阳台打电话。
只有我跟红袖招在餐桌前的时候,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我先走,有车子来接我了。”连城璧匆匆走回来,一边拿起餐巾纸擦嘴,一边飞快地穿鞋出门。
“其实,我知道你很想去山大。就算那里的变故无法挽回,你也不会只相信照片,必须亲眼得见,才能死心。我今天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山大。”红袖招懒洋洋地说。
“我自己去就可以。”我说。
只有离群独行,我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嗯,好。如果你不想打车,可以到小区门口去坐公交车,很顺,大概半小时就能到那里。夏先生,我不想烦你,尤其是在这时候,但你记住,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我就在你身边。”红袖招说。
吃完饭,我一个人下楼。
保安室那边围着一大群人,原来里面有五名伤者,全都是脑部受伤,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顿时觉得两颊发烧,原来昨晚连城璧的人虽然逃出停车场,却没有避开危险。追杀他们的人胆大包天,根本不顾保安和监控,顶风作案,接连重创五人。
出了小区,正好有公交车驶过来,我就毫不犹疑地跳了上去。
距离上一次乘公交车已经很久了,自从爷爷的葬礼之后,我就一直被裹挟在江湖战斗中,远离了优哉游哉的公交车生活。
济南的公共交通近几年发展极快,如果顺路的话,乘公交车不会比打车慢多少。
我坐在车尾靠窗的位子上,注视着窗外的街景,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镜室。
“唐晚一定还活着,以她的智商,任何时候都能自保……”我笃信这一点。
唐晚是个智商、情商齐头并进、相得益彰的女孩子,比其她女孩子都更有远见。
想到唐晚,我就想到曲水亭街。
济南城的内涵全都在以曲水亭街为核心的老城区一带,人杰地灵,泉涌不竭,放眼江北,再没有一个城市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天然资源了。
所以,真正有眼光的人,都会在此扎根繁衍,借着泉水的灵气休养生息,以求长生不老。
鞭指巷的位置是在曲水亭街正东,相隔不远,直线距离为一千米左右。
“抓到闻长老,也许就能揭开铁公祠惨案的真相,我心上最大的一块石头也就能搬掉了。”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心情既忐忑紧张,又有些浮躁激动。
车子驶过百花公园西门时,十几个年轻人鱼贯上车,占据了公交车的中部到尾部所有的空间。奇怪的是,原先坐在我四周的乘客在那群人的暗示下,马上离开座位,拥到公交车的前部去。
于是,我就被这十几人包围起来。
我并不慌张,再向前一站,就能到达山大门口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
“小姐说,不要让夏先生落了单。”一个小头目靠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你们小姐是谁?”我冷冷地问。
小头目不语,右手插在怀里,但笑不语。
“我一会儿去山大,你们还会跟着?”我问。
小头目点头:“对,一直跟着。现在社会上不太平,多一层保护总是好的,您说呢?”
我懒得分辩,他们愿意跟去就跟去好了,反正我要做的事也没什么可背人的。
车子到了山大门口,我轻松跳下车,任由十几人跟在后面。
远望镜室所在的那片楼,我立刻感觉出来了,那座楼已经没有了之前暗含的勇武霸气,变得毫无内涵,平平无奇。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一楼,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
那按钮毫无反应,任凭我大力连按,该亮的灯一个都不亮。
大厅一角,一个带着红袖章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卫生,一边用笤帚扫地,一边偷眼看着我。
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大姐,电梯坏了吗?我要去地下七层,怎么按钮完全没有反应?”
大姐摇摇头,满脸雀斑跟着动荡起来:“你已经是第几百个这样问我的了,我昨天刚刚到这里来上班,这个楼里就是没有向下的电梯,也没有地下车库。你还是死了心吧,根本就没有你说的地下七层。”
她满脸真诚,不像是说谎。
我拿了一百块钱给她,只当是咨询费。
“哎呀大兄弟,你给得太多了,我不敢收……”中年妇女挣扎拒收。
我推开她的手,把钱放进她口袋里。
钱是好东西,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帮助穷人解脱烦恼。可是,镜室失踪、唐晚不见的烦恼却是多少钱都解决不了的,让我一阵阵头大。
“谢谢大兄弟,谢谢大兄弟……敢问你也是来找人的?跟以前来的那些凶神恶煞不是一家吧?”那妇女问。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第一次来,那些人什么样?”
那妇女回答:“起先来了好几拨日本人,接着有几拨美国人,还有就是最近几天来过的,有外地口音的几个中国人,听方言应该是来自于陕西、甘肃一代。”
镜室本来就跟美国有业务指导关系,所以美国人来问非常正常,因为每一个美国人都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合法公民,受到国家政权的最大保护。如果有美国人失踪于此,那就麻烦了。
“真的没有地下部分了?”我盯着电梯间旁边的按钮出神。
这种结局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谁能预料一幢庞大的地下建筑会转眼间消失无踪呢?
我失望地要走,妇女一把拉住我:“大兄弟,你再等一等,对于你问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
那群人此刻都在大厅之外来回溜达,没有注意到这个女清洁工。
“长话短说。”我低声吩咐。
“有个小子是科技市场那边卖监控的,在对面住。他有几次站在大门口向外国人兜售录像,说是跟大楼地震有关。外国人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嘟囔,说他知道大楼去了哪里。昨天晚上,我出去买饭,跟他聊了几句。他说,只要能帮他把录像卖出去,赚了钱一人一半。”那妇女说。
“他要多少钱?”我问。
“一万。”妇女回答。
我点点头:“好,把他电话给我,钱不是问题。如果录像有用,我给你们一人一万。”
刚刚那一百块钱起了作用,已经非常彻底地打消了她的疑虑。所以,她立刻报出了一个手机号码。
有这么多尾巴跟着,根本无法秘密行事。
我向外望了望,转头问那妇女:“这里有没有后门?”
妇女很机敏,向电梯旁边的狭窄走廊一指:“从那里走到头左传,再走到头有一个杂物间,是我们放笤帚、簸箕、垃圾袋、水桶的地方。门从来不锁,里间有扇窗户,通向大学里的餐厅后厨。到了那里,基本就是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我向门外努了努嘴:“缠住他们,你的钱就挣到手了。”
那妇女激动起来,一手攥紧笤帚,一手挥动簸箕,压低了声音叫:“先生,你放心吧,我有的是力气,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收拾趴下!”
我来回踱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头目正低头点烟,马上连跨三步,进了那走廊。
那妇女也跟进来,身子一转,面向外边。
走廊狭窄,她的身体又具备了乡下女人健壮、粗笨、敦实的特点,的确能够在这里长时间阻拦尾巴们。
我快速前进,连拐两次,进入杂物间,然后从那扇窗户跳出去。
现在正好是早餐结束、午餐工作还早的时间段,食堂后厨空无一人,旁边的休息室里传来厨师们的嬉笑声。
我出了后厨,稍稍辨别方向,马上穿过音乐喷泉边的廊道,由大学的南侧小门出去,躲进对面的利农小区三号院里。
那妇女说,准备卖资料的人住在大学对面,大概就是这个小区。
第320章 梅花公馆手记(2)
我拨了那个号码,一个病病恹恹的年轻男人接电话:“谁呀?”
“买资料的,女清洁工给的电话,价格一万,货确实有用的话,还可以加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迅速地说明来意。
那年轻人立刻有了精神:“货当然有用,我在利农小区三号院一单元七零一。你来吧,保你满意。”
他既然能拍到对面校内的情况,住所一定临街。所以,他报出“一单元七零一”之后,跟我的判断差不多。
我马上登楼,一气到达一单元七楼。
那些尾巴一直都没跟上来,看来已经被那女清洁工阻住。
七零一的门上贴着一幅很潦草的黑白广告,大意是出售监控器材、上门安装摄像头等业务,后面留的电话,正是我刚刚拨打的号码。
我刚停步,门已经从里面拉开,一个头发如鸡窝、近视眼镜如瓶子底的瘦弱年轻人探出头来。
“是你打的电话?”他问。
我点点头,他立刻后退,示意我进去。
其实,从这个年轻人出售资料的手法看,就知道他是个雏儿,完全不了解干这种事的危险性。好资料值钱,但很多过来买资料的最后很容易就吃霸王餐,拿了资料不给钱,弄不好还要杀人灭口。
“一万块,你带着钱吗?”年轻人急不可耐地问。
“先放视频给我看,货好,我给你一万,再给那个女清洁工一万。”我淡淡地说。
屋内乱得像狗窝,一台正在工作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堆快餐盒旁边,另一边则是吃了一半的桔子和一堆香蕉皮,还有七八个薯片包装袋。
年轻人马上拖过笔记本电脑,点开了一个文件夹,然后播放其中一段视频。
视频的录制时间是凌晨两点,目标是大学内镜室之上的小楼。
“事情发生前,我正在调试摄像头。小楼里的灯突然全亮了,至少有一百多个灯,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瞬间全亮,把四周的草地照得如同白昼。那种情景很恐怖的你知道吗?灯全亮,楼里楼外一个人都没有。我当时很纳闷,没有人进出,谁把走廊里的灯都打开的?”年轻人絮絮叨叨地解说。
屏幕上,小楼里的灯的确突然点亮了。
这个时候,原本模糊的画面抖了两下,马上变得清晰无比。
可以想象,异常的灯光惊动了年轻人,他立刻把调试镜头变成了定点拍摄,才留下了这段宝贵的资料。
从视频的时间计数器来看,小楼里的灯亮了大约五分钟,然后瞬间全灭,一盏都没留下。
我猜,当地下建筑与小楼剥离时,引发了电力上的故障,导致小楼断电。
“我靠,当时我就吓懵了,不但对面楼里断电,我感觉大地在连续颤抖,差点以为是发生地震了。那种震动连续发生了十几次,我桌子上的快餐盒原先是摞着的,后来被震得倒下来,摔在地上……”
视频中,年轻人下意识的叫骂声也被录了进去:“我靠,地震了?他奶奶的,还真是地震了,真是地震了……算了,不跑了,穷得叮当响,活得不如狗,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要是被天花板砸死了,早死早投胎,下次找个好人家……”
我知道,镜室下沉带来了地震,而旁边的土壤横移填塞空间,也造成了一些地表波动。
这资料虽然忠实记录了当时的一些情况,但丝毫无助于揭示深层的秘密。
对于镜室这幢神秘建筑来说,内部与外部有天壤之别,单看表面,毫无收获。
这段视频总共录制了四十分钟,可贵的是,年轻人又连续录下了进出小楼的各色人等,断断续续,总共有二十多个视频文件。而且,他使用的是最新式的高清自动变焦摄像头,捕捉到的所有图像都清晰稳定,够得上电视台的偷拍机水准。
“很好,兄弟,你的拍摄技术很棒。”我由衷地称赞。
年轻人咧嘴一笑:“哥,不是我吹,以前在济南电视台实习的时候,那些操纵了几十年摄像机器的大叔们都得向我请教。这方面,我是天才,如果不是急着出来创业,我早就在电视台混得风生水起了……”
我拿出银行卡,年轻人手快,立刻从抽屉里拎出了刷卡机。
“刷两万,给那清洁工一万。”我说。
年轻人乐了:“哥,一看你就是个敞亮人,以后需要拍东西尽管找我。我就算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也比国内的一线狗仔队拍得好。”
这些一手资料十分珍贵,那些在事变后进出小楼的人,全都是觊觎并关注镜室的各方势力的代表。如果把他们的身份来历全都弄清楚,就能绘制出盘踞在济南城内的各大势力汇总图。那样一来,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也就被一一点亮了。
从这种意义上说,年轻人的资料的确值两万人民币。
我走到窗前,俯视山大南路。
过了山大南路就是校园,直线距离不到百米,就是小楼的门口。所以说,年轻人的住所是监视小楼的绝佳地点。
我久久地注视小楼,感觉自己的目光正在穿透地表,一直向下,在漫漫无际的地下空间里寻找镜室的影子。
它就像大海上的一艘潜艇,一旦闭拢换气孔下潜,就会迅速失去踪迹,变成消失在茫茫海上的一朵浪花。
如果单凭人力和挖掘机械的话,根本不可能再次找到它,除非是它自己要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
其实,我也深知,目前的国际机械研究已经到了一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玩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非常简单,只需要在建筑物底部预先布置好钢筋混凝土框架和液压推动机构就可以了。现在的挪移和填充的过程,只需揿几个按钮就能轻松完成。
试想一下,镜室建造过程中接受过美国51地区的解构工程师指导,那边连外星幽浮、航天飞船都当成儿戏一般玩耍,更何况是建造这种液压推移结构了。
目前,不幸中的万幸,我确信唐晚仍然活着。只要操控镜室的人活着,她肯定安然无恙。退一万步说,镜室是“下潜”,不是挖坑自毁。
“哥,刷好了,把卡还您。”年轻人殷勤地把银行卡和单据交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李铁,朋友们都叫我铁子。”年轻人说。
我拍拍他的肩:“有一笔小钱,你想不想赚?不费你一点功夫——把摄像机架在窗口,对准那边的小楼,二十四小时连续不断地进行拍摄,就像你刚刚卖给我的视频资料那样。平时,你该干嘛就干嘛,只定期地把视频拷出来给我就行。”
这种想法也是刚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不管监控有没有用,先布置下一个,弄不好就能大有收获。
李铁想了想,又趴在窗口向下看了看。
“哥,你能出多少钱?”他问。
我一笑:“你开个价。”
李铁挠了挠头,鸡窝头后面头皮屑乱飞。
“每个月工资两千,监控器材折旧费一千,房租一千,盒饭钱一千,总共是每个月五千块。”他扳着指头一笔一笔算给我听。
我把卡再次递给他:“先刷三个月,如果干得好,有收获,价钱翻倍。”
付出这些钱,等于是在镜室外安了一双眼睛,我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
等李铁刷掉了一万五人民币,我严肃地叮嘱他:“监控摄像头要安得隐蔽,做好伪装。有人上来乱问,记得谨慎作答,开门的时候也得先看看外面的情况。外面这种合作类似于商业间谍行为,所以您应该想到,竞争对手将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找上门来杀人越货。你听着,资料多做备份,及时传到网上的云空间里。另外,出门注意安全,看见来头不对的人就赶紧躲着走。”
他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半大孩子,若是不够谨慎,只怕会搭上自己的性命,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李铁连连点头,再三保证:“哥,您的话我全记住了,每一个字都吃到肚子里,肯定干得漂漂亮亮的,不让您的钱白花。”
他的外表虽然邋遢,但干活却很麻利,我们一边对话的工夫,他已经把资料全都拷在一个半旧的移动硬盘里,再装进防静电袋子,双手交给我。
我接过袋子,又补充了一点:“去科技市场买十个移动硬盘,要质量最好的,单据留着,我最后把钱结算给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好的器材才能把活干得万无一失,而保存数据的移动硬盘在整个过程中尤其重要,不可或缺。
李铁用力点头,连连称是。
我离开七零一,由大门口走出去,径直向西,汇入人流。
到了山大路科技市场门口,我找了家同城快递,吩咐里面的工人用加厚的泡沫箱子装好移动硬盘,立刻送到将军花园去,交给红袖招。
身在喧嚣闹市之中,我的脑子反而会变得更灵活,能够想通各种难题。
如果闻长老是黑衣人之一,那么“西天十八佛”或者丐帮都跟铁公祠血案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事情的焦点再次回到了神相水镜上。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我们曲水亭街夏家就是因为跟神相水镜有关系,才会遭遇被残忍虐杀的命运转折。
“那东西到底在哪里?”这问题真是费解,直到现在,所有人还是不能准确地描述这件上古神器,包括京城燕王府的人在内。
“也许,会知道一些吧?他出身于江湖名门,又是以搜集资料、通晓古今为主业,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别的人就更满头雾水了。
当我想到时,立刻意识到之前忽视的一个问题:“他到底属于哪一派势力?”
