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银河
阿沫有一个和璟华一样的毛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喜欢前簇后拥许多人跟着。
蒄瑶还在太子妃的时候,每次出门排场都很大,最隆重的时候是三十二乘翠霞凤辇,十六个头等宫婢浩浩荡荡,礼乐开道。
但阿沫不是。
她讨厌那些繁腐约束的宫装,也讨厌那些约束繁腐的规矩。
她是个不拘小节的天后,依旧穿着她简简单单的小裙子,依旧在九重天上蹦蹦跳跳。璟华从来不管她,那也就没人敢管她。
所以这就有个问题,九重天上太大,她一个人乱走,时常会迷了方向。所以平时,她还会随身备着她的指南针。
但今晚,因为是和璟华怄气了出来的,连鞋都没穿。而她又因为满心的气恼,连路也没看,一出宫门就光着脚跑起来。
直等跑累了停下,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迷路了。
巨大的月轮挂在天空,银河浩瀚铺展于眼前。
她来过银河,但眼前这片却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处,那里有精工细雕的栏杆,还有几处临水小榭,供人休憩。
这里却不是。
它应该是在银河的另一边,未经修建,也没有任何人工的雕饰。但它的美,却叫阿沫叹为观止。
那是一副巨大的星轮。
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璀璨星辰,其光亮耀眼根本无法用语言描摹,更无从想象!唯有到了眼前,才会惊叹造物之神奇,才会感慨人之渺才会深深折服,忘却烦恼
天高幕冷,星海沉浮,云霭流川,幻彩金芒。
中间是最漂亮的,像一个圆圆的核,颜色偏金黄,有时又呈现出银白,散发着稳定的柔和光芒。这光并不刺眼,完全可以直视,但你若觉得它不亮,偏偏和周围的璀璨相比,又毫不逊色。
围绕在星核周围,有两根螺旋状的带子,绕了中心盘旋,就像两条玉臂,抒拥伸展,抱着中间的核。而从另一个侧面看,整个画面又像两个倒扣在一起的盘子,扁扁的,熠熠发光。
好美!阿沫想。
原来九重天上也有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璟华从没带我来过这里呢?
她跑得累了,索性就在银河边坐下,也不再去想回家的路。
因为没有围栏,这倒和她以前的西海很像。在那些未经开发的海域,也是只要坐在沙滩边,就有海潮会涨上来,温柔地舔她的脚趾。
阿沫出来的时候忘了穿鞋,光脚跑得酸麻,便也习惯性地将白嫩细足深进银河里去,暂作休息。
银河并不涨潮,但那些小小的星尘总是有许多的精力,在星河中跳跃,不停飞舞。她刚将一双脚踏进去,便引得星尘一惊,四散躲开。但慢慢地,它们又好奇地围拢过来,几个调皮的开始在她脚踝上蹭,撒娇邀宠。
阿沫笑,飞起一脚,踢开一片星尘,溅起几朵星的浪花。
星尘们张皇四逃。
阿沫更是来劲,索性手脚并用,掬起一捧捧星尘往空中撒去,再在它们落下前凑过去,淋自己一身星雨。她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什么时候连簪子都松动了,秀发披散下来,荡漾在星河,撩拨圈圈涟漪。
但玩了一会儿,她突然就停下来,就算那些星尘围绕身边逗她,她也提不起兴致。
她蹲在岸边,将头埋在膝盖中。
她哭了。
一束星尘洒在阿沫的头上。
又是一束。
凉凉的,弹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舒服得就像夏日里吃了冰糕。
“别闹。”阿沫埋头哭道,“不跟你们玩,我我没心情。”
“怎么就没心情了?”璟华温润的声音响起。
阿沫猛地抬头,“璟华!”
璟华笑,掏出帕子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都是天后了,还天天哭得跟小猫似的。”
“你怎么出来了?你、你还发烧呢,快回去!我也走了!”她不由分说地推着他。
“我没事,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好多了。”璟华缓缓道,拉着她手,慢慢走到岸边,又一起坐下来。
他的手确实没那么烫了,脸上也褪去了红晕,回眸一笑,风姿翩然。
“沫沫,别总是为我担心。”他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自己身前,轻声安慰道:“并没有那么可怕。”
“对不起。”她缩在他宽阔的胸膛间,听着他稳定的心跳,似乎稍稍安下心来,期期道:“我刚才不该跟你凶,我也不是不喜欢小孩璟华,我”
“我知道。”璟华低下头来吻她细碎的秀发,柔软的脖子。
“我也不好,我太心急,又总是让你担心。”他的声音埋在她如瀑长发中,听来有些不真实,“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以后再来想这个事情,现在时机确实不好。”
“璟华,我其实可以,我是说我愿意为你”
“嘘!”璟华将手指竖在她唇前,指着浩渺星河道,“觉得这里美么?”
“很漂亮。”
“你知道这是哪里?”
“银河啊,对么?”
“对。”璟华笑,指着那个螺旋状的大圆盘道:“沫沫,这里是九天银河,你看到的所有光亮都是由成百上千个阿僧祇的星星组成的,其中还包括不可计数的星团,星云和星之尘埃。”
他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相扣,结成一个圆环伸在她的眼前,微笑道:“光我现在用手围起来的这些,恐怕就有千万恒河沙的星辰。而每颗星辰,沫沫,都有我们胤龙母星那么大。”
阿沫睁大眼睛,极难置信,“这么多!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
璟华掩唇轻咳,淡淡道:“天之琼宇,本就无边无界。在广垠的宇宙与悠长时光面前,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都极度渺小。”
他抬起头,纤长羽睫下,隽逸凤眸闪烁着平静安定的光芒,就像此刻永恒的星辰,勘透世间悲喜,千载悠悠。
“沫沫你知道么?这些星辰其实都离我们极为遥远,它们的光芒从洪荒之前的亿万年就开始燃烧,却直到今日才让我们看到。”
“天!”阿沫咂舌,再次不可置信,“璟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璟华淡淡一笑,未作回答。
“这是我练功与静思的地方。”璟华道,他的声音缥缈,仿佛真从亘古的时空隧道中传来,跨越了亿万年的悲喜,历经沧桑。
“身在高位,有时会迷失自己,当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到了这里,你就会知道,有些我们以为的恢弘灿烂其实不堪一击,以为的海枯石烂,不过弹指一瞬。
你也会知道,以前曾被看得重愈生命的东西,其实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他站起来,慢慢往银河中心走去。阿沫想伸手拉住他,却只触碰到了他的素白衣袍。
从指间,滑过。
“璟华。”阿沫叫着他的名字,忐忑不安。
眼前的男人在一瞬间里变得陌生。
他仍是如皎月临风,玉树傲雪,但他的身影却和迢迢星汉融在了一起。
星之罡风吹起他三千墨发,吹起他翩翩衣摆,好像他下一步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走到那个不知过去与未来的宇宙黑洞里去。
阿沫怕极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死命地从后腰抱住他。那阵风仍未停止,将她本来就乱蓬蓬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抱住他,就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被风刮走,然后永远消失。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只一下,就把她的小手扳开,紧紧地握在他手心里。
“沫沫,我教了你很多东西。但有一样,是我自己也才刚刚领悟的,我现在就把它教给你,希望你也能参悟。”
他俯首望她,俊逸凤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就如同他站在那些璀璨而永恒的星辰面前,被吞没了所有情绪。
“你知道怎样才能变得最强大么?沫沫。”见她没有回答,他便又接着道:“战胜自己!只有战胜自己,遗忘那些让自己变得虚弱无力的东西,才能越来越强!
你看这些星辰,第一眼看见的都是那些最闪耀的!因为它们燃烧得最为炽烈,才能在无数阿僧祇的星辰中一下就被看到。而那些光芒黯淡的,就注定只能成为历史的灰烬。”
阿沫后退一步。
天太晚了,她穿得又少,她感觉很冷。是,今天还喝了酒,所以脑子一片都是晕的。
璟华也是,他也喝了酒,他还生着病,所以他的脑子一定更迷糊,他一定不晓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遗忘那些让自己变得虚弱无力的东西?
阿沫笑了。
“璟华想要遗忘什么?是感情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感情让你变得软弱胆小了?”
“没错。”他淡淡道,望着她的深瞳中一片虚空。
“我过去在情感上倾注太多,而以我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举重若轻。所以,”他顿了顿,缓缓道,“有些东西,我必须舍弃。”
阿沫怔了怔,立刻大力摇头道:“不是的,璟华。你病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上来拉他,想带他回宫。
可他却纹丝不动。
夜凉如水,他的声音更平静得叫她绝望,“沫沫,别再逃避。我们终究要做出选择。”
(一百二十五)解脱
秋岁寒笑出了眼泪,直过了好一阵,眸中泪光才渐渐隐去,现出愤世嫉俗之色,望着玹华冷冷道:“我想请问轩辕公子,我秋岁寒何罪之有?”
“你竟敢来问我何罪之有?”玹华看璟华日日虚耗,郁闷已久,此刻听秋岁寒这么明知故问,更不禁怒意勃发!
“你生了这样一张mian pi,不就是想刺激我二弟病发,好削弱他战力吗?我也是没有神翼的人,你有本事今天就堂堂正正与我打一场!堂堂正神,别弄得自己像个小人!”
秋岁寒并没有听懂玹华的言语,他只听了第一句,就开始频频点头,一反从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惶惶凄笑道:“原来如此!我这一生荒唐多舛,只因我生了这张mian pi!原来这就是我的罪过了!
也好,反正笛儿已经死了,我这就痛痛快快地毁了这张脸,再赔你们这条命!”
玹华一惊,本能伸手阻拦!
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对!
这秋岁寒不应该是黄帝转生吗?黄帝寄居于秋岁寒的身体里,靠那九万人喷吐的戾气,一方面拖垮璟华,一方面吸收璟华的灵力为其己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等如今时机成熟,黄帝便彻底苏醒,再利用自己这张酷似轩辕広的脸孔逼璟华无力而战,重新翻回到旧朝代,再坐江山!
这是夸父的提示,他和阿沫,还有青澜他们,也都反反复复商讨过,觉得严丝密缝,毫无破绽!
可为何眼前这个秋岁寒却浑然无半点野心,反而一口一个笛儿,仍对凡人时的那个儿子念念不忘?
秋岁寒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抖缩着,学人家豪迈的样子,将空碗砸在地上!
他如今已有了些法力在身,这用力砸下去,自然也非同小可,不但碗砸得粉碎,地上也嗤嗤冒起白烟,倒将本想伸手拦阻的玹华惊得退了一步,以为他要施什么法术出来。
秋岁寒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这一生胆小怕事,但被这张脸折磨了一辈子,此刻心中悲苦,一心求死。当下不再犹豫,颤颤巍巍地捡起一片略大些的瓷片,一闭眼,就往自己脸上划去!
玹华的动作微微一滞。
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故意,他很愿意看到这张酷似父君的脸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管眼前这个秋岁寒有什么隐情。
他和璟华不同,他也善良,但没有那么多泛滥的慈悲。对于他最最看重的那几个人,他会把他们捧在手心里,决不许任何人,做出任何的伤害。
比如他的母妃,比如二弟,比如阿沅。
如果不是顾念着璟华会受不了,他早在离开云梦泽后就会与父君分庭抗礼,将他的恶行公诸于天下,为母妃和阿沅报仇。
而在冥界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地背着璟华与青澜联手,调集了天一生水,打算逼宫!
璟华太善良,他明知有人会伤害自己,但仍不忍心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除之而后快,所以最后往往一己之仁,反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父君如是,琛华如是,眼前这个秋岁寒亦如是。
但玹华不会。
他喜欢做在前面。
他决不给对手以任何的机会!换句话说,他决不答应让自己在乎的人去冒任何风险!
只要他认为秋岁寒的这张脸有可能会触发璟华的心疾,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那么最好现在就将他扼杀!
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所以,秋岁寒自己要动手,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血迅速地滴了下来。
秋岁寒这一记划得颇狠。从左边眉心往下,插过鼻梁,再一直到右边的面颊!入肉三分,血流如注!
他毕竟胆这脸上的剧痛已让他无法承受,“啊”的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他用巾帕去捂伤口,那汩汩喷涌的血立刻就将整条帕子都浸湿了。
秋岁寒心中凄楚,又见玹华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顿生满腔怨愤,将帕子狠狠地扔向玹华,嘶声道:“现在你可满意了!轩辕公子!你当我很稀罕这张脸吗?你们到底是谁?要这样愚弄我们父子俩,觉得很开心吗?”
玹华蹙眉,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假装的。
“秋岁寒,你当真不知道我们是谁?也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你们是谁?你们是我这辈子碰上最最倒霉的人!”秋岁寒心一横,也豁出去了,混着漏进嘴里的血腥朝玹华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
“我和笛儿相依为命,招谁惹谁了!我是窝囊一些,被别人看轻些,这都没关系。你那个兄弟,看上去也是阔绰人家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去福临村那种地方?为什么要让我和笛儿遇到你们?
你们是有钱人家的公子xiao 激e听多了闯荡江湖的故事,闲得太过无聊了吧?可干嘛要找上我们?
你知不知道,自从遇到你那个兄弟开始,我们这辈子就彻底毁了!你为了不让我再见他,将我和笛儿关了一辈子,可我又何尝愿意再见到他!我又何尝想要我自己这张脸!“
“我不想要这样啊!”约莫是疼的,秋岁寒终于嚎啕大哭,“我只想要和我的笛儿太太平平过日子,让笛儿以后能娶上个媳妇儿,再生个孙儿!可是你却将我和笛儿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关了一辈子!
你知道后来那几年笛儿都对我说什么?他说我是妖!所以一把年纪却看上去比他还小!他说我那几年是吸了他的精气,所以才使得自己长生不老!
他问我为什么要长这样一张mian pi!又说,他不想要我这样一个妖怪做爹!
呵呵,我把他从小带大,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可到头来,我的儿子会恨我成这样!”
秋岁寒确实是恨极!哭着喊着,诉说那些年的委屈,他甚至到死都不晓得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后半生与秋笛一起被软禁在瀛洲的深山中,虽然被伺候得锦衣玉食,但那时秋笛已经是三十出头,正是渴望成家立室的时候,却莫名被囚禁,自是将心中愤懑全都撒在秋岁寒身上。
直到秋笛离世前,父子俩都颇多口角,处得极不愉快。
秋岁寒满面的泪流进伤口中,痛得他龇牙咧嘴,可他心中痛苦凄楚却更胜百倍。
“笛儿死了,我再无牵挂,我今日只想能毁了这张脸,死在这里,便心满意足。只是轩辕公子,我想问一句,我父子俩与你们兄弟无冤无仇,为何要死盯着我们不放?”
玹华剑眉微蹙,倒又不能肯定。
眼前这个男人痛哭流涕,卑微又懦弱,哪里有半分轩辕黄帝的样子?莫非之前的判断失误,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不必再对这个无辜的人赶尽杀绝,既然他也已经划花了脸,不如就饶他一命,再增些寿命与福禄以作补偿。
玹华正盘算着,却突然发现秋岁寒脸上的伤口竟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就像有灵力在治愈似的,先是止了血,然后两边翻起的肉一点点向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在一起。
整个过程不过半柱香时分都不要,方才还极其可怕的hui rong之相,竟已完全修复!除了那些已凝固住的血迹斑斑,整张脸连疤痕都没留下一道!
玹华刚生起的同情骤然湮灭,上前揪住秋岁寒的衣领,厉声道:“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戏!秋岁寒?或许应该叫你轩辕黄帝才对吧!”
“什么皇帝?我哪里是什么皇帝?”秋岁寒被他一把揪住,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绝望道:“又来了!又是这样!我就知道!”
“什么又来了?你说什么!”玹华怒道:“好歹堂堂上古正神,自始至终藏头露尾,你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秋岁寒突然哈哈大笑,“什么神,什么妖!什么是,什么非!你们有本事,还不是一切都由你们说了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想扣什么罪名就扣什么罪名!我们命如草芥,便只好任由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突然举起刚才划伤自己脸孔的那片碎瓷,举在手中,就向玹华刺来!
他已有了法力,虽不会武功,但这拼尽全力,同归于尽的一刺也不容小觑。
玹华侧身避过,回身便是一掌拍了过去!
