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论反王,传大考(求推荐票)
听了张道人的话,老和尚并未有多少欢喜之色。
因世人多重八字,亦听过纯阳纯阴八字的不好。家中但凡有孩子犯了这纯阳纯阴八字的,多会请道士改八字。除了至亲之外,鲜少能有人知晓内情。
不过,张真人既能将这个当成一个化厄的法子说出来,想来也是没有其他化解之道。
天道推演,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老和尚因同张真人的曾祖父有旧,早年曾帮过张道人父亲小忙,与天师道渊源颇深,才厚颜请张真人推演这一回。
要是再啰嗦下去,反而是不知趣。
老和尚谢过张真人,两人的话题从道痴身上岔开,说起张真人西行青城山之事。
等到中午用了素斋后,张真人便携弟子随从下山去了。道痴则是被老和尚叫到禅室,说了“三生劫、三死劫”。
“七九之年”,不用说就是逢七逢九之年。“阴地”,这个范围就笼统了些,草木为阴,水位阴,墓地为阴。“小人”的定义更是不好捉摸。
不知为何,听到张真人留下的这几句话,道痴心里想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几句话。否则的话,真要想着张真人这几句话,自己也要将自己吓死了。
至于以纯阴女子化厄之说,道痴很是不以为然。难道找不到这样的女子,自己就要做和尚?女子本身就是阴,要是真说起阴阳调和方能化厄,那自己就要去做色狼?
只是他心里腹诽虽腹诽,却不能不接受老和尚这番关怀:“大师父,我都记下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没有这样磨难,说不定我就要碌碌无为。这样想来,即便有劫难,又有何惧?”
老和尚闻言,笑着颔首,道:“痴儿心性豁达,今日终成人矣。”
对于十一岁的少年,这可谓是盛赞;可道痴低下头,眼里却有几分恍然。
少年人,哪个不是神采飞扬,他也曾张狂过,只是……
想到这里,道痴心里一痛,眼泪几乎要汹涌而出……
老和尚招待一上午外客,精神有些不足,道痴便没有再问功课上的事情,而是与老和尚说起家常。
包括自己进王宅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对王容娘与王三郎姐弟两个的观感。
老和尚看似不在意,可道痴还是发现,当自己称赞王三郎时,老和尚的嘴角还是挑了挑。
道痴见状,不由心下一动,道:“听说三郎有过目成诵之才,观其行事亦带古君子风。不晓得其他王家子弟如何,只是凭宗房七郎能主动相交,想来也是看好三郎。”
老和尚望向道痴,似是看透他的小心思,含笑着:“痴儿并不是热心肠之人,看来是王三郎的赤子之心打动痴儿了!”
道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有些感觉是说不出来的,他并非被所谓“手足之情”感动,只是瞧着王三郎品性纯良,有些担心而已。
现下小时还罢,这样纯良品性,只会得人称赞与喜欢;长大以后,还是如此,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不知被人坑成什么样。
王三郎越是出色,道痴这个做兄弟的身上的担子越轻。想要与家庭的牵系越轻,就要有人能真正支起撑门户。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道:“老和尚已经老了……有你一个,已经累了老和尚十载,老和尚哪里还会自讨苦吃……你若不放心,随意指点一二便是……”
这是无意相见了。
道痴不过是随口一句,既老和尚没这个意思,便也撂下此事不提,反而开口提及宁藩之事。
“我父亲借‘养亲’还乡,张真人携弟子西行,这其中会不会是因宁藩不稳?”老和尚是他在这世上最近亲的人之一,他便没有遮遮掩掩,直言道。
老和尚面上依旧镇定,可捻着佛珠的手却颤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实际上,此时宁王确实早有反迹,例如暗杀钦差与逼迫地方臣子之类。道痴哪里晓得这些,他之所以笃定宁王必反,不过是因为晓得历史上有这么一段。
老和尚既相问,道痴只能做沉思状,将想好的说辞说了:“宁藩与朝廷不睦,天下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改变这局面,无非两种法子,一种是朝廷寻故除藩,一种是宁藩奋起反击。今上性子随了先皇,御下以宽仁为主,难以做出除藩之举。听闻宁藩当代王爷是庶长子袭爵,出身卑贱,不说旁人,宁藩内部诸王、将军,袭爵初始,想来未能全部臣服。十数年间,整合宁藩之势,宁王在封地已经势成。”
朝廷将宗室王爷拘在封地上,像养猪似的养着,哪里会允许他们做大?
宁王既然在地方势力大,朝廷定要想法子削减,宁王舍不得放弃手中权力的话,就只有造反一条。
至于王青洪在前途正好的时候致仕,而张真人率众弟子西行,则是佐证。
老和尚望向道重的目光,已经不单单是欣慰,还有震惊。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从蛛丝马迹中,就能分析出天下大势,如此聪慧异与常人。
“南昌府是行省衙门所在,驻军数目不菲。若是所料不差,怕是领兵之人早被宁王策反。宁王若是敢动,反军数量绝对不对少。大明承平许久,地方将士那里能承受真正战火,说不得叛乱会成席卷之势。”说到这里,道痴不无担心:“若是宁王有心入住蜀中割据天下,那湖广亦不能幸免。”
他担心这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依照他看,造反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固然朱棣当年以藩王身份造反,抢了侄儿建文帝的江山,也不代表有人可以跟着效仿。
建文帝登上皇位后,先是重用儒生,施行改革,废除太祖旧例,御下宽仁,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成效却不尽人意。
没有人会感激建文帝御下宽仁,反而会觉得他行事有悖祖宗家法。
建文帝减免江南重税,后果是国库空糜。
他下令限制僧道私田,分了他们多占的土地,损害了他们的既得利益。
天下承平没多久,在藩王封土边疆,手握重兵时,建文帝开始削藩。
明明是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却闹得“天怒人怨”,而后燕王造反,多少有些顺势而为的意思。
现下天下承平已久,正德皇帝又不是昏君暴君,没有什么天怒人怨之举,宁王也不是边藩,手握数十万大军,想要推翻朝廷,可谓是痴人说梦。
“天和”既占不上,剩下的只能靠“地利”。
毕竟蒙古在关外虎视眈眈,朝廷有能力平乱,却未必能受得了持久战。
偏生南昌府无险可守,要是想要跳出生天,蜀中就是最好的选择。
老和尚闻言,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取道蜀中,蜀藩开府百五十年,经营蜀中以久,且又是出了名的亲善朝廷。宁王若是想要去蜀中,不等朝廷出兵,蜀王振臂一会,说不得就与之展开对峙之势。当是东进南直隶,欲取南京。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占了南京,宁王才能抬出宁献王与成祖皇帝旧约,与朝廷划江而治。”
道痴闻言,这才放下心。
虽说兵祸起,定会殃及地方百姓,可他又不是救世主。
王道洪与张真人的退避,无一不说明宁王反迹已露,朝廷却无动静。这只能说明,宁王势大,还有就是朝中有人阻塞视听。
道痴只是千里之外的小童,哪里轮得着他操心此事?
辞过老和尚,又吩咐虎头好生看寺外,道痴从山上下来。
王家的马车,早已在山下候着……
*
京中王宅,王三郎回来,直接去了书房寻王青洪。
“宗学七日后要进行大考……”王青洪闻言,不由皱眉。
他原打算明日带道痴去拜会族长与宗学先生,后日开始便让道痴跟着三郎去宗学读书。
在他看来,四郎已经耽搁数年,能早些就学当然是好的。
另外就是让他早出晚归,避开王崔氏与王杨氏。
当年的事情,不管是这两位谁做主,谁推波助澜,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愧对道痴数年。
王青洪不愿意让母亲与妻子再有什么不当之举,那样的话不仅冷了道痴的心,他也没法面对族中长辈。
可突然出来个宗学大考,要是道痴这个时候入学,成绩不堪,岂不是丢了十二房的脸……
*
甩汗,这一更,还是昨天的。晕倒,前天欠下一更后,想要补足,可每天码完两更后,脑子就木了。从奢入俭易,从俭入奢难。有点这个意思。不过握拳,坚持住,脑子会越用越活,人也会越来越勤快的。吼吼。
第十六章 访族亲,珉与瑾
王三郎虽才进宗学小半月,可是也瞧着宗学里竞争不少。同窗们,不是比出身,就是比课业,年纪不大,可也都顶着势利眼。
偏生自己的弟弟不管是出身,还是课业,都难以出彩,难免受人挑剔。
他倒不会想着庶弟会不会给自家丢脸,而是想着是弟弟在家中,同自己一样三岁开蒙,未必就不如自己。说到底,还是长辈耽误了弟弟。
他原盼着早日带弟弟去学堂,可没想到赶上大考,心下便有些踌躇,不过是担心成绩不好损了弟弟的自尊心。
王青洪的心里有些奇怪,他就是从宗学出来的,当然晓得宗学的规矩,是一季一考,现下不是大考的时候。
怎地突然要在这个时候大考,到底是为何缘故?
他一时想不出是什么,想着明日要带四郎去拜会族长与执掌宗学的亲长,便将此事先撂下,反而问起三郎课业。
王三郎道:“先生说孩儿时文尚可,并且吩咐孩儿多与六郎共勉。”说到这里,有些讪讪道:“六郎似乎并不喜孩儿,孩儿也不好过于强求。”
王六郎是王珍之弟,王琪堂兄。在王三郎回乡之前,王六郎是王家小一辈子弟最出挑的。只是十二房回乡后,王三郎入了宗学,即便不是爱出风头的,可他课业出彩,先生喜欢,赞了好几次,就引得王六郎恼恨。
王青洪本身自己少年才子出身,当初也是在宗族兄弟的嫉妒下过来,自是晓得儿子困然,道:“不必理会,四书五经与时文,该学的你都学了,让你入宗学,不过是多认识几个投契的族兄弟。等到明年下场,你就要去州学,与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王三郎点点头,显然父子二人都没有将明年的童子试放在心上。
等到道痴回来,王青洪并未没有刻意问西山之事,王三郎却专程道耦院,正经八百地拉着道痴到书房,考校他的功课。
可以说,除了大字还过眼外,其他的在王三郎眼中都不过关。
他望向道痴的目光,添了几分担忧,道:“四郎,这几日我来给你讲四书如何?”
因宗学大考之事,他专程告诉父亲,本是想要让弟弟延后入学。可等见了道痴,又觉得自己思量的不对。
道痴既已经回家,这个年岁就当进学堂读书,自己真要延迟入学的话,落在旁人眼中则太刻意。按照父亲平素行事,未必会愿意让四郎延迟入学。
听了王三郎的话,道痴有些意外:“四书不是入了宗学就开讲么?”
王三郎道:“宗学里有两个班,七岁入学进蒙班,学三百千;九岁开始讲四书。因学里多是正月才收新学生,所以四书讲解多放在上半年,这会儿已经讲的差不多。”
道痴道:“父亲对三哥已于厚望,怎好因我之事耽搁三哥读书?我没有关系,大不了先学着旁的,明年上半年再重点听四书。”
王三郎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想着要是弟弟真的去宗学,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等到转年自己离了宗学,就恳请王琪多照看些。
心中安排妥当,他便也镇定下来,与道痴说起宗学里的大致情况……
*
次日,用罢早饭,王青洪便带了道痴去宗房给族长请安。
不过两天功夫,针线房已经给道痴赶制了几套衣服。现下道痴穿着浅绿深衣,上头包了蓝色福巾,翩翩小公子的模样,同半月前那个光头小和尚形象截然不同。
王老太爷多看了好几眼,赞道:“俊秀不亚三郎,有几分青洪侄儿当年的风采,青洪好福气。”
王青洪道:“能不能争气,还是两说,不说旁的,就是功课这块,四郎就同其他族兄弟落下许多。”
王老太爷笑道:“他才多大点年岁,现在追还来得及,青洪即便望子成龙,也要让他慢慢来,终不会让青洪失望。”
王青洪道:“尊大伯教诲。”
王老太爷犹豫了一下,道:“四郎的大名,你可定下了?”
听到这一句,连在王青洪身后做鹌鹑的道痴,都不由竖起了耳朵,望向王青洪。进王宅这两日,他只晓得王三郎单名一个“珺”,意为美玉,自己这个身体本主大名是什么,竟是不知。
如今听着王老太爷的意思,才晓得他的大名一直没起。
王氏宗族的规矩,男孩五岁上族谱,多时这个之前就起了大名。道痴已经十一岁,还没有大名,不过是被抛弃在家乡,王青洪这个做老子的忘了这回事。
不过自打前日接儿子回家,王青洪便也想到四郎的大名。
不管是入宗学,还是上族谱,道痴都需要一个大名。
道痴这一辈,范的是斜王旁,不知为何,王青洪想到给庶子起名,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是“珉”。
“珉”,像玉的石头,却不是玉。
在他心中,同为儿子,可嫡庶之别,就是美玉与石头的区别。尽管对妻子有所不满,可他对当年被母亲逼着纳表妹为妾,心里也不无怨言。
即便因愧疚,有些对道痴好些,可也不会盖过两个嫡子。
只是现下被老族长问起,又当着道痴的面,这个“珉”字,王青洪到了嘴边竟不说出口,鬼使神差道:“定了,是瑾字。”
王老太爷点头道:“大善,既是美玉,比喻美德,这个字选的好。”
道痴在旁听了,心里也颇为满意。斜王旁的字虽多,可作为名字的都是常用那几个,瑾字不过读起来还是寓意都算不错。
接下来,王老太爷便唤了个小厮,吩咐带道痴去找七郎玩耍。
道痴虽同王七郎真不相熟,可也没法子,看来那两位是有话要避着他说。
王老太爷问得是道痴上族谱之事,是近期便安排,还是等到年底家祭时,再添名字。
王青洪道:“不必劳师动众,还是等年底一道便是了。”
王老太爷见他这个正主都不着急,便也不强求。
王青洪问起王老太爷宗学大考之事,王老太爷果然知晓内情。
“你堂妹使人传话出来,王妃打算给世子选伴读。你堂妹的意思,世子伴读往后多是要在王府当差,族中志不在科举的子弟,可以一试。照老朽老看,志在科举也没什么。王府就是个小朝廷,孩子们若有机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到时候想抽身出来应试王府那边也不会拦着。”王老太爷道。
自打大名开国以来,安陆州只有两位藩王就藩。太祖皇帝之子郢王,百年前就藩安陆,无子撤藩。剩下的,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兴王。
兴王府一妃一妾,兴王妃出身直隶,兴王夫人王氏则是王老太爷的女儿。
纳王氏入王府,也是王府对地方士绅主动示好。
王家倒不是指望攀龙附凤,不过是想要两下便宜,要不然哪里舍得嫡女为妾?
