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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弥普普     娇术txt下载     娇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忐忑

    对面一骑人马似乎流星一般,眨眼功夫便由远而近,与季清菱只隔了有两三丈的距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天色已昏,夕阳虽未全然落下,却因要下雪,早被浓云遮得严严实实的,天地间尽是一片阴暗,多隔几步路,便要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那马就在跟前,突然被勒住,朝天仰一仰头,并不出声,只静静地停了下来。

    马上的人按着马鞍,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把缰绳一扔,快步往这边走来。

    季清菱屏住了呼吸,心中那不敢置信的念头越发地清晰起来。

    对面那人甚是高大,身上罩一件大大的披风,身着劲装,脚踏长靴,走起路来似乎带着风一般,明明足有两三丈的的距离,可季清菱只来得及上前迎了两步,他已是到了眼前。

    走得近了,才看到那人手上还抓着一根长鞭,形制眼熟极了。

    季清菱看了一回鞭子,看了一回人,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提着裙子再往前跑了几步,出声叫道:“五哥!”

    此时风大,她声音才出口,已是被呼啸声吹走了。

    然而对面那人却是听到了一般,原本还紧紧绷着的面庞一瞬间便放松下来,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巴都是笑的,不知道是不是季清菱的错觉,她只觉得对面那一双眼睛更是像顷刻被点亮了一般,看起来好似亮晶晶的。

    “五哥!”

    她又叫了一声。

    话未落音,对面那人已是猛地一个大步,半俯下身,双臂张开,把季清菱整个包在了怀里。

    “啪”的一声,是鞭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季清菱本在雪地上站了好一会,手脸俱是有些发冷,此时被裹在对面那人的怀中,又被披风整个挡着,只觉得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暖暖的。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又要下雪,又要宵禁了,又是在后衙门边上,此处一个外人也无,她索性放下心来,把一双手反扣住对面那人的肩膀,将头埋进其胸膛之处。

    她不由自主地又叫了一声,道:“五哥……”

    得了她这一声叫,对面那人再忍不住似的,双臂将她用力环住,把她贴得紧紧的,拥得她连气都喘得快了几分。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后头的颈项处被人埋着头,似是一双半温半热的唇在那一处轻轻摩挲着,又是柔情,又是缱绻,叫她半点拒绝的想法也生不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忍不住轻轻踮起脚,将对方用力揽住,回了一个同样紧紧的拥抱。

    “清菱……”

    季清菱听得那人在她后头轻声唤道,那声音又轻又柔,热热的气呼在她的颈项之处,叫她从脖子到胸膛,都随之泛起了热意。

    她连动都不想动了。

    爱人在怀,顾延章更是不想动了。

    这几日的奔波与辛劳,仿佛在这一个拥抱之中,全部消散殆尽,全身的疲乏,也都得到了抚慰。

    足足有一刻钟时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全是白茫茫一片,比这漫天满地的雪花还要干净。等到慢慢的神智恢复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唇正贴在怀中小姑娘的颈项之处,那触感柔柔的。

    少女的肌肤本就柔腻,颈项之处更是细嫩,他一双唇贴着贴着,似乎一阵酥麻从嘴唇传到心头,叫他忍不住有些战栗。

    不由自主地,顾延章鬼迷了心窍一般,双唇轻轻吮舐了一下,舌尖也往下头点了一点。

    季清菱感觉到了。

    带着一丁点湿濡的舌,本就同丰润温暖的唇触感不一样。

    她终于清醒过来,推了推顾延章的胸膛,将上半身脱了出来,问道:“五哥,你怎的回来了,又怎的寻到此处来?”

    顾延章见她推开自己,虽然有些惋惜,却又像偷腥成功的猫一般,有些得意,整个人都是乐陶陶的,直到听得她这一番问,终于回过神来,着急又心疼地道:“有没有吃亏?被欺负了未曾?!”

    一面说,一面把一双大手将季清菱从头到脚按摸了一遍。

    季清菱连忙整个人脱开一步,反手去抓住他的手,道:“我无事,你要不要紧?怎的突然回来了,不是在定姚山么?”

    又撩起他的披风,想要看看下头腰身腿脚有无受伤的痕迹。

    顾延章半点都没有不自在,反而牵引着季清菱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道:“不要紧,我都好好的,你看。”

    一面说,一面拉着季清菱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不肯放开。

    至于只扶着胸膛,又怎么个看法,他却半点都不管不顾,全似没脑子一般。

    秋月同松节站在后头的雪地里,只觉得从脚心被地上的雪冻得冰到了心里,而脸更是被风吹得又麻又冷。

    二人想要回马车上抵御一下风寒,可两个主家在冷风里站着,你侬我侬,浑然不觉的模样,叫他们实在又不敢乱动主家还在吹冷风,做下人的已经躲进马车,这种没有规矩的事情,怎生能做得出来!

    然而在这里立着,冷便算了,还能忍一忍,但一直盯着两个主家搂抱做一处,好似也不太合适。

    实在有些尴尬。

    总觉得自己当真太多余了。

    秋月与松节两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了一眼,松节的大眼瞪着秋月的小眼,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无奈与无措。

    怎么办?

    要去提醒姑娘同少爷,不要在这大冷风口处立着,就算要谈情说爱,也等回了家再尽情发挥吗?

    秋月突然微微侧过身,朝着松节扬了扬下巴,又转头对着季清菱与顾延章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松节做一副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低了下头,似仿佛半点没有领会秋月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没见少爷正把姑娘抱得死死的嘛?!

    他松节这样机灵,才不去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情!

    幸而对面二人并没有打算在这雪地里待到天荒地老。

    顾延章拉着季清菱的手,伏下腰去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鞭子,柔声道:“我先带你回家,有什么话,咱们一会再说。”

    季清菱点一点头,正要应是,突然觉出不对来。

    怎么办!还没来得及跟五哥打招呼,就把他的家产献了那样多出去!

    而顾延章牵着季清菱的手,突然心中一个发颤,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

    要遭!田地产业都甩出去了,却忘了最要紧的一桩事情!

    没跟清菱商量!!!

    如何是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碍眼(月票600+)

    顾延章的额头上便渗出了薄薄一层汗,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后背已经全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菱外柔内刚,性子极好,并不会因为自家把产业都丢出去而生气,可这却不是能遇事不商量,提前抓主意的理由。

    一会自己如实说了,她面上肯定不会有什么不高兴,可心里又会怎么想?

    就算有不高兴,为了不叫自己为难,她也只会默默压着。

    就像是如果清菱私下把两人的东西全卖了,而自己一直被瞒着,事后才被告知。

    不对,如果清菱全卖了,肯定有她的理由……

    况且卖了就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延章想了半日,举来举去,举不出一个合适的例子,总觉得无论自家小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肯定都有道理。

    可她这样做是对的,自己这样做就不对了!

    怎么办?

    要怎么说?

    肯定是瞒不住的,也绝对不能瞒。酿下错本是不得已,可之后若是刻意隐瞒,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可是现在说,还是回去说,是今日说,还是明日说?

    好容易才见上面,不如明天再说?

    但是隔了一日,是不是不太好?好似一见面就坦白,才显得自己认错的心思诚意十足?

    顾延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多年,此时最为忐忑紧张,平日的果断多智,都已是被风刮去了天边,跑断腿也追不回来了。

    怕她心里不高兴,却不叫他知道。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季清菱一眼,却见对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是出了神的样子。

    “清菱?”他轻轻叫了一声,道,“咱们先回去罢,就要宵禁了。”

    季清菱“啊”了一声,神色不安地看了顾延章一眼。

    她也有些心虚。

    如果是到蓟县之后,她同顾延章二人共同赚下的钱财,便是全数提前献了出去,也不打紧,回来再同对方解释一下就够了。

    可那是顾家长辈留下来的产业,先不说她本人如今只是一个未曾过门的妻子,便是六礼都过完了,名正言顺了,也不好随意支配先人的遗产。

    五哥心疼自己,也许并不会多放在心上,也不会怪罪,可这到底不合适。

    情不得已不是借口。

    要不要一会好好道个歉,回家之后,写个通福,给顾家长辈们捎个信,也求个心安?

    可那通福要怎么写?

    如今衙门之上名都未登,六礼都未过完,还有家谱也未上。

    未来媳妇把产业献了?

    这第一印象似乎有些太糟糕了罢……

    她按下心中的不安,对顾延章点了点头,道:“走罢。”

    顾延章看一看天色,突然起了个心思,他转头对季清菱道:“我带你回去,骑马走得快,也好早些到家。”又道,“不是总嫌弃说从前蓟县的马匹不得力吗?这是军中的西马,跑起来便同腾云驾雾一样。”

    季清菱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从前在蓟县的时候,自己确实说过类似此地的马匹脚软无力等等话语,不过是说笑,不想却叫这人记在心上。

    她心中一暖,却是摇头道:“你这一路过来,马儿也辛苦,背着两个人,十分吃力,不要叫它那样累罢?”

    顾延章笑道:“这是才换的新马。”又道,“我们一人三马换着往延州赶路,不然也不能到得这样快。”

    他拉着季清菱的手,道:“以后有机会,给你去寻一匹大宛宝马,驮上三四人都不吃力,到时候一起出去踏青。”

    既是他这样说了,季清菱也不再推辞,两人手牵着手一路走到了那马儿边上。

    从顾延章方才丢开缰绳到现在,足足过了有盏茶功夫,那马儿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走开,一丝声音也未曾发出,只偶尔抖抖身上飘落的雪花,显得十分听话。

    然而走得近了,季清菱才发现,自己原本的预估还是跟实际出入有些大。

    这马好高!已经同她齐肩高了!

    季清菱扶着马鞍,正要坐上去,却被顾延章越过手去,把那马鞍给卸了。

    他柔声道:“马鞍太窄了,咱们两个人坐不下。”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马鞍扔到地上,将季清菱的裙子两侧“嘶啦两声,一一撕开,复又双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

    季清菱“啊”了一声,连忙伸出手去,扶着马背,跨坐上去。

    待她坐稳了,顾延章俯身拾起那马鞍,也不见怎么使力,一个腾跳,翻身上马,在季清菱身后坐定下来。

    他左手抓着马鞍,右手贴着季清菱的腰,把马儿的缰绳拉住,还不忘轻轻在她耳边道:“怎的腰这样细?这一阵好生吃东西了没?”

    季清菱这才有功夫消化方才发生的事情,朝前头一看,秋月并松节两人都低着头,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一处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

    季清菱回头嗔了他一眼,小声道:“下回不要这样了,大庭广众的!”顿了顿,到底还是补了一句,“糟蹋东西!裙子才穿两回,就被你弄坏了。”

    顾延章低低一笑,道:“回头我帮你缝起来。”又道,“哪里大庭广众了,这一处就我们二人。”

    那对面秋月松节两个是什么吗?妖怪吗?!