没想到秋岁寒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却十分不济,连这一掌都接不下来,立刻应声而倒。
秋岁寒狂喷鲜血,那张与轩辕広一模一样的脸孔变得苍白而狰狞。
方才的激愤填膺似是一下平静下来,秋岁寒一口口吐着鲜血,却十分欣慰,拉着玹华的手,艰难道:“我就知道,果然只有你才杀得死我。呵呵你知道这些年我死过多少次么?我咳咳,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却一次都没能成。”
玹华心头骇然,若秋岁寒真是黄帝又怎会轻易给自己一掌打死?只怕自己是中了计,将一个无辜的凡人失手打死。
他急忙将手掌抵住秋岁寒的后心,道:“先别说话,我输些灵力给你,回头再找人救治你。”
秋岁寒摇头,凄笑道:“多谢轩辕公子好意。我这些年,但求一死而不得。今天你来了,终于成了。
我我长了这样一张mian pi,这才拖累笛儿和我一起受苦。
我试了许多次,想毁了这容貌,抑或自尽,但终不得法。今天能撒手离去,正是求之不得”
他的声音越说越终于解脱。
(一百二十六)封闭
阿沫不知哭了多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等璟华将她抱回宫里,安置于榻上的时候,她仍在昏睡。
她是苍龙,原本体格就要比胤龙小上一些,而她又属于苍龙中偏娇小的,璟华抱在手里,没多少分量。
他替她盖上衾被,她仍紧紧拉着他的手。他要抽出,她神智迷糊,上来便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上已赫然一排牙印,璟华神色黯然,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出。
折腾了一宿,天已快亮了,他觉得应该去换件衣服,然后准备早朝。
可是他并没能站起来。
许是前一夜喝了些酒,又许是在银河边受了寒,总之现在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部都没了知觉。
他并没有慌张,灵力极度消耗下,最近常出现这样的状况,只要坐一会儿,让血脉流通自然就好了。
趁这个机会,他便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
她熟睡的样子他是看过很多次的。刚认识没多久,她就和他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并无肌肤之亲,但却夜夜同榻。他时常夜不能寐,凝望她的睡颜便成了他的习惯,以及漫漫长夜里令他镇痛安神的良药。
是啊,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爱她。
那么爱她,却亲口对她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璟华想,她一定很难过,因为她刚才哭得晕倒,要不是自己及时相救,她说不定就直接掉到银河里去了。
如果换做平时,看到她哭成那样,自己也一定会跟着心痛欲死吧。
还好现在已经不会。
现在他的心,是没有知觉的。
那个手术,封闭了他的心脉,从此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可以影响到自己那脆弱的心脏。
这很神奇。
就像突然在心灵上空竖起了一道道荆勾棘栏,铜墙铁,保护了他的心脏,却也牢牢挡住了外面的阳光。
世界一下变得漆黑,温度降至冰点,外面的欢歌笑语就像隔了很远,勉强可听到,却怎么也传不进来。
那本书的名字真是形象独孤,就剩他独活在这铁的牢笼里。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穿了一个坚硬而可笑的盔甲,再也无法感觉那些温暖明媚的东西。
即便是沫沫,她伸出手来拥抱自己,而自己伸出去的,便只有冷硬的没有知觉的金属手臂。
但外表仍是如常。
他能谈笑风生地给三弟夫妇摆下接风宴,也能极自然地对阿沫张口说那些温柔缠绵的话,甚至就像他说的那样,并不会耽误给她一个孩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眸光清寒,苍冷如玉的面颊因为消瘦而显得刀削般立体,锋芒兀立的样子。
他抬手捂住自己左胸,那个心脏跳动的地方,有点异样。
璟华蹙了蹙眉头,低头望去,果然那一处变得湿热,仍有鲜血在往外渗出来。
还好,只是伤口裂了,不打紧。
不会再痛就好。
毕竟是开了膛的手术,药师说至少要躺卧数日。可他自是没那个时间。他那日自召见药师,临时告诉他要做心脉封闭术,一直到手术全部结束,总共不过才一个时辰。
地点就在涵澹阁边上的花厅,连张床都没有。
打开胸腔的时候,他看到药师脸上明显的震惊,然后就变成极度的惶恐。他惴惴道,没想到陛下的腑脏已衰竭至此,而心脉更是纤弱不可触碰,若强行封闭,只怕凶多吉少。
药师的话说得很客气。璟华晓得,在沅姐姐那里这段话就会变成最简单的两个字找死。
而璟华却不客气。
他脸色苍白如纸,密密冷汗将里衣统统打湿,但每一字却犹自说得平稳,“你若不行,便让你徒弟来。徒弟若还不行,便让你徒孙来。”
药师自然听出这云淡风轻一句话里天威压下,他不敢再说什么,硬着头皮将手术做完。
结束的时候,璟华已痛得几乎昏死过去。而药师也是冷汗如瀑,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第二天,那个药师便辞了官。他怕天帝陛下哪天不幸驾崩,轩王妃是明眼人,定会一眼看出是自己替他做了那个封闭术,治起罪来,只怕要诛九族。
璟华并未挽留,还给了颇多赏赐,算是风光体面的告老还乡。
他并没有想为难那个药师,至少当时的冷面冷语都还是装出来的,为了逼药师能答应。
但现在,说那样的话已经不需再勉强自己,他甚至能毫不犹豫地对沫沫说出那些冷酷绝情的言语,而不会在心中泛起任何涟漪。
整个左侧胸膛,都是彻底麻木的。
他在涵澹阁里稍许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继续批阅他的奏折。再然后,他便例行公事般的去了望星阁。
他觉得这样甚好。尽管刚做了手术,整个人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但至少神台清明,步履轻松。
他终于能放下负累,清晰精准地分析面临的各项条件,哪一条有利可图,哪一方必须放弃,他果断决绝地去判断,决定,毫不心软,永不后悔。
他的世界里从此只有是与非,黑与白,他可以坦然地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说再恶劣无情的言语都问心无愧。
他真的摆脱了自己的弱点。
他终于,成为了他的父君。
在望星阁的时候,他见到携妻归来的琛华。
为了留住琛华,他特地摆了酒宴为他们一家接风,又逗了一会儿他们的孩子。他做出一副欣慰弟弟浪子回头的样子,又感慨如今三兄弟终得相逢,高兴得甚至宁可被沅姐姐骂而饮了好多的酒。
琛华很是感动,席间还流了泪,说过去太不懂事,一直说要赎罪,要留下来替他抵挡天煞劫。
璟华举杯微笑。
当他看到蒄瑶的时候,思绪竟突然飘到了数年之前。
那时他从漠北封印夸父回来,得悉姜懿要将蒄瑶指给大哥,自己心胆欲裂,也曾开口求过父君,将婚期延后。
父君不但未应,反而叱骂了自己一顿。那些话,如今还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父君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的苦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胤龙族的老老少少,父亲兄弟!
又说身为胤龙皇子,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复兴大计于不顾!”
现在回想起来,璟华觉得父君当时无半点可指摘之处。
那样的局面,自然只有放弃蒄瑶,先稳住姜懿再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而当时的自己,虽然也是勉强那样做了,却心如死灰,包括后来每次看到蒄瑶自暴自弃,放荡堕落,也总是痛如刀绞。
真是愚昧、鼠目寸光。
她只是一个孤女,为了胤龙族人做出一点牺牲,那是再合适不过。何况嫁给太子为妃,也并没有辱没了她。
原来父君是如此英明。
那么,为了迎娶姜懿,而赐母妃毒酒呢?日夜折磨沅姐姐逼她自尽呢?
也都是为了胤龙族大义而可以被原谅的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伤口处,隐隐又有血丝渗出。
阿沫醒来时,璟华早已不在宫中。
空荡荡的宫殿,巍峨耸立,金檐碧角,冰清玉泠。
所有景物竟还是一样,风和日丽的天气,连园子里的梅花都未曾感受到她的哀伤,照旧肆意绽放,弄蝶飞舞。
阿沫觉得头有些痛,身上还有些发冷。
长宁问她要不要传早膳,她嗡着鼻子说不用,仍旧没有起来。
她撑着爬到床尾去找了一床厚一些的被子,盖上了继续睡。
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眼时,璟华依然不在。
身上是一身的汗,头痛倒好了些。
她仍不想起来,掀掉了一层被子继续睡。但这一回,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她不争气地爬起来,想替自己搞点吃的。
一炷香后,她狼吞虎咽吃着长宁端来的一碗肉丝菜汤面。她洒了许多的胡椒粉,吸溜着面条,喝光了汤。直到把那只比自己脸还要大的面碗底朝天交给长宁的时候,小鼻子尖上还在不停冒汗。
哈,真是滑稽。
十二个时辰前,自己还哭得撕心裂肺,在银河边寻死觅活,好像天都要塌了。而睡了一觉以后,竟然能吃下一大碗面条,还打了三个嗝。
父王说得对,自己这个德行能当上天后,确实因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过人之处。
璟华不是一般的男人,看着温柔似水,情深不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腾出要紧要命的事来,把你呛得天翻地覆,生不如死。
放眼大千世界,能配得上、也降得住他的,估计也只有自己这样意志坚硬如铁,心胸宽阔如海,又脸皮厚如城墙的女人吧。
阿沫抹抹嘴,她决定先去找沅姐姐,问问这个心脉封闭了以后,是不是真的没有破解之法。
搞不好璟华吓自己的呢,极大可能是璟华对打赢黄帝没有把握,故意说那样的话,想把自己赶走也说不定。
他那种人,惯常做那样的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把自己赶走,好像自己是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肤浅女子一样。
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己早百炼成钢。
还是先去问问沅姐姐,弄清楚事情真相,省得白白伤心。
(一百二十七)修罗
玹华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歇地往九重天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轻功本是绝顶,但仍嫌自己不够奔跑更快,只见两岸青川不停往后倒退,掀起的疾风鼓满了他的衣袂袍袖,浮光掠影般。
玹华心急如焚。
阴谋!这必定是一个极大的阴谋!
秋岁寒是个诱饵,他确实身具二弟的灵力,但那些灵力只是徒有其表,其实力根本不堪一击!
也就是说,他绝对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黄帝为复活而选择的肉身!
那么真正的黄帝到底藏在何处?他如此做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调虎离山吗?骗他离开九重天,再伺机向璟华下手吗?会不会当自己回去,整个天庭已经风云骤变?
可璟华又哪是那么容易伤害的?
他最致命的弱点,不过是这个mian pi与父君一样的秋岁寒罢了,而自己一再小心不让他再直面璟华,况且现在都已经彻彻底底死在了自己手里!
可这就越发令人费解。
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前后谋划了数十年,不就是为了把秋岁寒当做最大的一件wu qi来制约璟华的么?
可看刚才的情景,非但他本人毫不知情,更是一心求死!想死在自己手里!
玹华猛然停住了脚步!
他跑得太热,一滴汗从他宽广的额头往下,滑过高挺的鼻梁,滑过面颊,最后从坚毅的下颚上,滴落。
玹华只觉自己的心猛地一缩!
他突然想起了秋岁寒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我就知道,只有你才杀得死我。
为什么只有自己才杀得死他?为什么!
这一切看上去都太过巧合,从自己治好秋笛,软禁秋家父子始,再到方才杀了他,整个过程就像预谋好了一样,引自己一步步踏进这个陷阱中!
是谁事先设定了秋岁寒的命格,让他必须死在自己手里!
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杀死秋岁寒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是为二弟扫清了障碍?而是意味着,意味着
玹华只觉龙脊一阵阵发寒,他约莫已经猜到了da an,而那个真相令他毛骨悚然
只有自己亲手杀死秋岁寒,这才是天煞劫真正的开始!
阿沫在宫门口招来一朵乱糟糟的云头,拔脚就要往嘉佑宫跑。
她刚跳上去,身后响起一个急匆匆的声音,“阿沫,璟华在宫里么?”
阿沫回头,见是青澜。他今日有些狼狈,脸色有些疲惫外,向来炯炯有神的双眼下一片淡淡剪影,似是通宵未眠。
“不在。璟华昨晚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阿沫道,“怎么了?青澜哥哥找他有急事吗?”
“嗯,下界又有异象。我需尽快禀报璟华,请他定夺。”青澜沉声道,催动云头继续上路。
时间紧迫,他急着离开继续去找璟华。但阿沫哭了一夜,一双眼眸又红又肿委实太过明显。
青澜跺了跺脚,明明已经离开了的,又再次调转云头回来,盯着她不放心道:“怎么哭成这样?又跟璟华吵架了?”
阿沫咬了唇,不由自主的,眼眸里又有泪滴落下来。
昨夜的痛又翻涌上来,原来它们并没有走远,自己也并非真的天下无敌,可以消化那些灭顶的绝望和千刀万剐的冰凉。
“没什么,小事。”阿沫刻意抬高头,不让剩下的泪继续落下。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驭夫法宝,”她尽力挤出一个最无所谓的笑容来,乐呵呵道,“你看我哭的凶,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难受,难受的是璟华,他最吃我这套。”
青澜叹了口气,卷起衣袖替她擦了擦眼睛,怜惜道:“璟华到了这个位子,要担负起整个三界的安危,再不比从前做大帅的时候,你也体谅他一些。
他大概是压力太大,最近脾气也略差了些,我和玹华都被他骂过好几次了。阿沫,你要乖些,别再给他添堵知道么?”
阿沫笑笑,乖巧点头。“青澜哥哥,下界的异象是什么?要紧吗?”
“昨日傍晚开始,那九万凡人全都立地度化成阿修罗,现正到处大开杀戒!”
青澜眉头俊朗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阿修罗是六道中最难对付的一道,骁勇善战,嗔恨善妒,我早上派下界平乱的十万天兵如今已去了三成!”
九万凡人变身为阿修罗,各个有须弥山那么高,口吐烈火,肩挑巨浪,搅乱八荒天地,翻起三江祸水。不过短短一日间,人界即成修罗场,到处哀鸿遍野,白骨堆积如山。
青澜急匆匆驾云远去,阿沫心头更惶恐起来。
看青澜哥哥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外面时局真的很乱,也很严重。否则若放在平时,他定会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抱着自己好好安慰,然后再撸着袖子去痛骂璟华一顿才对。
可连青澜哥哥都只是叫自己多体谅璟华一些,说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不容易。
或许是这样,璟华这些年都已经走得很累,自己不该再成为他的负累。难道真的只有放下感情,才能获得更高深的修为了吗?
她始终无法认同。
她站在云头上,满腹乱糟糟的心事,都忘了刚才自己出门是想要去往哪里。直到脚下的那朵云都等得不耐烦,摇晃了几下,想把她颠下来。
“阿沫!”妙沅奔上来扶住她,轻斥道:“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她摸了摸阿沫的额头,秀眉微蹙,“还有些低烧呢!怎么搞的?病了还一个人在外头乱跑!璟华呢!”
“璟华有事出去了。我刚才发了汗,已经好多了。”阿沫强收起眼泪。
妙沅不由分说把她往屋里推,“受凉的话,烧是会反复的,你给我好好进屋躺着!璟华也是,定是还不知道你病了,我去让人找他回来!”
“不用,我我真的没事。”阿沫强笑道,“沅姐姐,你既然来了,我正好问你件事。”
“什么?”
“独孤上说的那种封闭心脉的法子,有办法解开吗?”
妙沅立刻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上次就警告过他,以他心脉的损伤程度,莫说做什么封闭术,只要稍微碰一碰就是自寻死路!”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阿沫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妙沅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拉住阿沫,颤声道:“你你别告诉我这个傻瓜已经做了?”
阿沫哭着抱住妙沅,“沅姐姐,我该怎么办?璟华他不要我了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不要我了!”
妙沅紧咬住唇,拎起她就往外跑,“阿沫你先别乱想!目前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璟华!我看看他现在状况,再做诊断!
哪个胆大包天的药师,敢替他做这种手术!我定叫玹华查出来,将他贬下凡尘!不,送入畜生道!”
两人正心急慌忙往外跑,突然脚下一阵剧烈的颠簸!差点就把两人颠了出去!
还没等阿沫站稳来,便是一阵更为强烈的颠簸!将两人直直从云头上打了下来!
阿沫急中应变,赶紧抽出长鞭勾住边上一根廊柱,这才与妙沅勉强站定身形。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妙沅惊魂未定问。
阿沫将妙沅护在身后,警惕地凝视四周道:“不知道。我第一次在天庭里遇到这么强烈的气流。”
妙沅道:“不可能是气流,中庭里都是最平稳的祥和之气,绝不可能出现如此颠簸。”
两人都沉默着,又过了一阵,好像真的再无动静。妙沅刚要松了一口气,打算继续上路。
可阿沫指了指地面,让妙沅一声惊呼!
方才那几下似乎只是警示而已,真正的地震开始了!
