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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纳楼兰     钧天图txt下载     钧天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上)

    “何方宵小装神弄鬼阻本座去路?”飞裟云毯之上貌若金佛的天醒神将目怒视前方,略有警惕。

    今夜奇袭逐鹿原,乃是计都玄首大人与晓星残月帐收集诸多情报,经反复推演,精准计算后的决议。包括逐鹿原目前留守的兵力和化劫境坐镇的高手,化外天此刻都了若指掌,运筹帷幄。

    天醒神将目长驱直入,跨过逐鹿原直达披云关,若遇阻拦,也只能是那位北海摆渡人老舟子。

    换做同为十天显圣却避世多年修为荒废的酒招旗,未必能挡去路。遑论那独臂的化劫境剑阁弟子离落,以及空有修为杀力薄弱的赵公麟,杂谈等人。

    然而眼前情形,笼罩整座山体的气罡浑厚且霸道刚猛,其中隐有撕裂风雪的白芒不停流转,锋锐急迅,绝非一般阵法,更不像那以船桨为兵器的老舟子的手段。

    天醒神将目眯了眯眼,透过护山刀罡,似乎瞧见了山巅断崖处于风雪中孤寂的那把刀,在微微颤动,雪夜低吟。

    浑身罩着金光的的天醒神将目心中嘀咕:“使刀的,断家人?莫非是……”

    他正沉吟疑惑,断千劫的声音突然在山间回荡,飘入耳间。

    “天醒神将目,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的高手,疯魔棍孙大圣就是陨落在你的手中?”

    天醒神将目视线之中,那柄断崖斜立的寒刀幻化出一个老者人影,盘腿而坐。

    他冷冷地道:“天刀,断千劫?”

    断千劫端坐山巅,与那而立虚空飞毯之上的天醒神将倒也平齐:“你听说过老夫?”

    天醒神将目讽笑道:“听过!你不是应该在菩提书院画地为牢吗?怎么,莫非已勘破心关,跻身圣人境界?”

    断千劫说道:“不曾入圣。”

    天醒神将目大笑道:“既如此,何以敢阻拦本座去路?”

    天刀说道:“我有清修意,孤灯伴。尔等化外异族,不该潜入书院饶我尘心,心不静,便不安宁。于是,我便来了。”

    天醒神将目敞开双臂,轻蔑孤傲道:“今夜大势已定,我异族大

    军必将挥师东进踏破逐鹿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即便参战又如何?”

    断千劫说道:“擅入书院者,老夫想把他们砍了。”

    天醒神将目轻笑:“你应该出城,去龙门镇。”

    “嗯,那是后话,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看来这才是你现身于此的理由。”

    “方才在十分铺子里饮了两杯酒,结果被几个小辈当众数落辱骂了一番,心里不是滋味。”

    天醒神将目说道:“打杀了便是。”

    盘膝而坐的断千劫说道:“萌生过这个念头,以大欺小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想着罢了罢了,不如还他两杯酒的人情,以理服人,瞧他还有何话说。”

    天醒神将目说道:“两杯酒而已,在本座的故乡,绝世佳酿少说也有十种八种。你若去得龙门镇,龙门客栈里的酒任你挑选。”

    天刀断千劫不知何时站起身,负手而立:“这人情,酒还不了。”

    “呵,我能还?”

    “是的,任何一位天醒神将,或者两位天策上将都能还。”

    天醒神将目听出其中意,不以为然道:“这酒可真贵。”

    天刀说道:“酒名人间烟火,饮者自醉。趁老夫尚有一分醉意,你最好双手奉上头颅,对于方才的出言不逊,老夫既往不咎。”

    天醒神将目百将策高手位列第四,又是十八月宫宫主之一,无论修为地位皆尊崇不凡,即便是在化外天,敢如此语气让他奉上头颅的,也是绝无仅有。

    因此断千劫最后的几句‘良言相劝’,让他颇觉好笑。

    他仰头大笑了数声,而后双眼圆瞪,额前竖目斗射出一道金光,刹那便将笼罩山体的氤氲刀罡击穿蹦碎,径直朝山巅断千劫直射而去。

    轰的一声,山巅断崖崩石穿云,飞雪化作雨水冰珠四溅,被三目金光击中的位置出现一个雪夜里深不见底的石洞。

    断千劫没有化作飞灰,已经人刀合一境界的他在刀罡破碎的瞬间便原地化作流芒八方激射。那八道刀芒好似盛开的雪菊,在更高的虚空里汇聚如一,凝作一柄天刀

    ,朝天醒神将目头顶斩落。

    ……

    逐鹿原城头之上,随着酒招旗和王敖老祖的现身,原本以三对二的局面变成以四对三。瞧着像是占据优势,地利人和尽在己方。可被天醒神将裳奇袭,致修为渐渐流失的白发仙兄妹杀力战力皆大打折扣,已不足巅峰时期十之五六。面对天醒神将侯,以二对一尚且落入败局,这样一算,优势去一。再者异族手段诡异,那似乎可跨越两座天下畅通无阻,有点儿类似天机盘神通的空间之门的甬道,并不确定是否还存在。没人能确定,下一刹那天醒神将裳会否再次从那扇瞧不见的门里踏步而出,冷不丁地再给谁一掌。

    地利又输。

    老酒头虽说浑浑噩噩多年,不问世事,可毕竟是十天显圣之一,当下情形若厮杀起来,胜负立判。

    城头上,老酒头双手搁在肚皮上,看着两位作壁上观的天醒神将藏和阵,以及肩挑着长戟浑身气机灼热似火疯狂升腾的侯,笑道:“打不过呀。”

    王敖老祖朝城头下唾了口唾沫:“他娘娘的,还是喊救命吧!”

    天醒神将侯露出轻蔑的笑容,抬了抬手:“请便?”

    老酒头满脸笑意,抬了抬脚,然后跺了跺地。准确的说是跺了下城头,然后整座逐鹿原城的大地都在颤动。

    像是地龙翻身欲破土而出一样,大地摇晃的动静在离落的脑袋下感受地极为清清晰,以至于这位刚刚晋位天下剑术魁首的凉亭醉鬼不得不睁开迷糊的双眼,而后瞬间清醒。

    月三人打翻酒坛子,软绵绵的问道:“怎么了?”

    离落冷漠地看着城头方向,又感受到不止一股异样的恐怖气息,分散在布衣楼和东城之处,淡淡地说道:“要命了。”

    月三人闻言,连忙闭目感知,数息之后微蹙眉头:“布衣楼里有老舟子前辈,天刀断千劫也入了逐鹿原。”

    离落知道月三人的牵挂,由始至终都在莫相期的身上:“她应该在布衣楼。”

    月三人点了点头:“那么城头处。”

    离落答道:“吾身虽在此,剑招已至。”

第三十五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中)

    雪夜的逐鹿原,大地颤动不停,以至无数屋舍上的瓦片都颠颠跳跳,最后纷纷滑落掉在街道或院落中,连同瓦片上的积雪,尽皆摔得粉碎,像忽然凋零的白落梅。

    一间间房舍楼阁内梦中人惊醒,于是灯烛盏盏渐次点亮,像漫天繁星,映出无数绰绰人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如临大敌。

    逐鹿原上一次这般震动,还是数月之前,两座天下大军对峙城外,那赫然景象历历在目,岂敢忘怀。故而城内甲胄兵马,以及守城将士应变及时调动有序,从四面八方街道汇向城门,那些不曾值守刚被惊醒的,也很快披衣穿甲,就近加入了阵列。

    不消多久,这大地震动所带来的影响,竟达到了举城列阵的效果规模。

    “满城尽兵甲。”那位肩抗万户侯的天醒神将依然镇定自若,丝毫未受影响,也似并不担忧自己的处境,他咧嘴笑道,“逐鹿原兵多将少,大家心知肚明。你就算搬来救兵,也不过是徒增尸骨,何苦来哉呢?”

    老酒头微微一笑:“那可不见得。”

    老酒头声音刚落,便见一把飞剑刺破黑夜而来,悄无声息。寒芒未到,剑招先至,那飞剑陡然幻化出二十四道剑影,各被一名虚幻的独臂老者握于手中,刹那之间便各出一招,合计二十四剑招齐至,均是无上绝妙的剑术,将那天醒神将侯困于剑招之中,避无可避。

    ……

    布衣楼内,计都玄首微微沉吟,竟似已猜到天刀断千劫入城而来,忽而笑道:“原来如此。断千劫,的确是个不错的对手。”

    莫相期听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老舟子前辈,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安心,她才重新收回视线,盯着那又瘸又拐的瘦小老者,心神再度紧绷起来。

    化外天计都玄首,异族百将策高手曾排名第三,亦是亲手教出了十大高手第二的天醒神将翦,他的存在或者说地位,等同曾在世的天机老人,是天下之智集大成者。

    当初父亲提及此人,用了一个恰当的比喻。说如果将化外天比作一个疆土无尽的帝国王朝,那号称神裔仙罗的百将策第一高手子就是权掌天下高居明堂的帝王君主,而天醒神将月相宫宫主翦则会是运筹帷幄的一国之相。

    莫相期以往对乱世劫知之甚少,异族高手百将策排名,也是布衣楼里的前辈们捣鼓出来的册子,里面绝大多数名谱都是闻所未闻。而计都玄首师,这几个字眼也是乱世劫之战前后不久,从父亲口中听述而来。

    言虽寥寥,多为不详,但却让莫相期记忆深刻,不敢擅忘。因为天醒神将师的名字,就刻在父亲莫七难的袍底,时时警惕。

    只是莫相期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计都玄首此刻就这般如梦似幻的坐在自己眼前,瘦骨嶙峋还跛着脚,瞧着就像是流落街头数十年无家可归的矜寡老人。

    老舟子抱着船桨,走到计都玄首临近的位置就坐,趁手的‘兵器’就搁在茶盏旁:“有个消息,据说百将策排名第二的天醒神将翦曾率众围杀过白知秋和李星云,不知当不当真?”

    老舟子开口之前,若有深意地瞧了莫相期一眼。

    莫相期面露迟疑和犹豫,她自然读懂老舟子前辈的眼神,欲领着布衣楼众撤去,又不忍留老舟子一人面对计都玄首这等强敌,一时竟犹豫起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笑道:“足下不必试探。老头子如今不复巅峰,为救我那徒儿,修为早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如今纸糊的化劫下境,难合你摆渡人一招之敌,除了残存的名声唬人之外,倒是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话虽如此说,布衣楼内众听者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不敢信。

    莫说天醒神将师只剩化劫下境修为,便是真的境界全失,又岂可掉以轻心视作等闲?与天机老人齐肩并论的人物,又能教出异族化外天第二高手那般的徒儿,而今放弃执棋者的身份主动入局,将自己当做身先士卒的棋子,值此两座天下乱世劫争之际,这种反常的行为和举动,不得不令人深思。

    计都玄首越是从容不迫,布衣楼一众先生和莫相期则越是惴惴不安。

    老舟子身在此间楼内,暗中却也分出一份元神探查着逐鹿原的各处动静,他说道:“夜袭逐鹿原,计都玄首亲临,想来势在必得了?”

    莫相期心中挣扎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冲着北海摆渡人抱了抱拳,而后深深看了那计都玄首一眼,转过身,领着一众布衣楼先生欲先撤去。

    其中一位老先生曾参与帝王盟搬山之举,境界不低,辈分又高,凑在莫相期身旁以秘法传音道:“以我等

    之力,未必擒不住这计都玄首。纵使他布局万千,也禁不住吾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贼先擒王。”

    莫相期听他一言,竟也有些心动,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一笑,对莫相期和布衣楼众的离去置若罔闻。他没有回答老舟子的试探,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北海摆渡那些年,可曾穿过无尽之海,见过那座日不落的古战场墓园?”