    季清菱哼了一声,却是拿他没办法。

    两人共乘一骑,顾延章心情实在是甚好,他脚跟轻轻碰了碰马腹,那马儿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到了秋月、松节二人面前。

    顾延章把手上马鞍往松节手里一抛,吩咐道:“我同姑娘先行回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调转马头,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带着季清菱跑得远了。

    松节接着那一副马鞍,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看秋月,道:“就这样走了?”

    小屁孩,啥都不懂呢!

    秋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谁叫咱们碍眼呢!”

    松节更莫名其妙了。

    他办差一贯得力,又聪明又醒目,少爷同姑娘只有夸的份,偶尔提点一两句,也是下一回就改好了,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碍眼?

    难道是秋月姐觉得自己碍眼?

    可自己长得挺清秀的啊,厨房的婶娘都说自己讨喜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惑

    季清菱头一次骑这样高大的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马不愧是军中特意蓄养的,不单是健硕,跑起来还如同踏着风,又快又疾。

    季清菱的骑术不错,可却未到没有马鞍也能坐稳的程度,马儿只跑了几步,她就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随着身下的奔驰而颠动得厉害,几次想要换个姿势,都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正要转头叫顾延章拉一拉缰绳,叫这马儿跑得慢一些,不想腰间突然一紧,季清菱被一双臂弯往后揽了揽。

    “靠紧我。”

    顾延章由后头低下头,在她的耳边道。

    话未落音,胯下马儿的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

    季清菱松了口气,依言往后挪了挪,刚贴得近了一些,就被顾延章整个打腰腹之处半扶半抱起来一点,轻轻往后挨了下去,后背之处紧紧挨着他的结实的腹部与腿间。

    顾延章穿着骑装,本来披着大大的披风,一上了马,因风刮得大,早把披风往后鼓飘起来。

    他此时把披风一角抓住,往前拢了拢,将季清菱整个包住了,双臂则是又重新越过她的腰腹,先在前头抓过缰绳,将缰绳塞进季清菱的手里,再把那拿着缰绳的一双小手握住。

    骑马之时,本来身体便要往前半倾才好坐得稳,顾延章却更是前倾得厉害,他的肩臂贴着季清菱的背,还将半张脸都贴在了季清菱的面上,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下雪了,贴近我些,不要被雪花打着了。”

    季清菱正要点头,不想头只转过去轻轻动了动,左边脸颊便同顾延章的脸轻轻摩挲起来,两人脸面相贴,肌肤相亲,呼吸相互缠绕,显得又是亲密,又是温情。

    其实真正算起来,两人不过才分开了二十多天,可其中却是波折不断,季清菱经历了走水、抓贼、上堂、告状无数事情,只觉得时光漫长无比,好似分别了一年半载还要久。

    好不容易终于复又团在了一处,好不容易贴在了一起,好不容易又能说上了话,她心中暖洋洋的,索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把全身都靠往了后头,面上也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顾延章把季清菱抱得更紧了些,看着她的笑脸,似是吃了美酒,得了三分醉意之后,全身都泡在了一池热水里,又是酥,又是麻,从身体到心房,俱都软了下来。

    虽然他把风挡去了大半,季清菱的脸还是被吹得有些冷,被雪光暗暗照着,似乎白得要发亮,而与肌肤相映的,是她那一双眸子,亮灿灿的。

    莫名其妙的,顾延章竟似乎在其中看见了波光与水汽,这一双妙目只消眼波轻轻流转,便仿佛他的半个甲子。

    简直是……醉人心魄……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侧了侧头,在季清菱的左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亲过之后,双唇又贴着她的眼角,轻轻吻了上去。

    他屏住呼吸摩挲了好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唇,只定定地看着她笑,一双眼睛勾缠着她的眼睛不放,还一句话都不说,却是笑得眉眼都是柔的。

    季清菱被他亲了,心中只麻麻地跳,她侧过头,面上也一样噙着笑意,微微把头仰起,擦着他的右脸吻了上去。

    顾延章吻得轻,她吻得更轻,两个人互相亲过这一回之后,各自都心满意足,静静地彼此看着笑。

    不晓得过了多久,季清菱才含着笑,把头转了回去,远远望着前方的路。

    此时已是接近宵禁,又是狂风已至,暴雪欲来的天气,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路边的铺子也早早把门给下了,偶尔有一两间只下了半边门,便从里头透出浅浅的昏黄的光,映着铺门前的一小块地上一片淡黄的颜色。

    天暗云低,寒风呼啸,小朵小朵的雪花开始打着圈从天上卷下来,等落到了地面,偶尔打一两个滚,便混在道路上厚厚的积雪里,一瞬间白得浑然一体了。

    这是延州城冬日大雪天里最为寻常的景象。

    这些天里,季清菱不晓得看了多少回。

    而这一回,她靠在顾延章怀里,两人一马,共乘而行。

    “下雪真好看。”

    她低声道。

    顾延章把缰绳松开,随着胯下马儿自己慢悠悠往前踱步,只觉得天地间只剩自己与季清菱二人,相依相偎,相扶相携,相亲相爱,仰头是广阔又低郁的天空,低头是纯澈又晶莹的积雪,而怀中,则是最最珍贵,最最可爱,心尖上最最重要的那一角肉。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轻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噙住了季清菱的双唇。

    触感冰凉,柔润,细腻。

    顾延章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只轻轻噙吻了一下,就松开来,把手中那一双小手摩挲了又摩挲,而眼睛则是定定看着季清菱,里头是真挚,是浓情,是满足,却又是渴望。

    季清菱忍不住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拿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顾延章,看着看着,就凑到顾延章的唇边,对着他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啄完之后,她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复又道:“下雪真好看。”

    顾延章只晓得笑,把脸蹭着她的脸,低声应和道:“对,真好看。”

    他蹭着蹭着,有些不满足,把头稍稍偏了偏,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耳朵,轻声问道:“是下雪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的气息热乎乎的,呼到了季清菱的耳朵上,叫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似乎痒到了心里去。

    那声音低低的,中间带着半分的柔软与半分的甜蜜,在她耳边缠绕着,与其说是在要她回话,不如说是在哄她回话。

    季清菱只是笑,靠着后头那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弯,慢慢地道:“都好看。”

    她转回头,看着顾延章有些失望的眼睛,笑道:“你最好看。”她顿一顿,复又补道,“在我心中,世间只你最好看。”

    说完这一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砰砰地跳。

    雪色太美,柔情太醉,劫后余生,久别重逢,叫她简直是迷了心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家

    被迷了心窍的不止季清菱一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被雪景迷了心窍,顾延章却是人被迷了心窍。

    他再未想到会听得到这样一番话,只怔怔发着呆,连呼吸都轻了。然而只过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已是再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脸颊亲了又亲,复又对着她左边耳朵细细碎碎地又亲又吻,轻声轻语地唤道:“清菱……”

    他翻来覆去地唤,却是除了名字,一句话也不说,只对着季清菱的脸面颈项耳朵几处亲来亲去,亲得甚是柔情,叫得甚是甜蜜,只恨不得把季清菱泡在自家这汪甜水里,最好溺得手足俱软,叫她不要再想爬出去了。

    两人抱了这样久,体温相交,呼吸相融,又兼披风护得严实,顾延章本身体温就高,呼出的气更是热热的,熏得季清菱一阵晕乎乎。

    她先还想着好容易见了面,好容易团在一处,亲一亲,也就叫他亲一亲罢。

    反正只是亲一亲脸,反正帖子早写定了,反正众人都认过了,反正明日便要去衙门录名,反正那人是五哥。

    可被亲着亲着,那一双唇竟从脸颊转到耳朵,复又从耳朵转到颈项,闹得她从头到脚又酥又麻,这还罢了,后来竟含着她的耳垂不肯放了……

    她挣扎着要把头偏开,却听顾延章半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含糊地道:“你今日吃了多少糖?”

    季清菱一愣。

    顾延章已是渐渐把自制力拉了回来,知道此时此地全不方便,也不是时候,他重重吮了一下那一只小小的耳垂,被那丰润又柔嫩的触感给荡了一下心神,终于狠一狠心,依依不舍地松开,却又对着季清菱的耳朵低声道:“我实是受不得你这样甜,再来勾我,我就要忍不住了……”

    好容易得松开了耳垂,季清菱红着脸,连忙把头偏了偏,刚要回过头瞪他一眼,却被顾延章一把又往回搂紧了。

    “别乱动,叫我抱一抱,我在外头日日想你想得紧……”顾延章有些叹息得在她耳边道,他顿一顿,轻声问道,“你在家想不想我?”

    季清菱满腔的羞意同恼意就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消了,只得小声道:“你不许再胡乱动手动脚。”

    顾延章低低地“嗯”了一声,把脸复又贴着她的脸,低声道:“真担心你被欺负了,都是我不好……”

    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那座下马儿依旧是缓腾腾地走,也不晓得是怎的回事,比起蓟县那等吃坏了肚子的驽马还要走得慢几分,幸好蹄步极稳,这才没有负了它西马的名头。

    顾延章此时脑子里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装进去,就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估计也要过上片刻才回答得出来,他凑在季清菱的耳边翻来覆去地挑着各种甜言蜜语一通乱说,见她笑了,一颗心就飞起来。

    他们二人走得慢,又不自知,更是不自知后头还远远缀了一辆马车。

    秋月探出头去,本来只想看看此时到哪里了,却见前方远处一匹马儿驮着一个人,比那年过古稀的老大爷走得还要慢吞吞的。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一人一马十分熟悉,连忙缩回头,叫了一声松节,复又道:“你瞧瞧前头,是不是少爷在骑着马?”

    松节狐疑道:“不会罢?少爷说他们先走,那马那样快……”一面说,一面果然半跪起身,跟着探出头去。

    他从前日日跟顾延章,自然比秋月眼神要好,几乎是立刻便辨认出来,连忙轻轻拍了拍马车门,对外头的车夫喊道:“陈叔!停一会!”

    车夫很快拉了缰绳,把门打开一点。

    松节直接把门打开了,道:“咱们待会再走,你进来坐坐吧。”

    陈二性子闷,也不多话,听了松节说,便把马车驾到一边,下马车把缰绳绑了路边的枯树干。

    车厢里,秋月忧心忡忡。

    “这样晚了他们还这样慢,要是当真赶上宵禁该如何是好?”

    这回轮到松节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回道:“少爷他们的西马快,不要多久就能回到了,你倒是担心一会咱们吧!”

    少爷说他与姑娘要先走,就不能让他们变成后走。

    此时若是赶着马车跑到了前头,叫少爷脸面往哪里放啊!

    平日里还无所谓,如今在姑娘面前……

    还是等等罢,实在不行,被巡铺抓到了,叫府上来认领算了……自己这般用心良苦,少爷不会怪罪罢……

    一面想着,松节转过头去,看了看角落处的食盒。

    秋月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干甚?”