地面就像是巨人手中的毯子,被任意地抖动。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率先开裂,雕栏画栋因过分纤弱而在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中一根根倒下,砸到地面的时候,扬起一阵飞灰。
那些出自名师之手,有着栩栩如生吉祥图案的浮雕,瞬间摔成碎块,有的更直接摔成粉末,看不出任何的名贵与珍稀。
那些悬浮于空中的亭台楼阁就更是是脆弱,经不得任何剧烈的力量,瞬息之间,已成废墟。
乱石疯了般向四处砸来,阿沫赶紧拉着妙沅躲在一个空旷处,偶有巨石飞来,便扬起鞭子,将巨石击成齑粉。剩下的巨石引起掉在地上便是一个深深的坑印。
“大家不要怕,躲到我这里来!”阿沫大喊。
他们还是在靠近宸安宫的地方,向来偏僻。阿沫周围,慢慢聚集了六七路过的小宫奴和宫婢,未添别的伤亡。
这样剧烈的震动足足维持了一炷香时分,便渐渐平息。田蒙带着一队护卫急匆匆赶到,在阿沫面前跪下道:“卑职救驾来迟,令两位娘娘受惊,还望恕罪。”
阿沫收起鞭子道:“田将军请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蒙道:“数只阿修罗从下界攻了上来,幸好已有康王领兵前往剿灭,现在暂时应该无事了。”
他说话之际,背后却传来婴儿啼哭声。
田蒙尴尬笑笑,解下背后襁褓,呈给阿沫,解释道:“此乃康王世子殿下。卑职前来救驾路上,偶遇康王妃,她托卑职将小殿下交予两位娘娘照顾,便与康王一起携手杀敌去了!”
(一百二十八)大爱
天庭的内侍官十分得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局稍微控制住了之后,便立刻有人护送两位娘娘和小世子殿下回宫,然后又有大波的宫人快速出动,将方才倒塌的废墟清理干净,维持到原来精妙涵雅,衣冠楚楚的模样。
妙沅执意要阿沫跟自己一起回嘉佑宫,璟华的事让她忐忑不安,她更怕阿沫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做出什么令她担心的事来。
玹华出去两天了,音讯全无,自己的一颗心此刻也是七上八下。可她仍不愿开口说出自己的情绪。她是长姊,又是大嫂,璟华不在,她自然该照顾好阿沫,等他回来,将她平平安安交到璟华手上。
回宫以后,她替阿沫泡了杯热姜茶,逼她捧在手里喝完了,又将贞儿朝她怀里一塞,自己开始埋头翻看医书。
阿沫抱着怀里的肉球球,思绪万千。
不得不说,蒄瑶的参战,对她触动很大。
她是花神,并不善战。
她也是母亲,襁褓中婴儿嗷嗷待哺。
可她却舍了娇儿,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候,选择和琛华一起并肩抗敌!
阿沫觉得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动,搅得自己很不是滋味。
好像自己这一点上,自己还不如蒄瑶,从来都没有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爱。
贞儿睡得香甜,小脸儿红扑扑的,很像琛华,但眼睛却像蒄瑶。
阿沫痴痴地望着他。
昨夜,璟华也曾说过,要给她留一个孩子。那也许是他最后的情感赠予了吧,他看清了自己的宿命,所以义无反顾做了那样的选择。他想送自己一个孩子,以乞求自己的原谅。
但自己,狠狠地骂了他。
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曾懂他,就像今天,连青澜哥哥都说,要自己乖些,别再给他添堵。
可见,自己足够爱他,却从未真的理解他,只是凭了一腔热血痴痴地去爱!执拗的,霸道的,懵懵懂懂的,不讲道理的直到今天嫁了他为妻,仍是没有懂他。
他们两个相差太多。
从最初的相识开始,就一直是他在让着自己,俯下身,弯下腰,迁就着自己的任性,纵容着自己的幼稚。这种相让慢慢变成了习惯,结果就以为自己真的很有道理,他宠着自己是理所当然。
可他也是普通人,总有他应付不来的时候。
那个黄帝是上古正神,曾一手统一了华夏,一定很厉害。璟华明知封闭心脉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仍一意孤行,为何自己就没看到他此举背后的无奈凄凉?
他是天帝,三界之主,一边要挑起天下安危,一边还要顾自己的情绪。这选择定然艰难。
可自己却令他的选择,难上加难。
她走到妙沅身边,一只手阖上她的医书道:“沅姐姐,不必再查了。就算你查到,璟华现在也不会打开封闭的。”
“他说不打开就不打开么?你就这么由着他?阿沫,断情绝念了以后,他就跟那个傀儡人没什么两样了!他再也不是你的璟华了,知道么!”妙沅替她着急。
“是我不想让他打开!如果封闭心脉真的能让他更有把握的话,那就呵呵,那就让他忘了我吧!”
窗外,日头正缓缓落下,不徐不疾地洒向人间,并不因为阿修罗的入侵而失却往日从容。
阿沫亦缓缓道:“昨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吵架之前,他带我去看了九天银河。
他说,在广袤的宇宙与亘古的时空面前,任何东西都是渺小的。许多我们以为的惊天动地,生死相依,其实都没有什么了不起。
那时候我没听懂,但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在告诉我封闭心脉的消息之前,先跟我说这些。
沅姐姐,璟华他站在比我高许多的地方,他能看到许多我看不到的美丽景色。他说的这个伟大,是指跨越种族延绵万代的无私大爱,他说的渺也包括我和他两个人的情爱。”
妙沅望着她。
阿沫就站在凭窗的地方,落日的余晖洒进屋子来,给她全身都着了些淡淡金粉。她抱着贞儿,往日的俏皮容颜统统不见,小小的脸庞带了些神圣光芒。
“阿沫,先别这么快就放弃,等找到璟华,我们再想办法。”
说到这儿,妙沅又伸长脖子朝外望了一眼道:“也真是的,璟华他到底去了哪里?阿修罗都攻到家门口了,怎么他还是踪影不见?啊,那个人是谁?”
阿沫看着妙沅指着的那个人影,她眼力更好,先叫起来:“是大哥回来了!”
玹华也是满头大汗,一脸惊惶,直等看到两人安然无恙这才稍稍定神,道:“我在外头就听说有阿修罗险些攻进了南天门!还好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
妙沅拎起玹华的手腕,仔细把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后怕道:“我怕你此去凶多吉少,还好倒也没受什么伤,但为何神色如此慌张?”
阿沫道:“是啊,琛华挂了副帅,已经出征去镇压那些攻进仙界的阿修罗们!而凡界的数量虽多,青澜哥哥也已经带了百万天兵前去!冥界那边,还有阴钥全力相助!这一场仗虽然辛苦,但还是有把握的,玹华大哥不用太担心。”
玹华摇头,沉声道:“秋岁寒死了。阿沫,夸父人在哪里?我有话问他!”
九重天上找了整整一圈,都没有夸父的影子。
玹华脸色越来越沉。
“别找了!他一定早不在这里了!”他道。
阿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想着要找夸父?”
玹华的眉头深深拧在一起,叹道:“我怕我一个失手,酿下了毁天灭地的大祸!”
“玹华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别吓我!”
“现在没空解释,赶快先找到璟华在说!夸父失踪了,璟华也人影不见,绝非好事!”
嘉佑宫中,通宵未眠。
石耳派出的第九批暗卫也回来了,璟华依旧音讯全无。
玹华不停走来走去,烦躁不安。
妙沅倒了杯茶递给他道:“你也莫急,璟华如今的修为也可说当世无敌了。说不定只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又来不及告知阿沫,一个人先追去了。”
玹华抿了一口,摇头道:“他修为是高,可他最近急剧虚耗了那么多灵力,你又说他还做了什么心脉的封闭术,你叫我怎么放心!”
阿沫一直默默坐着,此时接口道:“我刚仔细想了想,最近几天的事情,其实有许多巧合。”
“怎么说?”
阿沫道:“时间上太凑巧。你这里前脚刚去杀了秋岁寒,九万凡人就成了阿修罗,开始为祸三界!而璟华又不早不晚,选择在这个时候封闭心脉。”
玹华沉吟道:“不错,听起来这三件事就像是说好了同时发生一样!”
阿沫道:“没错!昨天我和他吵架的时候,说他封闭心脉是多此一举,因为大哥你已经去对付秋岁寒了,他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可璟华却说我想得太乐观,事情没那么容易。
现在把这些事连起来一想,你们绝不觉得就像是璟华早有预料,在得知秋岁寒可能会死于你手的时候,就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
玹华一震,豁然开朗:“没错!就是这样!”
“大哥,既然璟华有了准备,那我们还担心什么?他这个人,只要准备了,通常都万无一失。”
她说得潇洒,笑得坦荡,仿佛心无牵挂。
正在此时有宫婢禀报,说长宁在外求见。
长宁奔进来的样子很是诡异。
他已经尽力飞奔,甚至气喘吁吁,但仍有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尖尖的童音如影随形般,催促道:“你是蜗牛吗?从主人宫里过来要跑那么久?我叫是没有腿,我如果有腿,哪怕只有一条,都会把你远远甩在后面!”
直到得跟前,众人方才看清,长宁手中提着一只青瓷小水缸,说话的正是水缸里的一衡。
阿沫训斥道:“一衡,你可越来越没礼貌了!小心我告诉璟华,把你扔回冥界去!”
一衡跳起来大叫道:“不要啊!一衡真的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这才心急催了长宁的!阿沫你不要告一衡的状啊!”
阿沫蹙眉道:“什么重要的事?快说!”
“是老主人回来了!一衡,一衡感觉到了他的仙泽!”一衡甩着七彩琉璃的纱尾,兴奋道。
“老主人?你是说胤龙先祖?”玹华愕然道,“一衡你脑子又进水了吧?怎么可能?先祖的遗骸还在无妄海葬着呢!”
一衡急道:“没错的!那是胤龙翼的神力发挥到无边极致时才会有的特殊仙泽!一衡再熟悉不过!阿沫,你快带一衡去!一衡要见老主人!要见老主人!”
它指向九天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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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化龙
上一次去,阿沫是迷了路冒冒失失闯到了那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再去,便要靠着玹华引路了。
玹华与阿沫各怀心事,一路上没有任何的言语,只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及更沉重的脚步声。
阿沫提着一衡,手僵硬而略有发抖,青瓷水缸里不时有水滴飞溅出来。换做平时,一衡一定会大呼小叫,但今天连它都乖乖闭了嘴巴。
不过走了片刻,在阿沫看来却无比漫长。当他们快赶到的时候,阿沫看到一朵红云横跨于天际,旭日开始东升。
丝丝缕缕的金色于沉沉黑幕中,于紧箍住大地的缝隙中执着盛放,纵可敬,然单薄易碎。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日一夜,三界中此时已有多少个阿修罗被青澜和琛华他们一剑斩掉了脑袋?又有多少天族的将士鲜血奔涌成河,昂然身躯倒下,融于苍茫大地?
阿沫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自己还能关注到这些?她甚至还想象了琛华与蒄瑶、青澜与阴钥并肩战斗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而她和她的璟华呢?
璟华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而天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天帝,又怎么可能不回来坐镇危局?
除非,他真的身不由己,回不来。
阿沫吸吸鼻子,她不想去做什么无端的揣测。从昨天到现在,她就像变了一个人,理智得让自己害怕。
“看!老主人!”一衡从水缸里跳起来,声音发颤,“老主人在那里!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啊”
一衡跳出水面,在空中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又跌落回水里。然后就一直沉在水底,埋着头小声地哭。
九天银河的每一颗星辰都熠熠生辉,至少昨天晚上阿沫来的时候还是如此,辉煌的,耀目的,让你轻而易举地察觉到自己的卑微,同时又叹服宇宙之广垠,造物之雄奇!
但今天,那些美丽的星辰都已经黯然失色。
它们面前,腾飞着一条巨龙
阿沫手一松,水缸跌落,一衡就被她重重摔在地上!
可她并无感觉。
她像是胸口被重重一击,整个人脸色煞白,跌跌撞撞拔腿就往银河边跑去!
心砰砰的,撞如擂鼓,那每一下鼓槌都化作大棒,打得她几乎晕厥!她总觉得自己会在下一次呼吸前就这么窒息,所以只好在窒息前拼命奔跑!
眼前是路,可她什么都看不到。她一路只顾仰着脖子,追逐天边那道修长苍美的身影。不知道绊倒了多少次,她也顾不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绊倒了自己,只晓得赶紧跳起来继续跑!
就怕天边巨龙的影子会穿越到星宇的更深处,令她失之交臂!
“璟华!璟华!”
她用尽力气大喊:“璟华!你停下来!你要到哪里去!你等等我!”
一衡这个傻瓜,哪里是什么胤龙先祖!
那根本就是璟华!
她的璟华,已化身为龙!
巍峨之姿,华美之仪,俯瞰万里江山,傲视九天银河!
宽眉广额,慈须善目,追风而去,踏月而来!
每一片云霞都蜷伏于他锋锐的爪下,感恩他光风霁月的慈悲!每一颗星辰都情不自禁敛起自己的卑弱之光,甘心臣服于他穷极无限的力量!
胤龙翼轻轻挥动,带起星空中一道道恢弘的弧!
不张扬,不刻意,似落花飞羽翩翩而来,却不经意间气吞万千!
阿沫一步步向河里淌去,不知不觉裙裾早已被冰冷的星河之水打湿。
她并没有要哭,可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朝着空中高喊,语声凄厉颤抖:“璟华,你等等我!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断情绝念就断情绝念好了!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
璟华,我答应你做一对名存实亡的夫妻,没有感情都不要紧!
但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沫沫一个人!
我会害怕!会难过!会再也开心不起来的啊!啊啊啊!”
雄美华丽的胤龙盘旋于半空,搅起银河边狂风肆起,不知是他飞得太高,还是风实在太大,将阿沫的话一字字吹得四散,踪影全无。
双翼骤发出更加强烈而刺目的光芒,伴着风起云涌,直冲向天际!
“璟华!璟华你带我走!别留下我一个人!”阿沫望着空中那越来越小的影子,最后叫了一声,绝望地跪倒在银河中。
星河之水刺骨冰寒,冻得她眉毛发梢立刻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她跑得太急,心情又凄惶欲死,在这冰水里一坐下来,身子立刻便麻了。
“璟华!璟华!带沫沫一起走!我们说好的,不管到哪里,沫沫都要和璟华在一起的啊!”
她本来就生着病,这么不要命地连跑带叫,声带已完全嘶哑,可她仍不管不顾地一声声喊,希望有好心的风能把她的话送到他的耳边去。
每一个字都像刀割一样痛,每一句都混着喉咙破裂的血。
她的下半身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她就用上肢撑着往前爬。河底粗粝的石头,将她细嫩的手臂割出一道道血痕,可她完全没有感觉。
河水慢慢上涌,到了腰部,又到了胸口。
她目光凄迷地仰头望张望。
璟华似乎飞到了很高的地方,那青绿色的身影已经不太瞧得清楚,唯有那对神翼仍在半昏茫的天空中留下一个璀璨而不可直视的形状。
为什么飞到了这么高,还是能清楚看到她的样子?
看到她哭着来追自己,听到她凄厉地叫。
她叫自己不要丢下她,她甚至说,愿意和自己做一对名存实亡的夫妻,没有感情也不要紧。
璟华麻木地望着她,麻木地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话。
她的个子那么从现在这个高度去看,简直如同尘埃蜉蝣。
周围的河水就快要吞没她,而她仍一动不动,仍固执地追随着自己。
好像那样做自己就会心软,然后再飞下去,重新做一个懦弱的选择似的。
傻沫沫,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
没有情,没有爱,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你也早点放弃吧,好么?
璟华哀叹一声,运法力将她从河中卷起,送至岸边。
远处,玹华提着一衡,急急奔来。
昆仑墟之巅,阿沫解开夸父封印的地方。
璟华已重回人形,一步步拾级而上。
“你何时看穿我的?”夸父似是早预料到他会来,冷冷道。
“一开始。”璟华淡淡道。
夸父皱眉,“如何看出?我自认并无破绽。”
璟华蹙了蹙眉,似不愿多费唇舌,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作答,“夸父生性不羁,愿意蛰伏于天庭已颇让我意外。而你为了博取大哥与沫沫的好感,极力怂恿他们将九万凡人尽数除去,更露了马脚。”
“哦,原来我好心办了坏事。”“夸父”哈哈大笑,“我以为夸父与你交情很好,这样做理所当然。”
璟华平静道:“你嗜杀成性,这只是不经意间流露而已,你自己都不会察觉。”
“夸父”冷笑道:“你若早说,我也不用天天顶着这个蠢货的样子,这身皮囊臭不可闻,令我作呕!”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夸父巨大的身躯赫然倒下,而换做秋岁寒站在原地!
璟华轻轻扬手,挥了挥面前的浮灰,语声却仍是波澜不惊,“看来我猜得没错。沫沫来这里之前,你就早已经把夸父杀了,再化作他的样子,引她上当。”
秋岁寒不屑道:“这个蠢货,亿万年前就该死了!上古神中数他最蠢,修为最低,却偏偏活到现在,可谓替我们丢脸!”