虽说王老太爷说的不错,可王青洪却是皱眉道:“王府可还有两位小郡主,这个时候让族中子弟入王府为伴读,若是王府有别的意思?”
不怪他担心,朝廷早已诏令,不仅驸马、仪宾不能出仕,只能接受国家供养,连带他们的近亲都要回避。不能举试,有官职的也需致仕回避,不得参与政事。
王家耕读传家,子弟隆兴,当然不稀罕郡主仪宾这个虚名。
王老太爷不以为然道:“就算有别的意思,也不会越过族里,否则不是结亲,就是结仇。若是王府认准王家,大不了从外房子弟中,挑三五个出色的,让王府甄选。”
王青洪心里已经下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三郎与四郎避开这次选伴读。否则的话,要是有人故意使坏,在王府推荐三郎,那不仅断送了三郎的前程,连他这个做老子的也不能幸免……
*
晕死,欠的一章还不上了……总数欠一章,大家可别记多了,吼吼。小九的第二章老是推到次日啊,这个可不好。泪。
第十七章 小算计,大靠山(求推荐票)
对于王琪,道痴并不厌烦,相反还带了几分欣赏。
到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即便得祖父母庇护,可这般识得眉眼高低,想来成长的过程中也没少吃苦头。粗鲁愚笨,都是他的保护色。
尽管他对自己并无善意,可他对王三郎却是有几分真心。有他在王三郎身边,王三郎以后也能少吃些亏。
这会儿功夫,道痴便又看到王琪在装傻充愣。
“六哥,既是兴王府那么好耍,为何六哥不去?”王琪坐在廊下芭蕉树旁躺椅上,手中捧着一牙香瓜,一边吃,一边道。
因他一边说话,一边吃瓜,少不得有些汁水从嘴角流下。这时,就有旁边侍立的丫鬟上前,用帕子给他擦拭。
他身后另站着两个丫鬟,手中拿着扇子,在一下一下地扇风。
他左前方的方凳上,坐着个少年,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穿着直褂,手中摇着把纸扇,相貌倒也算斯文,只是眉角微垂,看着有些阴郁。
见王琪这惫懒模样,那少年不由皱眉道:“做什么怪样子,还不老实说话。”
王琪“嘿嘿”笑了两声,到底先将手中的香瓜吃完,才从丫鬟手中接了毛巾擦手,面带迷糊说道:“六哥课业最好,真要从宗学里挑人入王府,也是挑六哥,哪里会轮到三郎?”
王六郎神色有些不自在,道:“入王府是要给世子做伴读,又不是下场应试,哪里用挑最好的。不过是差不多,不至于丢我们王家的脸就好。我又痴长几岁,明年就要下场。”
王琪看着他道:“先生将三郎的时文夸了有夸呢,三郎明年不下场么?”
王六郎的脸立时黑了下来,道:“先生不过巴结十二房才客套几句,就你这傻子才当真。从三品又如何,致仕就是致仕,哪里赶得上二叔?”
王琪听了,立时不愿意,瞪着那少年,道:“我怎么傻了,连祖父都夸三郎,祖父也巴结十二房不成?”
王六郎脸上亦带了怒气,站起身来,尖声道:“谁说祖父巴结十二房了?你浑说什么,不过是因姑姑多疼你,我才与你多说几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王琪扒拉扒拉耳朵,抬头望向那少年,眼角正扫到站在院门口悠悠哉看戏的道痴。
他嘴角一裂,抱胸道:“这不是四郎么?”
道痴笑得有些腼腆:“伯祖父叫我来见七哥,好像扰了七哥说话。”
看着道痴如此,王琪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只见过道痴两次,每一次都没落下好。前天,王三郎带着两个丫鬟去换了红袖之事,他是晓得的。
也只有王三郎那个笨蛋,才会当他这个兄弟是好人,王琪可是看破他的小九九。
那个红袖行事轻浮,看着就不是稳重的,王杨氏将这样的人安排在庶子身边其心本就不良;道痴却借由子将麻烦丢给王三郎不说,还得了王三郎满心感激,王杨氏那边怕是只能呕个半死。
王琪当时气不过,差点就要揭破此事,不过心有顾忌,才暂作旁观。
王六郎本是有了私心,过来劝王琪带王三郎一起入兴王府为伴读,现下被个外人撞到,不由涨红了脸,望着道痴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道痴穿着一身新衣,眉眼俊秀,不过看着却面生。他只当是王琪的狐朋狗友,眼里不由带了轻蔑,冷着脸道:“你是谁家子弟,难道没学过做客规矩?不得人通禀,就直接登门入室。”
道痴本跟着引路小厮过来,本当有人先进来禀告的,不过是道痴将到院子时,听到王琪兄弟两个说话,提及“兴王府”心有触动,才打发了小厮,自己走了过来。
偷听固然有些不光彩,可这王六郎怂恿王琪带王三郎入兴王府,对十二房也带了怨气,显然没有按好心。
现下听王六郎说他没规矩,道痴脸上并没有着恼,只淡淡道:“我第一次出门做客,确实没有人教过我规矩。我还是先向父亲与伯祖父请教了规矩,再来拜会七哥好了。”后一句是看着王琪说的。
说罢,他转身便走。
王六郎没想到他会回嘴,越发着恼,怒斥王琪道:“什么狐朋狗药,也往家里请!”
王琪却没搭理他,而是飞快地跑了几步,拦住道痴,恳切道:“六哥这两日发烧,才火气旺些。好四郎,卖七哥一个面子,不要与他计较了吧……到了祖父与洪大叔跟前,晓得哥哥待客不周,说不得哥哥就要挨板子了……”说到最后,露了几分可怜兮兮。
王六郎听王琪说自己有病,肺都要气炸,刚想要说话,就听到“洪大叔”三字,立时熄火。
本是他背后算计王三郎,对十二房也出言不逊,真要闹到祖父跟前,挨训斥的未必是王琪,说不得就要换成是他。
道痴本是做个样子,见王琪留人,便没有再说,只是也没有转身随王琪回去便是。
王琪“嘿嘿”笑着,转身对王六郎道:“六哥,弟弟这里有客,就不留六哥……”
王六郎虽有些小心机,到底不过十三、四的少年,背后说人是非对撞破,到底尴尬,也顾不得计算王琪撵人,冷哼一声,怒冲冲去了。
道痴这才随着王琪进了王琪院子。
王琪指了指那小凳子,吩咐丫鬟道:“拿下去,抬把椅子来。”说罢,又吩咐另外一个:“再切一盘甜瓜。”
少一时,椅子抬出来,王琪才客气地让了座,并且使人奉茶。
或许,这样精明世故,才是王琪的真面孔。
只是为何要做出鲁莽愚钝嘴脸?
道痴想了想,便也大致猜到其中缘故。宗家四房并未分家,王琪父母双亡,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老族长夫妇。
可老族长夫妇在世,这个家就分不了;老族长不在世,王琪就失了庇护。
王琪若聪明伶俐,老族长夫妇固然欢喜,可未必就能多疼几分。王家耕读传家,本不缺聪明人。
人都有怜弱之心,王琪如此装愚守弱,老祖父夫妇少不得偏疼几分。在老两口闭眼前,总会安排后王琪这个孙子。
既面对的不是愚人,道痴便也没有转圈圈,直言道:“世家子入王府伴读,本是好事,为何六从兄避之不及?”
王琪嗤笑道:“还不是怕被点了仪宾。真是可笑,王府的郡主还愁嫁?难道他入了王府,就一定会点了他做仪宾不成?”说到这里,摇头道:“他被嫉妒糊了眼,想要借此断送了三郎前程,也不想想三郎多大。即便三郎成了世子伴读,王府也不会选他做仪宾。”
道痴问道:“兴王爷,可是弘治爷长弟?”
王琪皱眉道:“这个全安陆州都知道吧……弘治爷是成化爷三子,王爷是四子……今上诸位皇叔中,兴王爷年齿居长……”
道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颤了,接着问道:“兴王世子年岁与七哥相仿?”
王琪点头道:“世子今年十二,前年请封的世子。”
道痴眼睛亮晶晶地问道:“到底什么条件,才能入王府为伴读?”
王琪闻言,不由抬头,看了道痴好几眼,不解道:“四郎想要入兴王府?王府规矩多,你怎么能习惯?王府伴读不过听着名头好听罢了,除非想要留在王府做个小吏,否则与前途并无多少益处。你虽才家来,可以洪大叔的脾气,只会督促你好生读书,会给你安排好前程的。”
道痴道:“若是机会允许,我想要入王府见见世面。”
王琪看着道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怕是四郎要失望了,固然王府伴读并不算精贵,可不知多少人盯着……四郎庶出身份,到底容易被人挑剔……”
道痴此刻,已经笃定,这兴王世子就是历史上争议颇多的那位嘉靖皇帝。
因为大明宗室是最重视嫡庶长幼之分的,现在龙椅上这位正德帝死后无子时,朝臣与太后按照大明律,“兄终弟及”、“父死子替”选的嗣皇。
原本老和尚给道痴规划的人生是倚靠家族,科举出仕。
现下明晃晃的一条大腿在前头,不抱才是傻子……
第十八章 纪先生,李御史(紧急求推荐票
送走道痴后,王琪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提及兴王府后,道痴的“兴致”丝毫不遮掩,满眼放光。在王琪看来,那是想要攀附王府权势的野心。
一个刚回家的庶子,年岁又不大,有这样的“野心”说明什么?是不是说明他因自己被丢弃之事充满怨恨?是不是想要借着王府的势报复嫡母嫡兄?
庶子与嫡母势同水火的,又不是一家两家。不过多是嫡母占上风,除非庶子能出人头地,或者借势压人的。
王琪抬头望望天,竟是难得的忧郁了。
他本不想得罪道痴这个“小人”,可真眼睁睁地看着三郎被欺负?
可现下去同三郎说这些,三郎能信才怪,说不得还会觉得自己在挑拨离间,道痴人前又惯会装老实。
真是愁人啊……
这会儿功夫,道痴已经随同王青洪离开宗房,去宗学先生家拜会去。
负责宗学的先生姓纪名泰字重康,生母是王家女,是依附王家的姻亲,是个举人。他二十多岁便取得功名,可因守孝耽搁了科举,直到四十才中举,而后三次参加会试不第。第三次,他与长子父子同科,他落第,他长子反而榜上有名。
虽说他长子只在三甲,可因王家二老爷在京的帮衬,也早早授官出来。
纪泰见儿子都已成才,便弃了自己再应试的心思,开始养活弄草的过日子。
刚好负责宗学的三老太爷病故,族长便亲自登门,请了纪泰出山,接手了宗学。
论起来,纪康与王青洪还是堂表兄弟。因此,对于王青洪携子上门,纪康言谈之间还算亲近,对道痴亦称得上和蔼。
只是听说道痴只学了三百千,四书五经不过粗读,他对道痴的兴致就减了许多,嘴里说的都是三郎。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赞成三郎明年下场,对于其应试结果也很看好,可是并不赞同他在童子试后继续考下去。毕竟三郎年纪在这里,多读几年书,课业踏实总是好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过童子试,入州学,想法子取贡。在国子监学习历练几年,在下场应乡试会试。
这个建议,正好同王青洪给三郎规划的一样。
因这个建议,王青洪对纪康更是多了几分客气,两人说话越发投缘。
说话之间,王青洪不经意提及宗学大考之事。
纪康皱眉道:“不算以讹传讹,宗学里是要集中考校一次,却不单单是考学问。听老太爷的意思,人选既要机敏,又要本分,还得人品好,沉得住气。否则的话,随便送人去王府,要是惹下祸事,不仅不能拉进王府与族里的关系,说不定还要给族里带来祸事。”
王青洪有些明白,为何老族长这么重视此事。
王家既在中庸子弟中遴选王府伴读,那应选之人,长大后多半会留在世子身边,做王府属官。
按照大明律,王府属官分两种,一种是品级高的,由朝廷选派;一种是品级低微的官员与小吏,则可以由王府这边举任。
王家是安陆州的庞然大物,同兴王府的关系就很重要。既不能太过谄媚,也不能太疏远。
这一代兴王,因纳了王氏女为夫人的缘故,对王家还算友善;下一代兴王与王家的关系,说不定就要靠这次选出的伴读来磨合。
想到这里,王青洪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既是由老族长选人,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三郎功课好,四郎才回家,都不是适合人选。就算四郎现下入学,考试成绩不拘好坏,都不能证明什么。
对于安排四郎尽早入学之事,王青洪便也不再犹豫。
两人说的热络,一时竟是没有留意到在旁的道痴正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兴王世子的年纪。
宁王造反,兴王薨,正德驾崩,已继位的兴王世子成为嗣皇帝,进京入主紫禁城。
能被朝臣与**视为少年可欺,说明嘉靖进京时还未成年。大明宗室子弟,五岁请名,十岁请封,十五岁大婚。
这个成年的年纪,多是指大婚来说。如此看来,以上提及的几件大事,都会发生在三年之内。
大明官场向来是文官说话,武官与勋贵反而没有什么说话余地。
就算自己抱上未来皇上的大腿,可要是想靠幸进出仕,很难走到高位。
想要底气足,还是要靠自己,科举是条必走之路。
然而,科举又有籍贯限制。要是小嘉靖进京,自己却只能留在安陆应考,那还怎么抱大腿?
