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娇术TXT下载娇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娇术全文阅读

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

    张定崖想要后头接话,却不晓得该接什么好,一时觉得若是听得“如痴如醉”,着实有些太夸张,若是听得“十分清楚”,却是实在骗人,若是拿来对付旁人倒是罢了,可在这一位面前,实在说不出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卡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竟是想出了一个词,忙道:“我也听得十分入神!”

    张定崖一片纯朴稚子之心,顾延章看在眼中,又是好笑,又是欣赏,见前后人隔得俱不算近,便直言道:“你也不用理会这些凭你之能,只要阵前得立下功劳,自有他人去帮忙考量,你只管做你擅长的,莫要把功夫花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头,免得分了心,浪费了你一身的本事。”

    同顾延章不同,张定崖一入兵营就跟着杨奎,身上早有了杨党的印记。他自有本事,正得器重,又因官职不高不低,还轮不到去操心党争的,杨奎、陈灏等人只要在一日,便会好好护着他。

    退一万步,如果杨党党争失利,便是他看得再清楚,也是无用,自会被范党打压。

    然而张定崖毕竟是一员虎将,无论个人武艺,还是领兵之才,均是早已简在帝心。

    赵芮虽然能力寻常,可爱才之心,却是人人俱知,只要将来一有机会,应当便会启用。

    寻常人需要慌忙站队,望风倒戈,可像张定崖这般的,又遇得赵芮这样的天子,实在没有必要多费力气在分析朝政上头。

    真正有本事的人,当能力到了一定的程度上,只要踏实做事,便不会被埋没。

    顾延章觉得身旁这一位有这样的能力,是以他一点都不担忧。

    张定崖却是听得有些陶陶然,方才半日的纠结,此时俱都烟消云散,心中只想着:贤弟实在太会安慰人了,明明只说了几句话,里头只顺带小小夸了一下,可怎的听得我这般美滋滋的。哎呀,“凭我之能”,我有多大的能耐?听他这样说着说着,我竟是全信了……

    他当真是觉得我“一身的本事”吗?

    也不晓得是面子话不对,以我二人之交情,他又哪里需要说什么面子话,想来是当真觉得我是个有才的!

    他一时回想了这几年在保安军中的各项功劳,只觉得比起旁人,自家确实也是个有才的,一时又对比了一下顾延章,顿觉自己这个才,实在折扣打得又有些大。

    幸好张定崖一惯心胸开阔,比了一回,觉得比不过,索性这一个厉害的也是自己人,倒是又觉得自家运气好,眼光好,才交了这样一个兄弟。

    被有本事的人夸,这人本就是自己服气的,他实在是有些偷乐,因此时前后俱是人,也不好多说,便把头偏到一边,嘿嘿偷笑了两下。

    一行人只在邕州城内稍事修整了一日,次日一早,大军便开拔前往广源州。

    作为随军转运副使,顾延章本要留守邕州,居中转运,可因陈灏想着乱民当中除却兵士,还有不少原本的当地勇武也一并起事了,另有些乱民的家眷亲人,其中应当不乏当日受了灾,在赣州城内停留过的。

    顾延章在流民当中声望甚高,若是随大军而行,等到劝降之时,说不得能有些作用。

    此时广西转运使同转运副使俱在邕州,又有知州、通判等人,有他们负责后方之事,短期之间,应当问题不大。

    哪怕能增加一点点劝降的可能性,陈灏也不会放过,他权衡之后,便着着顾延章随军而行。

    越离得近,得到的消息就越多。

    梁炯起兵造反,一说跟他来广源州的约莫三千人,一说超过五千人,都是按着从前广信军中编制来的。

    因广信军常年在南边作战,当年打交趾,主力便是他们,对广源州地理也好,民情也好,十分熟悉。他们抢了吉州、抚州二州的军械库,又都是弓马娴熟的,按着两州呈上去的奏报,梁炯等人夺走的武器,至少能装备千人。

    幸好两州俱在内地,从来平安少事,配备的武器数量不算太多,质量也只是寻常,如同神臂弓等物,更是寥寥,否则广信军又熟广南地理,又有神兵利器,再兼多半出身吉州,人人彪悍,真打起来,陈灏带着的这一支平叛军胜率未必很大。

    ***

    清晨时分,数千人整队完毕,排成整齐行伍,行走在邕州去广源州的路上。

    才出城时还有勉强算得上好走的官道,越往东南行去,就越发泥泞难行。

    今年广南的雨季格外长,明明已经快入秋了,依旧是下三日,停一日,北地来的保安军适应得十分辛苦,便是荆湖南路的厢军,也未必能扛得住雨中行走,尤其此地雨前雨后蚊虫愈多。

    顾延章压在后阵,他双腿夹着马,手中却摊开了一张舆图,正仔细算着下一处落脚的点距离眼下还有多长距离,以目前兵士的脚力,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

    难得今日停了雨,不趁着机会多走一些,等到暴雨一来,又要安营扎寨了。

    陈灏乃是三军主帅,自然不可能亲自领兵上阵,在估算着距离广源州还有半日左右路程的时候,他便择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又派了张定崖、顾延章领了一千保安军、一千荆湖厢军打头阵,也算是去摸一摸梁炯的低。

    顾延章骑在马上,又兼地面不平,行起路来多少有些颠簸,他心中还在估计着时间,前头去打探情况的斥候众已经有一个回来了,那小卒到了前头领队的张定崖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打回走,很快到了顾延章的面前。

    “官人,小人探得消息,那贼子梁炯夺了广源州里头两家洞主的山头,又收了他们的田地、牲畜,听说已经称王,号有三万大军,其中乱贼首领为梁炯,另封了三个乱臣,皆号王爷,都是往日广信军中有名的军将,又有一个姓徐的被封了丞相,听说他为人有些智谋,此弃吉州、赣州来广源州,便是他出的主意。”

    斥候一口邕州口音的官话,顾延章竖着耳朵,勉强听懂了。

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三个被梁炯封为王爷的,都是从前广信军中有些资历的老人了,可那一个姓徐的,听名字却是陌生得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延章在延州时虽然曾经协理过三军转运,毕竟时间不长,便问张定崖道:“可曾识得广信军中有一个叫做徐茂?”

    张定崖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又皱着两条眉毛道:“我同梁炯当年有些交情,广信军中,但凡有些名头的,也都能叫得出来,姓徐的有,只没有听说过叫徐茂的。”

    这毕竟只是个小插曲,两人虽然有些疑惑,却只记在心上,并未去纠结。

    大军行得很快,次日早间,已是到了特磨洞附近,距离梁炯等人掠占的寨子仅剩下三个时辰不到的距离。

    随军向导探查之后,寻了个地方,大军安营扎寨。

    晚饭过后,张定崖同顾延章在中军同各军将商讨明日安排。

    急行军这许多日,上下军士虽然有些疲惫,可士气却不算差,只有十来人因为水土不服,有些腹泻,被顾延章单独挪开了,其余并不碍事。

    帐中军将们便提议先打一场,以打促降。

    梁炯既然已经称帝,这便不是当日简单的动乱了,应当不会只略略劝说两句,便纳头而拜。他占了山头,手头有兵,有武器,有粮草,还有金矿,比起从前在吉州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晓得滋润了多少倍,又怎么会那样轻易放弃。

    只是这第一场怎么打,又在哪里打,却是个问题。

    梁炯帐下皆出于广信军,在广南扎营十来年,又已经在此处安顿了这样久,对广源州的地理可谓是熟之又熟,可官军却是新来,若是攻上峒中,着实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帐中虽然有广源州的地图,却已经是十多年前智缘上师绘制的了,当时是为了平交趾,广源州这一处,只是顺带而探而已,写得并非十分清楚,只能将就着用。

    议事到后来,众人决定先暂缓一日,一来访一访周围地理,二则等等梁炯的反应。

    今次出行号称两千兵士行军,去掉吃空饷的,实数一千五百三十一人,都是日行夜歇,并不避人,且不说梁炯本就是多年行伍出身,长于战事,便是他不是,也早该知道官军的行踪了,应当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急急攻打,官军并无优势,倒不如先休整一日,再做打算,毕竟一旦初战不利,十分影响士气。

    议事完毕,帐中军将各自散去,顾延章也与张定崖一同走出了军帐。

    此时已是深夜,大军扎营的地方虽然平坦,却依旧是野外,不远处便是山林,听得蝉鸣此起彼伏,而斜插在帐门处的火把上方,团团绕绕飞着蚊虫群,看着令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远处火光隐隐约约的地方,偶尔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是壁虎还是虫蛇在爬动。

    张定崖热得连衣服都不想穿了,一面把半湿的外衫袖子往上撩,一面抱怨道:“真是个鬼地方,也不晓得梁炯怎么想的,竟是跑来这里!”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虽是个鬼地方,可有吃有喝,有金有银,比起在吉州饿死,自是不如来这一处。”

    他说完,望着西南的方向,半感慨地道:“从前这也是中原所辖之地。”

    广源州并无边界可言,时人多认定东到形州,南至七源州,西抵思琅州,北止特磨洞,都属于广源州的范围,占地约莫百万顷,四处有崇山峻岭,地势峭拔险要。

    都说广源州有各峒洞主七十二,其实细细算来,此地大大小小的寨、洞不可计数,哪里是七十二这个数字就能囊括得下的。

    广源州中最小的峒中,老小人口加起来也许也就百十来人,而叫得些名号的,却能有数千壮丁劳力,几乎全是侬人、土人,世世代代居于此处。

    这从前本是邕州下辖的一个羁縻州,后来前朝时觉得此处偏僻,当地人桀骜不服,冲突不断,又有瘴疠,朝廷管理起来,费力不讨好,便交付给其时的附属国交趾代管。

    交趾赋敛无厌,每年都强要广源州上缴大量黄金、丹砂,州民苦不堪言,后来数百洞主联合起来,趁着交趾与大晋交战之时,转头去咬了交趾一口。

    交趾当时已经被杨奎打得一败涂地,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过来,中间自然没有力气再去整治广源州,而大晋从来懒得管,倒叫他们得了一阵子松快的时候。

    广源州中的侬人、土人,向来都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典范。

    从前中原统辖的时候,每年只象征性地让他们进献几两黄金、几两丹砂而已,就这样,都还年年要拖拖拉拉,被邕州三催四请,才慢吞吞地交些成色不足、缺斤少两的东西上去。

    既是交了东西,洞主们便觉得甚是吃亏,挨个拉着手排成排,向朝廷哭穷,又要银,又要抚济,除此之外,还暗暗派侬人、土人时不时到边境之处劫掠一番,或抢或掳,或烧或夺。

    一旦被邕州抓到了,就装着傻,说不关自己的事,不晓得是哪一处的乱民。

    后来中原不堪其扰,每年不仅要拨付赈济银两,还要增加防卫,收的那几两黄金、丹砂,连炼几颗丹给天子养肾都未必够的,算来算去,当真是血亏的买卖,索性将广源州扔给了交趾去管束。

    交趾自然是没有那么好说话,把广源州中的侬人、土人当做奴隶来用,因此地盛产黄金、丹砂,便每年规定了庞大数额,若是不交足,便要抢了牲畜、劳力去做抵。

    广源州中哪里经过这些,想到从前依附中原时,几两黄金便能打发了,还可以讨要银钱,便又上表朝廷,说要重新依附回去。

    此时正值晋太祖起事,上有北蛮,足有西戎,国中起义、乱民层出不穷,前朝着实无力理会,更担心自家一旦插手,交趾便能借着这个机会,掺和进来分一杯羹,届时四方面敌,哪里应付得过来,自然便是当做没有此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见得中原如此,广源州中各洞主又要埋怨朝廷置他们于不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数百年间,此地一直立在墙头,远远瞧见树上叶子翻一翻,有点风来了的影子,便要朝着叶子翻的方向倒一回,在中原与交趾中间,便似一个不倒翁似的,眼见哪一处不好了,就要重新弹立起来,往另一边倒。

    张定崖自然不知道广源州有这样一番过去,听得顾延章说,倒也觉得开了眼界,正要说话,忽然听得远处原本此起彼伏,正在鸣叫的蝉声停了下来。

    眼下早已是深夜,营中一片寂静,只零星听得几声咳嗽,蝉鸣的起与停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顾延章同张定崖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起了一丝警惕。

    会不会是夜袭?

