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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伴君如伴虎
左一口北平右一口北平,偏偏郝风楼对此一点兴致都没有,想埋头喝闷酒,看那酒里的杂质,最后还是决定吃羊更安全一些。
倒是这烤羊的味道不错,入口爽滑,此时听朱棣和徐辉祖继续回忆,话题由北平提到了当下,朱棣真挚地道:“子平,朕现在确实缺少独当一面的干才,北平那边的事你是知道,朕打算调你去北平,替朕坐镇那里,朕信得过你,有你在,那些胡子不敢放肆。”
徐辉祖没有想到朱棣对他如此放心,须知北平留驻了数万大军,他虽是朱棣的大舅哥,可毕竟曾经桀骜不驯过,徐辉祖开始以为这只是朱棣的试探,可是侧目去看朱棣时,发现朱棣表情真挚,并无作伪,他心里一暖,想要答应,却最后摇摇头。
“陛下,微臣想去勋卫署,还请陛下成全。”
勋卫署很是生僻,甚至在明朝中后期几乎籍籍无名,不过在太祖时期,却是极为重要的衙门,这个衙门说穿了,就是太祖时期专门放养勋贵的地方,从前徐达曾任都督,徐辉祖也曾在勋卫署任职,而现如今,这个衙门几乎属于鸡肋,因为现在是靖难功臣们的天下,靖难功臣大多出自燕山卫,就算调任各卫,那也是亲军卫或者五军都督府,这勋卫署早已变成了冷门得不能再冷门的衙门。
朱棣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你是这样打算?”
徐辉祖道:“方才郝风楼的一番话对微臣感触良多,勋卫署里的官兵对陛下来说大多是‘罪臣’,因为靖难时。给陛下制造了许多麻烦,微臣打算重整勋卫署。让他们为陛下效力,同时也好给他们一些照顾。这里头固然有微臣的私心,却还是希望陛下能够理解微臣的苦衷。”
朱棣喝了口酒,大笑道:“也罢,人各有志,勋卫署交给你了,朕说到做到,君无戏言嘛。”他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便问郝风楼:“郝爱卿,你是如何猜测出魏国公的心思的。给朕一一道来。”
郝风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便道:“微臣之所以猜测出魏国公的心思,是因为微臣将心比心,通过魏国公以往的作为,抽丝剥茧,最后得出的结论,虽然未必全对,不过人心的变化终究有迹可循,而恰好微臣有点小聪明。所以斗胆试了试。”
“呵……”朱棣干笑了一声,埋头吃酒。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家各怀心事,都没有再做声。
酒过三巡之后。朱棣有些醉了,叹口气道:“朕的酒量不成了,不成了啊。从前那样能喝,现在反而不成了。”他口里嚼着羊肉。突然看了徐辉祖一眼,借着酒劲道:“子平。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怪朕吗?”
徐辉祖沉默不言。
朱棣叹道:“你还是怪朕啊,不妨这样,你打朕一拳吧,打了以后,朕的心里好受一些,朕也少了几分愧疚,你心里也舒畅一些。”
徐辉祖摇头道:“微臣不敢。”接着继续喝闷酒。
朱棣倒是认真了,道:“朕开了金口,让你打便打,你啰嗦什么,什么不敢,你什么事不敢,你看,连这个郝风楼都胆大包天,敢去剁宁王世子的手指头,你有什么不敢的?朕说了,朕绝不加罪,你打便是。”
郝风楼泪流满面,这是躺着也中枪啊!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反面典型了?他咬咬牙,不去理会酒中的杂质,也闷头去吃酒,借酒消愁愁更愁,人生就像工业酒精兑白水。
徐辉祖叹口气,道:“打了也于事无补,不打了,喝酒。”
朱棣是个一根筋的人,正色道:“打便打,什么叫于事无补!朕开了金口岂能收回?快,快,快,休要啰嗦。”
眼见朱棣如此坚持,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徐辉祖只好放下了酒盏,看着朱棣,随后,他没有再扭捏,握了拳头,直击朱棣的肩窝。
这一拳也不算玩笑,想来这位公爷虽然口里谦让,其实心里憋了很久了,再加上酒意上头,那压抑在心底早就想揍朱棣的愿望宣泄出来,于是并不客气。
砰……
朱棣整个人直接歪倒一边,跌坐下去,疼得他咬牙切齿。
郝风楼目瞪口呆,然后决定把脸别到一边,当作没有看到。
朱棣揉着自己的肩窝,怒了:“这样用力!”
徐辉祖道:“这是陛下让微臣打的。”
朱棣暴怒道:“朕让你打,不是让你这般不讲情面,岂有此理,朕是天子,你这是弑君,这是无君无父。”
朱棣的脾气不小,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已是一拳朝徐辉祖打过去。
徐辉祖被打倒。
火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还讲不讲道理,还有没有道德。他喷吐着酒气,立即回击。
二人打作一团。
郝风楼喝下一杯苦酒,两个铁塔般的中年大汉就这么厮打成了一团,郝风楼有了痛苦的领悟,伴君如伴虎,朱棣真不是东西。口里应付着道:“莫打,莫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心里却是在想:“菩萨保佑,不要打着我才好。”
怕什么来什么,朱棣打了个趔趄被徐辉祖踹过来,朱棣怒不可遏,又头晕脑胀,大叫:“反了,反了。”一拳朝郝风楼面上直捣,郝风楼眼疾手快:“陛下,你打错了,我不会魏国公。”
可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酒精上涌,郝风楼真正的火了,立即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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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宫里,舒缓过来的徐皇后刚刚止住了泪,紧接着便有太监急匆匆地进来:“娘娘。娘娘,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这一惊实在不小,徐皇后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一干人等,急匆匆的赶至奉天殿,奉天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更可笑的是,三个家伙此时倒是不打了,有人眼睛形似熊猫,有的腮帮子肿得不成话,有的脸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掌印。不过三人皆是各自歪歪趔趔的躺倒各处,打着鼾声。
徐皇后哭笑不得,这也难怪无人敢去处置,谁也不敢做主。看这奉天殿里一片狼藉,徐皇后绣眉皱起,当机立断:“来人,搀他们去歇了吧,今日的事,谁也不许声张出去。谁若是敢嚼半句舌根,立即打死。”
朱智凌心念一动,道:“娘娘,我送徐千户回家吧。”
估摸着郝风楼是自己睡过去的。还在满口酒气的打着酒酣,他若知道自己如何大胆,估计很难原谅自己。
朱智凌带着几个太监送郝风楼回到郝府。门子见自家少爷如此,吓得一身冷汗。连忙抬着郝风楼进去,连夫人也来了。幸好郝政不在家,否则还不知如何,郝夫人见郝风楼无恙,这才松口气,看了朱智凌一眼,见女子贵气逼人,几个太监在她前后大气不敢出,也便不多问。
朱智凌坐在榻上,用湿巾给郝风楼的伤口擦拭一下,反倒让郝夫人觉得自己多余了,郝夫人对这‘鸠占鹊巢’的女子苦笑,索性退了出去,只是留下小香香来照料。
小香香歪着脖子看朱智凌,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凌雪姐姐。”
“嗯……”朱智凌侧目看小香香一眼,道:“我也记得你。你家少爷摔伤了,你要好生照料,这几处伤口不要急着敷药,用冰水敷一敷就好。”
小香香点头。
朱智凌站起来:“我要走了,他若是起来,不要说我来过。”
小香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不会说的,我不是那种多嘴的女人。”
朱智凌嫣然一笑道:“你还不是女人。”说罢起身要走。
正在这时,传来轻碎的脚步声。
却是郝武在外头挤眉弄眼,道:“陆家夫人拜访来了。”
陆家夫人若是来了,实在没有必要请这位郝大门子亲自来提醒,不过很快,外头便传出焦灼的声音:“是摔伤?怎的这样不小心?今日抽了空正想听师傅讲故事。”
有丫头答道:“刚刚送来,奴婢也不知详情。”
正说着,帘子卷开,便进来个清新脱俗的人影,陆小姐今日是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儿求告着来的,陆夫人对郝风楼的印象颇好,倒不是陆锋那样固执,心肠一软,便以上门寻郝夫人的名义来了,陆小姐本只是见一下郝夫人,听到郝风楼受了伤,这才撇开母亲过来探望。
陆小姐盈盈进来,见到小香香,这个丫头她倒是依稀有几分印象,只是目光落在了朱智凌身上时,却察觉有些不对,芳心微微动了一下,感觉到一丝异样,因为这个朱智凌,此时也在打量她。
朱智凌先是开口道:“是妍儿,我听郝风楼经常说起你。”
陆妍看着眼前这个贵气的少女,想起了此人曾经是自己表姐,现在已经贵为公主了,不由自主地叫道:“公主殿下!”
陆妍的俏脸有些微红,旋即觉得颇有些自傲,心里说,师傅经常说起自己?呵……
可是又一想,觉得不对,经常说起,莫不是经常在一起吗?于是,陆小姐觉得自己的优势顿时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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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辞岁
郝风楼醒了。
小香香扑在榻上,朝他眨眼。
“少爷,少爷,陆小姐来看过你,还有那个凌雪姐姐,是她将你送回来的,她让我不要对你说她来过。”
郝风楼摸了摸沉重的头道:“那你为何要说?”
小香香咋舌道:“因为我向着少爷呀。”
郝风楼苦笑。
小香香在边上道:“还有陆小姐也来了,她脸色不是很好,和凌雪姐姐聊了好一会儿呢,看了看你就走了,她的样子真可怜。”
郝风楼听罢,拧了拧眉头,起身穿了衣衫,才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香香道:“午时。”
“哎,那我该去当值了。”
这几日在千户所实在没有什么事做,还有几日便是大年三十,人心涣散,甚至有一些人跑来告假,有说自己病了的,有说孩子病了的,不一而足,不过郝风楼心里猜测,多半是赶着偷溜去采买年货准备过年,因此特意嘱咐周司吏,让他索性全部准了,否则就算勉强留他们当值,多半也没什么心思。
千户所发了过年的钱粮,这笔银子是东华门那边截留下来的,除了宫里的一笔进贡,其余的全部散去,自然,东华门百户所更有优待,年节的钱粮是其他百户所的双份,羡煞旁人。
各家百户也来聚了一次,对这位新任的千户大人,大家保持着敬畏的态度,一方面郝风楼在卫中素以护短而闻名。在他下头办事,不怕最后被反手卖了。另一方面。郝风楼另有赏钱,大家跟着后头都有汤吃。吃饱喝足,当然得念千户大人一声好。
十几日来,宫中再没有任何动静,那一日发生的事显然都已忘了,这对郝风楼来说还算不错的结局,省得皇帝老子什么时候记起自己曾给过他一顿老拳,非要把自己丢进护城河不可。
倒是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徐皇后召了陆家小姐进宫,使人不禁浮想翩翩。甚至有小道流传,陆家这次怕要发迹,三殿下赵王朱高燧年纪已是不小,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说不准这一次陆家要成为国戚了。
这消息传出来,虽然让郝风楼心里很舒服,但也让郝风楼惊疑了许久,恰好那赵王朱高燧,也不知是脑子发热还是如何。路过内东城时竟来探望郝风楼,郝风楼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赵王殿下,划个道来,你想怎样?”