    “秋月姐,把那糕点取来吃了罢。”松节道,“也不知道甚时才能回去,肚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幸好前头季清菱也有些饿了,她偏头看一眼顾延章,问道:“五哥,你饿不饿?”

    顾延章只觉得看人就能心满意足,着实不饿,但他才摇了头,很快就领会过来,柔声道:“今日吃了什么?是不是饿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想回家喝点热汤。”

    顾延章顿时自责起来。

    他光顾着想亲近,想抱一抱,都忘了小姑娘今日累了一天,东西也没怎么吃,连忙哄道:“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都不晓得照顾你了。”

    语毕,连忙将脚跟点一点座下马腹,那马儿立刻飞奔了出去。

    州衙离客栈本来就不远,西马脚程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门口。

    秋爽等人跺着脚在外头等,见他们来了,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松香奔到前头,把顾延章手上的缰绳牵了,又接了马鞭,秋爽则是提着一柄灯笼在前头开路,很快进了屋中。

    堪堪洗手坐定,正好厨房提来了饮食,两人各自喝了一碗热汤,又略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一回到屋里,季清菱便渐渐神智清明起来,等匆匆吃过晚食,才把桌子收拾干净,她已是忍不住问道:“五哥,你不是在定姚山中服役,怎的突然回来了?!”

    顾延章将这二十多天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同季清菱说了。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轻描淡写,便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简而略之了,可饶是这样,还是叫人听得一颗心跟着他的所述七上八下。

    结交衙前、长夫,借着转运之能得了保安军中殿直看中,再以武艺入了人眼,最后靠着文才与能力,借兵马都钤辖之势,逃脱了定姚山孙践之手。

    明明是寥寥数语,听得季清菱心惊胆战。

    她不由自主地拉着顾延章的手,道:“五哥,我已是帮你讨了免役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顾延章今日是傍晚才回到延州城中的,他同徐达、张户曹讨过示下,便直直回了客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满似以为一进家门便能见着家中小儿,一颗心滚烫得似烧红的炭,谁晓得到了客栈门口,却见满地焦土黑垣,登时惊得差点连心都不会跳了。

    幸好往后一看,西小院仍是隐隐约约露出半面黄墙来,这才赶忙绕到后门。

    几名镖师仍在此处尽职尽责地守着,除了镖师,竟还有两名衙差,另有松香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了,赶忙冲上前来,也不待他问话,便道:“姑娘去衙门了!”

    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说了。

    顾延章也顾不得细听,知道季清菱并未受伤,也未吃亏,只是去指认一回,哪里还有空听松香在此絮叨,将手中行囊并另两匹马一扔,立时重新翻身上马,直奔州衙而去。

    他着急见人,可脑子还在,去州衙大门外绕了一圈,见只有稀疏几个人,便拉一个问了,得知早案子早判了,算算时间,却不见季清菱到家,路上也不见到人,多少也猜到几分,必是季父的钤辖之身叫人挖了,十有**,是州衙留了人。

    果然,一转到后衙门口,就遇上了。

    他知道凭着季清菱的身份,在州衙之中,必然会多得照顾,却不想对方竟能帮着自己讨来免役书。

    别的同样出身的小姑娘,这个年龄谁不是风花雪月,诗酒歌茶,可自家这一个,被自己带累着,开始是连每日饭食都要烦忧,后来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又要帮着他整书理目,到得如今,还要因着他族中的恶人,被迫费尽心力,给自己求一个脱身。

    可她千辛万苦谋来的东西,自己却是没办法用上。

    顾延章一时不晓得该如何说话。

    他反握住季清菱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清菱,我如今奉了陈钤辖之令,回延州城押运辎重去保安军。”

    季清菱有些不解,道:“可你是受延州征召,只要州衙给了免役书,便能不去服役啊!”

    确实,顾延章如今身上之职乃是役夫,所属延州州衙,后被陈灏抽调去保安军履职,又被委派了差事,可他的征召还是发自州衙之中,只要身上夫役之职得免,自然那差事也不再存在了。

    说一句不恰当的比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有了免役书,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身上差事交卸出去。

    他不过一个役夫而已,州衙之中,还有无数官吏可以去接管辎重押运之事,不至于少了他一人,便运转不开了。

    “清菱,咱们回到延州已经旬月了,你瞧此处规矩如何?”顾延章问道。

    季清菱想了想,道:“面上尚可,规矩皮毛仍在,只州衙有些乱得过分了。”话一说完,她就愣住了,错愕地道,“不会转运司中连一个能把活干好的都找不出来了罢!”

    顾延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叹她聪明。

    他摇了摇头,道:“找得出来,但是大都已调去保安军、镇戎军,更有去接应灵州、秦凤、永兴、荆湖各路驰援的。”他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附和道,“纵使那些人尚在,依着我在军中看到的各项封档文书,转运司中能把活干好的,当真也不多。”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谁不晓得把转运之事做好了,也是大功,可为何一旦遇上战事,旁的差事桩桩都有人抢,偏这粮秣军需,每每留到最后也无人去捡起。

    烫手山芋,剥开了是好吃,可却不是人人都有一手厚茧。

    前线兵士已是接近六万,马匹也快要八千了,正与北贼白刃相接,每日人马吃喝嚼用,堆起来都能如同一座高山,这样多的物资,需要耗费多少民之力去运送,人力的征召、粮秣辎重的筹集、路途的安排、抵达时间的交织,库房的准备,都不是普通的转运司中官吏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是,大晋与北蛮两军相接,押运之途并非全然安全,随时可能会遇上零散敌军来袭。

    原本延州城中那些个老于事务的官吏,却是泰半死伤殆尽了,几乎没有剩下几个。匆忙从各地转运司中抽调而来的人手,能派上大用吗?

    不用顾延章说,季清菱就已经摇起头来,道:“如此一来,杨平章这一仗不好打……”

    杨奎在阵前,他将延州城内上下交托给判官郑霖。

    季清菱与郑霖没有过太多接触,可她回到延州城已经旬月,见微知著,叫她给郑霖下一个评价,说好听点,也只能用一个“眼高手低”的词来形容了。

    这一回客栈失火之后,前后连着七八间商铺、民居都受到牵连,或为了拦断火势,被拆屋卸瓦,或给火焰一撩,烧掉三屋两舍,而为了救火,也有十多人被踩踏碰撞受了轻伤,七八人被烧伤。

    州府衙门救火结束之后,只草草安抚了民众,便不再理会,将后续责任全数抛给了客栈并街上里正安置与救济,只将力气放在审案上,想要追出那背后纵火之人。

    季清菱是见过能臣处置类似灾情的,出了走水大案,待火势扑灭之后,首要便是安抚民众,安其心,扶其业,叫其得所而居,有粮而食。而在救火中受伤之人,不但要妥善安置,还要嘉奖其行,为灭火而损失钱物的,更要由州衙出面以银偿之,这样才能令善行得以维持。

    试问,若是同城之人,看见有人为了救火而负伤,官府不仅没有嘉奖,连医药一项都不闻不问,叫人出力而无所获,还要赔上自家的康健与其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下一回再有难情,谁还会积极出头?

    而延州州衙没有管。

    这半旬以来,大雪不止,延州城内贫民、乞儿已经冻死、饿死了上百个,而患病之人也越发多了,可州衙只是简单派了些粥,这便算是了结了。

    这是郑霖的责任。

    无论是他本人太忙,没有来得及过问,还是过问了,却被下头人敷衍了过去,都是他能力不到而导致的。

    城东便有从前杨奎特意划拨出来的救济之所,只要下头人萧规曹随,情况便会好看许多。

    可郑霖连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郑霖做不到,这其中自然有他养望不足,震慑不住的缘故,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能力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条腿的鸡鸭,想要去拉四个轮子的马车,爪子还没迈出去,尾巴毛就被扯掉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州衙对受灾民众安置不当,百姓会骂官府无能,更会骂长官无用,尤其是与从前杨奎在时比起来,由奢入俭,差距简直是太过明显。

    再这样下去,下头官员互相推诿扯皮,胥吏装傻充愣,兵士各自为营会越来越多。

    这一回顾延章被涂改身份,单丁户去服夫役的混账事,便是郑霖管治不严的一个小小体现,放之一城并不起眼,可于当事人却是是性命攸关,冤屈错乱多了,民间怨声载道,出个大乱子,便要糟糕。

    延州乃是后方,军需、粮秣、辎重、援兵,都会在此统筹,派往前线,若是后方不稳,闹出乱子来,杨奎又怎能放开手脚打仗。

    如果打了今天早上,中午的饭食都没到,打了这个月,上个月的饷银都没有发,赢了一场胜战,想开个犒赏宴,竟只有掺了酒的水,粗嗓子的米面,哪个兵士会给你卖命?

    顾延章不过说了一句话,季清菱已是把前因后果都推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无奈,只得叹一口气,道:“那州学怎么办?”

    她看着顾延章,面上尽是担忧,道:“原还想着考州学,此去阵前,一来一往至少旬月,哪里还来得及……”

    科举才是正途。

    顾延章自然知道。

    他看着季清菱,道:“陈钤辖着我押运辎重,我已是受命,我得他之助方能脱身,军中如今缺人缺得很,眼见已经开战,虽然这一处影响并不甚大,可我还是为阵前想出一份力。”

    季清菱如何会不理解他的想法。

    陈灏对顾延章而言,说得重一点,无异于救命之恩。虽然对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当时的局势下,如果没有这个举手之劳,如今的顾延章,还不晓得是什么结果。

    而另一面,顾延章全家死于北蛮之手,他背负国恨家仇,如今若是有机会为阵前出力,又是报恩,他定然会欣然而往,将其余事情放于一旁。

    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效力,别无二话。

    季清菱虽然揪心,却不愿意拦他。

    她在脑中算起衙门贴出来告示,过了一会,抬首道:“五哥,你的夫役尚有三十二日,押过这一趟辎重,十天之内,能赶得回来吗?”

    顾延章想了想,道:“不考州学了,等州中发了榜,我直接下场罢。”

    他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季清菱便也不再去想其他的,她拉着顾延章的手,道:“跟我来。”

    一面带着他去了里间。

    这一处本是放置杂物的屋舍,被季清菱改做了书房,因为时间仓促,收拾得十分简单。

    两人进了屋,手牵着手走到书桌前。

    桌上摆了些书册,其中一两本正摊开,上头尽是满满的字迹,自上而下,整齐划一,列与列中间隔得空隙刚刚好,又分点列项,叫人看起来十分舒服。

    季清菱随手拿起一本,抿嘴笑了笑,递到顾延章面前,道:“选两本背得没有那么熟的,拿去路上看罢,能温一点是一点。”

    顾延章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接过那本书册,打开一看,粗粗翻了一回,便把书册轻轻放回了桌上。

    数一数,桌上一共有十四本册子,本本都写得满满的,而那摊开的那一册,上面则是判官郑霖同录事参军杨纪的生平与旧事文章,写得甚是杂乱,显然是从各色不同邸报、书籍、人言之中整理出来的。

    他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了下去,对着季清菱道:“清菱,来。”

    季清菱乖乖地由他手把手拉了过去。

    顾延章满脸都是温存,他把季清菱揽坐在自己腿上,拥在怀里,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你花了多少功夫?”