    张定崖对着不远处的亲卫唤道:“安排几个人,往那边去看看。”

    一面指着西南的方向。

    梁炯长于兵事,此处距离峒中不过三个多时辰的路程,官兵扎营在此,早已做好了夜间会有叛军来袭的准备,他此时觉出不对,却也没有慌张,反倒有些兴奋起来。

    去探查的斥候很快回来禀道:“应当是叛军的探子,是个熟手,对地形熟悉得很,没有追到,已是跑了。”

    张定崖忍不住转头看向顾延章,抱怨道:“梁炯这个人,明明已经反了,胆子却是比从前还小!官军才到此地,人疲马倦,此时不偷袭,更待何时!往日他可不是这等性子!”

    顾延章摇头道:“他是不会夜袭的。”

    张定崖奇道:“为何这般说?”

    顾延章便道:“你既与他是旧识,他自然也与你是旧识,哪里会不清楚你的行事。”

    陈灏带着大军南下桂州,又派人去广源州,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梁炯只要派人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南征的帅、将分别是谁,此时再安排探子监控一回,也只是做一个确定而已。

    张定崖虽然性格爽直,年纪也不大,可带起兵来,却已经驾轻就熟,他惯爱行出其不意之法,然则无论进退,都是小心谨慎。

    梁炯既然同张定崖一早便认识,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能耐的,早知道今夜偷袭,对方必有准备,胜负不说五五,最多也就六四,又何必如此。

    张定崖不由得叹道:“从前我同梁炯还一同喝过酒,谁曾想得,竟会有今日。”

    顾延章也道:“世事难料,一失足成千古恨,待得见了面,再好好问他一回罢。”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觉得有些感慨,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黑云厚厚,连星星都瞧不见几颗。

    ***

    梁炯夜间果然没有派兵突袭。

    次日一早,张定崖便安排了斥候们出去探路。

    官军派出去的人距离特磨洞还有几里路,就已经被梁炯安排在外头的守兵发现了,幸好他们都是邕州本地人,对丛林十分熟悉,跑起来也快。

    同前一夜张定崖的斥候抓不到梁炯的探子一般,今日梁炯的守兵,也抓不住张定崖的人。

    守兵们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好跑回去回话。

    梁炯与他才封的三个“王爷”。一个“丞相”坐在堂中。

    他们如今所驻的屋舍乃是此处上一任洞主的私产。

    杀了洞主,撵散了对方的手下,占了他的屋舍、田产之后,梁炯等人便选了这一处最宽敞的房舍作为“白虎堂”议事。

    他才四十一岁,正当壮年,相貌端正,尤其有两条极黑的浓眉,令人看起来印象十分深刻。小时候,梁父在吉州城中寻了一位过路老道给他相命,对方见了这两条浓眉,说他将来如果当了大官,世上必定会要死很多人。

    后来梁炯果然从了军,虽然没有当上大官,可也算得步步稳扎。

    直到眼下,坐在这白虎堂中,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想起小时候那老道的话。

    他这辈子确实当了“大官”,因为他当这一个大官,世上必定也会死很多的人。

    他如今造了反,还稀里糊涂地称了帝,应当已经算得上是世上最大的官了,可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直有一种没有落在实地上的感觉。

    实际上,从开始到现在,梁炯一直都没有打算叛乱。

    他是广信军被裁的人当中军职最高的那一批,纵然也屈辱极了,可毕竟做军将许多年,攒下了不少银子,虽然未必大富大贵,可养活全家,并不存在半点问题。

    梁炯去衙门讨银,是被部下请去的。

    他威望最高,官职也最高,众人都愿意听他的,有什么事情,也总习惯性地去找他。

    梁炯又怎么可能推辞。

    许多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大家同袍相泽,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共一辈子的交情。

    只要上了战场,就会有死有伤,被裁的广信兵士,许多都是在延州阵前受了伤的。战场受伤,伤了手指已经是万幸,瘸了胳膊少了腿的,数量也不少。

    而今立的军功被吞,赏银也好,赐绢也罢,都少了大半这些全都忍了,可居然把抚恤银子也扣着,却不晓得眼下都等着米落锅吗?!

    吉州才遭了蝗灾、旱灾,粮米价格本来就贵,一时半会,种田种菜也难有收成,梁炯实在不能忍受看着从前的手下饿肚子。

    他带着人去州衙讨钱,谁晓得知州、通判尽皆避而不见,眼看着拖得越来越久,本该在外头等结果的兵士早被激起了火,那一日正正好被一个小吏嘟哝了几句,说什么“居然还没死绝,挡在这里连路都走不了。”,众人听得大气,冲上前去,就对着那小吏一通打。

    这一处是衙门外,打得狠了,自是引得衙役前来抓捕,小吏见有了帮手,就叫嚣着要把他们全数送进大牢,将来个个有进无出。

    都是本地人,谁又不知道胥吏的坏,更知道这一个当真做得出来那等事情的,一旦进了牢,在里头做点手脚,何其容易,当真是有命进,无命出。

    既是如此,横竖都是一死,饿死也是死,冤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索性造反得了,这般反而尚存一线生机。

    人多便要乱,当时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直接冲进州衙,把那小吏给杀了,又要去擒州官。

    等到梁炯听得不对,跑了出来,一切木已成舟,再无回旋可能。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争执

    听得官军距离此处已是只有半天不到的路程,堂中各人神色不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军将,张都监这回不会是来劝降的罢?”

    一名“王爷”道。

    他说的明明是一个问句,可无论谁来听,都觉得其人想要表达的,是一个肯定的意思。

    梁炯还未回话,一旁已是另有一个补道:“那赣州的顾通判也在官军之中……”

    纵然梁炯已经称了王,可部属也好,家人也罢,对他依旧是用着从前的称呼。

    而在座头上顶着“王爷”称号的三人,也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是王爷的自觉,反而俱都面色复杂。

    此回朝中带兵来广南的人为谁,广源州中早在数日前就已经有了风声。

    将帅乃是陈灏。

    他虽然不比杨奎,可直到如今,近百家峒寨中的洞主听得他的名字,都还有些忐忑,至于梁炯等人,更是他麾下多年的旧部。

    领军的是张定崖,数月之前,众人还是同席吃饭,同桌喝酒的袍泽。

    居中转运的是曾经的赣州通判顾延章。

    想到这三个名字,梁炯实在有些说不出话来。

    掀了州衙自是因为忍无可忍,又是因为无路可走,可等到冷静下来,若说没有后悔,都是骗人的。

    然而覆水难收,已然反了,再说旁的,全是马后炮。

    堂中一时有些沉默。

    坐在上首的是梁炯,他下头左右又各有三张大交椅,左边俱是身材精壮,高高大大的武人,右边却是个膘肥体大男子。

    那男子三十余岁,单独坐在右边的一张交椅上,一面拿巾子擦着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水,一面道:“军将莫急,虽说是张都监带兵,毕竟不是陈节度亲来,这一回只有两千人手,又是急急从邕州赶路过来,哪里有时间停下来休整,又哪里有力气打仗昨夜听得他们到了,我便想叫军将遣兵夜袭,只可惜……”

    他话说到一半,轻飘飘瞄了一眼坐在左手边的几个“王爷”,眼神闪烁,却没有继续把那一句话说完,而是道:“白白浪费了这机会……”

    “你懂个屁!那张定崖乃是保安军中数得着的用兵能手,他会不晓得防备夜袭??”

    一个“王爷”瞪着眼睛道。

    那男子呵呵一笑,道:“小人却是没有说过他不懂防备,只是赶了许多天的路,昨日才到得地头,便是防备也无力气打仗,依我说,昨夜便当起寨中兵力,赶着两洞的壮丁,联络上西山洞中的蛮军,一起打过去,五六千对他两千,便是披了铜皮铁骨,也一般给他捶得稀烂。”

    他顿一顿,又眯着眼睛望着对面三人,道:“怕不是怕打,是有些人还想着回去投降罢!”

    夜袭之事,众人昨日便已经讨论了半日,左边的三个“王爷”都不同意发兵,只有右边那一个胖子一直叫着要突袭,最终是梁炯拍的板,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先看一看官兵的情况。

    此时胖子旧事重提,立时就引来了对面人的反弹。

    “我怕你这是在做梦罢!”坐在左边的又一个“王爷”冷哼道,“那可是保安军中的精锐!我们行兵打仗这么多年,打不打,还用得了你来教!”

    “徐某虽然比不得在座诸位皆是多年的将军,可却是一心一意为了军将好,更是一心一意为了在座诸位好,眼下不趁着他们才到广源州,什么都不熟,又什么都不懂,一鼓作气,把人给灭了,等到他们缓过气来,谁死谁活,却是不晓得!”

    “到时候,有些人投了朝廷,说不定会做点什么恶事,好要功过相抵,只可惜军将却是想要脱罪而不得!白白为了那些个狼心狗肺的人做这样多!”

    胖子讥诮的话一出口,对面三人登时面色为之一变,其中一人再忍不住,几个大步迈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冲着胖子的左脸扇了下去,只听“啪”的重重一声,那胖子躲也躲不及,被打得一个右倒,左半边脸立时就肿了起来。

    那人大骂道:“徐茂!滚你的蛋去!老子跟着军将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吃屎!哪个狗**里钻出来的蛆,来挑拨我们兄弟间的关系!凭你也配!”