很明显,他并不属于秦王会或者丐帮,而是一个表面闲散的自由人,似乎跟所有利益都不沾边。
他促成秦王会与丐帮的会晤,可以理解为替秦王会赚钱、帮丐帮分忧,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一个男人去做某件事,大概会为了三个方面的目的,即名、利、色三点。任何理由都被这三点涵盖在内,绝对找不出第四种目的。
色,他有可能为了连城璧、冰儿去做这件事;利,现在他还没有向秦王会提出抽成之类;名,江湖这一门派已经鼎鼎有名,无须再镀另外的一层或者几层金。
我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与很多人一起等绿灯。
给我的印象十分奇怪,“蛰伏、旁观、计算、反噬”这几个是我从他的说话行事上总结出的关键词。尤其可怕的,我感觉他像一只被严重低估的高智商猛兽,当人类忽视他的存在时,正是猛兽爆发吃人的良机。
“不死鸟”大阵一战,帮助秦王击杀岳不群,已经在两军阵前跟秦王结为生死同盟,获得了对方的极大信任。
如果丐帮和秦王会的“生意”能成功,那么又帮丐帮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成为冰儿的恩人。
他反复地去做这种“利他不利己”的事,目的不明,更加显得动机不纯。
第321章 梅花公馆手记(3)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我和一大群人同时通过斑马线过路口,一直向南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被诗人和音乐家称为“钢筋水泥丛林”。既然是丛林,就会有猎人和猎物。
我怀疑,也是猎人,而他猎杀的目标却跟大多数人不同。
“他要什么?”我在脑子里回忆他的眼神、笑容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如果说其目标是冰儿或是连城璧,那有点牵强。他看着别人的时候,视线通常是越过对方的脸、头顶,一直望向对方的背后。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目光极其远大的人,不仅仅着眼于一人一事,而是放之四海,胸怀天下。
昔日百氏家族创立“”这一名号和职业,其野心极大,就是要通晓江湖中所有门派的秘密。虽然以“百晓”为名,但求的却是“千晓万晓、无所不晓”。这份追求,旷古烁今。
出现在济南,不可能是为做善事,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过了山大路、解放路交叉口之后,我沿着路的左边向南,很快就到了著名的济南名吃三点把子肉附近。
“米饭把子肉”算是当下济南的成名小吃之一,与甜沫、油旋齐名。经营这一美食的店家,目前以“三点把子肉”“超意兴”“薛氏三八”为首,三家的营业额加起来,市场占有量超过百分之八十。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极嗜吃把子肉,尤其是“三点把子肉”在趵突泉北路的分店开张之后。不过,随着体重直线飙升,我就严格控制饮食,才渐渐远离这种济南人离不开的美味。
为避开美食诱惑,我笔直向前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店里的情况。
靠街的玻璃窗后面,忽然有人向我挥手。
我停下来,定睛望去,坐在桌前的竟然是冰儿。
这种偶遇,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推门进店,走到冰儿的桌前。
“要吃什么?我请客。”冰儿说。
她是留洋归来的时尚美女,出现在这种本土味厚重的店里,多多少少有些扎眼。很明显的,柜台后面的三个店员一直向这边望着,还不时地交头接耳。
我缓缓坐下,开口之前,先望着冰儿和气地微笑。
表面看,我们算是谈得来的朋友,而且还有红袖招的“托孤”交情。可惜,看到连城璧传来的视频后,我已经看到了冰儿的半张底牌,对她有了戒心。
“早餐吃过,午饭还早,什么都不想吃。”我坐定了,才慢慢回答。
“呵呵,我请客,不吃可不行——”冰儿向着柜台上挥手,“两份坛子肉,两份海带,嗯,还有两碗米饭浇汤。”
见她点了餐,我也只好客随主便,起身去柜台边,拿了两只碗,盛了两碗甜沫回来。然后,我又去把冰儿点的餐放进托盘端回来。
“出国那么久,最怀念的就是济南的把子肉。”冰儿笑着说。
她没有拿捏做作,把肉块放进饭碗里,用勺子碾碎,然后连肉带饭,大口开吃。
我小口慢咽,脑子里急速转着,思索冰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从山大路、科技市场、解放路一直走过来,脑子里虽然没有刻意确定目标,潜意识中,自己的脚步却是向着山大路南头的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去。
连城璧已经将那里包下,此刻她应该就在大厦里议事。
我走到这边来,完全属于下意识的行为,如果没有冰儿中途拦截,只怕会一步一步地一直走到南头去。
我试着捋顺自己的思路,原来,我明知会陷入秦王会、丐帮之间的纠葛之中,仍然不愿及时抽身,为的就是在地下秘道里听到的唐晚的声音。
镜室下潜,那秘道是我跟唐晚唯一能够通讯联系的方式。
我若远离秦王会、丐帮、连城璧、红袖招、冰儿等人,也就相当于放弃对唐晚的寻找,此生必定含恨而终。
“怎么不吃?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像昔日的水泊梁山好汉们一样?”冰儿抬起头,含笑注视我。
这一刻,她清纯无比,眼神明澈,胸无城府一般。
“看着你吃就好了,国外的洋快餐和牛排吃久了,伤肺伤胃,后患无穷。回到国内来,一定要按照咱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慢慢调养,达到天人合一、与时俱进的养生状态,这样身体才会阴阳和谐、畅快运转。”我并非有意卖弄,说的只是实情。
中国与西洋的国情有别,国人的体质更是迥然不同。西洋人喜欢冷餐、牛肉、红酒、沙拉,而国人则喜欢热菜、白酒、汤水、药膳。这是数千年来的地域差别造成的,胡乱修改生活习性,等于逆天而行,有害无益。
“嗯,我记住啦。我姐托孤,但我可没有赖上你,也不需要你时刻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冰儿吐了吐舌头。
我看不透她,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相约不如偶遇,偶遇就是有缘。正好,我刚得了一本好书,送给你看。”冰儿拿起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裹在塑料袋里的书。
其实,这并非一本书,而是一个有着木板封面和封底的线装笔记本。
我心里一惊,因为这种用木板来做封面、封底的本子是日本人的发明,而且流行于1840年到1960年间。
最早使用这种记事本的是太平洋上的海盗,他们驾驶大船在海上来回劫掠,普通的本子淹水之后,就会粘在一起,无法阅读。于是,海盗用木板和牛皮制作本子,就算船翻了沉了,本子也会因为木板的浮力作用,一直漂在海上,最终能被打捞上来。
八国联军入侵时,由海盗组成的日本军队将此类记事本传入中国,上面记载着侵略军的收获,也同时成为他们的罪行实录。
我记得读二战战犯史书时,经常看到战犯侵华罪证里有这样的记事本存在。
看到它,我联想到济南城在日*蹄下遭受践踏的日子,情绪禁不住有些低沉。
塑料袋是透明的,所以我把记事本接到手里,立刻看到了封面上“梅花公馆手记”这六个字。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冰儿解释。
我纠正她:“这不是书,这是一个记事本。”
冰儿笑起来:“对对,我在国外,电子书、手稿、纸质书、网络文档不分,刚刚顺嘴说错了,它就是一个记事本,不是说。不过,如果把里面的内容拿到出版社去,那里的编辑一定会如获至宝,求着我把它出版成纸质书,然后大火大卖,行销全球。”
老济南人都知道,日寇占据济南时,在城内建造了数个“公馆”。名为公馆,实际就是日本间谍活动中心,或者是军方私设的公堂牢狱,不知有多少正义的商贾、平民、乡绅屈死其中,至今未能讨还公道。
当时,其中一个公馆也是以梅花命名的,其性质与所有公馆大同小异。
“看看吧,一定对你有启发。”冰儿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急于打开塑料袋,反而把它推到一边,先低头喝甜沫。
冰儿并非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刻意安排的“偶遇”,大概就是为了向我介绍这本“梅花公馆手记”。
不谦虚地说,我熟读过济南二战历史,对这个时间段发生在济南的大小军事战斗、政治倾轧斗争、商号经营案例、名人生死沉浮都有一定的了解,称得上是半个“济南百事通”。
所以,我认为这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我应该并不陌生。
“你这人……这里面提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知道吗?如果它跟你没关系,我就不会拿来给你看了啊?哎呀,你这人哟,不但不表示感谢,还装得这么高冷……好了好了,拜托拜托,求求你翻开看看它里面的内容……我托人找了好久,又花了两根金条,才把它弄到手的呢!”冰儿皱着眉,故作生气。
之前,在于秦王会的会晤中,闻长老曾出价三十根金条求购“魇婴之术”的核心技术。现在,为了一个记事本,冰儿又能出两根金条的高价,可见她和闻长老背后一定有大财团支持,资金绝对不是问题。
“你给我一个大秘密,我能用什么还你的情?如果我还不起,那还是不看罢了。”我说。
我对冰儿的态度过于冷淡,连柜台里的两个年轻厨师都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猛地哼了一声:“哼,有什么了不起,装高尚谁不会?让你看就赶紧看吧,装什么装?还得人家美女跪下来求你吗?”
我哭笑不得,他是厨师,我和冰儿是顾客,彼此之间只有买与卖的财务关系。好端端的,他要替冰儿出头,也不该把邪火发到我身上才是。
“啊?你不会真的想要我跪下来求你吧?”冰儿借着那厨师的话继续发挥。
我看看她,又看看那厨师。
“好了好了,我跪下来求你看,总行了吧?”冰儿起身,离开座位,绕到桌边来,作势要向我下跪。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腕,苦笑着告饶:“我看,我看,我看行了吧?千万别说‘下跪’二字,折煞我了。”
冰儿的手腕很凉,她整个人似乎从内而外散发着寒气,这种“内寒”体质,十分少见。
“好,你看,我等着听你的意见。”她抽回手,坐回到座位上。
我打开塑料袋,抽出记事本,平摊在桌面上。
记事本的封面是由中、日双语写作,除了汉语的“梅花公馆手记”六个字,下面还有日语的相同意义文字。
我翻开木板,下面的内页已经泛黄,但纸质依旧坚韧硬挺,可知这种纸张在制造之时,加入了大量的棉麻材料,使得它五分像纸,五分像布。
内页第一张为目录,上面共有十二行字,也就是说,记事本里的全部内容分为十二章。
我细看那些字迹,前面的十一行文字都是毛笔小楷,可见记录着有着深厚的书法根基。最后一行,名为“终章”,换成了纤细的钢笔字体,跟前面完全两样。
“神相水镜大显其威”这八个字出现在目录的第九行,一扫之下,立刻刺痛了我的眼睛。
“原来,冰儿要我看的就是它——神相水镜?”我心头震愕,马上向后翻,一直找到了第九十页的位置。
那一页的最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小楷写着——“九章,神相水镜大显其威。”
我迫不及待地阅读那一页上的内容,当然,内容也是中、日双语。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战车碾过,轱辘全都被雪埋上。每个班派出两人,不用携带枪械背包,全程跟随推车。随队的中国向导说,自他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地之间,全是沉甸甸下坠的雪片。联队长下令,今晚就渡河,直扑济南城。就是在听到那命令和军号之后,我看到了传说中的中国奇术师的镜子,那镜子至少有六米高、十米长,把浮桥南头全都堵住。镜子旁边站着一个人,用左手扶着镜子,右手提着一把红缨鬼头刀。那人并非多么高大健壮,但孤身一人立在桥头,迎风冒雪,面向北方,就像中国文化里的门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有士兵都愣住,大家竟然都忘了举枪射击。我不关注那一人一刀,只看着镜子。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神相水镜,据说是一面能够改变时间和空间的魔镜。中国奇术鬼神莫测,一切传说都是半真半假,所以我对它‘改变时刻’的能力半信半疑。不过,我并没有即可禀告联队长,作为一个随军参谋,我人微言轻,就算好心去报告,最多也就是换来一顿叱责。秋鹤联队长是个多疑而小气的人,容不下比自己聪明的人。”
这是那一页的全部内容,最下面两行被括号括住,里面的字体稍小,应该是对这一页的总结和注解——“我犯了一个错误,害死了秋鹤联队长和一百二十名天皇麾下的忠勇士兵,该死,真该死!”