朱高燧笑嘻嘻地道:“我是来瞧瞧你。嗯,脸上的淤青差不多了,父皇和魏国公那边也差不多好了。”
郝风楼恶狠狠地道:“休要废话。你和陆家小姐是什么意思?抢我女人,我是会拼命的。”
朱高燧委屈地道:“这是什么话。什么本王和陆家小姐,天地可鉴。我不认得什么陆家小姐。”
郝风楼道:“可是皇后娘娘似乎有这意思。”
朱高燧笑了:“哪里有的事,本王的亲事早就定了,乃是张辅之妹,只是她年纪尚轻,要过了年再做打算罢了。”
郝风楼这才吁了口气,朱高燧眼眸一转,道:“其实本王来,是邀你年后去狩猎的事,到时本王叫人下帖子给你,你一定记得要到。”
狩猎……
对郝风楼倒是新奇,他还未应下,朱高燧似乎还有急事,便匆匆的走了。
过年了,这是郝风楼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南京城里白雪皑皑,刺骨的寒风并没有掩盖喜气,所有人装束一新,逢人比从前多了几分热情,大家相互作揖抱拳,满口都是好听的话儿。
自入腊以后,那些个穷酸文人们终于派上了用场,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郝家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色齐备,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其实过年时,在初三之前都没什么意思,都是些规矩,条条框框限的紧,比如大年初一,清早要开门放爆仗三声,云辟疫病,谓之‘开门爆仗’。接着喝屠苏酒、祭祖叩拜,保佑一年平安吉利。新年第一天还有很多忌讳,如不能动刀剪,不能扫地倒垃圾,妇女不回娘家等等。从初二开始出门拜年。若是士大夫自然是皆交相贺,迅白百姓则是男女亦皆鲜衣,往来拜节,家家饮宴。
这都是迎来往送的事,郝风楼如木偶一般由人摆布,好在过了初三,便获得自由,再无人灌输,街面上也多了投壶、高跷、木偶戏、陀螺、杂技、听戏等活动,郝风楼和卫中的一些老熟人一起出去吃了酒,高高兴兴的回家,这一天,家里请了戏班子来,郝夫人坐镇,准备听戏。
富贵人家听戏,里头也有名堂,外头的野草班子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得聘请一些名家来,谁请的班子好,主人便添了几分颜面,而且明时听戏时,尤其是明初,往往这时候男主人都要借故离开,所谓避嫌。而女主人亲自坐镇,邀请各家夫人、小姐一起来听,这也算是大户人家的交际的一种方式,趁着过年,大家彼此拉近关系。
这也是郝家入京的第一年,所以对这听戏的事格外重视,先是请了最好的班子,花费重金,接着便是四处送请柬,某诰命、某敕命,或是某家小姐,但凡觉得关系还算近的,都不能疏忽。
说是卯时开场,不过宾客会提早一两个时辰三三两两的来,陆家的人到得最早,郝夫人与陆夫人叙话,陆妍也是来了,她今日穿着盛装,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亭亭玉立,若不是外头套了件御寒的披肩和罩子,足以让人看着便醉了。
郝夫人见了她,眼睛放光,拉到近前问了许多话,让她怪不好意思,左右张望,没看到郝风楼半个人影,又觉得有些失落,只是还算得体,一一答了郝夫人的话,郝夫人便牵着她的手,让她到近前来坐,这一切自然都在陆夫人的眼里,陆夫人只是微笑,并没有点破什么。
等到来的人越来越多,郝夫人便顾不上陆妍了,众人一起说着笑到了后园,后园已经搭了戏台,茶几、椅子也都摆放齐全,郝家的丫头们在期间穿梭,奉上瓜果、清茶,大家依次坐下。
郝风楼这时候刚好回来,他不是家主,倒是可以在这里出入,第一眼便看到了陆妍,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妍只伴在陆母身边,寸步不离,郝风楼只得往郝夫人那儿走去。
“娘,我回来了。”
郝夫人抬眸,笑了:“你看,又是一身酒气,快去换了衣衫,陪在娘跟前听戏。”
郝风楼应了,回去沐浴更衣,重新回来,他站在郝夫人身侧,也不去插话,郝风楼的身边都围坐了不少各家的夫人、小姐,还有几个和郝风楼年岁相仿的少年、青年,身后又都是各家的丫头,郝夫人身后,小香香也站在一边,她对听戏很有兴致,专心等着开戏,倒是一时把郝风楼疏忽了。
陆家小姐离郝风楼有十几步的距离,侧坐在陆母身边。她意识到郝风楼看自己,连忙去和身边的一个小姐说话,一副很投入的样子,偶尔又会失神,等眼角再去看郝风楼时,发现郝风楼已经和郝夫人说话打趣,心里又不禁有点失望,以至于身边那小姐唤了她两声,她才呀的一声回过神来。
好戏开场了。
第一个曲目自是新年必备的曲目,曲牌《喜春来》、戏子在上头咿呀呀的唱:“梅残玉靥香犹在,柳破金梢眼未开。东风和气满楼台……”
郝风楼没有多少心思听,倒是注意到坐在郝夫人身后的一家夫人面露不屑,低声和隔坐的小姐腹诽:“是陈家的班子,帖子里说是名班,还以为是秦淮来的满春园,或是刘家班。这陈家的班子都是一些商贾请去唱的,最是粗俗不过。”
唱了几句之后,这夫人更加不满,又是道:“没什么意思,嗓子都破了,满楼台会这样唱吗?还是满春园的好。”说罢压低声音继续道:“郝家终究是小户,据说从前在松江还经过商,做过绸缎买卖,哎,这才发迹几天呀。要说发迹,也不算发迹,虽是封了侯,可是你看这做侯爷的,朝廷一个差事都不给的吗?听说这陆侯爷每日就是闲坐在家里,天天往人家家里塞松江布,我家老爷都说了,听着都可笑。他的儿子也在锦衣卫里当差,但凡是真正的功勋子弟,谁肯去锦衣卫?谁不在五军都督府或在燕山卫里?吓,你看郝夫人今日穿的衣衫,一点都不体面……”
这些话声音不低,总是若隐若现,郝风楼听得有些恼火,身后的小香香凑上来,低声道:“少爷,我说过了吧,杨夫人真讨厌。”这声音很低,只有郝风楼一人听到。
郝风楼想起,小香香确实提过这么个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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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圣驾
杨夫人在京师里也算是颇有几分名气,妻凭夫贵,这位杨夫人的丈夫乃是文臣,因为迎驾有功,如今高居户部左侍郎,前些日子朝廷缺钱,户部一下子变得万众瞩目起来,又有诸多重要人物将手伸进户部,自然而然,杨家也变得风生水起起来。
杨侍郎为人如何,倒是无从知晓,只不过这位杨夫人,郝风楼却是略知一二,她素来嘴巴不饶人,浑身带着某种优越感,见了得势的人便忍不住想去巴结,遇到不如自己的人便往死里埋汰。
母亲和她有些关系,所以也请了她来,这只是礼节,结果今日这个时候,她也没给郝夫人半分颜面,嘴巴如刀子似的大放厥词,借此来提升自己的优越感。
杨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真是惹人讨厌,连瓜果都不新鲜,还自称是松江的大族,没意思极了……”
郝风楼听得恼火,撇了一眼郝夫人,见郝夫人仍然无动于衷,一副如痴如醉听戏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听到杨夫人的闲言闲语,不过郝风楼还察觉出了母亲的眉头微微有些凝滞,这不经意的小动作显然是听到了杨夫人的话,只是一直在忍耐。
郝风楼在心里叹口气,这样的事绝不是他能插手的,只好去剥了个柚子,切出小片送到郝夫人的嘴里,郝夫人吃了,朝他笑了笑,眨了眨眼,那眼睛仿佛在说:“你不必担心。”
郝风楼也朝她会心一笑,一对母子挨着,不再理会那杨夫人。郝风楼也认真看戏起来,这时候的戏曲大多都是元曲。郝风楼对此并不精通,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便向郝夫人询问,郝夫人细心教他,慢慢的,郝风楼也打起了节拍,到了兴头处也跟大家一起叫好。
只是身后的碎语并没有停止,郝风楼也懒得去听了,大抵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多是寒碜、没意思之类。
一曲喜春来之后便是《拜月亭》,中途要小作歇息。
这时有个门子过来。和个丫头低声说了几句话,丫头又附在郝夫人耳畔转述,郝夫人听了愕然了一下,便起了身,带着那丫头走了。
其余人倒是各自吃着瓜果喝着清茶回味方才的曲儿,谁也没有在意,只有身后的杨夫人仿佛苍蝇盯到了鸡蛋上的裂缝一样,低声道:“吓,真有意思。主人家突然走了,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早知不该来的,不该来的,若不是求着我。我才不来。”
郝风楼的心情平静,懒得理她,只和小香香低声说着话。
过不了多久。郝夫人便与一个贵妇人一道回来。
这贵妇人一出现,倒是差点引起了轰动。
许多人都认得。此人乃是魏国公夫人。
虽然魏国公和宫里闹得很不愉快,可任谁都知道。天下京师中的豪门除了那些个藩王,就再没有比魏国公更加尊贵了,为数不多的三个皇子都是徐家的外甥,妹妹是皇后,又是中山王之后,门生故吏遍布亲军、边镇,这样的人家已不是寻常公侯可比了,就算是朱能、张辅、丘福这样的人家在徐家面前都足足挨了不只一筹。
可是现在,徐夫人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在座的许多夫人们,哪一个不是巴结都巴结不上这样人家的?这年节的时候就算是下帖子请,人家也未必肯来。
大家无心听戏了,纷纷上前招呼。
徐夫人大方得体,一一含笑点头。
那方才满嘴吐不出好话的杨夫人也凑上去,喜滋滋地道:“徐夫人,有日子没见了,夫人更显贵气了。”
虽然装作熟络的样子,不过徐夫人也只是朝她微微颌首。
可是杨夫人依然觉得面上有光,仿佛是这位徐夫人多看她一眼,自己的腰杆子便挺得更直一样,她更想说一句有空来府上坐一坐啊,可是旋即她愣住了。
堂堂徐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郝家不过是三等人家,别看人前响亮,可那也只是跟普通的百姓相比。真正的勋贵人家,谁瞧得上他?最多维持点头之交,勉强走动一下就是了。
徐夫人这样的人,自己都未必能请来,能不能赏光都看运气,郝家也请得到?
她的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
可是徐夫人和郝夫人却仿佛很热络的样子,徐夫人道:“听戏?我也喜欢听戏呢,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只是不请自来,郝夫人不会见怪吧?”
这语气,这神态,当真是宛如姐妹一般闲聊,平淡之中带着热络。
郝夫人道:“哪里,哪里,徐夫人请坐。”
本是有人专门准备了座椅请徐夫人坐在最前,徐夫人却觉得不满意,手指着郝夫人身边的位置道:“添在这儿,我和郝夫人同坐一起。”
杨夫人的脸色骤然蜡黄,满心在猜测郝家和徐家的关系。
仆役们重新布置之后,徐夫人在郝夫人的身边坐下,看着郝夫人身边的郝风楼,徐夫人笑了,道:“你是郝风楼吧?呀,这样的年轻,我听说过你,青年俊彦,我那孩子就不成了,教人操碎了心,赶明我得找人说情,让他调锦衣卫去,就跟你呆在一起,让他多向你学学,不要整日无所事事。”
郝风楼咂舌道:“这可不好,锦衣卫是粗浅人去的地方,世兄是魏国公世子,怎么能屈尊去那里。”
说到这儿,杨夫人听了个真切,老脸一红,又带着几分不忿。
徐夫人莞尔:“同是亲军,哪里有什么贵贱之分?你这孩子胡乱说话。”紧接着又说到了郝政,徐夫人道:“魏国公久闻集贤伯的大名,总想见一见,只是近来事多。抽不开身,什么时候集贤伯登门来见一见才好。”
正说着。好戏便开场了,徐夫人便不再说话。认真的跟大家一起听戏。
杨夫人方才竖着耳朵听徐夫人和郝风楼之间的闲言碎语,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郝家是什么人家,一个二等伯,想不到竟然和徐家搭上了线。
她不敢胡言,可心里又直发酸,便故意说戏不好看,今儿没心情之类的话。
倒是郝夫人一下子舒展起来,她倒不是争强好胜。只是让徐家如此看重,让她宽慰不少。
郝风楼则是面带微笑,心里知道徐夫人的来意,说是看戏,其实另一层意思却是感谢郝风楼,魏国公这样闹下去,迟早和宫里闹翻,再深的情义也终有淡薄的一天,徐夫人若是不急那才怪了。而经过郝风楼开解之后,总算让事情有了个圆满的结束,徐夫人自然心怀感激,趁着过年。不来打一下交道,还等什么时候?只是那一日奉天殿里发生的事不足外人道哉,既然不好表现感激。那就索性表现出热络。
众人听到一大半,气氛渐渐热络了。
待一场《拜月亭》下来。许多人开始兴致盎然,连茶都忘了吃。
倒是这时候。门子又来了,那门子这一次并不如方才规矩,而是连滚带爬的冲进来,着实吓着了不少女眷,可是门子喘着粗气,却是不做理会,到了郝夫人面前拜倒在地,道:“夫人……夫人……圣驾……有圣驾……圣驾已到了中门……到中门了……”
这下子,直接是满场哗然。
大家只是来听戏,徐夫人的到来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轰动,可是万万想不到圣驾也来了。
圣驾这东西可不是大白菜,一年到头也是罕见的,太祖时期的时候,圣驾极少出宫,到了建文,那更是整整在南京禁城里捂了三年,大门都没有迈出,如今的永乐天子虽然闲不住,可是突然出现在一个小小的伯爵府,那才是真正的稀罕。
莫说是其他人,便是郝夫人自己也是惊讶,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圣驾?”
太过激动的缘故,门子的嗓子都哑了,说话也显得含含糊糊:“陛下和皇后娘娘到了,到了中门……”
这一次是听清楚了,郝夫人却是一下子呆住,但还是随即道:“迎驾。”
戏是暂时听不成了,后园像是炸开一样,连徐夫人也坐不住了,连同郝夫人一起走在前面,后头许多命妇则是尾随其后。
人群中的杨夫人惊愕得嘴巴足以塞入一个鸡蛋,她感觉自己的一切常识尽皆颠覆,圣驾……怎么会到这里?怎么会到这不起眼的郝家……她方才满肚子的不满和妒意,此刻都化为乌有,突然之间,再看郝夫人的神色,不由的变得警惕和敬畏起来,又突然觉得,自己骤然之间矮了一大截。
中门那儿果然很是热闹,无数护卫和太监虽然有序,可是相比这人海,空间局促,依旧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
朱棣和徐皇后已是下了车撵,朱棣背着手,打量郝府,他显然没有想到,他的到来已把徐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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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储位
“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命妇、小姐、丫头们纷纷行礼。
朱棣的脸上和郝风楼一样,依旧带着奉天殿时的‘痕迹’,虽然肿是消了,不过淤青还在,他比郝风楼挂的彩更多,眼窝有点泛青,好在淡了许多,不仔细看谁也敲不出。不晓得的,只道是陛下日理万机,天天熬夜,才致如此。
这一趟过来,自是徐皇后的要求,徐皇后对郝风楼心存感激,这种感激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可是徐皇后深知,自家兄长是什么脾气,当时闹得这样僵,极有可能惹怒了皇上,纵然不杀头,可是夺去魏国公的爵位是必定的,事关娘家的兴衰荣辱,徐皇后为此操碎了心。
如今功德圆满,敕命也颁布出去,徐辉祖老老实实去勋卫署当值,以都督的身份开始办公,这一下子,让徐皇后看到了曙光。
徐皇后心里充满感激,只是年前太忙,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便存了心思,想要来勉励几句,本来召郝风楼入宫即可,可是徐皇后心情好,便想出来看看。
朱棣恰是坐不住的人,当年在北平,弯弓挽马,三天两头往大漠去,如今受够了年节的繁琐,早就不耐烦了,徐皇后既来请命,他不但照准,自己也巴巴跟来。
但凡是朱棣这种出身的皇帝,向来是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什么皇帝不得轻易出宫,在他眼里就是狗屁,老子就是老子,谁敢不服。以这家伙在靖难时时常带着几个亲卫就敢往南军大营去观察对方布置的表现。莫说是出宫,若不是这些侍卫们死乞白赖的非要随扈不可。朱棣一个人就敢单人独骑的出来,一匹马、一柄刀在。只有他宰人的份。
徐皇后很是得体,连忙上前,让诸人免礼,特意去看了郝夫人,道:“你便是集贤伯夫人?”