    老舟子说道:“虽年年渐进,仍不能至,心所往之。”

    ……

    莫相期见闻这两人平心静气座谈,脑中又有‘计都玄首亲临,势在必得’几个字眼萦绕不去,拿捏不定的主意登时有了决断,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双眸露出坚决之色,加快步伐下楼离去。

    这布衣楼虽说简陋,却也留存不少卷宗手稿,事关战争部署,军机要情,化劫境高手的讯息掌控等等,决不可落入异族手中。即使今夜逐鹿原无法坚守,这些珍贵的资料仍需好生保管。

    事分轻重缓急,莫相期这些日子在布衣楼内代替父亲值守坐镇,耳濡目染,不再意气用事,着实成长不少。

    她领着布衣楼众将重要的文书手卷席卷而空,其余无法带走之残篇推演等等,索性一把火点燃,全部焚烧了。

    楼内火势渐旺,烟尘升起。

    莫相期带众人抢掠出门,见月三人就站在布衣楼的门口,身影刚好在灯光火烛映照的范围边缘,站在黑暗里的街巷上,风雪中。

    兄妹两人视线刹那碰撞,而后擦肩而过,彼此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莫相期率布衣楼众沿着街道飞掠,在街巷转角陡然分兵五路,人数最多的那一路直奔东城门,其余四路,算上莫相期在内总共四人,每人一路,分别朝城中东南西北散开……

    月三人双手拄着剑,视线从莫相期背影收回,而后抬头看着楼上。

    楼阁内,计都玄首又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的瞬间,周围竟无声无息地出现整整十个风璇洞口。那洞口皆是一人多高,或上或下,或高或低,内部隐有星辰痕迹流转,像是一种连接空间的虚空之门,又像是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里最早的那些封印洞天!十座洞天之眼内,先后凝现出十道身影,跨越化外天下而来。

    顷刻,老舟子握着那杆船桨,眉头凝重。

第三十六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下)

    皆因这从洞天之内现身的十位异族高手,在逐鹿原城头之上,两座天下大战之前,他都见过,也都识得。

    被剜去双目,留有白须却发丝寥寥骨瘦如柴的老者,是那半步周天之境的神裔仙罗定时常。

    身型高大的白袍男子,手持开天斧钺,不怒自威,是那神裔仙罗破天荒。

    一身红嫁衣的窈窕女子,指尖一根根金线摇曳好似水中浮萍烛尖风火,是那神裔仙罗缝山河。

    披着云纹甲,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是天醒神将翦。

    报臂而立,背生金光,好似悬着一轮日头的是天醒神将傲。其身旁俏立的是冰蓝衣裙,怀抱雪白玉兔,脚下踩着桂树阴影的天醒神将月。

    浑身黑气缭绕,阴森清冷,朦胧里隐有鬼神齐哭不见阵容之人,是天醒神将冥。

    躺在楼内横梁上,大梦酣睡的那个,是梦中无敌手的天醒神将寐。

    个头不高,一臂卷风龙,一臂闪雷电的紫发男子是天醒神将巽。

    还有最后一人,用的竟然是斩天拔剑术刘阿彩的面容,老舟子一眼便瞧出,这人是擅长裁衣之术莫测多端的天醒神将裳。

    这十人,半数以上是百将策内排名前十的异族高手。余下那三位仿佛跨越光阴河流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家伙虽说不在百将策榜上,可杀力境界辈分却比第二高手天醒神将翦也不遑多让,尤其那位定时常,更是半步周天的至强者。

    还有个变化莫测似乎拥有万千相的神将裳,再加上布衣楼里安稳端坐的瘸腿老者计都玄首,这等十一人阵容齐齐现身布衣楼内所带来的压迫和无力感,比之数月前异族大军兵临城下,强者云集的那日,还要令人胆颤。

    强如十天显圣老舟子,环顾四周,也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番!想着这些人何以同时能够缩地千里现身于此?计都玄首到底用了何种神通?以逐鹿原当前的部署,岂不是伏尸百万任人宰割?

    计都玄首拄着杖站起身来,那化外天第二的高手天醒神将翦竟乖巧如初,前去搀扶。

    计都玄首自然看得出老舟子内心的震撼和满脸的不解,他轻声说道:“足下可曾听闻过去归

    门?”

    老舟子并非天机阁中人,虽说辈分高年岁长,却也不比当年的无相道宗,魔门白知秋,剑阁两圣人,天东陈青等人,对去归门三个字头一遭听闻,摇了摇头。

    计都玄首似乎颇有兴致,也不关注城中吃紧的战事,说道:“去归门,顾名思义是一扇门。门开两扇,一扇神游,一扇太虚,是我族天下名列前茅的神兵利器。有些类似于天机阁的天机盘。”

    老舟子听闻天机盘,心中微微震撼。

    那天醒神将师继续说道:“天机盘有空间传送之能,去归门同样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大神通。这种神通初次显露,正是将南山佛祖李星云移换山河,围猎绞杀的那次。”

    老舟子听到这里,气血翻涌,已然被激怒稍许。

    天醒神将师接着说道:“当然此等神兵的效用不止于此,无数年里,本座潜心钻研去归门的无上奥义,始终不得其解。直到在那帝王盟帝皇陵中,莫七难率领布衣楼高手,捻动法诀企图搬山。”

    天醒神将师笑道:“虽说最终功亏一篑,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但也确实让本座醍醐灌顶,受到些许启发。”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经过数次推演和几番缜密的计算之后,本座汲取天机盘失败的教训,去归门开启空间甬道所能承载的上限,终被本座算出。”

    “这便依葫芦画瓢,将天下十人送到此间。”

    计都玄首面带微笑看着老舟子。

    这一眼瞧得老舟子心底一沉,顿感坠入幽深海底一样,生出无尽绝望。想着异族化外天得去归门相助,若按照此法施展几次,普天之下谁能从这十人手中幸免?

    想自己孑然一身,今宵死便死了,不足为惜。

    可明朝这逐鹿原城改何去何从?天西南北一线的战场之上,那无数的英雄群豪,岂不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此去东方,锦绣山河纵横万里,岂不转眼野火辽原化为灰烬?

    老舟子思及此处,心潮澎湃。

    岂能容化外夷族染指我壮丽河山?

    登时,这位十天显圣之一又是天北第一人的老舟子脚下一沉,五层高的布衣楼刹那间化为齑粉。无

    尽烟尘里,那柄船桨不知何时回到了脚踏虚空的老舟子手中,根本瞧不清他如何施展的神通,那招数之快,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只瞧得船桨在手,星空之上赫然凝聚出重重的九天之云,被老舟子招引而下。

    楼外街巷上的月三人惊得身形倒退,背部接连撞碎了数重屋墙,撞到了几栋房舍,在将近三十丈外才勉强止住退势。

    废墟里他凝目望去,漫无边际的星空九天之云下垂,犹如北海之中的无尽黑海水从天而降倾泻如洪。

    天河之水倒灌人间!

    而垂云之下,老舟子手中船桨化舟,陡然暴涨,将包括计都玄首在内的异族十一位高手尽数揽入承载,仿佛幽灵之舟,翩然漂浮于黑色的天河洪水上,逆流而行。

    北海摆渡人,欲载着来犯强敌摆渡入幽冥。

    ……

    月三人瞧得真切,老舟子使出最强神通,分明是遇到不世之敌带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破败废墟里,他渺小如蝼蚁,凝神看清那幽灵舟上的一位位异族高手时,心底大骇!

    哪儿敢耽搁片刻,他从腰间摸着一个酒壶,咬开壶塞,遥对明月灌了几口酒,当下便施展化劫境领悟的绝技神通对影成三人,一神化三身。一个身影奔向莫相期的路线,一个身影蹿向城头,还有一个身影快如惊鸿一路朝东。

    这对影成三人的神通无所谓虚实,用来对阵杀敌,便是以三对一。若当身法使用救人逃难,依然是当世少有匹敌的无上手段。就算是离落和老酒头这种境界的高手,毫无防备之下,也会轻易被他得手……

    那城头之上激战正酣。

    离落一人一剑,力战天醒神将侯。

    老酒头的对手则是天醒神将藏,王敖老祖和重伤的白发仙兄妹三人联手对付那最后一人天醒神将阵。

    城下聚集着近十重兵马。无奈这些修为高深的大人物全力拼杀,气势太盛,破坏力太强,他们根本靠近不得。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开黑夜,于十数米外陡然勒住缰绳,冲着围军大喝一声:“布衣楼令,速撤披云关!”

第三十七章 星火焚城

    这雪夜单骑的一声突兀大喝,让城下战战兢兢的兵马如得解脱,潮水般纷纷退去。

    老酒头暗知不妙。

    方才布衣楼那边闹出动静不小,虽然搁着老远,老酒头也能分神感知一二,九天之云似天河水倾斜而下,分明是摆渡人老舟子搏命的神通。显而易见,十天显圣之一的老舟子遇到了不世大敌,否则怎会抱着必死的心态?

    再加上兵马撤离,退守披云关。老酒头大胆猜想,这座逐鹿原城恐怕守不住了!一时心中不觉惋惜,那十分铺子刚有起色……

    老酒头哀叹一声,瞥了眼其余两处战场,不曾想离落剑术大成,与那天醒神将侯战得难舍难分还隐隐占据上风。而王敖老祖和白发仙兄妹两人却打得憋屈,身处莫名阵法之内,未寻到对手身影,反而屡遭戏弄,脱不得身。

    酒招旗心想,当务之急,还是拖住这三人,让离落断后,带着王敖和水月洞天的两位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思念及此,老酒头有些不舍地将那坛人间烟火饮了干净,一滴不剩。

    星空雪夜,天醒神将藏的身法仿佛无处不在,声音飘荡:“呵呵呵,临死之前倒是不忘做个酒鬼。”

    酒招旗丢了酒坛,大声笑道:“看今夜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言罢,老酒头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道:“几十年不与人动手厮杀,竟险些忘记了这门神通。”

    “酒神咒。”老酒头结出咒印,约一人高许,晶莹剔透,瞧着像是一个古文‘缚’字,似真还虚,转眼隐匿在黑夜虚空里。

    那咒印时闪时没,追逐着天醒神将藏的行踪轨迹,根本摆脱不得。不多时,擅长隐匿的天醒神将藏被逼迫现身,无处可躲,情急之下施展星蕴图腾之术,胸前图腾的纹路斗射光芒,那图案仿佛苏醒一般,扭曲变形,数百条纹路似金蛇又似游丝,匹射而出,将那缚字咒印穿了个粉碎,势头不减,朝酒招旗迫近。

    老酒头微微一笑,面对星蕴图腾的神纹,不慌

    不忙,卷起大袖在身前抖了几圈,形成一个袖中风卷,将那数百条纹路尽数收了进去。

    他目光一瞥,瞧见一道虚幻的人影从远方掠来,连忙提醒道:“先救伤者。”

    话音未落,原本粉碎的酒神咒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从夜空里浮现印记,而且还是一分为二的两个缚字,成功偷袭了天醒神将阵和天醒神将侯,将不同位置的两人束缚其中,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冷风吹面,飞雪渐乱,月三人的身影凝现,刹那判断出城头之上的战况情形,瞧了老掌柜酒招旗一眼,便毫不犹豫卷着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影遁而去。

    “王敖前辈先走。”离落见那天醒神将侯被控,这天赐良机岂能错过?手中剑二十四以疾风劲雨的速度施展两剑,分别斩向那天醒神将侯与天醒神将阵。

    这两剑曾在江都城外剑斩棋剑双甲李太白,一纵一横,一静一动,纵横天地,横贯八方。刹那间,好似切开黑夜。

    没占到半分便宜的王敖老祖扯了扯嘴,怒骂了两声,转身追随月三人的风迹逃去。

    那天醒神将侯与阵两人眼见着离落的可怖剑招临近,而天醒神将藏被酒招旗纠缠无法抽身,千钧一发,天醒神将侯怒吼一声,竟奋力挣开了酒神咒印的束缚,挥舞着那杆万户侯挡在身前。

    他急忙应对离落的倾力一剑,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被这威力无穷的横剑震退数百丈外,落下城头。幸在万户侯坚韧,否则瞬息之间戟断人亡也不无可能。

    另一边,那天醒神将阵在酒神咒内挣脱了几下,自认杀力犹有不及神将侯,便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其实缚字印并非破解不了,只是情急之间,那一字竖剑来的太快,留给他破解印法的时间不足一瞬,即便能破开束缚,也会硬生生挨下这霸道绝伦的一剑,后果非死即伤。故而他另觅法门,于周身体魄赫然结了四重护身法阵,任凭一字竖剑层层切开。

    四重阵拖延两瞬,趁此间隙,他破开束缚,身形一绕,离落的一字竖剑贴着面门

    而过,那剑光擎天立地,好似一条奔走的银河,将整座天下以此城为中心划出界限分了南北。

    离落两剑未果,微微皱眉。正欲转身联手老酒头夹击那天醒神将藏时,忽有白芒迎头而落,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离落抬眼,瞧见足足百丈的斧刃寒光凛凛直扑面门。手持开天斧钺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白袍男子,展开法相真身当空而立,不是那异族神裔仙罗破天荒又是谁?