    季清菱哪里算过这个,她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你在定姚山,没时间准备,便帮着整一整。”

    顾延章心中五味陈杂,甜与酸与涩裹在一处,叫他满心都是酸慰,最后万般心思只化作一句话,道:“你莫要这样好,我半步都不想走了。”

    他在良山几年,写有上百册手札,其中涉及六经的至少有七八十册,内容细碎又散乱,有的誊写在草本之上,有些则是直接写在原本书册的字里行间。

    刚刚翻那一本小册子,季清菱把他从前的手札都整理出来,删繁去杂,选其精粹,按书分目,抄写在书册之中。

    七八十册手札,哪怕她对其中的内容极熟,要梳理一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况且还做得如此精细妥帖。

    两人从几年前开始,就早不是需要说谢的关系,而如今更是心意相通,半点多余的废话都不需要再讲。

    可顾延章还是心里堵得慌。

    他从前一直说,要疼她,爱她,照顾她,可来来回回,被怜惜的,却是他自己。

    还是自家不够好。

    他的唇贴着季清菱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吻,道:“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季清菱微微偏了偏头,道:“可是我不觉得辛苦啊。”

    她往外坐了一点,离得顾延章的膝盖近一些,腿根远一些,盈盈笑道:“我喜欢看书,也喜欢理文作书,现在喜欢的事情能给你做一点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屋里燃着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的面庞柔和,皮肤柔嫩,而那笑容更是又柔又美,润到了顾延章的心底里。

    他心中一面甜,一面涩。

    是的,小姑娘喜欢看书,可她从不喜欢经注文书,她爱的是杂说轶事,实务文章,哪怕是宗卷判例,章程奏疏,都要比桌上那些无聊的东西讨她喜欢。

    然而顾延章却没有戳穿她。

    他心中涌动着甜蜜与苦恼,挣扎了许久,才咬一咬牙,道:“清菱,我做了一桩错事,如今要同你坦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坦白(月票650+)

    听到那个“错”字,季清菱心中突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瞬间,她来不及考虑顾延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只想到自己做的错事。

    怎么办?怎么说?

    她仰起头,下意识“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看着顾延章,倒像是被对方的话惊到了的样子,其实心中正忐忑异常,转着各色念头,想着要如何是好。

    顾延章一句话在舌头上绕啊绕,眼看绕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清菱,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我爹从前经商,家里还留下些商铺田产,屋舍山地……”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声,喊一句要遭,张了张嘴,心虚地道:“记得……好似屋舍商铺就有百余处呢……”

    太多太多了,所以少上几处,应当也不是特别要紧的……罢?

    季清菱心虚,顾延章更心虚,他一狠心,把季清菱的手握住了,托到唇边亲了亲,有些不安地道:“现在……都没有了……”

    季清菱一愣,结结实实地“啊”了一声。

    她先是以为有人把衙中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延章,可听到他那一个“都”字,又觉得不对。

    明明自己只献了几处商铺,怎么也不至于“都”没有了罢?

    顾延章见她这反应,更是慌张,连忙道:“摆在明面上的银钱太多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如今一个白身,又无背景,又无人手,实在是守不住这样一注财,也守不住别人的觊觎,与其如此,不如暂且舍之,索性老宅还在……”

    他话说到一半,季清菱终于反应过来,急急打断他,问道:“其他都不要紧,只祭田还在罢?”

    顾延章怔住了。

    季清菱有些慌,道:“不会把祭田也舍出去了罢?”

    那可是不能胡乱送的啊!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有些着急的脸,只觉得自己这半日的忐忑与慌张,全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他又是想笑,又是想骂,骂是想骂自己无用,笑是想笑自己几辈子的运道全聚拢在今生,拿来娶妻用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清菱,像小孩子讨赏一样,急忙道:“没有舍!没有舍!祭田还在,老宅也还在,我娘的嫁妆也还在……”

    说到这里,他不仅眼睛亮,连脸面似乎都发起光来,道:“清菱,等领回了我娘的嫁妆,我带你去打些首饰罢……”

    季清菱听得祭田还在,就不担心了,又听他说打首饰,便摇一摇头,道:“我又不喜欢那些……”

    顾延章道:“可是及笄不是要插簪吗?”

    季清菱一点也不在乎,道:“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只两个人在一处,没必要那样麻烦。”

    顾延章十分不解,道:“可之前常常有人同我说,他阿姊阿妹要及笄了,待要在家里办插簪会,还要邀大家世族去观礼。”

    季清菱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可同你说这话的,家中姐妹想来没有定亲罢?”

    顾延章哪里会去留意这些。

    季清菱叹一口气,看着他道:“插簪是想叫亲朋故友都晓得,自己家里有个姑娘及笄了,也是庆贺,但更多的意图,是要给她说亲。插的簪子越贵重,越显得家里有财力,请来的插簪娘子身份越高,越显得家里有势力。”

    顾延章在蓟县之时,别人并不知道这一位已定亲了,他才学出众,文武双全,在蓟县十分有名,自然会有条件并不十分出彩的同窗得了家人吩咐,在他面前提一嘴,告诉他自己家中有“漂亮温柔贤淑的姐姐妹妹”及笄了,要办插簪会。

    这个时候,只要顾延章多搭一句话,对方后一句就会接上来延章,来我家观礼吧?

    观着观着,说不定就观对眼了呢?

    然则顾延章实在是脑子里没有那根筋,每每叫对方一肚子的后话被憋着没有办法发挥。

    顾延章不知道,季清菱却是知道的,她抿着嘴看着对面的人,道:“五哥,你要给我办插簪会吗?”

    顾延章几乎是立刻把头摇了又摇。

    他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道:“我给你插吧?”

    这个倒是无所谓。

    季清菱向来不喜欢这种摆给外人看,又费精力又费事的虚礼,但是自己关起门来,叫顾延章给自己插一回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又想一想,这才有些紧张地问道:“五哥,你放才说产业屋舍都舍了,舍去哪里了?铺面也舍了吗?”

    顾延章把当日在保安军中的事说了,又道:“我想,这钱财拿在手上也是无用,不如献到州中,支援兵士打仗,也算是咱们两出一份力了,再则,延州打了这许多年,财力难支,能做一点事,就做一点事。”

    “你一个人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想找个机会早些回来看看,寻个办法把七叔那一头都解决了,今后他便不再敢来烦我们。把钱财借着陈钤辖之手献到州中,十有**是能回到阵前的。”他看着季清菱道,“我已同钤辖说好了,把你安置在他府上。”

    顾延章有些歉意地道:“在别人家里头住着,多少有几分不舒服……”

    他还要再说,季清菱已经喃喃道:“五哥……我也做了一桩错事,要同你说……”

    不待顾延章反应过来,她已是继续往下道:“你家原来有几处在南大街、平戎街上的铺子,顾……七叔用来卖木料砖瓦,开了商行,还有一间杂铺子……一共七处……”她顿一顿,不安地看着顾延章,道,“我今日在堂中,已经全数献到州中,说是叫衙门安置这大半年间,受了走水之苦的人。”

    季清菱先还只是觉得不对,说着说着,突然琢磨过来,越想越怕,急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道:“五哥,我不知道你那一处也献了,你给了陈钤辖,我这边给了州中,给重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吧?”

    顾延章听得季清菱这样说,忙抚着她背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办。”

    他语气十分笃定,气定神闲的,又抱又拍,很快把季清菱安抚下来,待见她神色恢复之后,顾延章才皱着眉道:“今日在堂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阵子,到底是怎的了?”

    竟被逼得当堂献产。

第一百六十章 知彼(月票700+)

    便是顾延章不问,季清菱也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叫他心中有个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说事同顾延章不同,顾延章叙述自己一段经历,全是避实就虚,因不愿她担心,只讲个大概,把那在定姚山中极惊险的一段全数跳过,又把路途之中的辛苦与劳累都全数掩去。

    季清菱却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顾平忠做的安排都细细说了,又把自己的揣测也说了。

    这种时候,如果不叫五哥有个准备,而是瞒着藏着,如果因为消息疏漏,导致他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或者取舍,那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季清菱将顾延章走后,顾平忠派人来了多少次,每回都说了什么话,送了什么东西,那日两名妇人如何行事,晚间又是如何进门等等,事无巨细,连细节都讲述得甚是清楚。

    “我总觉得这半年来延州城内大小走火之事,有许多回都与七叔有关系。”

    当着顾延章的面,季清菱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便是只是没有证据的推测,也毫无压力地说了。

    顾延章越听越觉得不对。

    顾平忠既然敢弄死一个,自然敢弄死两个。

    正常情况下,把自己打发去定姚山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应当是清菱才对。两人都死了,要更名换产,岂不是更为方便?

    外头都以为清菱是他妻子,如果清菱还活着,顾平忠又如何能霸占自己家产?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从镖局请许多镖师回来,就是防着对方或是强来,或是使阴招,谋害家中小儿的性命。

    可看顾平忠这动作,不像是害命,倒像是要图人的样子。

    顾延章听季清菱把话说完,又问了些问题,心中已是隐隐猜到了那人的龌龊心思,一时之间,只觉得怒意难遏,此时只想提刀杀向亭衣巷,把顾平忠两兄弟给一刀结果了。

    这混账,竟是想人财两得!!!

    他捏着拳头,把怒火压下,不叫季清菱看出来,更不想她知道那顾平忠曾经打过什么叫人恶心欲吐的主意,他看了看时辰,抱着小姑娘又亲了一回,道:“明日我去领户籍,就去把咱们两的草帖定帖拿去衙门登名。”

    这事早该办了,季清菱也不扭捏,她跟着顾延章看一回时辰,道:“五哥,你要早些休息了,赶了一天路。”

    顾延章有心想两人共寝,却知道如今律法上名分未定,终究不能太过,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季清菱送回了她的房间,自己匆匆洗漱了一回,这才躺到床榻之上。

    他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又同季清菱缠绵了半日,本该好睡,却因才得知了顾平忠那事,半点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把从季清菱一处听来的话细细琢磨了,又凑上了回来途中,从张户曹口中套出来的州衙内官员、胥吏实际架构与权力差遣分工,等到心中有了个大概,这才放心睡去。

    次日一大早,他同季清菱一处用过早饭,不着急去州衙办户籍、登名,而是先去寻了一趟徐达与张户曹,三人一起到州府衙门交了文书。

    准备辎重、军需也要时间,更要征召役夫,安排护送的兵丁,延州府衙叫他们四日后再来清点人、物,届时再行出发。

    顾延章得了四日的空闲时间。

    他也不忙其他,先同徐达、张户曹二人去了一趟宗卷库查档。

    顾清峦名下的产业极多,几人同七八名户曹官与胥吏一同整理了半日,才整出小半。

    杨奎在时定下规矩,州府衙门官吏不得吃请,此时他不在了,这规矩自然也就名存实亡,顾延章请几人一起去吃了席,选了个清静的酒楼,将菜都点了个遍,大中午的,一屋子的户曹小官同胥吏吃得满嘴是油,满脸满身酒气。

    好在他们也知道不好,吃过席,各自偷偷溜回了宗卷库内,醉醺醺地继续查档。

    顾延章随身抄了原来家中几份产业之名,趁人不注意,自去架上翻了。

    果然并不在顾清峦名下,而是挂去了一个陌生的人名头上。

    他把人名等处都抄了下来,又把契纸编号都誊抄了,看一看经办人都是一个叫做李卯的户曹官。

    他回忆了下午间敬酒地场景,转头找了一会,笑着走到一个看起来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李户曹,你们这一处用印请批,是不是同军中一般,也是找文书办请批?”