我心头松了口气,从注解看,这队日寇被那扶镜提刀的人独力全歼,当是抗日战争史上的大捷,可喜可贺。
国人全面爆发抗战是从1937年著名的“七七卢沟桥事变”开始的,有具体资料记载的、单场战斗全歼日寇超过百名的并不太多,基本只要看过史料的人都能数得过来。
根据我的记忆,日寇由北平南下,直到渡过黄河占领济南,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如果有一次全歼日寇一百二十人的激战,至少济南史料中应该明确记录才对。
这册子的执笔者应该是日本人,即他自己表明的身份,一个不受重用的随军参谋。按照封面上“梅花公馆”的题目可以猜到,他并没有在黄河之战中丧命,而是顺利地逃过一劫,跟随大部队进了济南,并且见证了日寇控制济南的八年罪恶。
我抬眼看看冰儿,她正直直地盯着我,大概是在揣摩我的心思。
“如何?够吸引你吧?”她得意地笑起来。
“这册子哪里来的?”我问。
冰儿长叹:“说来话长,过去的一年半多时间,我并没老老实实待在美国和欧洲,而是悄悄去了日本,通过各个渠道的朋友,找到了森源浩二的后代。哦对了,森源浩二就是这册子的主人,一个有正义感的医疗专家,在当时的身份为文职随军参谋。我费了很大力气,从他孙子手上买到册子,同时还有几张当年的黑白照片。按照常理,文字和照片就能证明当年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怪事。可是,我读完册子后,感觉整件事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根本违背了人类的正常思维,怎么也解释不通。所以,我就把册子和照片带回国内来,一边旅行,一边参详。直到今天,我都无法通过这两样东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正常的故事,所以就拿出来,权当是抛砖引玉,等你做出精彩解析。”
那随军参谋的名字并不重要,册子里的内容既然是出自他的真实记录,那么一定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笔所书,没有半点虚假。
“照片呢?”我问。
冰儿摇摇头:“你先别着急,看完这一页后,你是不是很有兴趣读完剩余的部分?也很有兴趣探求神相水镜的真相?另外你是不是并不排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交叉互见的叙述方式……”
对我而言,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二字。
我连连点头:“没错,我肯定同意,所见即所得,存在即合理。换句话说,我像你一样,相信这册子里的每一行字。”
其实,日寇入侵时,部队里有很多文化水平不低的人,能够用顺畅生动的文字记录部队所到之处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就像当今作家们写的旅行散文一样。
通过阅读这些,就能逐渐拼凑出当时国内大小城市被战火波及后的惨状。
冰儿打开背包,又取出一个塑料袋,倒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共有六张,全都是五寸黑白照。
即使对比现代化的拍摄作品,那些黑白照片也并不逊色,构图严谨大方,明暗对比自然。由此可见,这位森源浩二具有一定的摄影水平,不是随手乱拍的。
这六张照片表现的是三件事,每两张为一组。
摞在最上面的照片拍的是大雪肆虐中的大河浮桥,其总长度按照图中的大部分参照物估量,大概在四十米左右。
日寇搭建浮桥过河时,肯定会选择河水流速平缓的位置,那样工兵队搭桥时就会容易一些。
浮桥是由舢板、木筏连接而成,上面铺着木板,十分简陋。
有份史料中说过,为了阻止日本人渡河,韩主席的队伍已经预先将黄河北岸的船只全部凿穿,然后在河滩上架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种被动的防御手段让人不禁想起北宋汴梁城失守的案例,当时宋军也是烧毁船只,企图借助黄河天堑阻挡金人战马铁蹄。没想到,一夜北风之后,黄河结冰,坚如磐石,金人根本不用任何船只,径直飞马渡河,直逼汴梁城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即使国民党在船只环节上做了预先防范,也没能挡住日寇的工兵队巧匠们。从照片上看,浮桥虽窄,但所有战车都能顺利渡河,国民党造船、焚船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引起了老百姓的极大民愤。
第322章 踏雪寻龙(1)
雪太大了,以至于整个画面上都铺满了雪花,给人以“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恐慌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第一张照片上看,浮桥远端站着一个人,但体态比较模糊,无法对他进行更详细的描述。
我推开第一张照片,马上看到浮桥远端被放大了的那个人。
从拍摄者站的位置估量,他已经举着相机走到了浮桥中段,所以才能竭尽所能地将那人拍清楚。
我只看了一眼,心里一激灵,腾地一声站起来,险些把桌子踢翻。
冰儿倒是很冷静,淡淡地说:“我就怕你先看到这张,会大吃一惊,所以把它放在下面。你的反应很正常,我在鬼市上第一眼看到你时,心下的惊骇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此刻,我耳朵里在听冰儿说话,但脑子里却轰响着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认为“不可能”的那件事真的“不可能”,因为那照片上站在浮桥远端的人——就、是、我。
冰儿伸出纤细的手指,捏着照片一角,举在脸前,好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人穿着解放前济南平民冬天常穿的灰色皮棉袍,腰间系着黑色的布质腰带,脚下踩着一双短筒皮棉鞋,从上到下,无一处不显得臃肿。
如册子里记录的那样,他横伸着左臂,扶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右臂垂着,斜拎着一把红缨鬼头刀。
雪已经在他头顶、肩膀、鞋面上堆积了一寸厚,看上去,他已经站了很久,但下盘依旧稳健,还能一动不动地站更久。
浮桥已经搭建完毕,下一步,日寇的大部队就要渡河。他一人、一镜、一刀站在那里,无异于螳臂当车。
严格来说,他不是我,而是面目与我相似到极点。如果我们换上同样装束的话,根本就分不清是我还是他。
“真是奇怪,在那个年代,哪来那样巨幅的镜面?更何况,雪地上没有车,他是怎样把镜子运来的?把镜子运到那里去的工夫,还不如运一门大炮、一挺重机枪更有用……”冰儿喃喃低语。
大炮和重机枪是战争中的无敌王霸,试着计算一下,如果韩主席的军队能够配备一两百挺重机枪,在黄河南岸科学构筑重机枪阵地,那样一来,日寇再增添十倍,也只不过是在重机枪狂风暴雨般的扫射下饮弹作鬼。
“谜底是怎样的?”我问。
她得到这册子和照片时日依旧,肯定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谜底?我说出来你大概也不相信,整个联队一百二十人,外加十辆铁甲链式战车,还有联队长跟他骑的东洋马……这一大队人走过浮桥后,竟然走进了那面镜子里。镜子像个大口袋一样,把他们装进去,再没吐出来。”冰儿回答。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种情节就像《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荒谬,说一千遍都不会让人相信。
“这就是谜底,不是抗日英雄大杀四方的情节,而是魔术师把一大队日寇变没了的故事。这故事荒谬得……荒谬得就像是儿戏、开玩笑、扒瞎话一样,所以我读完册子后,根本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个结果,因为它……这样的结果我羞于启齿,因为我至少还没有失去理性,不可能向着另外一个人说这么不符合逻辑的事。”冰儿补充。
“喂,什么照片?我们也开开眼?”柜台里的年轻厨师大步走出来,到了我们桌前,微微俯身,看着冰儿举着的那张照片。
从他的视线去向看,他真正要看的是冰儿的脸。
“跟你没关系。”冰儿脸一沉。
她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年轻人无知,想要占便宜,实在是瞎了他的狗眼。
“美女喜欢摄影?那咱们可有共同话题了。我以前在影楼里干过摄影助理,玩过的机器几十台,技术都磨出来了。等你有空的时候,我——”
我没容他说下去,便单手掐住了他的后颈,免得冰儿发怒,弄得他更难堪。
“听到了吗?这里的事跟你无关。”我半掐半拖,让他转了个圈,面向柜台,然后放手。
“哟呵,敢动手啊小子?信不信老子拿刀劈了你?”年轻人色胆包天,脾气也不小,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走吧,换个地方聊。”我低头收拾照片和册子,重新装回塑料袋里去。
现在不是惹是生非的时候,况且这年轻人没有太大恶意,只是想跟美女搭讪罢了。像冰儿这样超凡脱俗的大美女,整个济南市也没有几个,引得别人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冰儿拿起背包,随我向外走。
“别走小子,今天老子非得教训教训你,教你知道锅是铁打的!”年轻人不知死活,从案板上抄起一把斩骨刀,高举在半空中,大踏步地追上来。
我有好几种手段能够瞬间击倒他,也能准确地让他轻伤、重伤甚至是送命。可是,那没有意义。真的,打伤他,只不过是令一个社会下层家庭再遭受经济上的打击而已,不会收到任何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效果。我的手脚、力气是要去做拯救世界的大事,而不是用来教训街头小混混的。
年轻人来得很快,我还没跨出门槛,他就狂叫一声,由我身后一刀劈下来。
我没有躲闪,而是倒退着用后背迎向他,同时身子一矮,右侧肩头撞在他的右臂下胳肢窝里。
咔的一声,他的右臂脱臼,斩骨刀高举在半空中,再也斩不下来。
我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冰儿火速出门。
“你不该那样,小混混下手狠,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命丢了。”冰儿说。
我摇摇头:“这样的小混混我从小见得多了,就算把他们狠揍一顿,他们也不会长记性,下次还是这个样儿。再者,你刚回济南,对这一行不了解,市面上开餐馆的,谁的背后都有江湖人物罩着,所以年轻人个个气焰嚣张。我唯一的原则就是不多惹事,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把册子和照片研究明白。”
这是实情,社会下层家庭里的孩子不是沦为混混,就是变成当牛做马的打工仔,被权贵富商吆来喝去,没有一丝一毫人生尊严。
我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混个温饱。争个所谓的“面子”而已。
欺压殴打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向南去,过了一个路口,停在路西一家咖啡馆门口。
“到这里去坐一坐?”我征询冰儿的意见。
冰儿仰起头,看咖啡馆门口匾额上的字,又轻轻读出来:“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那咖啡馆的名字叫“常春藤”,以前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地坛街南头、贵和大酒店隔壁,很多老济南人应该都记得这家店和这块牌匾。
“好啊,我刚回来,还没正式喝过济南的咖啡呢。”冰儿欣然回应。
我拉开高大沉重的磨砂玻璃门,请冰儿先进去。进门前,我顺便向后望了望,提防有人持续跟踪。
上午的山大路秩序井然,没有拥挤如潮的车流,也没有步履匆匆的行人。阳光斜照,街道清洁,给人的感觉平静而舒服。
“这才是济南城该有的模样啊……”我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
作为山东首府,济南城汇聚了八方豪杰,有名有钱、有德有势的人不计其数,明面上的江湖高手成百上千,暗地里隐居在此的更是数量惊人。
如果这些人都能出钱出力,定会让济南城的市容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正展现出中原大城的风采来。
这一刹那间,我想到的是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济南英雄。第一个浮出脑海的就是隋唐第一英雄秦琼秦叔宝,他凭着一匹黄骠马、两把熟铜锏,为李渊、李世民父子的大唐江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成就天下英雄共同钦敬的忠孝仁义之名。
如果我要在古代英雄里寻找一个榜样的话,他绝对当之无愧,堪能比肩于关二爷。
同时,我也想到,在济南西门桥外的北边,秦琼故居五龙潭公园与西城关帝庙比邻而居,称得上是英雄对英雄,镇守西门,定能保一方百姓平安。
“先生您好,先生请进。”一个穿着镶荷叶边白衬衫的女服务生向我走过来,帮我撑住了大门。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在门口耽搁得太久了。
或许是那本“梅花公馆手记”的册子影响了我的思维状况,一路走来,我有些恍恍惚惚,几乎每分钟都在走神。
我和冰儿在玻璃窗前的卡座坐下,点了两杯拿铁,然后默默相对。
她看这册子的话,感受到的触动肯定不如我剧烈。
“黄河浮桥尽头对抗日寇联队的人是我”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阵阵发紧,像是突然间患了重感冒一样。
“这里很好。”冰儿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这是济南老牌咖啡馆之一,质量、环境、服务都是一流的。可惜,为了服从城市建设规划的要求,搬到这里来,已经远离了大众的视线,渐渐归于沉寂。”
老济南人都记得,泉城路、黑虎泉西路、泉城广场一带除了常春藤咖啡堡,还有新蓝白快餐厅和露娜露天咖啡厅这两个很好的去处,都属于超高品质、平民价格的餐饮场所,一直受到本地人的喜爱。
如今,咖啡堡搬离,新蓝白关张,只剩下泉城广场北侧的露娜咖啡厅还在苟延残喘,但其品质已经与高企的价格无法划上等号了。
“你喜欢就太好了,现在在济南城内很少有这种有情怀、有品味的地方,真是令人感叹。”我叹了口气。
第323章 踏雪寻龙(2)
女服务生端着白绿相间的托盘过来,礼貌地送上咖啡和糖罐、奶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来说,喝咖啡的时候,要么独处,要么有私密好友作陪,否则无法品味到咖啡的内涵韵味。希望今天这杯咖啡能成为我们友谊的复始,可以吗?”冰儿意味深长地问。
我们的友谊起于山大路鬼市,终于洪家楼教堂下的秘道,要想复始,并不容易。
“很难了。”我清楚地表明了态度。
冰儿皱眉:“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会因为目睹了丐帮的内讧而对我心生厌恶。要知道,江湖上的很多帮派内务大同小异,都是这类权力、利益上的争夺倾轧。闻长老是帮中老人,相当于一个小国的摄政王,所以做任何事,他都必须从维护帮派利益出发,而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件事。”
谈到这个话题,我大可以顺势问她“秘魔天宗、滴血认亲”的事,可转念一想,勉强对方回答秘密问题,不是君子所为,遂淡然地作罢。
“啊,我其实应该补充说明,夏先生,权力不是好事,成为天宗龙头也不是好事。最起码,当你或者我的权位高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可能愉快地在一起喝咖啡、吃把子肉了,就像今天这样。”冰儿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
她具有很强的自我解脱能力,要知道,以她的年龄,不应该拥有这种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思维,除非是受过名师严格的心理训练。
从某种层面上说,她似乎比红袖招更成熟,更具有远见性与前瞻性。
放着册子和照片塑料袋已经摆在咖啡桌的一边,不过我不想放过与冰儿交流的机会,因为她看过很多遍,肯定也考证过很多次,以求弄明白这些记录的真实意义。听她说,将会受益匪浅。
“夏先生,说实话吧,我对神相水镜也有兴趣,或者说是我们丐帮对它感兴趣。那册子上说了,黄河浮桥一战中,那中国人拥有的,正是轻易左右战争结果的神相水镜。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但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并不算少,只不过没有二战时期那么明刀明枪而已。如果丐帮拥有神相水镜,将不惧任何挑战,无论是来自物理层面的,还是玄学层面的。现在,我们都承认,照片上的人跟你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度,那么告诉我,他是谁?”冰儿注视着我的脸,不等我抛出话题,先单刀直入,直指神相水镜。
按照遗传学观点,除了双胞胎能够相貌接近雷同之外,没有任何两代人的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五十。
我和照片上的人极其相似,只这一点就很难解释。
“册子上说那是神相水镜,你就相信?世界上哪有一种宝物是如此巨大的?既不利于收藏也不利于运输,只会变成持有人的一个大累赘。”我说。
冰儿的思维很敏捷,立刻嫣然一笑:“当然有,不但有,而且中国十几亿人都知道那宝物是什么。”
“是什么?”我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
“铁扇公主芭蕉扇。”冰儿回答。
我轻轻地一拍后脑,不觉哑然失笑:“我竟然把这个忘了,真是……这脑子,今天怎么变得像缺了润滑油的发动机一样?”
小说《西游记》中,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可以在咒语的操纵下,最小能小到含在嘴里,最大能大到连孙悟空都扛不动,可谓是宝物中的奇葩,与能长能短的定海神针有的一比。
“如果神相水镜也跟芭蕉扇那样,能大能小,岂不就是可收藏、可搬运、可流传、可显灵的至宝了?”冰儿说。
我摇摇头:“冰儿,我们在这个方向上展开讨论是没有意义的,毕竟目前来说,根本没有人知道神相水镜的样子。丐帮需要它,江湖上没人不需要它,或者说,全世界各国领导人都需要它……”
关于神相水镜的传说很多,但如“梅花公馆手记”这册子里描述的那样,我却是第一次接触到。
冰儿沉默了,因为我阻止了她继续发挥想象力。话不投机,这个话题就此终结了。
“真伪”二字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也就是说,这本册子记录了一些事,但只是一家之言,没有旁证,如果一味地以此为线索不停探究下去,只怕会误入歧途。
日本人并不缺乏想象力,看看他们民间传说中的各种“鬼物”就知道了,其荒谬、怪诞、空想、混乱之程度,比起中国古代的《山海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来毫不逊色。
不知何时,音乐声若有若无地传来,放的是肯尼基的萨克斯曲。
音乐永远都是无国界的,我这种土生土长的老济南人和冰儿这种留过学、漂过洋的都能沉浸在肯尼基回肠荡气一般的演奏中,默默品味,静静享受。
阳光透过竖向大窗照进来,在桌上形成了长方形的块状光影,也照着那本册子。
“济南有多久没下大雪了?”冰儿忽然问。
这其实是所有济南人经常问的一个老问题,因为印象中,济南根本不会下“大”雪,每年到了冬天,连小雪、中雪都变得异常珍贵,有好几年地上连个雪花都看不着。
我摇头:“气候原因,济南本来就少雪。”
这是实情,济南属于盆地地形,地底又藏着丰富的泉水资源,地温常年偏高,根本不具备下大雪的条件。
“你有没有注意到,册子里说,当时下着大雪,而且是长时间的暴雪,连战车的轮子、履带都埋起来了。我查过资料,二战时日本关东军拥有的履带战车、轮胎战车从地面到车顶的高度为一百七十厘米,也就等于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按照当时的战车结构图,履带高度为五十厘米,轮胎高度为六十厘米,这已经是最小尺寸。如果册子里的话属实,那么当时那场大雪的降雪量至少是在五十厘米以上。于是,我又到山东省档案馆、济南市档案馆细查,在战斗发生的那一天和前后二十天之内,北京、天津、河北、山东都没有暴雪记录。想想看,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冰儿语调清晰地说。
我不用再翻开册子,就能记得第九章里讲述的那部分内容。
的确,日寇是在暴雪中搭建浮桥渡河的,照片中雪花的大小、密集度也能说明同样的问题。
如果牵强解释,可以这样说——“济南城无雪,黄河两岸局部大雪,这只是极端天气的一种表现。”不过,只有喜欢抬杠的人才会做出如此解释,而我和冰儿都不属于这种人。
“暴雪和镜子有关。”我做出简短的结论。
在曲水亭街、辘轳把街官大娘的旧宅里,我曾遭遇过幻象。幻象中,亦看到了天下暴雪,而且那个拥有金线地图的人应该跟神相水镜有着莫大的关系。
冰儿不置可否,只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凝视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读到答案。
我稍稍沉吟,将那个简短回答再次提炼为三个字:“镜中雪?”