    离落自知此人之强,已非化劫境修为能挡。当下毫不迟疑,身化十八道剑光蹿流八方,躲了一劫。

    那巨斧劈落,逐鹿原城墙犹如被划开的鱼腹,连同大地深百尺,都被一分为二。恐怖的斧芒波及四周,震得离落剑光不稳,险些收拢不了神通。

    十八道剑光在千米之外凝聚,显出身形,离落面红耳赤,通体泛着红光有如灼烧,又似凌迟,疼痛难忍。

    他望向远处,忽然瞧见老酒头身后黑气满天,似滚滚浓烟般渐渐弥漫而开,无声无息。那黑气之中,有双巨眼似高挂夜空的灯笼射出两道光芒,俯视着老酒头的背影。

    是那天醒神将冥,离落不由得大叫一声。

    声音未落,夜空骤变。

    城头之上正西方有七颗星辰赫然骤亮,竟是西方白虎七宿。城南处继而七星明亮,是南方朱雀七宿,以及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二十八星宿此刻同时大方异芒,各星辰之间织交成网,结成浩然大阵,降下无数星芒流火,眨眼间便将整座逐鹿原城点燃,沦为火海。

    这是月相期得自天机阁的二十八宿图法阵,欲以星焚之火,炼化此城之内所有异族高手。

    只可惜,月相期开启法阵维持不过十息,便被异族高手发现踪迹。

    那天醒神将巽快如雷龙,在星火流海岩浆地狱里急驰而过,举掌便朝月相期拍来。

    施展对影成三人的月三人分身赶到,急忙迎了上去,一个残影掠过月相期身旁,与那天醒神将巽对了一掌,激起无数火光。

第三十八章 暮凉城

    十天显圣之一的摆渡人耗尽毕生修为终是只能困住化外天众异族高手一瞬。

    瞬息之后,虎跃龙腾。异族十大高手如蛟龙入海,凤游天穹,在这逐鹿原城里彻底没了束缚,开始横行无忌。

    夜袭逐鹿原侵蚀天下的计划就这么徐徐推进着。

    城头处的离落和老酒头,应对天醒神将侯、阵、藏的同时,又遭遇神裔仙罗破天荒和天醒神将冥。

    主持二十八宿图星火焚城的月相期被天醒神将巽寻到,不远处袖手旁观的还有擅长裁衣之术的神将裳,月氏兄妹即使联手,恐也难有胜算。

    其余三个七宿方位的布衣楼高手亦有一般的遭遇。他们的敌手更为可怕,是那骨瘦如柴半步周天之境的定时常,一袭红嫁衣的缝山河以及天醒神将寐。

    王敖老祖和水月洞天白氏兄妹在遍地火海中,经背悬日头的天醒神将傲以及怀抱玉兔的天醒神将月在街巷里拦截去路。

    唯余的两人,身披云纹甲的天醒神将翦和其师计都玄首,一老一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后的那座山巅上,居高临下。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搀扶着老先生,任身遭风雪乱凌,脚下火海焚城,不为所动。只静默凝神,关注着天醒神将目和天刀断千劫生死相搏的那片夜空战场。他们不必出手,就已让天刀断千劫不得不从势均力敌的搏杀中分出一粒元神,警惕着动静。

    只是面对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曾令疯魔棍黯然失色的高手,即便断千劫已隐隐触摸到神引境界的门槛,又岂容他分心走神?一个瞬息的破绽,天醒神将目就可扭转形势,反败为胜。

    只见飞雪流火的夜空突然摔落一道寒冷的刀光,不受控制,百十来丈长,直接将火海里的逐鹿原城劈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斜斜的。

    紧随那刀光坠落的是断千劫的身体,就像当初五行小庙的孙大圣一样,也不知从多高多险的距离,被天醒神将目击落,砸入城中大地。

    然后天地间便回荡着胜利者的狂笑声,带着轻蔑,带着讥讽。天醒神将目按下云头,浑身金光燃烧,瞧着山巅两道人影说道:“神翦、计师,这天刀断千劫的首级,至少抵得上两个疯魔棍吧?”

    计都玄首呵呵笑道:“岂止,岂止啊……”

    天醒神将目说道:

    “那就说好了,待本座斩了天刀,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本座要与神傲那厮换个位次。”

    百将策十大高手,自天醒神将翦以下,原是师,傲,目,融,冥,巽,月,寐,仕。这其中天醒神将傲乃是堪比神引中境的实力,除了那三位神裔仙罗老不死,和这对儿恐怖师徒,以及化外天下第一人神裔仙罗子,曾战过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联手的天醒神将傲,是毋庸置疑的最强。

    天醒神将目修为较之神傲略有不及,可这丝毫不耽误他觊觎十大高手第三的位置,可谓垂涎已久。此一战,以斩杀疯魔棍和断千劫两颗首级的齐天大功,于祖山之上重新铭刻本命图字,届时修为精进,力压神傲,管叫神月刮目相看。

    一想到美人垂怜,神目便喜不自胜,一股邪火自腹下油然而起……

    神翦朝下瞧了一眼说道:“这天刀断千劫可不是疯魔棍那般货色,神目若想贪此功劳,还需早早下手才是,万不可节外生枝啊。”

    天刀断千劫躺在废墟深坑里,周围烈火燃烧着坍塌的房屋,凌乱的飞雪被火温烘烤,渐渐化为雨滴打落,仿佛深夜里下起了不大不小的冬雨。冰冰凉凉的,滴在脸上额头上。

    断千劫皱了皱眉,睁开眼。

    夜空里浑身金光燃烧的天醒神将目,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不可一世。

    断千劫心想,可真神气!

    他浑身上下骨骼噼啪作响,不知何时已从废墟中站了起来,衣衫破烂,颇有血迹,略显狼狈。

    这时,恰巧有队守城兵马护送着一众年轻子弟穿过火海,从残垣废墟旁打马经过。其中就有醉酒已醒的少年陈剑悬,和宋氏、王氏的六姓子弟,瞧见负手而立站在深坑里的断千劫,少年们均是一愣。

    即使马不停蹄的奔跑,依然忍不住回头顾望,脸上写满了问号。

    断千劫无奈苦笑,心想着这会儿可是把老脸丢到家了。他抬头看着天醒神将目,看着山巅上‘袖手旁观’的神翦和计都玄首。叹了声没办法,这神将目不难对付,难的是那对师徒在旁掠阵,冷不丁地说上两句话,抖一抖身子,或者抬手拂乱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不分出心神监视,指不定何时就会有一把剑透穿心窝。

    棋逢对手时,最闹心莫过于此。

    千劫心知眼前形势,今夜逐鹿原势必难保,城内寥寥的化劫境高手,包括自己在内,下场均是不作二想。既然如此,何不学一学那老舟子,抖落几下拿得出手的刀法,以后断家那些小辈用来吹嘘,也不至寒碜。

    想到这里,天刀断千劫朗声说道:“三只眼,可曾见过圣人刀么?”

    断千劫话音飘出,浑身气机汹涌如潮,澎湃的刀意凝结成势,并由刀势而转刀域,赫然在脚下卷起实质的域风,所及之处,包括青砖石瓦梁木废墟,皆被刀风搅为粉末。

    与此同时,星空深处天雷滚滚,似有雷音电龙从九霄之外被牵引而来,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山巅之上,计都玄首轻咦了声:“破境神引?”

    天刀断千劫临来之时,走了趟断家刀冢禁地,带走了刀冢内历代天刀所留的无尽刀意,此刻他将这些刀意强行融合结为刀域,旋卷周身以供汲取,以此为契机,破境入神引。

    断千劫此刻精气神连同战意气机都已攀升至此生巅峰,只待他跨出这步,便可一步入神引。谁知这时候突有一个声音,浑厚而圆润,在这逐鹿原天地间响起。

    “有我暮凉在此,岂有路绝之时啊?天刀前辈一身修为沉积不易,此刻破境入神引,怕是会落得如狂诗绝剑陈玄都一般下场。今夜晚辈擅作主张,将这无尽刀意打散,望断前辈好生收纳,来日方长,只要循序渐进领悟,板上钉钉杀力卓绝的神引境刀圣非前辈莫属。”

    这声音犹如古老洪钟,穿透无数岁月和浩瀚空间而来,落入城内散布各处所有人的耳中。以至听者心神激荡,元神仿若要破体而出一样。

    断千劫听这声音有些陌生,还不待说话,便瞧见一道剑光朝天而斩,那雷音电龙和浩荡声势竟刹那沉默。紧接着,又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速度之快,饶是他也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身遭刀域被一剑斩碎。

    无奈之下,断千劫只得挥拢大袖,将四散的十数股刀意尽数揽入……

    那人的声音又再响起,却是对异族计都玄首说的:“老头子真不厚道。我暮凉以一挑四,原本战至兴起,你却暗施手段,用去归门合兵一处,集齐十大高手夜袭我逐鹿原,真是好不叫人失望!”

    声音源头,暮凉负手宛如天神,踏空而显。

第三十九章 暮凉十道

    暮凉的出现稍晚了些,他负手而立星空之下,视线从逐鹿原火海绝境里扫过,看到离落、酒招旗、白氏兄妹、王敖老祖、月三人、莫相期、布衣楼零零散散的楼众,狼狈至极的守城兵马、世家子弟,说书人杂谈,还有断千劫。

    不见摆渡人老舟子的身影,心中便已了然。

    他叹息一声。

    又想着,好在来的不算太晚,若再迟一步耽搁一分,今夜这座逐鹿原恐怕真要葬身星火之中了。

    逐鹿原依山而建,背后那座高山山巅上,风雪中的计都玄首呵呵笑道:“暮凉道友不愧是半只脚踩在周天境界的天下第一人,法用万物,来去如意。”

    暮凉冷哼一声说道:“废话少说,尔等十四人是打算车轮战呢,还是一起上啊?”

    暮凉心里清楚,以计都玄首、破天荒、缝山河、定时常、神将翦等十四人的境界实力若要踏破逐鹿原,简直易如反掌。就算加上天刀断千劫、老舟子乃至城内所有化劫境高手联手,也未必是那枯瘦老者定时常一人之敌手。

    半步周天境,那位定时常算是异族化外天已知强者之中,铁板钉钉的天下第二,境界修为仅次于传说中的子。

    之所以逐鹿原尚有喘息,原因只有一个,计都玄首醉翁之意不在酒。去归门合兵此处,不为屠城东进,而是守株待兔等待自己。

    他想合十四位强者之力围杀自己。至于为何舍近求远,不直接利用去归门将化外天高手传送至自己与定时常四人厮杀的天外战场,暮凉猜测,计都玄首该是另有谋划。

    正思索间,那天醒神将翦走上前一步,抬头望着暮凉,也不遮掩,干脆说道:“择地利而占先手,这座罗天大蘸,请君入阵一观。”

    天醒神将翦双手掐诀,胸前星蕴图腾神纹暴涨,长及千万丈,犹如无数金丝朝天地八方四散而开。

    那天醒神将目也突然收敛一如既往的神气,三目闭合,双手捻诀,无数金色神纹继而铺张,网罗天地。

    逐鹿原城内各处,定时常、破天荒、缝山河、天醒神将寐、冥、巽、傲、月、裳、连同神将侯、阵

    、藏,以及计都玄首十四人齐齐掐诀。

    十四人犹如周天诸神归正位,神通施展,以脚下这座逐鹿原为中心,分别后退百丈距离,朝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位掠去。那神将侯、阵、藏三人共守一位,其余翦、寐、冥、巽、傲、月、裳各据一位。

    而最强的四人,计都玄首,定时常,破天荒,缝山河则占据上下古今,罗天大蘸十二神位同时法天象地。那千丈高的法相胸前图腾铺张,犹如神魔画卷首尾相连,将整座逐鹿原禁锢其中。光芒大盛之下,数之不尽的金色神纹粗若天龙在阵内游走,好似一道道规则之力,其中景象奇异妙绝。

    天地风雷山泽水火,日月轮替,星辰斗转,上穷九重天,下至九幽狱,还有两条光阴河流一逆一顺,一黑一白,犹如衔尾的阴阳鱼蛇流淌不停无穷无尽。

    暮凉身处阵外,瞧得直直皱眉!此罗天大蘸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隐觉威力之强,恐怕神引境界的至强者都望而却步。

    那计都玄首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座罗天大蘸专为周天境而摆,我等恭候多时,请暮凉道友入阵一观?”