郝夫人受宠若惊:“臣妾便是。”
徐皇后挽住她的手,笑道:“怎的这么多人,来了很多宾客吗?”她看到了徐夫人,朝她点点头,徐夫人笑吟吟的道:“娘娘。我们在听戏。”
“听戏。”徐皇后眼睛亮了,美眸一闪道:“当年本宫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也喜欢听戏,不过后来进了王府,如今又在宫中,虽然也有戏听,不过来来回回总是那些,早就厌了,本宫来的冒昧。卿等勿怪,带本宫一道去听吧。”
郝夫人心里欢喜,本来有些六神无主,如今见徐皇后如此平易近人。连忙应下,于是府中一干人等又是忙碌,无数命妇拥簇着徐皇后去了后园。
郝风楼也想跟着去。便听朱棣咳嗽一声,郝风楼怕他算旧帐。他清楚记得朱棣是如何翻脸不认人的,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给了他很直观的感受。每每看到朱棣脸上的‘印记’,郝风楼便觉得肝颤,这是证据啊,这么大的证据在自己面前晃悠,能不怕吗?
朱棣道:“走走罢,跟着女人后头做什么?没出息。”
郝风楼忙道:“陛下圣明。”
圣明二字,已成了口头禅,反正这种便宜讨巧的话不会掉肉,郝风楼并不介意给人戴高帽子。
朱棣笑了,道:“你找个地方去。”
紧接着二人出现在了郝家的大厅,郝风楼让人斟茶上来,道:“陛下,这个时候不宜喝酒,所以请陛下喝茶。”
朱棣点头,道:“那就喝茶。”端起热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即皱眉:“这茶味似曾相识,是了,这是贡品碧螺春,郝风楼,朕什么时候赏了你这茶了?”
郝风楼一下子尴尬了,茶确实不是赐的,不过……却是郝风楼顺来的,他跑去宫里,叫太监上茶,然后让人打包了两斤,当时郝风楼负有使命,太监不敢不答应,结果抽了个空,郝风楼就把两包茶叶往怀里揣,谁知今日暴露,捉了个现行。
朱棣随即道:“朕知道了,朕曾赐给了姚先生,哎,你这做人家门生的,人家没占你什么好处,反倒你去占自己师傅便宜,这样很不应该,不应该啊。”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在偷乐,他晓得姚先生的性子,一向嗜茶如命,没想到一物降一物,被郝风楼占了便宜。
朱棣自行脑补,让郝风楼大大松口气,干笑一声:“是啊,不过微臣也没亏待恩师,过年就送了礼去。”
朱棣颌首点头:“尊师重道是应当的,哎……你平日能说会道,朕想问你一个事。”
郝风楼笑了:“陛下尽管问就是。”
朱棣深深看郝风楼一眼:“太子好,还是汉王好?”
郝风楼脸上的笑容一下僵硬了,他意识到,自己遭遇到了一个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问题,但凡对永乐朝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不知多少大人物,都死在这个问题上,而现在,郝风楼想不到自己也有了同样的困扰。他绝没有一点的飘飘然,认为自己简在帝心,以至于如此大事,朱棣也询问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意见,一旦答错,都是要掉脑袋的。
郝风楼淡淡道:“陛下怎么看呢?”
朱棣冷冷道:“朕在问你,你却为何反问起朕了?”
郝风楼道:“陛下,无论是太子还是汉王,都是陛下的亲骨肉,所以微臣以为,微臣怎么看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陛下,不但微臣的看法不重要,这天下除了陛下,无论那人是皇亲国戚,又或者是王侯将相,其实都不重要,这个答案只在陛下心里,陛下何必多此一问。”
“好一个其他人怎么说都不重要。”朱棣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虽然有和稀泥之嫌,却是道出了问题的本质,朱棣抚掌道:“你这个家伙,倒是说出了实情。实话说了吧,解缙等人,对朕说太子好。可是丘福他们又说汉王如何如何。这些话,朕都听的起茧子了,朕这两个儿子有几分斤两,朕难道不清楚,反倒是他们各自吹嘘太子和汉王的好处,搅得朕心烦。朕该把你的话来告诉他们,他们说再多,那也朕在做主,朕说太子好,太子才是好的,朕说汉王文武皆能,汉王才是文武皆能。”
郝风楼大大松了口气,鬼使神差的问道:“陛下,想必是有人要请立太子了吧?”
郝风楼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朱棣不可能空穴来风,没来由问自己这个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年关之前,已经有人急了,太子大家都叫他太子,而且也住在东宫,可是偏偏,朱棣没有明文下旨,立朱高炽为太子。这有点上了车没补票的意思,明明已经同ju了,偏偏他娘的没办手续。
正因为没有手续,所以才让小三,也就是我们的汉王朱高煦觉得有机可趁,虎视眈眈。太子近来受了朱棣的训斥,自家的弟弟又在拆台,这时候想必是急眼了,专等父皇赶紧把正事办了,可是这种事,他不能提出来,于是乎,有人揣摩了太子的心意,少不得上书说几句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储君,嫡长子朱高炽殿下聪慧仁孝,宜早正储君之位。
而另一边,汉王见状,少不得要指使人说几句坏话,于是围绕着储君的问题,各路人马纷纷活动起来,朱棣心里多半也开始琢磨此事的利弊,今日见了郝风楼,这才询问。
朱棣喝了口茶,点头道:“不错,确实是有人要请立太子,朕的俩个儿子啊,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点倒是像朕,太祖在的时候,朕也不是没有这个念想,其实谁都想做太子,做了太子就可做天子嘛。只是朕还要再思量思量。”
他说到思量的时候,神色显得有几分落落寡欢。
郝风楼却颇能体察朱棣的心情,他暗中猜测,朱棣应当还是认可朱高炽的,之所以不提前确认,可能是对朱高煦依旧还带着几分希翼,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太子只有一个,儿子却有三个,有资格的也不少,有两个。
朱棣精神一振:“不说这些,年后朕要会猎,你也来吧,届时藩王们也都会到场,若是撞到了宁王,却要小心一些,近来他没什么举动,不过朕晓得这皇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越是安静,越是要小心提防,他当然不敢对朕如何,可是你嘛……”
郝风楼道:“既然如此危险,我就不去了。”
朱棣冷笑:“越是有危险,才越是要去,去,为什么不去?天塌下来,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这世上是人都怕死,可是朕却深知这里头的道理,你越是怕它,它越是缠着你,让你心惊肉跳,日夜不安;所以不能怕,牛头马面若是来寻朕,怕的也不该是朕,而是这两头畜生!”
郝风楼笑了:“好,到时会猎,算上微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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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诰命夫人
朱棣拍了拍大腿道:“就是要这个样子,是啦,你这千户如何了?”
郝风楼道:“这不是过年嘛,大家都无心公务,所以也没什么事。”
朱棣却是眉毛一挑:“这些人天天自称忠心耿耿,这一过年就原形毕露,一个个做事推诿,心里便想着过年的事。”
郝风楼感觉朱棣骂的好像也是自己,脸微微有些发红,却是义正言辞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对这总总丑恶现象也是司空见惯,越是看得清就越是五内俱焚,当今天下,有担当,肯真心实意的实人实在太少了,不过……天下都是污浊,陛下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也不必忧愤,这世上肯尽心用命的人终究是少数。就如微臣,有时也总想偷懒,不过微臣每每想到陛下教诲,才不得不打起精神。”
朱棣居然点了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忽悠成功!郝风楼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要忽悠一个聪明人不容易,不过其实也容易,说穿了,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大脑不停的高速运转,人总有松懈的时候,所以潜移默化最重要,在大事上可不能使劲的忽悠,得说实话;可是在平时闲聊时,却可以添加自己的各种私货,久而久之,你就是个混账王八蛋,在他眼里也成了最可爱的人。
朱棣突然道:“还有一件事,你和陆家那陆妍从前可有婚约?”
郝风楼不知朱棣为何这样问,忙道:“是。”
朱棣淡淡道:“徐皇后的意思是给你们赐婚,不过这事要经由礼部来办。很是繁杂,却是不急。”
郝风楼一惊。他陡然明白为何陆妍要入宫了。有了赐婚,那么这事儿就板上钉钉。谁也不能反对。郝风楼几乎可以想到,母亲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这时,朱棣又道:“罢了,这都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不说这些。”
朱棣喝了几口茶,重重叹口气才继续道:“你将来娶妻生子,等有了儿子就晓得朕的烦恼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朕的儿子里唯独一个赵王还算心眼少一些,不过心眼太少也不是好事。”
他吁了口气,竟是安静下来,一个人愣愣的发呆。
郝风楼知道,朱棣又想到了储位的事,这时候自己还是不开口才好,一旦开口,说不准就要深入聊下去,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去关心甚至牵涉进这样的事。最后只怕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良久,朱棣突然道:“将来若是太子为天子,以你对汉王的了解,他会如何?”
郝风楼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郝风楼想了想道:“汉王有点傲气。”
这个回答虽是点到即止,却是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谓有傲气,其实就是肯定不服输。不服输怎么办?说不准就学朱棣靖难了,到时候少不得又是骨肉相残。
朱棣眯着眼道:“可若汉王为天子呢?”
郝风楼道:“太子乃是嫡长子。”
又是点到即止。嫡长子做不成皇帝,能吞得下这口气吗?最后依旧还是骨肉相残。
这就是朱棣的矛盾所在,他太了解这两个儿子,作为一个父亲,无非就是希望兄弟和睦,可是现在看来,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最后的结果都不会让他如意。
朱棣狠狠地吃了一口茶,最后将茶盏重重拍在桌几上,道:“时至今日,朕才明白太祖的苦心,罢,不想这些。”
徐皇后在后园听完了戏,拉住郝夫人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旋即起驾回宫,朱棣自是随他回去。
郝家这边的各家的夫人、小姐们看郝夫人的态度已是不同了,许多人热络了许多,便是那杨夫人,说起话来也是变得小心翼翼,什么感谢盛情,什么今日的戏看着真有意思,大抵都是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郝夫人也善意的朝她点头,最后宾客们才尽欢而去。
尘埃落定,郝风楼陪着夫人到了小厅里歇息,郝夫人呼口气道:“今日着实吓了一跳,先是徐夫人,此后又是皇后娘娘,娘还真有点怕有什么闪失,招呼不周。”
郝风楼问道:“母亲,那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郝夫人道:“也没说什么,都是些琐事,还有一些她做姑娘的时候的事儿,起先娘也担心,不过见她随和,倒是渐渐放开,后来就说到了你,娘自然不敢说你从前的荒诞,只说你自幼乖巧,娘娘听了,便笑着说,这倒是看不出来。此后又问明了你的生辰八字,说也奇怪,娘娘问你的八字做什么?娘觉得,皇后娘娘不像是来走动的,倒有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郝风楼哂然一笑,他想说出赐婚的事,又觉得八字没一撇,省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于是含糊道:“儿子也不知道,娘娘的心思,谁猜得着?”