    一面说,一面又用脚去踹。

    原来那胖子就是梁炯封的“丞相”徐茂。

    徐茂长得人高马大,又膘肥体壮,他开始是没防备,再兼对方手脚实在是快,一个没挡住,被打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要面子了,直接滚在地上,恰好把那一脚给躲开,又顺势伸脚去勾对方的腿。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坐在上首的梁炯连忙拦道,又斥骂另外两人,道,“都愣着干嘛!快去把人拦住了!”

    被点到名的两个“王爷”应得倒是挺快,几步上前,一个压着徐茂,一个拖着“老三”,可压着徐茂的手脚下得又重又狠,拖着“老三”的,却是一副拉不住的模样,叫那老三狠狠踢实了好几下。

    这一厢还在打着,外头却是进来了一个亲兵,站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的模样。

    梁炯恼火极了,扬高了声音,终于把场面压制住了,才叫那亲兵进来。

    小卒禀道:“军将,南边又来人了,正在门口求见。”

    场中本来火药味极浓,听得那小卒说话,却是俱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梁炯,等着他说话。

    梁炯犹豫了一会,才道:“带人进来罢。”

    坐在左手边的三人几乎是立时就叫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军将,使不得!”

    梁炯沉着脸,道:“我自有分寸。”

    其中一人却是道:“军将,当初兄弟们仗打成什么样子?死的死,伤的伤,十个来,五个回去,如今才过了多久,怎的就忘了当日的仇??”

    梁炯还未回话,那徐茂就捂着流着血的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当日为甚死人,还不是因为帮朝廷打仗,而今朝廷都要把你往死里逼了,别人都不计较你,你还去计较这个!人都已是到了广源州,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军头!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人却是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徐茂,老子兄弟几个说话,你他娘的给我滚一边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停留

    闹到最后,梁炯还是让小卒把人给带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三气得不行,把桌子一拍,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梁炯叫了一声,没有叫住,只得对下头一人道:“老四,你去看看他。”

    被称为老四的人面色也有点难看,却是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来,跟着往外追去了。

    他到得门口,正正与小卒带进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那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前头的黑瘦矮小,一张南蛮人的脸,而跟在后头的却是个汉人。

    老四木着一张脸,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直接越了过去,远远听得后头有人问话。

    他在广南打了几年的仗,后来又戍守在此,旁的不提,交趾话却是十分熟稔,此刻一听,立刻就辨认了出来,那人说的是“方才那两个是谁?”

    虽然厌恶交趾人,可在这种情况下,老四也不知道自己当如何是好,索性不去理会,而是听从梁炯的安排,去寻了刚刚走掉的老三。

    才踏进后头的一处房舍内,他便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

    是一道妇人苍老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那妇人问道:“三儿,我昨日听得他们说,这一回赣州的顾通判要过来了?”

    老四便听得他的三哥道:“不关事,娘,你好好在这一处养病,莫要出去同旁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妇人便叹一口气,道:“你叫我怎的不管,当日若不是我病得厉害,将屋里那点存下来的银钱都花光了,你也不至于同他们跑去衙门讨粮饷,如今好好的,哪里又会造了反……”

    哪怕隔着一重帘子,老四都能听出对方声音里头的难过。

    那老妇人确实伤心得很,却又不晓得当要怎么说。

    他们家里头的日子虽然苦了些,却是从来清清白白,谁能料到,仅仅是眨眼之间,一家人便从老老实实的百姓,变成了人人讨伐的反贼。

    而这个,竟是因为自己得了病。

    怎么能造反呢?!

    可儿子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当日还在吉州的时候,听说儿子同从前跟着的军将一起反了,又是因为去州衙讨饷,老夫人便已经惶恐惊骇。

    后来梁炯带着士卒南下,少不得要将家眷一并上,老妇人一面跟着南迁,一面见得打仗,更是心惊胆战。

    等到了广南,又是水土不服,在广源州中更是难找大夫,心中忐忑难安,坐卧不宁的,自然病得越发厉害。

    老四又听得里头三哥安抚了几句。

    那妇人又道:“旁的我也不管了,只当日你不在家里头,吉州遭灾,我跟着你媳妇去赣州,那一时若不是有顾通判设了流民营,如今你也见不到这个娘了,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世上没有得了别人的恩,还要恩将仇报的道理,我一个老妇人,别的也说不动什么,只报恩之事,要同你说一回……”

    老四再听不下去,只好转头出了屋子。

    去岁吉州蝗旱之灾闹得严重,可以说得上是十室九空,人人都去避难了。

    吉州的流民当中,多半都留在赣州,在流民营里头混口饭吃。

    等到回来之后,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个个都没口子地夸赞那赣州通判顾延章,说起他来,只有好话,没有坏话,夸得同天上星宿一般,都道多亏了这一个官,这一次才能活这样多人命。

    老四常年在外行军,回到家乡,灾情已是过了,没有经历过流民营,自然也不能理解父老乡亲的想法。

    他从前并不当回事,可此刻见得三哥的娘这样反应,心中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跟着梁炯来广南的,除了广信军中的旧部,还有不少各人的家眷、亲族,只要去过赣州的,几乎都受过顾延章恩惠,连三哥的娘都要这样说,那其他兵士回到家中,会听得什么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这一回朝中派的人选,实在是朝着他们的七寸来的。

    对着旧日的将帅,对着曾经的袍泽,对着不久前的恩人,当真打起来,又如何下得了手?

    听说张都监领了保安军与部分广信军,另有荆湖南路的厢军南下,到时候见了面,刀一竖,发现从前在一个桌上吃过酒,说不得还在同一个营房中住过……

    这要怎么打……

    老四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头上那一丛一丛森绿的树,听得不远处的蛙叫,心中烦躁不已。

    是条汉子,做了错事也得认,绝不怂,可有一说一,当时是真的没有想过会闹得这样大。

    还有那徐茂,也不知道是哪一处冒出来的小人,去到广信军中都不到一年,竟是哄得不少人觉得他厉害,却是镇日都唯恐天下不乱。

    当日在吉州怂恿去抢兵器库的是他,带头联络抚州,怂恿那一处联合举事的是他,提议要来广南的是他,眼下要他们同交趾人坐下来谈一谈的,也是他。

    老四在军中多年,如果不是看这徐茂当真长得一张汉人脸,平日里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简直要怀疑这是哪一处敌国派来的奸细。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才重新进了屋,打算同老三好好说一下,无论怎样,都不能随意跑出来。

    大哥本就是被他们几个拖累的,而今还要给气受,也有些太过分了。

    况且两人就这般出得来,也不晓得那交趾的信使过来是说些什么的,如果是想要同他们联合起来打大晋,那他们二人留在堂中,还能一起跟那徐茂打打擂台,省得只有一人在里头势单力薄,大哥一个不小心,被哄得脑子发了烧,当真同意了。

    想到这里,老四又有些恨恨。

    怎的能把交趾人给放进来!

    当日他们不晓得屠杀了多少晋人,杨平章来之前,邕州被屠了一回,死了八万余人,他们费尽心力,拼了那样多的同袍,才把交趾人给打败了。

    如今刀口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就当那一桩事情从未发生过了吗?

    怎么能忍!

    ***

    且不说这一厢老四再一次撩起帘子,进了老三的屋舍,白虎堂中,那一个交趾人,一个汉人同那梁炯说完事,也不着急回去,却是就在峒中择了一处房舍,竟是住在此处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天色渐晚,夜幕犹如一副巨大的黑色纱幕,将山峒整个罩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炯站在房屋门口,远远望着高低起伏的一座座山峦,便似一只只蛰伏的黑色巨兽一般,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跳出来咬你一口。

    晚间的山峒中除却虫鸣、蛙叫,并没有什么其余的声音,如果爬到高处,还能见到各处竹屋当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看着是乡野间寻常的生活,好似是安稳了,可对比起大晋,莫说京畿之地,便是寻常的州城,也当真只能说一句荒凉无比。

    吉州乃是上州,虽然遭了蝗旱,可州城却一直是繁华的,梁炯自离了广信军,便一直在吉州住着,眼下看着这毫无人烟的地方,心中实在是堵得慌。

    他转身朝着里屋走去,还未推开门,便听到里头一阵阵熟悉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是儿子在背书。

    梁炯不通文墨,自然不知道儿子背的是《礼记》中的大学篇,更不知道这其中探讨的是大丈夫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可却不妨碍他听出读书声中儿子的向学之意。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走进去。

    自家这个儿子,自小聪颖过人,数百字的文章,只要读上七八遍,便能背得滚瓜烂熟。夫子说过,若是好生读书,将来说不定能想一想进士。

    梁炯本来还打算想想法子把儿子送去州学当中,哪怕自己这枪林箭雨之中靠着血肉攒出来的积蓄,就要全数砸将进去,只要能攻出一个官身来,也算是老梁家改了命。

    然而眼下出了这个事情,莫说进士、官身,便是想要再回大晋也不能了。

    在这广源州中,便是做了第一大的洞主,又能如何?

    一时之间,梁炯竟是不知当要何去何从。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头仿佛转过无数道念头,好似又是发了半日的呆,直到身旁有个亲兵叫了他半日,才反应过来。

    “军将。”那亲兵又叫了他一声,把事情说了。

    原来是徐茂找他。

    梁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是还是抬腿走了出去。

    徐茂坐在白虎堂中,手里捧着茶,却是不敢喝,左半边脸依旧肿得高高的,见梁炯进来了,把茶盏放在一旁,站起来躬了躬身,便算是行过礼了。

    “军将,下午交趾来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梁炯面色有些难看,只道:“此事莫要说了,绝无可能。”

    徐茂急声道:“军将,如今咱们已是反了,若是同交趾一道,说不定还能让官军忌惮几分,有了他们在后头撑腰,将来也能在此地住得稳,不然就凭着这三千的人手,又能顶什么用?倒不如……”

    他话只说到一半,已是被梁炯劈声打断。

    “此事不用再说!”

    梁炯的死死瞪了徐茂一眼,皱着眉头,沉着声音道:“也不看交趾从前杀了多少广南人,我麾下尽是广信军,十个里头有六个都同交趾打过不晓得多少次,同袍死伤无数,而今怎么能同他们混迹在一处!把人留在此处一夜,已是给了他们面子,今日在堂中,你也瞧见了,老三老四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若是叫下头人知道了,怕不都要闹起来!”

    徐茂呵呵一笑,道:“军将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没意思了,广南人是大晋人,如今咱们可还是大晋人?既是已经反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晋’不‘大晋’的,又有什么‘同袍’不‘同袍’的,哪一处给的好处多,自是站哪一处,莫说官军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就是他们不来,咱们在这广源州中,也要同交趾打好交道了,将来才好立得稳。”

    又道:“便是入伙新屋舍,还要同邻居送个果子,开个席面,一同拉拉关系,咱们如今既开了国,自然也要与旁边的拉拉关系,早不是以往……”

    梁炯听得恼火,十分不悦地道:“我正要说这开国的事情,咱们自己人还没商议好,你便让人出去四处乱传,是个什么意思?”