他眯着眼,故意抬眸挑衅道:“不过那时候我法力尚未恢复,若不是拜你所赐,将他封印,只怕我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你如此说,无非是想令我心生愧疚。”璟华冷冷打断他,他扫了一眼夸父的尸体,冷漠道,“只可惜,我不再是之前的轩辕璟华。他学艺不精,死在你手,又与我何干?”
秋岁寒微微有些惊讶,啧啧道:“不错,不错!我们仁慈的天帝陛下竟然不再悲天悯人,确实有进步!”
璟华目光直视着他,依旧是淡漠带着点厌弃的语气,徐徐道:“所以你也该明白。你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一个与我父君有七分相似的凡人,又费了几十年功夫将他雕琢得与我父君一模一样!
可你恐怕白费了,父君的这幅相貌,如今对我已没任何作用。”
秋岁寒大笑道:“虽没有我想得那么一举两得,但我本来就只有一缕散魂,总是要找个壳子来装,雕琢这肉身也算不得浪费。
其实我一开始钟意的是你这壳子,你是现任天帝,又身怀胤龙翼,我若杀了你据为己有,倒也省却许多麻烦。唉,可惜啊!”
秋岁寒叹了口气,接着自言自语道:“可惜你这副壳子虽瞧着漂亮,内里却千疮百孔,败絮将死,就算有神翼护体也着实撑不了几年。
到时候还要再行换过,委实麻烦!反正一样是我轩辕的后人,用你和用你父君的,并无大差!”
璟华瞥了他一眼,语声轻缓,却字字如刀。
“蚩尤为上古兵主,何时又姓了轩辕?你三番躲藏,满嘴谎言,足见畏我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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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大战
“我畏你神力?”
蚩尤哈哈大笑,脸色却有些僵硬,“你既已猜出我的身份,那也不再瞒你!不错,我蚩尤称霸中原的时候,你恐怕还是这宇宙中的星之尘埃!”
璟华依旧淡漠地注视着他,“千载日月,万古洪荒,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的星之尘埃今日能身负神力。
而你,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战神,却也沦落到需要畏首畏尾,阴谋算计。”
“我阴谋算计?呵呵!我阴谋算计!”蚩尤不怒反笑道:“我当年便是因为不够阴谋算计,这才兵败涿鹿,让轩辕得了这个便宜!
你可知他曾败于我多少次么?九战九败啊!哈哈哈,他次次讨饶说绝不再犯,我回回仁慈放他一马!
可是,最后呢……最后他妖言骗了那条胤龙前来相助,竟一胜定局,斩了我的人头,从此坐拥天下!”
蚩尤说起往事,哈哈大笑,却是满目凄怆。
那个埋藏于岁月尽头的故事流传至今,早已经满覆尘土,面目全非。如今的孩子们隔着厚厚的史书读到,只是流连于那一个个有趣的传说,却忘了血的原本颜色与死亡真实的样子。
眼前的这条胤龙小子,也是同样的吧。他能有多大,也就两千多岁,如果自己活到现在,他连自己百分之一的年岁都不到。
他蔑视地望着璟华,并不指望那个毛头小子能理解自己。在他看来,两人的差距就如天堑鸿沟,无法对等。
那个年轻的胤龙就站在那里,苍白而冷漠,白色的衣衫鼓胀,仿佛随时都会被昆仑墟的罡风吹走。
而他的眼神却坚定沉着,双眸如寒之深潭,如璀璨星光。这又让蚩尤有刹那间的错觉,仿佛回到了涿鹿的战场,看到了那个英勇而仁慈的胤龙。
“人的言行总会在不经意间会暴露他们的内心,有时候欲盖弥彰,有时候矫枉过正。这就是人性。”
璟华看了眼蚩尤,继续波澜不惊道:“你恨黄帝恨了亿万年,所以即便化身夸父,也还是避免不了对他的嫉愤。
你以天煞劫为饵,想让我觉得,遭逢大难是因为我违背了先祖契约在先,你觉得以我的性格,一定会背上弑父的枷锁,甚至觉得黄帝寻仇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煞劫。黄帝早在亿万年前就身归混沌,又可能复活?”
蚩尤冷冷道:“我倒是低估了你小子的头脑。”
璟华道:“负气轻敌乃兵之大忌,你是上古兵主,为何连这点都忘了?你越是想令我认为你是黄帝复生,那真相就应该背道而驰。”
“你如何猜到我真实身份?”
“很简单。上古诸神齐归混沌,独缺蚩尤。只因涿鹿之后,你便被黄帝所杀,这些年应该是神魄飘于四海,未得归拢。也正因如此,你急着需要一个肉身,能承载你的神魄与从我这里不断窃取的灵力。”
“不错!你这小子有如此头脑,配得上与我一战!”蚩尤冷然道:“只可惜你身边几人都太过鲁莽,呵呵,我本想再取你几日灵力,可惜你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秋岁寒,逼我神魄归位,不得不提早行动!”
璟华道:“你不断暗示秋岁寒便是黄帝复生后的肉身,我大哥顾惜我,自是不惜一切也要保我周全。不曾想,这正是你设下的局!”
他望着蚩尤,眸光冰寒,一字字道:“秋岁寒必须死在我胤龙皇族的手里,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承载你蚩尤的神魄!否则光是从我这里窃取的灵力,就足够让他爆裂而亡!”
“还有一点你没说,你忘了那九万凡人!”
蚩尤颇有得色道:“我花了七年时间,倾尽万江之水,终于将那九万凡人的身体进行改造。你只知他们会喷吐戾气,却不知他们也能尽数吸收你的灵力。
你每日用来化解戾气的那些灵力,其实最终都进了他们的气海。只等我神魄归位,连同那些灵力便可一起为我所用。”
璟华轻描淡写,道:“这只会让我觉得,堂堂上古战神,既无形体,又无灵力。寄居于一个凡人的身上,连身上的法力都是偷了我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清喝道:“你又有何资格在这里与我一战!”
话音未落,揽月剑已赫然而出!
蚩尤早料到他于此刻出招,立时化为三头六臂,各持刀、斧、戈从容抵挡,边战边冷笑道:“我不过偷了你些灵力!你们姓轩辕的却偷了我的天下!千秋万代,据为己有!”
他咬牙道:“若不是黄帝那小人一刀砍下我的头颅,我又如何会神魄缥缈,凄惨至今!你先祖为虎作伥,今日我就再斩下你的胤龙翼!结束这轩辕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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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以前总说,认识璟华太晚,以致错过了许多精彩纷呈的时光。
璟华却说,认识阿沫之前,他并没有什么精彩,即便错过也没什么可惜。
比如十年前他封印夸父的那一战,阿沫就缠着青澜偷偷讲过数遍,神之以往。
而现在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战,阿沫总算没有错过。
而只有当亲眼目睹,才能发现这其实是一件极其令人后悔的事情。
因为太真实,太惨烈。
他们就在自己的眼前。
蚩尤已化身三头六臂,各执刀、斧、戈迎敌!身形变化莫测,不死不休!
揽月剑每抵挡一下,就有一声凄怆龙吟!
那是令阿沫安慰的声响。
因为如果没有声音,意味着那一刀已砍在了璟华的身上,血染白袍!
一刀横空出世!
一斧大破乾坤!
一戈踏碎虚空!
蚩尤与传说中的一样,铜头铁额,刀枪不入。
举世无双的揽月砍在他身上,就像用钝刀去砍一个无比坚硬的木雕,毫无反应。
而璟华身上的白袍却颜色渐深。
阿沫手足冰凉。她极想冲上去帮忙,又唯恐令他分心,反添败相。
好在那些伤口并不深,璟华出招的动作没有丝毫受滞,甚至一招更快过一招,将他的快剑发挥极致!
那个心脉封闭术果然很好。他现在对着蚩尤的这张脸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他甚至对眼前这个要他命的人,也没有丝毫恨意,只是按部就班地进攻!防守!一招一式冷静到极点,又理智到可怕!
他在思忖,到底还需多久,就能找到蚩尤的破绽,一举拿下!
因为他并没有太多时间。
近日灵力急剧消耗,三分已去其二,而这流逝的灵力正是给了眼前这个死敌!
一盈一亏,胜负立现。
“绝尘杀”!“惊天破”!“三生灭”!“千军殁”!
每一招都已使过一遍,虽令蚩尤重创,但却不足以致命。如今他仍虎目圆睁,手中兵刃舞得水泼不进!
而自己,灵力已呈枯竭之相!不过咬牙勉力支撑,莫说将四绝杀再来一遍,便是要抵挡蚩尤三头六臂的重重围攻,也已艰难。
乍闻一声娇叱轻响!
昆仑脚下,蹿出一条白色小龙!身姿轻盈,蜿蜒灵动!
阿沫人形娇小,但化真身后毕竟长了数倍,首尾相接,将蚩尤的三头六臂彻底围了起来!
蚩尤轻讽:“小苍龙,我舍不得杀你!你且乖乖一旁呆着,待我杀了这胤龙小子,一样给你当天后!”
阿沫又羞又恼,以尾做鞭便朝蚩尤狠狠扫去!
蚩尤哈哈大笑,像逗灵宠般轻轻拂去,甚至怕弄伤了她,还特地调转了刀背出击。
阿沫往后一退,偷偷去瞧璟华脸色。
她不在乎别人的污言秽语,但她希望他能在乎。
清俊如雪的容颜上没有表情。
蚩尤那句话*裸的侮慢,却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情绪上的反应。
阿沫心灰意冷。
她自银河边被大哥救起,又偷偷跑了出来,八百里加急飞奔到他身边。
可现在,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她不明白自己这样一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自己这一厢情愿的生死相随还有什么意义?
战场上千钧一发,又岂容片刻分神!
她这恍神的一瞬间,前爪上便重重挨了一记,削掉了半个指甲!
璟华仗剑拦下蚩尤的反戈一攻,飞起一脚将蚩尤远远踢开,同时轻喝道:“沫沫,退下!”
阿沫自嘲地望着他,咬牙不吭。
璟华眉头紧锁,说话间已连续快攻了三十六剑,大声道:“我命你退下!你在这里,只有让我分心!”
他的语气已甚不耐烦,惨白额头青筋暴起,似极度不悦!
但阿沫却从他看似的雷霆怒意中,听到他凌乱的喘息声,见到额头上细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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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刀!一手斧!一手戈!
阿沫全力游走在蚩尤的三头六臂间,蜿蜒婀娜的身姿宛似舞蹈,忽欺身而上,极尽挑衅,忽又堪堪后退,引其自相攻击。
蚩尤初时还耐心相让,几次刀斧互攻后,便勃然而怒,放弃了与璟华的纠缠,专攻那条白龙!
这便正中阿沫下怀。
璟华灵力不济,虽仍快剑强攻眼花缭乱,但其速度与初时相比,已慢下来许多,许多招式起势磅礴,却后继无力,使到一半便被迫变招,遗留大片空门!
阿沫便是要惹怒蚩尤,为璟华解围!令他有时间蓄力,遂一击而中!
“沫沫,我说了叫你退下!”璟华低沉着嗓音,又吼了一次。
蚩尤一声冷笑,巨斧当胸,向阿沫七寸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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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隔世
吹毛断发的利斧离自己不到一寸!
阿沫甚至在斧身上看到了自己苍白疲惫的影子!
以及璟华冰若寒潭的眸!
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好像死亡,也没怎么特别可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就这样不要动,等下一秒来临,自己便能死了。
就能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让璟华有所触动。
哪怕皱一皱眉头也好。
女人是一种智商很低的动物,爱情是一件很蠢的事。
换做平常,阿沫定然会嘲笑有这种想法的女人,会觉得用自己的命去试探感情,是一个极其错误和愚昧的决定。
要活下来才有希望啊,死了的话,即便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很重要又能怎样呢?
死都死了。
但那一刻,她却情不自禁地这么做了。
她太想知道那个da an,固执地想知道那条冰封底线在哪里?而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两个人重归于好,回到以前的样子!
她真的就没有动。
在利斧砍上自己七寸的 前一瞬,她转头望向璟华,她想再赌一赌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有一丝紧张,或者担忧。
璟华不见了!
随之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自己顿时被掀倒在地,一个粗壮的躯体抱着自己几个翻滚,远远躲开了蚩尤那致命一击!
青色胤龙一声怒啸,扇动双翼,将小白龙带上高空,又从云端俯冲落下,将她放在昆仑脚下的山坳里。
“好好给我呆在这里!不许出来!”璟华怒道,布了一个结界。
“璟华!让我出来帮你!”
阿沫待要冲出去,却见胤龙翼再次扇动,青龙已冲天而起!
他飞得太快,只几下便踪影全无!唯神翼过处,留下一片璀璨的视觉残影。
幻彩流光,久久不散。
最后一眼,她连他的背影都未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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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十年前同夸父那战一样,阿沫最终还是没能目睹整场大战。她参与了开头,却没能陪到最后。
是不是预示了两个人的结局,求不得一个圆满?
阿沫被关在山坳里,仰头观战。一会儿见璟华的神翼遮天,一会儿又见蚩尤的大刀阔斧。
如此相斗,旷日持久。
璟华最后化了真身,像先祖那般,凭借胤龙翼上的无极力量,最终打败了蚩尤。
战斗结束的时候,所有人也都到齐了。
九万阿修罗被统统剿灭,青澜与琛华皆功不可没。玹华代天帝坐镇九重天,从容不迫,指挥若定。
阿沫觉得很好。
果然璟华说得对,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没了他这个大帅,没了他这个天帝,自然会有新的人选来代替他,照样也能做得不错。
除了我,璟华。
我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代替你。
阿沫望着打开结界来接她的青澜,扬起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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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在山上看到他,已恍若隔世。
璟华靠在一块大石上,望着昆仑墟的缥缈层云,眸光平静到几乎空洞。
夸父和蚩尤的尸体就在一旁。
收了三头六臂后,蚩尤的样子和轩辕広没有两样。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创口,只有一颗头颅滚在一边。
是被璟华的真身狠狠咬下来的。
阿沫只觉得不寒而栗。
“璟华!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阿沫凑近他身边问。
他终于听到,转过脸来望着她,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并不太好,身上仍有不知道哪里的伤口在汩汩冒血,一件白袍成了红色,与苍白的脸形成对比。
璟华掩唇,压抑地轻咳,蹙眉道:“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青澜直接送你回宫么?”
“不,我陪你一起。”
“我不用你陪。”他语声低弱,却含冰夹雪,冷得令人心碎。
玹华和青澜他们忙着收拾现场,为夸父诵安魂的经文,仔细检查蚩尤的尸体,以免仍有残存的神魄,令他下一次再伺机复生。
阿沫在他身边,找了个较小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不时偷偷瞧他,而他始终瞧着昆仑墟的浮云。
没什么的,至少璟华已平安渡劫。
蚩尤死了,而璟华还在身边。这就是最重要的。
她对自己说,强收起眸中的盈盈泪光,陪他看日光升起,于雾霭山峦间铺洒金辉。
“沫沫,”璟华突然道,“你要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没有严辞厉色,也依旧是温柔唤她沫沫,只是他的眼眸始终仍盯着山涧中的云雾,声音也虚缈得如千山万水之遥。
“你要我怎么说呢?坚持一个有回报的东西那是勇气可嘉,但若明知没有结果,仍一味坚持,那就是蠢,是荒唐。”
“璟华,你想说什么?”她的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故意提高了声音,却使得喉咙发紧。
璟华笑了笑,回眸注视着她,平静道:“一定要我说出来么?沫沫,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就算你留在我身边,天天在我眼前晃,也不会有用。”
他指着蚩尤的尸体道:“你看,我能无动于衷地面对那样一张脸,那样干脆地杀了他。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轩辕璟华,对你也是一样。”
他顿了顿,用好听而略有嘶哑的声音,一字字戳破她心里最后的希望。
“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阿沫的脸迅速惨白。
“所以,过你自己的日子,想怎样就怎样。你还是我的天后,我仍旧每天都会回宫来陪你,用膳、就寝都照旧,如果你享受闺房之乐,也没有问题,你告诉我一个月大约需几次,我定会按时……”
一个耳光重重抽上璟华的脸颊,在他苍白的脸颊留下一个深刻的掌印!
“轩辕璟华,你无耻!”
她的眸光中已喷出火来!
但随即便是大颗大颗的泪,断了线般掉落下来。
“呵呵,你还是这样的暴脾气。”璟华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笑道,“可见从前是我将你惯坏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沫沫,想开些。”他温柔劝她,“这世上有许多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比如从前我父君和母后,就是那样过了一辈子。我们还比他们要好得多。至少,我们没有什么宿怨。我们只要相安无事就好。”
“轩辕璟华,你给我闭嘴!”