郝夫人也笑了:“也是,她是娘娘,凤心难料,我们也不必去揣摩,总之,娘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那个杨夫人往后想来不敢再拿咱们来消遣了。哎……娘真的乏了,去歇一歇。”
次日清早,郝家又迎来了一桩好事,宫中来了人,诰命郝夫人为三品诰命淑人,此前郝夫人从夫品级,本为四品诰命恭人,如今却是‘高升’一步,算是特殊的礼遇。
郝家接了旨意,到了次日郝夫人便入宫去见凤驾,算是谢恩。
从宫中回来,郝夫人的心情格外的好,说到徐皇后时,对郝风楼特意道:“徐皇后的意思似有与娘时常来往的意思,是啦,徐夫人也在宫里,和娘说了许多事呢,再过一些日子,是不是要在紫金山围猎?哎,娘娘说,本来大臣们是不愿去紫金山的,说是皇陵在那儿,不免会冲撞了祖宗。可是陛下执意如此,说是地方这样大,无所谓冲撞。再则太祖本就是文治武功,儿孙在那里围猎,正好给太祖看看儿孙们的马上功夫。娘娘邀了我同往去瞧瞧热闹,只是娘从未围猎过,就怕陪在凤驾一侧,失了礼数。”
郝风楼心里想,连徐皇后都动身,看来这次围猎的规模真是不小了,不过想想倒也能够理解,徐皇后是将门虎女,跟着朱棣在北平呆了十几二十年,莫说围猎,便是亲临战阵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女人当然不能用常理来度之。
郝风楼道:“母亲放心便是,其实就是凑个热闹,哪里有这么多规矩。”
郝夫人觉得也有道理,便放宽了心。
郝家的特殊礼遇也已传遍了整个南京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郝家托庇了祖荫,郝家先祖也就是那位声名并不好的徐‘侍郎’,曾经对当时的燕王极为友善,因此当今天子现在依旧记得郝家祖上的恩惠,这才如此看重。
也有说是陛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不过这样的礼遇足以让人眼红,以至于近来郝家登门造访的人直线上升,虽然不清楚郝家近来靠什么发迹的,可是大家却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这个年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正月十五,大家便各自当值了。
郝风楼如今稳稳地坐在千户所里,因为会猎的事,所以南京城有些一团糟,琪国公、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丘福已率禁卫万人赶赴紫金山,加强卫戍。
许多亲军也抽调了人去紫金山当值,有的负责把守各处要道,有的事先去安下营寨,不一而足。
南京城里闲逛的亲军一下子稀疏了许多,而这时,内东城千户所却迎来了好日子。
东华门那儿,商铺又是剧增,如今无数商铺林立,整个东华门差点成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新建铺子,无数商贾蜂拥于此,试图找到商机。商铺的聚集必定会引来许多走商的商贾大量的集中,因为这里商铺多,人流自然也多,每日兜售出去的商品数以万计,商铺的商品必须得从贩货的商人那儿按时补给,于是各地的客商也尽量在那儿建立商行,或是弄个门脸,以方便和其他商户联系。
这种情况之下,东华门百户所每月的月入自然暴增。
当周司吏熬了几宿做好了帐送到郝风楼的面前时,连郝风楼都不由吃惊。
“大人,眼下东华门那儿便是立锥之地,也被人占据搭建起了门脸,可是依旧有不少商贾蜂拥而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郝风楼看着账簿,尤其是看到那醒目的新增银钱,也忍不住倒吸口气:“怕个什么,东华门没有门脸,内东城有的是,这整个内东城都可以收平安钱,只要商贾们肯来,其他都好说。”
周司吏颌首点头,却不无忧虑地道:“从前一个百户所收平安钱倒也罢了,可是眼下却是整个内东城,若是如此,其他衙门可就真正没饭吃了。”
郝风楼微笑:“这些银子,可是纳入宫中的,怎么,他们敢和宫中抢食?不必理会,做好自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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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汉王的心思
正月二十一日。
大批的禁军呼啦啦的拥簇着圣驾出宫。
无数陪驾的大臣也事先抵达了紫金山,燕山卫、金吾卫、大汉将军以及三大营军马,足足数万之多,蜿蜒成长蛇,向紫金山出发,遮云蔽日,看不到尽头。
京中大多数大臣都没有陪驾的资格,部堂的大臣们要办公,下头的人品级太低,所以随驾的都是散职,自然,单单从随驾这一点就可看出权利的变化,文渊阁、翰林院的大臣几乎倾巢而出,随驾天子跟前,这些‘秘书’们如今成为了朱棣倚重的骨干,虽然年轻,地位不高,如今却个个手握大权。
至于京中的勋贵,自然人者有份,大家个个穿戴衣甲,挽着长弓,跃跃欲试。
北镇府司来了调令,命内东城千户所调一队人马随驾护卫,郝风楼接了调令之后立即带着曾建,点齐了三十人出城,他们的队伍在最后垫后,保护一些女眷。
对此,曾建略带几分不满,他很是向往狩猎,想跟着前头的勋贵们凑在一起,结果跟着女眷,多半是没机会一试身手了。
郝风楼倒是无所谓,作为一个连弓都拉不起的渣渣,他还是觉得穿着衣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腰佩宝刀、箭壶,身后背着长弓,一副雄赳赳的青年武官形象就足够了,真要去弯弓,太过跌份。
这些女眷的队伍也是拖得老长,因为徐皇后参与其中,相陪的命妇实在不少,郝风楼打听自己的母亲,才知道母亲是在前头的凤驾那儿,至于这上百车的命妇里头倒是瞧见了陆夫人。郝风楼亲自过去问了安,陆夫人看着他笑道:“你骑在马上真是精神,俊朗极了,累吗?我车里有梅子,还有糕点。”
此时,车里的帘子卷开一角,隐约露出陆小姐的倩影。
郝风楼精神一振,想不到陆妍也来了,碍着陆夫人的面不好打招呼,郝风楼道:“不必。不过此去数十里,却是不易,夫人好好歇一歇。”
陆夫人颌首点头。前方的队伍出了点乱子,似乎是一同拱卫女眷车驾的旗手卫和曾建吵了起来,郝风楼皱皱眉。只好道:“我去看看。”说罢,挺身勒马去了。
摇曳的车厢里。陆夫人咳嗽一声。对同车坐着的陆妍道:“你爹总瞧他有点不顺眼,可是为何我这做娘的总是瞧着还成。”
陆妍俏脸绯红地道:“父亲看谁都不好的。”声音低若蚊吟,带着几分抱怨。
陆夫人笑了,捏了陆妍的柔荑一把,道:“你倒是向着外人,竟是帮着外人消遣你爹了。”
…………………………
郝风楼打马到了队伍的前方。便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武官骑在马上和曾建争吵,郝风楼打马上前,道:“发生了什么事?”
曾建气呼呼地道:“大人,这些旗手卫的实在可恨。总是对咱们说闲话。”
郝风楼眯着眼,看了青年武官一眼,道:“这是什么意思?都是亲军,说什么闲话?”
青年武官冷笑一声道:“让你的人管好自己,一个个咋咋呼呼,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乡巴佬。”
郝风楼哂然一笑,对曾建道:“不必理这些油头粉面的小子,都是一些仗着父荫混饭吃的饭桶罢了,做好自己的事。”说罢也没有和这些旗手卫的人争吵,勒马直接赶去后队了。
旗手卫前身是旗手千户所,主要的职责是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其次的职责是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负责皇室的安全。所以一般选拔的人多是高大魁梧、同时出身较好的贵族子弟,说白了,郝风楼说他们是仗着父荫混饭吃的家伙一点都没有错。
这青年武官真真切切的听到郝风楼对曾建的话,差点没咬碎细牙,狠狠地瞪了郝风楼背影一眼,却又做声不得。
傍晚时分,队伍才抵达紫金山,在紫金山南麓早就有人搭建了营帐,贵妇们纷纷进账,郝风楼则是指挥曾建人等布置了一下夜里的卫戍,同时与附近的大营进行联络,旗手卫的一干人等则是埋锅造饭,管理喂养马匹。
双方曲径分明,谁也不肯搭理谁,忙碌得差不多了,却是有一支队伍打马过来,为首的人是个太监,这太监下了马,道:“可是郝千户?奴婢奉汉王和赵王之命请郝千户去喝酒。”
郝风楼方才看到旗手卫那些家伙所谓的埋锅造饭,营里散发出来的米饭焦味,早就晓得惨不忍睹,吃这群家伙的饭菜,短寿三年都是不止,至于贵妇们都有专门的食物供应,倒是无妨,自己却要跟着一群亲军苦逼,想想都让人打冷颤,现在听到有人请客,郝风楼的眼睛一亮,道:“公公带路。”
一旁的曾建幽怨地看着郝风楼,道:“大人,我随你一道去吧。”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主动请缨:“大人带我们一起去。”
郝风楼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自然是保护眷属!若是人都去了,发生了危险怎么办?你们好生在这儿卫戍,不可玩忽职守,到时我会带些酒菜回来。”
不理会曾建等人那宛如负心情郎将他们抛弃的眼神,郝风楼打马随着太监去了。
紫金山很大,如今却驻扎数万军马,分别坐落于各处,足足走了小半时辰,郝风楼才抵达藩王宗亲们的大营,大营里灯火通明,篝火冉冉,进了一处大帐,酒气扑面而来,郝风楼一到,便有人笑呵呵的拉他进去,拉他的人乃是赵王朱高燧,朱高燧举盏大笑道:“来迟了,来迟了,要罚酒三杯。”
郝风楼看到帐中有不少人,除了汉王、赵王,还有一些不熟悉的军将,喝酒这种事定要痛快,郝风楼很不客气,待太监斟满了一杯酒水,便直接一口喝干,连喝三杯,众人便一起大笑。
朱高燧拉郝风楼到自己的身边就坐,身子微微向他一倾,压低声音道:“可知为何让你保护眷属?”
郝风楼摇头道:“却是不知。”
朱高燧失笑道:“自是好教你给我们方便。”
郝风楼微微一愣,脸都绿了,给你们方便,方便你们去耍liumang?想都不要想!
朱高燧一见郝风楼这副模样,失声大笑道:“玩笑而已,本王才不稀罕那些眷属。”
朱高燧和郝风楼喝了几杯,汉王朱高煦也走上前来和郝风楼碰了一杯,接着,朱高燧朝郝风楼眨眨眼道:“明日是围猎第一天,你瞧好吧,明日保准有好戏看。”
“好戏,什么好戏?”郝风楼一听这荒唐王爷说到好戏二字,便觉得肯定会出什么事。
朱高燧笑了:“太子明天保准出丑,罢,不说这些。”
郝风楼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他心里暗暗摇头,无论是汉王还是赵王,目光总是短浅,说直白一些就是智商太低,打仗还成,可是牵涉到了其他方面的事,显然智商不足。只是有些事,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多说。
酒过三巡,郝风楼出去小解,寻了个地方放水之后,却看到汉王朱高煦也出来,朱高煦背着手,并没有醉,迎上来拍了拍郝风楼的肩,道:“郝千户,本王一直想和你说说话,可是一直逮不到空,不如趁着这夜里无人,咱们走走吧。”
郝风楼苦笑,点头道:“殿下先请。”
二人并肩在营中漫步,朱高煦道:“近来魏国公总是说你的好处,连母后也对你赞不绝口,陛下呢,也对你颇为认可,你虽是千户,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本王知道你,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本王最是爱才,也很看重你。”
郝风楼知道,这是趁机会交心,再抽空来招揽自己了。
朱高煦继续道:“想来近来的事,你也知道,有人请立储君,这都是本王那大兄的布置,他现在急于求成,太巴望太子之位了。不过我那大兄最擅笼络人心,如今朝中百官被他笼络去了一大半,人人都为他说好话,陛下那里也很犹豫。至于本王,实不相瞒,本王和我那大兄一向关系不好,一旦大兄正了储君之位,将来本王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郝风楼道:“殿下既然打开了天窗,我也就说句实话吧,陛下驾临微臣家中的时候,曾问过太子与汉王孰优孰劣的问题。”
朱高煦愣了一下,道:“不知郝千户怎么答的?”
郝风楼苦笑道:“微臣模棱两可,绕了个圈子。”
朱高煦不禁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郝风楼必定为他说好话。
郝风楼道:“殿下一定在想,太子对微臣多有不喜,可是为何微臣却不为殿下美言。”
朱高煦笑道:“你自然有你的道理。”虽然这样说,朱高煦脸上却写满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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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打的就是你
天色隐晦,偶有欢快的笑声传出来,远处的山峦被只剩下浓墨般的阴影。
山风带着冷冽和清爽,郝风楼深深吸了口这清新的气息,伫立在营边的栅栏旁,突然道:“殿下,微臣有一句话想问你,殿下觉得,陛下的龙体如何?”
朱高煦深看郝风楼一眼,议论天子龙体,虽然不至于大逆不道,却也是极为忌讳,郝风楼为何问这个?朱高煦的眼眸眯起来,道:“父皇龙体康健得很。”
郝风楼道:“既然是陛下龙体康健,那么殿下急什么呢?”
这一问,倒是把朱高煦问倒了。
郝风楼侧目过来,道:“时候还早着呢,殿下如此急于求成,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时日还有这么长,何必要争一城一池的得失,陛下靖难,也不是一气呵成,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郝风楼盯着朱高煦,一字一句地道:“来日方长,殿下若当真心有大志,就不应该去争夺这太子的虚名,而应该好好侍奉自己的父皇,孝顺自己的母后,否则就是舍本逐末,就算殿下一时得了便宜,可是未来的路还长着,殿下守得住这些便宜吗?微臣之所以模棱两可,是因为微臣就算如何称赞殿下,对陛下也是无济于事。陛下乃是雄主,绝不会轻易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动,他心里自有自己的主见,太子和汉王殿下孰优孰劣,不在于别人怎么说,而在于陛下如何看,而陛下如何看,则看太子和汉王殿下如何去做,殿下明白了吗?能改变陛下的。只有殿下自己。”
朱高煦呆了一下,在山风中伫立良久,最后叹口气道:“以前从没有人和本王说这些,大家只是不断的在告诉本王不可让太子占了便宜,一定不能让太子得逞,大抵都是诸如此类的话,今日听了郝千户的一席话,倒是让本王有点明悟了。”他拍拍郝风楼的肩:“郝千户,本王若能得偿所愿,你必定拜为将相。”
郝风楼莞尔一笑。道:“微臣求取高位,从不靠人施舍,正如方才和殿下所说的一样,微臣会做给别人看,微臣若是对天子有用。则迟早封侯拜相。殿下也是一样,殿下若是于天下有利。也迟早尊为九五。哈……我有些醉了。人一醉,便免不了说胡话,但愿殿下不要见怪。”
朱高煦抚摸额头:“本王也醉了,郝千户方才说了什么?”
二人一笑,朱高煦道:“本王先进去喝两杯解酒。”
郝风楼目视着那浓墨般的山峦道:“殿下自去,微臣再吹吹风。”
这一夜一直闹到子时。郝风楼已是半醉,歪歪斜斜的,有太监和亲军要送他回营,带着酒气的赵王朱高燧道:“郝千户且慢。本王送你,山上夜里多魑魅,本王乃龙子,不惧这些。”
其他人大笑,道:“殿下站都站不稳。”
“去,去!”朱高燧身子歪斜的搀着郝风楼,出了大帐。
外头冷风一吹,二人俱都精神一些,这紫金山因为是皇陵所在,又有孙权墓、灵谷禅寺等等建筑,所以早有工匠辟出道路,若不是深山,都有蜿蜒的道路。十几个侍卫和太监追上来,有太监要搀朱高燧,朱高燧将他的手打开,喝道:“离本王远远的,滚!”