老爹与这纪先生说的,举贡之事,倒是一条更妥当的捷径。
道痴低下头,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等回到家中,道痴便去了桐院寻王三郎,提出自己的请求。他想要借王三郎学习四书五经与时文的笔记。
王三郎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招呼道痴随自己到书房,从书柜下拽出两个竹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全部都是王三郎的笔记,足有百十来本。
道痴见状,不由多看了王三郎两眼,生心佩服。
听说王三郎三岁开蒙,算算他读书的时间,不过九年。换成个成人,九年之间,记下百十来本笔记或许不稀罕;可对于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小少年来说,这其中的毅力与辛苦可想而知。
王三郎的手摸索着那些笔记本,脸上不禁带了缅怀之色。
道痴见状道:“三哥放心,我会仔细这些笔记,定会完璧归赵。”
王三郎忙摆摆手道:“四郎切莫误会,我不是舍不得这些笔记,只是想起在南昌府的老师,心有所感。这些笔记,有什么不懂之处你就来找我。等到笔记都看完,好生保存就是,不用送回来。等五郎大了,四郎将这些留给五郎就是。”说罢,他就再也不看那么书,反而拉着道痴说起在南昌府拜的老师。
道痴对于王青洪在南昌府的生活也心有好奇,因此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时而接上一句,让王三郎有兴致继续说下去。
从王三郎的话中,道痴了解到,王青洪在江西官场日子并不好过。
先前在地方任上时还好,饶州府虽是三省交界,政务繁忙,不过王青洪正值壮年,还可以胜任,要不然也不会成绩不菲,从知州升知府,而后又升从三品参政。
可自任参政后,就到了南昌,就同地方上迥然不同。
宁王府在南昌开府百数十年,开枝散叶,成为宗室大藩。从宁王府分出来的郡王、将军、中尉数以十计。
宁王府的势力,在南昌风头一时无两。
“老师丁忧还乡,守孝不出,除了家人与弟子,鲜少见外客,再没人能挑出不好,宁王府却是跋扈,硬是将老师请进王府宴饮,次日老师方归。而且还带了美婢出府。士林都说老师好色贪杯,违了孝道,我却晓得老师不是那样人,他定是被逼的。老师就是南昌人,妻儿亲族都在南昌,不屈服宁王府,又能如何?坏了名声,为士林不容,便也只能依靠王府。”王三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已经带了愤愤:“幸好兴王府才开府一代,子嗣亦不繁盛,要不然安陆州百姓苦甚!”
道痴听着,心却跟着沉了下去。自己便宜老爹还算谨慎,同宁王府扯不上干系;三郎那便宜师父,显然已经从逆。
从逆造反,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是旁人抓住这个说事,王三郎能不能保全性命都两说,仕途上更是没指望。
“三哥拜师之事,可否众所周知?”道痴沉声问道。
王三郎点点头,带了几分涩然道:“老师丁忧前为正二品由督御史,关注的人自然多些。父亲虽没有摆酒,可官场上多是得了消息,送了贺礼上门。”
道痴听了,看着王三郎,真是无语……
*
汗死,还是欠一更。自己都要哭了,就不能三更一把,清了账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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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留爷处爷不留(求推荐票)
当天晚上,耦院书房的灯亮了许久。
道痴打着哈欠,从书房里出来时,心里已经踏实许多。现下说什么乡试、会试还太遥远,首先要看童子试。
童子试考三项,八股、诗词、策论。
策论不过是文言版的议论文,对于通过后世应试教育的道痴来说,并不算难事;八股有定制,熟能生巧;唯一完全需要主观发挥的就是诗词。
人都有取巧之心,就是道痴脑子里也记得太祖与大将军几首耳熟能详的诗词,还有就是《红楼梦》里的诗词,可事情哪里会有那种好事,出的诗词题目会是这几首?
可只要将诗词当成八股来看,未尝没有取巧之道。拼拼剪剪,内涵且不说,平仄韵律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至于王三郎拜师之事,道痴揉了揉太阳穴。
王三郎还看不出李御史的险境,王青洪却是能看出来的。可世人讲究尊师重道,王三郎已经打上李门弟子的印记,想要消弭谈何容易?
若是在乡间籍籍无名还罢,只要走上官场,总会被人翻出来。想要淡化李门弟子的印记,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另外拜个老师,而且对方名头不弱于李御史。可是在士林,背师另投又容易为人诟病。
想要十全十美,怕是不能,总要割舍些什么,才能消弭未知的祸患。王青洪之所以没有为儿子处理此事,多半是抱着侥幸的心。毕竟李御史致仕前是朝廷大员,轻易得罪不得;不管宁王怎么拉拢,等李御史三年孝满起复离乡,说不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书房对面的西厢房,始终亮着灯。
听到书房有动静,有人从西厢房出来,是兰草。
道痴脚步顿了顿,道:“书房明日再收拾,预备水了吗?”
“早预备下了。”兰草轻声应着,脚步却没停,疾行两步,撩开正房纱帘。
道痴折腾一天,也有些乏了,简单洗漱了,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临睡前,他竟想起过去数年每早下山担水之事。回到王家两天,都没有挑水。
倒不是他勤快闲不住,不过是觉得少林寺前年传承下来的功课,还是有一定益处的。配合上内家呼吸法门,确实是淬炼身体的好法子。
自己来这世上后,从没生过病,就是因这个缘故。
可在王家挑水,又太奇怪了些,道痴可无意被围观。算了,还是找机会上街买两个石锁,同样锻炼身体,却没有那么显眼。
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一夜好眠。
待道痴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几个丫鬟都已经起了,兰草进屋服侍道痴梳洗。
说是服侍,不过是端个水,递给毛巾什么的。毕竟道痴现下头发还没长出来,他又是习惯自己穿衣。
难得兰草是知趣的,没有啰嗦什么“少爷怎能自己动手,等奴婢服侍”之类的话。
青巧则带着小穗去厨房取道痴的早饭去了,今日他开始随王三郎入宗学,辰初(早七点)之前就要出门。
等到道痴梳洗完毕,青巧步履匆忙地回来,却是两手空空,神色不安。
“四少爷,老太太病了,老爷太太已经使人去请了大夫……小姐与三少爷已经过去老太太院子了……”青巧不待道痴相问,喘着粗气禀道。
道痴闻言,不由皱眉。
他回来三日,在王家亦住了三晚,只有刚进门时见了王崔氏。就是第一晚的接风宴,老太太都借口身子乏,没有出面。
这说病就病了?
是病还是旁的?老人家对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孙子的态度,眼中满是打量与疑惑。
想到这里,道痴又摇摇头,或许自己想多了。老人家年将古稀,前阵子又旅途劳乏,一直没缓过来精神也是有的。
不管怎样,自己做孙子的,得了消息,还是当请安探疾。
到了老太太院子里,道痴便察觉出气氛凝重。
廊下侍立着几个丫鬟,都是凝神伫立,其中有两个看着面善的,正是三郎与容娘身边的丫鬟。
看到道痴,几个丫鬟神色都有些古怪,竟没人开口给道痴通传。
这时,便听屋里传来闷闷的哭声。
夏天屋子本就开窗,道痴五感又较常人灵敏,因此听得真真切切:“你们不怕死,也要想想三郎与五郎……既是舍不得送走他,就让老婆子带两个孙儿挪出去……”
这话断断续续,又带了哭腔。
道痴只觉得后背发冷,他晓得这便宜祖母不怎么待见自己,本还以为是老人家抹不开脸。
听说当初做主将自己留在安陆的,就是这老太太。当时或许是为了保全儿子名声,省的被傻孙子拖累,贻笑官场,才做出那样的决定;如今道痴不傻不痴,老人家当年的“苦心”就成了笑话,反而要在小辈面前坐实“不慈”之名。
原想着老人家犯别扭,见不得他上前,他就不往这边凑就是。
没想到自己回来,倒是成了老太太的心病,竟是“誓不戴天”的架势。
“老太太,四郎在山寺寄居多年,才接回家里,族谱都还没上,儿子怎么开口让他搬出去?族人会怎么看儿子?您若是不喜,让他搬到前院,不让他进内宅如何?”王青洪带了恳求道。
“呜呜……老婆子是为自己么?我都七十岁,还能再说几年?我是舍不得我的大孙子小孙子……八字纯阳,是六亲不靠、年寿不久的命数,你就顾念着旁人怎么看,就不为孩子们想想?”老太太带着哭声道:“又不是不叫你养,只是远远的,别扰了家中太平。他才回来三日,三郎就见了血光,老婆子也犯了旧疾,你非要等我们有个万一,才能拿主意?”
院子里的道痴,已经不是心冷,而是心里涌出厌恶与愤怒。
他懒得再听,转身出了老太太院子。
且不说老和尚尚且在世,他在这世上并非无依无靠;就算老和尚有个万一,他也自信离了这个家,还饿不死他。
即便是有所求,也未必要赖在这里。
自己这两日,也委实可笑了些,因王三郎的烂好人所触动,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王四郎”这个身份。
实际上,就是王三郎,在一味对他好时,不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么?生怕他对这个家有什么怨愤不满,引起家里动荡,那些示好未尝没有安抚的意思。
就是王容娘,也是在拿银钱来“诱降”自己这个外来者,让自己心有所求,老老实实地做乖儿子、乖弟弟。
等回到耦院时,道痴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
兰草与青巧两个都在卧室收拾,寝具已经收拾妥当,剩下的不过是擦擦抹抹的差事。
见道痴这么快就回转,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没有啰嗦。
这回功夫,便听到院子门口传来小穗的声音:“青巧姐姐,兰草姐姐,快来帮我一把……”
透过纱窗,便看到小穗提着个大食盒,站在院门口。
青巧立时红了脸,小声道:“忘了这一茬了……”不待说完,便挑了帘子出去。
兰草犹豫一下,道:“四少爷,这就摆饭么?”
道痴点点头道:“嗯。”
今早的早饭,与昨早差不多,一份粥,两盘米糕,两荤两素四样小菜。
道痴就着两样素小菜,将粥与米糕吃了个干净。撂下筷子时,他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看来这世上能影响自己胃口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吃罢饭,道痴便吩咐兰草将自己的进府时的僧衣与旧鞋袜都找出来,重新换上。
虽依旧是半新不旧的灰色僧衣,可上面散发着皂角味道,鞋子也干净得不见半点尘土,显然在收起来前,衣服与鞋袜都已经洗过。
道痴看了兰草一样,从腰间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兰草道:“接着,我给的赏,也不算白服侍我一场……”后边这一句却是低不可闻。
兰草只听清头一句,犹豫了一下,双手接过,道:“婢子们谢过四少爷的赏。”
道痴又从腰间摸出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给兰草道:“我有事,要出城去。晚饭前,我若赶回来便罢;若是赶不回来,你就拿着这块银子去见老爷,不用多数什么,就说我留的,老爷心里有数。”
兰草浑浑噩噩的接了,看着这银元宝直迷糊,实在是不明白,这银子能做什么信物?
道痴吩咐完,便出了上房,路过书房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若说回王家三日收获最大是什么,就是那两箱子书。道痴相信,只要自己将这两箱子书吃下,明年的童子试就差不多。
可自己既不稀罕所谓家人,这两箱子书,舍不得也只能舍弃,否则自己心里都不舒坦。
难道没有这笔记,自己就应不得试?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笑出几分笑意,西山上还有个博学不凡的老和尚,他还怕得不到指教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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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步一步还一步(求推荐票)
离开王宅后,道痴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去了观前街。昨日随王青洪去纪先生家时,曾路过这里,这条街很是繁华,道路两侧都是商铺。
当道痴过来时,商家多是才开门挂幌,街道上的客人并不多。
他记得清楚,这里有两家书店。
西山寺藏书不少,多是佛门的说,儒家的书反而有限。道痴专门过来,就是想要淘换几本四叔集注,还有八股文选编之类的书。
他这身装扮,还是比较碍眼。伙计虽没拦着他翻书,可是也不时地望一眼,而后走到账房跟前嘀嘀咕咕。
道痴的心思都在书上,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因过来前,大致要没什么书,他心里已经有数。不过,四书五经集注的版本实在不少,想要寻个合适的,还得仔细翻看。要不然随便什么都看,说不定还要被带歪了。
这时,便听到有人道:“小……小师父……”
道痴转过头,是书铺里的小伙计,手中捧着一本书,递过来道:“这本佛经,是佛诞时城里的居士印的,小师父若是找佛经,可以直接拿了去。”说到这里,不忘补充一句:“不要钱……”
见他神色中似有敬意,道痴想了想,道:“小施主是城西王家窑的?”
小伙计听了,连忙点头道:“小人正是王家窑的,十日前放假回家,曾在村长家门口听过小师父诵经。”
怪不得这小伙计如此客气,道痴想起村长曾说过,王家窑村上子弟进城的,多在王家当差或是在王家铺子里做伙计,便道:“这是王家的铺子?东家是哪一房?”
听道痴问这个,小伙计挺了挺胸脯,带了几分有荣乃焉的模样:“我们这里是城里最大的书铺,是王家宗房名下的产业。”
道痴接过小伙计的馈赠,又将自己方才翻过的几本书都从书架上抽出来,叫小伙计结账。
小伙计既然在书铺当然,当然是认识字的,看到这几本书名,都是城里士子最常买的书,不由心下诧异。
不过诧异虽诧异,他还是将书接过来,去账房那里结账。
“承惠一两七钱三分银子。”随着算盘声响,账房报出个数字。
道痴从腰间摸出两块碎银子结了帐,小伙计看了看道痴周身,犹豫一下道:“若是小师父不嫌弃,小人这里刚好有块包袱皮是店里,是前几日小人老娘给小人捎东西带过来的,小师父先拿去使吧。”
道痴原想婉拒小伙计的好意,随即想到这几本书啃完,自己还要来书铺的,便点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小施主了,等到我下次下山时,便送还回来……”
小伙计摆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这几本书都怪厚的,加起来分量不轻,用包袱裹了背着,总比手里拎着省力气。西山离城里,这一路可是不远。”
嘴上说着,他手上也没停忙活,从柜台下翻出个蓝布包袱皮,将那几本书装好,才递给道痴。
道痴接过包裹,再次道谢,而后离开了书店。
账房这是才抬头道:“这是西山寺的小和尚?”