雪跟镜有关,有可能是镜子影响了天气,更有可能是大雪自镜中而来。
很显然,我这三个字对冰儿的触动很大,以至于她突然双手捂住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起按在那册子上。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她低声自问,懊悔不已。
我之所以说到那三个字,是因为之前看《聊斋志异》时,阅读过很多宝物与环境相生相克的篇章,隐约意识到,宝物并不会孤零零地改变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是在人、事之外,还能改变环境、改变外界的风**雪。只不过,太多人只注意到那本书里的故事情节,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
“大雪是神相水镜带来的,或者说……镜产生大雪,大雪让那队日寇迷路,一直走入镜中去。我一想到《西游记》中的那些宝物就停不下来,刚刚是想到芭蕉扇,现在则是想到了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葫芦。那两个从太上老君炼丹房里偷来的葫芦有‘应答吸人’的法力,不管叫谁的名字,只要对方一答应,就会被吸入葫芦里化为血水。如果这镜子具有相同功效,那么只需要摆在交通要冲之地,把所有日寇全都装进去,八年抗战就提前结束了。”冰儿说。
一切“如果”看起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一切“如果”却又没在过去的某个时段发生,以至于八年抗战才打得那么艰苦,中华民族损失了数百万英勇无畏的子弟兵,才迎来1945年的胜利。
“提到‘如果’,我也说一个给你听。如果当年美国人的两颗*直接命中日寇首都的话,今日太平洋上也就没有一个叫‘日本’的岛国了。那种结果,大概是美国人也非常希望看到的。”我说。
为了这两个“如果”,我和冰儿面对面望着,脸上都露出了惺惺相惜的惋惜笑容。
第324章 踏雪寻龙(3)
历史是不能用“如果”来涂改的,因为那是全部都是既定的事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累积起来,犹如大树的年轮,每一个细节都代表一段艰辛的回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了,抛下这些‘如果’,我们来谈正事。我认为,照片上的人一定是跟你们夏氏一族有关系,即使不是你,也是你的血亲。那么,请告诉我,你们家族历史上是不是曾经有过这种以一敌百的抗日英雄?”冰儿正色问。
我摇摇头:“这问题无需考虑,没有。”
记忆中,我们夏氏一族一直都很衰弱,自从铁公祠事件后,爷爷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根本没有告诉我一些有用的家族讯息。直到最后,我仍然对祖上一无所知。
“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所谓的神相水镜。”冰儿又说。
我纠正她:“那未必是神相水镜,或许只是一种幻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是神话里的宝物,现实中岂会存在?”
《西游记》给中国人描述了一个半人半神、半仙半鬼的复杂世界,而东土和西天,则成了人界与仙界的标志性地名。
冰儿充满了想象力,所以才会有那么神奇的联想,但我必须把她的想象力拉回到现实中,才能合力去解决问题。
“你这人,好没意思的。”冰儿笑起来。
我再次摇头长叹:“生活不是小说,更不是神话,我们必须脚踏实地地活着,才能活的更安全。”
“咳咳,咳咳……”大厅的西南角柱子后面响起了老年人的咳嗽声。
我和冰儿这才意识到,原来咖啡堡里有比我们早到的客人,刚刚大声谈论,大概是影响到了人家。
“喝咖啡吧,聊得太嗨,有点得意忘形了。”冰儿又吐了吐舌头。
我端起杯子,轻啜咖啡。
咖啡堡没从天地坛街搬走之前,我囊中羞涩,从它外面经过了很多次,却从未进去过,只是隔着窗子看着里面属于别人的世界。
眼下,世界变了,我已经不是昨日破帽遮颜过闹市的下层贫民,而是一跃成为当下济南城内奇术界的新秀,受到各方关注。
我唯一要感谢的,就是“为大哥报仇”这个坚定的信念。它让我时时警惕,不随波逐流,被世俗的洪水淹没、冲垮。正是明确知道肩头的责任,才找不到崩溃的理由,一步步咬着牙挺过来,不被生活的艰辛压倒。
“未来,革命尚未成功,我还要继续努力。”我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把‘梅花公馆手记’连看十遍,把所有细节记住,然后对照着济南历史捋清楚线索。到那时,咱们再讨论,就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冰儿信心满满地说。
册子和照片在塑料袋里,塑料袋就摆在冰儿左手边一尺远的地方。按理说,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任何人想抢走它、偷走它都是不可能的。
我和冰儿都不是马虎大意的人,明白“梅花公馆手记”的重要性,所以要放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刚刚我看到橱窗里摆着点心,样子好诱人,一定非常好吃。你等着,我也当一回主人,替你点几样点心吃——”冰儿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柜台方向举手示意。
那种情况下,很自然的,我就转过身,跟她一样,望着柜台。
那女服务生正在柜台后拿着毛巾擦拭杯子,向这边扫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毛巾,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小姐,请给我来一份你们店里最好吃的招牌点心。”冰儿吩咐。
女服务生微笑着点头:“好的,我们咖啡堡里的传统点心是现烤曲奇拼盘,由八种不同口味的曲奇拼成,分别是原味、椒盐、凤梨、香芋、黑巧、芝麻、黄油和南瓜。请稍等五分钟,我去通知厨房。”
我看着桌子侧面摆着的桌牌,牌面上除了桌号,还列明了本店的招牌产品。
“请给我朋友来一杯卡布奇诺,我再来一杯黑咖啡。”我说。
卡布奇诺奶油味重,又稍稍偏甜,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咖啡。
冰儿欣然点头:“嗯,谢谢,我正有此意。咖啡品类繁多,但到了任何城市、任何一家咖啡馆,我最不想错过的,都是卡布奇诺。”
女服务生很识趣,指着桌牌介绍:“卡布奇诺和现烤曲奇拼盘是我们咖啡堡开店十二年来最受欢迎的招牌产品,在同行认可的产品标准之上,厨师又做了微妙的创新,使得它具有独特的风味,别家争着模仿,但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请二位稍等,曲奇出了烤箱就会送上来。”
听了她的介绍,冰儿跃跃欲试:“好啊,那我真的要好好品尝一下你们店里的曲奇了。”
女服务生退下,冰儿把桌牌拿起来,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推荐产品。
她此刻的表情神态与连城璧提供的视频里有着天壤之别,不再是镇守一方的丐帮天宗龙头,而是一个贪嘴的小姑娘。
那女服务生一定会把冰儿误认为是我的女朋友,这是不言自明的。
表面看,我们只不过是一对闲闲无事、沿街乱逛的情侣,但谁也想不到,我们此刻讨论的,却是关系到奇术界、江湖世界的一件大事。
此前,我知道神相水镜是宝物,却不懂它具有什么样的奇特能力。如果冰儿的话属实,那吃掉了大队日寇的镜子就是神相水镜,则它的杀伤力实在是惊世骇俗,就算日寇将几十万关东军全都派遣到山东来,在它面前,也只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即使放在今日,战争武器的研发日新月异,性能呈几何级数增长,若是遇到神相水镜那样的宝物,也将全军覆没,所有武器射入虚空之中,毫无建树。
所以说,我必须好好阅读“梅花公馆手记”,从另一个角度窥探隐藏在文字之下的秘密。
当我转过头,望向那塑料袋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放着的东西已经有了颜色。
之前我说过,“梅花公馆手记”的封面封底都是木板制成,又加上年代久远,所以木板都变成了灰黑色。现在,装着塑料袋里的东西却变成了彩色的,而且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文字。
“坏了!”我低叫一声,一把抓过塑料袋。
“梅花公馆手记”没在里面,取而代之的,却是两本《济南旅游指南》。
“中招了!”我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跃起,向着刚刚传来老人咳嗽声的地方冲过去。
那柱子的直径有两尺,可以轻松藏得下一个成年人。
我绕过柱子,那边的桌边没有人,但桌上的那杯茶仍然冒着袅袅的热气。
冰儿赶过来,只比我晚三秒钟。
“我出去追,你把服务生叫过来问清楚,看看坐在这里的老人有什么突出特征。你问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必须听到服务生说的每一句话。”我急声吩咐,然后在冰儿肩上轻拍一下,随即飞奔出门。
太阳已经升到了街对面店铺的头顶,时间差不多是上午的十点半钟。
街上的车和人都明显增多了,来来往往,匆匆而行。
我一跃上了旁边的一辆三轮车,站在后车厢里,手搭凉棚向山大路南北看。
在济南,老年人出来活动的高峰期是在早六点到上午九点,一般以锻炼、买菜为主。还有一个时间段就是在下午的三点到五点,以遛弯、散步、下棋为主。
我要搜寻的目标是六十岁以上的男性,背部应该微驼,外表打扮十分普通,并不引人注意。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全都是从他不经意间发出的咳嗽声里得来。
如果我是那老者,偷窃得手后,一定会贴着街边走,借助于各种商店门口的纸箱、车辆、广告牌作掩护,尽快由山大路岔开去,进入另外的横向小街,借以躲开追兵。
远远的,我望见南面的一家沙县小吃门口有一个头发全白的脑袋闪了一闪。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由咖啡堡出来的小偷。
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向南飞奔,直追过去。
册子很陈旧,但又够不上古董的级别,引起惯偷出手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此人一定是有备而来,目标不是我和冰儿身上的钱物,而是那塑料袋。
他的掉包手法也真是奇妙,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拿走册子和照片,再用其它的废书顶替。这种连续动作如果交给正常人来做,至少需要五到十秒钟,而他在一两秒钟就能完成,并且丝毫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当然,我们连他何时接近、如何得手都没看见。
济南城内小偷虽多,可拥有这种神乎其神的偷窃技能的,却根本找不出来。
我再次回忆他的咳嗽声,试着分析他的籍贯,并以此来剖析其下手目的。
等我追过沙县小吃的时候,目标已经不见了。
我向前跑出三十米,迅速地观察山大路两边的横巷,根本没有那老者的影子。
“店里!”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判断,并且大步流星向回走。
果不其然,我回到沙县小吃门口时,一个老者正背对门口坐着,后背微驼,衣着平凡,不时地捂着嘴轻咳。
我走进去,在老者背后坐下,默默地听他咳嗽。
欧洲哲人说过,世间种种,唯有爱与咳嗽无法忍耐。
我不关心前者,只关心后半句。
从医学理论上说,咳嗽是呼吸器官能力下降、无法正常工作后的必然表现,也是人体的正常需求,于是在咳嗽中,人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不得不说真话一样。
从老者的连续咳嗽声里,我判断他有了很重的内伤,不知是何人所致。
“呵呵,呵呵呵呵……”猛咳了一阵后,老者没回头,直接了当地问,“能追上我,不简单啊年轻人!在撤退过程中,我至少做了四层伪装,难道都没有对你造成困扰?”老者主动开口,我的心就慢慢放下来。
“追踪是靠心,不是靠眼睛。很可能是你做的伪装十分低劣,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你是在故意演戏。”我轻声回答。
店堂里还有四五个客人,有的刚刚坐下,有的正在进餐。如果这一次必须动手的话,我无法确定会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最终导致无法收场。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老者问。
“怎么合作?”我反问。
“先请你吃碗沙县千里香馄饨怎么样?”他又问。
馄饨是沙县小吃里的代表作,也是济南人近几年最爱的街头小吃之一。
“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答。
老者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娘招手:“两碗馄饨,要大碗的。”
我跑得累了,伸开双腿,慢慢地调整呼吸。
能够将“偷窃”修炼到神乎其技的地步,这老者也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合作”内容,希望能给我带来一定的启发。
哲人说过,这世界无比广博,我们一个人所知,犹如汪洋中的一滴水,甚至连一滴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分子。只有夜以继日的学习,才能让我们逐渐壮大,成为搏击风浪、傲立潮头的时代弄潮儿。
当今江湖,没有人会好心教给其他人什么,古代那种“好为人师、诲人不倦”的圣贤在今天已经早早绝迹了。所以,要想学习,就得自己找机会、找方法、找线索。
“我姓花。”老者又开口。
“花前辈好,不如先把资料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我们再谈合作?”我说。
“没问题,没问题,等你喝完了馄饨,资料就自动出现了。”他回答。
我从背后打量他,如果资料在他身上的话,就一定是藏在其怀中。
“那资料不值钱,你拿去也没用。”我说。
只有觊觎神相水镜的人才会对“梅花公馆手记”感兴趣,如果对方只是惯偷,这册子对他就没用了。
“年轻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们现代这些小年轻,都不喜欢听干巴巴的大道理,却喜欢听故事。于是啊,我们老年人就会把道理放在故事里,慢慢地讲给你们听。哦对了,刚才我还顺手拿走了你们小两口的电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回去吧,你们啊,整天都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没有转身,而是抬高右手,掌心里托着两部手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冰儿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原来我们一连两次着了对方的道儿。
“多谢花前辈。”我拿回手机,察觉两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我立刻将两部手机开机,只隔了不到半分钟,冰儿的电话就打进来。
“是我,不要慌,咱们的手机都被这位姓花的前辈拿走了。不过,他已经还我,稍后我就给你送过去。”我抢先解释。
冰儿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怪不得,怪不得……夏先生,我们被人算计了,那个女服务生踪影全无,咖啡堡里的两名男服务生、一个厨师全都被人下了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这变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顾不得回答冰儿,而是轻轻滑步,坐到老者对面去,死死盯着他的脸,然后对着话筒说:“江湖上的事,只能由江湖人自己解决。你赶紧出门向南走,我和这位前辈在沙县小吃店里。”
冰儿答应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老者的脸十分苍白,唇上、唇下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胡须茬。
他穿的是一件带拉链的灰色夹克衫,拉链一直拉到喉结之上,把自己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都严密遮住。
外面天气正常,所有行人都会把衣领敞开,迎接阳光和微风。他刻意这样做,显得十分突兀怪异。
“你还有同伴?咖啡馆里的女服务生?资料已经转手交给她带走?”我连续问。
在小偷这一行当里,很多时候是团伙作案,出手偷窃的是先锋队,而接货掩护的则是后援队。先锋一得手,后援立刻在几秒钟内跟过去,偷得的赃物在双方交会时马上转手,那么即使失主发现丢了东西追查时,先锋也不会因此落网。
“随你怎么想,你说是,那就是喽?”老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把手机递过去,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的眼睛:“打电话,让那女的把东西送回来,我付辛苦费,如何?”
如果一件事能够用钱解决,那么就绝对不叫事。并且,能用钱解决的,永远都不要试着动用拳头,那只会得不偿失。
“能给多少钱?”老者问。
“十万。”我回答。
这个价格不高,之前济南发生了数次“赎回失窃物品”事件,每一次失主的开价都在百万元以上。最轰动的,当属一位南方老板悬赏五百万寻找失窃的“黄玉龙头杖”案件,经济南最高层的江湖同道牵线搭桥,该老板最后得偿所愿,赎回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不不……不行,太少了,我要五百万。”老者慢悠悠地说。
册子和照片对于普通人而言,毫无价值。他敢开五百万的报价,就等于是把我逼上绝路,必须出高价买下那些信息。
更深一步想,目前只有我和冰儿了解册子的内容,一旦广泛传播出去,那就会引来无数强劲的对手,最终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前辈,何必欺人太甚?”我淡淡地问。
“无所谓啊,你不出钱,那就当我们没见过面好了。它在你眼里值十万,在我眼里值五百万,价格悬殊太大,当然无法成交。我不逼你买,但你我都应该相信,肯定会有人出这个价钱,对不对?”老者也很淡定,看样子是算定了我心里的想法。
我用眼角余光环顾店堂,一旦客人离去,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了。更何况,我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冰儿转眼就到,以二敌一,我们的胜算就翻倍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黏黏糊糊的,要学会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好了,你的馄饨来了——”老者向我身后一指。
我没回头,而是紧紧盯着老者的眼睛,免得他再使诈。
在咖啡堡里,我和冰儿唯一一次露出破绽,就是她向服务台招手的时候。那一刻,我们两人的视线约有二十秒钟左右同时离开了桌面,才给了对面这老者下手的机会。
一个年轻的伙计端着馄饨过来,放在我面前。
沙县小吃的馄饨很好吃,香菜、香油、辣椒油、麻汁、花生碎、白芝麻一样不缺,刚一上桌,香气就浸润着我的五脏六腑。
“吃吧,吃完了谈正事。”老者说。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前辈,我不敢吃。在我朋友赶来之前,我必须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免得再遭戏弄。五百万,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五千万,那样我就会彻底放弃赎回赃物的想法,直接动手硬抢了。”
老者摇头:“唉,数字不重要,我只是用这个‘五百万’来试探你,看那些资料到底值不值钱。结果,我的试验非常成功,资料对你百分之百重要,那么其中藏着的秘密就会值更大的价钱,就像你说的,五千万甚至更多。钱是印钞机引出来的,只要有电、有纸、有墨,要多少有多少,但这宝物却不一样,世间仅此一件,无可复制。”
我心里一痛,刻意防着对方的“手”,却又忽视了对方的“脑”,不知不觉之间,在脑力角逐中又输了一程。
“前辈,我朋友脾气不好,涵养不够,又没有钱。她来了,说不得要多有得罪了。”我缓缓地沉下了脸。
老者仰面向上,无声地打了个哈哈,态度十分轻蔑。
此刻,我坐在他正面,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他的胸部、腰部、腹部。那是三个最容易藏下塑料袋的位置,但他的衣服并未鼓胀起来,可知塑料袋不在那里。
“难道那女服务生才是关键?我追错了方向?”我不免惴惴不安地在心底自问。
古语说,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目前,我只抓到对面这老者,如果从他身上找不到赃物,那我和冰儿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因为对方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告我和冰儿诽谤,侵犯公民人身自由。
第325章 越南越青帮(1)
忽然,冰儿的身影从靠街的窗前掠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心头一喜,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你朋友到了?”老者很聪明,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
“对,她到了。我得提醒前辈一声,等一会儿如果发生什么让你难堪的事,我先提前替朋友道声歉。”我胸有成竹地说。
老者点点头:“好说好说,年轻人嘛,总是激情澎湃,容易冲动。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总能理解。不过我劝你啊,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弄钱,好尽快把资料赎回去。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就不信你们敢私设公堂严刑逼供?”