    事已至此,暮凉自知退无可退。

    整座逐鹿原都在罗天大蘸之内,他若婉拒,恐怕下一刻,离落、酒招旗、月氏兄妹、断千劫,城内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

    犹豫沉思稍许,暮凉神情突变,一扫心底阴霾,他朗声道:“既要入阵,还不放人?”

    那计都玄首倒也豪迈,丝毫不担心暮凉出尔反尔。

    不多时,只见那罗天大蘸阵好似一道氤氲水幕帘被突兀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逐鹿原城内存活的众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像是文弱书生般,一个接一个被丢了出来。落在城郊外荒芜雪地上,落在山脚山腰,挂在树梢,甚至落入冰冷的水流中,连断千劫,老酒头等人也不例外,一时间哀鸿遍野。

    暮凉看的暗暗心惊。这罗天大蘸果真非同小可,只是短短呼吸间,连化劫境强者都变得瘫软无力,好似境界全无,饶是他半只脚迈入了周天境界,也不由凝神谨慎起来。想着莫非此阵,真的专为周天境界而设?

    他平复心情,伫立夜空穹宵之上,回头看了眼东方。那是旭日东升的地方,黎明破除黑暗时,终将会迎来希望。

    暮凉轻笑一声,随即探出手来。远在万里之外的菩提书院忘情川内,曾被洛长风所留的那片莲花无声脱落,然后孤独地飞出忘情川,飞出菩提书院,飞出天东,翩翩然仿若御风驾云而至,乖巧而轻盈地落入暮凉食指和中指之间。

    暮凉双指夹着那瓣莲花,于夜空中自南而北划出一道横向的光,好似将星空切开一道银河。他举手投足间神色闲适,一起一落皆有当年无相道宗的影子。

    一指划出,花瓣飘落。

    刹那寂静。

    而后天地共鸣,震响不绝。

    只见暮凉身后披云关前,以南海为始,至北海为终,一座高绝巍峨横跨山川水脉、大江大河、城池重地、荒草平原、南北蜿蜒遥遥万里的灰色雄城凭空显现。

    从夜幕苍穹俯视望去,这座横亘南北的绝世长城,像是此间天下山河的龙脊龙脉,活灵活现,只待点睛便可腾飞九天。

    这当年无相道宗用来封宗的手段被暮凉使出,一时心底五味杂陈。

    他低首看着那条巨龙长城,城头上那柄久违的屠刀于风雪寒夜中长吟颤鸣,也不知是孤独已久,还是兴奋激昂。

    暮凉再一招,屠刀入手。

    人刀合一,修为直逼周天之境。

    他瞧着罗天大蘸那道狭长的入口,一步跨出,已近在咫尺。忽然想起一件事,暮凉以无限接近周天境界的修为,朝整座天下喊了两句话。

    苍生与群雄皆听。

    “我观此罗天大蘸,蘸期七七四十九年。期间为防异族再犯,诸君可居城而守,辟剑气道,星川道,菩提道,帝释道,万妖道,北海道,佛见道,天门道,风雨道,藏兵道,共烽燧十道,拒敌以东。”

    声音萦绕天地,久久不散。而暮凉身影,已没入罗天大蘸阵中。

    他入阵之后,四周忽而天清地静,光芒尽敛,十二法相隐匿神辉,化作一座座千丈高的奇峰,犹如一柄柄擎天利剑,将大阵与世隔绝!

第一章 天下大雨,城外碑林

    天夜,乌云雷电,滚动不停。

    乌云下,崇山峻岭无名风,枝叶摇曳稀稀疏疏夜不静,偶有呜咽和兽鸣。

    陡然滂沱大雨洗山空,石墓碑林满眼是,万里暮凉城!而今一战千日去,城外又添新坟冢。

    菩提道的城头上响起凄厉琴声,雨夜奏琴的是浑身黑衣的南宫九。不远处,一袭白衣的柳十三双手各持一刀一剑舞城头。

    南宫九婉约开口,歌声透凉城。那刀剑相舞的少年脑海中人影绰绰闪过,音容在眼耳,不知不觉间泪从双颊流。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闲天地窄。”

    “风月不供诗酒债,江山长管古今愁。”

    “纵收香藏镜,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

    “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

    “别泪没些些,海誓山盟总是赊。”

    “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

    “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苍天不解人情暖,冷眼看花尽是悲。”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老子人间无著处,一尊来作横山主。”

    “今日长缨在

    手,何时缚住苍龙?”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射雉归来,铁鳞十万,踏碎千山白。”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如今都躺在城外雨夜的碑林中,随着持续三年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成为一道道伤痛和后世人眼里的风景。

    已是灵窍境界的柳十三想起三年前小师妹最后的那一抹笑容,终于崩不住情绪,一手拄着舍己刀,一手拄着玲珑剑,扑通跪在城头上,低首恸哭起来。

    他的哭声不大,被天下夜雨声所遮掩起来,未被旁人听见。所以想念和伤心,便抓得住,流不走。

    至于暮凉十道的菩提道燧关里,断千劫,月氏兄妹,离落他们能听到的只有南宫九的歌声,激昂振奋,又千回百转……仿佛带着众人的情绪,顷刻回到三年前。

    那个夜晚,自称暮凉的男人伸手一召,远在万里之遥忘情川里的屠刀受到呼唤,然后在他手中轻轻一划,莲花世界纷纷落,在天地南北之间筑起了一座万里长城。而后在南北一线这座恢弘巨城边的天下群雄听到暮凉最后的嘱咐后,如获敕令般,纷纷退城而守。依赖天时地利,又因异族十大高手脱离战场而得人和,最终愈战愈勇,扭转了战局。

    接下来半月里,异族久攻不下这座万里巨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不得已,主力军铩羽而归。只留下部分兵马由百将策带领,‘朝三暮四’揭开了三年拉锯战的序幕。

    也在这三年间,暮凉城之名渐渐传开,也被据城而守的天下群雄慢慢接受,随之由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诸位守阁长老主持的剑气道。东楚兵马和天东九金兰八百宗镇守的星川道。断千劫和离落、铁冷、酒招旗等人为首率六字门道师众学子维

    持的菩提道。南海百花仙及帝王盟高手十三王族率领的帝释道。妖帝麟儿及麾下万妖盘踞的万妖道。天北六姓十阀门世家开辟的北海道。南山撞钟人和佛门一念禅率须弥山智慧海众佛徒,携天机阁布衣楼、断家刀客组建的佛见道。宁显山和梁凉招募两界山余火联手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大武宗韩毅、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辕门的边秋等人重燃的天门道。天地楼台山林谷园,李贺、地泽十一、吴甲子、冷清秋、历曼青、曹静、童初坐镇的风雨道。以及天南联盟、铸剑城、三千铁浮屠、南海夜骑郎、千嶂里的孤城闭、刻碑人公孙有礼、罗浮宫主罗世通据守的藏兵道。暮凉城十道烽燧渐有起色,彼此守望相助,也成了气候。

    直到数月前莫七难出现。

    这位天下仅存的神引境圣人在大战起时消失了足足三年,后来出现在暮凉城佛见道里,秘令十道高手,暗中召开了一次会面。

    会晤中,他向暮凉十道代表高手们展示了一幅祖山图,图上详细绘着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山河脉络,无论巨细皆清晰可见。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脉络里,还标注着一个个异体字,犹如夜空繁星闪闪发亮,时而移动,时而消失,时而显现。

    按照莫七难的说法,那是来自异族祖山之上的本命图字,代表着异族的起源,与星蕴图腾大有关联。

    莫七难说,据此星图可定位异族高手的位置与动向。异族高手百将策上有名者的本命字,均在这幅祖山图里有迹可循!于是佛见道那晚的群雄会面,破天者计划呼之欲出:依据祖山图本命字掌握异族高手的动向,实施针对性伏击。

    短短两月里,异族高手频频遭受围攻和重创,天策上将有死有伤,那少年一代儿郎十二秋也是死伤过半。破天者计划,一时间令异族闻风丧胆,军心大乱,晓星残月帐暂无对策,不得已于七日前撤军。

    暮凉城外,三年后,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章 年年鸿雁归

    一个冷冽的清晨,有乌黑的寒鸦落在积雪的枯树枝头,蹬落几堆碎雪。

    那寒鸦眼睛咕噜打转地瞧着不远处横亘南北的万里巨城。忽见成片的鸿雁自城内烽燧振翅而起,飞掠穹空,阵势浩大,寒鸦心惊不已,吓得仓皇而逃。

    鱼肠尺素、鸿雁传书。

    无论简柬札帖,还是笺素翰函,又或尺牍鸾笺八行书,暮凉十道内收到的布衣楼军令是:但有所托,无物不寄。

    乱世劫大战拉开序幕迄今三年,那些背井离乡来到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的远游郎,今日第一次,终于可以寄情家乡……

    菩提道,曾是书院流字门道师的齐英先生负手站在小院屋檐下,抬头瞭望,他眯着眼睛盯着漫天飞雪里那只混入群雁当中的红尾雁,雁足绑着他的家书信笺。

    中年丧妻,齐英先生无所托付,只是这三年每每想起家中幼子,便会觉得心有亏欠。族中兄弟姊妹虽有余粮,保他衣食无忧,可人之品行德性谁来雕琢?做爹爹的不在身边教诲,那孩子学得好么?几番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之下,齐英先生手书了一封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柳十三住在隔壁。

    浑身白衣的他不知从何时开始馋上了酒,各种酒,也常常醉的不省人事。或躺在花园塘边,或睡在假山亭柱,又或者酣在屋顶,在窗沿,在树下,无处不眠……好在每每醉生梦死后,南宫九都会把他抗回,然后丢在床榻上。至于姜汤热水醒酒洗漱宽衣之类的,想也别去想,南宫九做不来,也不会做。

    她看着烂泥般的师弟,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想着这般不堪,不如拔刀砍了省事。

    其实南宫九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师父,风雪银城的洛长风当年也有烂醉如泥的经历,自暴自弃,生不如死。从这方面来说,柳十三倒也算继承了衣钵。

    鸿雁东归,他寄了两封书信。一封去往风雪银城,一封去往中州帝王盟。

    天涯海角远行客的安红豆并不在银城,她带着小豆芽踏遍山河万里到处找寻洛长风的踪迹,此刻身处天北,无尽之海的海岸边,狂诗绝剑曾饮酒

    诵诗篇的观海楼上。

    安红豆一袭红衣,略见消瘦。

    小豆芽落成雪已是三岁,穿着小红袄,粉嘟嘟的脸蛋儿颇有其父母的影子。小丫头扑闪闪的乌溜眼珠望着无边无际的黑色汪 洋,小手拉着大手站在一旁,口中仿佛含着粘糖般奶里奶气地喊道:“娘亲,娘亲……”

    安红豆弯腰抱起小豆芽。忽然瞧见不远处有头鹰隼拨开云头俯冲而下,落在观海楼里栏杆上。

    安红豆认得,是风雪银城燕翎卫的消息。

    她取下信笺,发现竟是柳十三的家书。

    “小师妹战死。”

    “暮凉持屠刀,开辟一座万里长城。而后深陷罗天大蘸,七七四十九年之后方能破阵。”

    “天下群雄据城而守,建烽燧十道。”

    “破天者计划实施,异族高手损失惨重。”

    “大军暂撤。”

    “战乱稍平……”

    “小小师妹无恙否?”

