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女尊
这下连阿沫也是一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说这里的异样,莫非就是拿好心当做驴肝肺么?
那两名妇人重重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又弯着腰推着重重的板车前行,远远的还飘来几个 “招摇过市”、“不守妇道”之类的字眼。
“璟华,这里确实好奇怪啊!”阿沫吐吐舌头道,“我们明明是帮了她们,为什么她们反而很生气的样子呢?还……还用那样的话说我!”
璟华苦笑。
他也听到了那妇人的那句“不守妇道”,晓得阿沫因此而委屈,只得拍拍她道:“沫沫不必放在心上,这话……呃,应该不是说你的。”
阿沫只当璟华是在安慰她,吐吐舌头道:“不说我还能说谁?我才不会把两个凡人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奇怪。璟华你先前说此地民俗古怪,到底古怪在哪里?”
璟华笑笑,“我也是猜的。你看街镇上这些抛头露面的,有没有男子?”
阿沫“啊”了一声!
她之前也觉得确实有古怪,但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现在被璟华这么一提点,才恍然大悟。
整条大街上,举目四望,竟看不到一个男人!
那些开饭馆的,赶马车的,行医的,算命的,做苦力的,甚至衙门口的官差……全都是清一色女子!
阿沫幡然醒悟过来,大惊道:“莫非,我们到了孙猴子说的那个女儿国了么?”
璟华轻咳两声,道:“也不是女儿国,这里也是有男子的。只是……”
他似乎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阿沫已经是好奇得不行,催着他急问。
“只是……这里的男子恐怕都是给养在家的吧。”
“啊?”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恐怕是女尊男卑。所以,那两命妇人所说的,呃,‘不守妇道’……”
阿沫接着他的话,兴奋地大声道:“我明白了,她们说的‘不守妇道’其实是‘不守夫道’!说的是你,而不是我!哈哈哈哈……”
璟华秀眉微蹙,竟真的摆出一个小媳妇的委屈模样,嗫嚅道:“沫沫,为何我觉得你如此开心?”
阿沫笑得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如果地上干净些,只怕就直接躺在地上打滚了,喘着气道:“哈哈哈……实在是开心!这月氏国的国王简直英明至极!这风俗也好到不能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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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入乡随俗十分地快。
她总算不再笑了。
但一路上却再也不肯挽着璟华,而是一条臂压在璟华肩上,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腔调。但无奈她和璟华的身高差距实在太大,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多久,她便累得不行。
然后便换了第二种,搂着璟华的腰。
璟华虽觉得别扭,但看她十分高兴,便也由着她胡闹。
这样一种姿势,在月氏国的女人们看来倒是顺眼了不少。而且因为阿沫宣告着所有权,那些觊觎璟华美色的人们也不敢太过嚣张。不过是偷偷瞥一眼,见到阿沫虎视眈眈的目光跟着扫过来,便立刻回过头去。
转眼到了太华楼。
这里是荣都最繁华的一座酒楼,也是名门贵妇们最喜欢出入的场所之一。酒楼共起了层,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阿沫站在外头瞧了一眼,大喇喇道:“这地儿还成,就在这儿吃吧!”
她话音一落,便立刻有殷勤的女酒保将两人往里带。
璟华摇头苦笑,他这个沫沫,学起那种不学无术公子哥儿的样子倒真是活灵活现!
他就原地这么站了一会儿,想稍许瞧瞧四周的场面,已经引来那酒保的埋怨,教训道:“你妻主都已经进去了,还不快跟着!现在的小夫郎可真是越来越不懂事儿,别仗着自己长了个好模样,就不知天高地厚!”
璟华无语,看阿沫在前头回过身来,朝着自己扮了个鬼脸,心情大好的样子。
璟华略有些郁闷。
难道自己让阿沫觉得压力了?还是自己平时有什么武断专行的地方?
为何沫沫自听说此地以女子为尊后,竟开心成这样?完全一副扬眉吐气,痛快淋漓的样子!
“璟华,快进来!这里风景好!”阿沫已经进了一个包厢,高声招呼他。
璟华怕酒保再说他,赶紧应了声,快步跟了进去。
果然是到了女尊国,阿沫连气势都变得不同了,点菜的时候,也不再像从前在杭州时那般,踏踏实实想着不要浪费,而是小一挥,豪迈道:“有什么好吃的,统统都给姑娘我端上来!”
那酒保见她如此气势,身边带的男子又貌美如花,顿时不敢小觑。他们这太华楼,有钱有势家的xiao 激e们溜出来玩的多了,今天这个姑娘看着虽嫩,但说不定就是哪个王府里的呢!
璟华见酒保走了,这才对阿沫开口道:“沫沫刚才打听住宿,是晚上也想在这儿住么?”
“是啊,璟华!我从来没有想过界之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怎么能不多玩几天呢!”菜还没上来,阿沫一边兴奋地看着窗子外头,连头都没回。
楼下大街上,女子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轿子里却坐着一个个娇怯怯的俊夫郞,偶尔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却被妻主一个凌冽的眼神吓得缩回轿子里。
璟华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沫沫新鲜和好奇倒也算了,为什么总感觉她有点……呃,相见恨晚且乐不思蜀的感觉呢?
“沫沫,呃,是很喜欢这里么?”
“当然,喜欢极了!”阿沫想也不想答道。
过了半晌,她似乎发现璟华没接下句,这才从窗外缩回头来,走到他身边,抬起他的下巴,柔声安慰道:“璟华不喜欢么?”
不待璟华回答,又豪气凌云地补了一句道:“没事啦,虽然这里欺负男人,但我会保护你的。”
璟华仰头望着她,哭笑不得。
他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他的天后,呃,不,妻主大人貌似十分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好吧,不过是盘恒数日罢了,沫沫喜欢就好。
酒保进来的时候,阿沫正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边往嘴里扔着花生米,一边正色眯眯地把玩着璟华的长发。
而璟华也低着头,一副娇羞不可方物的样子。
酒保对现在这个状态似乎十分满意,摆完酒菜,还凑到阿沫身边,悄悄道:“现在这般便像话了!这位小娘子看来是刚成亲不久,对家里的正夫十分宠爱。但男人么,再怎么样也是不能惯着的,得让他知道这世道是由谁说了算!”
阿沫心领神会,点头道:“阿娘放心,我这夫君十分听话,若不是我今天带他出门,他是万万不敢独自上街的。”
酒保笑了笑,又送了他们一壶竹叶青,便退了出去。
两人关起门来,便又恢复到正常的样子,阿沫喝了点酒,小脸红扑扑的,想起一路所见所闻,抚掌大笑,说回去后怎么样都要将大哥和青澜哥哥他们骗来,想着他们如何扮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模样,就让人心旷神怡。
正吃到一半,酒保又在外头敲门,说有件事想和小娘子商量。
阿沫问:“什么事?”
那酒保赔了个笑脸,支吾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有另外的贵客驾到,想请姑娘和贵公子去楼下雅座,将这间包厢腾出来。”
阿沫道:“为何要将这里腾出来?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且我们才吃到一半。”
酒保笑容更加灿烂,语气却坚定不移,道:“这个姑娘也莫为难小人。现在来的这个是我们大月的太女殿下,我们寻常百姓哪敢跟她较劲儿。我劝你们还是让一让的好,莫逞一时之气。这样吧,我将你们这桌酒席免了,再附送两壶美酒,你们速速离开。”
璟华恪守出嫁从妻的夫道,一声不响,笑眯眯地望着阿沫如何处理。
阿沫哪是这么好说话的,将筷子一搁,气呼呼地便冲到了门口,冲着楼下嚷道:“哪个太女让姑娘我让位的?自古做买卖的规矩懂不懂,先来后到知不知道!姑娘我今天好不容易带着美人儿出来浪,给你让位,姑娘我多没面子啊!”
她在门口喊了几声,已经把酒保吓得面无人色,没想到今个儿招来这么个不要命的。她们这儿的太女也是个风流无行的主儿,想起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别一怒之下把这太华楼给烧了吧!
阿沫在门口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更是嘚瑟,索性纵身一跳,跳到底楼,真的去寻那个不讲规矩,尽插队的太女去了。
阿沫在楼下找了一圈儿,都没见人影儿,心道莫不是已经被姑娘我的英雄气势给吓回去了,趾高气昂地回到楼上,却发觉自己的门口已经站了几名女侍卫。
阿沫心道不秒,赶紧扒开人群冲进去。
果然,包厢里除了璟华外,已多了一名衣着华贵的清瘦女子。
(九十五)太女
那人背对着门口,阿沫只看得到一个背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瘦,是因为那个背影婀娜,素腰纤纤。华贵,是因为那身玫瑰紫缎锦袄,花纹繁密考究,衣襟上皆镶金玉,华发珠翠。
毋庸置疑,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就是月氏国的太女殿下了!
而太女殿下背对着门口,是因为正在和天帝陛下——壁咚!
奇耻大辱啊!
阿沫这下恼了!呼啦啦一下子火冒丈!几乎立马就想拿鞭子抽她!