阿沫吸了口气,重新扬起僵硬的脖子,一字字道:“恐怕我要叫你失望了,我还偏就是一个坚持的人!坚持到蠢、坚持到死,都不会放弃!”
“所以,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改变!你不爱我,那就让我继续爱你好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爱下去!我不会害怕!不会停止!直到这辈子就这样死掉,沫沫仍旧爱着璟华!”
她咬着唇,大声地说着那些让他觉得可笑的誓言。因为激动,全身都在发抖,而她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
只隐约感到有冰凉的泪,一颗颗滚落在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唇上。
揪心的痛意。
璟华望着她,沉默许久。冷静如雪的脸上似乎慢慢浮起一层惋惜。
“好,那随你。”他最后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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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五百年后。
又一年的靖天神兵会开始了。
泗水阁的校场上人山人海。台上两个人比武,台下却有好几千人在看,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一些身高马大的都用力挤到最前面,结结实实像垒了一排人墙。个头矮的望之兴叹,若身手矫捷,已经爬上树占了位子。但这也仅限于早起的那几个,来得略晚些,连树上都也给坐满了,便只能咬咬牙,花钱另买 “坐票”。
这坐票,是“天一生水”近百年才兴起来的东西。
你去找门口那个收钱的大爷,给他五两银子,他便会丢给你一个特制的椅子,这椅子的奇妙之处在于椅腿儿特别特别的长,往校场边上一杵,再坐上去一看,那可谓风云变幻,尽收眼底。一招一式的细节,都不会错过。
五两是普通硬座儿,六两的话上面会有靠枕软垫,七两还有瓜子花生龙井茶的套餐。
每年靖天神兵会,单靠卖这“坐票”便能收上一大笔。
今天已到了决赛,擂台上的两人已对了七百多招,仍杀得难解难分。
一个是身高七尺的昂扬巨汉,眼如铜铃,怒发黑髯,使一对烈火熔岩锤,每一招都虎虎生风,夹带着滚滚黑烟,观战的都不敢离得太近,怕被烧焦了头发。
另一人岁数倒不大,粉嫩软萌,若不是此刻站在决赛的擂台上,多半会被人以为是出来春日游园的小公子。他手中连个兵器都没有,一张脸始终笑嘻嘻的,但应对着那烈火铜锤,竟丝毫不显败相。
主考席上,琛华频频点头,转头问一旁的田蒙道:“田将军,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吗?”
田蒙凑过去,耳语道:“禀副帅,那是栖梧山凤家的小少君,大名凤鸣昊,排行老四,一般人家都叫他凤老四。”
琛华笑了笑。
这个凤老四他是听过的,以前自己年少风流的时候,和凤家的三姐有段交情。那时候老四才刚出生,由三姐负责照顾。三姐为了和自己幽会,就将老四一个人丢在家里。
老四不知怎的从摇篮里爬出来,吃了三姐两盒胭脂。他们回去的时候,那只小雏凤已拉得满屋子臭气熏天。
一眨眼,这孩子竟已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么,连自己的贞儿都快五百岁了。
想到贞儿,就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又想到……唉,琛华的眼眸略黯了黯,望了眼主考席正中那个空着的座位,叹口气道:“这个凤老四看上去不错,你去问问大帅,要不要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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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老四
骰盅在她里摇了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站在椅子上,兴奋得满面红光,那双如黑宝石般的眸子猎豹般盯着桌上的碎银,发着贪婪的光。
“买定离啊!这把马上就要开了!”
她尖细的声音在一群大汉显得甚是突兀,而她自己和那帮赌徒们却并不觉得,兀自盯着她的黑色骰盅,紧张地等待结果。
“已经连开了把小的,让我看还有没有人够胆买大!”她豪气干云地大吼。
“他娘的,我买大!”一人道,将一锭银子狠狠压在“大”。
阿沫扫了他一眼,吐出口的葡萄籽,赞道:“好,有胆量!”
另有两人也跟道:“我也买大!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会开不出大来!”
阿沫轻笑,猛地收了里晃动的骰盅,一把扣在桌上。
“二、二、六,小!”阿沫笑道,“黄参将,你又输了!”
方才还被她夸赞有胆量的那个参将脸色又红又白,恨恨跺了跺脚,蹲下身子,兀自气恼。
阿沫笑着对众人道:“只要我想,这把小能开到明儿天亮!谁让你们不信邪?这世上偏就有许多的邪乎事儿,不信也不成!”
她走下赌桌,站在那个黄参将面前,轻笑道:“我再借你点儿本,还来不来?”
“我……”黄参将甚是犹豫,他已输了许多,连上个月的月奉都赔了进去。
“没关系,赢了拿钱,输了便去操练!校场上跑一圈顶一钱银子,演一套阵法五钱,射十环便是一两!”她挥了挥,道:“全体有效!”
众人欢声雷动。
“还等什么,继续啊!兵贵神速呢!”她笑着将黄参将拉起来,接着又是一场豪赌。小小的屋子里杀声震天,混杂着烟味儿、葱油饼味儿、羊肉泡馍味儿、还有一些腌臜男人好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儿。
田蒙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那些士兵对这个老将仍颇有忌惮,他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屋子里立刻便鸦雀无声。
只有阿沫还不知死活地在吆喝着:“要买赶快啊!都给我有点骨气行不行!别让我数钱数到软!”
没有人敢应。
仓朗朗……骰盅敲在桌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
“一、二、四,又是小啊!”
她望着面面相觑的人们,哈哈大笑起来,“我跟你们说什么来着?坚持一个无望的东西,那不叫勇敢!那叫蠢!叫愚昧!谁让你们都不信邪的?输惨了?哈哈,哭去吧!”
“大帅!”
田蒙沉着脸,几步走到阿沫身边,躬身行礼道:“大帅请自重!陛下早有严令,军营之内,禁酒禁赌!”
他望了望阿沫,遂又稍缓和了些语气道:“大帅一再违令,这让卑职很难做。”
“你让陛下自己来跟我说!”阿沫针锋相对,目光灼灼紧盯着田蒙。
她从赌桌上跳下来,语气强硬道:“以前他是大帅的时候,有他治军的一套法子。可现在这大帅是我,我怎么带我的兵,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他多管!”
她找了个地儿坐下,依旧翘着脚,往嘴里丢了颗花生,边嚼边道:“田将军是觉得我打仗不行么?还是觉得这些年天一生水的战力有退步,给咱们天族丢脸了?”
田蒙道:“卑职不敢。天一生水在大帅统领下,兵雄将勇,威震界!”
这倒并未阿谀,自青澜去冥界当了驸马后,阿沫凭实力考入靖天神兵会,又一路升到现在大帅的位子。虽然战功卓著,走的也是当年璟华相同的路子,但她行事出格,又不拘小节,常常让田蒙很棘。
比如璟华为帅的时候,曾令五申营里不得聚众赌博,可她却偏偏要带头聚赌,劝了好几次都不听。
阿沫笑道:“田将军知道就好!赌品能看人品,人生许多事其实就是赌博,一输一赢之间,便是乾坤。你当我在叫他们赌钱,其实我是在教他们做人。”
田蒙脸色尴尬。
阿沫甩了甩刘海,继续鬼扯,“田将军,你不爱赌钱,不知其玄妙。比如你已经输得很惨,尚有最后一个会,你是押或不押?
押了可能会输更惨,连老婆孩子都给赔个精光。但若不押,你又没有翻本的会。你接下来一辈子都会后悔,倘若我当时押了那一把,说不定就能捞回本来,飞黄腾达呢!”
田蒙讪讪道:“末将不懂赌术,也无法领会其玄妙。”
阿沫轻嘲道:“就是嘛!田将军从来不赌,又凭什么说赌钱百害而无一利呢?不过是沿袭了璟华当年的旧令罢了。
璟华这个人,凡事都看得太清楚。如何布局,如何谋划,他自己活得累就好了,别也用这死规矩框死了别人。”
她侃侃说完,这才对着田蒙道:“对了,田将军求见,到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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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到校场的时候,凤鸣昊已经妥妥地打败了那个大个子,成为今年靖天神兵会的魁首。
他确实年纪很小,连蹦带跳地跑上主考席上对着阿沫和琛华他们鞠了个躬。
抬起头来的时候,阿沫看到他明亮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英俊的脸庞微微泛红,每一滴汗水都晶亮晶亮。
阿沫笑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几岁了?”阿沫问。
“报告大帅,我今年正好一千百岁。”
“还小。”阿沫道。
“不小了,”凤老四怕阿沫不收他,急道:“我打听过,大帅成名的时候也刚成年,并不比我大多少。”
阿沫笑了,“你打听我的岁数?”
凤老四有些害羞,点头道:“大帅威名远播,我,仰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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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接着见了几个入围的勇士,便令蒯方安排他们职务,再去户部注册,拥有正式的军籍和官衔。
这些通过靖天神兵会录取的,都是破格录用,其不乏像凤老四这样的英勇少年。进入兵部后,往往一开始就会担任较高的官职,同时作为兵部的重点储备力量悉心栽培。
阿沫意兴阑珊地做完这些事,便回了后院,换上短打,练自己的鞭法。
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一天耽搁下自己的功夫。
她总是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摘下自己的镯子,轻轻地念,“璟华爱沫沫”。又在把自己操练到几乎虚脱后,再念一声“沫沫爱璟华”。
那两句咒语,她念了五百年。她想看看自己什么时候能彻底对这十个字死心,而不是每次念的时候,都锥心刺骨般的疼。
她专心于自己的招式,精益求精。最后收势的时候,突然秀眉一挑,鞭子走了个长线,从墙外结结实实捆了个人进来。
“是你?你偷看我!”阿沫怒道。
她将来人扔在地上,竟然是那个凤老四。
“大帅,别生气!”凤老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校场进来,左边第一块碑上有张泗水阁的区域分布图。若因为对泗水阁的地形不熟悉,走错了路,就赶紧滚回去熟读地图!若是有意偷看,那便军法处置!”
阿沫声音毫不容情,“说吧,你是哪种?”
凤老四嗫嚅道:“我……我是有意的。”
“有意?呵呵,有意思。”
阿沫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屁孩胆子还挺大,走到石几上灌了口冷茶道:“给你秒说个理由,不然便当细作处理,革除军职,永不录用!”
凤老四并未被她这句话吓到,声音小小却语出惊人,“我仰慕大帅,望与大帅交往。”
噗!
阿沫差点被茶水呛住,惊诧地抬头望他,像是望一个洪荒怪兽。
凤老四显是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我听闻了大帅许多的轶事,炎龙大战!十里魂渡!我认为大帅是界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自小万分倾慕!大帅,我凤老四对天发誓,绝非儿戏!”
那个男孩睫毛很长,黑眼睛又大又萌,那张脸未经世事,一派天真。
他和以前的自己,好像。
单纯得像天边一朵白云,以为只要凭一腔热情就可以融化所有坚冰,感动任何人。
“你听闻了许多我的传闻?”
阿沫眸色如刀,气势凌人地盯着他,硬生生将凤老四眸的火苗一点点掐灭。
“你难道没听闻最重要的一条?不知道我是当今天后么!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阿沫咄咄逼问。
凤老四老实道:“怎么会没有听闻?但我晓得陛下与大帅感情不和,分居已久。大帅,我姐说过皇族联姻向来不幸,你还年轻,为何不考虑下找个更合适的人?”
阿沫不耐地打断他,全身因绷得太紧而感觉酸涩,“知道什么叫年轻么?像你这样的,才叫年轻。而我不是。”
“怎么会呢?大帅与我也不过就差了一千多岁而已。我二姐与二姐夫差了千多岁,照样恩爱和睦。”
“出去!”阿沫怒道。
“大帅,我真心的!你们可以互相给个会!我不介意你比我大,位高权重……”
“我说了——出去!”阿沫一甩长鞭,痛恨自己方才太过客气,竟让这个小屁孩蹬鼻子上脸!
她有一种被人扒光,暴露出灵魂的感觉,将长鞭狠狠抽打在地上,击起电光火花!
“滚!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滚回你的栖梧山去!” 她咬牙切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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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贞儿
“参见天帝陛下!”
“众卿平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启奏陛下,微臣有事奏本。”
“爱卿请说……”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个人在院子里奶声奶气地演着,清稚的童音说着那些老成持重的话语,显得尤其可爱。
他摆了张椅子当做凌霄宝座,爬上去扮演天帝,刚一本正经说了一句台词,又急急地扭着小肥屁股下来,跪在椅子前扮作臣子。
房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小男孩一惊,忙朝房里奔去,走到门口去又刻意放轻了步子,蹑蹑脚。
“二伯,我把你吵醒了吗?”小男孩道。
璟华吃力地抬起身子,刚想说话安慰孩子,却停不下眼前突起的这阵急咳,只得弯着腰,继续咳到脸色发青,呼吸艰难。
小男孩见他呼吸声音不对,极有经验地奔到床边,从小柜里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喂给璟华,“二伯,快吃药。”
璟华吃了药,仍无力地靠在榻上,直过了一会儿脸色才渐渐缓过来。
那个孩子就这一直坐在他身边,神色担忧,直等璟华睁开双眸,这才略略放心。
璟华勉强笑道:“贞儿别怕,二伯……没事的。”
“二伯,我去请大伯母过来瞧瞧好么?”贞儿仍心有余悸。
“真的不用,”璟华为了不让孩子担心,竭力提高了声音说话,“只要贞儿听话,二伯一会儿就好。”
他掀开衾被,硬撑着坐起,心口立时狂躁地咚咚乱跳。
“二伯再躺一会儿,准备晚膳还早。再说贞儿也已经会了,今天让贞儿煮给二伯吃好不好?”贞儿跪在他膝边,乖巧承欢。
璟华摸着贞儿的头,勉强笑了笑。
他不敢立刻站起来,心口就像有一柄巨锤不间歇地重击,痛到几欲作呕,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只好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勉强微笑点头。
“那二伯别动,再躺一会儿,贞儿这就去煮饭。”
璟华此时才弄明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睡得头晕。贞儿陪我去外面透透气,再将今日的功课背给二伯听,好么?”
他歇了会儿,便由贞儿扶着走到院子里。就这么几步,他又有些喘息,贞儿不敢让他太累,将刚才那张椅子搬到他身边,服侍他坐下。
璟华看到椅背上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大字——凌霄宝座。
他不禁失笑。
“贞儿,想做天帝么?”
贞儿摇头。
“不想做天帝,为何要坐凌霄宝座?”
“那是给二伯的。”贞儿眨眨眼睛道。
璟华笑,朝他招,将孩子抱在自己腿上。
虽然才五百岁的孩子,但贞儿结实,已颇吃分量。璟华抱得吃力,脸色更白了一些。
“二伯,我太重了吗?”贞儿惴惴道。
“不重。”璟华笑了笑,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道,“贞儿听二伯说,这个位子,将来总是要找人来坐的。贞儿好好读书,好好修炼,以后就坐这个凌霄宝座好不好?”
贞儿想了想,又摇头。
璟华不解道:“为什么?”
贞儿眼圈红红,突然扑在璟华怀里,呜咽道:“贞儿不要坐!贞儿要二伯坐,一直坐!”
璟华颇有意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也能读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只好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傻孩子,哭什么?二伯这不是还坐着吗?”
贞儿这才抬起哭得皱巴巴的小脸,抓起璟华的袖子,看也不看就去抹自己的眼泪鼻涕,嘴里咕哝道:“二伯,你答应过贞儿,很快就好起来的。”
“嗯,很快就好。”璟华掏出帕,替他擦泪。
贞儿虽是弟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地方都像她。她也总是喜欢哭了就往自己怀里钻,然后拉着自己袖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去擤鼻涕。
璟华想着,嘴角不由地微微扬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带在身边,贞儿竟与璟华心意相通,于此情此景,突然问了句,“二伯,二伯母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璟华替他拭泪的,稍稍一滞。
随即又自然微笑着,“怎么啦?二伯对你还不够好么?想着二伯母?”
贞儿笑嘻嘻答:“二伯你讲了那么多二伯母的故事,贞儿总想能亲眼见见她就好了!啧啧,兵部大帅啊!多威风!二伯把她教得那么好,以后贞儿也一定不会差!也能有大作为,造福苍生!恩泽四海!”