这些太监只好提着灯笼亦步亦趋。
朱高燧突然看了郝风楼一眼,笑道:“王兄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郝风楼惊讶地道:“有吗?我方才只是出去小解,并没有撞见汉王殿下。”
朱高燧朝郝风楼眨眨眼:“我才不信,你这个滑头……”他吐出一口白雾,道:“谁做太子,本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总是希望二哥将来做天子,太子这个人心机太深了,看似宽厚,却很难和他交心。虽都是同胞兄弟,可也有亲疏之别。哈……不过你和王兄说了什么,我也不想听,每日都是这个,我厌透了。”
郝风楼笑了,没有多说什么,二人歪歪斜斜的回到郝风楼的营地。
朱高燧起了促狭之心,道:“上次你好似和我说过什么陆小姐,如此紧张,莫非是心上人?不知来了没有,你要带我瞧瞧,本王要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郝风楼怒视他:“大半夜的,偷窥人家小姐,殿下还有没有良心。”
朱高燧抬头看了看天上如银盘的月儿,又笑起来:“本王忘了,哎……醉啦,喝醉啦……”
七拐八弯的回到郝风楼的营帐,看到几个卫戍的锦衣卫躲在帐下打盹,二人没有惊动他们,进营掌灯。
郝风楼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打包酒食回来。
朱高燧道:“可惜,可惜,若是这里有酒,我们还可以再喝几杯,哎,我出去小解。”
摇摇晃晃的出去,朱高燧寻了个僻静所在,虽是皇子,却没这么多规矩,毕竟老子也不是什么雅人,直接寻了个地方便开始放水。
这时听到动静,有人低声道:“大冷天的夜里当值,那群乡巴佬都去躲懒了,咱们也寻个地方歇歇吧。”
“……”
“怎么,刘千户为何不说话?”
“哦……什么,那边好像有动静,去瞧瞧。”
“大冷天的,能有什么动静,千户大人饶了卑下罢,是了,千户大人似乎有心事。”
“呵……在想白日撞见的那个小娘皮子,好似是姓陆,却不知是哪家的,这小姐可真白,若是能享用一晚,倒是痛快。”
“千户大人的手段,一个小娘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大人出身显贵,人家送上门来,千户大人还未必要呢。”
“呵呵……你懂什么,这里的女眷身份都不同,罢……不过明日……明日看看有没有机会。”
“……”
后头的话,有些不堪入耳了。
朱高燧在黑暗中没把尿撒出来,窸窸窣窣的便往郝风楼的大营里跑。
“郝风楼,郝风楼……你那相好的是不是姓陆?”
郝风楼刚刚解了身上的衣甲,怒视他:“你再惦记陆小姐,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朱高燧一脸委屈:“这是什么道理,本王哪里惦记了,只是听到外头有人在说笑,有个什么劳什子千户也瞧上了陆小姐,还说什么皮肤很白,摸起来很滑,一定很……”
郝风楼的脸拉了下来,朱高燧看他面目可怕,顿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郝风楼火冒三丈,道:“殿下既然听了,为何不教训一二?”
朱高燧苦着脸道:“本王本来是想去教训的,可是仔细一琢磨,给其他男人的女人去出头,好像很混账的样子。上月和人打架争执,父皇已经教训了我一次,再闹出事来,真要被抓去午门尝尝廷杖的滋味了。”
郝风楼无语,他咬了咬牙道:“那我出去看看。”
朱高燧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本王也去。”
二人回到朱高燧小解附近。
果然还有些动静,听到调笑的声音:“姓陆的……”
郝风楼火起,一下冲出去:“打!”
黑暗中,几个人打作一团。
整个大营惊动了,夜里卫戍的亲军被惊醒,带着火把冲过来,一看到郝风楼和旗手卫的人打在一起,也不问原由,纷纷冲进了战团。
先是四个人,此后变成八个,随即所有人都来了,旗手卫的大叫:“锦衣卫打人了,打人了。”
“快上,旗手卫打咱们的人,打啊。”
火光之中,无数人影扭打一起。
等到有了火光,郝风楼才发现自己的对手正是白日那白面武官,郝风楼并不客气,虽然没什么蛮力,可是对付这种绣花枕头却是足够,此时已骑在这白面武官身上,无数拳头砸在此人的头上。
曾建更是虎虎生风,所过之处,所有旗手卫装束的人尽皆被打倒。
朱高燧则是有些不幸,所有人都瞧他面生,旗手卫的以为他是锦衣卫,锦衣卫的以为他是旗手卫的榜手,不过这厮身手了得,好歹经过靖难洗礼,身手不错,索性各自为战,将一个个送上门的人打倒。
营帐里的女眷受了惊吓,又不敢出来,却都一个个掌了灯。
旗手卫这些勋贵子弟自然远远不如锦衣卫这些乡巴佬,只一炷香功夫,便都倒地,一个个在地上哀嚎,郝风楼的目标只有一个,只揪住那白面武官,这武官已是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的鼻血。
“你……你等着,你……你等着……你何故打我……”
郝风楼一拳朝他面门又砸下去,恶狠狠地道:“打的就是你,谁叫你的脸这么白!”
锦衣卫们一听,骤然无语,敢情大伙儿半夜惊醒,没来由的一顿好打,原来只是因为人家肤色白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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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给朕一个交代
皇帐里升起了火,朱棣却是辗转难眠。
对这一次围猎,朱棣在此之前兴趣浓厚,可是真正到了这紫金山,却是觉得没什么兴致。
和朱能、丘福几个老兄弟喝了一些酒,朱棣疲倦的坐在帐里,围着篝火旁,手里拿着火钗,看着火光跳跃。
可惜……张玉没有来。
他心里吁口气,想到了某个战场上,自己危在旦夕,张玉奋不顾身,舍命救他的场景。
到现在,他依旧记得张玉奋不顾身的样子:“天下可以没有张玉,却不能没有殿下,卑下引开南军,殿下快走。”
呼……
朱棣发现自己的心都融化了,他不由自嘲的笑笑,或许朕老了,人一老,赘肉横生,便开始想些引人落泪的事。
不过……人生在世,有这么几个性命之交,虽是教人心里难受,却也算是人生快事!
“陛下……陛下……”郑和也没有睡,一直在外头候着,被夜风吹的鼻涕都出来了。
朱棣道:“什么事?”
郑和道:“开城侯刘喜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要请陛下做主。”
朱棣道:“是燕山中卫的那个刘喜?叫进来吧。”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汉子进来,进来之后纳头便拜,眼泪都出来:“陛下要为微臣做主。”
朱棣皱眉:“是什么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起来,站起来说。”
刘喜道:“微臣的儿子被人无故殴打,打人的还是锦衣卫,现如今奄奄一息。恳请陛下主持公道。”
“被打了?”朱棣豁然起来,浑身肃杀,紫金山上敢打人,什么人这样大胆。况且开城侯刘喜也不是吃素的,连勋贵子弟都敢动手。
他将手中的火杈丢到一边,拍拍手,朝郑和道:“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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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近卫押着一群闹事的家伙连夜抵达了皇帐,其中有近卫认出了朱高燧,所以对郝风楼一行人,倒是不敢有什么为难。朱高燧苦着个脸,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趾高气昂,一路上絮絮叨叨:“郝风楼,被你害了,我见都没见过陆小姐。却为陆小姐去打架,你看。我嘴巴都肿了。父皇最恨我惹是生非,这一次,完了。”
郝风楼心情还算轻松,当然,这轻松八成是做给对面那些旗手卫的人看的,他心里盘算。为何陛下这么快知道了此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旗手卫上头有人,至少有人能够在这个时间点上面圣告御状。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最不济,也该是亲军核心的人物。
不过郝风楼倒是并不后悔,打就打了,有什么说的。
押到了大营,直接送到了皇帐前,已是有人进去通报,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大喝:“带进来说话。”
郝风楼、朱高燧还有那被打伤的白面武官便乖乖进去,这白面武官明明只是受了皮肉伤,却很鸡贼,一副被打的丢了魂的样子,假作是走不动路,还是两个太监搀他去的。
一进去,他便滔滔大哭,直接跪倒在地,道:“卑下刘雄,夜里尽忠职守,卫戍营中,保护营中女眷。谁知这两个锦衣卫的家伙却不知从哪里喝了酒回来,醉醺醺的一口酒气,突然冲上来便对卑下拳打脚踢……”他立即呜咽起来,道:“卑下被他们打的头破血流,虽是如此,却谨守陛下教诲,不敢还击,请陛下为卑下做主。”
这刘雄很是聪明,咬死了二人醉醺醺的,意思就是,他们是喝醉了酒,所以故意寻衅滋事。
再加上自己父亲开城侯刘喜也在场,所以刘雄此时也有了底气。
朱棣勃然大怒,因为他定睛一看,这打人的不是别人,一个是郝风楼,一个是朱高燧。
郝风楼倒也罢了,这是惹事精,在南京城里,不知惹下多少是非。朱高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绝对是无风也要卷起三尺浪之人。
朱棣眯着眼,一步步走上前去,先是走到郝风楼跟前,一字一句的道:“你打了他没有?”说到他的时候,朱棣的手指向杨雄。
郝风楼道:“打了。”
朱棣又走到朱高燧面前,道:“你呢?”
朱高燧畏畏缩缩的道:“我是去劝架的……我看他们打的厉害。”
“那你打了没有!”朱棣厉声大喝。
朱高燧耸拉着脑袋:“打,打了几下。”
朱棣背着手,在帐里转了几圈,道:“朕平日怎么说?亲军要和睦,和睦知道不知道?好,好的很,惹是生非是不是,知道不知道,这紫金山是什么地方,这里供奉着太祖皇帝,闹出这种事来,不怕太祖笑话吗?郑和,郑和,拿鞭子来,拿鞭子来。”
郑和在犹豫,可是朱棣盛怒之中,却不敢造次,忙取了一副马鞭,恭送到朱棣手里。
“你们知罪吗?”
郝风楼犹豫一下:“微臣不知罪。”
朱棣眼眸眯起来,啪的一下,狠狠用鞭子抽在郝风楼身上。眼睛通红:“知罪吗?”
朱高燧见状,吓了一跳,道:“知罪,知……我们都知罪……”
话说到一半,鞭子在半空舞了个半圆,狠狠抽在朱高燧脸上,朱高燧跪倒在地,乖乖道:“儿臣万死,请父皇责罚。”
一听到儿臣和父皇这些字眼,那边上瞧好戏的开城侯刘喜顿时愣住了,他那带着几分狞笑的嘴脸,顿时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朱棣的鞭子却是一下下抽在朱高燧身上,打的朱高燧眼泪都掉出来。
郝风楼只挨了一鞭子,一时纳闷,怎么全打在朱高燧身上,父子有仇吗?连忙道:“陛下,是微臣动的手,要打便打微臣,微臣知罪了,还请陛下责罚。”
朱棣动了手,眼睛通红的看他:“你动的手?”
郝风楼道:“是微臣先动的手,赵王殿下只是去劝架而已。”
啪……
一鞭子打在郝风楼身上。
朱棣冷冷道:“你们合起伙来欺君吗?”
郝风楼咬着牙:“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赵王殿下确实只是劝架,可能被人误以为动了手,可是微臣可以作证,确实只是劝架,陛下若是不信,便是打死微臣,微臣也是这样说。”
那刘喜觉得事情不对,忙对刘雄使眼色,刘雄也不是傻子,忙道:“可能是卑下看错了,殿下或许并未行凶。”
朱棣冷冷一笑,却是不理会郝风楼,一鞭子抽在郝风楼身上:“郝风楼,你还想骗朕?”
郝风楼咬着牙,道:“微臣不敢欺骗陛下……”
朱高燧看朱棣的眼神像要杀人,大汗淋漓:“父皇,儿臣打了,打了十几拳,还踢了十几脚,儿臣醉了,看姓刘的不顺眼,所以才拉着郝风楼去寻衅……请父皇恕罪。”
朱棣一把将鞭子丢下,冷哼一声:“你们倒是狼狈为奸了。”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如刀锋一样落在了开城侯刘喜身上,一字一句的道:“刘喜。”
刘喜已是遍体生出了寒意,道:“微臣在。”
朱棣眼眸掠过一丝杀机,淡淡的道:“你看,朕的儿子打了你的儿子,朕的亲军也打了你的儿子,现在朕已经严惩了他们,你认为,公道吗?”
公道二字,宛如雷轰。
刘喜吓得瑟瑟发抖:“公……公道……”
“那便好。”朱棣坐下,慢悠悠的道:“那么就把前因后果说出来,郝风楼,你为何打人?”
郝风楼沉吟片刻,正待开口。
朱高燧已是抢着答道:“刘雄出言不逊,侮辱陆家小姐,被儿臣听到,儿臣转述给郝风楼,郝风楼火起,就动了手。”
朱棣道:“哪个陆小姐。”他先是一问,随即想了起来,他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看向刘雄道:“赵王殿下的话,可是当真?”
刘雄有一种预感,自己惹到麻烦了,假若没有赵王殿下,他大不了矢口否认,可现在赵王殿下把事实说了出来,自己能否认吗?一旦否认,就等于是说赵王殿下骗人,纵然是陛下放过自己,赵王殿下会轻饶自己?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如丧考妣的点头,道:“是。”
朱棣这时候反而淡然起来,朝郑和使了个眼色:“茶。”
郑和斟茶上来,朱棣却是不喝,淡淡道:“这陆家小姐,朕已命礼部赐婚于锦衣卫千户郝风楼,开城侯,你怎么说?”