    今日见面时已是得人引荐过,知道这是个献财献物的财神爷,中午又吃了他一顿大席,李户曹十分给顾延章面子,笑道:“差不多。”一面举着手里一份文书,指着上头的州府大印,道,“这一个印,需要户曹司一人经办,统管一人批核,请印,再由长官签阅,最后再去文书办用印。”

    顾延章点了点头,笑问道:“那一般是谁经办、批核?”

    李户曹中午听同僚张户曹说了些话,只以为面前这是个一心卖财求官,却又有些上进心的勤快少年,有心卖他个好,便道:“长官、押司都能。”

    顾延章笑了笑,道了个谢,绕到众人看不见的架子上,寻起用印的批核单子来。

    他才到保安军中的时候,做的就是整理转运司宗卷的活,上万份文书从头编号、登记、归档,一个人耐着性子一一顺下来,现在对着整齐的州府宗卷架子,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自己要的那几分文书。

    批核人是郑显。

    请印人也都是郑显。

    顾延章把几分文书誊抄下来,将东西放回宗卷架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了原来的位子。

    “刚刚不小心拿错了一个档案盒子,里头许多经办都叫郑显,那是这一处的长官吗?”

    他笑着问了问张户曹。

    “不是,是州衙里多年的老押司。”张户曹从纸堆里抬起头来,随口答道,口气里有淡淡的畏惧。

    顾延章顿时有了数。

    下午,他去把户籍领了,又把与季清菱的草帖、定帖缴了,有了张户曹在旁边帮忙,几乎是立刻拿到了婚书。

    他把婚书珍而重之地收好,开始腾出手,专心办事。

    “户曹,我听说州衙中的押司都是老于吏事,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今后日子都不好过,那如果当真得罪了,又该怎么办?”

    张户曹以为他在说笑,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了一句,道:“旁的不晓得,如果在咱们这,请长官出面说和,出一回大血,估计就不会太用力整治你了,若是不行,就叫家里准备棺材板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憎恶

    听得张户曹这样说,顾延章心中顿时便有了谱,他有心要多问,因一路同行,早知道这人性情谨慎,方才那一句提醒,已经是对方最大的善意了,再多谈下去,要引人起疑心不说,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笑一笑,岔开话题,另找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才走到一边去。

    人会骗人,口舌能伪装,可文书并不能。

    顾延章特意携带在身上那些个产业单子,俱是不惹眼,却又十分容易得利的,无论是卖是赁,还是自己经营,都十分便宜,如今翻寻库架,皆已易主。

    挂在谁人的名头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后头是谁,这事又是谁干的。

    能将这些产业挑出来的人选,除了顾平忠,再不做第二人作想。可他一个商户,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有主产业换主,说是痴人说梦,都是给面子了。

    没有旁人的提携助力,他恐怕便是窜上天去,也动不了。

    刚到延州城之时,不仅顾平忠试探过顾延章,顾延章也打听过顾平忠。

    顾平忠试探顾延章,只能观其行、听其言,看其行李、算其服色,毕竟顾延章已经不在延州久矣,随身带的仆役也俱是些卖断身契的外地生人,无人可问,也无交际可查。

    可他自己却不同。

    自延州收复始,顾平忠便入了城,买地买宅,置产夺业,有了不小的家当与势力,枝脉颇广。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叫他想要算计顾延章时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上各种人力物力,可也叫顾延章想要打听他的时候,事半功倍。

    顾延章打听顾平忠,用的是笨办法,他直接叫一个小杂役守在亭衣巷的巷口,数着顾宅每日进出的外姓人家数量,又看顾平忠府上每日来往的是什么府邸的马车,哪一户的下人,还把松香松节打发出去,时时尾随顾家的几个大管事、顾平忠本人出入,看他们拜访的是什么阶层的人家。

    当时,他并不完全确定这一位族叔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恶意,只是为了估算一下对方的势力才做了这一手准备,然而此时此刻,这看似并无大用的一着,却恰巧派上了用场。

    松香等人查探回来的结果,顾平忠的交际圈中,除了城内富商、地主,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能攀附上的,也就是几个胥吏而已。

    而他来往最密切的胥吏之中,便有这一个名唤郑显的押司。

    原还不觉得,当从宗卷架子上翻出来那些文书之后,这位郑押司,即刻就冒出了头,人如其名不说,那签得花枝招展一手字,叫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简直是为顾平忠夺产天造地设的人选。

    老于吏事、多年根植于州衙之中,欺上压下,哪怕还没有见着对方一面,顾延章已经能在脑中将那人的相貌给勾画出来。

    这样一个典型的奸吏,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不要说只是帮着夺产,便是助力杀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他盘算了一下,想起昨日季清菱说的怀疑顾平忠纵火的事。

    趁着正在户曹司的宗卷库中,顾延章照着宗卷架上头的排列,很快找到了这半年来走火得厉害的几条街的产业契纸。

    季清菱只以为顾平忠是为了多赚银钱,可顾延章却觉得,虽然那翻了几倍的木料、砖瓦、走水器械卖将出去,在常人看来已是一笔大财,可对顾平忠来说,还看不上眼。

    同以前不同,这半年以来,走水的次数频密,地点也离平戎街、南大街越来越近,烧得厉害的几乎都是民居。

    烧了商铺,虽然要多耗费钱财,可背后的主家一般都会有余财,再建便可,然而若是烧了民居,往往住户泰半家资都会付之一炬,等到火势灭了,也再无能力重建。

    顾延章打开东大街的架子上的几卷契纸,翻到那前一阵走水的地段,果然,连着翻了好几页,都在户主那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顾平忠。

    再去翻其余几条街道,上面的户主,来来回回就是几个,而出现得最为频繁的,还是顾平忠。

    顾延章心中骂了一声,从心底里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憎恶。

    怪不得走水的一半以上都是靠近繁盛地段的民居。

    哪有比这更好的收产收地的手段呢?卖家卖得急,或是要救命,或是要治伤,或是等着另寻便宜地段重新买地盖房。

    衙门判案需要证据,可顾延章却不需要,只要看结果便好。

    把宗卷放回架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把主意打定,扫一扫屋中,寻到午间吃席时被众人尊于上座的那一个,走到其人身边,帮着整理摆在一边已经清点出来的田亩契纸。

    宗卷库不小,七八个户曹并胥吏各自分散开来,时时又有人走出走进,他跟着在那一处,并不多惹人注意。

    对方正翻着几年前的文书,见顾延章过来了,带着酒意笑着与他搭话道:“小子,知道这一回你献了多少家财不?”

    中午一桌席吃下来,众人觥筹交错,此时酒气未散,酒桌上的交情尚在,对方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顾延章叹一口气,一副酒后吐真言的样子,道:“实不相瞒,若是守得住,我何苦要做这一出?”

    “我多年不曾回来,这一趟回来,家中产业尽被族中叔叔占去,钱、产皆是难讨,既如此,倒不如一把献了出去,好歹换个出身。”他打一个酒嗝,口无遮拦地道,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受了气,正在宣泄的少年郎,“原来西亭街、党庄巷、秀园那几间卖胭脂、布帛的铺子,都是我家的,如今不过半年,便都换了一个主,正要同张户曹把这事说了……”

    他这一厢絮絮叨叨,特意找了几个更名时间近的产业,一个一个把名字念了,果然,原还不以为意,只当他在说笑话的那一名户曹长官,突然坐直了身子,面上也没了先前的酒意。

    片刻之后,这名户曹长官找了个理由,匆匆走了出门。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刃

    那户曹长官前脚才踏出门,后脚这宗卷库房便来了一个小吏,说是通判郑霖有召,请顾延章去一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趟回延州,顾延章身上的正经差事有两件。

    其一,清点顾家资财,与州中确认之后,签转献书,并办转登事宜。

    其二,与徐达押运绢酒辎重至阵前。

    第二桩事暂时只用缴了文书,等州中安排便可,而第一件事,却是从头到尾都需要他的配合。

    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这钱财已是多至可以通天,不仅陈灏着急,就是杨奎也一样十分上心,此回特意把张户曹派回来,就是看中他多年在户曹司中任职,对田亩、籍账、产业都十分熟悉,也能在中间起个上传下达的作用。

    杨奎作风强硬,雷厉风行,他亲自交办的差事,张户曹只恨不得生出十二只手脚,从早到晚睡在衙门,早早办妥了,好赶紧回去交差,他不敢奢望得这一位平章夸赞,只求顺顺利利,不出篓子,是以一回延州,便立刻同通判郑霖汇报去了。

    按着杨奎的意思,等顾家资财清点完毕之后,需要州中大张旗鼓地做一回宣扬,鼓励延州上下齐心。

    这种事情,自然需要此时代管州城的通判郑霖出面。

    虽然郑霖事务繁多,可这是大事,即使是杨奎不交代,他也会好生处理,更何况还有张户曹在旁边看着,等着去回杨奎,是以他百忙之中,依旧是当天下午便抽出了一段的时间,特意召见了顾延章。

    换了一身衣衫,又用浓茶漱了口,重新整了整仪容,顾延章才跟着小吏走了。

    进到郑霖的公厅,他上前行礼道:“学生顾延章,见过通判。”

    顾延章一身衫,行为恭谨有礼,声音不徐不疾,满身都是士子特有的气质,此时又自称学生,叫郑霖吃了一惊。

    这难道不是商户之子吗?

    他狐疑地打量了顾延章两眼。

    通身的文气,哪有什么铜臭之味?