小伙计点头道:“正是他,别看他年纪小,诵经却送的好,我们村里听过的人,没有不夸的。”
账房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怪哉,和尚开始买儒家的书,难道西山寺里有士子寄居……”
书铺东数第三家,正是点心铺子。想着自己上山后,怕是十天半月不再下山,道痴便决定给虎头买两包糖;还有老和尚,最是爱吃定胜糕。
这家铺子的生意确实红火,买点心的队伍排了一溜。
道痴背着包袱,站在旁边,有些犹豫,是入队尾排队,还是再找一家点心铺子?
他穿着半新不旧僧衣,背的蓝包袱上还缀着两方补丁,落到旁人眼中,就是个过路的小和尚在可怜兮兮地望着点心铺子,垂涎里面的点心。
不远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大的四十来岁,身体略显富态;小的年纪与道痴相仿,望向道痴的目光带了几分好奇。
道痴似有察觉,回头看了一样,正好看到这两个道士。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这里是观前街,这“观”是指安陆最大的道观玄妙观,有道士出没也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两个道士周围站着几个人,看似不相干,可却自然而然地那两个道士围在中间。
小的还没开口,中年道士望向道痴的目光已经带了柔和,回头吩咐了两句。
他身后就现出一个人,进了点心铺,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提了一串点心包出来。
这会儿功夫,道痴已经将决定不排队,换一家点心铺子再说。
没想到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下,拦人的正是那个中年道人。
道痴抬头不解道:“不知这位真人拦我何意?”
中年道士笑而不答,从侍卫手中接过点心,递送到道痴跟前:“相逢就是有缘,我没有其他可馈赠与你,就将这包点心馈赠与你,还望小师父勿要嫌弃。”
道痴没有拒接,而是行过合十礼郑重谢过这中年道士。
感谢是感谢这份好意,道痴依旧保持的不卑不亢,气度从容。
因为他晓得,眼前这两个压根就不是玄阳官的道士,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两个多半是兴王与世子。
在小道士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道痴别过中年道士,转身离开。
书有了,糕点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去寻车马行。
他虽看着清贫了些,可因手上有银子,车马行这边倒是也没有刁难……
等马车到西山时,已经是下晌。
看到道痴回来,虎头只知道欢喜,老和尚却是不由地皱眉。
道痴并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面平如水地说了今早王崔氏卧床之事。
换做其他人听了,说不定要训斥道痴一番。毕竟“孝顺”长辈是应当的,不管老太君对道痴如何,都没有道痴说话的余地。
“大师父,我想搬出来住。”道痴的声音很是坚决:。
老和尚皱着眉:“你才多大,怎么能一个人出来住?”
其实,这回功夫,道痴也心虚。
在王家时,他好像很硬气,并不稀罕十二房的便宜二;可实际上,等过后想一想,他就明白自己说了大话。
不花王青洪的银子,花的就是西山寺的银子,他还真的是别无长物……
第二十一章 无情儿,孝顺子
所谓亲人,又能有多亲?
若是这本主的生母在世,道痴基于道义,念其十月怀胎之苦,还会心甘情愿地奉养,可所谓父亲,不过是提供几个精子,不受怀胎之苦,又没有抚养之恩,还真生不出什么感激之心。
王青洪在面对自己时的矛盾,既欢喜,又带了懊恼,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放在心上而已。
老和尚眼中的怒气,一览无余,额头青筋直蹦,道痴近前两步,拉住老和尚爬满老人斑的手,道:“大师父,即便是血脉亲人,也要讲究缘分,作何要强求,徒增烦忧?”
老和尚神情渐渐平和,满身怒火化作惆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无知愚妇,十二房子嗣不茂,首罪在王崔氏。”
“大师父,今日出来,我是欢喜的。天地君亲师,回到那个家,我头上便有三座大山,可以用‘孝’字左右我,使我不得自由;今日跳出来,占便宜的是我。”道痴直言道。
老和尚看着道痴,许久没有说话。
他看出道痴是真的没有半点怨恨与留恋,这样性子冷清的孩子,又哪里会主动乞求亲情?可这个孩子冷清的外表下,有颗柔软的心。若不是感觉到恶意,他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是老衲错了。”老和尚缓声道:“即便是想要让你下山,也不当这样匆匆忙忙,当早作安排。”
道痴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师父,族中可有断嗣之家?”
老和尚看了道痴半响,道:“你决定了?”
按照世间孝道,即便道痴从十二房主宅搬出来别居,依旧是十二房子孙,长辈们有权力安排他的一切,包括私产与婚姻、前程。
只有过继出来,断了祖孙父子名分,才能脱了这层桎梏。
老和尚的眼中尽是失望,却不是对道痴,而是对十二房。匆匆数日,到底让道痴受了什么委屈,才使得他毫不留恋地想要斩断这份骨肉之情。
道痴见老和尚神色,晓得他误会了,道:“这几日,十二房并未亏待与我,只是我的一点私心。既不愿受制与亲情枷锁,又想要走仕途捷径。”
“仕途捷径?”老和尚不解道。
道痴道:“大师父,兴王府欲给世子从士绅子弟中甄选伴读。”
老和尚想了想,摇头道:“你不是目光短浅的性子,当看不上王府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即便兴王府口碑尚好,藩王就是藩王,与之亲近又有何益?”
道痴缓缓道:“大师父,兴王是成化爷庶长子,弘治爷长弟,今上长叔……”
老和尚慢慢瞪大眼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大明朝的宗室承继,规矩向来森严,“嫡长子”继承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压根就没有“立爱”、“立贤”的说法。
各大王府,要是敢逾位立嗣,则要受重罚,严重者甚至要除爵。
虽说今上登基十数载,至今无子,可鲜少有人将目光转向藩王,毕竟今上还不到三十,正值壮年,暂时还涉及不到传嗣之事。
老和尚也想到皇上的年岁,皱眉道:“会不会想的太远了?今上正值壮年,十年八年之内怕是还牵扯不到立嗣之事。”
等过了十年八年,皇上真有立嗣之意时,就算会从兴王府中甄选,也是世孙一辈中选,并不好借势。
道痴小声道:“大师父,今上生于富贵,耽于享乐,定大事时,怕是用不了十年八年。”
老和尚的眼中慢慢绽放出神采,望着道痴,满眼欣慰,笑道:“痴儿的目光,已经不局限于楚地,甚好甚好,老衲自然要成全你!”
道痴晓得,老和尚虽隐遁禅门,可对王氏家族依旧有情,便正色道:“大师父,我虽跳出十二房,却依旧是王氏子弟,有生之年,我定尽我之绵力,为王氏尽份心力。”
老和尚摇摇头,道:“家族是子弟的依靠,不当是拖累。你不用费心庇护,只要你凌云直上,王氏终会因你而繁盛……”
*
王宅,主院上房,王青洪黑着一张脸,看着身边桌子上的一锭银元宝。
兰草跪在低声,身体微颤,下巴顶到胸口。
“他就没有说旁的?”王青洪咬牙道。
兰草道:“没有,只说这银子是四少爷留的,老爷心里有数。”
王青洪羞怒道:“混账东西……”
王杨氏见丈夫是真恼了,心里颇为复杂,到底不愿他在下人面前丢人,挥挥手打发兰草与其他两个侍立的丫鬟退出去,柔声道:“四郎年纪小,在老太太屋子外听了两句,觉得心里委屈也是有的。前面被扔在外头十来年之事,还没有个说法;这会子老太太又要赶他出去。就是大人也受不住,更不要说是个孩子。”
王青洪神色微缓,道:“饶是如此,也不当这般没规矩。”说到这里,指了指那银元宝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家里是客栈不成,以为他付清了三日饭费,就可以挺着脖子走了……我是他老子,这没规矩的混账东西……”
若说在老太太跟前,王青洪对庶子还存愧疚;看到这银元宝时,就端只剩下愤怒。
按照他的想法,既是做儿孙的,在孝道跟前,受些委屈又如何。道痴之所以受不得委屈,不过是因打小在外头,到底野性了,没有学规矩。
如此不告而别,让父母担心,明显就已经违背孝道。对道痴的那点愧疚,就变成了不喜。
王杨氏的性子,虽不屑对一个孩子落井下石,可是也没了与婆婆作对、非要将道痴留在家中的想法。
在身为一个妻子、一个媳妇之前,她还是个母亲。不管八字之说是否有谱,在老太太一再强调后,她心里也犯了忌讳。儿女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一时与婆婆赌气,就让儿女置于危险之中,那她就不配为人母。
因此,她犹豫一下,道:“老爷,老太太毕竟上了年岁,这又进了伏天,可不敢让老太太动了肝火,还是多开解吧……”
王青洪听了这个,不由皱眉,道:“老太太的偏执,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若不是老太太……我也不会纳了桂芳……可稚子无辜,这十余年,我这当父亲的没有尽到抚养之责,已经愧对四郎,如今才接回来几日,怎么能再撵了他,让族人如何看我……”
王杨氏听了,只觉得心中憋闷的不行。
能强逼着纳妾,还能强逼着圆房播种不成?她自己清楚,自己丈夫当年对着自己又是羞愧又是各种允诺,可回头也没耽搁他宠二房。
他每次都是这样,永远都是无奈无辜,错处都是旁人的。
王杨氏本要劝丈夫答应老太太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晓得不用自己相劝,丈夫也会那样选择。
既是身为大孝子,丈夫表现的再无奈、不忍,最后也会顺了老太太的心意,一如十二年前,“委委屈屈”地纳妾……
王杨氏低下头,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嘴角满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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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对与错,亲与疏(求推荐票)
后院,上房。
王崔氏倚坐在床上,手中端着一碗冰糖燕窝,一调羹一调羹地往嘴里送。本是甜腻的吃食,她却直觉得嘴里发苦。
她叹了一口气,将那碗燕窝撂下,道:“那孩子八字确实硬,我是为了这个家。可你瞧着洪儿与三郎,都会甩脸子了,哪个领情?倒像是老婆子是恶人,见不得他们父子、兄弟团聚,真是叫人生气。”
床边小杌子上,坐着个穿比甲的老嬷嬷,起身接过王崔氏手中的燕窝,又倒了一盏清茶,端着痰盂,服侍着王崔氏漱了口:“老太太还是保重身体要紧,犯不得同小辈置气。”
王崔氏看着这老嬷嬷道:“你也儿孙具全,当享福了,哪里还用做这样差事?我留你在身边,不过是舍不得你,让你陪我说说话。往后这些服侍人的差事,就吩咐小丫头们去。”
这老嬷嬷笑道:“不管奴婢多大年岁,也是老太太跟前的小丫头。没有老太太,怕是奴婢六十年前就饿死了,哪里还敢想今日这般情景。老太太最是心慈,老爷、太太不过是怕外头口舌。毕竟现下不是在南昌府,族人众多,没事都能挑出花样来,更不要说真有什么动静。”
王崔氏道:“不过是养在外头,又不会真的亏待他。难道只为了不让族人说嘴,就要让家里不安生。洪儿也四十多的人了,还是一味地爱面子……”
老嬷嬷附和道:“老太太说的可不正是,旁人说嘴,也不过是嫉妒十二房日子过的好,不理会便是。不过是让四少爷在外头静养,又哪里算得上是大事……”
王崔氏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打听清楚了,安排红袖那丫头去耦院,可是太太的意思?”
老嬷嬷道:“红袖那丫头又是哪个牌位的人,太太怎会记得她;多半是许婆子自作主张……她孙女比红袖丫头小一岁,听说也想送进来当差……”
王崔氏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便好,太太到底是嫡母,要是用这样的小手段,就太小家子气了……”
*
桐院外,多了两个健妇。
正房廊下,王三郎站在那里,怒视那两个健妇,冷哼一声,转身回房。
这时,便听到院门口有人道:“见过小姐。”
王三郎闻言,立时转身,脸上带了几许期待。院门口进来的,正是王家大小姐王容娘。
那两个健妇除了执礼,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王三郎心里明白,母亲将她们安排过来,就是为了拦着不让自己出门。
可是,四郎在外头,说不定正等着家人去寻。
将心比心,他能理解四郎被祖母嫌弃的伤心,这个时候不正是家人当在四郎身边关怀的时候么?
为什么他说要去寻四郎,父亲呵斥他,母亲又派人将他禁足?
王三郎的心里火烧火燎,直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看着弟弟没了素日的从容,如困兽似的焦躁,王容娘不由蹙眉。
这才几日功夫,四郎就将三郎拉拢至此么?王容娘即便对道痴并无恶感,也忍不住心生提防。
这时,王三郎已经疾步迎上前,道:“大姐,快帮我跟母亲说情,让我出去寻四郎吧……”
容娘反问道:“四郎已经走了半日,三郎想要去哪里寻人?”
王三郎愣住,道:“老爷太太没有打发人去寻四郎?”
容娘摇摇头道:“不曾听闻。想来老爷与太太心里有数,四郎既换了僧衣出门,定是回西山寺了。”
王三郎震惊道:“四郎才十一岁,西山寺在城西三十里外……”
容娘皱眉道:“三郎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是不对的,这样不对……”王三郎红着眼睛说道。
容娘肃容道:“三郎这是在指责父母?”
王三郎面露哀切:“这样不对……四郎也是老爷的儿子,为了老太太的缘故,老爷已经抛弃四郎一回,还要有第二回么?这样不对……四郎即便没投胎在太太肚子里,也是老爷的骨血,是你我的亲兄弟,怎么就容不下……”
见他面色惨白,容娘心下一颤,忙道:“钻什么牛角尖?哪有你这样做儿子的,不体恤父母,反而往父母身上扣罪名。老爷再心疼儿子,也不能不顾老太太,难道非要与老太太针锋相对,气坏了老太太才好?太太有太太的苦楚,可是即便不能视四郎如己出,也没有亏待他。若不是太太开口,厨房这几日能换着法子做素菜?怎地到了三郎口中,怎么都成了太太不是?”
王三郎苦笑道:“但凡有半点真心,能任由四郎一个孩子在外独行?”