好啊好啊!又跟我抢男人!走到哪里都要跟我抢男人!
仙界的时候有蒄瑶和姜雪梨,到了冥界有那头小鹿,现在到了凡界,竟然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跟我抢!
你以为你是老几,你敢强了我的璟华,你也不怕折寿?不怕祸国殃民,亡了你这颠倒四的女尊国么?
她这里兀自气得嗤嗤冒烟,璟华却朝她一使眼色,轻轻道了声,“沫沫,救命!”
阿沫这才醒悟过来,哎呀,差点忘了仙界的规矩!
界有界的规矩。仙界之人虽然号称清心寡欲,但总这么清淡的人生也让人无聊,所以每隔一阵儿都喜欢往凡间跑,逛个街,做个法,谈个恋爱什么的……
大神在这里沾点红尘味,回去好继续反省修炼,小仙们就更喜欢来,在天庭呆得憋屈了,来凡界找些优越感。
这都没关系,但有一条必须恪守。那就是如非必要,万不可显露法力为凡人的生活带来困扰,更别说用法力伤人了,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虽说这太女胆大包天,但毕竟还没干下伤天害理的事,自己若现在就出教训她,恐怕自己也难辞其咎。
璟华那一声“救命”,不是叫她来救他的命,而是提醒阿沫留那女子一条命,莫一时任性,犯了天规。
那女子也听到了,缓缓回过身来,一双阴鸷的双眼便冷冷向阿沫扫来。
没错,眼前这个古往今来第一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正是月氏国的太女殿下曲清歌!
这个曲清歌已经快十了,宫里正君、侧君、侍郎也都是满满当当。但她自少女起便风流成性,百姓无不知晓。凡是她出宫,街上略有些姿色的男子便全都躲了起来,生怕被她掳进宫去。
太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后宫空虚,不,后宫绝不会空虚,而是她太容易喜新厌旧。今天正逢她心情烦闷,便想出宫透透气,就算碰不上美男,去太白楼喝一盅也成。
曲清歌确实是太华楼的常客,楼底下的店招便是老板求着她写的。她在二楼有个临街的雅间,是她固定的座位,方便她一边喝酒,一边观看楼下来往的美男,一有意的,便命侍卫立刻去问了住址,第二天便敲锣打鼓接进了宫去。
璟华他们来的这天呢,也恰好酒楼客满,唯一便剩了这最后一个包间。酒保一时贪心,估摸着没那么巧,太女也会赶着过来,便自说自话将他们带了进去,想多做成一笔生意。
没想到璟华他们前脚才坐定,曲清歌便骑着枣红马一路得得得的来了。她来得熟了,也不用人招呼,将马缰子朝小二一甩,便大踏步冲了进去!
她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巧阿沫从另一面的楼梯下去,被阿沫吓得魂飞魄散的酒保也正跟出去,求她别再瞎嚷嚷。所以曲清歌压根儿啥也没听到,便往自己的那个包厢里去了。
一进门,她的眼睛就直了。
哎哟,我去!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啊,哎哟哟,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这这这,世上怎么可以有如此绝色的男子啊!看他倚窗而坐,气度娴雅,眉眼秋波,静默从容……
啊啊,我大月竟然藏着如此的天姿国色!这是哪个懂事的给我备下的惊喜呢?我定要重重地赏!这,也太会投我所好啊了!
她脑子里转了这么几转,脚下却片刻不停,早已经闪了进去,若不是顾及自己太女的形象,就要扑在璟华身上了!
“美人,可是等久了?”曲清歌的声音有些低沉,倒和她的城府颇为般配。
璟华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活了两千八百多年,也有过许多的称呼,却头一次被人家叫做美人!
璟华不晓得,他这么一愣,一抬头,在曲清歌眼里,却是那纤长的羽睫微微轻颤,浩渺眸波里露出分惊讶,再加上分惊恐,那欲绝还迎的娇羞之态令她一颗本来就大动的春心更加激动,简直波涛汹涌。
此情此景,令璟华着实有些无语。他明知这女子来者不善,却也不愿用法力伤害她,想出去寻了阿沫,早早离开便是。
他刚要站起,却不想曲清歌一个伸,竟帅气地将他按在了墙上!
再然后,便是阿沫气鼓鼓地冲进来,打算要挥鞭子为民除害了。
曲清歌斜睨了阿沫一眼,见她虽衣着考究,但毕竟只是个普通小姑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他妻主?”
阿沫实在很别扭这个称呼,但也只好咬牙道:“是啊,我们已经成亲了!他是我的人,你别想打什么主意!”
曲清歌冷冷一笑:“你的人?那我杀了你,他不就是我的人了么?”
她说着,竟又回头看了璟华一眼,无不遗憾道,“如此美人,竟然已经让你给糟蹋了,唉……实在是暴殄天物!”
阿沫呵呵一声。
她已经不生气了,她现在只想吐血。
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被人看上不说,竟还斥责自己糟蹋了璟华,是暴殄天物!
天理何在啊!
数日之前还愉快地在九重天上接受界祝福呢?就祝福出这么个名堂来?
曲清歌见阿沫不响,只道她终究是怕了自己太女的身份,便也甩了个台阶给她下,蹙了蹙眉道:“你还杵在这儿干嘛?不是妨碍我与美人饮酒么?识相的,快快退下,我饶你糟蹋美人之罪。”
阿沫望了望璟华,见他正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甚至翘起了唇角,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小气鬼!不过是一路上入乡随俗地摆了一会儿妻主架子,现在就来看我的好戏,是想教训我这一家之主不好当么?好,我就偏当给你看 !
阿沫暗自朝他瞪了一眼,拱朝曲清歌道:“太女殿下能赏识草民贱内,已是草民莫大荣幸。只是草民这正夫素来是养在宅子里的,没见过世面,也十分胆小。草民想关照他几句话,免得他进了宫,吓出病来。”
曲清歌这才允然。她也是个讲道理的,既是人家妻郞最后话别,便退在了一旁,给他们让出地方。
璟华与阿沫面对面,神情俱是十分古怪。
想笑,却又忍住,硬生生做出一副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模样来。
阿沫背对着曲清歌,与璟华打语道:“你打算怎么办?”
璟华同样以语回道:“莫伤人性命,大不了我先随她去,再找会溜出来。”
阿沫想想道:“别,还是我来皇宫救你吧。”
璟华看她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乱转,便猜到她肚打的鬼主意,忍笑道:“沫沫你非要过一把英雄救美的瘾吗?”
“那是自然!”阿沫眨着眼睛,小人得志道:“那是我从小的志向,只可惜一直找不到肯配合的美人!时至今日被这个凡人点化了,方才醒悟,原来美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沫沫。”璟华哭笑不得。
“好好,我不叫了,那你也答应我,要牢守贞洁,不能叫那个太女给轻薄了!”
“沫沫!”
璟华心喟叹一声,犹豫着是不是要摆出一个夫君该有的样子,否则降不住这个小天后,只惯得她口无遮拦,一日比一日的任性妄为。
两人这里语来语去的,嘴上却也丝毫不缓,曲清歌在那头听到的,便是阿沫依依不舍的临别嘱咐。
“璟华,入了皇宫要听话。”
“嗯。”
“凡事不可任性,要懂得照顾自己。”
“嗯。”
“母亲大人那里我会代为解释,你不用挂心。”
“嗯。”
“我会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你莫牵挂。”
阿沫最后这下发挥得有点过头,璟华被她这一声“孩子”吓了一跳,呛得咳嗽不止。
阿沫赶紧掏出帕给他顺气,还一脸怜惜模样:“啊,璟华,你怎么了?你可莫吓为妻?”
曲清歌冷着脸道:“你们啰里啰嗦话别够了没?别妄想拖延时间!这里是大月,只要是本太女看上的人,有谁能逃得了的!来人!”
她纤一挥,门外那些侍卫便冲了进来,把阿沫像只小鸡似的一拎,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璟华一声惊呼,那曲清歌已经凑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盈盈笑道:“美人,跟本太女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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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用法术的话,从二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真有点疼。
阿沫揉着屁股,还有胳膊啊,肩膀啊什么,一瘸一拐地又回到了太华楼,再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二楼。
酒保正打算收桌子呢,阿沫忙叫住她,“喂,你干嘛?”
酒保一回头,惊道:“姑娘你怎么还在呢?”
阿沫没好气道:“我怎么就不能在了!我只是正夫被抢走了而已,我有说结账了吗?你凭什么收我桌子!”
酒保被她抢白得语塞,讷讷道:“这个……我以为姑娘会没有心情。”
“我没有心情?哈,笑话!”阿沫也懒得用筷子,捞了只鸡腿,连着汤汤水水地一起往嘴里送,大声道:“姑娘我马上就要实现人生第一理想,心情可好了!”
(九十六)救美
英雄救美、劫富济贫、除魔卫道
此乃阿沫从小树立的人生三大理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惜,她的人生太过悲催。
从小到大一直就碰不上美人!碰不上穷人!妖怪么,偶尔还有机会,但估计还来不及作怪呢,就让璟华给打回去了。
想到今天误打误撞到了这个奇怪的国度,然后还能实现她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她简直兴奋得要开炸!