乳臭未干的小子豪情壮志。
璟华轻笑。
“她的好,并不是我教出来的。认识二伯以前,她就已经很好了,反倒是我,总是……咳咳,总是……总是惹你二伯母生气。”璟华说了几句,气息又急促起来,弯了身子,开始低低地咳。
“二伯别这么说,二伯母本来就很好,遇到二伯以后啊,那就叫琴瑟和鸣,龙凤呈祥,比翼双飞……嗯,相濡以沫!”贞儿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刚学来的成语。
相濡以沫?呵呵,相濡以沫……相濡以沫……
璟华自嘲。
我何德何能,能配得上她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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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琛华自门外踏着缓步而来。
贞儿耳朵尖,一下从璟华身上跳下来,急急奔进琛华的怀抱,“父王!父王!”
琛华一把将贞儿抱起,在嫩嫩的小脸上轻了一下,轻斥道:“这么重了,还赖在二伯身上,二伯抱不动你的。”
贞儿噘嘴道:“二伯说抱得动,说贞儿不重。”
“弟,你来了?”璟华缓缓站起,微笑着打算去沏茶。
“你别动,我自己来就好。”
琛华忙拦住他,触到他冰凉的指,不由心惊,微嗔道:“二哥你也是,将贞儿越养越胖,自己却瘦成这样。我早就对蒄瑶说,不让你带贞儿,可蒄瑶却说贞儿和你投缘,放在你身边养着,兴许你这身子还能好些。”
“蒄瑶说得不错,有贞儿陪着我,感觉最近好了很多。”璟华微笑,轻轻道,“他也很懂事。弟,你这儿子生得不错。”
“有我以前的那个德行垫底,每个娃都是好的!”琛华笑道,“二哥,蒄瑶跟我商量,说你这么疼贞儿,索性就收了他做义子,你也算膝下有儿。”
璟华淡淡一笑,平静道:“你是怕我去了,没人立长生牌位么?不打紧,你将我往无妄海一丢,碑都不用写。”
“二哥!你胡说什么!”琛华真的怒了,站起来大声道。
一旁玩耍的贞儿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护在璟华身前道:“父王不要对二伯吼!二伯心口会痛,会不舒服的!”
璟华摸着贞儿的头,又从桌上果盘里取了个桃儿递给他,道:“贞儿乖,你父王没有吼,只是说话大声了一点。你先去外面玩会儿,好不好?”
贞儿接了桃,蹦蹦跳跳走了。
琛华苦笑道:“你看!明明是我的儿子,却一心一意护着你,还说不收他做义子?”
璟华笑笑,“是不是我的义子,我都一样疼他。他好好的有爹有娘,何苦来跟了我这个孤老头子?”
“喂!”琛华真是被他气到无语,“我说二哥,你刚千岁出头好吗!别整天老啊老的挂在嘴上!我跟你同岁,你是想把我也一起说老了不成!”
璟华淡淡笑了笑,低咳不语。
“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近些日子不是靖天神兵会么?你应该很忙。”璟华换了个话题。
“哦,都差不多了。明日青澜那对孪生小子满百周岁,邀我们去冥界吃百岁酒。我想带贞儿过去,开开眼界。”
“这么快?”璟华有些吃惊,欣慰道:“青澜的孩子也那么大了,他大婚的时候我还去喝了喜酒。”
那时候他身体还没那么差,还能跑去冥界,见证了自己兄弟的人生大事。
“是啊,二哥。那么久你不也熬过来了么?所以,凡事往好处想,你和二嫂都别那么犟着,大家都不容易,别给自己找罪受成么?”琛华劝道。
“她最近好么?”璟华有些不悦,厌烦地打断他。
他将头伏在桌上,断断续续低咳,闷声道:“说些……说些她最近的事……咳咳,给我听。”
琛华不敢违拗他,只得乖乖说道:“她没什么变化。照旧喝酒、赌钱、骂人,把田将军胡子都气得发抖!可你别说,天一生水那些兄弟就没一个不服她的!一个个死心塌地,不比以前跟着你的时候要差多少!”
璟华苍白如雪的脸上这才流露出笑意,轻声道:“我就知道她可以做到!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琛华道:“是啊,她这些年风里来火里去,凭自己本事,也替天庭平了不少战乱,立了军功!
要说二哥,还是你眼光独到!呵呵,咱们天族从先祖开始,可从来没出过这么威风的一个天后!
对了,你晓不晓得?她现在啊,简直成了我们兵部的金字招牌!现在来考靖天神兵会的,有一半就是冲着二嫂的名号来的!”
“哦?冲着沫沫来的?”
“对,你说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些什么!”琛华苦笑不得。
“你还记得栖梧山的凤家老四么?对,就是他!功夫倒是不错,还拔了个头魁!
可不知怎么惹怒了二嫂,这儿刚授了职呢,当晚就叫二嫂给撵走了!小子胆大包天,还悲悲戚戚地写了封信,要我交给二嫂,让我当场就给撕了!”
琛华为了逗璟华高兴,故意讲得抑扬顿挫,可璟华黑如漆墨的眸却始终没有波澜。
“凤家老四,比你小多少?”璟华似不经意问。
“我一千六百岁去找他姐时,他才刚出生。现在想来一千吧,所以说他小屁孩呢!”
“一千百岁……那确实是小了些,沫沫看不上的。”璟华自言自语道,“女孩子么,总是找个大些的,懂得护她宠她才好。”
琛华咬了一颗葡萄,听到他这话呆了呆,愕然道:“二哥你……你开什么玩笑!你还真打算给我二嫂找人家呢!”
(一百三十四)百岁
“也不急于一时,但若有合适的,也不要错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璟华淡淡道,似在讲一桩闲事。
他慢慢地咽了口茶,掩唇咳了咳,继续道:“其实像青澜那样就很好,只可惜我从前……”
他想起往事,无奈笑了笑,“呵呵,也算是年少轻狂吧。”
琛华突然道:“二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青澜哥儿子的百岁酒,估计二嫂也会去。你们见上一面,让她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或许就回心转意呢!” 琛华紧握住他的,恳切道。
那只苍白消瘦,捏在里清晰摸得到骨骼,琛华心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带贞儿去吧,我有点倦,懒得出门。”璟华轻轻将抽了回来,语声平淡。
他缓缓站起,朝屋走去,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别提我现在的样子,就让她觉得我一直都很好。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哥的话,就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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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站在大殿门口,望眼欲穿。
迎面是来来往往的宾客,他一面脸上堆笑,招呼客人入座,双眸却始终望向远处。
他期待的人至今仍未出现。
其实百岁酒什么的他向来不在乎,再说在西海的时候也已经办过一次。之所以这次回冥界来又大张旗鼓,几乎遍邀界地办了一次,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那两个?
那两个人,这些年一个闭门隐居,过得无声无息。一个就躲在兵部,除了卖命打仗,便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她连西海都不愿回,每年父王生辰,她倒是会很用心地准备礼物,然后提前几日托人送到西海,便算完事。
她不愿让尨璃知道她现在的生活,也拒绝任何人提起过去。
但今天,不知道她会不会赏自己这个脸……
殿外有人高声通传,说天族的轩王、康王夫妇驾到。
青澜略有失望,但还是快步迎了出去。
自有随从将他们带的礼物抬了进去,玹华轻轻敲了青澜的肩膀,笑道:“嘿,还是你小子精明,一口气生俩,多省事儿!”
蒄瑶笑道:“你们男人就晓得省事儿,肚子里装两个的辛苦哪是装一个能比的?青澜,我带了些精粹花露,你拿去给阴钥mei mei用,对皮肤好。”
青澜道了谢,随口对玹华道:“我们现在可都升级当爹了,玹华你是大哥,可要抓紧啊!咦,沅姐姐没来吗?”
玹华叹道:“他不肯来,阿沅又怎么敢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青澜蹙眉道:“我还望他能来一趟,说不定能与阿沫见上一面。”
“哦,她这回倒是肯了?我以为她想老死在泗水阁。” 玹华轻笑,立刻被蒄瑶拧了一把。
青澜道:“我就是怕她不肯,所以她那份帖子是我亲自去送,总算卖了我的面子,没给我当面扔出来,却仍未明确应承要来,只说看到时候忙不忙。”
琛华仍嘴上不饶,“她还能忙什么?这四海八荒能让她逮着理由出马的,全给灭了干净,谁还敢惹姑奶奶她!她不是忙着赌钱,就是忙着把将士们练脱一层皮,要不就忙着把自己给醉死。”
青澜黯然神伤。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地叹道:“这两人是我们当初最最看好的,到头来却要互相折磨至此,真是……唉!”
蒄瑶轻叹,“我说句公道话,璟华当年对阿沫也太狠,否则她这样一个明媚大气的女孩子,又何致变得如今这样?”
玹华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二弟约莫也是因为心有愧,所以始终强撑着不肯去找她。他这些越发油尽灯枯,阿沅说……应该也剩不了几年了。”
贞儿从进来起,就被青澜的仆从领着在一边吃糖果,这时听到大人们在说起璟华的名字,甚是关心,突然就跑来,拉着蒄瑶道:“母妃,你们是在说二伯吗?二伯怎么了?是要死了吗?”
他眼圈儿又红了,几乎哭出来道:“二伯昨天还答应贞儿说很快就会好的,你们都骗人!呜呜……”
蒄瑶只好将他抱起来,柔声哄道:“贞儿不哭。我们没说你二伯,我们……呃,我们说的是别人,贞儿不认识的人。”
琛华也道:“是啊,父王带你去看小弟弟好不好?才一百岁的小弟弟,可好玩了。”
贞儿哭得更凶,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蹬着小胖腿道:“不要!贞儿要回家!回家找二伯!贞儿不要在这里玩了,贞儿要二伯!现在就要!”
蒄瑶又哄了几下,仍不奏效,那一团多肉依旧在怀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琛华从蒄瑶怀里将孩子接过来,道:“贞儿,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二伯母吗?说不定一会儿二伯母会来呢,你现在回去,岂不是错过了好会?”
贞儿这哭声说停就停,立刻睁大了眼睛问道:“二伯母也会来?父王你不是诳我吧!”
琛华捏了一下他小鼻子,故作生气道:“哎,父王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诳你!”
他想了想,神秘道:“这样吧,等会儿若你二伯母来了,父王交给贞儿一个重要的任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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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带着所有将士完成日常操练后,依常规回到了自己那件号称大帅府的小破屋——开赌!
但今日见了鬼。
竟没有一个人来。
阿沫蹙眉,趿拉着鞋蹲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一个人来。
阿沫又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时分,等得心头火起,几步跑到兵部大营,邦邦邦地敲门。
有几个正在天井里浇了凉水洗澡呢,正光着膀子,见到阿沫来了,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下跳起来,四散着逃。
“跑什么跑!都给我回来!”阿沫大声喝道。
“大帅,我……我回去披个袍子!”*的大兵脸红得像虾子,声音小得像蚊子。
“就你们这样的,我还懒得看!”阿沫毫不留情道,“行了,滚吧!小心着凉!”
大兵们晓得他们这个大帅惯这样凶巴巴口气,其实却比谁都体恤下属。听她发话,忙不迭用水盆扣住关键部位,灰溜溜回房去。
她绕着营房一圈,把一间间房门挨个儿擂得震天响,破口大骂:
“都给我滚出来!一个个都输惨了吗!都输怕了吗!这就做了缩头乌龟?我下的兵难道就点出息?”
她扯着嗓子叫道:“我再说一遍,今个儿出来陪我赌的,都算是我的好兄弟!我每人给二十两银子!我自己账上出,来不来!”
她骂了半天,门一个个打开,却都不敢吱声。
“怎么啦?有银子都不想要?输了算我的,赢了翻倍!只此一天!”阿沫不信这个邪,又开始重金you huo。
“你!给我出来!”阿沫指着昨天还赌得起劲的黄参将,先拿他开刀,“为何今天不来!”
黄参将畏缩道:“卑职……卑职今日突感风寒,上不得赌桌。”
“放屁!”阿沫怒道:“方才操练时我看你倒是上蹿下跳,精神头十足!”
“大帅息怒,卑职真的病了。”
“那你呢!”阿沫一指另外一个豹子头的职方。
那职方忙一低头,嗫嚅道:“卑职也不成,昨儿媳妇来信了,说再不戒赌,今年过年就甭回去了。”
阿沫哼了一声,不屑道:“没出息!”
她问了一圈,平时那些好得穿一条裤子的老牌友竟然没有一个肯给面子。
“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们都不讲义气!”
她气得跳脚,一揪了一个莽汉的耳朵,拎到天井正,狠狠骂道:“你们老实说,是不是田老头跟你们串通好了,一起来想法儿治我!他出了多少钱买通你们?我出双倍!”
田蒙踩准了点,笃悠悠的声音飘来,“卑职晓得大帅一掷千金,但今天的这个双倍,恐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为好。”
阿沫放下那两名莽汉,虎视眈眈冲着田蒙道:“田将军你什么意思?”
田蒙笑嘻嘻道:“今日的金主是大帅长兄,青澜殿下。他花了每人一千两,命今日不可陪你赌钱。”
“为何?”阿沫不解。
“因为大帅今日需前往冥界赴宴。”
田蒙说完,营房所有的门突然全部大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将士们围着阿沫,呼啦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且惊天动地恳求道:“请大帅前往冥界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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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遗忘
不就赴个宴吗?又不是刀山火海!再说,刀山火海自己也不是没去过,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嘛!
青澜哥哥也是,每人一千两?啧啧,可见是钱多烧的!
不过他也够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奖励办法,并不是今日罢赌,兄弟们就有钱拿的,必须自己得踏踏实实去吃了这趟百岁酒,银子才进得了大家的口袋。
唔,青澜哥哥变了。娶了阴钥之后,他也变得阴了,以前是绝想不出这种主意来的。
好吧,为了大家能轻轻松松净赚一千两,大帅我可是为你们捐躯了啊!
阿沫找了两块云头拼在一起,做成张床的样子,舒舒服服躺下来,两枕在脑后,又把一只脚翘在另一脚上,轻轻晃悠。
微风绵绵地吹,日头暖暖却不晒,令她觉得惬意。
她不禁轻轻地哼歌,哼那些跑调的小情歌。
呵呵,上一次唱歌是在什么时候?
忘了。
自己很久都没唱过歌了,久到好像这辈子就从来没唱过一样。
璟华,你现在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久过去,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明明已经连你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可我还是那么爱你。
四周很安静,只有调皮的卷云来蹭她的脚趾。
一滴泪从脸庞上滑落。
啊,又哭了吗?阿沫不在意地抹了抹眼睛。她的泪腺一直就有些问题,风一吹就会落泪。沅姐姐来看过几次,说是那时候哭得太多了,控制泪腺的开关有些失灵。
哎,去想那些干什么呀?今天难得出来,得想些高兴的事儿,一会儿看到青澜哥哥他们,得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些年过得可好,可带劲儿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拣了一首威武雄壮的歌子唱起来,那是营里的兄弟们教她的,唱起来声音巨响,惊走了天边只灵鹊。
“哈哈哈!”阿沫大声笑起来。
她这些年确实都不太出门。
如果有战事就最好,直接穿盔着甲,跨马出发。若四海太平,那就天天窝在泗水阁里,要么练兵,要么赌钱,要么就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
她从来不上朝,凡因公事要觐见天帝陛下的活儿,全部是由琛华代着去的。琛华回来,她也只问公务,其它事情一概不提。
暴躁,易怒,动不动就骂人。
却没有人怪她。
有一次她喝得烂醉,被琛华抱回房里。她听见那个天天和她吵架的田蒙跟在后面,唉声叹气说,唉,造孽啊!这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当时她心里很不以为然。
这话说得!本来多好?难道自己现在不好么?
她迷迷糊糊想要开口反驳,说她这些年来打了多少场胜仗,四海八荒哪个妖魔魍魉不给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说起她的名号,只比当年的轩辕璟华更叫人闻风丧胆!
可一开口,就“呕”的吐了一地。
一面云水镜从眼前飘过,阿沫抓过来,大概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有点心虚。
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本来就小的脸盘因为消瘦,现在只剩下一点儿,连一个巴掌都不到。而就这巴掌都不到的小脸上,竟然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占了一半的地儿。
呃,这模样确实扯淡了些。
熬夜真特么不是好习惯,可睡不着怎么办呢?能怪我么?我都已经天天在吃沅姐姐开的失眠安神的药了,这还要我怎样?
阿沫心里委屈道。
她自我安慰地解下辫子重新梳了梳,算是齐整了些,但甚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模样扔在一堆男人里也不见得能被认出来。
没事。我又不需要男人。
我是大帅,要的是力气,是胆量!谁要敢嘲笑我长得丑,我就一鞭子抽死他!再用军功砸死他!