    徐茂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道:“小人哪里有什么意思?军将既是已经造了反,左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倒不如开了国,给下头人一个念想。”

    他见梁炯面上越发阴沉,竟是半点也不畏惧,反而阴测测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而已,投身广信军中一年都未曾有,虽说得封了什么‘丞相’,不过承蒙军将看得起而已,却是从并不放在心上的。”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字也识不得几个,从前不过四处混迹,讨口饭吃,哪里像军将,在广信军中恁多年,被下头个个人敬重有加,当爹当娘的供着,只是不晓得等他们知道当日有些人在裁兵的时候,同朝廷里头的相公大官们说了什么,又捞了什么好处,更是许了什么话……”

    梁炯听得最后这一句,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只盯着徐茂不放。

    徐茂笑一笑,道:“他满似以为自己能得了好处,谁晓得上头的人卸磨杀驴,银钱是捞得了,位子却是没了……倒是可惜了下头那些个人,本来能得七八贯的遣散,被那一个人拍着胸脯一说,那七八贯就变成了一两贯,本来只要裁一半,竟变成了裁七成……”

    “徐茂,你这是把屎盆子往旁人头上扣!”梁炯终于彻底变色,咬牙道。

    “屎盆子不屎盆子的,我却是不晓得,只当日那裁兵的事情,广信军中又是谁主持的,更是谁点的名,谁提的银钱,谁拍着胸脯保证,必不叫下头人闹事,还给上头相公官人们打了包票,必定人人安安分分回乡。”徐茂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梁炯一眼,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一笑,便看起来十分狰狞。

    “如今下头兄弟们是不知晓,可我手里头却有当日那人在文书上盖的手印,若是叫兄弟们得见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徐茂抬起头,眼中满是威胁之意,直直迎上了梁炯已经阴沉得能滴的出水的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锋一转,他却又笑了起来,道:“我比不得军将妻小、父母俱在的,也比不得其余兄弟们拖家带口,本是贱命一条,又是光棍,可也到底也惜命得很,正是帮着兄弟们想,又操心自己性命,才想着请军将好好思量一回,要不要同交趾那一处坐下来谈一谈,毕竟过了这个村,可是没有这个店了!”

    明明徐茂已是走得再瞧不见人影,梁炯依旧木然坐在交椅上,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天气闷热,他额角、鼻尖都是汗水,却顾不得去擦。

    一步错,步步错。

    可既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想旁的已是没有了意义。

    虽然同徐茂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梁炯却是能看出此人几分性子。

    惹是生非不算,尽是爱走旁门左道,便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自己喜欢钻脏污处,也不叫旁人干净,要拖着众人一齐下水。

    偏偏叫他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想到麾下弟兄们知道事情真相时可能会有的反应,梁炯实在是难以接受。

    当日是鬼迷心窍了罢!

    如果不是得了主持裁兵的官人的承诺,又知道裁兵之事再如何躲也躲不开,他如何会这样做选。

    如今怎么办?

    是索性一了百了了,由那徐茂把事情抖出去,还是当真要去同交趾坐下来说话?

    梁炯很明白,只要有了一,就会有二,一旦他同交趾当真扯上了关系,就再也甩不脱了,况且徐茂此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一回的退让,便满足了。

    对方已经不是一次在背地里挖自家的墙角了,反了朝廷,下头人本来就人心生乱,被他在后头拿各色话来拉帮结派,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集结了一小帮势力,如果自己再被他如此指使,过上数年,还不晓得下头会出什么事情。

    可那一份文书,究竟被他藏在哪一处!

    想来想去,梁炯也做不得决定,晚间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他才起来,还未去到白虎堂,已是听说徐茂在其中等着了。

    梁炯烦躁不已,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去了白虎堂。

    徐茂催他把交趾的使着请来说话,态度嚣张,言语咄咄逼人。

    梁炯想了一夜,心中已是做了决定,便不再理会他,只让亲兵们把手下亲信都叫了过来。

    人还未曾到齐,却是有一名亲卫匆匆进得堂中,禀道:“军将,外头官军来了人!”

    堂中人顿时轰然,有人问道:“可是带兵过来了?”

    又有人叫道:“快叫兄弟们点兵取了武器!”

    另有人问道:“多少人?谁带的兵?”

    那亲卫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连忙道:“没有带兵,就三个人!”

    诸人一愣。

    那亲卫又道:“好似……官军是来劝降的……”

    堂中纷乱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人俱是转头看向了梁炯。

    梁炯问道:“来的是谁?”

    “是王军将……另有两个,却是不识得……”那亲卫回道。

    听得“王军将”三个字,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面上却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一个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梁炯发话。

    “军将,朝廷来劝降,最多就是免了死罪,少不得要流放,左右也回不得去了,何苦要见什么‘王军将’,莫不如直接打发得了……”徐茂道。

    他话刚落音,许多人便转头瞪了过去,对他怒目而视。

    梁炯没有搭理,而是对着亲卫道:“请他们进来罢。”

    人来得很快,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的两人当中,一个自不必说,是广信军中有些威望的王弥远,与梁炯也好,堂中其余人也罢,都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另有一人,梁炯却是有些眼熟。

    “多年不见梁军将了。”那人跨得进堂,对着梁炯拱一拱手,行了个礼。

    梁炯一时没有认出来。

    “我是顾延章。”仿佛猜到对方一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来人又道,“当日在延州阵前,同军将打过几次交道。”

    堂中登时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延州阵前,顾延章不过是转运司中一个干活的小吏,梁炯其时已经是军官了,并不怎么会将他放在心上,如今仔细回想,方才记起来两人从前当真有过几回来往,当时他还同身边人夸赞过,说这一个转运司中新来的人,办起事来好利落。

    这毕竟都是前事,比起从前,面前这一位在赣州的行事,更是引人注意,吉州城里逃难回来的人多得很,其中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知道赣州城有一个“顾通判”,是个好官。

    “原来是顾通判。”梁炯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堂中原本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又有人让开了位子,给两人坐下,另有一个并未落座,却是直接站在了顾延章的后头。

    梁炯还未来得及说话,王弥远已经感慨道:“梁兄,好端端的,何至于此!本来此回张都监说要亲来与你当面问一回,为甚要走上这样一条路,多年兄弟,竟是这般结果。”

    “官逼民反,又有什么办法……”梁炯干巴巴地答道。

    他同王弥远是十多年的交情,此回见了人,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官服,又看了看自己,当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王弥远又道:“有老有小的,何苦这般,梁兄,不如降了罢,当日在吉州城内,虽说早饭,却不曾为祸乡里,如果早早降了,如今尚未酿成大错,也能免些罪行。”

    他话刚落音,却听一旁有人“哼”的一声冷笑,道:“免什么罪行?造反都是死罪,王军将眼下说得好听,却是拿我们的命来做耍!”

    顾延章坐在一旁,听着那人说话,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同梁炯并不熟,此回过来劝降,不过是因为他的官职够高,说话分量够重,才来压一压阵而已。因主力其实是身旁的王弥远,是以他自落座之后,就没怎么说话。

    那人又道:“就怕王军将此时同我们说免了罪行,等到我们投降之后,朝中又来反悔……说一句难听的,如今只有陈节度站在此处,把话砸下来,说不得我们还听上一听,只是免了死罪,还是要流放的罢?莫不是要流放去沙门岛罢?”

    听得这一阵明显是在挑事的冷嘲热讽,而一旁的王弥远碍于身份不够,却是不好答话,顾延章便问道:“敢问这一位乃是何人?”

    那人硬邦邦地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想来顾通判也不识得,多说无益。”

    “听着是赣州城中口音。”顾延章又道,“你是赣州人罢?”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顾延章话刚出口,堂中已是人人都将眼睛投向了那一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才得封“丞相”的徐茂。

    比起昨日,他的左脸已经消肿了大半,可与右脸相较,依旧显得有些微肿,此刻正抬着一张大脸,张着双腿,半幅屁股挨着一把交椅的前半边,双手搭着交椅的把手,大刺刺地躺坐着。

    听得顾延章的问话,又被众人一齐看着,他却并没有坐直了身体,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若挑衅一般地大声质问道:“我确是赣州人,怎么,顾通判还要回去叫人刨我的祖坟?”

    又嘿嘿一笑,道:“老子既是跟着军将反了朝廷,便未曾想过留下命来,我向来仰慕军将为人,自跟他起事,早把头颈都攥在手里,随时都能撂出去!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半点吓不到老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顾通判这话却是威胁错人了!”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慷慨激昂,越说越是激动,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若无我们广信军,当日北蛮哪里又有那样容易被驱走!若无我们广信军,延州又哪里有今日的安稳!若无我们广信军,单凭着镇戎、保安他们,当真就能有今时的风光?靠着我们赢了胜仗,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拍着椅子的扶手,双眼通红,恶狠狠地道:“裁兵全拿我们广信军来裁!裁了便罢了,连抚恤也只答应给那一丁点,拿来喂狗都吃不饱!这也便算了,后头索性不给了!我倒是一条光棍,饿死也就死一个,可你叫咱们这些有老有小的兄弟,当要怎么活命?!”

    徐茂瞪着眼睛,猛地一个站起来,直直对着顾延章大声道:“朝廷既是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挣了!我晓得人人都说顾通判是好官,既是好官,你此时且来说一说,这事究竟谁对谁错,算不算官逼民反?!”

    徐茂的一番言语,颇有煽动性,又皆是堂中军士们所遭受过的经历,他一通话说完,白虎堂内的气氛都不同了,立时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众人皆把目光又投向了顾延章。

    王弥远坐在一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广信军造反,确实事出有因,若硬是要说朝廷没有过错,那简直就是在把面前这一群人当傻子了。

    对方自然不是傻子。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们又怎么能承认朝廷有错!

    王弥远武将出身,打仗是一流的,可论及口才,却实在拿不出手,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被近数十道目光盯着的顾延章,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正仔细打量着对面自称是赣州人氏、广信军出身的徐茂。

    比起堂中的其余人,徐茂的面色要白一些,膘肥体壮,与寻常的行伍中人站在一处,看着另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市井彪悍之气。

    兵士有兵士的气质,那是多年操练,遵规守纪留下来的习惯,无论站姿也好,坐姿也罢,哪怕是随意摆一个姿势,也不会像他这样,同地痞无赖一般。

    广信军虽然比不上镇戎、保安二军,可也是杨奎亲自整顿过的,战力也许参差不齐,可无论军纪再差,架子总在,只要在当中待上数年,便不当是这般行事。

    面前这一个徐茂,并不像是广信军中多年从军的兵士,反倒有点像一个只讲江湖口子,不讲军纪的绿林好汉一般,同旁边站得近的几个兵士放在一处看着,只要仔细分辨一会,便会令人觉得风格迥异。

    顾延章扫了一眼堂中表情不一的人,最后重新把目光放回了徐茂身上,道:“这位军校,入广信军中的时间并不长罢?”