她把那一桌酒菜全给吃了,仍旧没有办法平静内心的激动,于是便溜到街上。天色已经见晚,她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开始琢磨皇宫到底是在哪边。
她是跟璟华出来婚后游历的,随身并没有带着指南针这些装备,不过这也难不倒她。一般皇宫不都是建在城中心的么?凌霄殿是整个九重天的中心,西海那儿也是一样,所有其它的建筑都是围绕着最重要的皇宫而建,天下大同。
阿沫决定彻底放弃法术,而要像那些小人书上画的大侠一样,飞檐走壁,再与恶霸大战三百回合,彻彻底底地做一回英雄。
美人,我来救你了!
虽然是北方的一个小国,又都是女子入伍,但整个皇宫的守卫倒颇为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回巡视。
阿沫一个翻身,翻过高高的城墙,也不屑用什么隐身术,踮着脚,猫着身子,感觉自己像个女飞侠。
璟华自然是不用她救的,那是他陪她玩的这个游戏罢了。她真正要救的是那些被曲清歌强抢进宫里去的美男们,她要将他们都放出来,给他们幸福自由的人生!
她一路往里摸索,一路想象那些男子们有多少是被曲清歌棒打了鸳鸯的?自己若将他们救出来后,会有多少家庭破镜重圆,感念自己的恩德!
现在已近戌时,太女宫内灯火通明。
阿沫不敢靠得太近,只伸长了耳朵,听到宫里有絮絮的说话声。一个高亢的女声,听上去怒不可遏的样子,应该是曲清歌。另外一个低低的,不怎么说话,多半就是璟华没错,不论曲清歌说什么,他都是懒得搭理。
如此高的觉悟,让阿沫甚满意。
她双手抱在胸前,在远处边踱边盘算。
要现在就将璟华救出来吗?那这场游戏可就结束了啊,好舍不得!可若不救,万一璟华被那好色的曲清歌轻薄了,那更是大大不妙!
她正犹豫两难间,突然听到之前那个高亢的女声大喝了句什么,然后便是噼里啪啦乱成一团,再然后便有人打开了宫门,一帮子男人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这下变故来得忒快!
阿沫还没反应过来,急忙先在那群男人中找她的璟华。
那些男人长得倒还都算不错,环肥燕瘦,各具特色,有的皮肤从小保养,看上去比女人都更娇嫩些,真正的肤白貌美,猿臂蜂腰。
只是这些男人都好狼狈,有的只穿了一只鞋,有的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套着中衣便奔了出来,还有的胆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已吓得哭爹喊娘。
只等最后一名男人出来,阿沫都没看到璟华的影子。
她有点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来救美的么?怎么还没救,美人都自动跑出来了?那我这英雄的价值何在?
不会是璟华捷足先登,在我之前做了这英雄?
不会,这么好玩的事,璟华一定会留给我来做。
难道是曲清歌为了向璟华表示忠心,而将后宫的男子都放了?哎呀,不好,那她岂不是立刻就要向璟华下手了?
她赶紧往寝殿里跑,还未到宫里,却听到有个女人怒气勃勃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是曲清歌,因为听上去已经有了些年纪,只听她怒喝道:“不知长进的孽子,还不给我跪下!”
整个月氏国,敢叫曲清歌跪下的,只有一个人。
她就是女皇曲向阳。
曲向阳晚年得女,膝下便只有曲清歌这么一位皇女,向来便给予了极大的期望。
但苦于这个女儿着实不争气,今日午后本想召她来商议一下几件棘手的政事,被遣去的宫人独自返回,回禀说太女殿下今日又掳了一位美人回宫。且这美人美是美,却是个冷脸美人,太女正花心思逗美人开心呢。
曲向阳听了,顿时大发雷霆,立马就摆驾冲进了太女宫!不但将曲清歌劈头盖脸一顿大骂,更将她所有的侍郎都给轰了出去!
此刻,宫里只留了三个人。曲清歌正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曲向阳仍在破口大骂,剩下一个璟华,事不关己地坐在边上看着这对彪悍的母女,笃悠悠喝茶。
曲向阳大怒道:“孽子!成天只晓得寻欢作乐,不务正业!我今日就将你这些莺莺燕燕的全都轰走,看能不能改了你这个臭毛病!”
她眼睛一扫,望见正悠悠坐在一旁的璟华,先是被他绝世的容貌和淡定的气度惊了惊,但这一瞬间的惊讶也立即被滔天怒火所覆盖,脸罩寒霜道:“你是没长耳朵吗?叫你滚!”
璟华还未搭腔,曲清歌已跪下,涕泪齐下道:“母皇息怒!母皇息怒!儿臣贪恋美色,后宫,确实不该,母皇将侍郎们赶走,儿臣也绝无二话”
她揪住曲向阳的衣袍,求道:“求母皇开恩,准儿臣留下这最后一个。儿臣可以谁都不要,但求但求与他相伴!”
屋子里的璟华和屋子外偷听的阿沫俱是一怔,然后便是呃,无语。
这曲清歌竟然还是如此痴情之人,只是这痴情痴的,唔,委实不是地方啊!
她这情意真挚的一声请求,却招来曲向阳更大的怒气。她胸口急剧起伏,似乎连脚步都不稳,手撑桌案,颤声道:“湛广两岸旱情严重,饿殍遍野,你却还只图自己玩乐!罢罢罢,与其让我大月亡在你手上!不如今天就让我杀了这些个红颜祸水,断了你的念想!”
这曲向阳也是个烈性之人,当下抽出随身佩剑,就要往璟华身上砍去!
阿沫在窗下忍不住“啊”了一声!
虽然明知这一剑断断伤不了璟华,但仍是看不得他涉险,立刻从窗子里跳将进去,手执长鞭,便即甩出!
曲清歌双眸圆睁,大喊一声:“母皇剑下留情!”便整个儿扑在璟华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一剑。
这一下煞是狼狈,连阿沫都未想到,曲清歌会舍了自己性命去护这刚认识不过半天的璟华。
女皇这一剑,砍璟华砍得凶狠,哪料剑到半途,红颜祸水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剑术尔尔,匆忙间收剑,却已经来不及,只道大错已铸成,一口气转不上来,便晕厥过去!
璟华算了角度,将曲清歌往边上拉了半分,那剑刃便险险地贴着她后背而过,只是割断了袍袖的带子而已。
彼时,阿沫从窗里跳进来,举着长鞭将抽未抽
璟华蓦然见到阿沫,极力想推开曲清歌
曲清歌却牢牢抱着璟华,吓得魂飞魄散
女皇曲向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下一刻,璟华已推开曲清歌
曲清歌转身扑在自己母皇身上,痛哭失声
阿沫急忙收起鞭子,查看曲向阳的状况!
“你怎么来了?”曲清歌从哀嚎中抬起头,对阿沫仍旧充满敌意。
“我不来,你母皇就崩了!快让开,我懂医术!”阿沫道,将曲清歌往边上赶。
曲清歌不敢违拗,乖乖站起来,换了个地方,继续哭道:“儿臣不肖,母皇呜呜,母皇你万万不能有事啊!”
阿沫被她哭得心烦,吼道:“你真的有孝心,就该听你母皇的话,少把心思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好好帮她治理国家!”
曲清歌呜咽道:“国家大事,怎是我能管得了的?母皇十二岁登基,如今已执政五十年,始终励精图治,这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安邦。”
“呸!我要是你母皇,也要被你气死!”阿沫放下曲向阳,大骂道:“你也知道你母皇年事已高!我告诉你,她多年积劳成疾,早已病入膏肓!你却仍只图自己**享乐,不知为她分忧!”
曲清歌愕然道:“我母皇病入膏肓,我怎的不知道?”
“你当我骗你吗?”阿沫指着曲向阳,冷笑道:“你自己看!你母皇眼窝深陷,目光黄浊、皮肤暗淡发灰,双颊深陷!那都是将死之症啊!她不告诉你,自然是不想你为她担心!可你过得也似乎太逍遥了些吧!”
便在此时,曲向阳低低一声,已经苏醒过来。
曲清歌急忙跪在她身边,紧握住她手道:“母皇,母皇!是儿臣不好,儿臣今后再也不胡作非为!求母皇不要弃了儿臣,儿臣还有好多要向母皇求教的!”
曲向阳缓缓点头,同样泪流满面,“母皇只当自己一时错手,铸下大错!清儿,母皇只有你一个皇女,对你严厉些,是因为想着要你继承大统,扬我大月之威!”
趁着这对母女俩抱头痛哭之际,璟华已经牵了阿沫,悄悄地离开。
这个月氏国,他是如坐针毡。即便一开始玩兴正浓的阿沫,自从璟华被抢进宫里以后,再问起她的感受,也是吐吐舌头,讳莫如深。
“不过我还是英雄救美了,算是不虚此行!”阿沫道。
璟华笑笑道:“你哪里救美了?那些男妃是女皇放跑的。”
阿沫弯下腰,故意拿小脑袋去顶他胸口,耍赖道:“不管不管,就是救了!别的美人救不了,璟华是我救的!”