王容娘被堵的无话,半响方道:“你好好的,寻思这些作甚?不管如何对待四郎,都是老爷太太做主,总不会亏待了就是。”
“不会亏待?挪到外头,安排几个下人侍候,不缺吃喝,就不是亏待了?”王三郎闷声道。
王容娘见他满脸阴郁,有些不耐烦,道:“到底如何安置四郎,老爷太太还没定论,你这不平抱的是不是早了些?”
王三郎看着王容娘,道:“大姐见了四郎,心中就不愧疚么?”
王容娘冷哼一声道:“作何要愧疚?逼着他姨娘做妾的不是我,做主将他扔在安陆的也不是我,如今见不得他的也不是我,怎会轮到我愧疚?我才见了他几日,若不是他是老爷的骨血,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王三郎讪讪道:“老太太是不对,可老爷太太身为父母,还是当护着四郎。”
王容娘瞪着他到:“怎么护着,让老爷、太太忤逆老太太?你是不是被叫了两天哥哥就昏了头,分不轻远近亲疏?你记挂兄弟,想要护着他,也要等你大了,真能护着住的时候再说;现下这样哀哀怨怨的,做给谁看?”
王三郎耷拉着脑袋,低声道:“老太太借病生事,太太安排红袖,老爷对四郎出走无动于衷……这般无情的长辈,四郎怕是不会再愿意回来……”
王容娘横了他一眼,道:“你心里都明白,怎么还如了四郎的意收了红袖,就不怕惹得太太生气?”
王三郎道:“因为是太太错了……”
听他满口的“对”与“错”,王容娘只觉得头疼,道:“不管太太是对是错,都是你我生身之母,即便你不能顺着太太的心意,也不能惹太太生气,这才是做儿女的道理。四郎本在养在外头,在外头自由自在,未必就不如在府中看人眼色强。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还是等老爷太太有了安排后再说旁的……”
王三郎闻言,不由有些心灰道:“在我心里,老爷本是最厉害的,太太最是慈爱……”
*
王青洪只是当着妻儿的面嘴硬,到底心里放心不下,吩咐管家安排人手去西山打听。
等得了消息,晓得道痴雇了马车,昨日上午便回了西山寺,王青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很是不满。
身为庶子,竟敢如此不驯,不过是仗着西山的老和尚。
他倒是不信了,就算老和尚是族中长辈,还能拦着他教训儿子不成。
西山寺里,他是进过的,偏僻清冷。早时道痴没下过山,或许还能老实在寺里呆着,如今见识了城里的繁华富贵,还能在山寺里住的下?
为了让道痴长个记性,他一连数日不闻不问。
西山寺里,等了三天,还不见王青洪影子的老和尚这次是真的对十二房彻底失望。
不过想着骨肉添乱,他还是看着道痴道:“你虽聪颖,到底年纪幼小,不知父母对儿女来说,到底有多重要。现下为了入兴王府,放弃家人名分,说不定你会后悔。”
道痴坦然道:“在这世上,我记事起照顾我的是王老爹,教导我的是大师父……在我心中,二老才是我的长辈,虎头才是我的亲人。对于父母二字,我从未心生期盼,又哪里会有后悔之说?”
老和尚叹气道:“张真人说你父母缘薄,怕是应在此事。罢了,就如你的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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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贵贱两房说承嗣
王青洪还在寻思要再拖几日接人,这边王老太爷已经得了消息,出城去了西山寺。
老和尚也没啰嗦,直接告之请他上山的缘故,因王崔氏不容,打算从族中选需要承嗣的人家,将道痴过继出去。
王老太爷的眼睛立时亮了,满脸急切道:“哪里需要找旁人,清河未娶而亡,还没人承香火!”
老和尚摇头道:“你有七个孙子,若是有心安排人承继清河香火,早就安排了,哪里还需等到今日?你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世人愚昧,道痴的八字确实有些犯忌讳,还是选个人丁单薄的人家,不怕这些忌讳的,不拘富贵,外房族人也无碍……”
王老太爷还是不死心,道:“五叔,我就不怕忌讳,我是真喜欢那孩子……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与我做孙子,我定当成亲孙子去疼,绝对不让那孩子受半点委屈。”
王老太爷对道痴的欣赏不是临时起意,早就在老和尚跟前赞过几次,老和尚也能看出他是真心喜欢道痴。
可宗房四代同堂,还没有分家,真要将道痴过继到未娶便病故的王老太爷三子王青河名下,那就意味着宗房分家时,将从三房份变成四房份,其中涉及的利益纠纷,不是一星半点。
就算这些家产现下是属于王老太爷,可在宗房子孙眼中,那也是他们的。财帛动人心,涉及金钱时,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更不要说隔放过继来的侄儿。
即便宗房老少并不拦着,真要过继到王青河名下,即便名义上没有父母,可上面祖父祖母、身为宗子宗妇的大伯、大伯母、做京堂的二伯,能做他主的长辈不见少,反而比在十二房时还要增了一倍。
老和尚久经世故,哪里会为了一时的好处,就让道痴又陷复杂境地。
想到这里,老和尚便道:“即便他不做你的孙子,你也能疼他。何苦为了区区名分,就闹得儿孙生怨,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王老太爷尤不死心,道:“那过继到青溪名下……七郎那里,我去说。”
青溪就是他四子,王琪之父。
老和尚摇头道:“有子还过继,还有这个道理,王青洪那里也不会点头。”
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没福气……”
他想了想,道:“要说最近闹着选嗣的人家,族里正经有两房人家。一个是三房的青汉,先后娶了三房妻室,纳了十来个姬妾,也没有生下一枝半叶。月初他过四十生辰,透出话来,说是寻人算过,他是命中无亲生子女的命数,要在族中挑嗣子。青汉是个能张罗的,家中的买卖,下至广州、上至京城,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现下不知多少人挤着脑袋,想要将儿子过给三房做嗣子……”
说到这里,他觉得嗓子响干,吃了半盏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另一家断嗣的,是外九房的青洲。外九房现下的当家人王宁氏是族里的节妇,十八丧夫,不求不靠,守着十来亩田,紧衣缩食,拉扯着未及周岁的独养儿子守节三十余年,五十岁那年知州衙门上表朝廷,赐了贞洁牌坊。青洲也争气,中了举人,进京参加会试去了。人人都道外九房的日子好起来了,不想天意弄人,青洲在进京途中,遭遇水匪,被斩入水,连尸首都喂了河鱼。青洲媳妇得了消息,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留下一双稚龄儿女。王宁氏也刚性,依旧不求不靠,将孙子孙女拉扯大。大孙子也争气,前年十五岁下场应童子试,县、府、院,三关都是案首,连知州大人都亲自传召褒奖。没想到,没等到当年乡试,那孩子就得了急症,没熬过去,说没就没了……外九房虽祖孙三代都有功名,可三代人都年寿不久,家资寒薄,王宁氏也是背了‘刑克’凶名在外,家境好些的,谁舍得送儿子过来吃苦挣命;可也有族里的破落户看上‘举人门户’四字,想要分一杯羹。王宁氏看不上他们,承嗣之事情就拖了下来。如今他们家孙女将及笄,不管是招赘,还是外嫁,嗣子的事情少不得再次提及。”
按照大明律,无子在室女招赘的,需与嗣子平分家产。
两种选择,前者不仅豪富,还是内房一房之长,在族中也有说话身份;后者贫寒,家族旁支,家中只剩妇孺,别无助力。
对于老和尚老说,却不用选。
因此他晓得,对于士林官场来说,家赀万贯,也抵不过“出身清白”四字。
三房有再多的银钱,行的也是商贾贱业,族人对于他的财势会羡慕;可到了外头,真不算什么。若不得家族保全,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
外九房尽管穷困,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对于道痴来说,嗣祖是生员、嗣父是举人、嗣兄是案首,这绝对是到哪里都不丢人的出身。
简直是意外之喜。
一个年将花甲的祖母,即将及笄的姐姐,人口也简单,不需在家人照看上太过费心。
“你明日使人将王宁氏送过来,老衲先见见她……若是她不挑剔道痴的八字,就让道痴承继外九房……”老和尚道。
王老太爷虽为族长,守着宗族一辈子没出仕,可身上也有举人功名。须臾之间,他想明白其中关键,点点头道:“对四郎来说,承嗣外九房确实比三房更妥当些……银钱只是小事,还是当以功名前程为重……”
说到这里,王老太爷有些犹豫道:“十二房三代单传,到了三郎这一辈,才兄弟三个……即便王崔氏不喜四郎,怕是青洪也不会愿意将四郎过继出去……”
舍得将儿子出继的人家,多半是儿子多,家产薄的。而且,通常是旁支过继到嫡支,毕竟人往高处走。
十二房儿子不多,又不缺家产,在族中的地位,也比外九房要高。
十二房在庶子养在外边,十来岁才接回来,在族人中本就有些非议;要是再将儿子过继出去,不晓得会生出什么闲话。王青洪爱惜名声,就算顺着王崔氏的意思,将庶子养在外头,也未必会答应将庶子出继。
老和尚面沉如水,道:“待见过了王宁氏,议定此事,老衲与那混账说。”
王老太爷惊讶道:“您是要……”
老和尚点点头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一甲子,皇帝都换了三次,还有什么可忌讳的?我都活了将九十岁,趁着现下还不糊涂,为道痴安排妥当,这辈子也就无所求了……”
虽说有了外九房这个妥当的承继人家,可老和尚脸上不见丝毫欣喜,反而是深深地无奈……
*
等到王老太爷下山,老和尚便叫道痴进了禅房,与之说起这内三房与外九房选嗣子之事,而后道:“你既想要入兴王府为伴读,承继之事便宜早不宜晚。我叫族长明日带王宁氏上山,要是人品妥当,还不多事,就选在这一房。你父亲那里,你也不必担心,老衲会出面为你分说。”
道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他看着老和尚,退后两步,这次行的却不是佛门礼法,而是稽首大礼,哑声道:“谢大师父成全……”
老和尚长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名分虽能断,血脉却是斩不断……若你腾达之日,能拉扯十二房,就拉扯十二房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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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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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太爷回到城里时,已经是将晚饭时候。大热的天,出城一趟,老爷子也觉得乏,吩咐人捶腰捶腿。不过想着老和尚吩咐的事情急,总不好明日直接去外九房接人,总要先知会一声,他便吩咐王珍去外九房接王宁氏过来。
王家族人虽多,可能为王家赚一个贞洁牌坊的,却没有几个。王家在安陆开枝散叶百五十年,贞洁牌坊虽有四座,为安陆士绅人家之首,可王家的贞妇、烈妇现下在世的也只有王宁氏一眼。因这个缘故,即便外九房是旁支,子孙凋零,可也无人敢欺上门。
王珍虽晓得接王宁氏的事情,多半同祖父今日西山寺之行相干系,可也想不到承继上去。
带着几分纳罕,王珍带了两个管事,套了马车去外九房接人。
王家族人多聚居在城北,宗房大宅与祠堂在正北,西北是内房所在,东北则是外房与姻亲聚族而居。
与西北一水三进、四进的大宅不同,位于州城东北角这三条巷弄的这些宅院则要小的多,多是杂院与一进院,二进院都鲜少。
外九房的院子,就在东巷倒数第二家,是一破二的院子。
所谓一破二,就是在一进院的地方,隔出来小两进来。前院南房,中间修了垂花门,里院是三合房,只有正房,东西厢,南边是墙。
只有书香人家,讲究内外分明,才会这样修院子。毕竟十丈进深的院子,除去南北房、左右厢,中间的空地本就不多,这样一隔二,布局便更局促。
开门的是个老仆,听说是宗房大少爷来了,仔细看了王珍几眼,方口称“怠慢”,转身通禀去了。
少一时,老仆再次开门,甚至恭敬地将王珍迎进去,却没有往二门引,而是直接引到倒座厅房看茶。
王珍是来过外九房的,一次是十年前王宁氏得朝廷旌表时,一次是前年王大郎病故。
对于这两间小小的九尺开间、丈半进深的小厅,王珍并不算陌生。四下打量一圈,还是那几把旧椅旧几,墙上的字画越发黄的厉害,墙壁与窗棂都乌突突的,破旧的厉害。
不过椅上几案擦拭的干干净净,已经褪色的窗纱也不带半点浮尘,可见主人家是爱洁的。
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
王珍站起身来,就见王宁氏带着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
“孙儿见过叔祖母。”王珍躬身执礼道。
王宁氏六十来岁,花白头发,身上穿着青色细布滚边褙子,看着还算硬朗。
她点头回礼,抬起胳膊虚扶一把,而后与王珍两个重新主宾落座。
眼见外头天色渐暗,王珍便也不耽搁功夫,直接禀明来意,道:“侄孙冒昧打扰,是因家祖父吩咐,有事情寻叔祖母商议,打发了侄孙跟车来接叔祖母。”
听说是族长有事寻自己商量,并且已经派了车过来,王宁氏略作沉思,吩咐那老嬷嬷道:“你留在家里陪大姐儿,我随大郎过来。”
那老嬷嬷应了,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扶着王宁氏出来,上了马车,才转回回去。
马车上的王宁氏,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族长请她过去说话,又是这样匆忙立等,实在是过于急促。
外九房已经断嗣,唯一能称得上大事的就是嗣子之议。可外九房全部家产不过是一处旧宅,十几亩地。因孙女要召赘,即便族里指了嗣子过来,也要同孙女与孙女婿平分家产。如此一来,嗣子能分到手的家产更是少了一半,要得给自己养老送终。
除了族里那些家无恒产的破落户,谁会看上外九房?可外九房又怎么能让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承继香火?几辈子的清白,可不能毁在她手中,她才咬牙不松口。倒是无人敢强迫她,使得承嗣的事情便拖延下来。
眼看孙女就要及笄,是不是有人等不及,到宗房走动?