开城侯刘喜黑着脸拜倒在地,道:“儿臣疏于管教……”
朱棣深沉的道:“朕也疏于管教,不过总还知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方才好好教训了他们一顿,朕方才给了你一个交代,那么现在,你就给朕一个交代罢。”
刘喜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个交代,未必是刘喜承担的起的,陛下给他的交代是痛打了一顿皇子,自己拿什么给陛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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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太子受辱
朱棣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没有做声了,垂头去喝茶。
可是刘喜的额头上早已被冷汗浸透,汗水顺着鼻梁一直滑到鼻尖,再顺着鼻尖滴滴落地,他的喉结拼命滚动几下,最后咬咬牙道:“陛下洪恩,微臣愿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罢长身而起,怒视自己的儿子刘雄,先是一脚狠狠踹上去。
轰……
刘喜踹下,用尽全力,刘雄便如烂泥一样整个人巨震一下,哀嚎一声。
刘喜接着将他头发揪起来,拳头握紧,狠狠朝刘雄面门砸去。
“别打……别打……爹……爹……”
刘雄告饶,到了后来,连声音都含糊了,一张白净的脸鲜血淋漓,极为恐怖。
朱棣却是依旧低头喝茶,今日他喝茶尤其斯文,慢条斯理,细细品味。至于眼前的事,他仿佛漠不关心,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郝风楼站在一边苦笑,他对朱棣的处事风格实在有点搞不清,先是不分情由,先将自己和朱高燧揍一顿,然后再来跟你讲道理,分清楚对错。郝风楼自认自己颇能读懂人心,能够善解人意,只是对这位永乐天子,就实在有点看不透了。
只是殴打还在进行,方才刘雄还装作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现在连装都不必装了,上气没了下气,连求饶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是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这畜生,还敢惹是生非吗?今日不打死你这个畜生……”
刘喜则是红着眼睛叫骂,手脚不敢停顿,宛如泄愤一般,又是一阵狠揍。
啪……朱棣喝完了茶,将茶盏重重放在了几子上。道:“算了,你们父子二人退下吧。”
刘喜如蒙大赦,假若再打下去,只怕刘雄就真的活不成了,他连忙磕头行礼:“陛下洪恩,微臣铭记在心。”说罢,灰溜溜的搀着他的儿子,连忙告退出去。
大帐之中除了朱高燧和郝风楼,便只剩下了朱棣和郑和。
朱棣没有说话,郑和一如既往的像是透明人一般。朱高燧大气不敢出,郝风楼觉得颇为尴尬,不得不摸了摸鼻子,道:“陛下,微臣万死。”
“万死?”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知罪吗?”
郝风楼只得装聋作哑。不再做声了。
朱棣冷笑道:“你们是什么心思,朕知道。若是换了是朕。朕听了这些闲言闲语,也不免要暴起,不过朕没有你们这般没出息,自己的未婚妻子受了侮辱,只是动几下拳头,连匹夫都不如。”
郝风楼呆住了。这……是什么理论,这理论怎么像小说里的主角,动不动就吃人、杀人?皇上,到底是你穿越还是我穿越?
朱棣冷哼道:“杀人无胆。事发之后又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这是什么?这是鼠辈!尔等鼠辈,朕难道不该教训?朕来紫金山围猎,带着诸多王公大臣,亲军无数,可谓劳民伤财,可是劳民伤财固然是有,但朕认为值得,为何?因为你们这些人就该随朕活络一下筋骨,练一练胆魄,无胆即无担当,若是一群没有担当的人占据高位,朕要之何用?朕如今坐了天下,行事和建文便有不同,有什么不同?若有蒙人叩关而击,想来打朕的秋风,建文和那些腐儒便会计算出兵的得失,可是朕不一样,朕要打回去,有人抢朕一粒粮食,朕便要他伏尸万里,血流成河,要敲断他们的骨头,将他们碎尸万段。至于利益得失,朕不计较,这些是那衙中书吏的事。你们也是一样,一个人若是太计较利害得失,那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受了辱,就要拔剑,否则佩戴这劳什子刀剑做什么?现在,你们知错了吗?”
郝风楼道:“微臣知错。”
朱高燧也乖乖地道:“儿臣知错。”
朱棣沉眉道:“自然,朕也不是让你们去做暴徒,你们莫要想岔了。”他不再提此事,坐在椅上继续道:“明日清早,你们也要狩猎,早些睡了吧,郝风楼可有马和弓箭?”
郝风楼道:“有的,微臣早就准备好了。”
朱棣摇头道:“不成,既是狩猎,自是要有好马和好弓,明日朕让郑和给你送一副弓和一匹马去。算是朕赐给你的。不过……你记着,明日若是不给朕猎点野物来,朕还要用鞭子抽你。”
郝风楼先是一喜,随即又无言起来,却乖乖的道:“是,微臣尽力而为。”
出了皇帐,外头有些冷飕飕的,郑和追上来,笑吟吟地道:“师兄,师兄,咱家这儿有件披风,外头风大,御寒也好。”
郝风楼汗颜:“公公叫我师兄?”
郑和正色道:“咱家已拜姚先生为师,你可不就是咱家的师兄么?虽然咱家还是痴长于你,可是辈分不能乱。师傅让咱家给你带句话。”
郝风楼道:“不知什么话?”
郑和道:“紫金山狩猎,恐有变故,让师兄小心。”
郝风楼不由笑了:“这话你和陛下说了吗?”
郑和道:“说是说了,陛下只是莞尔笑了过去。”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那么……师弟……”郝风楼总觉得叫郑和为师弟有些怪怪的,却还是继续道:“现在我知道了,眼下都快到二更天了,后会有期。”
郑和也没有多言,吩咐了两个太监提着灯笼随郝风楼回去,至于朱高燧,今夜便宿在大营。
次日清早,郝风楼是被呜呜的号角声惊醒的,号角一起,整个山中无数鸟兽受惊,天上一群群的飞鸟扑腾而起,遮云蔽日。
紧接着便是嗡嗡的鼓声,自四面八方传出,郝风楼连忙起来,命人生火造饭,那些旗手卫的人见千户至今未回,而郝风楼安然无恙,心知千户大人出事了,也不敢招惹郝风楼,乖乖听命。
女眷们用过了点心之后便都上了车,郝风楼护着大家,直接往大营去。
大营这里,早已是乌压压的,到处都是人,郝风楼交卸完了差事。朱高燧正好寻到他,拉他道:“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阔地上,朱棣已是上马,一手扶鞍,一手持弓,座马在原地转了一圈,朱棣大喝道:“谁猎的野物最多,朕有重赏。”
无数人发出欢呼声,欢声雷动。
此时,朱高炽也翻身上马,他上马的姿势极好,宛如一头通臂猿,瞬间稳稳坐在了马上。
而接下来便是太子朱高炽,朱高炽慢吞吞地踩着高凳,气喘吁吁地翻上马背,朱高燧一见,立即带着一群子弟哄笑起来。
朱高炽急得满脑子的汗,好不容易在马上坐稳,却不知何故,这马猛地一个趔趄,轰然倒下,朱高炽随着这马也摔了下来。
无数的太监和侍卫便蜂拥而上,有人牵住马,有人去搀朱高炽。
朱高燧躲在人群,大叫道:“哈哈……太子太胖了……”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郝风楼皱皱眉,扯住朱高燧,低声道:“那马做了手脚?”
朱高燧嘻嘻笑道:“你可不要冤枉我,我从不会出给马喂巴豆的主意。”
郝风楼摇头叹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棣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中用,甚至到了让臣民觉得可笑的地步,让他眉头不由皱起来。他瞪了一眼颜面大失的朱高炽,直接扬鞭快马而去。
倒是有一个大臣见状,也连忙翻身上马,径直追了上去。
郝风楼倒是记得这个大臣,乃是文渊阁大学士解缙。
朱棣带着无数举着旌旗的近卫扬长而去,其余人也就各自随意起来,汉王朱高煦也带着几个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朱高燧拉住郝风楼,道:“待会跟着本王走,父皇不是让你打野物吗?跟着本王,本王匀一些给你。是了,你得先去郑和那里讨要弓箭和马匹来。”
郝风楼点点头,心里想着心事,方才的热闹还没有过去,许多勋贵子弟还在起哄,太子朱高炽的心情显得很不好,狠狠将马鞭丢下,阴毒的瞪了一眼远去的朱高煦,带着几个太监,回营去了。
无数贵族子弟、亲军武官早已纷纷上马,各自持弓散去。
女眷们则是在营里歇息,陪着宫中的几个贵人说话。郝风楼讨了马和弓,也被这气氛感染,骑在神骏的马上去和朱高燧会合。
朱高燧身后的一些护卫尽都彪悍无比,朱高燧笑着道:“走,我们去北麓,那儿靠皇陵近,一般人不敢轻易去,野物应当多一些。”
打猎的事,郝风楼是门外汉,自然都任朱高燧安排。
这一路朱高燧气定神闲,倒也不急,路上撞到许多队人马,他也不理会,双手抓着马缰,笑吟吟地对郝风楼道:“昨天夜里,你抵死说本王没有动手,本王记着你这个人情,不过……这个人情也是有限的,说到底还是你的陆小姐惹出来的,本王还挨了许多鞭子呢。是啦,你看到太子吗?哈哈……你再看父皇后来的样子,真恨不得把太子吃了。”
郝风楼吁了口气,道:“可是殿下不要忘了,陛下负气而去的时候,解缙解学士却是追了上去。”
朱高燧愕然道:“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郝风楼只是摇摇头,道:“现在我说了也是白说,殿下现在不会懂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天子临危
山间小道上,无数的树丛飞快划过,朱棣如刀刻一样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变形,他的鼻子高挺,此时显得更加凸显。
到了一处林涧,朱棣勒马一拐,便奔入某个树林,后头的护卫纷纷跟上,只是在树林之中,旌旗不得不抛至路边。
他们的到来引得林中鸟儿四散,无数的鸟哄的一起飞起。
朱棣冷冷一笑,并不搭弓,显然不屑去猎取这些飞禽。
解缙也气喘吁吁的跟来,他有些跟不上朱棣,双腿的内侧已经磨破了,满头的冷汗。
朱棣勒马驻足,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视了解缙一眼,道:“解学士何故追着朕不放?”
解缙喘着粗气,拿长袖去擦了额上的汗,也顾不得体面,道:“陛下,微臣见陛下负气而去,心中不免担心。”
“你担心什么?”朱棣的目光在林中逡巡,继续道:“担心朕的脸面搁不下,担心朕的儿子是个酒囊饭袋,连马都坐不稳?”
解缙道:“那马被人下了巴豆。”
朱棣冷笑道:“朕当然知道,太子还没有上马,朕就知道那马神态呆滞,似有脱力。你以为这些瞒不过朕?朕和马做伴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朱棣的回答让解缙一时微愣,他不由道:“那陛下……”
朱棣猛地张弓,腰身挺直,整个人坐立于马上,宛如标枪一般,他眯着眼,眼眸如钩,那一丝眼光宛如电射,突然。他的手松开了弓弦……
利箭如流星一般飞射出去,在空中快速旋转,下一刻,草丛中的一只兔子直接被箭矢死死的扎在地上,只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几个近卫连忙欢呼,有人要抢上前去捡那兔子。朱棣却道:“不必去了,不过是只野兔,带回去也有伤朕的体面。”
近卫们一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个个又如丧考妣状,纷纷退了下去。
朱棣又从壶中取出一支箭矢来,显得有几分落落寡欢,勒马继续前行,突然道:“朕确实是在气太子。气的不是他今日出丑,而是堂堂太子连马的习性都不知道。明明那马有问题。还懵然无知,自己去丢人现眼。朕的儿子可以爱好美色,也可以狂妄自大,可是岂能不知马性?他不是朕的儿子!”
这句话说出来,骇得解缙差点要从马上掉落下来,他打了个冷战。连忙道:“可是殿下虽不熟谙弓马,却知书达理,聪慧仁厚。”
回应解缙的是朱棣冷哼,解缙随即道:“陛下既知马性。可见过猛虎吗?”
朱棣昂然道:“朕猎过的猛虎不下十头。”
解缙道:“微臣看来,陛下便是猛虎。可是陛下可知,虎毒尚不食子。臣有一诗,还请陛下鉴赏: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陛下,太子纵然不济,却也是陛下的儿子啊,无论如何为人耻笑,也是陛下的骨肉,他的身体发肤,亦都出自陛下,陛下何故如此嫌弃?”
这番话道出来,倒是让朱棣沉默了,朱棣的脸色松动了一些。
又听解缙继续道:“皇长子仁孝,人尽所知,圣人观人,从不以弓马为准,而是以其德行,皇长子今日受辱,已是五内俱焚,深恐陛下责难,陛下再不闻不问,岂不令他更加悲痛?”
朱棣叹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他终究不像朕。”
解缙的眼眸一闪,一字一句地道:“可是许多人都说,圣孙虽尚处幼冲,却与陛下如出一辙。”
朱棣浑身剧震,他稳稳握弓的手不由渐渐松动,整个人软化下来,他颌首点头道:“不错。”
解缙不由松了口气,圣孙便是朱高炽的儿子,也就是朱棣的皇长孙,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做爷爷的,终究疼爱孙子,圣孙和朱棣是不是如出一辙是一回事,可是在做爷爷的心里,其实无论像不像,心里早已相信了,所以这本就是个无法反驳的诡辩。
解缙观察朱棣的变化,已经明白,大局已定。
这时,刚刚轻松下来的朱棣的眼中突然掠过了一丝杀机,他捏住了箭尾。
哧……
破空的声音传出,一支利箭朝朱棣胸膛飞射而来。
朱棣猛地一拉马缰,身体一斜,这箭矢呼啸着自朱棣的耳边飞过,随即笃的一声,刺入了朱棣身后的树干,箭尾依旧在疯狂的抖动,嗡嗡作响。
朱棣立即举弓,直接一箭飞射而出,紧接着,数十丈外,树上突然跌落一个人来,箭矢自他的眼窝穿透而过。
所有人惊呆了,有近卫大叫:“刺客,有刺客,陛下快退,我等护驾……”
无数近卫蜂拥上前,解缙差点没吓得跌落马去。
朱棣却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道:“这里有埋伏,刺客谋划周密,后路必定被他们截断,左右两侧也必定埋伏了弓弩手,随朕来,向前冲杀!”
解缙吓得面如土色,整个人坐在马上仿佛矮了一截,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不可犯险。”
朱棣大笑,已是拔刀勒马狂奔而去。
无数近卫受朱棣鼓舞,如林的长刀拔出,尾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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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不要歇一歇?”