    徐茂从鼻子里头重重地“哼”出一声,完全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讽刺地道:“我在问顾通判话,通判倒是个好官,却也不敢答,这是自知理亏,也晓得朝廷犯了大错,却不敢承认,只好做敷衍吗?!”

    又大声道:“好官都这般了,那寻常的官又当如何?连话都不敢答,连道理也不敢承认,官员如此,朝廷又当如何!如此的朝廷,还想要来与我们劝降,顾通判,你也开得出口!莫不是今日劝降了我们,说的话全是不作数,来日又要翻脸不认人罢!”

    广南天气湿热,王弥远一面听着,一面觉得手心里头直冒冷汗,湿黏黏的,好似捏着一把鼻涕,叫他浑身都不舒服。

    这其实是惯例了。

    大晋的兵变并不少,刚开始的时候,被劝降的人还挺多,可降了之后,十个里头有十个都没有善终,前去劝降的人当场承诺的东西,极少有兑现的,或者短期兑现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寻由头重新发落。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已经叛过一回的兵士,谁又能不提防呢?只要一有可能,自然是趁着那老虎被关进笼子的时候,想办法给掐死了为好。

    王弥远这一回来劝降,其实心中也已经做好了空口说白话的准备,更是知道,很多事情自己就算承诺了,将来也做不到,可听得被对面那人一一点破出来,还是觉得心虚不已。

    顾延章却是浑不在意,仿佛被当面讽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只摇了摇头,回道:“我问你入广信军多久,只因实在不识得你,却是识得场中不少人。”

    又道:“我也曾在延州阵前效力,其时不过是保安军转运司中一个小小的役夫而已,可在座的诸位,当时却俱已是有品有级的军将、军校,阵前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自不必说,三军之中,若无广信军,当无今日之延州。”

    他把在场的诸人轻轻捧了一捧,堂中的氛围才稍微和缓了两分。

    徐茂冷嗤道:“既是知道广信军奋勇杀敌,却还拿我们来开刀,顾通判,你这是耍着人玩呢!”

    顾延章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往下说道:“我只想说,今次广信军落到如此地步,吉州自是有官员要担责,可范军将同在座诸位,却不能说半点责任也无。”

    没有给众人反驳的时间,他又继续道:“寻常人造反,往往是走投无路,可诸位当真是走投无路吗?”

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王弥远越听越是不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勾院,这当真是来劝降的吗?

    如此说话,此刻又有一个明显就不怀好意的人在当中拨火,虽然劝降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若是一个不好,激怒了堂中的人,万一走不出去,又找谁说理去?

    果然,顾延章话刚说完,堂中的大多数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徐茂已是抓紧机会,不失时机地马上叫道:“敢问通判,无米下锅还不叫走投无路,要饿死了才叫吗?!”

    顾延章只当做没有听见,又道:“都说官逼民反,寻常的‘民’反,自是无法可选,可诸位当真是无路可走吗?旁的不说,范军将在广信军中二十年,朝中大小官员,难道一个都不识得吗?且不说杨平章,便是陈节度,他从前在京中,若是诸位一封书信送得过去,难道他竟是不知其中厉害,会将诸位置于不顾?”

    “更有其余镇戎军、保安军中的同袍,难道诸位去通一声气,其余人当真会置之不理?”

    “便是实在不愿意,吉州的州衙的鸣冤鼓就立在公堂外头,诸位每日分三十人,轮流去敲击鼓鸣冤,州城里头的转运使、皇城司,难道会全然眼瞎,半点不懂得知会京城之中?”

    “再若是这一桩也行不通,吉州到京城,若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功夫而已,等到入得京,而今京都府衙外头那一张鼓,难道诸位竟是敲不动不成?”

    顾延章的问话一句连着一句,从头到尾,刚开始只是寻常的音量,可每说到下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到得说到京都府衙外那一张鼓时,不但语气变得更为严厉,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同时抬起头,一个一个朝着堂中众人看过去,与叛将们的眼睛一一对视。

    他眼神锐利,理气皆足,同方才进门时的温和全然不同,此时仿佛撕下了身上披的一层皮,盯着人看时,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竟把不少人看得把眼睛别开,不敢与之对视。

    “我听说诸位将士乃是足有数月未曾拿到抚恤银粮,才行此蠢事,我只问,若是早早便启程去往京城,陈节度也好、杨平章也好,沈枢密也好,朝中多少武将,多少朝官,都是诸位旧日上峰,熟识同僚,难道一个都见不到?说不得,如今抚恤粮饷早已下发,又如何会叫诸位落到这般田地?!”

    “从前不得已才来的广南打了那样多年的仗,又驻守此处许多年,好容易有了机会回乡,你们便这般想在此处住上一辈子?!自家便算了,好端端的父母妻儿,也要叫他们背井离乡,在此处耽搁一辈子?!再一说……”

    他说话义正辞严,眼神堂堂正正,说的法子也是切实可行,听得堂中众人皆是忍不住骚动起来。

    徐茂眼见不好,连忙大声打断道:“顾通判好厉害的口才!好歪的道理!难道被逼到了绝路,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顾延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朝中自有法度在,官员乃是人为,难道人便不会做错事?吉州知州、通判并其余官员,但凡涉及此事的,皆已去职押解入京,正待吏部会同刑部查清后再行处分,届时如何获罪,自有章法,为了几个罪臣,倒把自己拖累到如此田地,你还在洋洋自得,莫不是蠢的?”

    徐茂的面色沉了下去,正待要说话,却听得顾延章又道:“我只问,从前吉州遭灾,无论蝗、旱,州城里头可有施粥,可有赈灾,可有治民?”

    徐茂并不是吉州人,又如何晓得。

    顾延章再道:“吉州并非上下皆是恶官恶吏,若是当真如此,州中十数万灾民早已揭竿而起,正因州衙开仓赈灾,救济灾民,才未有闹出乱事。然则能力有优劣,凡事有内情,诸位遇上事情,不想法子解决,反而以玉撞瓦,本来是清白之身,偏要自入泥淖,却又何苦?”

    他看了一眼场中人的表情,又道:“诸位只要把自家所受不平一一呈往朝中,何愁不能讨回公道,作甚要毁掉身家性命、前程事业?”

    他见堂中人人都是惊疑不定,话锋一转,又道:“虽说如此,究竟诸位所行之处,只劫库房,未劫百姓,在那吉州、抚州城内亦是秋毫无犯,无论城中屋舍也好、铺面也好,均是原原本本,想来大家心中义气未消,既如此,为何不早早出降,求得一个赦免……”

    顾延章话未说话,徐茂已是又插道:“话说得倒是好听,如何赦免?今日赦免了,明日又把我们流放去沙门岛,不用过两年,全数命丧,便同此时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再一说,旁的人能赦免,难道也能叫范军将得一个赦免吗?!”

    徐茂话说得直白,只差没有直接地将那意思道出口难道范炯这个造反的头目,也能得免一死吗?

    他不待旁人接话,已是嚷了起来,道:“范军将全是为了咱们才反的,否则哪里又会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叫我们得了赦免,偏让军将一人受死,那何苦还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处!脑袋掉了……”

    徐茂正待要继续表一番忠心,煽动起堂中人的情绪,却不料嘴巴一张,却正迎上了一道茶水,直直泼在了他的脸上,茶水中那劣质的茶叶更是糊的他满脸都是,叫他一句话堵在口中,方才要张嘴,茶叶同茶水便湿漉漉地滑进了口中。

    顾延章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面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容地扫了一眼场中叛军们惊愕的表情,转头对着范炯道:“我已是同陈节度请过,若是诸位降了,请派发前往延州开边,虽然依旧是边境,也一般荒僻,可比起广南、琼州,想来还是要好上许多。正想要问,范军将因何自立为王,若无此时,本当能免大罪。”

    又冷声问道:“这一位军校既是赣州人,当日广信军裁兵,自当回赣州领银领饷,为何会去吉州同诸位举事,敢问你究竟姓甚名谁,还请解释一番罢!”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顾延章与梁炯并不熟,此回之所以会一同过来劝降,不过是为了给分量不够的王弥远压阵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才转迁左正言,只任着户部勾院,可他身上背的差遣却是随军转运,算得上是军中的二把手了,又因有从前赣州的一番功绩,即便官职不高,说的话却十分能得人信任。

    顾延章从前由赣州回京述职途中,同王弥远在客栈中偶遇过一回,觉得此人可交,行事也好,为人也罢,都看得出来是个靠谱的,是以他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担心。

    王弥远是广信军中多年的老人了,如今官职是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其人在下属间甚有威信,与营中同僚相处,也一般的有人缘,与梁炯交情甚厚。

    更重要的是,当日一样是去延州阵前效力,王弥远一部比起梁炯部属立下的功劳还要大,可无论是封赏也好,犒赏也罢,却是同梁炯一样可怜,还被同部一个上了战场只会躲在后头撅屁股的纨绔抢了功劳。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那一部,未有被裁。

    派王弥远来劝降,有多重考虑。

    一则是若是旁人过来,譬如张定崖、譬如保安军中将帅,且不说前者领军,不便亲身来此,便是来了,少不得会被叛军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若是王弥远来此,众人同病相怜,说起话来,添了三分同病相怜,更为气足,更容易切入。

    二则也是给王弥远一个立功的机会,算是对从前的补偿往前数几十年,光是本朝天子在位期间,靠着劝降立功,平步青云的,随便数一数就有四五人,枢密院中如今坐着的周直夫,当年就是因为劝降有功,方才脱颖而出,从此之后,青云直上的。

    只要把梁炯等人顺利地带回邕州,王弥远便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将来论功行赏,一来能不伤一人,就将叛军劝服归顺,二来也能把已是积有极深怨气的广信军中剩余兵卒给安抚住,叫他们放下心来,免得学了梁炯叛部去造反。

    这是一个极好的差事,也是一个惹人羡慕的立功机会。

    王弥远自得知了这个差事,已是把自家应当要说的话,全数想了又想,记得滚瓜烂熟,该如何劝,该如何承诺,又该如何取信与梁炯等人,他已是从头到尾,以身设之,琢磨了不晓得多少次。

    虽然不通文墨,可能混到今日的位子,王弥远自然不蠢,更是知道一旦抓住了机会,便是自己一跃而上的时候。

    他一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当真进了这“白虎堂”,与梁炯叛部面对面之后,才发觉事情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样简单。

    梁炯并没有变,还是那个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只要好生劝一劝,就能改一回主意,而他麾下那些兵士,也是一般的兵卒习惯,大多听得梁炯发了话,也就听而从之。