想到这里,王宁氏又摇摇头。
那几家破落户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脸面,说动宗房为他们出头,也不会像现下这个境地,更不会盯着外九房这点家资。
想了一路,王宁氏还是猜不到缘由,便撂下不想。
马车行了将近两刻钟,宗房大宅到了。
大门是常年不开的,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去,到二门外停下。
王珍之母王郑氏得了消息,带着媳妇、丫鬟们出迎,将王宁氏引进堂屋。瞧着这架势,并不相识对待族中旁支家境窘迫的亲族长辈,倒像是对贵客一般。这般待遇,并不是王老太爷吩咐,而是因王宁氏的节妇身份。
等王宁氏进了堂屋,王千之妻王张氏出来见客,她敬佩王宁氏的品性,并不摆诰命太夫人的架子,只做老妯娌般,闲话家常,语气甚是平和。
待估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寒暄语毕,王老太爷方过来,摆摆手将儿媳孙媳都打发下去,只留下老妻在座,而后方同王宁氏说起老和尚请她明日去西山寺之事,并且嘱咐道:“西山寺的主持大师父,是宗族长辈,比你我辈分还长一辈,弟妹过去,可以恭敬些。”
王宁氏虽听过西山寺之名,可只有耳闻,不曾目睹,现下只觉得莫名其妙,犹豫一下,问道:“大伯,我实想不出,外九房除了嗣子未定,还能有什么事惹人着眼。不知大师父叫我过去,是否也是为了此事?”
王老太爷点点头,道:“正是。只是弟妹现下也无需多问,详细的我也不方便与比说之,反正明日弟妹便知晓了,总之是好事便是。”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堂上也早已掌灯,王老太爷既没有详说的意思,王宁氏晓得再坐下去也是无意,便托词放心不下家中,不待王老太爷夫妇点汤,便先起身告辞。
王老太爷与之约好次日出城的时间,吩咐王珍将王宁氏送回去了……
王张氏晚饭时听丈夫说了一嘴,晓得西山那边请王宁氏过去,是过了过继道痴之事,不禁唏嘘道:“崔氏外圆内方,性子太执拗了些。好好的孙子,她倒是舍得撵出来。若是年岁小看不出好歹还罢,眼见是个不错的。好生教导,即便比不得三郎出彩,可未必就差到哪去。这回倒是真便宜了宁氏,说不得还有大福气在后头。”
听老妻这番话,王老太爷不由诧异道:“你只前些天见了四郎一面,就能看出这么多来?什么时候这般会看人了?”
王张氏抿嘴笑道:“我看不出来,不是还有老太爷么?若真是个寻常孩子,老太爷能这般照拂安排?既入了老太爷的眼,可见是个出色的。”
王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出自己也想要道痴做孙子的话。他有些明白老和尚的顾虑,即便他是为了宗房才想要道痴这个孙子,可儿孙未必能体恤他的苦心,老妻也未必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外人做新孙子。
即便他极力做主,勉强将道痴继到宗房名下,这一大家人也未必能与之为善,别说是家人,说不定还要成仇人。
像外九房这样,人丁凋零殆尽,道痴进门就是家主,再无掣肘,说不定是更好些……
*
城外,西山寺。
老和尚侧身卧在榻上,沉沉睡去。道痴轻轻拉起薄被,给老和尚盖上,方蹑手蹑脚地出了方丈室。
*
州城西北角,王宅,桐院。
王三郎舒了一口气,弯着嘴角,躺在床上。
父亲晚饭后叫他去书房,吩咐他明日去西山寺看四郎。虽说父亲没有说将人接回来的话,可既是答应让他出门去见四郎,显然对四郎“不告而别”的怒气也消的差不多。
*
外九房,正房西屋。
王宁氏点了三支香,插在丈夫牌位前的香炉里,低声自语道:“族中长辈也好,宗房族长也罢,若是嗣孙人选是好的还罢,若是品性有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的……”
第二十五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下)
翌日,送王宁氏去西山的,还是宗房长孙王珍。
他已经晓得此行是为道痴过继之事,思绪复杂莫名。在他看来,即便是庶子,也是自家血脉,哪里有几个男人愿意将儿子过继给旁人。
之所以如此,多是有苦衷。
十二房的苦衷,多半落在王杨氏身上,杨家可是京官。
这些想着,王珍不免对王青洪夫妇腹诽不已,对于道痴亦心生怜悯。
这般想着,他对王宁氏就越发客气,心里想着以后能看顾就多看顾外九房一把,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要好。
晓得外九房只有一对老仆,一个看门,一个多半是会被王宁氏留在家中陪伴她孙女,王珍便安排两个健壮婆子随车,想的是上山时搀扶王宁氏。
不想老人家是个不爱求人的,从家里出来时,便拿了个手杖出来。
到了西山脚下,王宁氏没有用人搀扶,不气不喘地随着王珍上了山。
西山寺上,道痴已经听老和尚说了外九房的情景,对于王宁氏这个老太太,除了敬佩就只是敬佩。一个寒门寡妇,能教养儿孙两代成才,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读书人多不少,可真正能取得功名的人数并不多。
不过想着老人家从城里赶过来,路上还要耽搁些时间,道痴便先去后山担水去。
挑到第四担,虎头憨憨地过来,道:“客、来……叫……”
道痴明白,这是老和尚在叫自己过去。他擦了把脸,先回斋房换了身干净僧衣,才走到禅室外,道:“大师父……”
“进来!”老和尚扬声道。
道痴应声进了禅室,便见屋子里除了老和尚与王珍之外,还有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
道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地做乖巧状。
不得不说,他这副长相即便不是俊秀无双,可耐不住看着乖巧老实,难使人生厌。
王珍长子年岁同道痴差不多,想着这个从堂弟命运多蹇,忍不住眼中带了慈爱。
王宁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被指嗣子的不满消了几分,虽说不当以貌取人,可眉清目秀总比歪瓜裂枣要强。当看到道痴光溜溜的脑袋瓢,还有身上的僧衣,老人家的目光越发柔和。
人都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大心如止水的这世上又有几个?
若不是信奉佛祖,常伴佛经,她也未必能咬牙熬了下来。她是虔诚的佛门信徒,对于在寺里长大的道痴不由地就多几分好感。
道痴近前几步,对着老和尚做“合十礼”:“大师父。”
老和尚吩咐道:“还不见过这两位施主。”
道痴应声见礼,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宁氏道:“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话要问你,你可如实作答。”
“是。”道痴应了一声,望向王宁氏,道“:“太孺人请问。”
见他瞳清目正,行动之间,只有安静祥和,没有少年人的淘气焦躁,王宁氏心中已经是八分肯了。毕竟国法族规所至,外九房总要选个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开蒙了么?”
道痴点头道:“开蒙了。”
“都习过什么书?”王宁氏接着问道。
“三百千都学过,四书五经也粗读了。”道痴回道。
这下不仅王宁氏微露诧异,连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痴两眼。
随即王珍明白过来,若是道痴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会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几分才气便也不稀奇,毕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当比常人多几分颖慧。
王宁氏诧异的是,道痴寄养在寺里,接触三百千这些蒙书还罢,竟然还能开始学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典籍。
她看着道痴,道痴回望着她,目光不避不闪。
王宁氏垂下眼帘,道:“若是我命你耕读传家,不得举业,你可愿意应否?”
听到这一句,老和尚与王珍都大感意外。这是什么道理,亲生儿孙逼着成才,过继的反而要拦着不让上进?
道痴没有立时应答,而是面露沉思,“思虑”了一会儿,方道:“我不能应,还请太孺人见谅。”
王宁氏皱眉道:“你既打小养在寺里,不过是粗读几本儒家典籍,功名心为何这般重?”说话之间,已经带了不喜。
道痴不卑不亢道:“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苟安亦是一世,却是不得大自在。”
王宁氏摇摇头,道:“这世上,有失便有得,举业固然体面,可读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熬心费血,成与不成也在两可之间。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话中满是唏嘘、怅然。看来老人家心里后悔了。
毕竟外九房王青洲与王大郎父子两个的过世,都同科举有牵连。王青洲是死在进京赶考途中,王大郎则是死在乡试备考时。老太太心有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道痴能体谅王太太,却不愿意哄骗她。
“心静则平,平则智,智则不乱,不乱则不衰。”道痴神色依旧平和从容。
王宁氏已经是红了眼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孙。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他们的心都“不静”吧?念念不忘的,就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觉得这是为人儿孙的责任,是读书人的光彩。可造化弄人,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说“不仕则不势”,对于自己想要利用科举仕途出人头地的想法,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做丝毫修饰与隐瞒。不为家族,不为亲长,只为了他要“大自在”。
可是,是什么逼着一个十来岁大、性子平和的孩子如此?
想着道痴的庶出身份,打小养在外头,嫡母王杨氏背后却是京中高门,生父致仕乡居,不用太寻思,也能从中猜到些什么。
还有连族长都惊动,想必其中定有不平之事。
王宁氏心中对道痴越发怜惜,可是又怕他因所受不公而心生怨恨。内怨容易生外邪,再好的人品,变了味道,说不定就要成祸患。不管怎样,那边是生父嫡母,可怨不可恨。
因此,王宁氏正色道:“我外九房‘清白’传家,容不得奸佞狠辣之辈。不拘你封阁拜相,还是官居一品,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是我九房子孙。”说到最后一句,是对着王珍说的。
毕竟她上了年岁,九房即便过继道痴,自己在还罢,自己若是不在,没有人能在压制道痴。王珍是宗房长孙,未来的族长,可以为自己这句话做个鉴证。
王珍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一时不知当如何作答。
道痴答非所问道:“太孺人,我八字纯阳,背负刑克之名,您不再仔细思量思量么?”
王宁氏闻言,冷哼一声,道:“若八字决定命数,那是不是八字不好的,落地就当直接溺死?不过是江湖术士糊弄人的说辞,哪个会当真?若是八字测命真的灵验,老婆子也不会丧父、丧子、丧孙。老婆子记得清楚,出阁之前,老婆子的娘家父母也曾请老道批过我的八字,说得天花乱坠,十全十美……可是现下,八字还是那个八字,旁人背后的说辞中,老婆子却成了八字极硬的‘孤雁’之命,连老婆子的丈夫与儿孙的故去,都成了老婆子刑克的缘故……若是信了这番说辞,老婆子岂不是早就在三十年前就上吊抹脖子……”
道痴道:“太孺人的意思,是收下我这个孙儿了?”
王宁氏点头道:“收下了,收下了,我是个命硬的老婆子,你是个命硬的小小子,合该你命里就注定是我的孙子。”
道痴听了,便转过身,对着王珍道:“大堂兄可做个见证,即便今日我入了九房,可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配承继九房香火,愿受家族除名之惩。”
他的语调依旧平平,可神色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珍也不禁跟着现了几分郑重,道:“这个见证我做了。”
王宁氏得了孙子,拉着道痴的手,一时有些看不够,满脸慈爱道:“好孩子,可有了大名?”
道痴闻言,望向老和尚,老和尚垂下眼帘,手中拨着念珠。
道痴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露出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道:“孙儿名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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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最憾情深转情薄
看着面前神色不安的儿子,王青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族长真的这么说?不得吩咐不许私上西山,否则以‘不敬先祖’为名进行惩戒?”
王三郎点头道:“伯祖父就是这般说。西山寺本是王家老祖宗修行之地,当年老祖宗早留下遗命,王家子孙不经许可,不得私上西山,私闯西山寺,否则以‘忤逆’论。还说不拘是谁,什么缘故,族规在前,不可轻犯。七哥去年就是因这个缘故,才挨了板子,还罚跪祠堂。”
王青洪是王家子孙,又是一房之长,当然听过这条族规。只是西山偏僻,寻常人没事也不会过去,特意留心这条族规的人也不多。
他数日前是上过西山的,在他看来所谓“西山”不过是个稍高些的山包,“西山寺”更是名不副实。
名为寺,更像是供是家族长辈隐居的外院。
他之所以叫三郎去西山前去宗房打声招呼,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真要扣着族规说事,那不经父母点头,便回西山的四郎,不就是正犯到族规上,当处以惩戒?
族长却不提四郎的不是,反而禁止三郎上山。他当晓得,三郎是代表自己出面,还抬出族规说事,就有些不留情面。
除了心生不快,王青洪还有些疑惑,明明记得族长待他亲近温煦,怎么没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他自然不会从自己身上找不是,就寻思是不是庶子携委屈回西山寺后,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引得老族长对自己有了成见。
想到这里,他对道痴越发着恼,觉得这个儿子乍一露面就闹得阖家不宁,在外头又搅风搅雨损了自家颜面,实在可恶。
为了怕族人说他轻慢庶子,他本还打算说服母亲,只将道痴挪到外院,并不分宅而居;现下受了宗房的气,他不禁有些迁怒,待庶子的心又冷了几分。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孝顺,总不能为一个刚相处没几日的庶子,真的去伤老母亲的心。
只是他虽有了决断,尽管对宗房有些不满,可也晓得族里其他人都可得罪,宗房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从堂兄为京堂,不管他以后起复为外官,还是升京官,都少不得这位从堂兄的照拂提挈。
宗房那边,还是得走一遭,若是族长对自己有误解偏见,也当分说明白。
这般想着,王青洪唤来管家,吩咐他去宗房去帖子,若是族长那边便宜,他明早过去请安。
管家应声去了,王三郎犹豫一下道:“老爷,会不会是伯祖父晓得四郎不愿见我们,才不许我们上山?”