“我本来就是你救的,傻沫沫。”他捧着她的小脸,仔细整理被她自己弄乱的头发,柔声道:“没有沫沫,就没有璟华。”
“这还差不多!”她片刻静不下来,催他道:“现在去哪里?找夸父吗?”
“不急,”璟华微笑道:“你不是总想要扶世济民么?救美救不成,降个雨总是可以的。”
(九十七)求雨
那个月氏女皇所说的湛广两岸,是指湛南、湛北两广地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月氏国虽地处北方,但间有一条湘江穿流而过,且四季分明,降水充沛,再加上湘江纵横八百五十余里,携五水而带江,所经流域皆物产富饶。为历来的“鱼米之乡”,更有“湛广熟,天下足”的赞誉。
璟华在那女皇面前没有做声,心里却思忖着,不知这湘江被誉为江之魂,向来水系发达,支流众多,怎的竟会闹到干旱的地步?
且自己离开天庭也不过就是数日之事,怎么竟会始终没人通禀呢?
璟华想着不放心,觉得还是亲自过来看一看的好,便带着阿沫,直奔而来。
毕竟是在月氏国境内,连腾云都显得没什么必要。璟华念了个隐身诀,带着阿沫几个腾跃,便到了。
“璟华,这湘江还是我阿湘姐姐的封地呢,怎么说旱就旱了呢?”璟华纵越得太快,路上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索性将头埋在璟华怀里,不去看外面。
“阿湘的封地是湘江,青澜的封地是澜沧江,沫沫你的封地呢,难道是满嘴泡沫?”璟华故意打趣道。
“讨厌!讨厌!我那时候还没成年,父王还没给我封地呢!后来我成年了,父王让我自己挑一个的!”
“沫沫挑了什么呀?照你们苍龙家的规矩,领了封地不就是要改名的吗?
如此,那你可得好好想想!如果封了长江,我家沫沫就得改名叫阿长;封了珠江的话呢,就叫阿珠;对了,你可别要黑龙江啊,一个女孩子家叫阿黑的话,好生不雅!”
“璟华讨厌!讨厌!你什么时候也跟大哥学得那般油嘴滑舌!”阿沫又伸咯吱他。
自从晓得璟华怕痒后,阿沫便乐此不疲,动不动就爱这么欺负他。璟华似乎真的很怕痒,不待她小靠近,就已经笑成一团。
两人打闹了一阵,却不约而同停下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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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荒芜。
曾经的良田千顷,天下粮仓如今只余一片苍惶!
干裂!蜡黄!
龟裂的大地,仿佛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记录了一道道无法磨灭的哀伤。曾经丰盈,如碧绿缎带的河道已深深地陷了下去,两边的黑泥裸露出来,像溃烂的丑陋疮疤。
太阳像个泼了油的火球,麻木地挂在天空,蒸烤着灼热的大地。周围连一丝遮蔽的云彩也没有,即便偶尔飘过,也受不了这火辣辣的温度,立刻逃得远远的。
大片鱼虾的尸体堆积在河道里,发出腐烂的腥臭。狗儿们仍不知忧虑地在泥塘里打滚。老人们躲在屋檐下,闭着眼睛,熬着时光。
唯有那些还在吃奶的孩子,无忧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而他们的母亲,嘴唇却裂出苍白的颜色。
阿沫大为吃惊,“怎么会旱成这样?难道整条湘江都已经干了吗!”
璟华蹙眉。
阿湘是湘江之主,湘江干涸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婚礼上,她完全没有提及,也无人向自己汇报过此地旱情。
阿沫道:“阿湘姐姐向来最认真的了,布雨的时辰,多少,都分毫不会差,怎么竟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呢!”
璟华蹙眉,阿湘他接触得不多,但一直听到沫沫提起,知道这个姐姐最是老实本分,一丝不苟,若是她布雨时的疏忽而引起旱情,可能性极小。
那就是说,此地大旱,并非久不降雨所致,而是另有蹊跷?
两个孩子围住阿沫,奶声奶气道:“姐姐,有没有吃的东西?好饿!”
阿沫最受不得小孩子受罪,璟华刚要阻止,她已经从身上掏了两块在太华楼打包的烧饼,送给两个孩子道:“乖,慢慢吃。这里没水,别噎着了。”
两个小孩儿拿着饼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璟华,你身上还有吃的吗?”阿沫问。
璟华叹口气道:“沫沫,我本想叫你不要给的。”
“为什么?”阿沫不解道,“大人还能熬着,小孩子太可怜了啊。”
璟华苦笑道:“为什么,你看就知道了!”
他往远处一指,果真刚才过来讨要食物的那两个孩子已经迅速回到人群里,将那两个烧饼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那些cheng ren,自己一口都没吃着。
孩子可怜巴巴地求了两句,那些cheng ren才大发慈悲似的掰了一小块,丢在地下。任由那两个孩子忙不迭地捡起来,连尘土都来不及拍干净,便心急火燎地吞进肚里。
阿沫义愤填膺,怒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让小孩子来行骗!那两个孩子也是,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璟华道:“你也别怪他们,世道本是如此。穷鼠啮狸、禽困覆车。这些人被生活逼入绝境,只要能活下去,善恶信念皆可抛弃,也难再苛责他们。”
阿沫噘嘴道:“借口!生活所迫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同样是你父君的儿子,怎么你和琛华怎么就完全不同呢?大哥也不一样啊!要我说,恶人总是有行恶的理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璟华默然不语。
提到父君和琛华,总是叫他心隐痛。
“璟华怎么啦?是不是我提到他们,让你难过了?”
“没有,都已经过去了。”他抬眸笑了笑,“琛华他纵走了弯路,但好在最后也和蒄瑶一起也得了善果。”
他拉着她慢慢往前走,“我们还是看看这旱情是怎么回事吧,早些解决了,让百姓好安生。”
阿沫望着四周,道:“璟华,要不要我现在就飞上去降雨?那个降雨诀我背是背出来了,也不知对不对,要不我先背一遍给你听听?”
璟华摇头道,“等一等,我们先找个人问问。此地大旱,未必就是没有布雨的原因。”
“那会是什么?”
璟华刚待回答,却听前面的一阵喧哗,几个农人站在一处高坡上,桄榔桄榔地敲着锣,吆喝着,将村里其他恹恹欲睡的人都引了过来。
璟华与阿沫对望一眼,便也朝那处走去。
这高坡原来是个谷仓,抢粮的时候,被粗暴地连顶篷和墙壁一起拆了去,留了光秃秃的柱和梁,倒像是一个天然的囚室。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被粗麻绳五花大绑在那根突兀的柱子上,发丝凌乱,脸上也很脏,但光这侧影也能隐约看出个清秀的模样。
虽然面黄肌瘦,但并未饿得昏迷,清秀双眸惊恐不已地望着底下涌过来越来越多的村民,低着头,绝望地发抖。
阿沫刚要上前去,却被璟华一个颜色制住,先听听那些村民的决定。
果然,等人差不多到齐后,那两个敲锣的妇人便停下来,对着村民大声道:“乡亲们,我们福临村向来是风调雨顺的,年年都有好收成,可是最近些年却不知道怎么搞的,雨照下,可下了不到片刻,便完全不见踪影,比没下前更干!”
那妇人四十来岁年纪,长得粗壮又孔武有力,即便是在食不果腹的前提下,依然气十足。
“要我说,定然就是村里有什么肮脏的下贱胚子惹怒了龙王!所以才会下那种一落地就干透干透的雨给我们!他和他爹都是那种下贱胚子!为了他们,全村人都跟着遭殃!这种人,你们说应不应该揪出来?”
“要!”底下村人大声附和。
“揪出来,烧死他!”人群有一人道。
立马便有两人跟着附和,“烧死他!烧死他!死了他一个,大家有活路!”
那妇人很满意。她叫大丫。姥姥便是这福临村的村长,传到了她的。她为人泼辣,段也更强硬,继任村长以后,用自己准备做聘礼的钱去邻村买了好品种的种子,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比她姥姥和母亲在位时更受尊敬。
但自己的婚事便这样耽误了。直到十五、六,才又囤了些银子,娶了村里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男人。
大丫一挥,村民便立马又安静下。大丫指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男孩道:“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全村都是知根知底的本分人,唯独只有这个小贱人,年前和他爹一起来到了我们村子,若不是他俩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惹怒了龙王,还能有谁!”
男孩仍旧低着头,嗫嚅着干裂的唇,颤颤道:“没有,我没做坏事!我爹也没有!”
大丫才不管他,她一张口就把那细弱的声音给压了下去。方才敲锣的另外一名妇人,烧了火把递给大丫,那灼人的黑烟,刺得男孩眯起了眼睛,将头别了过去。
就是这轻微的一转头,令璟华与阿沫俱是一惊。
从那个侧面看,男孩与璟华竟长得有几分相似!