    在王弥远看来,这一回劝降的可能性其实很大,也并不是太难,陈灏开出的条件非常宽泛,只要叛军肯降,除却梁炯,其余人只用流放到延州阵前开荒屯田。

    要知道,数千叛军可是大半都拖家带口,便是他们能忍得住广南的瘴疠,家人妻小也未必能受得住,更何况叛军在的地方不是桂州,不是邕州,甚至连宾州这样的下州都够不上,而是荒远至极的广源州,相比之下,延州简直是个风水宝地了。

    劝降一事,本质上更多是骗降。

    兵士反叛,很多时候都是一时激愤,开弓便没有了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是在军营是哗变,那麻烦还要大一些,毕竟叛军无牵无挂,做起事来毫无顾虑。

    可梁炯叛部乃是回到吉州之后才反的,皆是带着父母家人,又是拖累,又叫叛军不能舍弃,还时不时会在后头劝说。一旦兵士们冷静下来之后,知道还有另一个选择,再有家人在后头拱两拱,十有**都会后悔。

    而朝中带兵来的是陈灏同张定崖,皆是名将,又兼兵强马壮,当真打起来,叛军也许能僵持一段时日,甚至刚开始也许还能占个上风,可最终,定然是会输的。

    有了这样多的前提,饶是叛军当中许多人都知道朝廷派来的人此时承诺的话,将来很多都会不做数,无可奈何之下,往往也只能自欺欺人了。

    然而王弥远却怎么也没想到,梁炯叛部当中,会冒出来这样一个难缠的刺头,便似搅屎棍一般。

    随着那刺头的质问一个又一个地抛出来,所有问题,都是别有居心,当中设有陷阱,稍不留意,就要说错话,叫叛军心中生出担忧来。

    而这些问题,王弥远不是不能答,而是不敢答,他身份不够,许多话就算说得出口,旁人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朝廷的诚意。

    然而他一面听,一面却又觉得,纵然自己身份足够,也不晓得应当要怎么回。

    这一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说的话,行的事,好似全然不为将来考虑,便似要在这广源州当中留到天荒地老一般!

    怎的能这般说话?一副要把来劝降的人逼走的架势不算,好似还想要引得叛军往绝路上走,再不回头。

    这人就这般喜欢这蛮夷之地?难道他是瘴疠吸上瘾了??

    王弥远满肚子的疑问,还有无数叙旧情、陈厉害的话憋自喉咙里,等着一个说出来的机会,可场中的形势,却没有给他半分表现的机会。

    他听着一旁的顾延章把那刺头的话一点一点给压回去,又把梁炯这一群叛兵,从头数落到尾,居然还数落得众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简直觉得自己眼花了。

    居然还可以这般劝降?

    王弥远干坐在一旁,半句嘴也插不上,只觉得场中的形势变化得实在太快,叫他一时接受不来,而等到顾延章一盏茶泼出去,一个个问题倒逼到了那刺头头上,他却是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自家怎么没有想到,被裁兵士得领抚恤饷银,皆是要回原籍,那刺头是赣州人,为何会跑去吉州同梁炯举事!

    这着实讲不通啊!

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王弥远登时精神大振,抬起头,盯着对面那一个一脸茶叶渣子、懵呆立在堂中的人,跟着顾延章的话头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为何会在吉州!如何混入的广信军!从实招来!”

    徐茂脸上还沾着泡开的烂茶叶,从额头落下来一滴滴的水,不晓得是自家的汗水,还是被泼过来的茶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好不容易一重一重酝酿起的情绪,正说在兴头上,方才那一句“如今叫我们得了赦免,偏让军将一人受死,那何苦还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处。”一出口,已是说得自己都快信了,眼见后头只要再接一个“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老子今日就把自己的命撂在这里,兄弟们,谁能舍命同我一起死。”,就能将堂中气氛给托起来,谁晓得话已经冲到喉咙了,却硬生生迎来对面这劈头盖脸一泼水,泼得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茶叶还未抹干净,茶水还没来得及擦干,他更是未曾来得及质问,对面那一个“顾通判”的寥寥数句问话,已是听得他有些心下发慌。

    这是怎的回事?

    刚刚明明还是好好的,眼见自家口才那样得力,就要说得堂中人人都跳起来,不过眨眼功夫,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一个人立在堂中,周围空空的,一个同伴也没有,本来是特意选的位置,能叫屋中的人,个个都看清楚自己的动作,听清楚自己的声音,可这一个位置实在是选得太好,原先的好,已是成了现在的不好,就是此时想要遮一遮,也寻不到地方。

    徐茂把头转到一旁,却又立时转了回来。

    七八步外的身旁也好,十来步外的身后也好,人人都盯着他,好似都在等着他答话一般。

    他猛地又回过神来。

    是了,刚才那“顾通判”问他姓名来历。

    可这要怎么答?!

    幸好徐茂混迹市井多年,浑身都长满了滚刀肉,该狠的时候狠,该装怂的时候也格外利落,他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什么叫“顾左右而言他”,但他却是知晓,此时不能由对方拖着自家走。

    脑子里头只略想了一下,徐茂已是手掌把脸一擦,大声道:“顾通判这是想问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哪怕家中打上数十八辈,也俱是清清白白,从未欠过人的银钱,也未将人逼上绝路,如今你莫要拿话来挡着,你且把话说清楚,在此躲躲闪闪的,算什么大丈夫!算什么大官人!你只答我,你护不护得住梁军将一条性命!”

    他一面说,一面在心中赞了自己一回好,还没忘记拿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瞪着对面的“大丈夫”、“大官人”,仿若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想要保住梁炯性命身上一般,可看向顾延章的眼睛里头,却满是得意。

    你能耐我何?!

    你躲得开老子给你挖的坑吗?!

    有本事你回话啊!

    你能保住梁炯那一条狗命吗?!

    既是保不住,你还来同我费什么劲!老实回去运你的粮去,老子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个娘胎里待着吃屎呢!

    堂中之人,可以说个个都在意梁炯的生死。

    人人都晓得,如果不是因为广信军中这一干部属,梁炯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他本不需要造反,只是被弟兄拖累得反的,可因为是奉他为首,却使得到了最后,竟是梁炯的罪行最终,还并不半点洗脱办法。

    比起区区一个徐茂的来历,大家自然更重视梁炯,是以听得徐茂这一说,又是人人都将目光投往了顾延章。

    见得此情此景,徐茂越发地得意,简直都想要笑出声来。

    有本事泼老子水,没本事答话了?

    他得意洋洋地站在堂中,如果屁股后头有尾巴,此时应当都要翘上天了。

    这样一个问题,无论谁来,都没法答。

    怎么答呢?

    如果说能保梁炯一条性命,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傻子都不信。本就是反贼之首,无论其中再有内情,再不是自己主动为之,可造反就是造反,如果贼首都不处以极刑,朝廷颜面何在?

    一旦这“顾通判”说得出来,就是把这一堂中的兄弟当傻子耍,自寻死路。

    可若是说不能保梁炯一条性命,以后的话,全数都不用说了,这一回劝降,也算是白来了,甚至不用靠自己吹风,屋子当中都是梁炯的弟兄,个个都会跳出来,说要同生共死。

    滚回去吃你的奶罢!跟老子比,你还嫩了点!

    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徐茂瞪着眼睛看着顾延章,一心等着他的回复,只待他话一出口,便要从中寻出把柄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延章却是想也不想,直接摇头答道:“我已得了陈节度许诺,亦敢以自身功名、性命作保,护住尔等性命,却是不能护住梁军将。”

    他话刚落音,堂中登时一阵大躁,几乎是立时有人叫道:“降个屁,不降了,咱们与军将共生死!”

    徐茂听得实在是快意,只恨没有生在乱世,只觉得以自家之才,同那说书人口中的韩信、萧何也无甚差别了,便是从前那等游侠儿,也少自己两分能耐。

    顾延章全然没有理会堂中的躁动,而是抬高了声音,道:“梁军将本也有一线生机,我已同陈节度上书,求天子赦免,将军将流放只沙门岛,只他称王之后,多少上书也是无用,再无活命可能,我只问,是谁出的主意,是谁在外传的话,与他称王?”

    来时的路上,他已是听王弥远同其余广信军中识得梁炯的旧部说过许久,觉得这一回着实莫名,毕竟按梁炯的性格,他不是会称王的人。

    如今进得堂中,又见了这一副架势,顾延章已是猜到这一回称王,多半是面前这一个蹦得厉害的人的手笔。

    劝降最忌讳胡乱承诺,一旦让叛军觉得你会骗他们,便再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正是因为如此,顾延章并没有做任何的修补,连话都没有绕,直接便承认,梁炯不能活了。

    然而为什么不能活?

    因为他称了王!

    言下之意便是谁乱出的馊主意,谁就是害死梁军将的罪魁祸首。

    顾延章一个问句刚刚说完,堂中一时人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徐茂。

    顾延章再不给徐茂机会多言,而是直接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一个方才帮着添茶的小卒,指着徐茂问道:“他姓甚名谁?”

    他皱着眉头,语气直截了当。

    小卒嘴巴动得比脑子还要快,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答道:“徐……徐茂……”

    顾延章得到了答案,重新转回头,对着徐茂道:“徐茂,你为何要害梁军将性命?!听你恰才堂中所言,何等聪明清楚,难道会不晓得,军将一旦称王便再无转圜余地,仅得一死吗?你的军籍何在?户籍何在?住在赣州城内哪一处?当初因何入的广信军?为何被裁之后,竟是留在吉州,你是何居心?!”

    有对着梁炯道:“敢问军将,可见过此人军籍?”

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短短片刻功夫,白虎堂中的形势已经几经反转,明明好几回已经看着像是东风压西风了,等一回头,才发现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西风压着东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炯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决断的人,听着徐茂说一回,只觉得徐茂有理,等听得顾延章说一回,又觉得顾通判更对。

    他自反了朝廷,几乎没有一日好睡,悔恨自不必说,偏早已如同万蚁噬心了,还不能当着旁人表露出来,毕竟一怕家人担心,二也不想部下自责,再因被徐茂用那把柄抓着,越发寝食难安。

    现下听得顾延章问话,梁炯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过了一息功夫,方把对方话中之意辨得清了,回首想了半日,只含糊答道:“应是有的。”

    梁炯管的兵卒并不少,徐茂是出自他麾下不错,入营时军中也给过军籍花名册,上头自是写了各人姓名年庚籍贯等等。然则一批兵卒入营,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人,徐茂在当中并不突出,更兼其时朝中封赏才下,广信军分得的份额极是可怜,正上下乱作一团,梁炯忙于安抚旧日手下,哪里有功夫去管这一拨新人。

    如今得顾延章几句话砸下来,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一阵子浑浑噩噩,行事全无章法,明明徐茂这样一个莫名的人在眼前蹦了这样久,竟是半点也不曾生出怀疑之心,仿佛脑子被狗吃了一般。

    梁炯还在想着,却听得前头顾延章已是再问道:“既有军籍,其人来自何处?”

    梁炯哪里记得,只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亲信。

    一时人人面面相觑,不多久,立时有人叫道:“从前一道吃酒,徐军校说他是衡州人!”