万没想到的是,我的计划竟然落了空,经过窗子之后的冰儿并没有从门口进来,而是匆匆走过,继续向南。
“嗯?冰儿,冰儿?”我有些纳闷,马上站起身来叫她。
沙县小吃的门口就在路边,从咖啡堡那边过来一定能看到,不会把这么明显的大招牌漏过去。再者,我叫得那么大声,就算冰儿没看到店门和招牌,至少也能听见我的声音,怎么会径直走过,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咦?你朋友不会是近视或者日盲症吧?怎么看不见我们在这里?”老者微笑着问。
我无法解释,只能寄希望于冰儿走到南面路口后,会醒悟过来,重新折返。
“哈哈哈哈,年轻人,你真是太大意了,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座奇门遁甲之阵?就算你喊破嗓子,她也听不见。就算她听得见,找不到这个大阵的‘生门’,也绝对进不来。既然如此,无人打扰,我们还是谈谈合作条件吧?”老者从容不迫地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从进入咖啡堡开始,我已经陷入了这花姓老者的连环圈套之中。如果我没有急于追出来,仍旧跟冰儿在一起,就不会被他各个击破。
如今,冰儿急匆匆地来寻我,我是她最大的牵挂;她过门不入,被拒之门外,很可能遭遇危险,这又成了我的牵挂。
两个人的力量非但不能合在一起,反而相互削弱,被敌人所乘。
“你最好早一点做决定,这个阵式仅有一道生门,其它全是死门。她胡乱闯入,只怕有些憾事也是我无法控制的。”老者又说。
我咬紧牙关,强忍愤怒,低声问:“花前辈,如果合作,你要什么?”
老者点头:“嗯,这样说话就对了,既然是合作嘛,大家就要开诚布公地谈。我的条件是,那些东西还给你,但你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要第一时间通报我,等于是你我情报共享。”
我也点头:“成交。”
再拖延下去,也不会出现新的结果,不如直接了当地答应,不再盲目地费唾沫。
在任何一种较量中,一旦失去了先机,就会处处落后于对方,受对方所制。
我们名义上是谈合作,实际我没有一点议价权,所有的筹码都被这花姓老者拿到了。所以,说一千道一万,我只能接受他的条件。
这种情况下,如果冰儿有什么好歹,我的损失就更大了。
“好好好,夏先生痛快,那我们成交。”他拍了拍手,有个年轻人从后面转出来,捧着装册子和照片的塑料袋,放在老者面前的桌子上。
年轻人的出现,更加出乎我的预料,因为他就是在三点把子肉快餐店里拎刀砍我的那个厨师。
“夏先生,多有得罪了。”年轻人向我深深鞠躬。
我连连苦笑,没想到对方布局如此之长远,从那个时间节点就开始算计我和冰儿了。
这样一来,我和冰儿的谈话内容百分之百被他们偷听了去,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我可以走了吧?”我问。
老者的右手按在塑料袋上,向前一推,我也同一时间伸手,去抓袋子。不经意间,我的手指碰到了对方的手腕。老者突然缩手,如同遭到电击一般。
我没有多想,抓着袋子站起来。
“不要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如果有人违约,非要逼着我做小人,我也会毫不犹豫。”他说。
“梅花公馆手记”里藏着的是神相水镜的秘密,我没有把握立刻找到真正的线索,所以暂时不用考虑跟对方的这层合作关系。
我强逼自己冷静,不失礼貌地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的,一定会做到,希望你也一样。”
大家确定了合作的意向,但他连自己的身份来历都没亮出来,可见是故意隐瞒,另有伏笔。
我从沙县小吃的正门走出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奇术中的奇门遁甲术、结界之术全都是用来围困或者拒敌的,使用的是非自然的力量,所以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果真有好事之徒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就算阐述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回头看看,店内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些吃饭的客人,服务员仍然各司其职,送餐的送餐,擦桌子的擦桌子,表面平静之极。
当然,我也看到了花姓老者,他已经站起来,绕过柜台向后面去。
他是以坐姿出现在我面前的,现在站起来后,我发现他的身高竟然仅有一米六多一点,实在是刺眼之极。
我并非是歧视身材矮小者,昔日法兰西皇帝拿破仑的个子也不高,但却能够统率帝国大军,横扫天下,直至埃及。
“总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我暗自思量。
奇门遁甲术非常深奥,正规变化已经穷尽了九九八十一变,是个位数的组合极限。实际上,经过中国奇术师在不同方向上的精研之后,有据可查的变化,已经超过了围棋棋盘上纵横各十九道的数目。
即使是远古时期发明奇门遁甲术的神人至此,也只能在各种变化前望而却步。
我向右走,很快就看到了站在路口东张西望的冰儿。
她只顾张望,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到了背后。
“冰儿,当心车。”我在她背后叫。
她倏地回过头来,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是在一家沙县小吃里面吗?我一路走过来,根本没发现那家店,正准备过街去找呢。”
劫后重逢,我们不自禁地一起伸手,紧握在一起。
“资料在这里,没丢。”我把塑料袋拿给她看。
“是哪一帮人物下的手,有线索吗?”她又问。
我把花姓老者说的话都复述给冰儿听,没有掺加一点点个人观感,只是客观叙述。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冰儿不解。
我拍拍塑料袋:“他们要神相水镜的线索。”
那时候,我们正好走过一个公交车站牌。
冰儿仰着头,看站牌上排列着的公交车路线站点。
我知道,从这个位置坐市内的九路公交车就能到泺口一带,也就很接近昔日日寇渡河之所。
“我找到了,这个车能到黄河岸边去。”冰儿兴高采烈,指着九路车的那一行。
近百年过去,济南北郊早就物是人非,地理面貌也早就沧海桑田,变换数次,根本不可能再看到当年日寇重兵渡河、直扑济南城的危局了。
所以,我们两个只是看着九路车空发议论,不可能登上它去泺口。当然,去也没用,徒增困惑。
“夏先生,我觉得四周好像有几百双眼睛正盯着我们呢。”冰儿说,“哦,准确说,是盯着你,因为你才是真正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人。至于我,只是偶然闯入变局的一只小蚂蚁。”
她的模样天真烂漫,几乎让我怀疑,当时她跟闻长老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一种被动的伪装。而现在,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我真的看不清她,就像在洪家楼广场上不曾看清红袖招一样。她们是亲姐妹,天生就有相同的特质,比如这种将自己深深隐藏的伪装术。
“夏先生,在想什么?”冰儿问。
“我饿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花姓老者帮我叫的那碗馄饨很香,但我一口也不敢吃。此人神秘莫测,让我倍感头疼。
“好啊,我也饿了——”冰儿说。
我笑起来:“一看你这句话就是言不由衷,你刚刚在三点把子肉那边吃过饭,总不能只隔了一个小时多点就饿了吧?”
冰儿向街对面一指:“不是啊,走到这里来了,就算不太饿,也得去吃两个包子,对不对?”
她指着的那家店面是济南第一名吃草包包子铺的分店,专营蒸包,号称“山东第一包”。
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天生如此,南方吃米,北方吃面。白面最大的用途就是蒸包子,而最受国人青睐的就是天津狗不理包子,不但曾经出现在国宴上,并且走出国门,行销全球,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第一包”。
在济南当地,老济南人早就把草包当成了山东的“狗不理”,除了赞美,没有二话,来了外地的亲朋好友,都喜欢买草包招待。
“好,走吧,我请你。”我点点头。
我们进了草包包子铺,在角落里坐下,要了一笼荷叶衬底的猪肉灌汤包。
于我而言,吃什么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必须不断变换行走路线,甩掉尾巴,隐藏自己。
冰儿只吃了一个包子就放下了筷子,低声说:“再说说沙县小吃里出现的那个老者吧,我觉得这是个值得研究的人物。”
她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在两侧眉峰上各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这应该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每当到了深深思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皱眉。
我捋清思路,只说重点:“第一、他精通奇门遁甲术,能在一瞬间布阵,手法娴熟而隐秘,不让我有丝毫的察觉;第二、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布局极深,连环不断,使我们钻入圈套而不觉;第三、他脸上的皮肤有些浮肿,像是明星演员刚刚用卸妆水擦过脸那样,某些部位开始起皮,看上去极不自然;第四、他的个子很矮,在男人的身高标准中,接近侏儒,跟个女人差不多;第五、我无意中碰到他的手,他立刻缩回去,应该是一种非常神经质的心理反应;第六、他虽然也提到目标是神相水镜,但却并不贪婪激进,眼神中也没有其他江湖人物那种急不可耐的东西;第七、他是敌人,但算不上跟我们拔刀相向、你死我活的那种,而是有利益冲突也有合作意向的骑墙派。”
那老者给我和冰儿带来的只是一场意外的麻烦,却不是招招夺命的生死恶斗。
“他的口音如何?”冰儿问。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老者的口音不是普通话、济南话、山东方言,也不是国内任何一省的土话,而是一种非常接近“国际普通话”的声调,也就是跟港台普通话近似,软绵绵的,没有节奏感,个别音节与国内人迥然不同。
“像台湾人说话。”我回答。
第326章 越南越青帮(2)
冰儿取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去找一个人,范围大概就是山大路、山大南路、山大北路、经十路、文化东路、文化西路、和平路、解放路一带,以山大路咖啡堡为圆心,辐射半径一公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人的特征是身高一米六、六十岁以上男性、操台湾国语口音、衣着普通但具有领袖气质,是某个江湖势力中的大人物。如果有近似对象,马上拍照片传过来,供我辨认。”
挂了电话,她充满歉意地一笑:“我的人还在山大南门那里,被你甩掉后,只得原地待命。”
我明白了,原来早上跟着我去山大的尾巴是她派来的。
“你的人不错,忠心耿耿,有令必行。可惜就是欠缺了点变通能力,不能提前预判事态变化。所以啊,你若是真想*他们,就得在战略战术上多给他们请名师指点。”
很多人并不知道,江湖高手也是需要接受培训的。大部分社会混混认为,只要加入某个财大气粗、一手遮天的帮派,就能为所欲为、招摇过市,成为横行济南的道上人物,获得各行各业的尊重。其实,这些人错了,混江湖是需要本事的,而这种“本事”就是从学习中得来。譬如,系统学习兵书战策、从零开始学习擒拿格斗、谦虚听从导师教诲、深入探究人生哲理等等。
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哪一行都不欢迎混日子的人,一个社会渣滓就算是加入全球最顶尖的黑手党、山口组、高加索帮、赤鹰旅、埃及铜盟、新加坡兰花堂这些一流帮会,也仍然只能做一个渣滓,不会有太大改变。
“他们的战斗力的确很弱,但丐帮现在积弊难改,几乎所有的中层、高层都利字当头,没有人再去思考什么帮派建设。在这种大趋势下,我也无能为力。”冰儿说。
店里的食客渐渐增多,我不时地用眼角余光观察门口,以确定里面会不会出现新的“尾巴”。
“如果发现那老者的踪迹,事情就好办多了。”冰儿自言自语。
我猛地被这句话触动,打开塑料袋,把册子和照片都拿出来,然后一页一页翻看。很快,我就在册子倒数第三页的反面上,发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凸起墨点。
墨点约有一角钱硬币那么大,位于纸张的右侧,接近缝合线的位置。如果不是刻意搜索,很可能就把它忽略过去了。
“一个全球定位跟踪器。”我指着墨点。
这东西肯定是老者植入的,有了它,无论册子转移到哪里,他都会了如指掌。
我拿了一根牙签,小心地刺破墨点中央的凸起部位,轻轻一拨,便看到了一小片褐色的电路板,只有半个花生米那么大,上面的印刷电路纤细如同头发丝一般。
“好阴险。”冰儿懊恼地嘟囔。
我用另一根牙签蘸上一点醋,小心地滴到跟踪器的电路板上。食醋有软化腐蚀的作用,越是精密的印刷电路,抗腐蚀性就越差,所以这小小的一滴醋就能把老者的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在这个过程中,我有意外的重大发现,这电路板上的电路走向能够形成一个特殊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文字里的单个字符。
我蘸着醋在桌面上把那个符号画出来,冰儿向前探身,艰难地扭着脖子,横着看那个字。
“能看懂这是什么吗?”我问。
冰儿仔细辨认了一阵,又在自己掌心里划了好多遍,谨慎地回答:“好像是……应该是一个越南语字母。”
“这子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花’有关?”我问。
追踪器来自花姓老者,如果其中有特殊标记,一定跟他有联系。
冰儿点头:“正是,这子母在越南语中就是代表‘花’的意思,寓意为‘青色的花’。”
一提到越南,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魇婴之术”,因为那种邪术的发源地就是那里。
“真是奇怪,这个字母我在另外的地方见过,它属于越南最大的帮派越青帮——”冰儿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熟练地使用谷歌搜索引擎,找到了那个字母,然后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则震惊东南亚的暴恐事件,死者共有十一人,全都是印尼江湖帮派里的要人,分属于四个颇有来头的势力集团,被杀时正在越南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秘密会晤。十一人被杀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令到场警察震惊的是,杀人者蘸着死者的血,在房间内的白墙上留下了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符号,做事风格嚣张至极。很明显,该符号与我在电路板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那暴恐案发生后,警察辗转查明,杀人者属于越青帮,已经逃离越南,不知所踪。那种情况下,警方也只能草草结案,找了几个替罪羊扔进监狱了事。
“是越青帮的人,如果他真的姓花,就能查到。”冰儿说。
我震惊于老者的身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感觉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除了神相水镜外,另有所图。
我和冰儿已经毫无食欲,面对这笼包子,一口都难以下咽。
大概十分钟后,在食醋的侵蚀下,追踪器的印刷电路已经出现了断痕,肯定是失去作用了。
塑料袋在对方手上保存了约二十分钟,可以确定,对方已经把每一页都翻拍过了。也就是说,目前我、冰儿、越青帮老者所拥有的资料同样多,接下来就要看谁先破解“梅花公馆手记”的隐秘了。
我用牙签小心地抠动那个“墨点”,最后成功地把它取下来,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册子我带回去研究,可以吗?”我问。
冰儿点头:“没问题,剩下的还有四张照片,我看了很久都不知所谓。如果你弄懂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刚刚搜寻追踪器的时候,我已经看过那四张照片。
那是四张风景照,而且全都是远眺的山景。战争年代没有“绿化”的概念,所以山上都是原始风貌,树木不多,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其余地方全都是裸露着的青灰色岩石。
这样的山在中国大地上到处都是,即使是在济南地域上,也能找出几百个近似的地点来。
如果没有明显的地标物的话,根本无从判断每张照片对应的山名。所以,这四张照片的用处并不大,至少不能直接跟神相水镜产生联系。
要想读懂它们,看来只能求助于老济南人里的旅行行家。我倒是认识一些这个行业里的人,可那得花时间去找人比对,短时间内出不来结果。
“走吧。”冰儿站起来。
我们走出包子铺,继续向北。
又过了十几个店面,便到了沙县小吃的斜对面。
“真是奇怪,我追过来的时候,那里只有超市、水果摊、服装店之类的。我是一个门口一个门口数过来的,根本不可能有遗漏。可是现在,它明明就在那里……”冰儿苦笑。
在高明的奇门遁甲术面前,普通人对于物理世界的认知永远处于“被颠覆”状态。而且不仅仅限于奇门遁甲术,其它任何一种奇术,都能将普通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知识的力量”,知之越多,能力越大,让其它人拼命追都追不上。
那家沙县小吃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不断有食客走进去,也有吃饱了的食客走出来。
“你去哪里?”冰儿问。
我脱口而出:“回将军花园去。”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当下我唯一觉得像是“家”的地方。可惜,那是红袖招的临时落脚之地,很快也要被丐帮放弃掉,成为过眼云烟了。
“好啊,你跟她在一起,我很放心。”冰儿拍了拍自己的左臂,别有深意地说。
她和红袖招手臂上都有“守宫砂”,所以不担心我跟红袖招偷偷越界,做出苟且之事。
我们一直并肩走到解放路的路口,从那里向右一拐,就是著名的济南七中。此刻正是上学时间,无数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向校门口汇集,占领了大半边街道。
学生总是无忧无虑的,既不必承受生活的艰难,也不用担心未来的前途,更不会体会到江湖的险恶。
“真是让人羡慕啊!”冰儿感叹地说。
我们这一刻心有灵犀,因为我心里亦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夏先生,以后的日子,我会非常怀念这一刻的——”冰儿望向我,“你让我看到了未来和希望,如果……如果……如果你喜欢我姐姐,那我会永远祝福你。”
她紧咬着唇,眼神变得非常复杂,痛苦而又欣慰,希冀而又沮丧。
“冰儿,未来还很遥远,一切皆是未知。所以,我们无法承诺什么,也无法保有什么,只能边走边看,边做边想。我也会怀念这一刻,毕竟我们是在并肩作战,同仇敌忾,对抗外侮。”我真诚地说。
和平年代,很少有人提到“同仇敌忾、对抗外侮”这八个字,但那老者来自越青帮这种国际帮派,使得我和冰儿很明显地站在“爱国保国”的统一立场上。
“是,是!”冰儿愣了一下,才用力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话。
我们在济南七中门口分手,分别打车,各奔东西。
在车上,我没有急于翻阅“梅花公馆手记”,而是闭目养神,把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捋顺,再把接下来要赶往鞭指巷的行动考虑清楚。
越青帮的出现是一个插曲,也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把本来就风云暗涌的济南城弄得翻天覆地。
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发现至少有四辆车远远地跟上来,不紧不慢的,始终跟这辆出租车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出租车行驶到二环东路和桑园路交叉口时,后面的车子突然加速逼近,把出租车截停。
随即有三人开门下来,两人上了出租车后座,把我挤在最里面,手里全攥着短刀,在我眼前晃着。
另一人上了前座,用匕首抵在司机肋下,低声吩咐:“向前开。”
出租车司机只能老老实实向前开,经过将军花园时也没敢停下,继续走了二百多米,才在那人吩咐下靠边停车。
“那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前座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问。
我摇头:“没有什么。”
塑料袋就放在我膝盖上,那小胡子一扭身,把塑料袋抓在手里,随便看了看,又扔到我怀里。
“你跟那老头子什么关系?”他又问。
我摇摇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路人。”
现在,我无法判断这三人的来路,也不知道他们跟花姓老者的过节,所以回答越简单越好。
小胡子狐疑地盯着我,又向我上下打量。
除了塑料袋,我身边没有其它背包、袋子之类,口袋里自然也藏不下什么东西。
“告诉你小子,那老头子和小姑娘骗了我们几十万,这笔钱没找回来之前,谁跟他们接触,谁就有嫌疑。知道我们是谁吗?”他颇有些自豪,马上自问自答,“济南城东北一带势力最大的坐地户东哥知道吗?那就是我们老大。”
我并不知道“东哥”是谁,因为城里城外以“东哥”为名号的人物成百上千,没有人能一个个细分出来。