    “你是顾氏子弟,欲将家中资财全数献与州中?”不由自主的,郑霖的态度柔和了几分。

    对读书人,与对商人之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顾延章恭身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学生家人俱被北贼屠戮,钱财在手并无半点用,不若献与阵前,叫我大晋早日得胜。”

    郑霖满意地点了点头。

    忠义两全,还是个读书郎。

    “你且在户曹司中,待州衙清点完毕,办过手续,自会向朝中为你请功。”他态度温和地道。

    话刚说完,想起推官提醒的话,郑霖问道:“你是顾延章,那昨日在公衙之中,当堂献产的女子……”

    “是小人内子。”身上揣着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婚书,顾延章答得理直气壮,半点都不打含糊。

    郑霖皱眉:“那她昨日在堂中所献……”

    “也是学生家产。”

    这一句话刚落音,顾延章便见郑霖的脸色难看了些,他早知有此一着,也不以为怪,只上前半步,道:“内子已经言明,学生自不收回,只是要同杨平章好生解释一番。”他顿一顿,道,“学生家中尚有部分产业收息未有下落,更暂未确认数目,是以没有言说,此时回来已是探明,折换下来,约莫也有上百万贯,届时一并献与阵前,以代那几间商铺,想来平章不会怪罪。”

    “只是这一笔收息却在学生族中七叔手上,学生动之不能。”

    站在郑霖的桌前,顾延章的姿态从容不迫,却又有着足够的恭敬,此时更是面带歉意,拱手道:“还请通判派遣一二得力差官,同学生一并去一回亭衣巷,请出献银,也好叫早日了结此事,免得州中劳顿,也是给杨平章、陈钤辖一个交代。”

    此时此刻,听着顾延章在对面言之凿凿地说着“请出献银”,郑霖心中暗笑,那干巴巴的面皮都快要跟着绽开来。

    好个狡猾的后生!

    怎的原来未确认数目,现下便能确认数目了?

    不过顾延章的族中七叔,自然便是昨日那堂中的顾平忠,郑霖正愁找不到错处拿他开刀,这一回得人递了个把手过来,哪里还会推开。

    他满意地点点头。

    到底还要顾及自己通判的架子,也要顾及律法,他想了想,又问道:“既是产业收息,可有凭证?”

    “从前签过契纸,只是被火烧了一把,十有**已是化为灰烬了。”顾延章一副坦然的样子,直白道,“不过在下族叔亦是延州子民,向好之心同学生也是一般,想来只要好生说了,没有不认的道理。”

    郑霖几乎要笑出声来。

    好个“没有不认的道理”。

    若是对方肯老实认了,他还需要站在此处,将那一大笔家财献与州中,再向自己讨一二得力差官吗?

    不过这样醒目的少年郎,又是为州中效力,为阵前献银,便是偏帮一下,也无妨。

    多生出这一笔财,也省得州中要跟阵前打嘴皮子仗,大家各自花自己的,也免得废话。

    这样想着,郑霖道:“既如此,我且遣一人带着差役与你同去。”一面说,一面打了铃。

    顾延章站在下首,看着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吏。

    坐在桌后的郑霖转过头。

    顾延章屏住了呼吸。

    一息之后,他要的结果终于出现了。

    郑霖对那小吏交代道:“去把郑显叫来。”

    后衙一处公厅之中,郑显正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对着手下交代道:“既是一早便说清楚了,叫他就不要再来同我讨价还价,哪有捞人不用出钱的?同他说了,回去好生想清楚,如今正是寒冬,路边都有冻死饿死的,狱中哪一日没有一两个瘐死的犯人?若是银钱给得晚了,且不要怪到我头上,捞出一具尸首,我也嫌晦气!”

    下头那一名小吏弓腰道:“已是同他说了,只他说两百贯实在是有些多,便是现借也凑不够……”

    郑显冷笑一声,道:“叫他嫌多罢,反正关在里头的不是我儿子!惹毛了,我也不收他这点打发叫花子的钱,叫他那儿子自家上公堂去罢!反正斗殴死人,对家可是天天在街边哭,不是我派人拦着,这案子早就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觉

    与从古至今的许多胥吏一般,郑显也是子承父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延州州衙之中做了几十年的老吏,又侥幸逃过了北蛮的灭城屠戮之后,到了如今,从衙前寻到衙后,当真是找不出半个比他资历还深的。

    作为州府中的押司,郑显虽然不能像寻常县衙里的押司一般,把持政事,将知县、主簿都耍得团团转毕竟能做到一州长官,再如何,也会有几分能耐,是以他多少还要顾忌一下头上的知州、通判、录事参军等等高官可对普通的小官小吏,下头的平民,他已是动动手指,就能叫对方栽个跟头。

    延州城复之后,州衙重构,许多差役都是他来主持招募的,自然得以亲手塞进了不少爪牙,靠着从上到下的势力,他的日子过得比起从前更是滋润了。

    原先杨奎还在之时,郑显还要收敛手脚,现下杨奎不在了,他便趁机多揽钱物。延州乃是大州,里头数不尽的来钱的地方,无论是服役、差事、刑狱,处处都能榨出不少油水来,更何况还有那些“无主”产业。

    打发走替想要捞自家当街打死人儿子的事主传话的小吏,郑显看了看桌上堆积的文书,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不过是两百贯,就要死要活的了,这还是延州城中的富户。果然比起那些个商贾,小民的底子还是太弱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匆匆走进了一个人来。

    郑显抬头一看,是户曹司的长官。

    “押司!”对方三步并两步,跨到了桌前,急急道,“不知押司还有无印象,上个月,你我二人改了一批无主产业,其中有西亭街、党庄巷、秀园之中几间卖胭脂、布帛的铺子!”

    自家经手的事,郑显如何会不记得。更何况那几间铺子都是旺铺,本是原延州奢豪顾清峦的家产,后来自己居中设法,将其人部分产业转挂在顾平忠名下,这几处,就是顾平忠给自己的“酬劳”当中的一小部分。

    当时为了不叫人瞧出问题,他还特意把那铺子挂在了妻弟名下。

    此时听得这户曹官一说,他已是觉出不妙,连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早间衙中来了一个姓顾的,乃是原来延州城中顾清峦的遗子,他同杨平章说了,要将全数家产献与州中,用于阵前,如今户曹司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正在核查旧档,要将宗卷库中顾清峦的产业全数清点出来,再做转献。”三言两语,户曹官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又道,“那小子吃醉了酒,方才来同我闲话,说是有许多往日在他家名下的产业,如今尽数换了主,也不认识是谁,还特意把这几处点了出来,因有两处正是我与押司经办,赶忙先来通福一声!”

    顾清峦的遗子?

    那不是当日顾平忠信誓旦旦,已经处理干净的小子吗?如今正该在定姚山中服夫役才对!

    入了孙践的手,别说想要爬出来,想多喘口气都不可能,他这是怎的回事,棺材板竟压不住吗?!

    “那小子是不是叫顾延章?!”郑显再也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急急追问道。

    户曹官一愣,一时没有想到郑显居然认识那人,过了一会,才连忙点头道:“正是顾延章!”

    居然当真是他!

    昨日郑霖叫人来开了那顾延章的免役书,他是半点也不担心。落到孙践手里到今日,早有一二十天,死得快的,身子都已经过了尸僵,要免役书又有何用。

    谁成想,这人竟又跑了出来!

    郑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手做拳,狠狠地捶在了木桌之上,震得整个桌子都抖了几抖。

    好个顾平忠!

    居然欺到自家头上来了!

    篡改产业,民吏勾结,最多就是丢个职而已,只要自己好生运作一番,过得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也是简单,并不算多大麻烦。

    可怕的是,这小子在杨奎面前过了眼。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难道会不在杨奎面前透露一二吗?若是叫杨奎知晓了,肯定会顺藤摸瓜,一查再查。查来查去,要说会查不到自家原来做的鬼祟上头,才是有鬼!

    他郑显,做得可不仅仅是这些个小事!

    这人是如何攀上杨奎的?!

    一个在定姚山里头做苦役,一个在阵前指挥,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出身,那顾延章一个商户小儿,若是没有因缘,便是想要接近营帐都做不到,又是如何攀上的杨奎?!

    叫杨奎查出来那些个旧事,他郑显焉还有命在!

    为今之计,旁的无暇他顾,先把首尾收拾干净了要紧。

    郑显一双眼睛鼓得似蛤蟆,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若是一早就得知,先把那顾延章支到一边,把痕迹给抹干净了,哪里还会这样手忙脚乱!

    也是凑巧,今日一早,徐达与顾延章等人便取了文书,来州衙之中奏报。这一回陈灏所要的绢酒、辎重数目甚多,光是征召的民都要上百,因要送到阵前,还得抽调二百兵士护送。

    郑显上月从州库中拨转了些库银出去放数,这一回徐达来得突然,他一时半会收拢不回来,是以从一大早接到了上官的吩咐,便忙上忙下,查阅各县各库留存,好确保能按时将这笔数给凑出来,等事情办妥了,刚歇了下来,又遇上小吏来为几个人传话,暂时还来不及知道顾平忠许诺的顾清峦家产,如今已经全数易主,归了阵前的事情。

    想到当日顾平忠在自家面前说的那些个话,郑显简直想要把他碎尸万段。

    什么叫只会打架斗殴,其余全无能耐!

    他想了想,按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按如今的进度,你们要查核到甚时才能清点完毕?”

    户曹官算了算,回道:“至少还要两日。”

    郑显点了点头,道:“找个理由把那小子支走,今夜叫户曹中管印的留下来,再叫上几个人,把原来那几批田契、地契都先改了。”

    户曹官一口答应了下来,道:“只是夜间值夜的差役那边?”

    郑显道:“我自会安排。”

    实在不行,惹急了他,就一把火烧了宗卷库,看那顾延章还如何翻旧账!

    两人正在商量夜间行事,忽然外头来了一个小吏,进得门来,他走到桌前,道:“押司,通判有要紧事,叫你速速过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觉悟

    郑显悚然一惊,问道:“甚事?”

    那小吏道:“暂是不知,只里头有个书生,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显狐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户曹官。

    “便是那顾延章。”户曹官连忙答道。

    不是个武夫吗?!

    郑霖那厢急召,郑显来不及再细思,只得整了整衣冠,一马当先,往通判的公厅之中去了。

    他才踏进门,一眼便瞧见了立在桌前的一名青年,对方身着书生常穿的青布衫,身量高大,相貌堂堂,腰背挺直地站着,叫人一看,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三个字。

    好人才!

    这便是那顾平忠所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从定姚山脱身,又是如何攀附上杨奎,可见到这样一个品貌的人站在眼前,郑显已是知道,十有**,自己是被那顾大给阴了。

    他上前几步,先朝郑霖行过礼,才问道:“下官在此,通判有何吩咐?”

    郑显靠着家财捐了一个虚衔,虽然并无任用,也无差遣,只是拿来躲避税赋差役的,可在郑霖面前,也能自称一声“下官”。

    郑霖指着郑显,对顾延章道:“这是衙中的押司,名唤郑显,他是积年老人,办事十分得力,今日便叫他带着差役,同你去一趟亭衣巷。”

    顾延章抬眼望去,拱一拱手,对着郑显行了个礼,口中道:“郑押司。”

    郑显和气地笑了笑,回了个礼。

    郑霖指着顾延章,又道:“这是州中的义士,名唤顾延章,他以巨富身家献于阵前,因家中尚有收息、银钱放在亭衣巷顾府之中,暂待取回,你且带几个人去一趟,把事情办妥了。”他顿一顿,又道,“此事平章特意交代过,你好生盯着。”

    郑显心中那万一的侥幸,也终于被冷水给浇熄了。

    没得好说的了。

    郑霖虽然比杨奎好糊弄,却也不是傻的。

    顾家那泼天财富,与自己再无缘分不说,从前那些个首尾,也要赶紧收拾妥当了,不然须臾便要引火烧身。

    他拱一拱手,口中道一声下官知晓,心中却是又气又疼。

    这不止是割肉,也是打脸!