    “徒儿问师母安好。”

    柳十三的家书很简约,每件事都是轻描淡写。无悲无喜,无忧无乐,无愁无苦,也无感情,仿佛不是他亲身经历,倒像个作壁上观的看客一样。

    殊不知他越是这般遮掩,就越显得刻意。少年心事挂心头,不上眉梢,以为旁人就无所察知了?

    安红豆瞧着信中内容,心头微痛。这三年千日光景匆匆过,她一心找寻着洛长风的下落,几乎是走火入魔,对天西的战事可以说‘不闻不问’,也没那心思关心三个徒儿的安危生死。

    却没想到,今日第一次收到徒儿的家书,竟是这般噩耗。

    小豆芽落成雪似乎感受到母亲的伤心,伸着小手,如葱般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母亲的额头,似要舒展微蹙的眉心。

    安红豆长长舒了一口气,揉着女儿的脑袋问道:“跟娘亲去暮凉城好不好?”

    打消了摆舟寻找日不落墓园的念头。

    不管是为了那三个孩子,还是那位竟能使役屠刀的暮凉,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该走一趟天西暮凉城。

    安红豆这般想着……

    有只鸿雁飞越千山,闯入了世外桃花源的燕氏祖地。一名曾是大燕十万禁军玄甲左卫将军的布衣男子卸甲在田,农耕之余听见鸿雁长鸣,忙抬起头来,奔向拢头,解下来自天西暮凉城的家书。

    这是六皇子

    的八行书。

    大燕帝国曾经喜爱田园山水,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六皇子在燕国灭国之后,为躲避君泽玉甚至洛长风的追杀灭族,曾以一己之力率着燕氏皇裔的那些族人,老弱妇孺以及部分禁军玄甲,千里迢迢迁徙祖地,并安顿下来,繁衍生息不问世事。直到乱世劫再起。

    这位看似寄情山水实则胸怀天下存在感极低的六皇子,便在某个繁星满天的黑夜,叫来左卫将军,托付这些老弱妇孺。然后独自挎着刀走出园林耕地,化名悠然,去了天西逐鹿原,从此成为了百万兵甲里一名普通的守城士卒。

    那左卫将军护送着六皇子的书笺,匆忙来到几片茅屋房舍后的桃园林畔,一位早已亭亭玉立正自修剪桃枝的紫衣少女身后。

    “公主殿下,是六皇子的家书!”

    紫衣少女没有回头,只是闻言后愣了愣,然后淡淡地说道:“族长叔叔,我是叶紫衣。悠然大哥的家书,您看就是了。”

    ……

    暮凉城那日东归的鸿雁,没有数万也有数千。有人寄给父母,有人写给儿女,有人倾诉相思,有人念着离别。

    有人毫不掩饰直白地写着:“一朝别离,两方相望,只当是三四日,哪又道五六秋。七夕节无情表,八支笔不能书,九月情随心散,十缕情愫求卿还。百相思,千相念,万种忧郁对卿烦。”

    也有人弯弯绕绕寄了个盘中书。那盘子里写满了字,转着圈写,一圈一圈,层次罗列。情人费尽心思破解,一百六十七个字竟是一首杂言诗:“山树高,鸟啼悲。泉水深,鲤鱼肥。空仓雀,常苦饥。吏人妇,会夫稀。出门望,见白衣。谓当是,而更非。还入门,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阶。急机绞,抒声催。长叹息,当语谁。君有行,妾念之。山有日,还无期。结巾带,长相思。君忘妾,未知之。妾忘君,罪当治。安有行,宜知之。黄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姓者苏,字伯玉。人才多,知谋足。家居长安身在蜀,何惜马蹄归不数。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马肥麦与粟。今时人,智不足,与其书,不能读。当从中央到四角。”

    无论何种方式,无论何种情思,至少鸿雁去时有路,来时亦有归途。

    最可怜是未亡人,相隔天涯,白发黑发,目断鳞鸿不见归。

    小和尚当愿不知这书笺该寄给谁,独自溪边,看那承载着一缕烦恼丝的河灯渐渐漂远。

第三章 开太平

    提兵山,藏兵谷。

    夕阳里的机关城无比宁静,就像是躺在晚枫林中惬意而眠的过路游子,任风拂面过,疲惫尽扫,沁人心脾。

    江满楼枕着竹制躺椅,躺在机关城城头上。手中墨攻扇撑开,遮挡着斜照的夕阳光线,喉中发出一声万事皆休的长叹。

    这一刻,他终于卸下天下共主四字肩挑的所有重担,一颗悬了整整三年未曾片刻懈怠的心,也终于沉入心底,进而平静,平静的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三年前,他曾与君泽玉立下赌约,以四年为期,清缴此间天下河山藏匿的异族余孽。三年后的今日晚霞里,他如约功成。

    三年前,他也和中庸剑王小二说过,以一年半为期,将异族高手尽数引入提兵山藏兵谷聚而歼之,他食言了。以至于整个计划又推迟了一年半,直至今日。

    好在王小二没有多说什么,这位中庸剑此刻就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具具异族残缺的尸体,反而安慰说道:“不管怎样,你终究还是完成了这件事。自此天下清静,可万众一心共守暮凉。”

    躺在竹椅上的江满楼惨淡的咧开嘴笑道:“得小二师兄赞誉,就算赔上整座机关城也是值了。”

    站在身后的书山墨颜说道:“如果不是天劫九者,恐怕今日真的会赔上江家所有的家底。”

    江满楼笑道:“如果不是天劫九者作为筹码,异族高手也不会闻风而至。反正无论怎么说,我们就是赢了。”

    江满楼的视线从王小二身上扫过,然后是书山墨颜,帝王盟三袍教主,天机星,天隐星,沉睡千年每个都具有化劫境巅峰杀力的九位一体天劫九者,仿造的天劫九者,还有城下那些从天下各宗调来的人手,帝王盟内的留守兵力,以及当初天下会、群雄所留镇守各自老巢的些许强者,再加上机关城原有的底蕴。

    江满楼所说的我们,正是这些人。

    一起经历了生死的这些人。

    时至此刻,他仍有余悸。

    其实在执行这个隐秘计划之前,他对潜藏此间天下的异族强者掌握了不少讯息,然而当开门揖盗关门打狗的时

    候,现身于此异族的兵力乃至高手数量,还是远远超越他所知晓的情报五成之多。

    就算有天机星,书山墨颜以及王小二在此,也险些难以招架。若非天劫九者九位一体堪比神引境圣人,否则江满楼筹谋三年,可就真的引狼入室,从而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天隐星忽而开口说道:“此间事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说罢便抱拳朝江满楼和书山墨颜等人辞礼。

    江满楼没有起身,着实是累的厉害,他笑着道:“明白明白,天隐星嘛,若不神隐岂非浪得虚名了?”

    那帝王盟绿紫黑三袍教主暗自轻笑。

    天隐星倒是浑然无意,转身跃出城外。天机星与书山墨颜点了点头致意,此间城头上众人,若论辈分,除了这位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皆为经天十二星晚辈。而帝王盟和天东八百宗又有宿怨恩仇,因此理不理会无关紧要。

    天机星也功成身退。

    三袍教主随之离去,连招呼也省了。

    王小二提着剑正想走,江满楼终于坐不住,直接抱着王小二的腿,露出乞求般的神色说道:“此番多亏了小二师兄倾力相助,中庸剑不愧是我江满楼平生钦佩,名不虚传。那什么王道剑牧云剑城相比之下就是二流货色。不知小二师兄此去何为?如不嫌弃寒舍,就在此暂住几日,待稍作休整,江满楼定与小二师兄一道动身奔赴暮凉,扫荡群魔,匡扶天下,有小二师兄加入,山河清明指日可待。”

    王小二低头看了看江满楼说道:“你松开我。”

    江满楼闹道:“不松不松,打死不松。”

    王小二无奈:“堂堂天下第一世家之主,成何体统?”

    江满楼委屈道:“哪里还有什么天下第一世家?当年我江家祖先,铸造出天劫九者名震寰宇,四海之内,万宗来贺。无数年里,不断发展壮大,这才有昨日之鼎盛。天下群雄虽觊觎垂涎我提兵山祖业,但碍于天劫九者威名,一直无人敢放肆,就连两界山八百宗这般存在,也得深思熟虑招惹江家的后果。”

    “在天下人眼里,提兵山术字门江家可谓风光无限。然而真相真的是这样吗?殊

    不知自从天劫九者沉睡,江家历代家主无不日夜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在提兵山内又造了藏兵谷机关城,不得不画地为牢困足于此。生怕提兵山定海神针沉睡的消息不胫而走,江家顷刻沦为鱼肉,天下各大势力分而食之。”

    “直到我爷爷接任家主,深思熟虑之下,才三顾茅庐请了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先生出山来做我江家的账房。名为客卿,实则是镇山之宝定心丸。这才瞒天过海,重新稳住局面。”

    “今日,为了天下苍生,为开太平盛世,我江满楼不惜以天劫九者为代价,清肃河山。又散尽家财援助天西,就连三千铁浮屠也舍弃不要,这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眼看着千年基业毁于我手,江满楼虽问心无愧,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历代列祖列宗啊!”

    王小二听得一阵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满楼抹了抹眼泪鼻涕:“墨颜先生不日会西下暮凉,到时与我江家的约定也履行期满。我想请小二师兄看在苍生大义的薄面上,担任江家新任账房……”

    王小二未曾动怒,也不觉得无理取闹。听江满楼提议之后,竟有些犹豫。当然他所思所虑绝不是什么天下苍生,王小二素无宏愿。他只想跟着父母,一起守着昆仑山脚天墉城里的那份小小家业。

    可今天下战乱民不聊生,群雄都守在西暮凉抵御外敌,王家客栈的生意也是日渐低迷,一日不如一日,这让执着账目的王父好不苦恼。

    所以他想着,若能在江家谋一份账房先生的差事,既可解父忧虑,又能维持客栈生计,倒也不失为一举双得。

    江满楼察言观色乘胜追击:“小二师兄若肯担任账房先生一职,小弟愿将江家在中州的产业,全权交给王家客栈打理,到时令尊就是中州地界商贾的总瓢把子,何愁客栈不兴?”

    王小二将信将疑问了句:“真的?”

    江满楼郑重地点了点头,犹如小鸡啄米。

    夕阳西下提兵山。

    有鸿雁啼鸣来,将宁静在残阳怀抱里的残城唤醒。

    江满楼收到来自暮凉城的一封家书。

第四章 所思所念皆故乡

    王小二瞧着江满楼盯着家书目不转睛的神色,不由得好奇问道:“打算这就动身暮凉城了?”

    江满楼忽然抬起头笑道:“书信里说,那位暮凉先生被困罗天大蘸七七四十九年。而莫七难先生预言,每隔七年,罗天大蘸会迎来一个周天循环,威力减弱。如果那位周天境的暮凉不死且足够强大,又耐不住寂寞。在周天循环之际,其法相可显现人间,维持十二时辰。”

    王小二想了想说道:“虽然无法离开,显现法相能够聊聊天也是极好的,毕竟就在暮凉城外。只可惜我有事在身,需要回天墉城一趟。否则还真想去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周天境暮凉。”

    江满楼一拍手说道:“那就这么说定!再等三年,提兵山藏兵谷需要休养生息,本家主还有些零碎琐事需要处理。三年后我与小二师兄一同动身,恰好赶得上七年之期,见一见那位以一人而战一座天下的家伙。如何?”

    江满楼伸出手掌。

    王小二击掌为约。生恐江满楼兴致一起万事皆儿戏,连忙红着脸补充说道:“还有、还有账房先生一事。”

    江满楼一愣。

    随即回过神,拍着脑门朗声大笑。

    ……

    洛长风听那李青莲大笑,着实是惊了心动了魄!他曾听闻有人一笑坐生春,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一笑云海散、沧浪掀、山地摇!