(九十八)秋笛
当然,其实并不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华是神族,一个凡人是不可能和神族一样的。
但那种清瘦苍白,再配合那他蹙眉时的隐忍,从某一角度看去,竟然和从前的璟华有几分的神似!
不,不是从前的璟华,阿沫觉得。
她没有看过小时候的璟华,但她脑想过,那个孩子便恰好是她想象小璟华的样子。
大丫已经弯下腰,打算去点男孩脚下的干草。
男孩绝望地闭上眼睛,只等那火烧上来,自己便可以死了。
听人说,死了便可以去另外一个地方。
那里再不会肚饿,所以也不用吃东西。那里四季都很温暖,所以也不用担心冬天会挨冻。
只是等爹回来便看不到自己了,他会伤心的吧。
可是爹已经那么久都没有回来了,也许他永远也不回来呢。也许爹也早就死了,自己死后便能和他团聚。
但他的梦想并没有成真,那个火在烧之前,被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一个大姐姐掐灭了,连火把一起扔在地上。
阿沫大声道:“他还是个孩子,你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处决了他?谁给你的权利?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大丫被她当众抢过火把,又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颜面全无,怒极反笑道:“哪里来的外乡人,敢在我福临村撒野?”
阿沫丝毫不惧,也大声道:“哪里来的都要讲道理,你们自己遭了灾,想不出原因,就把气都撒在一个孩子身上!这算什么!你就能保证把他烧死,你们又回到风调雨顺了吗!”
大丫怔了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要她保证烧死那孩子立刻就结束了旱情,那她哪儿保证得了啊!她又不是龙王!
但她毕竟是村长,就算没有道理,也总得掰出个道理,否则在全村ren mian前可多丢脸。
大丫清清嗓子道:“能不能过上好日子,那得看龙王心情!但我们村便是从这小子来了之后,才开始下那种落地即干的雨,你能说他拖得了干系吗?”
璟华轻咳一声,站出来,礼貌道:“敢问,落地即干的雨是什么雨,可否再说得详细些吗?”
大丫斜睨他一眼,不屑道:“你是哪家的?大庭广众的,什么时候轮到男子插嘴,懂不懂规矩!”
璟华吃了一瘪,这才恍然,自己虽然离开了荣都,却尚未离开女尊国地界,心苦笑。
阿沫忙回去挡在璟华身前道:“他是我夫君,他问的也恰是我想知道的,什么叫落地即干的雨,这雨与旁的不同么?”
大丫显然不愿多解释,冷冷道:“我们福临村的事,不需外人来插。你们识相的,现在就快快离开!若要逞强,多管闲事……哼!瞧你俩都生了一副好皮相!落在我们里,可没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底下便爆发出一声哄笑。
阿沫立时感到,好几双色眯眯的眼睛,分别落在自己和璟华身上。
真是穷极潦倒,穷凶极恶!阿沫在心里骂道,我不露一,你还真当姑娘我好欺负是吧!
大丫弯腰又要去点那干草,却只听“呼”的一声,自己里的火把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大丫大怒,刚想抬头叱骂,却见阿沫又一鞭子当空挥来,贴着男孩身前而过,斩断了那些绑缚他的绳索。
璟华眼明快,已经将那孩子抱起,放在草垛上。
阿沫笑嘻嘻地朝大丫道:“我这鞭子爱开个玩笑,有时候我也管不住,下一次它再飞出来,保不定就劈断了什么。”
那大丫被吓了一跳,知道阿沫这话的意思,若再执意要烧死这男娃,她便要用鞭子斩断了自己脚。
但她也是个狠厉之人,镇定下来,狠狠警告道:“你是个外乡人,凭什么管我福临村的事!
我大丫做事向来无愧于心,今天想趁着吉时,将这小贱人烧了给龙王当点心,那也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
你既从作梗,那便是跟我们全村人过不去!倘若闹灾饿死了人,全都要记在你的头上!”
阿沫吐吐舌头,嘻嘻笑道:“你这大婶胡言乱语,哪个告诉你龙王爱吃小孩儿了啊!你那些金子银子去孝敬,倒是投其所好!”
大丫冷笑道:“我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金银?真是有钱人家的xiao 激e,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沫笑道:“大婶你也别急。我早些年跟着师父在山学道,知道些求雨的法子。若是让龙王好好地下场雨,你就放了这孩子,如何?”
人群一阵骚动。
大丫眼露出欣喜的神情,脸上却依旧森然道:“小姑娘,不要乱夸海口!龙王岂是你能指挥得动的?再说就算下了雨,若仍是那落地即干的雨可怎么办!”
阿沫笑笑,“大不了,我就把孩子再还给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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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是一个像神仙般好看的哥哥。
那哥哥很和气,用软软香香的帕擦他身上的伤口,还用轻轻的好听的声音对他说话。
“我已经死了么?”男孩望着四周,自己是在一座被遗弃的破房子里,“可为什么我还是在村里?”
“你没有死,你刚才只是昏过去了。”璟华微笑道。
“可为什么我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了。”男孩奇怪,“不是说只有死了,进了极乐世界,才会不渴也不饿的吗?”
璟华笑笑。
他当然不能告诉那个孩子,他方才已用灵力变出了一些水来,给他服下,不但饱腹,更令他头脑聪慧,身体敏捷。
神族不可擅自更改凡人命数,但既然这个孩子能遇到璟华他们,是为有缘。小小善行,却也没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璟华问。
“秋笛。”他望着璟华又补充了一句,“大哥哥,就是‘绿蓑江上秋闻笛’的那个秋笛。”
璟华笑了笑,“很好听,谁取的?”
秋笛听到璟华肯定,高兴极了,道:“我爹爹取的,我爹爹可有学问了,跟那些人可不一样。”
“嗯,我看得出来。”璟华淡淡笑道,心却暗自惋惜,这孩子的爹爹多半不在,否则也不会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任由欺凌。
“我爹他是个大夫。我从小没有娘,我爹就带着我一边行医,一边流浪江湖。”秋笛道。
“年前,我们无意间到了这个月氏国,才知道这里的规矩那么古怪,她们……她们都看不起我们男孩子。”
璟华抱有深深理解,无奈苦笑道:“此处民风特殊,你们若是不能适应,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秋笛道,他突然抬起头,急切向璟华表白道:“大哥哥,你别听村长她们胡说。我和我爹都是好人,我们没干坏事!是她们想欺负我们爷儿俩,我爹不从,她们就合起伙来说我爹的坏话!”
“我晓得。秋笛,你爹到底去了哪里?”
秋笛眸光闪动,道:“我们已经打算走了,但前一天的晚上,邻村有人急症,因为会传染,村里的大夫不肯去。我爹便去了。谁知他这一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璟华动容道:“不过就是邻村,你怎么不央人去寻你爹爹?”
秋笛道:“自然是求过了。刚才那个村长,其实人不坏,当时就是她自告奋勇替我去寻我爹的。但隔壁村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连我爹爹也不知去向。”
璟华讶然道:“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见了?”
秋笛道:“是啊,我也不信,便偷偷地自己去找,发现真是这样。村长那天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吓得半死,隔壁村里什么东西都在,有的家里锅灶上还蒸着馍,可就是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璟华暗忖。看来这月氏国并不太平。此处的干旱还只是其一,秋笛口那个无故失踪的邻村,恐怕也有什么古怪。
他点点头,道:“别怕。等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便带你一起走,再想法替你找你爹。”
秋笛眼眸一亮,“真的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璟华负走到门口。
太阳已经没那么火辣,周围聚拢了一些薄薄的云层。几缕微风吹过,他的墨发开始飞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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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以龙身翱翔在空。
她有些害羞,难怪阿湘姐姐每次布雨,都要带上几十个心腹,上下前后左右地牢牢替她站岗,不许有人tou kui。
而每当阿沫想偷偷溜去看青澜布雨,也被阿湘坚决阻止。
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再现真身,就觉得羞涩了。
毕竟是,不着寸缕。
她才刚成年,还没来得及领自己的封地,所以也从来没有布过雨。
既兴奋,又忐忑。
一边用云层牢牢包裹着自己,一边默默念那个降雨诀。
身上好像有了磁力,越来越多的云朝自己涌过来,有的甚至遮蔽了红日,带来一丝清凉。
阿沫顿时有了信心,再往下念,先是靠近自己的身边的一些云逐渐变成灰色,然这灰色越变越深,慢慢地发黑。
阿沫就躲在云层里,感觉紧贴着身体的云层再不是之前那种绵软和干爽。它们变得冰凉,像是吸收了许多的水分,抱在里也感觉越来越重。
举目望去,四周已如同黑夜,即便不用云朵掩盖,也没有人会看到自己的真身。
而她也已经抱不动它们。
(九十九)降雨
云朵变得好重,拼命地往下坠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终于随着她最后一声轻吟,第一滴雨点从云层里破开,漏了下去!
那些云层就像装满了雨点的袋子,被挤破了以后,便有无数的雨点稀里哗啦地漏下去,奔向大地,汇成甘霖!
天上有千百朵云。
地上亿万条雨丝。
阿沫侧着耳朵,听到那令人欣喜的哗哗声,多么热烈!多么动听!