    顾延章听得有人答话,只颔首示意一回,又盯着徐茂问道:“徐军校既是衡州人?为何说得一口赣州话?广信军被裁,你不回乡接领安抚银子,跑去吉州,是何道理?”

    “我虽是衡州人,家中行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赣州收买赣橙、香菇,说几句赣州腔的话,也值当顾通判在此大惊小怪?!”徐茂脑子只一转,立时便想到了该如何回答,又道,“我家中富庶,哪里就缺那几两银子的抚济!当日被裁,不过见兄弟们俱是在吉州,又想着跟范军将一处混,便一同去了吉州!怎的,我去吉州,也碍了顾通判的眼?!”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一面说,还一面转头看向后头的兵卒们,冲他们嚷道:“兄弟们来做个见证,我老徐可差这一两二两的银钱?!”

    衡州同赣州隔得不远不近,与吉州、抚州更是半点不搭边,四处口音全不相同,广信军中梁炯一部,兵士多半源自吉州、抚州,自是不太能分辨得出衡州、赣州两处口音的区别.

    然则听得徐茂这般说话,堂中不少兵卒都跟着附和起来。这个说一句徐军校仗义,那个说一声徐军校富贵,皆是出头为他作证。

    徐茂为人十分阔绰,去到广信军中时日虽然不长,却是得了一个“仗义疏财”之名,无论谁有急处,他掏起钱来从不含糊,除此之外,还常常寻了机会请人吃酒吃席。

    众人酒酣之时也曾起哄问过,他只说自己家中本就有些底气,本是行商的,却想着大丈夫当入行伍,便一心从军,不曾想到得地方,延州竟是已经打完云云。

    酒桌上的言论,许多都是信口胡吹,大家都是男人,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去深究。

    本来就是爱夸嘴的,一旦喝得高了,阵上杀过两个蛮子,也能说成一对三五十,夜间在做营生的庵堂里头勉强撑上半刻钟,席间也能吹成一夜多次,轮番车战,金枪不倒,叫那等“见多识广”的姑子哭爹喊娘,直要倒贴银钱。

    是以徐茂胡吹一下从前经历,众人也不做他想,只听过就罢了。

    再说徐茂前脚到得广信军中,后脚朝廷的封赏已是下得来,镇戎、保安军中得的都不多,更何况差上许多的广信军,自是更加少得可怜,正议论纷纷,谁晓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未久,竟是又得了裁兵的消息。

    兵士再如何沸反盈天,最终也只拗不过朝廷,只能任其摆弄。

    然则因得这一阵子无人去管,广信军中少不得军纪涣散,正给徐茂找到了机会。他平日里头便喜欢呼朋唤友,趁着机会,更是几乎日日找人吃酒玩乐,赌钱嫖娼。

    比起镇戎、保安二军,广信军本来就不算是精锐,军纪自然也有些弱,被调派延州之后,归回杨奎手下,军纪全数都要照着镇戎、保安二军来。大晋军中有一句俗语,叫做“十兵九嫖”,营中男子多是正当壮年,自然会有想法,平日里头管得死,一旦放得开了,便要反弹。

    徐茂借着吃喝嫖赌,不过寥寥数月,身边便聚集了不少人,更是结下了好人缘,提到他的名字,无论上下,大多都是夸的。

    到得此时,他结下的好人缘终于有了效果,堂中开始有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顾延章。

    顾延章只看了徐茂一眼,提高了声音问道:“徐军校自说一年当中,大半年都在赣州收买赣橙、香菇,那另有小半年,又在何处?”

    徐茂听得问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回道:“自是回乡贩卖。”

    顾延章又道:“既如此,徐军校虽一年当中只有小半年在衡州,又一口赣州口音,却当真是衡州人?”

    徐茂冷笑道:“我不是衡州人,难道顾通判是?谁定死的衡州人说话便不能带赣州口音?”

    顾延章又道:“徐军校既自陈乃是衡州人,便请用那衡州话,念一声我的名字罢!”

    徐茂登时僵立在当地。

    顾延章又道:“顾某不才,从前也曾路过数次衡州,会说的话不多,自家的名字还是知道念的,也颇能听得懂衡州人语,徐军校既是衡州生,衡州养,一年当中也有小半年在衡州做买卖,想来用那乡音,喊一声顾某的名字,并不为难罢?”

第四百五十一章 提醒

    请徐茂用乡音叫一声顾延章的名字,无论叫堂中的谁来评判,都不会认为这是什么为难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茂入营时间甚短,按他的说法,是从家中径直来投军的,并不存在少小离家,已忘乡音的问题,既如此,说上几个字,又有什么难的。

    然而徐茂却一声不吭,只原地站着不动弹。

    堂中原本并不以为意的人也渐渐开始觉出不对来,个个拿眼睛望着他。

    顾延章却好似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又道:“徐军校虽然生于衡州,长于衡州,还岁岁都有小半年功夫在衡州做买卖,却是连衡州话也不会说那也罢了,不过,既是做买卖的人,当知道衡州附近有哪些乡县罢?也当知道衡州城中坊市、店铺之名罢?还请列说一二,应当也不为难罢?”

    徐茂面上开始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子。

    顾延章又道:“若是这也不方便说,方才我听得人言,家中只有你一人,既如此,当时无父母兄弟,便不怕牵连,莫不如把自家在衡州屋舍所在说一说罢?哪一街哪一巷,自家住的屋舍,不会也不清楚罢?”

    徐茂依旧不言语。

    到得此时,便是同徐茂交情再好的人,也瞧出来有几分不对了。

    顾延章奇道:“乡贯有甚好隐瞒的?难道方才旁人说的假语,徐军校其实家中有妻有子,有父有母,不想连累了他们?”

    又道:“可才投军之时,哪里又能料到有今日?作甚要隐乡埋籍?”

    再道:“徐军校当真姓徐?当真唤作徐茂?究竟是赣州人,还是衡州人?因得何等理由,又去哪里寻来的假路引?”

    他一问接着一问,问得徐茂全然没有回手之力。

    问到最后,顾延章又补了一句,道:“从来听说只有几桩事情需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为避祸,二为躲债,三为逃罪徐军校行事这般张扬,出手如此阔绰,必不当是避祸、躲债的罢?只能是为着逃罪了,只不晓得犯下什么罪,才要去造了假路引,假文牒,徐军校可是方便解释一回?”

    一面说,一面转头对着身旁的王弥远道:“还请王军将去看一回刺字罢。”

    王弥远做事极是利索,听得顾延章此言,几乎未有待他话语落音,便几个跨步上前,直直冲着徐茂而去。

    徐茂膘肥体壮,身体壮实,反应也不慢,见得人上前来,低吼了一声,抬腿便朝王弥远踢去。

    然则一个是入营做耍,每日只吃酒行乐的混混,一个却是多年在阵上拼杀,武艺出众的武将,哪里又打得过,不过五六招,便被反扣了双手,压在了地上。

    来劝降的人直接当堂把自家人给掀翻在了地上,这番反转,叛兵们皆是看得目瞪口呆,本也知道无论如何,此时当要上前去帮徐茂一把,可不知为甚,竟是一个也没有动弹,居然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人被王弥远一把拍在地上,后颈上再被重重压着一只膝盖,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想要嗷叫,却又叫不出来的模样。

    没等众人发声,王弥远已是将徐茂的外衫掀开,只见那汗渍渍的腰处刺着字,果然上头写了年份同乡贯、军籍,他转头对着顾延章道:“勾院,此处刻着衡州!”

    到得此时,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徐茂只有造了假乡贯,做了假路引,方才能投军。

    投军的不少犯过罪,可犯罪也分许多种,为忠为义的,拔刀相助的毕竟是少,更多却是偷鸡摸狗,行那等恶事,此时罪犯入营,多数只能入厢军,想要进广信军,当真是“白日做梦不要那样美”。

    堂中虽然俱是叛兵,可皆是被迫而为,并非良知消弭,眼见徐茂不能自辩,哪里还不知道此人必定鬼。

    到得此时,徐茂便是再有能耐,再有口才,也是无用了。

    白虎堂中二三十人,却是俱都鸦雀无声,人人都是一副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

    顾延章始终记得今次来的目的,并不是查什么内情,也不是抓什么逃犯,自始至终,都是劝降。

    他指了指被压在地上,明显已经脸红脖子紧,青筋直绷的徐茂,又对着梁炯道:“此等败类,也不晓得曾经行过多少恶事,怎能容他在此处招摇撞骗,哄得诸位往火坑里跳?”

    又重将陈灏从前许诺的条件说了一遍,再软硬兼施,劝众人出降。

    他句句都对着梁炯说,开的条件却全是给那数千兵卒的,话里话外的意思,简直是直白又**,更兼残酷。

    如果不降,你麾下数千部属最终结果尽数是死,连同所有亲眷也要入罪发配;如果出降,只死你一人。

    你是选自家死,旁人活,还是选大家一起死?

    这种时候,如果这个话对着所有人说,必是个个都说要一起死,不肯叫“梁军将”一人再做此牺牲。

    可他只将这话同梁炯说,等于逼着他做决定。

    堂中并非都是蠢的,许多人都看出了顾延章的意思,皆是七嘴八舌地在一旁插嘴,人人都要“同生共死”。

    梁炯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若是我全军出降,当真能保住他们性命?确能去延州屯田?”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顾某以性命作保。”

    梁炯叹一口气,道:“若是此言不真,届时已经出降,我等也拿顾通判全无办法……”

    顾延章还未来得及回话,梁炯已是又道:“还请通判暂时回营罢,此等大事,须上下商议一回,再做决定。”

    顾延章知道此事急不来,也不去催促,便同王弥远并随从告辞了。

    临走之前,他看了看已是被绑缚起来,口中也塞了布条子的徐茂,对着梁炯意有所指地道:“梁军将,此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假路引,竟埋在广信军中这般久,也未被发觉,今次务必好好看守审讯,问出其人来历,将来还要交付有司审理归案。”

    梁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延章一眼。

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官兵驻扎的营地原本距离梁炯叛部足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趁着顾延章等人去劝降的时候,张定崖也没闲着,带着兵往前推到了特磨洞中南方向的一处平地,距离梁炯一部的山峒不过只有十多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厢官军在光天化日之下领着兵往前行,叛军的探子自然不会没有察觉,然而他们却一直没有动静,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回得营帐已是天边擦黑,顾延章说了一回梁炯等人的答复,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还是打一场罢!才好以打促降!”保安军中一名领兵的军将叫道,“不打一回,倒叫叛兵得意,还以为朝廷怕了他们!”

    他话刚说完,另有一人便劈声驳道:“梁炯又没说不降,只说想一想,你这般一打,本来想要降的也不降了!”