    此等气魄,令洛长风叹服。心想如果大梦千日后先听李青莲一笑,再行问剑之礼,恐怕会未战先输三成。

    收起浑身神通,洛长风踏虚而立,满头银发随风而舞。他看着百丈处山巅云海之上意气风发无双之姿的李青莲,抱拳说道:“李兄神通,此番问剑,在下认输了。”

    说完便乘风而至,落在李青莲身旁。

    这位诗剑皆无敌的李青莲并指一引,那柄仙剑仿佛万剑归宗般残影不绝,归于鞘中。李青莲撑开扇子,哈哈笑道:“洛兄刀剑双修,又有一身莫测的通玄术,虽说初入神引境界,却已是这天下六部落之外有数的高手。世人皆称我与那天九刃是一时双璧,却不知洛兄风采,比起无尽峰上天九刃也不遑多让啊。”

    洛长风闻言,心底诧异无比。想着这位李青莲竟与天九刃前辈并称双绝于世?为何后世中,从未听闻过此人之

    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青莲看,觉着此人瞧着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多,又是神引境界巅峰的修为。一身剑术几近于道,便是当年的剑阁老祖恐也不能及,难怪能和万年第一人天九刃齐名。想来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后世那狂诗绝剑陈玄都和棋剑双甲李太白定是知道不少此人事迹。

    洛长风回过神说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李青莲说道:“洛兄言重了,你且说来看看。”

    洛长风说道:“长风想见识见识那位天九、与李兄齐名的天九刃。不知,可否引荐一二?”

    李青莲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当下嘛……却有一件要紧事非做不可。做完这件事,若还有幸能张口喝酒指月为诗,定当拉着天九刃与洛兄再共饮几杯。”

    洛长风疑惑问道:“听李兄的语气,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件要紧事似乎有不少危险。”

    李青莲纵身跃下千丈高山,洛长风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两尺,展开身法掠过重重山峦,又接连西上四百里,飞过荒无人烟的城郭和苍林,落在幽僻的山中小径。

    李青莲说道:“洛兄真的对天下大势,一无所知吗?”

    洛长风不知此话缘起,微微皱了皱眉。

    李青莲笑而不语。

    洛长风沉思许久说道:“这件事虽说有些离谱,但还请李兄相信,长风所言句句属实。”

    李青莲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洛长风说道:“实不相瞒,夕拾纪三百六十、三年,距离我所存在的那个世间,约莫差着一万年光景。”

    李青莲突然停下脚步,也合起手中扇子。他双目泛着奇异光芒看着洛长风:“果然!”

    洛长风不解:“李兄?”

    李青莲说道:“我观洛兄,身前身后一片混沌。头顶亿万星河,双脚宛如踩着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海,海中景象非虚非实如走马观花,循环无尽。”

    洛长风仍是不知何意:“又如何?”

    李青莲继续说道:“初次见面,我便已知晓洛兄乃异族他乡客。只不过此异族,究竟是否是彼异族,还尚不确定。”

    洛长风恍然明悟!同时心中油然而生几分钦佩,想着这李青莲果然不俗,竟能凭眼力

    看出自己来历?即使神引境界巅峰,换做师尊和白知秋等人,恐也不见得具备这般神通。想来万年的沧海桑田更迭加上乱世之劫变数,确实断送了许多传承,不由令人唏嘘。

    李青莲说道:“洛兄不必惊慌,类似这般观人法,普天之下也仅有在下一人略通一二而已。”

    洛长风内心稍定。心底悔道:以后逢人便说自己来自万年之后的这种行为,要务必杜绝了!

    洛长风正要开口,忽然想起‘此异族非彼异族’几字,他连忙试探性的问道:“李兄口中的异族是……”

    “这就是我所说的要紧事。”李青莲指着身前正西,“我们现在已在西天界,此去西南五百里,有座大梁城。那些打开破碎世界之门的不速之客,一路烧杀抢掠血染山河,此时已经兵临城下。”

    “想必你也察觉了,我们这一路西来所过之处,人烟稀少多是荒芜。即便是城郭盛都,也是安静地可怜。这是因为有不明异族入侵,实力强横,未免生灵涂炭,六部落早已安排各部修士逐渐遣散驱走了西天界修为低下的百姓。连同他们自己,也开始暗中撤离。”

    洛长风内心汹涌。他想着,天机盘崩毁将自己送到了万年之前,难道是要亲眼见证万年前的乱世劫吗?这未免太过巧合了!还是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李青莲补充说道:“按照六部落的筹划,是打算放弃西天界的山河版图而退守,具体反攻的时机和退守的底线,恐怕还没商量出个结果。”

    洛长风心想,难怪万年前异族鲸吞天下河山的速度如此之快,一路曾打到无尽峰下,原来是做了舍弃一界山河的决定!想必是异族破界太过突然,六部落毫无准备,这才在战事初期束手无策节节退守。

    洛长风稍稍沉默说道:“无尽峰。万年前异族溃败,从无尽峰开始。”

    李青莲微感讶异,随后想到洛长风来自万年以后,也就释怀。原来六部落的最终底线,是那无尽峰!想着无尽峰山峦无尽,又有三生河相依,的确是难以逾越的天险。用来作为天下防线,倒也是情理之中。

    话锋一转,李青莲笑道:“无尽峰也好,西天界也罢。在我李青莲眼中一草一木一抔土,所思所念皆故乡。”

    洛长风目光如炬:“李兄是要,守大梁城?”

第五章 煊赫大梁城

    李青莲是个儒生,偶尔挥洒笔墨写一些诗句。李青莲是个酒鬼,杨柳岸晓风残月最是寻常。李青莲还是个剑客,曾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世人说他是人间最得意,他却说诗剑皆无敌,只可惜酒难逢知己。直到他遇着洛长风,这位异族他乡客,居叶城里酒逢知己千杯醉,洛长风一梦入神引,他李青莲又何尝不是大梦千日如庄子作逍遥游?翱翔天地间,无拘无束,得自由自在身。梦醒后,李青莲身心万念皆成空,打算做一回真真正正的人间最得意。

    李青莲伸了伸懒腰:“倒是没想过守什么大梁城,只是素来听闻西天大梁城的日落之景堪称人间一绝,想我李青莲曾青衫仗剑周游天下,竟失之交臂的错过,实在是不应该呀。”

    洛长风自然不相信李青莲的措辞:“然后呢?”

    李青莲眺望西方:“当然是沽上三坛好酒,醉卧大梁城楼,看日落晚霞万丈红,人间暮色朦胧中。”

    洛长风轻笑道:“倚楼看日落,这会儿异族兵临城下,可不是什么好时机。西风肃杀,易扰人清梦。”

    李青莲大笑道:“无妨无妨。世间万般烦恼事,我以一剑尽斩之!”

    洛长风无奈笑了笑!

    世间万般事,以一剑斩之。去西天界大梁城痛饮看日落吗?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沉思了稍许说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美是极美,却免不得有点儿寂寞。李兄如若不做圣贤,长风愿为饮者,大梁城上瞧日落,共同留下美名如何?”

    李青莲豪迈大笑,而后拱手为礼:“求之不得。”

    ……

    洛李两人御剑并肩而行。

    五百里的距离对于神引境界的两位圣人来说,弹指一挥间须臾可至。只是李青莲要醉卧大梁城,看落日绝景,醉卧醉卧,少了美酒怎么行?两人绕行路过数座城池,皆荒无人烟,最后在名为宋城的地方遇着了正在收拾行李的酒家,死缠烂打趁机沽了几坛鲜

    红可爱且当地有名的红曲酒,才朝大梁城直奔而去。

    沿途,洛长风从李青莲口中得知‘当今天下’时局大势,也了解了些神引境界和六部落强者的信息、以及昆仑、西天、万川、神州、南瞻、玉虚六界内盘踞的最强宗字门头。比如天九刃所在的宗门一脉,就是一座可比肩六部落的山头。对于年轻一辈,除了被称为天下双璧的李青莲和天九刃两人外,据说还有几位当代人杰,倒也不俗。

    这其中首推昆仑剑修,有对儿师兄弟,沈南星和玉生渊近些年声名鹊起,剑道修为独树一帜,渐渐有成为昆仑剑修共主之势,据说有立派称宗的打算,叫什么剑阁?除此之外还有个练刀的叫裴不胜,虽然行为有些不检,手段不怎么光彩之外,一身修为算也得上另辟蹊径,若非性邪,匡入正道,他朝成就定然不菲。

    对于万年前的种种事迹秘闻,洛长风听得极为仔细,且暗记在心。常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于夕拾纪年的六界天下而言,洛长风是‘外人’,稍有不慎更会被当做异族处理……到时孤立无援,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对了,李兄是否听过神兵天机盘?”御风途中,洛长风压抑心底已久的疑问,终是没能忍住。他想着,既然李青莲和天九刃齐名并称于世,而后世的天机老人莫道又是天九刃同门,兴许能从这里打听到些许消息。

    若能找到天机盘和万年前的天机老人,重启光阴长河顺流而下,返回万年后的天下也并无可能。

    “神兵天机盘?”李青莲反问道。

    “或者天机盘。”洛长风去掉神兵二字,又补充道。

    “青萍峰上自在门,天九刃一脉,倒是有件威力不俗的兵器,叫做天机盘。”李青莲御剑云海,报臂沉思稍许说道,“不知是否是洛兄所言的神兵。”

    洛长风喜出望外:“定是,定是!那么天机老人呢?”

    李青莲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洛长风连忙改口:“哦,万年前的天下,那位前辈叫莫

    道莫天机。与天九刃前辈份属同门,师兄弟当中,位次较低。可能,年龄也不大。”

    李青莲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曾听闻。”

    洛长风微微沉默。

    李青莲继而说道:“青萍峰上天九刃一脉,同辈之中有一百零八位俊彦,各有千秋,各有不凡。许是存在那么几位时机未到不鸣则已的家伙,也是情理之中。洛兄莫要苦恼,只要到了青萍峰,见到天九刃那厮,还愁寻不到莫道莫天机?”

    洛长风敛去杂念笑道:“李兄见谅,在下失态了。”

    言谈之间,两人追云赶日千百里。疾风吹散云头,下方崇山峻岭间,渐渐露出一座规模不俗的昏暗大城,在瞳孔中快速放大,大梁城!

    那座略显残破的大梁城外,隐约可见肃杀之气凝结如实,似乌云浓烟聚在半空萦绕不散。

    洛长风脑中涌起一道不详的念头。还不待驱散,周围方圆百里的沉寂和死静,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化作一层雾霭阴霾笼罩心头。

    “好个云深不知处。”

    头戴儒生冠的李青莲御剑悬停虚空之上,只消一眼,便并指如剑朝身前轻轻一点,轻声喝道:“云破日出!”

    这位人间最得意的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四个金色令字好似一道法旨从天庭降临人间,洒下金辉无限。登时,下方大梁城外聚拢的阴沉黑云和无尽杀意竟然如获敕令,一语成谶,眨眼间便以金辉为中心朝八方退消而开,去势如洪。

    终于阴霾尽散。

    此正值黄昏时分,天边落日洒下余晖,血红色的光渐渐染透了人间,也重新染透了那座稍显残破的城池。

    洛长风俯身望去,见那城头上人影不少,却也算不得拥挤,三三两两,死寂沉沉。

    而观那大梁城外,却是旌旗摆列!打着‘师’字将旗的异族大军,集结数十万,沉默肃杀列阵以待。

    李青莲微微眯眼,而后宛如谪仙人般,从穹宵飘落城头。

    ……

第六章 十四王座

    日不落墓园的生活不分子丑寅卯,一天十二时辰里,夕阳始终挂在山的后边,掉不下去,也升不上来,亘古不移。

    起初,阿遥还觉得新奇有趣儿,每天都会花一个时辰坐在光秃秃的山头,观赏夕阳,然后高山流水对黄沙弹上一曲,陶冶情操。可日复一日的光景和昏黄没个尽头,看得多了,便只剩下枯燥无味,眼睛还疼……

    “实在是有些怀念海那边的世界啊!”沙土和石块堆砌的破旧茅草屋里,阿遥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门窗堵得死死的,将残红的光线全都隔绝在外。屋内点了两盏灯烛,静静燃烧着,照亮四壁。

    桌上搁着一把琴,已经落了不少的沙尘,看来已有不少时日未曾触碰了。

    房门被突兀推开,走进来一道高大的影子,影子映在阿遥的身上,高木遥有点儿心烦地说道:“重夔,算我阿遥求你了,进屋前能不能敲个门先?”