阿沫这么想着,飞到了冥界入口,天空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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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不在,里里外外都没了他小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反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璟华笑笑,毕竟是放在身边带了五百年的孩子,再看得开,也有些不舍。
但也好,他今日不在,有些事终于有时间去做。
也不知是不是大哥或者弟教过他,贞儿年纪虽小,却鬼得很。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尤为紧张,每天自己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一五一十地向沅姐姐汇报,跟小细作似的。
他坐在书案前,拟了份诏书。
虽然这几百年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他都已经不再上朝,也不再处理政务,但名义上仍是天帝。
拟完诏书,他又取出chuan shi玉玺,盖上大印。
看那红印尚湿润,他便将诏书摊在书案上,进里屋去换了件衣服。
自从带着贞儿隐居在此,除了大哥和弟他们,他基本不见外人,所以一年到头都只穿家常的便服。他在柜里找了找,拿出以前阿沫在云梦泽替他改的那件,换在身上。
她的女红一直不佳,烹饪也是,曲艺也是。
璟华笑了笑,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来都疼痛到麻木的胸口顿时涌上一层酥酥的甜蜜。
她那么好,但他配不上她的好。
他故意狠心绝情地冷落她,一次次拼命赶走她。在坚持了数不清多少年后,他终于驯服了她。
她乖乖走上他为她规划好的路线——成了兵部的大帅,威名远播四海。
这样很好。
璟华想,分别是迟早的事。
与其用寥寥无几的时光紧抓住她,拴她在身边。不如用那些时间让她忘了自己,让她在自己消失之前,赶紧成长,学会孤单而坚强地生活下去。
当然,这是他的第二个计划,备选的那个。
第一个计划是给她一个孩子。
孩子这种东西,也能让人成长。当年贞儿的出生让弟在梵心塔下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倘若沫沫也能做上母亲,那她在伤心和怀念自己的时候,都会有所克制,因为还要留了精力照顾幼儿。
可惜,她不要。
他穿上那件白袍,腰袢比之前更松落了许多。他略有不悦,蹙着眉走出屋子。
屋外站着一人。
璟华略略意外,“沅姐姐?你没有跟大哥他们同去?”
妙沅面色不善,“这是什么!”她指着桌上那份盖了御印的东西问。
“不过是份诏书,回头沅姐姐带回去,替我带给大哥。”
妙沅不敢对他太过恶劣,咬着唇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泪水涟涟,已然哭道:“你立遗诏是什么意思!谁说你会死? 我说了吗?我没说过,那就谁说的都不算数!”
璟华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落泪,平静道:“我也没说马上就死,但人总是要死的,早做个准备有什么不好?”
他终于递了块帕给她,轻声笑道:“这些年让沅姐姐费心了,能拖这么久,我很知足了。我走了以后,赶紧给大哥生个宝宝,你们嘉佑宫里早该热闹起来了。”
妙沅似预感到什么事要发生一般,极度不安,突然一下跳起来道:“璟华,你要走了?”
“哦,就随便到处走走。”
妙沅摇头,死死地盯着他,“璟华,你别骗我!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是吗?”
“呃,你们可以当我是去游历了。只是……只是时间略长一些。”璟华想了想,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让妙沅安静下来,别这么激动。
“这些年,我想要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大哥代我执政了许多年,颇受拥戴。弟也浪子回头,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所以你就打算两一摊,什么都不管了吗?你还有贞儿要带,他还小,你不打算将他教养cheng ren吗?”妙沅尖声道。
“贞儿这孩子,很有天赋,长大了应该比我修为更高。”
璟华有些遗憾,涩涩笑了笑道:“但沅姐姐你也知道,我再怎样也看不到他cheng ren的。我走了之后,弟他们自会将他接走。孩子还小,哭个几天就忘了。”
“哭个几天就会忘?”
妙沅咬唇,讥讽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无情吗?当年阿沫为你哭了多久?天天以泪洗面哭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哭得差点眼睛都瞎了!”
“可她最后也忘了我了,不是吗?”璟华平静道,“时间长点短点。”
妙沅不怒反笑,“轩辕璟华,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什么做的!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绝情的话!”
璟华笑笑,“这句话以前沫沫也常问我,她脾气更坏些,通常说了以后,还会随拿个什么东西丢过来砸我。”
想到她,他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甜蜜,竟絮絮叨叨道:“然后我就告诉她,我早就没有心了。封闭了心脉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你明明是有的!打蚩尤的时候,那层封闭早就给打掉了!你当时就已经有了感觉,为什么一直瞒着她,瞒了五百年!”
“有感觉又怎样?”璟华无所谓道,“我受了那样重的伤,连胤龙翼都被毁了。她已经看我死过一次,难道要让她再经历一次?你还是不了解她,她看着坚强罢了。她顶多能接受我没了感情,但接受不了我死。”
璟华说完这些,缓缓站起来,身子却不由得晃了一晃。
他扶住桌子,又扶住墙,一步步挨到门口,停下稍作喘息。
他已经在这个结界里呆了五百年,乍一出去,只觉天高云阔,阳光分外刺眼。
“行了,我走了。大哥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出去游历,散散心。呵呵,其实你不用说,他们应该也都明白。”
他在结界外的高光下,墨发轻扬,苍白瘦削的脸庞上,五官俊美到几近虚幻,好像再往前踏出一步,就会如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扬起唇角,自嘲道:“以前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围在床头送我,现在想想还是算了。真要那种哭哭啼啼的死法,我一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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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吃货
阿沫是早有准备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毕竟也在军营里混了这么些年,再不是当年那个傻不愣登的黄毛丫头,青澜这么费尽心地请自己赴这个宴,恐怕每道菜都得哽着喉咙。
哎,怕什么!
无非是见到那个人而已。
她心道,见就见!自己都已经死心,偏偏是他们这些局外人多管闲事不死心!
也好,就借着今天这个会,让他们搞清楚,即便撮合着见了一面,也没有意义,他们再没有复合的可能。
她和璟华,早已经一刀两断!
干干脆脆!清清爽爽!
轩辕璟华,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我终究还是成了你里的娃娃,你要我离开你,我就离开你!你给我穿上了大帅的盔甲,我就骑着马替你征战远方。
我那么乖,你满意了?
那道泪腺的开关又坏了,阿沫揉揉被泪水迷糊的眼睛,大踏步走进逍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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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天帝陛下并未亲临。
阿沫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五百年没见他了,她也吃不准自己修炼这五百年,是不是真的就修到心如止水。这种考验还是少来几次,能避免自是上上大吉。
她一下放松下来,和青澜阴钥,还有大哥和琛华夫妇谈笑风生地聊了几句。夸了夸阴钥的身材,又夸了夸蒄瑶的皮肤。
很意外的,大哥他们也极识相地没有提到任何与璟华相关的事情,连他日理万而未能出席的谎都未扯一句。
这才对嘛!知道两人见面尴尬,既然她来了,以他的聪明自然退避舍。
她丢了个超级大的红包给青澜,算是略略弥补他砸在兵部每人一千两的巨额损失。
青澜给她安排了贵宾席,可她没坐。就自己这个邋里邋遢、人模狗样的德行,还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当今天后。
她拍了拍青澜,跑去底下那些没品阶的桌子,开始闷头吃喝。
边上有几个不知道哪儿来了的小神仙,喝高了,口齿不清地说着天南地北的八卦。
“你看了少君殿下的双生儿了没?那长得可叫一个精神!才一百岁,就那么硬实!比你那龟儿子强多了!”
“唉,你也不看看人家爹娘是谁!是青澜殿下和少君殿下啊!那是咱能比的吗?呃,你别说人家龙族就是威风,啧啧,这儿子一生生俩!”
“生儿子有什么用!我还是觉得女儿好!以后我娘子若是有了,我就天天在家念咒,望她能生个女儿!”
“为毛啊?儿子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就是没甚用!你记得以前炎龙家的那个姜赤羽吗?多能生!可生了那么多儿子,还不是一个个给天帝陛下杀了!连他自己都灰飞烟灭了!”
那人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嘴里嚼得吧嗒吧嗒响,“可是你瞧那老苍龙尨璃,那是贼精啊!生了个女儿,直接就把天帝陛下给连锅端了!”
阿沫听了,付之一笑,也举箸夹了块红烧肉,嚼得吧嗒吧嗒响。
“那你也要生得出那样倾城绝色来才行啊,你当随便生个女儿都能有用么?”那人说着,还鄙夷地瞅了阿沫一眼。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再绝色又怎样,花无百日红。你看咱们天帝陛下,刚大婚时把娘娘宠得那个是上天入地,可现在才不过五百年,你何时瞅着他们俩一块儿出现了?”
他压低着声音道:“我听说,两人都分开好久了!娘娘瘦得皮包骨头,天天以泪洗面。陛下也不知**何处,总之几百年都不曾回过宸安宫!”
阿沫又是一笑,继续夹肉吃,还喝了一大口酒。
她正打算夹第块大肉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端着个食盘在每张桌子上寻觅,小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咦,怎么哪儿都没有栗子烧肉了呢?到处都是栗子,可肉全都没了!”
阿沫见他撅着小嘴,一脸失望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便朝他招道:“小弟弟,你过来,这里还有!”
小男孩两眼放光,跐溜着小肥腿跑来。
“啊,真的呢!果然这里还有!” 小孩咽了下口水。
但他显然家教良好,并没有急着举箸,而是先望了阿沫一眼,客气询问道:“姑姑,你要吃吗?”
阿沫笑了笑,给他夹了一块道:“姑姑吃过了,你多吃些。”
那孩子吃东西十分爽气,两口吃完,然后无辜又期盼地睁大眼睛,继续望着阿沫。
阿沫莞尔,又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小弟弟,你叫什么?”
“我叫贞儿。”贞儿的胃口十分好,吃完又道:“姑姑你真的不吃吗?这肉可香了!”
阿沫夹了两片菜叶子到他盘里,不知为何,自己对这初次见面的孩子十分喜欢,也一改往日的粗声大气,尽量温柔道:“贞儿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光吃肉,也要吃蔬菜知道吗?”
贞儿抬起圆圆的小脸,眨着眼睛笑道:“好巧啊,我二伯也总是这么说!姑姑……嘻嘻,姑姑也这么说。”
阿沫无奈道:“这有什么巧的,本来就是这个道理。人人都会这么说。”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却觉得这句话恁的耳熟,好像什么时候,真有人一直这么对自己说似的。
贞儿胃口极好,吃完栗子烧肉,又吃排骨年糕,然后是草菇炖野鸽,糯米八宝鸭……一圈吃下来,一席的菜几乎都进了他的小肚子。
阿沫觉得自己胃口也算好了,但看着贞儿那个无底洞似的胃,简直甘拜下风。
“姑姑,你不吃了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呢。”
“呃,姑姑不吃了,姑姑减肥。”
“我二伯说,太瘦不好,有肉才好看,所以要多吃。”
阿沫噗嗤一笑,“你二伯这么教你,他自己一定是个超级大胖子。”
贞儿又摇头,“才不是,我二伯可瘦了,他……他身子不好。”
阿沫见他本来吃得兴高采烈,提起这个二伯来声音却一下黯了下去,心感念他年纪虽小,却是个孝顺孩子,想法子逗他开心道:“贞儿,你若觉得这里的菜肴好吃,不妨带些回去给你那个二伯,说不定他吃开了胃口,以后身子就好了。”
贞儿很是兴奋,但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担心道:“二伯恐怕是吃不了这些油腻,我从来没见他吃过这些。”
阿沫道:“没关系的,我们试试嘛!反正这些菜扔了也是浪费,不如你带回去,你二伯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贞儿你自己吃,至少也让他看到你的孝心,他会高兴的。”
两人一不做二不休,不仅将自己那一席上的剩菜打了包,还去别的人家已经离席的桌上去扫荡了一番,最后缴获下来的食盒竟有六个之多。
“太好了!就算二伯吃不下,但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不用辛苦给贞儿煮饭了!”贞儿雀跃道。
阿沫看了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原来自己打算来喝个大醉而归的,被这个小鬼头搞了一晚上,倒是滴酒未沾,也算是便宜了青澜哥哥的酒了。
“我要走了。”阿沫道,“你也去找你爹娘,一同回家吧。”
阿沫这才恍然发觉,这小鬼跟了自己一晚上,二伯提了无数次,却没一次提过自己的爹娘。莫非他是个孤儿,自小失去双亲?
还好贞儿眨眨眼睛道:“我方才就找了一圈,我爹娘大概是先回去了。”
阿沫厥倒,把个才四、五百岁的娃娃就这么随便一扔,这爹娘心也是够大的啊!
“那你住哪里,姑姑送你回去。”阿沫道。她望了望地上那些沉重的食盒,暗忖约莫一会儿这苦力还是自己。
贞儿笑眯眯点头,“姑姑最好了,我家就住九重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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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虽小,但大男人意识颇重。
个食盒,不但一定要帮着阿沫提,还非得比她提得多。
他扳着又粗又短的小肉,给了个方案。
姑姑提一个,他提六个。
姑姑提两个,他提五个。
姑姑提个,他提四个。
阿沫哭笑不得,选了第种。然后又偷偷施法术,把贞儿食盒里的几个菜,挪到自己的食盒里来。
所以结果是,贞儿提了四个空食盒兴高采烈,一路飞奔。阿沫摇摇晃晃提了个沉甸甸的食盒,汗流浃背。
“贞儿,你家到底住哪里?”阿沫问。
她只觉得这名字似有些耳熟,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贞儿,九重天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孩子了呢?
不过,自己离开九重天已经很久了,自己走了以后会有哪家成了亲,添了娃娃,她自然不晓得。
虽然泗水阁只是隔了一道南天门,但就是那道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将她和门里的那个人完全隔成了海角天涯!
“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怎么走。”贞儿道。
阿沫点点头,才这么大大点儿的孩子,说不清也是很正常的。
“姑姑啊,原来吃酒席这么有意思,有这么多好吃的啊!”贞儿仍在舔着嘴唇回味,“我以为酒席上只有酒,小孩子又不能喝酒,差点都不想来了!”
阿沫笑道:“你是从没吃过酒席么?你爹娘不带你出门?”
贞儿摇头道:“我从小就和二伯一起住的,我爹娘要接我出去玩,但我舍不得二伯一个人在家。”
“他从不出门吗?”
“嗯,从来不。他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见外人。”
阿沫蹙了蹙眉。
再一次听到贞儿提二伯,总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
有个心灵深处的人影慢慢浮涌上来,她记得有段时间他也喜欢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子里,隔了一道帘子,谁也不见。
嘉佑宫的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前。
贞儿快跑几步,大声道:“姑姑快来啊,我家就快到了!”
阿沫怔了怔,“你住嘉佑宫?”