    顾平忠,这是把自己当猴子耍呢!

    与顾延章一前一后出了公厅,郑显和和气气地同对方打了声招呼,道:“我自去清点人手,你且去后衙歇坐片刻。”

    顾延章笑一笑,道:“押司自便,我在后衙等候即可。”

    郑显回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一回公厅,他便找来手下,吩咐道:“去查查这顾延章的底细,他此刻正该在定姚山中,如何突然又回了延州城!”

    敢大摇大摆进衙门,对方肯定是有恃无恐,可定姚山的孙剥皮,与他也是多年的交情了,那人的狠辣,便是他郑显也自叹弗如。进了孙剥皮的嘴,还想叫他呕出来,除非太阳打东边起来了!

    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这蹊跷若是不弄清楚了,他当真是寝食难安,生怕什么时候被人在后头捅上一刀。

    等手下领命而去,郑显才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边喝茶喘气,一边想着如何把这事情给收拾干净。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出去的那手下一路小跑地进了门,立在桌前,低声道:“押司,已是打听清楚了,那顾延章得了州衙的调令,如今正领着保安军中差遣,回来押运辎重、绢酒去往阵前!”

    郑显的两条眉毛皱得死死的,道:“州衙的调令?我怎都不知道?免役书不是昨天才开的?”

    那手下道:“是保安军中的陈钤辖去请的调令,杨平章帐中直接开出的,是以咱们都不知晓。”

    他顿了顿,又道:“小的寻到了这一趟同他一起回来的户曹张永,说是这小子当日押运辎重去定姚山,路上遇到了保安军中的徐殿直,以转运之能得了对方器重,靠其举荐,到了陈钤辖眼前,那小子箭法绝妙、骑术绝佳,学问还做得好,陈钤辖青眼有加,特令人去杨平章帐中请了调令。”

    这一条一条的消息,犹如一下一下的大锤,砸得郑显快要气得七窍出烟。

    他面上越发的难看。

    那手下偷偷觑了一眼郑显的面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打听来的另一个消息说了,他道:“听说那顾延章……从前在蓟县进学,考了两个书院,一个叫做良山……一个叫做,什么鸣的……均列第一,后来拜到一位大儒名下……”

    他说到此处,却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几滴水溅到了他的裤脚上原是郑显把手中的茶盏给狠狠砸到了地上,碎片四溅,滚水四射。

    犹如被扼住了喉咙,那手下再不敢往下说了。

    砸碎了一个茶杯,郑显的面色竟是变得好了,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抬起头,对那手下问道:“是不是叫清鸣书院?”

    那手下连忙点头。

    郑显呵呵地冷笑了两声。

    蓟州蓟县的清鸣、良山两院,便是他这样的胥吏也听过名头。

    仅次于京城国子监的书院,每三年一回科举,那两处都能出上数十个进士,上一届的探花、再五年前的榜眼,均是这两院出身。

    他妈的,真是被鬼上了身,居然信了顾平忠的邪!

    想一想,那顾延章一个全家死绝的十岁小儿,千里逃难,毫无背景,能娶一个从前延州城中钤辖的女儿,几年之后,居然还敢单枪匹马,带着妻子杀回延州,怎的可能是那顾平忠口中所说的烂泥扶不上墙?!

    且看昨日那季家女儿堂上的言行,那样的女子,能看得上一滩烂泥?!

    能在蓟县那个出了名的地灵人杰之地落定下来,竟还考得两院第一,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这还罢了,箭法、骑术绝佳,还能做实务,若是将来下场,得了个出身,这都是做能臣的配备!拜得蓟县大儒,谁晓得是哪一位,又谁晓得其先生能否通天!

    一面想着,郑显的唇角一阵刺刺的疼,伸手一摸,原来不过几息的功夫之间,他又急又气,竟是起了一串燎泡。

    把大虫当做猫,不拿棍子一下敲死,被对方逃掉不算,还反过头来害得自家猎人变猎物。

    顾平忠,你好狗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引话(月票750+)

    郑显平复了下呼吸,把手下打发出去,在心中默默数了二十下,才渐渐缓过气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姓顾的小子如今入了杨平章、陈钤辖的眼,又在郑霖面前晃来晃去他献了这样一笔大财出来,聚拢了众人的眼睛,轻易是不能动的,不然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立时就能被人查出来。

    不算今日,那小子在延州城中还有三天时日停留,自家应当还来得及擦屁股。

    不能急,不能乱,忙中出错,正因不是小事,更要好生应对才行。

    郑显眯起眼睛,走到一旁的旧文书架上,寻出了当日顾延章入城时的登簿,把他家状部分细看了。

    一面看,郑显的心中一面冒火。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由那顾大瞎捣鼓,早早在延州城内便把顾家小子结果了,不给他冒头的机会,哪还有今天的幺蛾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转头看一眼角落处的日晷,时辰已经不早,再拖下去,就要引人起疑心了,他抖抖衣衫,连忙跨出门去,走到后衙的旁室寻了几个心腹差役。

    且去会一会那顾家小子,看看他是怎样一个打算,再图后探。

    这一处郑显在做着各式筹算,偏衙里头,顾延章坐在椅子上,也在心中想着一会应当怎样应对那押司郑显。

    不愧是在延州城内厚植深育数十年的老押司。

    方才在公厅之中,见到郑霖同郑显二人相对,便是堂堂通判,对其人也十分器重。

    越是这般,他越是能欺上压下,只手遮天,用起来,也该越得力才对。

    顾延章把心中主意从头到尾又顺了一遍,把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这才放下心来。

    终究是根基太浅,能力太弱,便是脏刀,也只能先将就使着。

    一面想着,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顾延章抬起头,郑显带着七八个差役自对面走了过来。

    顾延章站起身,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道:“郑押司,各位差官。”

    他客客气气地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纵然是脏刀,也总比没有好。

    诸人打过招呼,便出了州衙,朝亭衣巷而行。

    早有人去衙中领了两匹马,给郑显并顾延章一人一匹骑了,其余差役,则是在后头跟着。

    两人各自一人一马在前头并排慢慢行路,才走了两步,郑显便转头看了看顾延章,笑道:“不愧是少年英侠,上马能杀贼,下马能文章,以大义为先,舍小家而顾大家。”

    他这叫做话引,看对方如何回应,便大概能瞧出这人性情。

    顾延章也转过头,拱一拱手,谦逊道:“年少无知,全靠长者照顾,不过有些祖上传下来的富贵,保不得太平,也救不得家国,若是能为前线儿郎派上用场,也不算延章辱没了祖先。”

    郑显点一点头,道:“倒是献得干净,没个气量,是做不到的。”

    他这一厢还在夸,正想往下引话,不想突然被对面少年郎打断了话头。

    “押司,莫要再夸了,若不是走投无路,小子也不会做此无奈之举。”

    郑显一愣,却见对面那人面上带着几分冷意。

    “也不瞒押司,我此次回来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顾延章冷冷道,“押司在衙中多年,自然知道夫役罢?”

    不用郑显接话,顾延章已是往下继续道:“我当日回延州,本待要继承家业,为父母兄长收尸建冢,不想才到没多久,便被族中叔叔寻上门来,转日就得了衙门征召,叫我去服定姚山夫役。”

    “我一个单丁户,有甚夫役可服?不过是那亭衣巷的贼子陷害之计而已!那贼子仗着有个弟弟为里正,便把国法州规当纸糊的,随意揉捏,为着我家中偌大产业,勾结了定姚山中管勾库账、人事的官人,想要陷我于死地,不想小子命大,竟得了陈钤辖青眼,还将我举荐到杨平章面前。”

    顾延章的声音之中尽是冷硬,眉眼之间也全是锐利,盯着郑显道:“押司,此番回城,我已是同平章请过示下,平章授意,若是那贼子当真颠倒事实,偷我家产,必将叫其绳之以法!小子此回已是盯上了,与那贼子不死不休!”

    他坐于马上,身上穿着书生的青布衫,却丝毫不显半分文弱。

    顾延章本就生得高大健武,他五官英俊,不用看相的来说,任谁瞧一眼,也晓得这是正气堂堂的脸面,那两条眉毛更是利剑一般,衬得此时眼睛中的怒火同恨意越发浓烈,看得对面的郑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初出茅庐的小儿,不知深浅,麻烦的是竟还有脑子!他耍起狠来,当真是会把摊子给掀了的!

    活了几十年,郑显算得上什么人都见识过了,最嫌憎的就是这一种,他们一身硬骨头,自以为天下间都该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走,看见什么不平事都要管一管。

    若是没本事的,只要过得几年,自有世事教他规矩,碰壁碰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老老实实了。

    可若是有本事的,当真是有能力叫这世间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转,那简直是倒了大霉!

    大半辈子当中,这样的人郑显已是遇到过一次。

    同平章事杨奎……

    纵然此时两处离得远远的,一想到那个人,郑显还是忍不住心中打了个颤。

    年过半百了,性子还是倔得同头牛一样,性子也独断专权,把下头管得死死的,谁不照他的规矩来,他就拿谁来开刀。

    自己被盯着怒斥过好几次,还有两回,差点当众被打了板子。

    而此时,见到对面那个冷眉冷眼的小子,莫名的,郑显竟有了种又被杨奎盯上的错觉。

    他是做得出来的……他当真会不死不休……

    寒冬腊月,郑显捏着缰绳的手心被惊得出了一层汗。

    抓了顾平忠,少不得要审,这一回回来的还有徐达,那也是个脑子轴的货,只听陈灏、杨奎的话,如果他坚持看在一旁,等审出了什么不好,自己再想翻盘,哪里还来得及!

    顾平忠,不能再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愤

    郑显怕的不是被顾平忠供出来自己更改文书,收受贿赂这几项罪名,只要运作得好,最多也就落个免职而已,若是应对得当,说不定只要被降个职级就能对付过去他怕的是顾延章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得大了,捅到杨奎面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己最近这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其余的那些个且不说,光是调用州库银绢这事,如果被查出来,都已经够喝一壶的。

    挪动的数额如此之大,如果给杨奎知晓了,自己焉有命在!

    本以为姓杨的在阵前与北蛮大战,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还多的是时间给自己收拾收尾,谁晓得竟突然冒出这个掀桌砸席的小子!