    阿遥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瞥了镇山重夔一眼。

    大妖重夔转身掩上了门,外面永久黄昏的天,实在也是瞧得眼睛疲惫,他看着惬意的高木遥说道:“你今日没去修行。”

    “那可是十四王座,磨菜刀杀神,多这一日少这一日有区别吗?”阿遥鲤鱼打挺猛地起身,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有事儿快说,有屁快放,我阿遥还要梦里会周公呢。”

    谁知镇山重夔却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神色有些严肃:“正经儿的,有件事儿,我想说与你听。”

    “唉,说说,快说。”阿遥无奈。

    想当年在那帝王盟斩仙台上,两人还曾拼杀的你死我活,水火不容。这转眼数年过去,日不落墓园的十四人相处久了,竟渐渐彼此生了些许异样的情谊。亦敌亦友亦死对头,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三人,也像连城诀和牧云剑城,像小圣人王亭集和藏地书魂,像江湖共主萧别恋和披甲门的刀剑错梁冰,像北雪山庄的秋北雪和断家断千一,除了孤立孤行的妖族凰儿之外,十四人彼此都莫名成为了‘知己’,成为了普天之下最了解彼此的对手。

    大妖重夔和琴心剑胆高木遥亦如此。

    所以他才来找阿遥。

    沉吟了稍许,重夔才缓缓开口:“也是最近数月的事情,有些说不清楚,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一些胡思乱想,也可能是我走火入魔?总之……”

    阿遥直接上前朝大妖重夔的脑门拍了一掌。镇山重夔目露怒色,险些被这一掌给惹毛了,好在阿遥机智化解,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道:“你这也没犯傻,怎么还语无伦次了呢?”

    镇山重夔怒气渐消。

    阿遥背后冒了一身冷汗,挑了挑眉,也没了困意。索性盘腿坐在床榻,双手抵着下巴:“你仔细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让你如此心神不宁。”

    镇山重夔便开始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他怕阿遥听不懂,所以将事情从三年前说起。

    原来三年前,十四人踏足北海之北的日不落墓园,被墓园守墓人墓主召见,并交代了一件事。简单点儿来说,就是希望他们能成为终结乱世劫压箱底的筹码。

    这话一出口,以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为首的十四人自然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相信的。这群家伙修为都在化劫境,且俱是天下杀力最强存在,哪个不是精明至极?单凭日不落墓园墓主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就算你是神引境界的圣人,也不能说话如此不着调吧?”阿遥当场便反驳道。

    “你且说说,怎么成为终结乱世劫的杀手锏?”释宗流相对沉稳。曾为帝王盟之主,站在天下之巅,对神引境界风景门槛和异族情况,自然知之不少。

    那墓主说道:“我说一个故事。”

    阿遥道:“长话短说。”

    墓主也不生气:“万年前乱世劫那场大战,想必在座诸位都有所耳闻。”

    众人暗自点了点头。

    墓主继续说道:“日不落墓园便是最终那一战的战场。当然,此地万年前的模样并非各位所见。在万年之前,这里是无尽峰领域。”

    阿遥又没了耐心,拱了拱手:“我敬爱的墓主大人,您能不能说点儿大伙不知道的隐秘?”

    妖族凰儿忍不住轻笑。

    那墓主仍然心平气和,话锋一转:“万年前的乱世劫,此间天下群雄以半子收官胜出。除了将无尽峰打成了日不落墓园和大半的无尽之海、埋葬英雄无数、神兵利器无数之外,还留下了一处绝对禁地。”

    终于听到不为人知的秘事,十四人彼此相视,神色认真了起来。

    墓主继续说道:“那处禁地名为子午井,当然,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阿遥露出鄙夷的神色,心想也不怎么样嘛。

    “子午井是异族十四王座合力开凿的一座大阵,深不见底。井内井底镇压着天九刃前辈的九成周天境界神识。”

    墓主说到此处,众人纷纷露出骇然神色!满脸的不可置信,就是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等曾经跻身过圣人境界的强者,也从未听闻这般隐秘。

    “异族旧十四王座,每位都拥有堪比神引巅峰的实力。他们以自己为阵眼阵枢,囚人自囚,画地为牢,至今已有万年矣。介于某种原因,我们留守日不落墓园的守墓人,无法进入子午井内。寻尔等前来,就是希望能借尔等之杀力,深入子午井,斩杀异族旧十四王座,将天九刃前辈的神识释放出来。”

    阿遥突然打断了墓主的回忆,说道:“墓主大人,您刚才说异族旧十四王座皆是神引境巅峰的实力?”

    墓主点了点头。

    阿遥看了众人一眼,埋怨道:“十四王座能联手镇压天九刃前辈的九成神识,我们十四个小化劫,恐怕还不够那些旧王座塞牙缝的!您呐,就别打趣我等晚辈了。”

    墓主笑道:“实不相瞒,子午井内十四王座巅峰时期,列座诸位自然不合一招之敌。不过万年之后的今日,却胜负难说。”

    牧云剑城突然开口:“怎么说?”

    墓主道:“子午井内磨光阴,也磨修为。那十四位王座自困万年,实力早已不复当年,据我估算,如今十不存二。”

    连城诀也说道:“依前辈所言,天九刃前辈的九成周天境神识,如今也是十不存一喽?既如此,还有以身犯险拯救的必要吗?”

第七章 祭品

    日不落墓园的那位墓主面对连城诀等人的质疑,展示出了极好的涵养和长者的宽容和善,也没有觉得被一众小辈冒犯不敬,他反而觉得有趣,兴致盎然。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头没有见过‘来自无尽之海南方’的朋友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新鲜乎?

    所以一时兴起,这些远道而来的小朋友但有疑虑,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墓主说道:“小友此言差矣,周天境界的神识即使十不存一,对尔等破境入神引的修行感悟也大有卑益。他们就是很好的例子。”

    墓主边说着,边指着那拨包括少年明月青萍在内的乘鲲鹏出海的男女老少们,一群平均修为都在神引境界的男女老少们。

    阿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也改了尊口:“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他们,他们……”

    墓主说道:“子午井阵法大成至今万年,经过岁月侵蚀光阴流转,异族旧十四王座的力量和天九刃前辈的神识都在渐渐削弱,此子午井大阵本身亦是如此。日积月累下来,风霜雪雨水滴石穿,难保不会有丝丝缕缕的通天之念透过某些不可查觉的缝隙外溢而出,融汇天地,就像是从无尽之海流出的那些至宝神兵一样。久而久之,此地日不落墓园,倒反而成为了一座绝佳的修炼福地。”

    “我等守墓人世代画地为牢守护此处,可谓从诞生之日起就在日夜聆听大道教诲,那些散落于此间天地的片段神念、零星感悟,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他们才能破境如此迅速。”

    阿遥悻悻地瞧了瞧将自己捉来的那些家伙,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心想难怪一个个都这般棘手,合着打娘胎里就在修行,而且还是在天九刃前辈的指导下修行!

    好没天理。

    一直保持着清醒头脑的连城诀继续问道:“既然墓主与诸位前辈都拥有神引境界的实力修为,且战力不俗,何不乘鲲鹏入世?如今北海之外,乱世劫大战正酣,若能有诸位的鼎力相助,大破异族并非难事。何必舍近求远,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此言一出,阿遥朝连城诀竖起大拇指。

    牧云剑城也是暗自点了点头。

    如果说无尽之海只有鲲鹏才能飞跃,守墓人被困日不落墓园不得已才等待万年,那么如今三生河又万年育鲲,此地便再也困不住这群圣人。就算不能打破子午井,释放天九刃前辈的周天境神识,凭着守墓人数十位神引境界的修为实力,奔赴天西守城,以万年后异族当下的阵容,绝对讨不了多少好处。甚至牧云剑城坚信,能大获全胜。

    可最终他们的选择,却是派遣了十数位神引境界高手出海,走了一遭外面的世界,然后啥也没干,将自己在内的连城诀、妖族凰儿等人抓了回来。非但削弱了此间天下对抗异族的顶尖力量,而且还打算将十四人困在这太阳永远都不会下山的墓园中不知多少年月,直到打破子午井的封印,斩杀异族旧十四王座才能离开?

    牧云剑城思来想去,始终捉摸不透这其中的逻辑。

    墓主大人沉思了稍许,也不知是不是渐渐失去了些许耐心,他说道:“守墓人自有守墓人的使命,无论如何,子午井不破,天九刃前辈的神识不重见天日,不管有无鲲鹏,我们都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连城诀皱了皱眉头:“即使乱世劫起也无动于衷?”

    墓主沉默不语。

    阿遥等人面面相觑,这群化劫境的人精,如果没有充分且足够的理由或真相去说服他们,是无法使役他们做任何事的。

    哪怕以性命要挟。

    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少年明月青萍却忽然开口说话道:“其实,我们都是补品,是食物。”

    大妖重夔饿了许久,正啃着烤肉喝着烈酒,忽然听到食物二字,不由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烤肉,咽了口唾沫,偷偷将酒肉放下,露出敬而远之的神色。

    连城诀目露寒光,声音也变得冷了些:“还请前辈说清楚些。”

    他唤少年前辈,自然是基于实力的尊称。当然,对于明月青萍的岁数,他心底并无大概,也未去冒然揣测。

    只见那少年怯懦的瞧了墓

    主大人一眼,得到后者一声叹息的默许之后,才说道:“我等守墓人,本就是为了守护天九刃前辈而存在。直到有一天,子午井封印大破,天九刃前辈的神识重见天日。到那时,我们便会献祭出自己的性命包括修为,供天九刃前辈吞噬和恢复。只有这样,才算不辱使命。其实,将诸位带回墓园所耗费的时日,已经是我们暂时出海所能承受的极限。”

    少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算是一直以来有着完美之称的连城诀,闻言也觉不可思议。守墓人竟是天九刃前辈复苏的祭品?这到底是哪位前辈的布局,未免太过残忍无道。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阿遥已经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今天,他知道的秘密已经太多了,也太惊人了。

    可牧云剑城不这么想,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等所有人都不这么想。他们甚至开始有些警惕,开始提防。

    然后小圣人王亭集破天荒地开了口,问了此时此刻所有人心底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确切地说,是两个问题:“十不存一的天九刃前辈神识,能够吞噬得了数十位神引境界圣人的修为?如果最终复苏有限,我们十四人,会否也是祭品之一?”

    像是忽然揭开了某种禁忌话题,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墓主大人开口。而王亭集等人心底也明白,此时此刻一行十四人的生死,都在墓主的一言决断之中。没办法,谁让他们弱呢!

    藏地书魂想到此处,自嘲地笑了笑。想当初,在那帝王盟斩仙台上,他们这群家伙可是公认天下杀力最强的存在……如今一转眼,倒成了任人拿捏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还真是造化弄人。

    墓主大人也笑了笑:“诸位小友多虑,献祭是我等职责所在,也是功德圆满的最终归处,与诸位无关。”

    少年明月青萍补充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深入子午井,以斩杀旧十四王座为目的磨练修行,他朝破开大阵,由复苏的天九刃前辈率领神引境界的尔等乘鲲鹏出海,定能将乱世劫难在这一代终结,为后世开一个真正的千秋太平。”

第八章 人间不见李青莲

    阿遥已经睡着了,实在是镇山重夔的从头说起,说的太长太臭……很显然,后来的十四人最终应了墓主大人的要求,留守此地潜心修行,然后磨练境界杀王座。

    大妖重夔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似乎并没有发现阿遥苦苦支撑的瞌睡头,以及那不知梦到何事而流露出的奸邪笑容。

    只听大妖重夔自言自语说道:“正如墓主所言,子午井内的大阵被光阴消磨得厉害。我所面对的那位洞穴内的异族旧王座,早已变得疯疯癫癫。初见时,是空有枯槁的肉身和化劫境左右的杀力,人已神志不清,无法言语,且元神残缺损伤严重,也不知听不听得到、听不听得懂我的话。”

    “当然,从始至终,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我只想迅速破境,磨炼修为,找到迈入神引境界的门槛,然后打破子午井,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和他交手了十七次,打了十七次。惭愧的是,并没有一次占据上风。如果不是大阵束缚了他的自由,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恐怕已经死在他的掌下了。”

    “好在墓主大人没有撒谎。这异族旧十四王座不愧曾是神引境界的强者,即使如今只有化劫境的修为,举手投足间和所施展的神通里,依然蕴含着只有神引境才能领悟的大道至理,三年以来,随着入井的次数增多,我似乎在冥冥黑夜里,看到了些许微弱的星辰之光。”

    “我应该已化劫境大圆满,并且触碰到神引境的门槛了,阿遥。”

    睡梦中仿佛听到呼唤的阿遥猛地惊醒,发现重夔依然在自言自语,并未注意到自己的憨态,这才稍稍放心。

    正要开口说话,阿遥突然想起前一句,脑中回荡依稀是‘神引境的门槛’之类的字眼,旋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惊讶道:“你已经半步神引了?”