王青洪皱眉道:“浑说什么?四郎一个黄口小儿,哪里就指使得动一组之长?族规是早就有的,族长按族规行事,哪里就是针对十二房?赶紧做功课去,即便今日不去学堂,也不许偷懒,不可再为这些闲事分心。”
王三郎心中对父亲的话不敢苟同,可也没有同自己老子辩嘴的习惯,老实地应后就回桐院去了,至于能不能看进去功课,却是两说。
剩下王青洪一人在书房,则有些恹恹,不知为何想起当年往事。
当年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他,因父丧丁忧,带了妻儿回乡守制。雪上加霜的是,两个嫡子却因染疾,回乡后先后病故。有孕的妻子,又因路途辛苦,提前发动,产女伤身。大夫说的清楚,以后不好受孕。
他年将而立,膝下只剩下一女。对于子嗣之事,他心中也有过唏嘘,只是想着自己还年轻,妻子又经了丧子之痛,总要缓一缓,过几年再做计较。母亲却是以死相逼,安排他在起复离乡前纳了舅家的表妹为妾。他晓得母亲的急迫,不单单是因他年纪大了,还担心自己离乡后,受制与妻,纳不了妾。
他实没法子,明知会伤妻子的心,可依旧顺了母亲的意,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因对妻子愧疚,他在纳妾后,依旧以妻子为主,十日里要在妻子房里留六、七日,心中未尝不是盼着老天开眼,再赐下嫡子。可喜的是还真是心想事成,妻妾同时查出身孕。他自是欢喜万分,将妻妾留在家乡待产,自己去江西赴任去了。
等到收到家书,晓得自己添了两个儿子,表妹妾室死于产关,他在疑惑的同时,也是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妻子平安。除了结发之情外,还有些不好说的私心在里头。至于薄命的表妹,在母亲的照看爱护下还过不去产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妻子的手脚,王青洪有些不敢想。
等到两个儿子将周岁,他写信回去商议接家眷到任上的事时,才得了庶子“天生痴傻”的消息。对于母亲家书所说将庶子留在安陆之事,他便没有异议。并且再一次庆幸,“天生痴傻”的是庶子,不是嫡妻所出嫡子,否则的话可真是瞒不住。
然后,等到家眷到任上,他却发现,妻子待自己的态度变了,不再是之前那样喜怒都牵在自己身上。妻子看似越发敬重自己,可也没了早年的亲昵。她对自己身边的通房不在捻酸,还主动将他书房里侍候的丫鬟开了脸,上侍奉婆母,下教养一双儿女,堪称是贤惠人。对于外头送的美婢,只要王青洪不摇头,便也收下,安置得妥妥当当。
开始的时候,王青洪还暗暗得意,觉得是母亲会调教儿媳的缘故,使得妻子柔顺下来,对于这种妻贤妾美的生活颇为满意。
可是时日久了,他便品到其中滋味。妻子眼中,最重要的不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一双儿女,夫妻之情已薄。
他虽隐有失落,却也没有同妻子太计较。直到升了参政,去了南昌府,外头压力越来越大,对于那些“花瓶”也没了品鉴的心思,宁愿同妻子在一处唠叨唠叨。一来二去,有了五郎,不过看似夫妻两个关系缓和,可他心里明白,夫妻之间到底有了芥蒂,还是比不得早年心意相通。
这次回乡,除了妻子与母亲安排的两个通房,其他的婢妾都遣了,并没有带回来。
真要说起来,当年纳二房的事还是他对不起妻子。岳家那边虽没有就此事说什么,可却不若早年亲近,往来的家书中说的也都是面子话,情义越发浅淡。
对于这些王青洪心知肚明,只是他有傲骨,岳家不待见,就也不会上杆子去亲近。不过对于妻子,却隐有不满,觉得她不该什么事都传回娘家。
借着接四郎回府,同妻子发作,也是因心底的怨愤压抑的太久了的缘故。没想到事情探究起来,还真不干妻子的事。他这两日便有些不自在,不过碍着面子,不好主动同妻子赔不是。还好妻子也没有计较。
这次顺着母亲的意思,将庶子迁到外头,会不会让妻子心里舒坦些……
正想的出神,便听到门口有人道:“老爷,小人回来了。”
是管家李忠的声音。
王青洪揉揉眉心道:“进来。”
李忠应声进来,王青洪道:“那边怎么回话?”
李忠躬身道:“老爷,族长让小人转告老爷,说让老爷明日带着三少爷一并过去,别忘了坐车,族长说要带老爷与三少爷去西山。”
听着前面的话,王青洪神色渐缓;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不由蹙眉。难道这是让他们父子两个去接四郎?哪里就需做到这个地步?
随即想到老族长的年岁,他又否定此事。若单单只为接人的缘故,老族长安排旁人带路就是,哪里会亲自出面?这暑伏天气,也不是好折腾的时候。
想着上次在西山寺时,老族长对老和尚的恭敬,王青洪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莫非那位抚养四郎长大的老和尚,要教训自己一顿给四郎出气?
*
城外,西山。
下山时,王宁氏任由道痴搀扶,双眼弯弯,满脸的愉悦好不遮掩。王珍在旁,暗暗称奇。这王宁氏哪里还有上山时那个顶门立户的倔老婆子模样,满脸的慈爱柔和。
喜欢吃咸还是吃淡,爱吃米糕还是面点,平素里除了看书还有没有其他爱耍的……
王宁氏絮絮叨叨的问着,话里话外的情义,却是让道痴鼻子犯酸。他一条一条的回答,很是认真,没有半点不耐之意。
王珍开始还觉得无趣,听到最后心里也跟着不由地软乎起来。这祖孙两个今日才见面,可瞧着两人的行事,只会越处越好。
他在心里细细思量道痴说的那句“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的话,越思量越觉得犀利贴切。
他不由暗暗决定,这个小堂弟有大志向,自己以后一定要同道痴这个小堂弟打好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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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开山门,嗣事定(求推荐票)
依旧是个看似寻常的早晨,用了早斋,提了扁担与水桶下山涧。
躺在溪水旁的山石上看太阳升起,再掏出两把小米喂喂落下的雀儿,好像同过去的几年没什么两样。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站着个憨憨壮壮的黑小子。虽说这憨小子老实地闭口不言,可那炙热的目光,依旧是吓到了落在山石时吃食的雀儿,“扑棱棱”的都飞走了。
道痴没好气地白了这个吃货一眼,虎头的眼睛眨了眨,满脸地无辜。
这个表情,有点那个意思,道痴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将水桶装扮,道痴开始担水上山,身后“梆梆”的声音响起,虎头挥着铁棒锤,又开始在溪便敲石头了……
*
因晓得族长今日回带王青洪上山,道痴心中比照昨日,估算了一下时间,挑完第三担水后就没有再下山,而是冲洗更衣,去了禅房。
老和尚阖眼坐着,手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嘴唇微动,不知在诵什么经。
道痴在老和尚对面的蒲团上坐了,看着老和尚。为了少受束缚,他主动提及出继之事,对于所谓生父嫡母,他不会有半点愧疚。他只是个外来人,借这个壳子安身而已,所谓骨肉天伦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可是他不能不顾及老和尚的心情。八年相处,他已经将老和尚当成亲人。老和尚对十二房……到底是不同的……
道痴觉得自己坏透了,一边说对老和尚愧疚,一边又肆无忌惮地享用老和尚对他的纵容与宠爱。
道痴正想着出身,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笑吟吟地看着他:“痴儿,真是痴儿!”
他的眼中,无喜无悲,只有慈悲。道痴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隐隐地,传来云板的声音,有客至……
随着“吱呀”声,道痴推开木门。
三郎扶着王老太爷,在见到道痴的那刻,脸上立时现出灿烂笑容。王青洪站在王老太爷左手边,看着恢复一身僧衣装扮的道痴,神色有些阴郁。
道痴也有些别扭,他身份已明,面对诸位亲长,自然不能再用佛门礼节,可俗家相见与这身装扮实在不搭。到底不曾失礼,口里唤人,手做长揖,行了见礼。
王青洪只“嗯”了一声,王老太爷却是直接搀住道痴手臂,笑着道:“好孩子,快起来。”
王三郎也忍不住小声唤道:“四郎,四郎……”
道痴对王三郎回笑致意,而后对王老太爷与王青洪道:“伯祖父与老爷进来吧,大师父已经在候着……”
王老太爷转头看了王青洪一眼,笑容立时浅了许多,对道痴点点头道:“好,快进去,不要好让大师父等着……”
王青洪看了道痴两眼,实猜不到接下来自己会不会挨训斥之类。倒不是怕老和尚发火,而是觉得在族长与自己儿子跟前挨训斥太丢脸。
对于四周殿堂,王三郎没有半点好奇心,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道痴身上。看着道痴身上的半旧不新的粗布僧衣,王三郎只觉得碍眼的很,不由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潞绸直裰,眼中的神采立时熄了几分。
他不敢再看道痴,便打量四下里,却是越看心里越难受。或许当年这里曾是个不错的山寺,可百余年光阴过去,剩下的好听说是“沧桑”,直白了就是“破败”。
四郎就是在这个地方寄养十年?!
王三郎只觉得面上发烫,早想好的那些劝慰四郎的话,都咽了下去。
这会儿功夫,众人已经走到禅室外。
道痴请三人在禅室外稍待,自己进屋子通禀去了。
听说除了族长与王青洪外,外门候着的还有王三郎,老和尚无奈地看了道痴一眼,嗔道:“自作主张!”
倒是没有真恼,道痴的嘴角弯了弯,出去将三人引进禅室。
老和尚望向众人,目光在王三郎身上顿了顿,便收了回来。
王老太爷推开王三郎的手,走上前去,道:“大师父,青洪与三郎来了。”说完,回头对三郎道:“三郎是第一次见尊长,行个大礼……”
王三郎闻言,不由有些愣住。所谓大礼,就是“稽首”之礼,多是臣对君、子对父、祭祀时对祖宗牌位所行的礼。伯祖父让自己行大礼?
王青洪在旁,则有些皱眉。上次他尊族长之命,在王老爹灵前行了“稽首”之礼,一是因对方对先父有恩;二是死者为大,无需计较太多。现下,族长怎么又让三郎行大礼?
王三郎没动,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道痴拿起一块蒲团,放在王三郎身前。王三郎醒过神来,面色泛红,略带感激地看了道痴一眼,上前一步,跪在蒲团上,行了个“稽首”之礼。
老和尚只是点点头,便吩咐道痴道:“我与这两位施主有话要说,你先带这位小施主退下。”
道痴应了一声,示意四郎跟上,两人退出禅室。
直离了禅室稍远些,王三郎方小声道:“这到底是哪一房的长辈?我怎么没听过有族中有哪位长辈出家?”
已经是巳正(上午十点)时分,道痴抬头望了望天,烈阳当空,外头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将示意王三郎随自己进了西厢斋房。
倒不是他见外不将王三郎往自己住的东斋房,而是东斋房除了是起居之处,还充当书房,有些东西是不好让王三郎看的。
这院子里左右共有四间斋房,道痴住在东北间,道痴这次上山住在东南间,西边的两件斋房都空着。不过里面椅案俱全,加上时常清扫,倒是能直接待客。
道痴没有回答王三郎的话,而是请他稍坐,自己去厨房端茶去。
看到茶杯时,他才想起禅室里的几位还没有奉茶。不过现下过去打岔,就太没眼色,道痴托着茶盘出来。
王三郎这会儿已经没有方在的忐忑,笑着谢过道痴,接下他手中的茶。
大热天,正觉得口干,王三郎端起茶杯,才发现这茶是凉茶,仔细一看,茶汤清彻,只有一两枚叶片在水中沉浮,望着口舌生津。他端起来大口地吃了一口,随后却是脸色大变,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他皱眉强咽了下去,道:“这是什么茶,味道恁苦?”
道痴道:“只是苦么,我记得放了冰糖在里头?”
王三郎又小小地吃了一口茶,品了品道:“是有那么一丝丝甜意,可实在是茶叶太苦,将这甜都给压住。”
道痴道:“这是苦丁茶,偶尔吃一次,尝尝这滋味,是不是别有风味?”