贞儿摇头,“不是啊,嘉佑宫是大伯住的。我住边上那栋小院子。那地方入口处用结界封了,平时谁都看不见,我和二伯就住在那个里面。”
阿沫瞬间明晰,脸色一下惨白。
贞儿仍兀自罗里吧嗦,“本来二伯是不肯住这里的,我再小一点的时候,他是带着我住在南天门外边那个菩提小镇上。那时候我太小,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后来,二伯在夜里发了几次病,差点就出事了。大伯和大伯母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再不许他一个人住在外面,这才搬回九重天来。
但他说什么都不肯和大家住在一起,大伯就只好在嘉佑宫外另起了小院子,和菩提镇上一样的那种小院子,这样万一病发,大伯母来得及赶过来。”
阿沫的食盒哐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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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结局
从九重天上往下看,神州大地,雾霭茫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蟠桃树结个果儿的时间,就有多少王朝颠覆,强权兴起。瑶池里饮杯酒的时间,又有多少圣人殁于尘土,君王建功立业。
时光荏苒,一切卑如蝼蚁。
在一个不出名的小县城,一条连县志上都标不出名字的小路上,一头牛车正吱吱呀呀地往前走着。
说牛车也许并不确切,因为赶牛的是一头——呃,象。
那大象很通人性,虽那车不怎么结实,轱辘也不怎么好,但它走得安妥稳当,尽量不让车里人感到颠簸。
车内又传来急促的咳嗽声,那象赶紧停下,用长鼻拱开门帘,昂无一声,似乎想确认车里人是否安好。
“小呆,我没事。”咳嗽的间隙,车内传来低弱语声。
于是,象车又缓缓地往前走。
璟华掀起帘子,将头探出来,贪婪地吸了口穷山恶水间的新鲜空气。
这凡间的气泽于他来说,其实甚是污浊,但他现在只觉得无比欢畅,只觉得眼前那模模糊糊的一片,处处美景。
沫沫,如果我们能再重新认识一次的话。
你一定会更喜欢现在的这个璟华。
他笑了一笑,抚着胸口在软塌上慢慢躺下,悠闲地阖上双眸。
离开九重天后,他径直去了云梦泽将小呆带了出来,那头小象如今已长成一头健壮的成年公象,但看到他来仍是十分欢喜,像小时候一样舞足蹈,再用长鼻子把他卷起来。
然后,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由小呆异想天开地到处乱走。他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地,小呆下一站去哪里,他也从不过问。
沫沫,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
大哥他们现在也一定掘地尺地在找我吧。
呃,我猜他一定会。会从观池找起,然后顺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先到西湖,再到魔鬼岛,然后是云梦泽,他说不定还会去冥界,去先祖的那个遗迹里看看。
可惜这次他猜错了。他以为我会用最后的时间,再重温一遍和你相识相爱的过程,以此作为告别。
但我根本没打算那么做。
沫沫,我早已经跟你告别过了,用了五百年。
所以,如果贞儿那个小鬼灵精把你带回来的话,你也不用找什么我给你的书信,我并没有写。除了给大哥的那份简短的传位遗诏外,我没有写任何东西,留给任何人。
落在纸上的字,会让这场分别变得艰涩而明显,我不喜欢那样。
就让一切都淡淡地结束,这才是我要的结局。
沫沫,其实我想过很多,关于我的结局。
在我出生后不久,在其他孩子都在想着长大后要立什么雄心伟业,要建什么卓越功绩的时候,我却想着,我该怎么死,才看上去圆满。
最小的时候,我想要的是全家团圆。
我希望父君能不要这么忙,至少在我最后的日子里,每天下了朝能来陪陪我,他带着我,还有大哥、弟他们,坐在梅园里下棋,一起用晚膳。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明白走出宸安宫,走出九重天外,还有无穷无尽。
后来,我习了武功,司了战神。那时候我又想,身为男儿,若能为天族尽忠,死在战场上,那也是不错的。我渴望战场,渴望厮杀,渴望洒遍热血于万里江山,渴望铁骨铮铮马革裹尸。
后来,我认识了你。
沫沫,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勇敢。
我变得怕死。怕死了以后,留你孤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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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闭心脉的那短短几天里。
我的心口是彻底麻木的,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爱。
我觉得,我就跟死了一样。
沫沫,我看到你眼里的悲伤,那悲伤如此深刻,就算隔了五百年再度想起,仍那么清晰。
可当时,我没有任何的感觉。
和蚩尤大战的时候,他一拳打碎了我心脉上的封闭,当时我痛到几乎窒息,可我也蓦然清醒!
我高兴极了,我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不再是麻木的,无情的,我感受得到你的爱,也能对你的爱给予回应。
沫沫,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
在广阔无垠的宇宙和亘古悠长的岁月面前,一切都那么渺小。这个一切,包括你,包括我,还有我们的情爱。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参研佛法,也得到了西天佛祖的嘉许,亲口赞我于此道上悟性甚高,是万年难遇的神童。
但其实,我直到近几年才真的悟道,勘破红尘,看透生死,那些看来生死相依的缠绵,惊天动地的眷恋,都没什么了不起。
这也是我,执意不想要什么结局的原因。
沫沫,我依然爱你。
只是我的爱,已融进日月寰宇,融进八方天地,融进春日暖阳,融进无穷无尽的时光里。
我想就这样离开,沫沫你会懂我的。我看上去像是放了,但其实没有。
我,就是这大千万象。我,住在你心里。
若你寂寞,天边云彩会化作我的样子。若你伤心,十里春风是我对你呢喃耳语。
以后,若你有会游历山河,你会看到高耸入云的雄山峻岭,那是我的龙骨所化!会看到奔腾不息的江流叠川,是我的血液在淌!
沫沫,我从来就没有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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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车走走停停。这一日,来到浔阳城外。
璟华已经很难起身,但如果遇到街市,还是会找个驿站停下。他无所谓,但要喂小呆。
这个客栈挺大,里头有进院落的客栈,外头是一间二楼的酒肆。驿站伙计将小呆牵进马厩旁喂草料,璟华便坐在酒肆里等着。
一个伙计上来招呼他,“客官吃些什么?”
璟华笑着摇头,“多谢,不用了。”
伙计倒是热情,笑笑道:“客官是第一次来?”
“是啊。”
“那怎么能不尝尝我们大厨的西湖醋鱼呢?”小伙计大力推荐。
璟华心一动,好奇道:“我只听西湖醋鱼必须用西湖草鱼才能烹制,此地浔阳,何来西湖醋鱼?”
伙计啧啧道:“客官一看就是懂行的,不过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这儿的大师傅,之前确实是杭州楼外楼里做的,他举家迁往此地,又不愿放弃自己的拿绝活,于是就试着用浔阳江里的青鱼来做这道西湖醋鱼,几经改良之后,竟然也大获成功,成了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每天要卖出不知几千条呢!”
璟华微笑,“好,那给我也来条吧!”
当然点菜不会只点一个。过不多久,他桌前就摆了一条西湖醋鱼,一碗东坡肉,一盅莼菜羹,还有一壶女儿红。
良辰美景奈何天。五百年前,他也曾在另一个所在,点了这几样菜。
那时候她就坐在对面,喝酒红了小脸,醉意绵绵。
时光交错,推杯换盏,管他是西湖的草鱼还是浔阳江里的青鱼,管他今夕何夕,相聚分离。
他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还没咽下已经呛得一阵剧咳。他不得已停下,伏在桌上费力喘息。
待他重新坐直,对面已坐了一人。
那个人甚是霸道,问也不问,便抢了他的酒去喝,又夹起一大块肉,放在嘴里啊呜啊呜嚼。
“点了那么多菜,是用来看的吗!”她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道。
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倒了杯水递给她,“来,慢慢吃。”
她气焰嚣张,看也不看他的水,咕咚灌了一大口酒下去,吼得也更大声:“我偏要快快吃,怎样!”
“不是,我怕鱼里有刺,所以让你吃慢些。”璟华好脾气道。
阿沫这才得意起来,大笑道:“也不看我是谁,哪条鱼敢用刺卡了我的喉咙,我灭它全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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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车仍缓缓前行,车上人已成双。
“怎么找到我的?”璟华靠在软塌上,阿沫就靠在他身上。
“嗯,缘分呗。”
璟华笑,“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我也没想要多久。你还欠我一个婚后的游历呢!”阿沫眨眨眼睛道,“这总能做到吧?”
“唔,这个应该没问题。”
“那就行了。”阿沫把头靠在他胸口,惬意地闭起眼睛。
“那然后呢?你还是回兵部去吗?”璟华看她竟然打起了瞌睡,忍不住问。
“你管我去哪!”阿沫斜眯着看了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睛,“哎呀,你让我睡会儿,好困!”
她找了他整整一个多月都没合眼,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现在停下来,只觉得全身都累得不是自己的。
她仍旧老样子,把自己蜷成一个球,朝璟华怀里钻。璟华也仍旧轻轻拍她,哄她入睡。
分开的五百年,他们都过得不好,但谁都没有再提。
过去就让它过去。未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没有什么爱能天长地久,就算是他们也不行。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这一刻,你在我的身边,与我相拥入眠。
——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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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开始有连续9天的后传,喜欢这个结局的到此为止,觉得没看够的,继续听夜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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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
阿沫这一觉睡得好爽,就像闭关修炼,所有伤的痛的烦恼的,统统治愈,从头到脚焕然一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漂亮回去了。虽还没到像刚当上天后那会儿艳惊四海么,但至少不会是那种黑黑瘦瘦难民样。
人说,美容觉,果然是有道理的。
可她高兴过后心里又是一紧。这个觉睡得如此之久,那璟华呢?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又扔下自己跑了?
她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只觉前额一痛,同时听到邦的一下脆响。
啊,谁打我?
阿沫火了,近五百年四海八荒已没有人敢招惹她的了!
不但不敢招惹她,连招惹她泗水阁门口摆摊儿卖瓜子、糖葫芦的老头们都不敢!
“璟华爱沫沫!”阿沫几乎是本能地抽出鞭子,摆了个开打的起势,同时睁大眼睛,想看清是哪个如此胆大包天!
“夫夫子?”
阿沫傻了,面前是吹胡子瞪眼的无崖子,周围是呼啦呼啦四面透风的听涛小筑。姐姐忧心忡忡,拼命朝自己使眼色,蜀山三姐妹正笑得幸灾乐祸。
换做以前,她可能当场就把蜀山三姐妹拉去充军,然后彻底关了这个破烂书院,但今天她没空这么做。
她发现另一件诡异的事她手上没有鞭子,手腕上也没有镯子!
那句咒语,念了白念。
“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阿沫一把抓住无崖子瘦弱的臂膀,使劲晃荡,“璟华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无崖子气得胡子都抖起来,“阿沫殿下,我晓得你是和天族结了亲,也是未来天后!但但这里是书院,来这里就要尊师重道!”
未来天后?我已经当了五百多年的天后了!怎么还是未来呢!这一觉醒来,璟华不知所踪,连镯子也不见了!
不,我一定是还在做梦!我醒早了,还在梦里。我得我得再睡一会儿。
阿沫决定不理无崖子,继续把头趴回桌子上!
无崖子气得直哆嗦,用瘦条条的手掌直拍桌子,“上课时候睡觉,还公然公然传播淫秽言语!我定要修书给你父王,让他晓得你如此无法无天!”
“淫秽言语?”阿沫被他这句惊得睡意全无,崩的支起脑袋。
她现在可不是害羞的小姑娘家,也不怕丑,不怒反笑道:“我睡到现在一个chun meng都没做着,怎么就淫秽言语了?夫子你开玩笑吧!”
她对这嚼文咬字的无崖子贯来没什么好印象,以前还是个三观端正的纯良女孩儿的时候,就已经敢公然挑衅,屡屡让他下不来台。这五百年过去,她自己伤得千疮百孔,又在兵部里浸得又油又痞,百毒不侵,自更没把他放在眼里。
“夫子刚不是还说么?我是要当天后的人,这淫秽的帽子,你扣给我不要紧,小心令天族蒙了羞耻,这皇家书院便开不下去!”
阿沫晓得是梦,但秉着做梦也不能吃亏的原则,顺着他的言语,先将他一军也好。
无崖子果然尴尬,脸红脸白变幻不过来,讪讪道:“适才阿沫殿下言道,璟华爱那个”
“是璟华爱沫沫,怎么了?”阿沫接口,大喇喇说道:“璟华爱沫沫和沫沫爱璟华,这两句话我颠来倒去说了好几百年了,怎么就听不得了?
我偏说,偏说!说得亘古天老,说得四海八荒都听腻了,我还说!”
阿沫脾气上来,索性一跳站上桌子,指着那群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女同窗们,拿出平时教训那帮大头兵的派头来,大声道:“你们哪个听着不顺耳的,有种给我站出来!我罚她每人抄写五百遍!”
女同窗们被她的英武豪迈震到,一个个羞惭得低垂螓首,然后却又偷偷抬起头来,媚眼瞟她,未语先笑,欲语含羞。
阿沫不由心中抖了一抖。
是自己帅气过头,引人误会了吗?
呃,其实自己虽然男人婆一些,但取向是正的。脱了衣服,特征亦十分明显。
她尴尬地咧了下嘴,把霸气的幅度收回来一些。但发现那些女生仍保持一往情深,两眼放光的状态
听涛小筑外走进来一个轻袍缓带的男子,只是阿沫并未发觉。
她舔舔嘴唇,继续开解道:“这个你们也晓得,沫沫爱璟华么,它的意思就是沫沫不会爱别的人,男人女人这个都不会。”
忽然背后噗嗤一声轻笑,一个温润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沫沫,我晓得就行了,这种事不用逢人就说。”
阿沫猛地回头。
其实根本不用看,这个声音早已经刻进她三魂七魄中去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但她仍是迫不及待回头看他。不仅回头,还用力过猛,力气大得连脖子都扭到了。“啊哟”一声,掉下桌子。
璟华那里也是脸色一变,替她痛呼道:“啊哟!”
叫归叫,脚下却没动。
阿沫气鼓鼓地揉着屁股站起来,朝他怒目而视。“璟华,你怎么不过来接住我?”
璟华明显的歉意,上前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抱歉,我看你那么容易就跳上去了,以为你也能自己跳下来的。”
阿沫无语。是啊,她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一屁股摔在地上,若被兵部那些兔崽子晓得,只怕好笑上三天三夜。
“我以为你会接住,我才不用武功的啊。”阿沫使劲找回脸。
“我以为你会武功,所以才不来接住你啊。”他倒也一脸坦诚,关切道:“你没事吧?”
阿沫斜睨他一眼。
不对劲!这个璟华也好奇怪,就像跟自己第一次见似的。别说不敢接着自己,连递块帕子,都不敢来碰自己的手,哪有半分夫妻的样子!
这个梦真是怪,就像真的回到了在观池的时候,那时自己与璟华初次相见。彼此仍是白纸一张,没有经历过后来那许多凶险,没有生死相依,没有悲欢离合。
无崖子看也不看在一旁摔疼了屁股的阿沫,反倒赶紧过来扶着璟华,找椅子给他坐下,惶惶道:“师弟今日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是出来了呢?这里风大,若再着了凉,天帝陛下肯定要怪罪我呀!”
璟华脸色确然有些苍白,但也不过是比常人少了些血色而已,与他后来那种绝然的形销骨立相比,简直不知要好多少。
“师兄多虑。说好今日要来授课,怎好因为我一己私事,白白耽误了她们的学业?”璟华仍一袭白衣胜雪,温雅如玉,无崖子又那么着紧地捧着他,搞得他就像一块精雕细啄的白玉豆腐。
流着天族皇室血脉,将来要登基为天帝的白玉豆腐。
每个女生的脸上又涌起了方才那种毫无智商的花痴表情。
无崖子晓得这个小师弟看上去脾气温和,但向来说一不二,再加上自小身子孱弱,就连天帝陛下也从不违拗他,是以也不再反对。
他清了清嗓子,朝众女生道:“那我郑重宣布,今年我们观池书院会开一门新的佛理课,由夫子的这位小师弟,也是九重天上二皇子、轩辕璟华殿下亲授。
璟华殿下自幼佛道双修,修为深厚,历届西天辩经大会上无人能出其右。得他一句提点,胜你们苦参百年。
不过殿下身体娇贵,每日只能教授你们一个时辰的功课,平素都自行领悟,不可打扰。”
他说的的时候,璟华已然站起,在学生中缓缓而行,颔首示意。
在座的女生一个个做娇羞状,垂首掩面,却又在璟华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偷偷塞字条到他手中,酥声自报家门:“璟华殿下,我是”
阿沫简直肺都气炸!倘若有鞭子在手,少不得又要把这群女人抽个稀巴烂!
她噔噔几步冲上去,一把扯开正牢牢拉着他手的蜀山老三,指着他鼻子大声道:“轩辕璟华,你到底在玩儿什么!你晓得我一向脾气不好!”
她不等璟华回答,又指着那群搔首弄姿的女生大骂:“我早就跟你们说了,璟华只爱沫沫!不管是梦里还是真的,你们谁再敢勾引我男人,我保证打得她这辈子嫁不出去!”
她大吼一声,“全都给我滚!”
“一个都不许走!”璟华沉下脸来,断喝一声:“阿沫殿下,你闹够了没?”
“阿沫殿下?”阿沫明知这是梦境,但仍不由自主一阵酸凉,轻讽反问,“璟华你晓不晓得你从来就没这么叫过我?我们自初识起,你就是叫我沫沫的。”
璟华蹙眉道:“就算你我有婚约在身,但今日初次见面,又是众目之下,学堂之上,我尊称你一声阿沫殿下也是没错。”
“滚你的初次见面!”阿沫心道反正一场梦,乱说话也不用负责任,便狠狠呸了一声,畅所欲言道:“璟华你是又封闭了心脉,还是连脑袋都坏了?
我忍了你五百年,现在好不容易重修旧好!你又来跟我玩这套!
你到底什么意思!给颗糖再甩我两巴掌吗!我已经不在意你还能活几天,也不在意你曾经做过断情绝念的蠢事,你现在还玩上瘾了是吧?
想让我再死气白咧地求你吗?你做梦!”
阿沫骂完,立刻懊悔最后这句骂得不对。这是自己的梦,做梦也是自己做的,倒也怪不得他。
哎,骂错了,败笔!
她抬步就往书院外走去,打算寻个安静的所在,把这个觉睡完,然后就能醒过来,回到自己的象车上,回到璟华的怀里。
他的时间不多,可不能随意蹉跎。
哪料背后那人竟还不依不饶,清冷声音喝道:“阿沫殿下,你乖张跋扈,口吐狂言!我今日既身为人师,便不得已要秉公惩戒!”
阿沫还不及反应,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自背后袭来!带着她熟悉的精纯法力,将她狠狠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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