    大妖重夔瞪了高木遥一眼。

    阿遥悻悻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然后呢?”

    重夔继续说道:“大约数月之前,也是最近的一次交手。那位异族旧王座,貌似施展了一门威力极强的神通。”

    阿遥登时来了兴趣:“什么神通?”

    重夔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阿遥接了句:“废话!你若是知道,岂不是也成了异族?”

    谁知重夔突然话锋一转:“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门神通,我思来想去数月,直到昨日见到释宗流……”

    阿遥露出疑惑的神色:“与释宗流有什么关系?”

    大妖重夔抬起眼眸,看着阿遥说道:“释宗流便是当年的帝御天,是也不是?”

    阿遥说道:“可以这么说。”

    重夔默默点头:“那门神通,像是帝御天的成名绝学,魔惩天!”

    ……

    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听雨而眠的暮凉城菩提道,有对母女撑伞而来。女子着一身红衣,身姿绰约,玲珑有致。她一手持伞,一手牵着只有四岁左右、个头堪堪过腰的纤瘦小姑娘。小姑娘也穿着红袄,扎着两个冲天辫,眼睛大大的,盯着关隧门头以浑厚剑气镌刻的三个大字,慢吞吞又喃喃地念道:“菩提道。”

    聪慧且可爱。

    姓洛名成雪,乳名小豆芽的小姑娘拉着安红豆的手晃了晃:“娘亲娘亲,我们到了。”

    持伞的安红豆第一次来到暮凉城,可瞧着城门处的三个字眼,没来由生出些许久违的感慨。好像冥冥中自有注定,她迟早都要踏足此地似的,陌生而又熟悉。

    安红豆摸着小豆芽的脑袋:“是呀,我们到了。小豆芽累不累?”

    小姑娘落成雪绽开笑脸:“小豆芽不累。娘亲娘亲,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安红豆微楞,旋即微笑道:“想爹爹了吗?”

    “想啊,很想很想。今天睡觉的时候,我还梦到爹爹了呢。他说他在暮凉城菩提道,他还说让小豆芽一定要乖,他还还说,他想娘亲了……”小姑娘落成雪满脸认真的神色。

    安红豆噗嗤笑了,葱葱玉指点了点小姑娘的脑门儿:“小鬼灵精,倒会哄娘亲开心。”

    ……

    今夜菩提道守关之人,共十六,由书院道师灵窍境界的应天率队。为防异族偷袭,每夜轮值当守,都已是常态。除此之外,菩提道里坐镇的化劫境高手,自是不怎么露面,通常都会在城头搭起的茅屋里休憩,时刻警惕着城西的动静。

    城门处

    有座简约的凉棚,应天正独自坐在木桌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隐约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看向雨中,瞧见一红衣女子持伞站在城外,还拉着红袄小姑娘。

    他刚要起身去询问究竟,忽听身后城内两声呼唤。

    “师母。”

    “小小师妹。”

    两声呼唤从雨夜街道的远方传来,柳十三跳了起来,使劲儿挥了挥手。应天自然能听出柳十三的声音,也看到南宫九走上前来。能让这两位出城迎接,并且被称呼为师母之人,又是红袍女子,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应天匆忙起身,从凉棚木柱旁取了把油纸伞,迎着大雨走了过来。

    安红豆瞧见雨中应天迎面走来,微微施了一礼:“应师兄。”

    这是尊称,其实按照书院辈分,安红豆嫁夫随夫,该是应天师叔祖一辈。如今率先开口唤作师兄,着实让应天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想了想,开口道:“见过洛夫人。”

    应天性子直,索性各论各的,脑子里闪过骆冰王、城主、主母、小师叔祖、安姑娘等一系列称呼,自觉无一合适,于是直接唤了句洛夫人。

    小豆芽也不甘落于母亲后:“应师伯好。”

    应天沧桑的脸上浮现喜悦的神色:“是小豆芽?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师母。”柳十三跑了过来,然后在安红豆身前跪倒,“徒儿柳十三向师母问安。”

    “徒儿拜见师母。”南宫九也屈膝便跪。

    安红豆连忙搀扶,看了成熟许多坚韧许多的少年柳十三一眼:“都起来吧。”

    柳十三笑容满面,一手抱起小豆芽,满脸碎胡茬地贴了上去:“小豆芽,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落成雪机灵地躲开,伸出小手捂着柳十三脏兮兮的脸,抗拒地说道:“知道知道,柳二师兄,南宫大师姐。”

    众人被这一幕惹得大笑。

    ……

    夕拾纪三百六十四年。

    大梁城外。

    洛长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青莲三杯吐然诺,脱剑膝前横。

    这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第九章 江湖三幸事

    安红豆入暮凉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小豆芽,一道去看望徒儿松灵韵。是在城外大片的碑林中,有漫山遍野的青石林为伴。雨夜虽清寒,但至少不会感觉孤单。

    几人站在墓碑前沉默无声,唯有夜雨打落人间的嘈杂,在耳边哄闹个不停。

    安红豆抚摸着冰凉的石碑,小豆芽被柳十三护着站在身后不远处,南宫九与师娘并肩而立,各自撑伞。

    “是我没能保护好师妹,有愧于师父师娘的嘱托。”南宫九回想起几年前二十四年少擅自出城的那一战,眼底露出痛苦的神色。

    安红豆转过头,温柔地说道:“你已经很好了。当年师娘似你这般年纪,也不过堪堪元神境界。在那种情况下,能自保已是上天莫大恩赐,又还能乞求什么呢?如果要真怨谁,就怨你那不争气的师父,不早不晚地,偏偏这个时候下落不明。抛妻弃子,留下整个书院的徒子徒孙不闻不问,这么大个烂摊子,谁能帮他收拾的干净?靠那些十子同袍?人情债越欠越多,就如滚雪球般,怎么还?”

    柳十三一手撑着伞,一手搭在小豆芽柔软的肩上,默然道:“其实,如果不是我怂恿大家年少当有为,小师妹她……”

    安红豆道:“你若再这般胡思乱想,师娘可就要抽屁股了。”

    小豆芽拍了拍柳十三的手背:“娘亲抽屁股可疼可疼的。”

    轻轻捏了捏小豆芽粉嫩的脸蛋儿,柳十三又哭又笑,不知所以。

    女儿乖巧如此,安红豆瞧着小豆芽的眼睛里,藏着无尽的宠溺。

    她重新看向南宫九,问道:“如今暮凉城战况如何?”

    南宫九收拾心情,简要说道:“自从莫七难前辈提出破天者计划以来,暮凉城几乎所战皆胜,异族百将策榜上有名的强者,也是有所损伤。事出突然,晓星残月帐一时之间无以应对,只能下令撤军,我们也因此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安红豆曾以红袍女将骆冰王名满天下,深知大敌当前胜负瞬息万变

    的局势,和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的道理。南宫九口中所谓‘几天太平日子’,恐怕真的就只有几天。

    只听南宫九继续说道:“晓星残月帐不愧是堪比天机阁布衣楼的智囊组织,等他们缓过神来,利用破天者计划将计就计,以百将策高手作为诱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成功反伏击了帝王盟的三位王族高手,大获全胜,以此一战宣告了破天者计划的终结。自此,暮凉城布衣楼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沉思,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几人边说边走。

    夜雨滂沱,夜风清寒。远方的山间林里,时而传出几声野啸,狂傲不羁。

    柳十三背着小豆芽落成雪。

    伞在南宫九的手中撑着。

    安红豆单手负身后,一路走来若有所思。入城之后,柳十三本想带着师母去往早已收拾妥当的住处,谁料安红豆突然停步,问了句:“哪里有酒?”

    南宫九有些茫然。

    柳十三也顿觉突兀,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试探性地指了指街巷岔路的方向:“十天显圣老掌柜酒招旗重开的铺子,沿着此巷走百丈,门口竖着巨大碑石的就是。”

    安红豆既惊喜又诧异:“是那传说中的十分铺子?”

    柳十三点了点头:“逐鹿原被攻破的那夜,老头子拼了性命才抢回来的青石碑牌子。不听劝,说是天刀断千劫还欠着一笔账呢,不能糊里糊涂的一笔勾销。其实这会儿的菩提道不比当初群雄聚鹿热闹非凡,人烟稀少荒凉得很,除了那位说书的老祖宗每月月初、十五、月末固定来此处说书、能吸引暮凉十道其余诸道的酒客之外,平日里书院众人守城苦修、鲜有问津,冷清的堪称雅致。”

    安红豆哪儿管的了酒招旗铺子生意,好酒的她,只会关心一个问题:“有好酒吗?”

    柳十三乖巧地点头:“自是有的。只是,师娘确定要去喝酒?”

    安红豆神采飞扬,连日来的心头阴霾和疲惫身躯仿佛被这场大雨洗刷而尽,此刻酒虫馋心,微

    痒难耐,又恢复往日无双女将骆冰王的绝色风姿:“江湖三幸事,落脚心即安、陋巷听夜雨……”

    柳十三接道:“第三幸呢?”

    安红豆轻闻夜风,莞尔一笑:“这第三幸事,自然是‘闻那边酒香’。”

    声音未落,安红豆已化作一道红影,如灯烛下的霞光匹练,朝那酒铺飞掠而去。

    小豆芽落成雪趴在柳十三肩头:“柳二师兄,成雪也想喝酒。”

    柳十三早有耳闻红袍女将骆冰王当年的风采无双,然而今夜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师母的洒脱率性,可谓颠覆认知。

    他扭过头:“小孩子,喝啥子酒嘛,回去睡觉。”

    ……

    喝酒的人,尤其是雨夜喝酒的人,多半是睡不着觉的。

    当然醉酒除外。

    安红豆少时入军伍,曾领兵将无数,战绩斐然,剑术酒量皆独步,因此有不败美称。至于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又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种事儿,绝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篇章里。

    十分铺子的确清冷,没见着那位传说中的十天显圣老酒头、当然也是自家夫婿当年的恩人,安红豆就买了几坛好酒,拎着朝菩提道城门处走去。

    凉棚内,与守关的应天和一众书院中人,畅饮到天明。

    ……

    夕拾纪三百六十四年。

    日出东方时,有道黑影划破混沌的苍穹,登时从百千里外追风赶云刹那而至,掠过群山万重,风驰电掣,终于抵达青萍峰山脚之下。

    那黑影满头白发,神色疲惫且略有慌张,不是洛长风又是谁?

    青萍山脚,是天九刃一脉盘踞之地。无论是自在门又或者是天九一族,在万年前的天下各方势力中,皆是首屈一指可号令天下的存在。洛长风深知,纵有燃眉之急,也不可莽撞闯山门,万一弄巧成拙,有负青莲嘱托。

    他平复心境,走上前去。

    发现镇守山门的,竟是曾有一面之缘,名唤裴不胜的那个家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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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的昆仑,天机阁的榜,妖丛的麟凰,日不落的殇。山两界的魔门,帝王盟的金汤,八百宗的奇才,七州域的乱荡。神引的雄寇,待宰的羔羊,七卷的天书,天下谁作王。千年流逝落定尘埃,一切只剩下流传于世的这首童谣!书友群:303859996欢迎加入钧天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钧天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钧天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