“老兄,我只是过路的,跟谁都不认识,也没矛盾。再说了,几十万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一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钱。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几位老大抬抬手放过兄弟吧?”我无意与这些小混混起冲突,那样毫无意义。
小胡子想了想:“好吧,那看来我们是错怪你了,没你事了,走吧。”
跟我并排坐着的两人先下车,我拿出二十块钱给出租车司机,被小胡子一把抢了过去。
“这点钱,给兄弟们买箱水喝。”小胡子凶巴巴地说。
出租车司机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笑着点头。
第327章 越南越青帮(3)
我贴着路边向回走,没有故意躲闪,而是大大方方拐进将军花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起来小胡子是个多疑的人,我越是掩饰行藏,他就越会怀疑。
这几个人的出现,使我对花姓老者、咖啡堡假服务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
实际上,在咖啡堡的时候,我也看过女服务生的背影,身高不超过一米六十,脚下穿着矮跟的黑布鞋,十分低调,绝不张扬。她走路时腰挺得笔直,上半身不摇不晃,如同仪仗队队员一样。只有经过某种严苛训练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相反,老头子则是稍稍驼背,气息流转不畅,每次开口之前,都会先深呼吸一次,而且从不说太长的句子,可见呼吸系统有问题。
“花姓老者与女服务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一个出手偷袋子,仿佛已经训练了几千次一样,时间拿捏准确,动作轻妙如风。虽然他们是两个人,但做起事来,却像是一个人那样,节奏感把握得毫无瑕疵——一个人?他们是一个人?”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上我的脑海。
除了五官面部和服饰的不同,我很快就将他们两个的印象捏合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就像高级影楼里的照片精修师一样,不断调整笔触,把花姓老者和女服务生的形象贴近、再贴近,直到两种形象完美地叠合。
我还记得一个细节,最后交接塑料袋时,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对方立刻抽手,如遭电击。在生活中某些有洁癖的女孩子,也会无意之中采取同样的动作,以避开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
冰儿吩咐手下人去搜寻老头子,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因为他只要脱下衣服、撕掉面具,立刻就会变成女服务生,躲过任何一种严密的追捕。
刚刚东哥那些手下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以为追击对象是一个老头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殊不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人,或者平时以第三种、第四种形象示人,装人像人,装鬼像鬼,根本无法开展有效的追踪。
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一人千面”,扮谁像谁,令所有普通人都无法辨别真伪。
一旦发现了这一点,我就把越青帮出现后的所有事情贯穿起来,一切疑点也迎刃而解。
我没有直接打电话去通知冰儿,她和闻长老是一路人,如果她被越青帮出现这件事羁绊,就会分心,无暇给闻长老以最大助力。那么,我们进攻鞭指巷的行动就会胜算更大。
上楼前,我刻意绕着大厦走了一圈,观察地形,好让自己有更多后手来应对即将开始的战斗。
当我绕到大厦后面时,几名物业上的园丁正在平整土地、修剪花枝。
他们全都穿着物业人员的灰色工作服,手里握着的锄头、铁锨也有着物业特有的红油漆编号,但我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动作生硬,根本就不会使用工具。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很明显地感知到,几个人一起抬头,盯着我的背影。
“不管他们是哪一派的人马,看来红袖招都应该搬离将军花园了。”我冷静地思索。
红袖招住在这里是为了达到“隐居”的目的,但现在开战在即,大部分势力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那么,将军花园就成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目标,再不远离,只怕永无宁日。
我踏入电梯,意料之中,几个等电梯的人根本没有进来,而是继续留在一楼门厅中,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我随意地按了十一楼的按钮,任由电梯向上。
此刻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确信电梯轿厢里没有多出来任何窃听器之后,我打电话给红袖招。
“在哪里?”我问。
“在泉城路、万达广场、沃尔玛。”她简洁地说了自己的位置。
“将军花园内多了很多陌生人,你房间里有没有重要物品?如果没有,马上放弃这里,再不要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替她做出了判断。
要想跳出敌人的监控,就要当机立断。
红袖招略一沉思:“没了。”
“好,那我们一小时后万达广场四楼娱乐城见。”我说。
挂了电话,电梯刚好到达十一楼。
我离开电梯,由步行梯下楼,然后从大厦二楼的窗子里轻轻跳出去,由大厦另一侧离开。如此一来,很多监视者都认为我进了大厦,就可以安心在外围逡巡,自以为已经牢牢地控制住我了。
将军花园西侧是一个很大的自由市场,全天人流不断,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安全撤退路线。
我进了自由市场,不向南,偏向北,由小巷子里穿出去近一公里,到了二环东路上。再向北走了几百米,到达了二环东路和北园路交叉点的全福桥下。
这里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劳务人员待工市场,人员复杂,秩序混乱。
我悄然钻入人群,左拐右绕,装作找人的样子。
等到确信后面没有尾巴跟踪,我才乘上三路公交车,辗转去泉城路。
要知道,在全国的每一个城市里,丐帮都是无处不在的。从前在政权更替之时,任何下台者都是因为轻视了丐帮,任何上台者都是因为重视了丐帮。这个规律,只要看看宋、元、明、清、民国的历史就能一览无余。
我不敢轻视丐帮,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愿太接近丐帮。
如今是和平盛世,真正的治世之能臣,不可能在丐帮中产生,只会产生于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家国情怀的人群中间。“情怀”非常重要,缺少这一点的人,只会迷失在个人的权势倾轧、利益争夺之中,最终车毁人亡,翻成画饼。
我是江湖人,也是奇术界的人,只不过又是一个能够清醒认识时代、政治、国情的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需要的是有新思想、新觉悟的新中国人,高举爱国大旗,成为建设国家的中坚力量。
“这是‘我们’的济南,这是‘我们’的国家……”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高楼、店铺、商场以及开车的、乘车的、骑车的、步行的人,无限感慨地默默沉思。
只有把济南、国家当成是“我们”的,才会对城市和国家有着由衷的热爱,才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向企图破坏这盛世的无耻盗匪宣战。
车内人不多,仅有的十几个人或脸色漠然望着外面,或埋头对着手机沉浸其中,谁都不会注意我。
忽然之间,我感觉两颊开始发烧了,因为从前的我也是如此,一直都执着于个人、小家,人为地把自己囚禁于“小我”的藩篱之内,浑然忘了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感,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如果人生一直如此,那我生在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用呢?
到达万达广场之前,我又接到红袖招的电话。
“想见我,问今晚有没有时间。”她说。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下车:“让他等,不要暴露自己行踪,也不要说在将军花园。我怀疑,他已经在将军花园布置了不少眼线。这样,你就说自己在泉城广场。另外,打完电话,就把手机抠掉电池,避开他的卫星定位。”
红袖招答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我毫不犹豫地抠掉了手机电池,分开放进左右口袋里。
面对那样的人,我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警惕。
我乘电梯上了万达广场四楼,喧嚣之声迎面扑来,震得我两耳的耳鼓生生作痛。
红袖招在角落里的老虎机区域前等我,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
“夏先生,我心里很慌。”红袖招第一句话就如此说。
当她站起来迎接我时,右手捂着左胸,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怎么了?”我握着她的左手,与她一起在塑料凳上坐下。
“将军花园那边一直很平静,就算有江湖势力猜到那是丐帮的隐秘据点,也不敢轻易地跑去捋老虎须。可是现在,情况越来越微妙,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你刚刚又通知我,楼下有陌生人,需要及时放弃该据点。我知道,这些进犯者不完全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丐帮。皮将不存,毛将焉附?身为丐帮一员,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无所倚仗……”
我努力地挤出微笑,温和地望着她:“不要慌,现在每一派都同样惶恐。大雨将至,鸡飞狗跳,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你先稳住神,今天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前往鞭指巷。你帮我,我也帮你,更何况我们还有另外一支援军,相信秦王会将是我们最有力的后援。”
无论从哪个方面论,我都不能放过闻长老——假如他是当年的黑衣人之一的话。我已经接近复仇真相,岂肯轻言收手?
“唉——”红袖招一声长叹,向前探身,额头压在我的右肩上。
我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打着安慰她:“放心,不会有问题,一切都会解决。”
娱乐场里有旱冰场、碰碰车已经各种各样游戏机,尤其是大厅另外一头的跳舞机旁边,聚集了很多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一边在七八台跳舞机上斗舞,一边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这是最没心没肺的一群人,拿着父母的钱千方百计翘课到这里来,男孩女孩一大群,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很快就耗尽了一下午的好光阴。
我对现在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很不理解,因为他们正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把时间干耗在这里,再过几年高考失败,只能走向社会,变成一大堆不安定因素。更可怕的是,各种江湖势力都会把这类人当成优先发展的对象,引导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
过去的前辈们总是在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眼前这些零零后的孩子们还记得这句话吗?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别看他们,会惹事的。”红袖招提醒。
我及时地转头,不再向那边看。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红袖招问。
我把那塑料袋递给她:“一些资料。”
之所以先不提冰儿的名字,是因为我不想过度影响红袖招的情绪。
她们两姐妹之间有隔阂,如果再因为我加深这种误解,那就是我的大问题了。
红袖招打开塑料袋,取出“梅花公馆手记”,缓缓翻开,看那目录。不经意间,六张照片飘然滑下,纷纷落地。
很自然的,我弯腰去捡,却有一只穿着彩色板鞋的脚一步踩上来,把照片全部踩住。
我抬起头,原来是四名染着黄毛、戴着金链子、手里拎着可乐瓶的男孩。
“喂小子,你刚刚往我们那边看什么看?是不是嫌吵?耽误了你泡妞?我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为省钱在这里泡妞。好了,你没钱,我们几个有钱,把你的妞让给我们玩玩,替你照顾两天怎么样?”踩着照片的男孩嚣张地坏笑着说。
我平静地望着他,低声说:“把脚拿开。”
那男孩一只脚着地,在照片上转着脚尖碾了几次,吊着眼眉,挑衅似的瞪着我。
“我们走,别惹事了。”红袖招说。
另外三个男孩一字排开,全都张开手臂,把我和红袖招围住。
我不想惹事,但现在这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既挑衅我,又调戏红袖招,看来是出门没带眼睛。
“小子,你滚吧,把妞留下。”踩着照片的男孩后退一步。
我二次弯腰,把照片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
目前来看,六张照片只有两张是有用的,即黄河浮桥桥头那两张。至于另外四张,实在是无处猜度其用意。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愿意息事宁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当这个意外插曲没发生过。
没想到,那领头的男孩手贱,趁我弯腰,突然俯身,从我上衣口袋里一把抓走了钱包。
“真差劲,就这几百块钱?”他的手很贱,当然也足够快,一下子就抽走了钱包里的钱。
他的三个同伴兴高采烈地一起吹口哨,显然觉得他做的这件事非常了不起。
从表面看,我和红袖招都是成年人,而四个男孩则是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如果动起手来,外人或许会觉得我是大人欺负小孩,被带到派出所去也不好看。
我很想给对方机会,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钱包给我,我们走。”我控制着情绪,面无表情地说。
“给你!”那男孩挥手,钱包扔在我怀里,然后又掉在地上。
“滚吧!”他说。
我第三次弯腰捡起钱包,放回口袋里。
“那是什么?”他向红袖招手中一指。
“只是一些老旧的资料。”红袖招回答。
我向大厅顶上看,几乎每隔三米就安着一个高清摄像头,那自然是为了防止游戏玩家作弊、砸机器才安的。每个摄像头获取的图像都会实时传输到监控室里去,如果我在这里动手打人,相信保安一个电话打给110,泉城路派出所的警察五分钟就能杀过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人抓到派出所去再说。
基于这种原因,我不想动手,免得耽误了晚上的要事。
“给我看看。”那男孩伸出右手食指,向红袖招勾了勾,动作轻佻之极。
我们在这边的对话惊动了跳舞机旁边剩下的人,马上向这边涌过来,围成一圈看热闹。
“只是旧资料,你不会感兴趣的。”红袖招说。
另一个男孩猛地伸手,一把抢过那册子,转交到那男孩手里。
“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啊?”那男孩嬉皮笑脸地说。
四周围观的少年们哄堂大笑,根本没有是非观念,反而觉得他们挑战成年人的权威是一件很热血、很有激情的事。
第328章 神偷花千岁(1)
人人都有挑战权威之心,尤其是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很容易在众人怂恿之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望着那男孩,他的身体并未发育成熟,骨架瘦削,身材扁平,只要一个勾拳过去,他的肋骨当场就要折断三两根。
“这是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那男孩翻了翻册子,不得要领,随手扔在地上。
我的忍耐力接近漫堤,但仍然强忍着,把册子拾起来,向红袖招伸手。
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
我向左跨了一步,要绕开那男孩,贴着老虎机一侧离开。
以我和红袖招的实力,要打倒、打伤、打残这些半大孩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不出手,只是因为不想张扬,免得之前甩掉的那些尾巴再追上来。
“喂,兄弟们,拦住那妞儿,别让她跑了!”那男孩不知死活,一边招呼同伴拦截,一边从后面跟过来。
“干什么?不要碰我……”混乱之中,其中一个男孩揪住了红袖招的左臂,令她恼火地低叫起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反手挥臂,右手如钩,扣住了那男孩的喉结,借着他向前猛冲的力道,轻轻一扭,就将他掼倒在地,随即俯身,右膝一落,压在他胸口上。
在现代化城市长大的孩子长期喝可乐等碳酸饮料,骨质疏松严重,所以我没太发力,就已经听到了对方肋骨断折的“喀嚓”声。
我右手五指慢慢发力,眼睁睁看着那男孩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暴凸出来。
如果是在侠士横行的古代,我真恨不得出手就要了这群纨绔子弟的命。要知道,他们当街拦路调戏女孩这种恶劣行为,会让这个世界上很多节妇上吊,以至于其家庭破裂,家中老少悲痛欲绝。
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只是一件好玩的事,殊不知这已经是巨大的犯罪,就算当场弄残了他也不为过。
“你现在应该知道,不能惹我了吧?”我低声问。
他的同伴冲到我背后来,看样子是想把我拖开。不等他们近身,我一个翻身扫堂腿,至少有两人的腿骨骨折,另一人也跟着跌出去。
看热闹的孩子们向后退,但眼中没有恐惧,只剩好奇和幸灾乐祸,犹如鲁迅先生UU小说描写过的围观砍头的看客。
我心中忽然感到既悲哀又无奈,当所有江湖势力涌入济南城窃取天下至宝时,济南的下一代在干什么?他们在调戏妇女,然后无聊度日、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地活着。
“我保护济南城,是为了这样的下一代吗?”我不禁愤懑自问。
“放开他,你要把他掐死了!”围观者中有人叫嚷。
我放开那男孩的喉结,他喘了两口粗气,竟然凶悍地向我猛啐了一口,随即大骂:“你他妈的找死,回头我大哥来了,分分钟搞死你!你**的,搞死你,再把你的妞儿——”
啪的一声,我在他脸上重重地搧了一巴掌。
他仍然没有屈服,又连骂了七八句,直到我第二掌搧下去,打得他满嘴冒血,然后巴掌举在半空,作势要搧第三次,他才闭嘴。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找死!”我忍了那么久,都换不来他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原来,他这种人就是欠揍,真要结结实实揍上一顿,他也就老实了。
“服了吗?服了就道个歉。”我问。
那男孩瞪着眼,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我慢慢地起身,围观者再次后退。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远点儿!”我猛地挥手。
围观者一哄而散,嘴里吆喝着“打人喽、杀人喽”,同时伴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吼叫声、口哨声、大笑声,仿佛刚刚目睹的是一场精彩的真人秀一般。
红袖招拉起我,绕过右侧的旱冰场,进入一条光线黯淡的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扇防火门,出门之后,我们沿设在楼外的防火梯迅速向下。落地之时,我们已经站在了万达广场北侧的美食街末端。
我胸膛里的怒气还没有发泄干净,气咻咻的,一个劲儿喘粗气。
“好了,都过去了。”红袖招说。
我仰天长叹:“这么好的一个济南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曾经出过那么多绝世英雄……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了英雄山、护城河,才换来今天的和谐盛世。可是,我们的下一代在干什么呢?每一个都变成了有父母生、没父母养的社会垃圾、无用废物、地痞流氓、毒瘤脓疮……我舍死忘生保卫济南城,难道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保卫这样一群渣滓?”