她仿佛看到雨点奔到小河里,河水便涨起来一些,虽然没有很高,但至少不再见底,新的雨点打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她仿佛看到雨点奔到土地上,干涸的裂纹被抚平了,大地不再狰狞,而是变得温润绵软,一颗颗嫩的绿草钻出泥地,一朵朵花悄然绽放。
她仿佛看到干渴的人们从屋里奔出来,拿了各种器皿来接水,她们在雨舞足蹈,更合十向天祷告,感谢这降雨的龙王!
耶!耶!终于为凡人做了一些事呢!
她十分贪心,想着福临村旱情那么厉害,总得一次下个过瘾,便花了好大的力气,直到再也引不来一丝积雨云,这才罢。
这个雨量,连湘江都能涨满了!村民一定会高兴坏的!阿沫愉快地想。
她骄傲地忍不住在云头上捂嘴偷笑,等着迎接大家敬仰钦佩的目光。
快降到地面,她的笑容却一点点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方才布了大雨的福临村,吃惊得差点从云头上跌下来。
福临村,依旧处处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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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阿沫不敢置信!
龟裂的地面照样龟裂,河底仍只留几滩淤泥,一切与他们刚来了时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下雨吗?我明明布……我明明亲眼看到,下了好大的雨啊!”
阿沫大惑不解。
她在村子各处奔走,甚至蹲下来,扒开开泥土,去看那干纹底下到底有没有水。
完全是干的!
大丫双抱胸嘲笑道:“胡说大话了吧!龙王可没这么好说话吧!这种雨落地即干的雨,不用你求,我们这儿也有的是。可是有什么用?还是照样渴死人!”
阿沫脸色发白,道:“我大约是弄错了地方,我明明……”
“沫沫,”璟华轻轻拉住她的,“别与她们怄气,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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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将阿沫带到那座废屋前,阿沫便急道:“璟华,你看到我方才布雨了是不是?我是不是弄错了步骤……”
“嘘!”璟华食指竖在唇前,又向里看了眼,发现秋笛已经睡着了,这才低声道:“看到了,你方才那场雨下得很大,换作别处,连城都能淹了。”
“可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是云吗?我用的是‘润’字号的积雨云啊,雨量大,又重!”
阿沫噘着嘴道:“我看青澜哥哥都是用这种的,下起来水色清澈,谷稻都长得快。难道要用‘疾’字号或者‘绵’字号么?我都没用过,我想跟着青澜哥哥总是没错的。”
璟华笑了笑,宠溺道:“雨没有问题,沫沫第一次降雨,有如此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他转而微叹道,“你在云头上可能看得不清楚,这雨一落下地面,便被土地给吞噬了干净。”
“给地面吞噬了?”阿沫不明所以。
璟华耐心解释道:“苍龙族统领四海,负责界水务,这降雨一职向来便是归你们家在管着。”
他笑笑道:“民间传说天帝会给龙王下旨,规定必须在几点几刻布雨,下几尺几分零几个点,一分都不能下错。唉,又是误传!每次布雨都要下旨,规定得又死,沫沫,你说我哪有那么空!”
阿沫本来满怀沮丧,被他这么一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那你是怎么管这个的呢?”阿沫问。
璟华淡淡笑了笑,道:“一般是这样,我会设立一个降雨量作为标准来衡量,青澜可对你说过么?”
阿沫摇头,“降雨量,那是什么?”
璟华道:“从天空降落的雨水,未经日晒、渗透、流失,而在地面上自然聚积后形成的高度,便叫做降雨量。
界之,因各自气候、地势都原因,降雨量年年都有所不同,但常年来总会保持在一个基本稳定的数值。青澜他们便是根据这个降雨量,知道大概几天要布一次雨,每次大约是多少量。如此操作,便可化繁为简。”
阿沫似懂非懂,“你是说青澜哥哥和阿湘姐姐他们都是按照这个年降雨量来降雨的么?”
“基本上是,比如这福临村位于湘江下游,一年的降雨量应该是在六尺左右。那就是说扣除正常日晒造成的水分流失,一年内布雨的量应该能积起六尺水深。”
他蹙眉道,“可沫沫你方才布下的雨刚落到地面就完全干透了!纵使在大漠都不可能有这么快的!”
阿沫骇然,“怎么会这样呢?”
“这地下有妖!”璟华一字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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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小脸抽了抽。
这小小月氏国可真是处处有惊喜啊!从璟华被人抢了开始,这一路上,到底还埋藏着多少惊喜连连啊!
不但满足了自己英雄救美和普降甘霖的夙愿,现在竟然要开启降妖除魔之旅了!
这是她的婚后游历啊!难道不该是浪漫的,温馨的,情意绵绵的吗?有必要如此惊险、刺激、又跌宕起伏吗?
璟华不晓得她的思绪已经飘出了十万八千里,见愣愣的,只道她没懂,继续耐心解释道:“地面干涸得如此快,就仿佛下面有着什么东西在迅速抽干水分。
我方才观察了一下,同样是干涸,其实还是有略微的先后差别。最早是从西北方开始,然后逐渐向东南蔓延,而秋笛方才说,他爹爹失踪的那个邻村,就是在西北方向!”
阿沫还未接口,便见大丫带着一众村民喳喳呼呼地涌过来,远远便大声道:“怎么样,小姑娘!说话算话,将那小贱人交出来!”
秋笛已被惊醒,惊恐地从屋里奔出来,躲在璟华身后,哭道:“大哥哥我不要跟她们去,她们会烧死我!”
大丫有恃无恐地站在屋外,双叉腰道:“小姑娘你鞭子厉害,我不敢惹!但你答应了我什么,恐怕没这么快忘吧!”
阿沫脸色白了白。
璟华将她挡在身后,微微一笑道:“村长大人是要这孩子呢?还是要你们福临村回到从前风调雨顺的样子?”
大丫斜睨他一眼,嘲讽道:“小白脸又口出狂言,你家妻主都搞不定这龙王,你又有什么本事?”
璟华淡淡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无须担心。只是我若做到,就请你放过这个孩子,到时可莫食言。”
大丫望了他一眼,心下默默盘算。
她对秋笛其实并无特别的恶意,甚至他们父子俩刚来时,她还生了怜悯之心,于生活上诸多照顾。
那时候她还没娶上夫郎,秋笛的爹相貌又好,她倒还真的动过这个脑筋。毕竟是个拖了孩子的孤寡男子,也不用花多少聘礼,只要他松口,将铺盖搬到一处,两人便能凑合着过。
但那人脾气太过死拧,执意要带着秋笛离开。她劝了几次,也就罢了。后来他去隔壁村子出诊就再也没回来。她还主动帮着去寻找过,甚是惋惜。
至于为什么要一口咬定是秋笛惹怒了龙王,倒不是要将气撒在这个没爹的孩子身上,她也是没办法。连着大旱年,村里颗粒无收,连树皮草根都快吃完了,她这个村长总得做点什么,否则叫她威信何在?
但就像阿沫说的,倘若真烧死了秋笛,就能消灾弭祸了吗?她又不是神仙,自然不敢保证。
如今这个神仙般好看的小哥竟然轻飘飘地承诺能令福临村重新繁盛起来?呵呵,她自然不信。
但试一试也不吃亏。
倘若真能如他所言,那是祖上烧不来的高香。
若是不成,那也是意料之,但至少能将罪责都推在这两人身上,她这个村长就没什么错。
“怎么样,我们天内替你彻底解决了此处旱情,你敢不敢再赌一把?”有璟华撑腰,阿沫的胆气又壮起来,主动挑衅道。
大丫冷笑道:“好啊!老娘都等了年,就是再等天又怎样!但在这之前,你们先得将这小贱人交给我,省得你们拍拍屁股走路,我找谁去!”
“简直无耻!”阿沫怒道。
她与璟华本来是看村人被旱灾肆虐,心怀恻隐,这才出相救!降雨也降了,还答应替她们降妖,包括这秋笛本来就是她们自己村里的孩子,怎么现在反倒像是一切该是阿沫的责任一般,甚至反过来,拿秋笛做人质来威胁两人!
大丫冷冷相对,一副者上钩的样子。
“不必计较。”璟华握了握她的,转而对大丫道:“好生对待秋笛,日后我们回来,倘若发现你食言,定不轻饶。”
(一百)应劫
璟华与阿沫当下便去了邻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说是邻村,其实已经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市镇,只是福临村的人叫惯了,还是称之为隔壁村。
它叫鲁花镇,在三条河道的汇集处,比福临村要大好几倍。
鲁花镇上的人们原本也是务农,但后来发现自己竟然占了得天独厚的一个地理位置,随着水路慢慢发展起来,码头越造越大,往来也有许多的船只停泊。
一些脑筋活络的村民们试着从事水路货物运输,发现这样能赚更多,于是带动了一批村民开始弃农经商。他们将南方的茶叶、丝绸运往北方,又将北方的皮草、人参运往南方。
更多的人迁进了村子里,这里慢慢起了方圆十里内唯一的一座学堂,酒楼、店铺开得多起来,甚至还有了暗搓搓的青楼。
十年前,这里已经上报了女皇,获准成为月氏国历史上第一个与邻国可互相通商的小镇,御赐名为鲁花镇。
璟华和阿沫现在就走在通往鲁花镇的路上。
虽然仍执手微笑,但两人心里却都不轻松。
七年前,是福临村开始干旱的时候,也是鲁花镇上全体人畜失踪的时候。要说这两者间完全没有关联,怎么可能?