王三郎点点头,道:“算是见识了,四郎还有没这个?与我一些,回去也让大姐尝尝。”
道痴笑道:“不过是山野之物,哪里那么矜贵;三哥若要,一会儿走时我给三哥包一包。不过此物性凉,到底不好多用。”
王三郎提到“走时”二字,便开始耷拉脑袋。家中祖母一直不松口,父亲携怒而来,丝毫没有接人回去的意思。
“宗学里的大考怎么样了?”道痴问道。
王三郎道:“考了,伯祖父亲自到场,考得出彩的人不少,可是读书好的没有谁愿意入王府为伴读。天资不足,主动报名想要做伴读的,伯祖父考校一番,又都给否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士绅中选子入王府为伴读的,并不单单王家一家。到了里面,少不得也有一番争斗。要是送进去的族子太笨拙,丢的也是王家的颜面……”
道痴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都说人老成精,这句话果然不假。要是老族长直接安排自己占个入王府的名额,还不知族人会怎么看。
有了这番大考与挑剔,将族人的热乎气打击的差不多,再将“老实不惹是非、不失聪慧”的道痴推出来,也就不显唐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道痴挑帘子出来,发现王老太爷与王青洪已经从禅室出来。
王老太爷还是老样子,王青洪脸色煞白,望向道痴的目光变幻莫测……
第二十八章 十分家产献三分(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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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功夫,王三郎也从斋房出来,看到王青洪神色有异,很是不安。
王青洪视线已经从道痴身上移开,下巴微扬,神情肃穆,对王老太爷道:“侄儿去外头等大伯。”
王老太爷点点头道:“去吧,我与三郎马上就出来。”
王青洪看也不看道痴一眼,大踏步往山门方向去了。
王老太爷看着道痴,满脸慈爱,道:“入谱、出继,都是大事,需要选好良辰吉日方能成行,你先在寺里,过两日选定吉日,我再使人来接你。”
道痴微微躬身道:“劳烦伯祖父。”
旁边的王三郎,有些恍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入谱”这两个字他明白,他之前也父母提及一嘴,晓得庶弟至今还没有入族谱。父亲的意思,不愿大肆声张,想要等到年底祭祖时,再将庶弟入族谱。
老族长说的是“出继”,还是“除籍”?不管是哪一种,感觉都不太妙。
王三郎来不及细寻思,王老太爷已经吩咐道:“你父亲还等着,三郎也随我出去吧。”
王三郎面带疑惑,扶着王老太爷往外走,道痴将二人送出寺门,不远处山门下,王青洪背手而立……
*
道痴没有询问老和尚到底对王青洪说了什么,老和尚也没有问三郎如何如何,一老一少似乎又恢复到先前的日子。
道痴挑水、学谋、打坐、抄经,时间排的满满的。两人都晓得,这样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连向来不知忧的虎头,脸上笑模样也少了,跟在道痴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道痴的心中,其实也放心不下西山寺。
这次回来,他发现老和尚的精神已经不如以往。毕竟是将九十岁的老人,在这山野之地,附近最近的赤脚大夫,离西山寺也要有十里距离。他不是没有建议让老和尚下山,可都被老和尚笑着拒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回来几次。
三日的功夫转眼而过,这三日中王宁氏打发家中老仆来了一次,送上山一个包裹,里面是一身簇新的细布新衣,还有配套的鞋袜福巾。
等到王老太爷打发王珍上山来接人的那日,道痴就褪下僧袍,换上了这身新衣。
虽说这衣服料子,比不得数日前他在十二房穿过的新衣,可针脚密密实实,可见做衣服人的用心。
道痴明白过来,那日送王宁氏下山,王宁氏摸索着他的胳膊、肩膀,并不单单是表示亲昵,还是在目测他的身量尺寸,回去赶制了这套新衣。
这身装扮,若是在百姓人家,也算是体面,可同王三郎平素装扮比起来,却是显得寒酸。兄弟两个即便嫡庶有别,处境也相差的太多,王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甚是同情道痴。
十二房房祖,本是宗房嫡幼子,早年分房出去时便承继大笔家产,而后祖孙三代为宦,到底有多少身家,无人能知详情,可都晓得不少便是了。族人私下闲话时提及,都说十二房家产,在族中当能排入三甲。排在前面的是宗房与三房。
王氏宗族在安陆传承百五十年,外房与姻亲不论,共有嫡支十三房,既宗房与内十二房。按照宗法族规,宗房统领族务,内十二房协理。每年年底的祭族仪式后,便会在十二房中票选两房值年,每房出一人协助族长管理族产,一人掌租谷钱粮出入,一人掌契据权限,一年一换,不得连管。
十二房因子孙单薄,当家人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出仕,所以从不过问族务,可族中依旧无人可怠慢,不过是因“富贵”二字。
道痴虽是庶子,可按照大明律子孙分家是诸子均分,若是从十二房分家单过时,即便不能正的与两个嫡兄弟均分家产,可几百亩良田,宅子铺面都是少不了的。
可是出继后,这一切都别再指望。
外九房的家底,又薄的不像话。即便王宁氏是出了名的勤俭持家,可祖田只有十余亩的情况下,能供出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也是恨不得一个铜板当成两个花,哪里还能攒下余钱增加田产。
王宁氏之所以决定给孙女顺娘招赘,除了顺娘孝顺舍不得老祖母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外九房寒薄,除**田卖房,否则置办不起一套体面的嫁妆给顺娘。可王宁氏怕是心里也明白,即便典田卖房给孙女凑嫁妆,也不过是出嫁时面上好看,娘家无人的后果,不过是任婆家欺凌,反而不如招赘自己当家作主。
想到这些,王珍晓得,自己这个小堂弟到了外九房,不管以后能否真的飞黄腾达,眼下怕是要吃几年苦日子,自己说不定正可以借这个机会“雪中送炭”……
马车进了州城,直接驶向宗房大宅。王家祠堂,就在大宅东路。除了祭祀祖先,这里也是族长宗子处理族务的地方。
此时,王老太爷请来做见证的几房房长都到了。
按理来说,这种族中继房之事,本当阖族见证下行事,可为了顾全王青洪的颜面,王老太爷并没有大张旗鼓。
内房只邀了今年轮值的五房与十一房房长,外房露面的除了外九房的王宁氏,还有外八房、外十房。
这两个老太爷与王宁氏之夫同祖,若是以“应继”立,外九房的嗣子人选本当从这两家子孙中选。
外八房孙辈中只有两个男丁,日子过得又比外九房富足,自然舍不得将孙子出继;外十房三子八孙,他们家老太爷倒是巴不得分个孙子去外九房。
可外十房的家风实在是不好恭维,从爷爷到孙子,都是好吃懒做之辈。不仅将家底折腾个精光,外头东一扒拉、西一扒拉的欠债不知有多少。阖家上下,除了三老爷为人老实些,在内三房讨了个差事外,其他人都游手好闲,在城里做帮闲。
王宁氏清白了一辈子,怎么会要外十房的孩子做嗣孙?
可是按照世情规矩,王宁氏若是放弃“应继”,以“爱继”选嗣,就当从家产中分出一部分给那两房,也有消弭怨恨,取家和万事兴之意。还要分出一分给族中,充作公产。毕竟,她若是不择嗣的话,按照规矩外九房家产除了在室女预留的一份,剩下的一半要归入族中。
等王珍带道痴进来,王老太爷吩咐两人侍立在旁,开口说了外九房选定嗣孙,是内十二房房主的庶子王瑾。
对内房太爷来说,这旁支族人的事,不过是看个热闹,唯一好奇的是王青洪怎么舍得将庶子过继出去?即便是庶子,长大这么大也不容易,看着孩子齐齐整整,也没有可憎之处,毕竟十二房子嗣本就不茂。
八老太爷与十老太爷闻言,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八老太爷不满的是,宗房越过他们插手旁支事务;十老太爷则是舍不得那十二亩良田。
他打听的清清楚楚,外九房共有十二亩地,其中良田两亩、中田十亩。即便外九房招赘,嗣子与顺娘夫妇平分家产,也能剩下六亩地。按照上田十两一亩、中田七两一亩计,六亩地就是四十五两银子。
还有外九房的宅子,大大小小拢共十来间,即便屋子破旧些,也能值个五、六十两。二一添作五,也是二三十两。
想着这六、七十两银子就要飞了,十老太爷只觉得心肝疼,刚想要开口反对,就听族长接着说道:“既是外九房择爱,对外八房与外十房总要予以几补。祖屋不论,良田十二亩,市价银九十两,可折银十份,与族中、外八房、外十房各一份,剩下任由七分嗣子与在室女均分。”
这正合了时下规矩,即便十老太爷心有不满,也只能冷哼一声,望向王宁氏满脸不善。外九房连一副嫁妆都置办不齐,还能有余银?他才不信王宁氏能掏出二十七两银子。
掏银子的果然不是王宁氏,而是宗房长孙王珍。
他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个钱袋,送到王老太爷跟前。
王老太爷捡起一个,当中打开,里面是三锭元宝,一大两小,正是九两之数。他点点头,道:“外九房现下无现银,这三份银钱从宗房借贷,这一份九两当入族产。”说罢,将钱袋子递给王珍,示意他送到五老太爷跟前。
五老太爷今年轮值,掌族中租谷钱粮事务。
虽说银钱不多,可这是正经的族务,五老太爷郑重地接下,又望向负责记账的十一老太爷。十一老太爷点点头,示意会记下这一笔。
剩下两个钱袋,王老太爷依次打开,每个钱袋装的也是九两银子,命王珍递给八老太爷与十老太爷。
八老太爷开始不肯收,众人再三相劝,才红着老脸接下钱袋;十老太爷的吃相则有些难看,紧紧地握着钱袋后,望向王宁氏与道痴的目光依旧不善,不知在寻思什么。
可惜的是,不管他还想要折腾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因为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拿了银子,就要在出嗣的公证书上签字画押。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次外九房择嗣,已经知会同服外八房、外十房,取得谅解。如今嗣子既定,外八房、外十房日后不得就承嗣之事再提异议。
十老太爷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晓得自己开口反对,涉及宗房与十二房,也不会有族人站在他这边。再说,这承继过程中,并无半点不合规矩之处,即便闹到衙门里,自己也立不住脚。
要是个无权无势的族人,说不定外十房还能凭借着人多势众,强行“应继”;可王宁氏是朝廷旌表过的节妇,连族长都客气相待,谁人敢逼她?
朝廷的律法上,对于立嗣,也是以主家心意为主。
十老太爷晓得大势已去,狠狠抓着钱袋子,咬牙在出继文书见证人的地方,署了自己的大名。
出继之事既无异议,剩下的就是入谱。
王青洪面上极力保持着淡定从容,可是看到王老太爷铺开族谱,执笔的时候,心下也不禁跟了一颤。
他的儿子,标在自己名下,正式入族谱的日子,也是与自己断了父子名分的日子。
在他的名下,会注明“庶长子瑾,生母崔氏,出继同族青洲为子”。
当老族长撂下笔时,道痴体会不到王青洪父子情断的感伤,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心里一下子松快起来。
做个被老祖母与姐姐依赖的嗣子,果然比做个家人嫌弃的庶子,心里要舒坦的多……
第二十九章 别骨肉,叙天伦(求推荐票)
王青洪踏入王崔氏院子时,心中不无埋怨。若不是老太太借病逼他,事情也不会到了现下这个地步。
虽说他对道痴“毫不留恋”地做了嗣子,心有不满,可是他晓得自己不是同孩子置气的时候。即便今日过继之时,并没有大张旗鼓,可这本也不是能瞒下的事,相比用不了几日,族人便都知晓。
若是他对道痴不闻不问,说不得反而坐实他“受制与妻,苛待庶子”的猜测,他总要为道痴做些什么。
可从名分上来说,今日在祠堂别后,两人便不再是父子,而只是族亲。能名正言顺地赠与道痴的,便只有道痴生母小崔氏的嫁妆。
王崔氏头上抱着纱帕,神色也有些恹恹。听儿子禀了今日祠堂之事,她也不看王青洪,只叹气道:“我晓得委屈了那孩子,可到底是为这个家。三郎是个有出息的,五郎也会越长越好……”
王青洪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提小崔氏的嫁妆,王崔氏便将手边的两个黄花梨匣子推到王青洪跟前:“虽说那孩子名分上不再是十二房的人,可到底是你的血脉,总不好真的让他吃苦受穷。这里一份是桂芳的嫁妆,一份是我做祖母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脸上带了怅然愧疚,王青洪反而不好再说什么,接了匣子出来。
对于表妹当年带进来的嫁妆,具体是多少,王青洪已经不记得。不过当时崔家已经家道中落,小崔氏的嫁妆并不多。不过多少都无所谓,他不过是借着小崔氏嫁妆的幌子,贴补道痴些钱财,族人即便提及,也只是说十二房人仁义至尽。不仅仅是不知情的族人,还有知情的宗房。
既然庶子出继是寺里那位的安排,他虽为生父,也可只能听从。若是从此不闻不问,倒像是他心存怨尤。
从后院到主院短短的距离,王青洪思量许多。
贴补庶子之事,王青洪并不打算瞒着妻子。他要让妻子晓得,这不仅仅是第一回,还会有第二回。他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他还能坐得了主。
王杨氏眼下发青,精神也有些不足,正歪在榻上发呆,见丈夫进来,神色淡淡地起身相迎。
即便晓得今日丈夫去宗房是为出继庶子,可王杨氏心中丝毫不觉欣喜。庶子出继之事,若说最委屈的是庶子,那第二委屈的就是她。不用猜她也能想到,等到庶子出继的事情传开,外头会将全部过错都落到自己身上。至于婆婆犯别扭,容不下孙子这些,只能心里知晓便好,哪里好到外头去说?
要是就她自己一个,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可她还有三个孩子,长女又到了将说亲的年纪。可一个“妒妇”之名落到她头上,说不定连儿女说亲都被影响。
因这个缘故,她是反对庶子出继的。自丈夫前几日提及“出嗣”后,她便日夜相劝,希望丈夫改变主意。最后,夫妻两个不欢而散,事情终于走到这一步。
如今尘埃落定,再说这些也没有意思,王杨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以后同外九房多走动。外九房的王宁氏也是位值得敬重的长辈,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真心待人,那些猜测自己“狠毒凶悍”的流言即便不能全然抵消,也会不现下处境要好许多。
听丈夫提及打算借着将小崔氏嫁妆送到外九房,自家贴补一部分,王杨氏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
只是到底贴补多少,夫妻两个心中有些没底。太少了,他们拿不出手;太多了,又怕王宁氏不乐意。
夫妻两个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先看看小崔氏的嫁妆与老太太的贴补。
小崔氏那个匣子里,有一张嫁妆单子,还有一张三十亩良田的田契,一个银封,下边则是半匣子首饰。因朝廷有法度,只有**与诰命才能用金玉为首饰,庶民除了耳环可以用金子的,其他的只能是银鎏金或者纯银首饰。
因此这半匣子首饰看着多,可实际上分量有数。在嫁妆单子上,列出小崔氏的三十二抬嫁妆。那些家具陈设、衣服料子什么的,不是旧了,就是当年随葬。
那嫁妆单子之外的银封,但是补那些嫁妆的银子。如此以来,也算交割的清楚。
看罢小崔氏的嫁妆,夫妻两人又打开另外一个匣子,不由都瞪大眼睛。
匣子里躺着一对尺长的金如意还有几张薄薄的纸。不说旁的,只说这一对如意的价格,就比小崔氏全部嫁妆都值钱,更不要说那几张纸。
那三张纸,一张是城西两百亩大庄的田契,另外两张是城西一处宅子的地契与房契。
母亲到底是愧疚不安吧?才会对庶孙如此馈赠?王青洪这般想着。
王杨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倒不是不满婆婆将私房分给道痴,而是婆婆如此“慈爱”,越发映衬她这个嫡母“不慈”。
自己这个黑锅现下是背定了。
王青洪对着看着那几张田契,神色也不由露出疑惑与茫然。虽说不晓得老太太现下有多少私房,可这二百亩地与那宅子,却都是老太太的陪嫁。
老太太明明不待见庶孙,现下却能将自己的嫁妆相赠,想来两人关系真的不费,只其中定有什么缘故。
这边夫妻两个正为老太太的“大方”的大手笔惊诧,那边道痴已经随王宁氏去了十二房。
一路上,王宁氏絮絮叨叨地将家中的情况介绍了一边。家中除了她与顺娘祖孙外,还有一对老仆。
当道痴随着王宁氏回家,看到顺娘与这对老仆时,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钟亲近。
王顺娘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性情非常柔和的人。对于多了个弟弟,她面带微笑,眸子里除了好奇便只剩下好奇。
道痴坦然相对,心里却在痛骂这恶劣的陋俗。
缠足,这是避不开的话题。
尽管王顺娘行动之间,长裙遮住鞋面,可到底异于常人。自己这温柔娴静的好姐姐,竟然裹着一双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