从道德伦理上说,我不该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动手,那属于是大人欺负孩子、江湖人欺负普通人。可是,他做了什么?他给那么多孩子传递了一个什么信息——“任何老实人都可以欺负、老实人不敢还手只会落荒而逃、老实女孩子可以随意调戏”。没错,他做了示范,以后他的同伴、那些旁观者都会这么做,弄得良家妇女不敢一个人上街,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就像这十年来被奉为“强奸之都”的我们的邻国那样。
基于以上这些实情,杀了这群小流氓就是为国家民族除害。否则,他们长大了,就会变成如《水浒传》里牛二、镇关西、高衙内等等的一路货色。
“冷静,冷静,夏先生,冷静一点……”红袖招握着我的手,不住地劝慰。
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其实说穿了很简答,因为我们站的这个位置是在五龙潭公园东门的对面。站在这里,我能想到很多已经为了正义而在江湖上丧命的故人。
向南望去,就是令外地人闻风丧胆的西门桥——一个小偷横行、人过拔毛之地。
那些已经丧命的故人原本可以闭门自守、明哲保身,他们只需要施展绝技,保护家人安全就可以了。那样,至少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可是,他们站出来,为了这个城市的和平安宁而战,最终血洒街头。
如果他们像我一样,遭遇过这种被街头地痞挑衅的事,还肯心甘情愿地为了济南城抛头颅、洒热血吗?
“好了,我们撤,另寻落脚地点。”红袖招说。
我的思维已经清醒,胸口怒气慢慢平复,任由她牵着向北去,迅速闪入一家毫不起眼的美发馆内。
红袖招似乎跟这里的人很熟,只是向前台的女孩子点点头,那女孩子就立刻回应:“六号房。”
我们向美发馆的深处去,推开了六号房虚掩的门,闪身进去后,轻轻关门落锁。
“在这里休息到黄昏,再去办正事。”红袖招说。
这个房间内部的所有家具都是淡粉色的,墙纸、吊灯、窗框、窗帘亦是同样颜色,一走进来,就能感受到浓浓的暧昧诱惑。
身为老济南人,当然知道这样的隐秘场所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安全,是很好的隐蔽地点。”红袖招解释。
我把装着册子和照片的塑料袋放在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红袖招打开电视机,调到音乐节目,然后把音量升高到既可以掩盖我们的声音又不至于刺耳的程度。
“我知道,刚刚失态了,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我说。
如果稍稍压制火气,就能把那几个男孩推开,让他们知难而退,却不至于上升到斗殴伤人的程度。
“对啊,我也意识到了,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红袖招点头。
她把塑料袋拿过去,抽出册子,由后向前翻阅,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着眉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册子里加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像是……”
我走过去,站在她的侧面,低头看着册子。
现在,她翻到正好是我挑破墨点的那一页。
“番木鳖雄虫、含羞草花粉……还有一种,应该是湄公河媚眼蝶的卵,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再用明矾之火烘烤焙干,研磨成超细的粉末,就能随风飘入人的呼吸系统。这些东西是无毒的,但它却有让人无由躁动的功效,破坏人的情绪,使其失去耐性。”红袖招解释。
她提及湄公河媚眼蝶,我就立刻想到了来自越青帮的人。
红袖招把册子拿到卫生间去,放在抽风机下面。她打开抽风机,不停地抖动册子,这样一来,如果册子上有不明来历的粉末,就会被风抽走。
我懊悔自己的大意,既然发现了墨点下隐藏的追踪器,就应该想到越青帮的诡计不止于此才对。
“抱歉。”我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诚心诚意地道歉。
“何必这样说?人都会犯错误。”红袖招摇头。
她没有追问册子的来源,但到了这时候,我必须把所有的细节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共同商量对策。
接下来,我大概用了五分钟讲述遇到冰儿、拿到“梅花公馆手记”、进咖啡堡、塑料袋失窃、沙县小吃看到花姓老者、在册子里发现追踪器、回将军花园去决定撤退这一系列情节。
红袖招只是听着,并没有急于发表意见。
“如果对方是越青帮的,一定图谋极大。”这是我最后的总结。
红袖招一笑:“夏先生,你想得非常对,那个所谓的花姓老者和女服务生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应该能猜到这个人的名字。越青帮有一个天生神偷,女的,姓花,其真名已经无从查考,江湖上只知道她的外号叫‘花千岁’。”
我一怔,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世界上任何一个行业里都有天赋极强的高手,也就是天才。花千岁无疑就是偷窃这一行里的真正天才,她的偷窃技艺如同变魔术一般,别人根本无法解释她的出手过程。她是中国人,而且是济南人,你大概听过她的名字吧?”红袖招问。
我恍然大悟:“刚刚觉得耳熟,还以为是重名呢。”
“金融街大贼王花千岁”这个名号在济南、山东乃至于中国北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应该是这个行业里仅次于“大飞贼”燕子李三的人物。当然,花千岁的偷窃技术远远超过燕子李三,而其涉案总数额更是超过二十亿美金,已经在世界偷窃史上空前绝后。
花千岁最嚣张的时间段为2013年到2015年,到了2015年中秋节之后,突然消失,再也没有消息。
江湖传闻,她是在金融大厦行窃时失手,被京城来的侦缉高手一枪毙命,尸体直接押送京城。类似传闻很多,有人说她被美国江湖大佬收服后带回洛杉矶去了;还有说她是为情所困,跟着一个浪迹江湖的隐居高手去了西藏天堂香巴拉,过上了半人半神的生活;更有人说她被京城招安投诚,变成了国家特别行动局的走狗……可是,眼下的情况表明,那些传闻都是以讹传讹,花千岁又回来了,而且是加入了越南越青帮。
“如果是她,在我和冰儿眼皮底下偷走塑料袋就是很合理的事了。”我不禁感叹。
我们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小时,知道册子的每一页都被抽风机吸过,红袖招才罢手。
第329章 神偷花千岁(2)
其实,在处理册子的时候,我们已经抓紧时间,共同阅读了上面的大概内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单来说,“梅花公馆手记”记录了这个日本随军参谋从京城动身到达济南后的所有过程,其中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事,黄河浮桥遇到神相水镜算一件,而在济南城内梅花公馆里连续发生了十几件怪事,也都被他记在册子上,每一件都不亚于第九章记录的浮桥事件。
我可以猜到,他之所以要留下这册“梅花公馆手记”,就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事完全不可思议,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后都找不到答案,所以必须记录在册,才能算是暂时的解脱。
中国古人有“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名句,我猜这日本人临终之前,一定也曾留下同样的遗言——“如果谁解开了册子的秘密,就在我坟前焚化答案,让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最终瞑目。”
几件奇事中,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就是“五龙潭裂洞案”。
济南本地民间传说中,五龙潭下直通东海,所以存在一扇“暗门”,在某种时刻会自动开启,如果有水性精湛、胆大无比的年轻人泅渡下去,就能直达龙宫。
传说怪诞,但信众甚多,于是某些佛教节日到来时,很多善男信女便到五龙潭便跪拜遥祭。
“梅花公馆手记”中记载的事件发生于1944年的七月十五鬼节,他亲眼目睹一队日寇巡逻兵从五龙潭下的裂洞中进去,再也没有归来。
这一段的记录有些混乱,比如他如此说:“透过长隧,转折甚多。我从指北针上看,我们一直是在向西走。俄顷,我们进入了大殿,抬头仰望,水在天空之中,五龙潭内千万条鱼也在空中。透过水和鱼,看到真正的天,一轮圆月,挂在鬼节当夜的天上。”
可以想象,当时他进入了地底,但却不是从水面进入,更没有提到五龙潭的水突然消失这一前提。于是,我判断他是从另外的某条路下去,直接进入潭底。他抬头看到的奇景类似于我们今天进入海底世界游乐场一样,身在水底,人与水之间隔着透明的防弹玻璃,才会看到鱼、水、天、月的奇景。
试想一下,作者身在1944年的二战末期,全球玻璃工业发展再快,也不可能造出大幅防弹玻璃,更不可能在日寇盘踞的济南城下建造海底世界游乐场。
他无法解释这种场景,现代人也一样。
我和红袖招回到房间里,各自落座,相视而笑。
“给那群孩子一点教训也好,否则的话,警察不管,大人不管,任由他们胡闹,把游乐场弄得乌烟瘴气的。你来之前,有几个孩子就有意无意地到老虎机那边去,冲着我吹口哨。”红袖招说。
我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之下,颇有隐忧。
“你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我问。
在游乐场见面时,红袖招的情绪非常紧张,这也是很反常的。她毕竟是丐帮的中层骨干,见过世面,也经过风浪,绝对不会因为几个流氓少年的挑衅而心惊。
红袖招犹豫了一下,才苦笑着解释:“夏先生,我的担心实际是神经质的,因为我在怀疑冰儿。对我来说,她变得非常陌生,所做的事也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跟出国之前相比有很大的变化。唉,我妹妹原先非常乖巧懂事的,从来不会跟我争任何东西。当然,我也一直让着她,力争做一个好姐姐。这次,她一回来,就团结闻长老,逼迫我做‘滴血认亲’——还有这一册‘梅花公馆手记’,也从未向我提过。她现在依赖外人多过于依赖我,我总觉得,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你刚刚也说了,册子是她从日本高价买来的,那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她把册子给你,还告诉你里面有神相水镜的消息,此举意欲何为?难道她回国之前就预料到会见到你?也预料到你会对神相水镜无比感兴趣……”
“你怀疑,冰儿是别人假冒的?”我问。
红袖招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懂她的心思,现实生活毕竟不是小说或者影视剧,一个人要完全假冒另一个人,而且要骗过其亲友,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和闻长老究竟要做什么事?”我问。
红袖招仰天长叹,喃喃自语:“是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事?难道我送妹妹出国是错的吗?我全心全意要让她远离江湖,过正常女孩子的生活,这一点也错了吗?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哪怕自己吃再多苦,也要把她托出苦海,给她幸福快乐。可是,到了今天,原来我苦心孤诣做了那么多事,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上天,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让我承受这样的苦果?”
她是如此消沉颓废,从脸上的表情到全身的颤抖,都像是一个已经被生活的厄运击垮的人。
“嘿,事情还没坏到最后,不是吗?我们先弄清楚闻长老的底细,再一步步去帮助冰儿恢复原貌、找回自我,不是吗?”我小心地劝慰她。
兵书上说,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如果红袖招的信心崩盘,那就无法发挥出癔症之术的精髓,令我们原先的计划流产。
我只希望,长堤不要溃于蚁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
“药,我需要一些药……”红袖招突然双手抱头,拇指抵住左右太阳穴,痛苦地五官扭曲。
“什么药?”我急问。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门口走。
“你要什么药?我去买。”我抱住她。
“去问前台,我要三号药,一粒,记账……快去,快去,我撑不住了……”红袖招大声*着,双手死死地扣紧我的右臂。
我先把她扶到沙发上,然后火速开门,奔向前台。
前台的女孩子极富经验,不等我开口,立刻轻松地问:“要什么药?几粒?”