而这份怀疑还未得到证实,又一件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立刻就摆在了眼前!
没错!
传说中神秘消失的镇子!
回来了!
不但阿沫惊得下巴快掉下来,连璟华都面露惊愕!
哪里有消失了?
这不好端端都在么!
宽宽的河面上碧水清澈,船只刚刚泊港,收了帆正在整修。
几名挑夫帮着卸货,几个孩子提着书袋在去学堂的路上,调皮地往河里扔着水漂,差点打中水面上的鸬鹚。
一条青石板的小路悠悠往前铺展,看得到远处是更繁华的市集中心,有袅袅的炊烟,有小贩的吆喝
“我的天呐!”
阿沫足足愣了半晌,伸手狠狠地揪了自己胳膊一下,觉得疼,这才懵懵道:“不是梦呢!可我们也太神了吧!这还没除妖呢,旱情就结束了?”
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十里,照方才福临村这般干旱的样子,周围方圆十里内,也必定是极度缺水。
可这鲁花镇,哪里有半点曾经遭受过旱灾的样子!
而且他们出来前,也曾听秋笛说过,福临村受灾后,村民曾在大丫的带领下,屡次去鲁花镇上抢掠。反正那边已经成为一座空城,那些余留下来的食物和水不吃也是浪费。
所以,如果秋笛没有说谎的话,那璟华他们现在过来,看到的就应该是一片狼藉,满目荒芜才对。
璟华轻轻拍了拍阿沫的肩膀,道:“莫怕,既然到了,就先去瞧瞧。”
阿沫点点头。跟着璟华,她向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既然鲁花镇结束了旱情,那福临村会不会也一样消了灾呢?璟华,是不是之前作怪的那个妖怪看到你来了,就吓得逃之夭夭了?”
璟华只淡淡笑了笑,没做回答。
阿沫吐吐舌头。
她的璟华看上去那么镇定从容,倒是自己一惊一乍的露了怯。
其实,真没什么好怕的。撑死了也不过是凡界的小毛怪而已啊!自己如今的修为也已经不低了,为何还如此忐忑,看来真是临敌经验不足。
这也怪他,总是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好,当然什么对敌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急着往前走去,决定亲自上阵,铲除那几个妖孽,好叫他刮目相看。
却未捕捉到璟华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他怕引起她的担心,只是敷衍地说怀疑地下有妖。
但如果真的是妖这么简单而已,以他睥睨三界的修为,怎么会察觉不出半分的妖气?
阿沫降雨后,他亲眼看着那些雨滴落入地面,就像落在了一块被炉火灼得滚热的铁板上!瞬间消失不算,甚至还冒出嗤嗤的白烟!
如果说地下是藏着什么火性修为十分厉害的妖兽,能快速将水分蒸干,那为何地面的温度却一直保持正常?
而现在更无法解释的是,那些被毁坏的村庄,失踪的人口,竟又毫发无损地恢复了旧貌!
这绝对不是阿沫认为的地下妖兽畏罪逃走,而必然蕴含着一种更为可怕的原因!
许是他,命中的大劫!
玹华说过,他会有一个天煞大劫。
那个劫,本来不是他的,而是胤龙王的劫。三年前,父君急着要找回胤龙翼,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一部分出于这个原因。但后来他杀了父君,抢了这个天帝来做,这劫便应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他还在菩提镇养伤,玹华在胤龙母星上解析了这段暗示,还特意提醒了他。
只是那时候,玹华和他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那个劫指的就是他替琛华受刑的事,所以既然他从那九轰天雷里活了下来,那就应该算是过去了。
而现在,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阿沫在天上布雨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但最后仍旧没有告诉她。因为他觉得,现在还没有必然的根据,又何必让她晓得这桩事情,平添忧虑。
他们刚刚大婚,这是答应了她许久的游玩,总得让她尽兴才好。那是刚认识时就允诺了她的,在云梦泽又空许了无数次,登基后也一直抽不出身。
他早在心里盘算好,这次游历,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次最完美无缺,最灿烂难忘。
她要任性就陪她任性,她要胡闹就陪她胡闹。甚至在女尊国被太女抢去这样的事情,他都厚着脸皮陪她做了。
从前,她陪自己吃了许多的苦,早该苦尽甘来。哪怕真的有那个劫数,也等过了三个月再说。
他觉得自己不会真的就这么倒霉。
阿沫挽着他,乘着凉风,微笑不语。
“沫沫,在想什么?”璟华望着她,淡淡笑道。
“我在想,若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里倒是挺好玩的。与江南相比,有别样的风情。”
璟华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笑道:“说来说去,你就只知道一个江南。堂堂天后,却像多没见过世面似的。其实若天下太平,人界这种小镇数不胜数,我带你一个个玩过来,可莫再说我言而无信了!”
两人说着温暖琐碎的闲话,又走了一段,已经快到达市镇的中心,迎面有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子背着行医的药箱,匆匆而来。
璟华只看了一眼,全身便如遭雷击般,生生愣在原地!
那个人,赫然便是轩辕広!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连结。
就当璟华在凡界遭遇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时候,九重天上,玹华也如临大敌。
为核实张天师所奏,他特地去调查了一番。果真发现最近七年来,人间处处异象。
旱情比比皆是,这倒罢了。
有的地域,会突然出现整个城镇的活人活物,猪马牛羊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现象!就像突然化成了齑粉,被风吹走,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更可怕的是,正当玹华打算派人去人间彻查此事,却又被禀报说,所有的异象现已全部恢复,干枯的河流重新流淌起来,失踪的人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家园。
他和千里之外的璟华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胤龙族迎来了真正的大劫!
那名灰袍男子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尽管衣着简朴,但却十分干净。他背着药箱,低头匆匆赶路,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急着出镇去。
“父君”璟华喃喃道,只觉天昏地暗,险些站立不稳。
没有错!
他虽化作了凡人的打扮,但自己岂会认错!
不论身形五官,都与父君一模一样,甚至连行走的步长和速度也几乎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只是如今的身份,让他少了那君临天下的气势而已!
“璟华,璟华!”阿沫也是一震,但她没有璟华那么深陷其中,很快就反应过来道,“他不是!”
璟华脸色苍白,过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我知道,他不是。”
他垂眸,嗓音带着些倦怠,“我们神族从无转世一说,又是我亲自动的手。我知道,不会是他。”
阿沫“嗯”了一声,隐隐担忧。
璟华自见到那个郎中后,便始终不肯抬眸与她对视,但阿沫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清俊的眸中必是沉沉哀恸之色。
亲手杀死自己的父君,在璟华心中留下巨创。沅姐姐回来后曾告诉过她,就在璟华得到胤龙翼,修为升至化境的时候,心疾竟也一度频发,甚至恶化到前所未有的严重地步。
妙沅猜测,多半是琛华和蒄瑶对他说了些什么,才会一次次将他气到病发,只是他始终紧咬着不肯说出来。
所幸后来琛华被押入了梵心塔,他也离开天庭休养,在妙沅的悉心调理下,这才逐渐好起来。
而现在,竟然再遇到了“轩辕広”!
虽然璟华自己也说,那只是个凡人,并不是他。但一模一样的音容笑貌出现在眼前,连阿沫都心砰砰乱跳,又何况璟华?
阿沫咬咬牙,突然上前拦住那个郎中,大声道:“请问大叔,可是复姓轩辕?”
(一百零一)岁寒
那郎中正低头赶路,被阿沫这么一叫,惊得往后一缩,魂魄未定道:“啊!姑娘姑娘说什么,可吓死我了!”
阿沫有些歉意,但也因此放下心来,如此胆可不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吗?
她放缓了语气,平和道:“对不起,大叔!我觉得你长得像我一位失散多年的长辈,所以请问是否复姓轩辕?”
郎中赶紧抱拳道:“不敢不敢,姑娘恐怕认错人了,在下并非复姓,更不是姑娘的长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轩辕是什么姓?没听过有这个姓啊!”
轩辕是黄帝的姓氏,黄帝身归混沌之前,将姓氏赐给了胤龙,而自己在人界留下的嫡系血脉,则分别赐了“姬”、“妊”、“姒”、“嬴”、“妘”、“妫”、“姞”、“姚”等八个姓氏,成为具有黄帝血脉的八个最古老家族。
是以如今的人界,听说过轩辕这个姓氏的,几乎没有。这个郎中不知道轩辕为何姓,自然再正常不过。
阿沫高兴地对璟华道:“璟华你听,他不是!他连听都没听过!”
璟华勉强笑了笑,轻轻道,“他当然不是。如果我没猜错,大叔应该姓秋,有个孩子叫秋笛吧。”
他话刚出口,阿沫立刻顿悟!