在另一边的郝风楼有些乏了,他尝试去射几只猎物,可是几次都铩羽而归,这让他心灰意冷,郝风楼最大的特点就是绝不钻牛角尖,既然不擅长弓马,就绝不继续做这样的傻事,索性看着朱高燧这小子来来回回的追逐游猎,若是射中猎物,为他叫两声好,然后不客气的将野物挂在自己的马下,当作自己的战利品,若是没有射中,少不得吹两声口哨嘘他。
朱高燧出了一身的汗,也是乏了,翻身下了马来,笑嘻嘻地道:“本王刚刚在兴头上,和你打猎真没意思,还不如跟着二兄去玩,不过二兄的骑射功夫比我的更好,跟着他,我只有在背后捡漏的份,也没意思。”
郝风楼从马鞍上取出水袋来,拔开软塞喝了口水,道:“不要和我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哎,今日的右眼皮老是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待会殿下射箭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误伤了我。”
二人就地坐下,朱高燧命人取来食物,就地吃了。
朱高燧朝郝风楼眨眼道:“你方才说到解学士的事,这解学士去追父皇,难道三言两语就能让父皇消气?”
郝风楼深深看他一眼,神秘一笑,随即倒睡在干草上,双手枕着头,眯着眼透过枝叶去看天色,道:“你们只晓得骑马射箭,却是不知以言动人比用利刃杀人更加有效,刀剑能溅血,言语却能动人心,哈……你又想套我的话,和你打猎更没意思,总是想打我的主意。”
朱高燧干笑一声,到一边喂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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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营里,时不时有空手而归的骑士沮丧回营,也有人满载而归,带着斑鸠、野兔之类,方才有一队燕山卫的家伙带回来一只野猪,引得不少营中的女眷纷纷出来看,不过大多数女眷却都稳坐营中,宛如等待父兄丈夫归家的有德之妇。
徐皇后的大帐里颇为热闹,许多贵妇都在这里吃着瓜子,说着男人的事。
大家纷纷猜测今日打猎的收获,也有人图跑来这里新鲜,平时都在家中大门不迈,现在到了这紫金山,虽然依旧是在营中,可是一切事务都带着好奇。
徐皇后端庄恬静,大多数时候都抿嘴不语,只是当大家说到了兴头处,才很得体的插几句话,而她的身侧坐着郝夫人,让不少贵妇人羡慕不已。
陆小姐也在,不过陪在母亲身边,不敢说话,只是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袖摆,有时听到一些趣事会莞尔一笑,可是又怕失了礼数,点到即止之后又连忙收住,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别人的反应,发现大家的注意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这才吁了口气。
听到别人在说自己男人今日会打多少野物时,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郝风楼会猎多少野物回来?想到这里,她不敢想下去,陡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羞耻之心,羞红到了耳根,手心捏满了汗。
这时,有个太监急匆匆地冲进来,连帐外的两个侍卫都没有拦住,帐内的贵妇、小姐们吓了一跳,这太监拜倒在地,嘶哑着声音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妙,陛下在北麓遇伏……有刺客……有刺客……”
这话传出来,整个大帐炸开了锅,所有的贵妇都骇了脸色青白,有人眼睛瞪圆,瘫坐在椅上;有人娇躯颤抖,已是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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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你该死
营中大乱,尤其是女眷,有的担心自己的丈夫,有的担心自己的儿子。
便是郝夫人的脸色也变得蜡黄起来,偶尔传出几声惊呼和低泣。
“都慌什么?”徐皇后却是镇定自若,粉拳握紧,长身而起,凤目扫视惊慌不安的女眷们一眼,正色道:“慌有什么用?全部安静,本宫的丈夫遇刺,本宫尚且不急,你们何急之有?”
“郑和……”
“奴婢在。”郑和此时也算镇定,不过脸色很不好看。
徐皇后道:“立即知会营中几卫亲军,让他们立即去北麓搜寻,迎接圣驾,命人鸣金示警,召回所有狩猎之人,紫金山各路隘口、山路,全部都要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人出入。祖陵那里立即加派一队军马,我们的性命可以无关紧要,可是祖宗不能受了惊扰。”
郑和点头,没有太多礼数,脚步匆匆的去了。
徐皇后凤目深处隐隐有几分担心,可她是将门虎女,历经了不知多少大事,当时五十万南军围北平,她亲自编练女营协防一年,心志坚定到了极点。
沉吟片刻,徐皇后问那太监道:“陛下现在情形如何,还有什么人在北麓?”
太监道:“陛下受了伤,身边的近卫损伤过半,幸得一队燕山卫就在左近,营救出了陛下。北麓那里,奴婢听说,赵王也在那一带狩猎。”
徐皇后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贼子敢袭击圣驾,人数必定不少,就算一时被杀散,可是绝不可能全歼,假若这个时候……
郝夫人不由色变:“我家儿子和赵王在一起。”
徐皇后手按住郝夫人的手背。却是宽慰道:“不必怕,吉人自有天相,区区蟊贼,有何可惧?本宫会命人搜救,夫人放心即是。”
这时,帐中才渐渐稳定下来,徐皇后的一席话犹如给了所有人一副定心丸,于是同时,大营无数斥候和飞马四出,打着旌旗朝北麓而去。也有人前往上下山的各处出入口,传令死守。
就在这时候,陆夫人突然惊呼一声:“妍儿,妍儿去了哪里?”
大家这才察觉,那个恬静并不引人关注的陆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人不由道:“方才我还瞧见她。”
“是啊。方才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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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金的声音先是从大营传出,随即数里之后的哨岗亦是开始传出。用不了一盏茶功夫。整个紫金山各处都传出示警。
一队队的亲军、官兵自各营出动,马蹄宛如急促的鼓声,到处都是。
北麓的山涧里,有人在发足狂奔。
她穿着粉色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可是现在,这一身淑女的装束已不知被山中的荆棘和伸出来的树桠划破了多少道口子,小臂处露出晶莹白皙的肌肤。
她一直跑啊跑,突然。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脚脖子崴了,瞬间肿起来。她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睫毛下的美目忍不住飙出眼泪来。
疼,好疼。
在这看上去恐怖的林涧深处,她想放声大哭。
陆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出来,为何要往这里跑啊跑,她既害怕又心急如焚,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疯了,为何要来吃这个苦,要擅自跑到这里来。
她侧身坐在干草上,抹了抹眼泪,陡然想到了那个家伙,他会不会死,会不会遇到刺客。
想到这里,陆妍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扶在树干上,娇喘着粗气。
然后继续跑动。
她不想管母亲发现自己不见了会如何,她不去想,也不去想路上会不会遇到刺客、遇到歹人、遭遇虎豹,她心里只有无数个念头如走马灯似的转换。
“小姐,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下次还讲故事。”
“这是为了启迪你。”
“小姐,请问西厢怎么走。”
“好了,轻薄完毕,你不要裹着棉被,该看的反正我已经看了,再见。”
“小姐,我今日要和你讲的是三从四德……”
陆妍一瘸一拐的奔跑,一边哭成了泪人,冷风带着她的泪珠,如一串雨线一般自林淙掠过。脑海中的那个家伙伪善又霸道,陆妍甚至难以想象,自己偏偏就会一直记得这些,为何偏偏此时此刻一想到这些,眼泪就忍不住淌出来。
“什么三从四德,我才不信,什么嫁鸡随鸡,我也不信。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咬着贝齿心里在想,最后又无力的在想,可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就像会说话,说话时总是很高深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人不值得。到了南京,他都没有来看自己,他的公务就这样繁杂……他和凌雪为什么总在一起……
她决心不想下去,脚已经磨破了,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呵……
我不该来的,不该来。
他还活着吗?不,我要找到他,我要问问他,嫁鸡随鸡的话还算数不算数,他嘴里的那个未婚夫婿是不是已经真的痛改前非,是不是……白头偕老是不是真的……
树杈猛地刮在她的脸颊上,差点刺瞎了她的眼睛,她突然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如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这时……丛中晃出一个人影。
此人穿着亲军的装饰,可是手持着长刀,刀上依稀还可以看到血痕,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妍,当他感觉不到危险的时候,便突然放肆起来,嘴角露出了狞笑。
他一步步走向陆妍,陆妍骇了一跳,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转身要逃。
“哈哈……你是何人?你要去哪里?”他一步步走近,并不怕陆妍跑远,某种深处,某种yu望似乎挖掘出来。
陆妍的牙关在打颤,她累极了,也害怕极了,她又摔倒了,只得一面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怕的人,一面蹬腿向后挪动。
“不必怕,大爷我痛快了,自然会饶你一命,反正……我也必死无疑,我也该死的……哈……”这亲军稳步上前,距离陆妍越来越近,他伸出手来,一把扯住陆妍的袖摆。
陆妍闭上眼睛,大哭:“郝风楼,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郝风楼……是那个千户?嘿……”‘亲军’露出轻蔑的笑容道:“现在,你是我的……”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向后看去。
一支羽箭直没他的后背,羽箭强大的惯性使他的上半身狠狠向前冲了一下,不等他稳住身形,身后便露出了几个人影。
朱高燧、郝风楼,还有数个护卫。
朱高燧放下了弓,淡淡道:“我说为何没有野物,原来这里还有个野人。”
陆妍看到了郝风楼,美眸中尽是惊喜,大叫道:“郝风楼……”
郝风楼已勒马冲上前去,翻身下马。
那亲军的箭伤并没有致命,而是提刀起来,蹒跚着走向郝风楼。
陆妍惊叫:“小心。”
数个护卫已是要挺刀冲上来。
郝风楼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亲军’,又看看陆妍,深吸一口气,拔刀……
郝风楼想起朱棣的话:“受了辱,就要拔剑,否则佩戴这劳什子刀剑做什么?”
郝风楼的双手已握住了刀,一字一句地道:“谁都不要过来,我的事,我自己料理!”
他将刀尖往前,指向身前的‘亲军’:“我叫郝风楼,你记住了!”
亲军怒气冲冲,冷笑道:“鄙人徐正,你也记住了。”
郝风楼握刀不动,深吸口气,他感受到陆妍此时正担心地看着他,接着目光微沉,眼中掠过杀机,随即举刀劈斩。
这徐正笑得更冷,虽是受伤,身体有些不便,却是身子一侧,便躲过了这一击,举起长刀往郝风楼挥去。
郝风楼后退,身后便是树干,背脊狠狠地撞在树干上,深吸一口气,又站稳,继续挺刀而上。
铛铛……
刀剑乱舞,寒芒阵阵。
好几次,刀锋距离郝风楼不过发丝的距离,他喘着粗气,浑身都是热汗。
徐正渐渐不支了,他本就受了伤,几次用尽全力,身背后已是酸麻。
郝风楼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趁着他全力一刀斩下的间隙,挺刀直接冲到了他的身前,刀锋一闪,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腰腹。
泊泊的鲜血浸湿了徐正的下shen,也浸透了郝风楼的衣衫。
郝风楼从未离一个将死之人这样的近,他看到对方面色扭曲,愤恨地瞪着自己,郝风楼露出几分冷酷,将刀拔出来,又刺进去,再拔出来,再刺进去。
几刀下去,郝风楼也已力竭了,他看到对方的瞳孔在涣散,不由地笑了起来,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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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牵连甚广
郝风楼大口地喘了口粗气,伸出手扶起陆妍。
一旁的朱高燧已是皱眉:“鸣金的声音响了,一定出了大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快回大营。”
郝风楼扶陆妍坐上马,二人共骑一马,不敢耽搁,直往大营方向去。
无数的亲军如溪流入海一般开始汇聚,大营前,太子、汉王已是到了,百官们也从各处赶来,随驾的五军都督府、亲军武官纷纷抵达。
先是快马送来了消息,陛下无恙,只是受了皮肉之伤,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来陛下总算回到了大营,随驾的御医们进进出出,气氛紧张,至于其他大臣,却是半步都不敢离开,低声交换着消息。
“陛下是在皇陵附近遇伏……”
“是遇伏?”
“不错,确实是遇伏,是听随驾的亲军说的,贼人用的是弓弩,刀剑也有。”
郝风楼安置了陆妍,此时也站在这里,听着各种闲言碎语。朱高燧和他在一起,听到父皇龙体无恙,不由松口气,既然没出什么大事,这家伙便有些没心没肺起来,他瞥了一眼郝风楼,见他沉眉不语,忍不住笑道:“不是说了吗?父皇只是皮肉之伤,这点小伤对父皇来说不过是下酒菜罢了,本王这为人子的尚且轻松,你反倒愁眉苦脸了。怎么,你想你家的陆小姐?”
郝风楼摇头,深深穿过人群,看了一眼远处一脸阴沉的丘福和朱高煦。淡淡道:“这件事,没有这样简单,甚至可能要动摇国体。”
朱高燧骇了一跳,道:“你胡说什么?”
郝风楼忍不住道:“我问你,紫金山的卫戍是谁负责?”
朱高燧愕然了一下。道:“乃是琪国公丘福。”
郝风楼叹口气道:“这就对了,丘福负责卫戍,早在陛下围猎之前便率京营两万于紫金山卫戍,守住各个上下山的出口,又命人将这里盘查了数遍,确保万无一失。可是现在,殿下没有听到吗?这是遇伏,也就是说,是贼人事先进来了紫金山,并且得到了亲军的衣甲和武器。甚至连弓弩都齐备,早早就埋伏在了这里,我要请问殿下,这件事和琪国公有没有关系?”
朱高燧的脸色惨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事先埋伏在这里,不可能不被发现。毕竟琪国公负责紫金山卫戍。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也绝不可能没有一点征兆,而且若是在京师之中没有内应,他们更不可能从中得到武器和衣甲,是琪国公安排了这件事?”