“三号。”我按照红袖招的吩咐回答。
“几粒?”女孩子又问。
我脑子一转,低声回答:“两粒。”
女孩子拉开脚下的抽屉,打开一个白色的保温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整板蓝色药丸。
“悠着点,药性大。”她说着,撕下一条,里面是各自单独包装的两粒药丸。
“记账。”我不管她眼中那种诡异的目光,拿起药丸往六号房间走。
进入房间之前,我把药丸分开,一份装进口袋,一份捏在手里。
红袖招已经提前倒好了一大杯水,接过药丸,一把撕开透明包装,仰头将药丸吞下,然后将满满一大杯水全都咕嘟咕嘟灌下去。
很多坊间流行的秘药都有抗抑郁的功效,所以我不必去追问这是什么药,只要它对红袖招有用就行。
大概过了两分钟,红袖招的两颊渐渐烧红,像是发高烧的病人正在捂汗一样。
“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比刚才好多了,好多了。”她回答。
虽然这样说,但她双肩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像在发疟疾、打摆子一样。
我挨过去,双手搂住她的肩。
她稍微抗拒了一下,就颤栗着钻进我怀里。
我的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温柔地安慰她:“静下心来,忘掉所有烦恼,就像小时候,什么都不去管,只要快乐玩耍,就能一天天长大了。”
同时,我的右手拇指贴住了她颈后的大椎穴,缓缓地揉压。
她忽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双手搂住我的腰,身体紧贴上来。
这些奇怪的举动一定都是那粒蓝色药丸带来的,我多要一粒药,却不是给自己吃,而是为红袖招备下的。
抑郁症是一种非常可怕而又无法捉摸的怪病,类似于神经病,没有任何一种药是适合所有抑郁症的。既然她对蓝色药丸有依赖性,那么它就是治她的良药。
鞭指巷一战,恐怕不会轻易得手,而我必须借助于她的癔症之术才能降服闻长老。所以,大战之前,我得先做好有效的准备,以绝后患。
“我想死了……这半年来,我每天都有三四次想死,想解脱自己。这个世界生无可恋,我必须死,死就能让自己换一种活法。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是的废物,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做,却一件都做不好。我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消耗粮食的废物,还是一个带着守宫砂的大废物。我是女人,却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谈恋爱,找男人,生孩子,当母亲……那我是什么?我不但是废物,而且是非男非女的怪物……”
红袖招含混不清地哭诉着,渐渐在我怀中昏睡过去。
我搂着她,心中也不禁一片悲凉。
人生不易,所有的理想和美梦都会在现实面前碰壁,然后如肥皂泡一样啪啪破灭。坚强的人会收拾行囊继续上路,脆弱的人却会在理想破灭之后走上悲观厌世的道路,直到像那位港岛超级巨星一样,从中环二十四楼上一跃而下,结束华美而短暂的生命。
我审视自己的人生,虽然曲折黯淡,但却始终怀有希望,坚定而稳健地向前,不惧任何壁障。
红袖招不是个坏人,我希望她能克服自己的抑郁心理,回到原路上来。
困难再多,对于坚强的人来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一点。
红袖招昏睡了半个多小时,我一动不动地搂着她,承受着她身体的一大半重量,最后半边身子都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沮丧倦容已经消失。
“这一次,我睡了多久?”她叹息着问。
“差不多四十分钟。”我轻声回答。
她站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我扶着沙发背艰难地起身,无声地活动手脚,麻木的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
无意之中,我瞥见了桌子上的照片,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那是四座山!四座完全不同的山,彼此独立,但彼此间又有某种关联。”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思维,四张照片当然就是四座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我往更深一层想,只要把山东省内拥有四座名山的县市区捋一遍,差不多就能将四座山一一对上号。知道了它们的山名,那么照片所代表的意义也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我感到惊喜的缘由是——“划定范围,细细勘察,一定能领悟‘梅花公馆手记’里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换句话说,这日本人能在行军打仗的间隙里记下对于神秘事件的见闻和思考,可知他是有很高的文学基础、奇术底子的。否则,他也只是像普通日寇军官那样,在异国殖民地上醉生梦死,尽情发泄殖民者的淫威,最终在1945年灰溜溜地上船离开,回那个千疮百孔的岛国去。
于是,我完全可以将这个作者界定为“奇人”,与留下预言神书《诸世纪》的诺查丹玛斯没有什么两样。
第330章 神偷花千岁(3)
人类比动物高明之处,就在于懂得使用工具,而且技能不断进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譬如文字出现之前,人类只能用简单的结绳记事来记录生活痕迹,一旦有了文字,所有历史都被忠实记录,让后人有了可供借鉴的标杆。
“四座山一定是代表了某种方向,或许此人发现的某种奇事就在那些山上。”我暗自猜度。
刚刚翻阅“梅花公馆手记”,其中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济南城,极少提及另外的城市。由此可以推断,此人到达济南后,一直住在城里,并未随军出征。
那么,难道四张照片所拍摄的就是济南的山吗?
我再次端详照片,最终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结论。
作为老济南人,我对南部山区还是比较熟悉的,那里的山比较矮,山体也很敦实,没有照片中这种险峻、挺拔的模样。细看照片,其中一座山的前后两个主峰中间凹陷下去,形成一段平整圆滑的弧形连接线,像是马鞍子一样。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特的山形,印象中从未有过。
从册子里的记录来看,任何一条线索都是指向某种神秘事件,绝对不会出现毫无意义的风景照片。
红袖招从卫生间走出来,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刚刚我可能情绪失控了,就像你在万达游乐城里一样。现在好了,满血复活。”她说。
“那是什么药?”我问。
“兴奋剂合成品,无毒,土法提炼于某种感冒药,价格便宜,药效不错。”她回答。
“这些东西尽量少沾,不是件好事。”我说。
老济南人常说,吃喝嫖赌抽这五件事,沾上一样,就能让人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
“这只是抗抑郁的药物,没有副作用。况且,刚刚那种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吃药的话,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知道自己对这种药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但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没办法。”她有些悲哀地说。
我摇摇头:“抑郁症无法根除,需要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而不是这种快速见效、容易出事的土法秘药。听我一句劝,如果感到身体支撑不住,还是进正规大医院去治疗,千万别糟践自己。”
红袖招一笑:“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最清楚,不要唠唠叨叨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再过一个小时就该去鞭指巷了。”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因为我曾对抑郁症这种病进行过大量的探索。
应该就是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因为高考失利,我险些患上抑郁症,每天在家昏睡,一直延续了两个月。后来幸亏官大娘出手,才用一些招魂术中的秘密手段救回了我的命。
如今官大娘不在了,但她当时开导我的话却留在了我心里。
如果红袖招肯听,我就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
我刚要开口,红袖招已经举手阻止:“喂——行行好,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说教。现在,大家各自休息,等待开战。”
那粒药丸十分对症,现在的红袖招已经跟一小时前判若两人,连走路、动作都变得轻盈无比了,情绪更是十分愉悦,看不出一点抑郁症的迹象。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红袖招躺在床上,我坐在沙发上,各自闭目休息,不再开口。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因为它极有可能帮我掀开铁公祠惨案的真相一角,使我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还大哥一个公道。
黄昏如期而至,到了下午六点钟,我从卫生间的小窗里向外望,天空中的暮霭已经渐渐合拢过来。
“走?”红袖招问。
我点点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忐忑。
“需要武器吗?”红袖招又问。
“不需要。”我摇头。
她伸手比了个“枪”的手势,再问:“如果需要这个,我打个电话,十几分钟就能送来。闻长老是练家子,如果事态失控,就会有危险。”
我仍然摇头:“这里是闹市区,一般情况下,用不着开枪杀人。”
她见我坚持,只好放弃。
我们两人出了房间,路过服务台,红袖招把钥匙还给前台那女孩子。
“你男朋友很帅。”那女孩子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谢谢,你可别想打他的主意。”红袖招在柜台上轻轻拍了一掌,“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女孩子咯咯笑,把钥匙放好,又趁着红袖招在账本上低头签字的空当,向我抛个媚眼,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
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大大的微信二维码,只要我拿出手机去扫,就等于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微笑着后退一步,故意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脸。
“好了。”红袖招放下笔,又在女孩子手臂上一拍,“骚蹄子,别对着谁都一个劲儿地*,他不吃窝边草。”
女孩子再次放肆地大笑,笑得胸前隆起的部分波涛汹涌一般乱颤。
我和红袖招出门,没有径直走向趵突泉北路,而是一路穿行小巷,曲折疾走。
“不着急联系连小姐,我们先过去探探路。”快到鞭指巷的时候,红袖招出声提醒。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连城璧肩上还担着半边秦王会,把她拖进来已经良心上不安,更哪敢让她全情投入?
“刚刚那女孩子千万别碰,十二岁出来混江湖,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不下三百个男人,是真正的天生公共汽车。你看着模样漂亮,全都是整容化妆弄出来的,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没有一个地方是亲妈生的原装配件。她身上全是病,沾上一点就够你倾家荡产,最后还得弄个花柳病,全家蒙羞,含恨而亡。”红袖招说。
这地方我不会来第二次,所以不会有受那女孩子诱惑的机会。
“好了,你还嫌我唠叨,你也真是够唠叨的了。”我学着她的样子,轻轻阻止她继续吐槽。
“我只是——”红袖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是个好人,乱战之后,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不像我,活着就是为了完成使命,天灵盖上面无时无刻不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刀落下来,噗嗤一下,就与世长辞了。夏先生,我对你唯一的祝福、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活得快活。”
她的表情如此认真,眼神又是如此忧伤,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在当下的济南城里,每一个身怀奇术的人都肩负使命,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也包括我在内。死亡就像盘旋在草原上空的鹰,每次凌空下击,都会有人倒下。
“嘿,振作一点,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功成名就、马放南山的乐事呢?”我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能等到那时候。”红袖招坦白说。
我们边走边聊,打横向东,进入鞭指巷。
鞭指巷是闹中取静之地,南接泉城路,北至省府外墙,属于济南内城的核心巷道。放眼望去,小街两侧全都是静谧而幽雅的画廊、酒吧、工艺品小店,店面虽多,但门口招牌工整有序,丝毫不乱,与百米之隔的芙蓉街有着本质的不同。
“闻长老的暖巢在收藏协会后面。”红袖招向北一指。
“他倒是很会选住处,人一到这种地方,不自觉地也变得风雅起来了。”我真诚地赞叹。
鞭指巷是有皇家血统的小巷子,在济南这么多街巷里独树一帜。
“鞭指”这个名字来自于乾隆皇帝南巡时的一段佳话,昔日皇帝行至济南,见这条小巷既清幽又雅致,适合文人墨客静修、雅居,遂举起手中马鞭,指着小巷问其名称。随从实在不知其名,急中生智,答曰“鞭指巷”,意即“被皇帝用马鞭指过的小巷”。
传说虽远,但这小巷的确跟我经过的其它地方不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书卷气。
侧面的暗影中无声地站起了一个人,等我们走近,他一步跨出来,向红袖招施礼。
“目标没回来,家中只有一大两小。”他说。
“目标在哪里?”红袖招问。
“大概在环山路一带,眼线说,今天一整天目标都跟秦王会的人在一起,马不停蹄,连午饭都没吃。”那人回答。
红袖招摆摆手:“继续监视,目标一进入这片区域,就立刻汇报。”
那人答应一声,再次隐入黑暗。
“这是我的线人,固定在泉城路、趵北路、三联商社大楼一带游弋,来回刺探情报。在这条街上,不仅仅有闻长老的暖巢,还有几家,都是江湖大佬的别院,为养金丝雀而购置的。其实想想就能明白,这里是繁华商业区,所有馆子、商店都有格调,而金丝雀们又不缺钱,吃吃喝喝,买买逛逛,还有哪个地方比住在鞭指巷更方便?那些到南山、东环买别墅的女孩子,都是吃多了生鱼片脑子坏掉了,到那里去住,一到晚上黑灯瞎火,连个唱歌吃饭的地方都没有……”红袖招低声发牢骚。
有路人经过时,她就挽着我的胳膊,装作小情侣逛街的样子。
我们向北走了一段,看见收藏协会的大牌子明晃晃地挂在一家大门口,核桃楸底板,行楷嵌银大字,字字铁钩银画,端的是有气派。
红袖招努了努嘴:“旁边小巷进去,走四十步左拐,共两个门口,靠里的那个就是闻长老的暖巢。”
那小巷横宽仅有三步,约两米左右,连自行车骑进去都很困难,根本容不得汽车进入。
“好地方,幽静,不受人打扰。”我轻声赞叹。
闻长老的模样不敢恭维,推算起来,就算他年轻时也不会长得太好看。如果有女子心甘情愿做她的外室,那毫无疑问是看上他的钱了。
小巷的巷口对面是一家咖啡馆,正有柔和的灯光透过竖方格玻璃门射出来,投在我们脚下。
那咖啡馆的名字是“香飘海”三个字,彩色的霓虹灯管拗成字型,紧贴在玻璃门的上方。
“进去坐一下,等等看。”红袖招说。
我们推开玻璃门进去,在窗前的卡座内坐下,正好能看见小巷里的一切动静,从头至尾,一览无遗。
“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招待走过来。
“两杯柠檬茶。”红袖招说。
我的注意力都在小巷里,头也没回。
“好的,请稍等。”女招待礼貌地退下。
“不急,线人遍布通向这里的五条路线,只要目标出现,我第一时间就能收到消息。”红袖招说。
我回头看着红袖招,稍稍迟疑,终于还是问:“你能否透露一下,怎么发挥癔症之术的作用?”
之前,我虽然坠入过她用癔症之术营造的幻境,但进入与退出幻境的过程非常微妙,令人无法捉摸。这一次,如果红袖招能够提前说明行动环节,我至少有所准备,不至于进退失据。
红袖招皱眉:“这问题……极难回答,一下子把我难住了。你该知道,任何一种奇术只有修行者才能领悟它的妙处,那也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突然在一朝一夕间顿悟。那种顿悟,无法言传,甚至连我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只能大概描述一下——癔症之术如同一场梦,进入和退出就是入睡、醒来的环节。任何人在半梦半醒之间都会失去意识,梦与醒没有明显边界。我曾尝试过,越是想要记清楚施展癔症之术的步骤,越会因为注意力分散而无法施术。现在,我把这种奇术的关键点总结为‘自然自在、清静无为’八个字,在脑子里凝聚出一些比较熟悉的影像、环境,然后引导自己进入,打通虚拟环境中所有的关隘和阻滞,再无限扩大这个环境,大到能容纳几千人进来,把那环境变为复杂的城市……有了足够大的空间,那么很多人就可以进来,展开新的故事。”
她虽然说了很长一段话,但却都是无用的套话,根本没有解开我内心的迷惑。
“那么,当癔症之术制造的幻境出现时,你在哪里?”我又问。
“我在梦里——我即是术,术即是我。”她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一点,“就在这里,一切的一切,皆在其中。”
我不禁愕然,因为我似乎已经窥见了“癔症之术”的真谛。
那种奇术的精华之处全在于“脑力”,或者称之为“脑电波”。当红袖招释放自己的脑电波时,影响到周围的人,让每个人都不知不觉陷入幻境。换句话说,她等于是同时催眠了在场的所有人,令所有人一起做梦。
梦是假的,但人们往往会在梦中说真话、做真事,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来。于是,造梦的人就获得了最根本的的真相。
“我懂了。”我说。
红袖招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懂,因为很显然,你比任何人更理解‘奇术’的意义。一个人若是真的想理解所谓的奇术,就要一直坚持‘存在即合理’的信念,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越来越多的离奇现象面前,放弃自己坚持的对错观念。道理虽然简单,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在奇术的领域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更困难,因为每一个奇术师都自傲自大,不肯臣服于别人。再者,人人闭关自守,生怕自己拥有的奇术被别人窥见。
这一点,相当于从前江湖中的武林门派之争,各派都抱着各自的绝学闭门造车,绝不外传。这种观点到了国家与国家对抗的层面上,就变成了闭关锁国,不思进取。
事实证明,任何人、门派或者国家越是顽固自闭,就越早垮掉,不留痕迹。
“你今晚会做什么?”沉思良久之后,我又问。
“如果是为了套闻长老的话,当然是重建昔日黑衣人行凶时的铁公祠。我担心的是,你的情绪无法保持冷静,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入戏太深,情不自禁,那我们就糟糕了。”红袖招回答。
“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绝不冒进。”我淡淡地回答。
这一刻,我望着窗外那宁静的小巷,心里想到的却是铁公祠之夜大哥惨遭虐杀的情景。大浪淘沙,风水轮转,今天终于等到复仇的一刻了。
为了这一刻,我早已经将自己压抑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冷硬而沉默,倔强而刚烈。
我是夏天石,一块被复仇之火煅烧了十年的石头。
石头在烈焰中化为石灰,但我却被淬炼为一把渴望饱饮仇敌鲜血的雪刃钢刀。
“哥,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弟弟要为你报仇了。”我在心底默默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