    这一回带来的兵士当中,保安军同荆湖厢军各占一半,另有极少量原本广信军中的老人,前者作为主力,后者却是来劝降的。

    对于保安军同荆湖厢军来说,只有打了仗,他们才能有封赏,可对于后者而言,梁炯是友人,也是旧日同僚,自然不希望当真打起来,毕竟一旦兵戎相向,刀剑便不长眼了,当真会叫广信军中那等从前同袍再无出路。

    帐中商议了片刻,张定崖作为领兵之将拍了板,打算叫峒中先思量一日,再去催问。

    这一等就等了两天,待得张定崖已是下定决心,如果梁炯叛部再无回音,便要攻上山去了,却不想正在此时,斥候终于来回报,道:“张都监,顾勾院,外头来人了!”

    来者叫顾延章十分眼熟,乃是前一日在白虎堂中见过的一名兵士,当时便坐在梁炯的下首,看起来在叛军当中有些地位的模样。

    顾延章同张定崖并排站在兵营门口,见得此人,不由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梁炯……应当是降了,不然不会这般行事。

    果然那人行得近了,很快便叫人瞧见他乃是自缚双手于后背,脖颈间却是用白布绑吊着一柄空空的剑鞘,见得营门口的二人,又见得后头站着的许多军士,先是行了一礼,方才大声叫道:“还请张都监、顾勾院再行说一回,若是我等归降,是否皆能免于一死,全数只流放去延州边境屯田!”

    张定崖立时转头看了顾延章一眼,见得对方对自己点了头,方才对那人道:“广信军所有叛兵,除却祸首,皆能保住性命,此乃陈节度所言,勿用疑虑。”

    那人听得张定崖所说,却依旧站着不动,把眼睛看向了顾延章,又大声道:“昨日顾通判曾在堂中作保,可是作数!”

    顾延章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道:“顾某昨日以身家性命作保,广信军中所有叛兵,除却魁首,皆能免于一死,此话永世不变,异日若是有所差池,天地共诛,我自将项上人头奉上!”

    又道:“至于流放之地,还待朝中相公商议,且不说陈节度已是为尔等尽力争取,顾某也同张都监早一并上折,请天子从轻发落。”

    他说能保住叛军性命的时候,话语斩钉截铁,可说到后头流放之地的时候,却给自己留了余地,并不将话说死,这般做法,虽叫对方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并非一味夸口承诺,反倒心中更信了一分。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头转向了张定崖。

    张定崖跟道:“我也以项上人头作保,如若他日有变,天诛地灭!”

    那人听得二人承诺,终于上前几步,双膝跪于地面,又将头颈俯下,把脖颈间挂着的空剑鞘搭在地上,大声道:“还请张都监、顾通判记得今日所言,我广信军中三千同袍,数千家人,命皆系于此,若他日有变,做鬼也不会放过!”

    他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极为强硬,可仔细深究,到底还是无奈。

    做人的时候都管束不住了,等到做了鬼,又怎么能“不放过”?

    然则无论如何,广信军的叛兵们终于还是降了。

    一路行来,无论是张定崖,还是顾延章,都多有忐忑。

    毕竟他二人只带着两千余人,无论兵力,还是对广南气候、地理的熟悉程度,其实比不上梁炯叛部,当真打起来,初时肯定不是他们对手,更毋论这一处还在广源州,形势复杂,稍不小心,要是引得交趾异动,那就是惹到了大麻烦。

    能不战而降,自然是好的,可顾延章一面看着张定崖上前受降,一面却觉得有些奇怪。

    听得来人的口风,是压根不把梁炯的性命当回事了。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

    一路上,顾延章听过梁炯的许多事迹,自然知道此人在部下当中颇有威望,也极得人心,此回更是完全因为阴差阳错,才被迫反了,当真论起来,其实是部下对不住他。

    顾延章在赣州任过通判,也抚过十数万流民,其中不少吉州、抚州人,抚州还罢,吉州却是民风十分彪悍,除此之外,还非常讲究义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吉州籍贯的叛军降了,却又只能保住自己,保不住梁炯的性命,又怎么会同意?

    他的疑窦很快得到了解答。

    来人代表叛军表示了降意之后,官兵很快拔营而起,入峒受降。

    顾延章再一次踏入了白虎堂中。

    才进得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极浓的怪味,抬头扫了一眼正堂,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里原本是山峒当中洞主仿着大晋州中所建的屋舍,被叛军寻了最大的一处厅堂作为议事的白虎堂,他昨日进来的时候,上边是两张大大的交椅,另有各三张交椅在下首左右两边排开,屋中更是有不少摆设。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交椅皆是已经被撤开,堂中摆设也全无踪影,只在最中间的地方摆着一副棺材。

    棺材是大开的,因为天时太热,从中发出一股子极难闻的味道。

    是一种奇异的臭味混杂着血腥味。

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站在原地只过了一息的功夫,顾延章便觉出了那臭味的来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他从前在延州也上阵杀过人,更是在转运司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断气的尸体见过,作为用来清点己方功绩的、用盐腌过又风干了的头颅也见过,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这味道是尸首放久了发出来的。

    只是广南同延州气候不同,延州天干物燥,尸体不易腐化,此时广源州天气炎热,又兼湿气极重,早间才杀的羊肉,到得中午便要发臭,尸体放在堂中,也许只过一晚,便能生出尸臭来。

    闻出味道的自然不止他一个。

    张定崖快步上前,急急走到了那明显是临时做成,显得有些粗糙的棺材旁。

    堂中立着不少梁炯部下的叛军,此刻皆是脱了甲胄,只着布衣,手无寸铁地站在棺材后头。

    众人见得张定崖上前,并不阻拦,只有一人等他走近了之后,方才指着那棺材道:“正要回禀张都监,昨夜我等商议要出峒投降,却不料那梁炯执意不肯,兄弟们一心归顺朝廷,不欲再反,可梁炯只想着称王立国,被我兄弟几人快手杀了,已是剁成肉泥,只在这棺材当中!”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顾延章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数了数围得棺材最近的人数。

    是三个人。

    都是昨日坐在梁炯下首三张大交椅上的,算起来,应当便是被梁炯封为“王爷”的三名弟兄了。

    这是玩的哪一手?

    戴罪立功么?

    这般直白,这般生硬,是把他同张定崖,与官兵中的数千人都当做傻子了吗?

    前头的张定崖脸色都不对了。

    然而那人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一半,又道:“听得我兄弟几人杀了梁炯,他自有亲信去报信,已是将梁炯家人妻小全数带着逃走,因是半夜出走,我等追之不及,又兼担心出得去,要引出事来,会叫官军误会,只得谨守在峒中,等都监来了,再行通禀。”

    他信口雌黄,不管前也不管后,更不管这话中有多少漏洞,多少毛病,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定崖从前只当自家见识不少,可到了此刻,才觉得自家见识太少,他也是年轻,遇到这等在军营当中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物,缓了一时,连话都回不出来。

    顾延章则是上前几步,看了一眼那棺材里头的情形。

    果然是一具已经被剁得稀烂的尸体,尤其那一张脸,血肉模糊的,别说是梁炯,便是谁来说一声这是沉鱼落雁的西施,怕也叫人无法辩驳。

    那尸体碎肉上还“穿”着梁炯从前的官服。

    顾延章简直不晓得要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唱戏唱成这样,全是破绽,便似那狐狸精站在台上,水袖施施然一甩,娇滴滴地唱上一曲,等到一转身,后头连半幅衣衫都没穿,尾巴大摇大摆露在外头,毛茸茸地竖着,倒是叫人连挑错都无从挑起。

    看着棺材当中连梁炯亲娘来了都认不出这是不是自家生的儿子的碎尸,顾延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对于他来说,梁炯是死是活,去到了哪一处,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先不说梁炯本身虽然犯下大罪,可吉州未能按时发下抚恤银饷也是事实,本无反意却被逼反,又是从前认识的旧人,叛军沿途行来,虽然抢了库房,却未伤百姓。好端端的人,落到今日的可怜地步,作为旁观者,若说没有几分同情之心,那是假话。

    正因如此,他昨日才会暗示梁炯可以想办法隐姓埋名,另寻出路,便似那徐茂一般。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如此粗糙而已。

    同保安军与荆湖厢军不同,也与陈灏不同,顾延章既不在枢密院中,也不是武将,并非仅能靠着军功晋升,回回战事都要抓住,有立功的机会自然好,就是没有,也不要紧。

    他的年龄太小,资历太浅,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不可能给到十分的回报,能有个两折三折已经可以偷笑了,是以对于立不立功这一桩事,早不是特别在意。

    这一回来劝降,走了梁炯自然是少了大功劳,不好求封求赏,可对于平叛本身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三千广信军叛兵已是归顺,广源州已平,等到将此事呈往朝中,得了天子发话,最好将叛军押往延州屯田,若是不能,自家也争取过了,算是无愧于心。

    事情到了此处,便算了结,广南也能暂时重归宁静,只要好生防备交趾便罢。

    能做事就行。

    无论是做什么,只要认真做,利州利民不说,也总能显出自己能力。

    慢慢累得多了,天子自会看得见,到得将来水到渠成那一日,他要去遮那一柄清凉伞,谁也拦不住,比起其余人谋来算去,虽然要耗费多一些时间,虽然要做更多的事情,可本就是他想做的,如此为之,也更稳妥。

    慢慢来,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还这般年轻,便是四十岁入阁,也还有二十年能积累,日子还长着,不急于这一时。

    况且清菱也一点都不急,比起求封求诰,倒不如多些时间好好陪陪她来得有意义。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想到家中娇妻,顾延章只恨不得赶紧把面前这一批叛兵扔去延州,自家也能早些回京。

    ***

    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到。

    然而出乎顾延章意料的是,在派兵寻找梁炯的过程当中,叛军们却是禀报了另一桩事情

    原本已是被关押起来的徐茂,不知使了什么办法,从其中逃跑了,除此之外,原本住在峒中的交趾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官军连忙派出数百兵士在特磨洞附近寻了好几日,虽然已是把附近的老鼠洞都挖了一遍,鸟巢都翻过了,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广南本就多山多岭,广源州中更是山林众多,杂木丛生,特磨洞中也有大小数十个小山峒,当中崇山峻岭,梁炯多年驻守此处的,只要他随意扎入一处地方,便同鱼儿入了大海,想要再寻出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可徐茂却是从未来过此处,居然也熟门熟路地跑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投了交趾,同对方一并走了。

    过了数日,因实在找不到,大军并不可能在此无休无止地等下去,只得开拔回邕州。

    这一回带着叛军同其家属,浩浩荡荡上万人,走得自然慢上许多,等到得邕州,还未来得及进城,顾延章同张定崖便接连得了三个消息。

    孙密、杨奎薨逝。

    陈灏急病不起。

    交趾叩边,已破钦州。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713/ 第一时间欣赏娇术最新章节! 作者:须弥普普所写的《娇术》为转载作品,娇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娇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娇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娇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娇术介绍:
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