    郑显迎上了顾延章的眼睛,做一副关切的模样,道:“少年郎好志气,只那顾平礼已被判了决不待时的死罪,你这大仇,也算得报了一半罢?”

    顾延章冷声道:“还有一恶主逍遥法外,正拿着我家的钱财作耍!”说完这话,他顿了顿,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转向郑显道,“小子性直,叫押司见笑了。”

    郑显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何出此言,若不是那顾平忠确属谋财害命,你又如何会这般以直报怨,平章又如何会属意彻查!终究还是罪有应得!”

    顾延章脸上尽是感激,道:“押司公正,此番全要靠诸位公差,才能帮着小人出一口恶气了。”

    两人骑在马上,一左一右,一路走,一路聊了起来。

    彼此戏唱得都好,你甩一甩水袖,我定一定身形,倒叫这一台“将相和”演得有模有样的。

    越聊得多,郑显心中就越是心中暗凛。

    文武全才、能屈能伸不说,还半点文人的架子都没有,明明在杨奎、陈灏两人面前都靠着献产得了脸,只要不出意外,待得向朝廷请过功,一个官身是妥妥的,可对着自己一个小吏,说话行事依旧是滴水不漏……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子!

    这样的人,顾平忠竟敢当做寻常的猫儿狗儿来打发!

    也是死得不冤了!

    郑显收敛了心神,越发小心应对起来。

    骑着马,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亭衣巷,还未进到巷中,便见巷口二三十名闲汉聚在那处,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顾延章与郑显对视了一眼,均是有些狐疑,两人翻身下马,排开人群走了进去,远远便瞧见数十人正披麻戴孝地围在顾宅前门处,或哭或闹,行状十分可怖。

    一个老妇拍着顾家的大门,嚎道:“顾大贼!你不得好死!你逃过了衙门,逃不过老天的眼!!你赔我儿子命来!!!”

    又有人喊道:“顾大贼装死呢!”

    一面喊着,后头有几人扛着两桶东西走了上去,一面叫道:“让开让开。”

    一见到那两个桶,原本围着大门的哀者们纷纷躲开来,那老妇也赶忙擦擦眼泪,几个快步往后跑。

    “来了来了!”

    看到那两个大桶,站在巷口处围着的人顿时躁动起来,人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几人扛着东西,在顾平忠家门口喊道:“顾贼,你开不开门!”

    里面一片寂静。

    似乎是早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那几人也不多话,后退几步,口中喊着号子,“一二三”之后,一齐把那两个大桶中的东西朝着大门一泼。

    “哗啦”两声,黑黑黄黄的东西溅了一门一地,把顾家的大门糊得满满的竟全是粪溺之物,半粘半贴着大门,滴滴答答,黏黏糊糊的,慢慢地往下流。

    那景象简直恶心得一塌糊涂,虽然离得远,郑显还是一个反胃,差点便要吐了出来。

    泼过粪,那几人把桶随手一扔,便逃也似的窜下了台阶。

    门口围着的苦主们仿佛了结了一桩大事一般,纷纷收拾铺盖,一面哭,一面互相扶着各自散了。

    巷口处看戏的闲汉们喝了一阵彩,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骂将起来,诸人转过身,正要各自回家,却见到一旁牵着马,穿着官服的郑显,忙往外让了让,噤了声。

    郑显面色有些泛青。

    昨日他不在公堂之中,所有话都是听人转述,虽然知道这顾平忠当堂被那季家女子扇了一巴掌,还被骂得狗血淋头,引民意而击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事情竟是到了这个景况。

    被人围而堵门不算,竟然还被泼粪。

    看这些闲汉的模样,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顾平忠的名声完了……

    直到此时,郑显才真正意识到昨日那季家女儿在堂上究竟做了甚事。

    他咽了口口水,转头看着顾延章,心中竟有些发憷。

    好手段……

    这小子一家都不是什么好货!

    顾延章却是气定神闲地回了他一个颔首,道:“押司且看,这便是恶人的报应!”

    郑显干巴巴地笑了笑,回首看了一眼,见差役们都跟上来了,才道:“咱们转往后门去罢,瞧这模样,大门是进不去了。”

    到了后门,自有差役上前亮明身份喊门。

    过了足足一刻钟,后门才开了一个缝隙,见到外头当真是衙门的官差之后,顾宅的下人才敢把门开了,将众人让了进去。

    顾平忠接了下人的通禀,早早坐在了正堂,心中正猜测这一回官差来此的用意,想到方才下人来回,说带头的是郑押司,又多少放下两分心来。

    往日喂得这样饱,如今至少会顾念几分香火情,是郑显来,总好过是其他人来。

    一面想着,等抬起头,就见一行人进了堂。

    顾平忠站起身来,正要招呼,却见一人站在郑显身旁,眉目含锋,眼神似刀,其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焰,直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那一张脸……

    是顾延章!

    竟是顾延章!!

    他不是早该死在定姚山了吗?!

    顾平忠心中狂跳,不由自主地扶住了椅子的把手,一时之间,几乎再站不稳了。

    这厮居然还活着!还把衙门的差役带上门来了!

    他想作甚?!他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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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顾平忠怕什么?

    门外聚集着那样多的民众,时不时在外头嚎哭怒骂,把他祖宗八辈都问候到了,这还不算,今日已经第三次泼粪泼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他半点都不慌。

    有甚好慌的?

    几个愚民而已,骂便骂,泼粪便泼粪,自家只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不愿引发冲突,叫官府出面而已,不然家中蓄养的那些个健仆难道都是摆看的?!

    钱已是捞到了手,骂便叫他们骂几句,若是当真拿自己有办法,他们还会聚在此处,除却嚎哭,一丝有用的事情都做不出来吗?!

    会咬人的狗不叫,叫得大声的,牙齿爪子都是软的。

    是以外头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他顾平忠依旧还能安坐在内,泡着茶,熏着香,踩着地龙,舒舒服服地享福。

    而外头那一群,则是顶着寒风,饿着肚子哭嚎。

    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他们难道还能日日围在此处吗?

    一群穷酸!干晓得哭,还有银钱吃饭吗?

    喝西北风去罢!!

    从头到尾,顾平忠怕的只是官府而已。

    商人怕官,理所当然。

    只有官府才能夺他的财,取他的命。

    然而此时此刻,顾平忠半点不放在心上的一个小子,居然同他最怕的官府中人站在了一处。

    顾平忠商海浮沉数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对面那小子同郑显站得那样近,两人并行而前,差役跟在后头。

    顾五同郑显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怎的同郑押司扯上了关系??

    自己从前喂给押司的那些钱,难道都喂狗了吗?!

    顾平忠站在原地半日,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竟忘了上前行礼。

    然而郑显却是半点都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而是一马当先,上前几步,对着顾平忠道:“顾大,今日我同顾五郎过来,是向你索要当日顾清峦留在此处的纹银并收息。”

    顾平忠终于回过神来,惊问道:“顾清峦?纹银并收息??”

    郑显点了点头,道:“顾五郎为国献产,将家中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尽数献于州中,用于阵前,其中纹银五千余,另有生意收息一百三十万贯,俱是暂存你处,此回我奉了郑通判之命,同其来取。”

    听到前面一半,顾平忠已是毛骨悚然。

    屋中设有地龙,便是只着一件单衫,也不会觉得冷,可他却有种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的错觉。

    千防万防,没有防到那厮这一手!

    为国献产……

    怨不得昨日那媳妇砸钱砸得那样蛮狠,原来是这做丈夫的带的!!

    顾清峦,你知道你养的这个败家仔,要把你顾家的家业全给祸害光了吗?!?!

    小子生来富贵,不知道穷苦日子难过,把祖先的心血就这般肆意糟蹋!也不怕夜半鬼来敲门吗?!

    可他是怎样攀上的郑通判??

    顾延章,此时正该在定姚山才对!

    还有顾大!

    顾大领了自己的命去找孙践,他跟着自己许多年,忠心耿耿,又知自己心意,定不会把差事办砸。算算时日,便是大雪封山,他这两日也该回延州复命了。

    可此时该回来的没有回来,该在走黄泉路的,却又突然钻了出来!

    究竟是哪一处出了毛病??

    自己设下的明明是天罗地网,他是从哪里逃出去的??

    顾平忠脑子里各色念头翻来覆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到郑显后头半句。

    纹银?收息??

    顾平忠只想放声大笑。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是自己疯了,还是对面这些人疯了?!

    纹银五千余,收息一百三十万贯??

    他们到底晓不晓得这是多大一笔钱财?

    当日他的确是带着顾清峦商线当中的现货现钱,可就算全部折成铜钱,也不过六七十万贯而已,哪里来的一百三十万贯?

    那纹银五千余又是怎的回事??

    五千纹银,堆起来都要成山了!他顾平忠做了这许多年生意,卖高买低,囤积居奇,还要填上从前吞的顾清峦的家产,才能堪堪凑够这笔数!

    顾清峦留在他处的纹银五千?!他怎的全然不知道??

    顾平忠抓着椅子的把手,偏过头去。

    顾延章站在对面,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在冷笑,还是在嘲讽

    说不啊,说没有啊,正在此处等着你说呢!

    再往后看,七八个手持大刀的差役正虎视眈眈,似乎当真正等着自己回话。

    这当口,顾平忠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个“不”字,一个“没有”说出口,那一群差役便会化作虎狼,群扑而上。

    是没有,是骗人的,可自己又能怎么办??

    衙门说有,难道自己敢说没有吗??!!

    没等他说话,郑显已是又意味深长地道:“顾大,你这一注财瞒得好严实啊,阵前的杨平章、陈钤辖已是都知道此事了,正盯着要用呢,你放在何处,赶紧取出来罢!”

    杨平章……

    陈钤辖……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高官名字从郑显口中念出来,都是自己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可以与其挂上关系的,顾平忠已是脑中一片空白,半点回应都不会做了。

    他看着郑显那阴测测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

    这一时,再去想那等平章、钤辖、通判又有何用,眼前这一个押司,自家便应付不过来了……

    当日承诺将顾家上下家产都全数舍与郑显,换他去给二弟传一句话,其实那除却真的要传一句话,也是讨他一个首肯,不落井下石,小小看顾自己的意思。

    郑显点了头,便是契约达成,只要顾家家产到位,只要自己后续不出什么闪失,顾家就不会从衙门处惹什么大问题。

    可现下这顾家家产都给了阵前,自己又拿什么来兑现?!

    本想着有顾家那一门上下的钱财开路,那郑显还要靠着自己的名头,才能把那一注滔天富贵得到手,为着这个,无论如何他也会顾念几分,保住自己,可如今……

    顾平忠刚要张口,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接着气海翻腾,似是什么东西从下而上直涌。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喉咙又腥又甜,竟是方才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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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介绍:
重生成前朝忘恩负义的逃难女,正逼得一个小豆丁去卖身为仆。季清菱看着小豆丁身契上的名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爷,咱们打个商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将来您要出将入相,能不能就放过我这一遭?娇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