郝风楼笑了:“我没说是琪国公安排。安排的人很巧妙,肯定是事先进山的京营人马,只是到底是谁,却是不得而知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琪国公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若是严重一些,甚至可能欲图谋反,妄图弑君,却也不无可能。”
朱高燧警惕地去看那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的丘福,压低声音道:“那你觉得琪国公是否谋反?”
郝风楼摇摇头:“我哪里知晓,反正牵涉到了琪国公,而琪国公又是汉王殿下的岳父,二人密不可分,若是有心人将这联系起来,那么这弑君杀父的谋反就讲得通了,所以……只要琪国公一旦垮台,下一个就是汉王。”郝风楼深深地看了朱高燧一眼,压低声音道:“殿下和汉王殿下有多少牵连?”
朱高燧这时笑不出来了,道:“你的意思是,二王兄也……”
郝风楼淡淡地道:“等着看吧,眼下情况还不明朗。”
朱高燧叹口气道:“或许这是太子的安排。”
郝风楼不置可否,太子安排当然有可能,不过郝风楼不信太子会急不可耐到这个地步,只是眼下到底是谁,一时也说不清,宁王呢?宁王一直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异动,这么大的事必定需要联络和随时与一些骨干接触,绝不是三两下能做出来的。
郝风楼深信,这件事若是没有个头绪,最后的结果将会改变整个朝野的格局,一旦有人受到波及,就会有多米诺骨牌的效应,先是丘福,紧接着整个五军都督府,再接下来就是汉王,汉王之后还有无数的勋贵。
他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由有些庆幸,自己一直都游离于汉王之外,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样做确实能够明哲保身。至于让他为汉王去抛头颅洒热血,那绝不可能,虽然他心仪汉王,可并不代表自己愿意托付出身家性命。
低声的议论还在继续,一些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什么,刻意地开始远离丘福和汉王,也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自然,有人脸色阴沉,却没有做声。
丘福的神色还算镇定,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却还保持着平静,似乎为了避嫌,故意和汉王分开一些,或许他现在在思考的是,一旦事情到了最坏的时候,就只能壮士断腕,无论如何,先保住汉王再说。
朱高煦或许能猜出一点端倪,可他的政治嗅觉毕竟迟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距离垮台不过一步之遥,只是他比朱高燧聪明一些,父皇受伤轻重是一回事,为人子者,该表现的还要表现,这如丧考妣的表情却是少不了的。
太子和朱高煦的表情差不多,并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和受了惊吓的解缙在一起,似乎低声说着什么。
解缙站在朱高炽的身边,心里掩饰不住狂喜,可是却不得不憋住,将今日在林涧深处的谈话简要的说了一遍,解缙最后低声道:“殿下,过两日宜带圣孙入宫一趟,圣孙聪慧,陛下见了他必定大喜,不错,就以探视陛下伤情的名义,圣孙虽幼,却一定要教导他好生照料陛下,至于其他的事,殿下不必理会,外间有什么传闻,朝中有什么动静,甚至是……汉王那里如何,殿下一定不要过问,必要之时,一旦汉王殿下获罪,殿下可以到徐皇后那里去说情。”
朱高炽颌首点头,他很明白这里头的内情,心里虽是大喜过望,却是表现出淡然处之的态度,只是道:“辛苦了解先生。”
正说着,郑和从大营中走出来,扯着嗓子道:“陛下有口谕,请太子入见。”
一听太子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朱高炽的身上,因为今日的情形很不同,大家虽然都叫朱高炽太子,便是朱棣也没有反对,可是在官面上,朱高炽的身份很尴尬,一般正式场合,该叫世子才对,因为太子并未册封。
可是今日,郑和却将太子二字咬得很重。
朱高炽一脸悲痛,却仿佛对太子二字恍若未觉,连忙进去。
大帐里,朱棣胳膊上的刀伤已上了刀药进行了包扎,几个太监和御医陪侍左右,他半光着上身,神色怡然,仿佛方才的险恶不过小菜一碟。
朱高炽入内,肥胖的身体扑倒在地,低泣道:“父皇临危,儿臣竟不能随驾左右,实在万死。”
朱棣挥挥手道:“还死不了,你坐下说话。”
郑和搬了个椅子来,朱高炽小心翼翼地侧坐,看了朱棣的伤情一眼,道:“不知是何方的贼子,竟然混入紫金山中行刺,这件事,儿臣觉得……”
朱棣压压手道:“这件事容后再说。”他沉吟一下,道:“朕叫你来,是新送来了一批奏书,通政司那边按时送来的,本来朕今日狩猎回来要批拟,眼下是不成了,你来办吧,游猎是游猎,可是国事也绝不能耽误。”
朱高炽原本以为父皇叫自己进来是商议刺客的事,谁知竟是这个,不过他心里不由狂喜,这等于是父皇让自己代政,看上去好像只是暂代,可是仔细一推敲,却是别有深意。他连忙道:“儿臣这就来办,只是儿臣毕竟不经事,到时批拟之后,还要请父皇最后定夺。”
朱高炽保持着最后一点的清醒,没有得意忘形。
朱棣唔了一声,道:“朕命人将奏书送你的帐中,你好生来办。”
朱高炽告退出去。
朱棣呆坐在榻上,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才道:“郑和,百官们还在不在外头?”
郑和道:“汉王及随驾的文武百官人等都在外头候着,不敢擅离。”
朱棣站起来,道:“给朕穿戴好衣衫,待会请他们进来入见,他们想来不见一见朕,不看一眼朕是死是活是不甘心了,也好,索性见一见吧。”
郑和点点头,命人给朱棣换了衣衫,随即出去,高声道:“陛下口谕,请诸卿入见。”
营外的人一个个精神一振,打起了十二万的精神,鱼贯而入。他们自然心里清楚,今日的觐见是何等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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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你是乱党
一进大帐琪国公丘福拜倒在地,声音哽咽:“微臣罪该万死,微臣深受陛下重托,总揽卫戍事宜,却让这猎场混进了蟊贼,若非陛下洪福齐天,险些酿成大祸,还请陛下降罪。”
这位靖难功劳排名第三的心腹大臣,堂堂琪国公,如今深知这一次罪责难逃,倒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了自请处置。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道:“微臣有负陛下重托,已是万死之罪,不敢恳请陛下轻饶,只求陛下以微臣无用之身,以儆效尤。”
帐中的诸多人都闷不作声了,郝风楼跟在赵王之后,赵王则紧跟汉王朱高煦身边,朱高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见自己的岳丈如此,心念一动,想要跨前一步为琪国公说几句话。
可是这时候他的袖子却被死死拉住,朱高煦不得不朝后看一眼,却见郝风楼拉住了他的袖子,微微朝他摇头。
朱高煦微愣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朱棣的眼眸如电一般射在他的身上。
这眼神锐利无比,宛如鹰隼,更像是一道闪电。
朱高煦骇的面如土色,不敢去对视父皇的眼睛,慌忙垂下头去。
朱棣的目光只是在朱高煦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平静的掠过去。
他坐在榻上,虽然臂上带伤,可是手指头依旧在敲击着榻沿的红木,每一次敲击,都极有节奏。
帐中陷入了沉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无数双眼睛带着敬畏,看着眼前这位喜怒不定的九五之尊,空气仿佛凝结起来。
朱棣站了起来。走到了丘福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丘福,叹口气道:“建文密使人捉拿朕的时候,是子健与朱能、张玉一道夺得北平九门。在真定一役时,也是子健率先突入子城。白沟河之战,更是你以精兵直捣南军的中坚。至于夹河、沧州、灵璧等战,你担任军中的前锋,所过披靡。若是没有你,会有朕的今日吗?”
他突然说出这番话,让所有人都失措起来。
不少幸灾乐祸之人不由愕然。
便是丘福也是微微一愣。感动的道:“微臣……微臣……”
“站起来!”朱棣厉声道:“你见了朕固然该跪拜,可是他们都站着,朕的先锋岂能屈膝跪倒,这像什么样子,你还是朕的丘大先锋吗?”
众人一听。随即黑压压的人统统拜倒在地。
丘福站起来,身躯在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感动。眼中老泪纵横,双唇死死抿着,感激涕零的去看朱棣。
朱棣眯着眼,扫视了一眼跪倒的文武百官,道:“都免礼!”
众人齐声道:“谢吾皇恩典。”稀稀拉拉的站起,心里都感觉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朱棣已是走回了榻前。并不顾忌自己的手臂受伤,用手指地,道:“区区几个蟊贼,也伤的了朕?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朕没有吓倒。朕的大臣们倒是吓坏了?”
众人默然,郝风楼叫了一句:“其实微臣没有吓坏。”他本是老老实实有问必答,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做木头人,谁都不吱声,结果自己成了出头鸟,忍不住想要泪流满面,暗怪自己做人太实在。
朱棣莞尔一笑:“对,小事而已。”他目光扫向丘福,道:“你心里不安,是吗?”
丘福忙欠身道:“微臣卫戍不严……”
朱棣叹口气,道:“偶有疏忽,也是难免,你不必惊疑,朕自然信得过你。”他负着手,目中掠过杀机,道:“不过此事蹊跷,总得追根问底,查个水落石出才好,朱爱卿。”
朱能应声而出:“微臣在。”
朱棣淡淡道:“你来彻查此事。”
朱能道:“微臣遵旨。”
听了这些话,原本许多心头落下大石的人又不由心沉下去,这件事本是锦衣卫的职责,是纪纲的差使,可是皇上没有让纪纲负责此事,而选择了五军都督府的朱能,只怕是别有深意。
若是再一琢磨,便可从中知道,纪纲和汉王过从甚密,陛下没有选择纪纲,莫非……是对汉王抱有怀疑?
朱高煦便是再蠢,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朱能一向不偏不倚,在太子和自己之间若即若离,假若这个时候,朱能偏向太子,自己只怕就彻底完了。
朱棣已是稳稳的坐回了榻上,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朕不怕区区蟊贼,可是朕想知道,是谁……”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逡巡,目露杀机:“是谁想要将朕置之死地!此事,不但要彻查,也绝不能姑息,凡有牵涉此事者,皆可先斩后奏。”
朱棣震怒了。
若说他一开始还处于冷静,而接下来,则被满腔的怒火所取代。
他愤怒的不是几个蟊贼,而是蟊贼背后,那些敢于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如今他贵为天子,手掌天下,居然还有人敢和他做对。
只是这些话在众人耳里,却是非同一般,让人隐隐觉得这是要兴大狱的前兆,太祖皇帝的株连事迹历历在目,谁能保证,在接下来,这件事不会牵涉到自己。
如此一想,所有人开始不安起来。
在场之中,唯一镇定的人怕也只剩下了一个——郝风楼。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队死士,紧接着又是天子震怒,再之后陛下让朱能彻查,这些死士,到底哪里来的?
其实在此之前,郝风楼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事情实在透着诡异。
他的心里似乎抓到了一点灵感,可是这灵感若隐若现,宛如鱼线一般,自以为抓住了,可又发现是两手空空。
他瞥了身旁的朱高燧一眼,朱高燧这个家伙突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整个人乖乖垂手站立,这家伙面相其实颇为俊朗,不过今日,颧骨上的淤青依然还没有散去。
这淤青自然是昨天夜里和旗手卫的那些人殴斗造成的。
突然……郝风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原来是他!”
就在这安静的大帐里,一个不作不死的家伙没来由的一句自言自语,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郝风楼只是个小小千户,能够进来这里还得仰仗朱高燧。可是现在,他这本不起眼的千户,突然变得格外的刺眼。
朱棣脸色阴沉,道:“郝风楼?你说什么?”
郝风楼呼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逻辑还没有完全理顺,只是方才一时想的痴了,才如此放肆,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了些眉目。”
“是吗?”朱棣精神一振!
好端端的一次围猎,突然遇到了刺客,这对朱棣来说,本就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若是此事传出去,天家的颜面荡然无存,朱棣当然晓得他不得人心,也正是因为不得人心,所以才急不可耐的需要知道这件事是谁指使,假若有人布置刺杀了他这堂堂大明天子,自己是找不到丝毫头绪,让这背后的凶徒逍遥法外,那么对朱棣这个大明朝的掌控者来说,无疑是**裸的打脸。
他连忙道:“是谁?”
郝风楼一字一句道:“开城侯刘喜!”
满帐哗然。
朱棣掠过一丝疑惑之色,显然不信。
便是帐中的文武百官,都是低声议论,大多数人露出嘲弄之色。
刘喜也在帐中听命,一听到郝风楼说他是幕后指使,先是打了个哆嗦,随即勃然大怒。这绝不是非同一般的指控,牵涉这样的事,可是要诛族的。刘喜立即踏步出来,恶狠狠的道:“郝风楼,本侯忍你很久了!”
刘喜此时顾不了许多,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客气可讲,他气的脸色铁青,冷笑道:“你和本侯儿子之间,确实有过节,可是吾儿先是被你殴打,此后又……又……”他看了一眼朱棣,还是把本想说的话吞回去,继续怒道:“可是为了这些许的私仇,你竟如此血口喷人,你不过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如此出言无状,可是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要担干系的吗?”
郝风楼和刘喜之子互殴的事,许多人也听到风声,现在见刘喜怒气冲冲,不少人心里摇头,对郝风楼的印象直线下降,只因为有过节,在如此大事上诬赖别人,此举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刘喜随即拜倒在地,朝朱棣磕头,肝肠俱断的样子道:“陛下,请为微臣做主,郝风楼如此诬赖微臣,微臣必定要他,还微臣一个清白。”
朱棣的脸色也有一些松动,他最清楚郝风楼和刘喜之间的仇怨,对郝风楼也是恼怒无比,这个时候,可是开玩笑的,朱棣正待开口劝慰,可是郝风楼却是正色道:“这个人本就是你,你万般抵赖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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