是啊!他们看到秋笛的第一眼,都觉得他有点像璟华,但又不完全像。
其实根本不是秋笛像璟华,而是因为秋笛的这个爹,长得太像轩辕広!
璟华的相貌大部分都随了母妃白梅,但和轩辕広毕竟是父子,眉宇间总有那么几分神似在。也正因为如此,秋笛会看上去有几分类似璟华。
父亲这一边如是孪生兄弟,生下来的儿子多半也会有些相同,一样的道理。
那郎中愣了愣,遂欣喜点头道:“没错,没错!在下正是秋岁寒。你们认识我笛儿?是他托两位来找我的吗?”
璟华涩涩一笑道:“算是吧。父大叔离家已久,秋笛他有些担心。”
秋岁寒道:“哎,谁说不是?笛儿才五岁,我本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家中,无奈那病患情况危急,我昼夜没有合眼,直到今天早上方才脱离险境,我这便急急忙忙往村里赶”
阿沫打断他,骤然失色道:“秋大夫你说什么?秋笛才五岁?”
“对啊,笛儿是六月十八的生辰,其实要到下下个月,才正式满五岁呢!”秋岁寒喜滋滋道。
阿沫又紧盯着他,一字字道:“你是昨天晚上离开福临村,抢救病患一整夜,天亮后又赶紧回去?”
“对啊。”
阿沫与璟华对望一眼,只觉得自己背脊一点点发麻。她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恐惧,能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指尖一点点冰凉、发痛,最后失去知觉。
她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事要发生,而且就是冲着璟华来的!
其实,这一路,直至方才她都是兴奋的英雄救美!收云布雨!降妖除魔!
虽然和想象中的浪漫不太一样,但至少也是惊险刺激,与众不同。
可现在,就是再乐观,再自我安慰也不顶用了。事实如此清晰,就发生在她和璟华的婚后游历中,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旱情,也绝非简单的人口失踪而已!
这是一种可怕的预示!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经明显感到有一种熟悉的不安立马回来!
那是从前璟华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她日夜感都有的感觉,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被摧毁的市镇一夜之间恢复原貌,失踪的人们好端端归来,这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但生生抽走七年的时光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纵然如璟华这般修为,也无法做到与时光抗衡!这是真正的逆天改命,不去说反噬不反噬,而是古往今来,根本就没人有这个能力做到!
这个针对璟华而来的,不知是什么神魔鬼怪的东西,他的能力强大到竟能抽走时光!
不像她用长鞭做出的时光穹顶,不是那么一分半刻,而是整整七年!
同时,也不是只针对一个人,是针对整个镇上,几百人!
当然如果他们现在遇到玹华,那玹华就会告诉他们。
如福临村和鲁花镇这样的情况,在九州大地上,处处都有发生!
不止几百人!
加起来,同时有上万人!
秋岁寒除了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外,其他倒并没什么。他也不是本地人,对女尊的习俗十分不惯,看到璟华他们就倍生亲切。
“秋大夫,我家里有位长辈也是行医的,我于岐黄向来都很有兴趣,能跟我说说怎么治好那个病患的吗?”一路上,璟华始终沉默,阿沫虽对秋岁寒也没什么特别好感,但还是勉强起了个话题。
她一方面想打听鲁花镇在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另外一面觉得,倘若她能多引这个秋岁寒说话,让璟华发现他和轩辕広完全是两个人,也许就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过往,再次开心起来。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秋岁寒道:“没什么特别的。其实镇子上有自己的大夫,比我这种乡野郎中要高明许多,只是因为那孩子得的是天花,镇上的大夫怕传染,拒绝出诊,所以才来找的我。”
阿沫抱不平道:“为人医者,怎能如此贪生怕死?”
秋岁寒笑笑道:“也不能怪人家。天花本来就是要死人的,不敢看也情理之中。只是我自己是做爹的人,总不忍心看着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在床上等死。”
这两句话,秋岁寒只是随口而出,却叫璟华听得五内俱焚。
他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脸色却迅速苍白了下去。
太平了许久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那赤胆情的毒性酝酿着打算反扑。
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容颜,却张口说着截然不同的话。
他说,他是一个当爹的人,总不忍心看着孩子躺在床上等死。
前尘往事又翻涌上心头,心上勉强结起来的痂被捅破,露出那个巨大狰狞的血洞。
他的父君,曾那么不耐烦地期待着,叫他去死。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察觉到了自己口中淡淡的咸腥味道。
别!轩辕璟华,别犯傻!
他不是你父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秋笛的父亲。
别再纠缠于过去,那些让你心痛的事情,都早已经过去了。
想想沫沫,想想大哥和沅姐姐,他们为你付出了多少,你是有多不容易才好起来的。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那么好了,自己刚刚和沫沫大婚,必须在那条美好的前路上继续走下去,决不可回头,再弄出什么事来,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他伸手握了阿沫一下,让她放心,轻轻道:“秋大夫妙手仁心,秋笛定是以你为傲。”
秋岁寒道:“笛儿没娘,自小便是我一个人带大,拉着他东奔西跑,也是受了不少的苦。”
璟华淡淡道:“秋大夫,有件事还是预先告诉你一下,好让你有所准备。”
“何事?”秋岁寒有些紧张,“不会是笛儿出什么事了吧?你你可莫吓我。”
“秋笛没事,”璟华轻叹道,“他只是长大了。”
璟华他们三人还没回到福临村,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锣鼓喧天。
还是大丫的那面破锣,哐哐瞧得狂响,但这次却是用来迎接璟华他们,还在木槌上绑了一根脏兮兮的红绸带。
“小姑娘,没想到你们真的有本事啊!这才多会儿工夫,旱了七年的湘江竟就开始淌水了!怎么从地底没的,又怎么重新滋溜冒出来了!你看,这土又湿了,庄稼又能长了!哎哟,可实在是太神了啊!”
大丫笑得嘴都和不拢,脸上的皱纹褶子便更深。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阿沫,将他们三个都拉上了村里还稍许体面的祠堂,那里已勉强摆了一桌吃食,算是庆功宴。
“不仅帮了我们全村的人,还把秋笛他爹也给救回来了。小娘子功不可没!”大丫是个粗人,根本不问细节,大手一挥,就让村民上菜。
但福临村旱了这许多年,纵然现在恢复了,但这庄稼也不是一时三刻能长出来的,倒是河水复流的时候,从上游冲下来些小鱼小虾,立刻被捞了上来,再加上一些干笋、干香菇什么的,勉强做了几个菜。
“贵公子也上来坐!秋笛他爹行吧,你也坐上来!今个儿高兴,我就破例了!”大丫嚷道。
一同作陪的几个姑婶姨婆,都是村上有辈分的人。但吃的最高兴的还要属大丫,一直拉着阿沫问长问短,夸她小小年纪有如此本事,而娶的男人又如此漂亮,实在是大有前途。
阿沫心不在焉地与她敷衍着,一边留神观察璟华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她总觉得自从遇到秋岁寒之后,璟华就有些不对劲,而直到现在,他都没说过话,也未动过筷子。
虽然每次他总会露出笑脸与自己眸光相对,但阿沫觉得,那笑容着实苍白。
那是他惯有的勉强,她了如指掌。
还是早些离开吧,不管是什么妖,什么怪,带璟华离开,离开那个“轩辕広”!
这个念头一出,阿沫自己都吓一跳。
原来自己潜意识里都将他当做了轩辕広!明知他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凡人,却因为那些过去的阴影,总觉得他还会来伤害璟华!
如果连自己都这样想,那何况璟华呢?那是他的父君,那些爱恨纠葛都早已铭刻入骨!
在菩提镇的时候,沅姐姐连他的名字都不许他们提,何况现在是生生的大活人站在眼前!
她又偷偷瞄了璟华一眼,他没有发现自己在看他,低垂凤眸,盯着面前的杯盏,面色苍白。
饭后,大丫盛情挽留,请两人务必多住几天,说已经请了匠人要为恩人塑金身,在祠堂里立上长生牌位。阿沫一再推托后,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只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由大丫亲自护送离开。
然而夜半,璟华突然起了高烧。
(一百零二)痼疾
大丫找了村里最好的一座宅子,着屋主立刻卷铺盖滚蛋,将屋子腾出来招待贵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晚膳开始,璟华就一直低咳不断。
“璟华,你没事吧?”阿沫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着实担心。
“没事,不过水土不服,嗓子便呛着了。”
“水土不服?那不如今晚就离开吧,我去和那个村长说一下。今晚走和明早走,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不用。”璟华捂着嘴咳道,“你都已答应了人家,何必再出尔反尔。她现在将我们当做恩人一般,不可太过高傲,拂了人家的好意。”
“好吧,那你早些休息吧。”阿沫拖他上床,又去解他的外衫,寒凉的体温让她吓了一跳。
阿沫爬到他边上,紧紧抱住他为他取暖,愁道:“我说你啊,不会又要生病了吧?”
璟华笑笑,伸出臂来给她枕着,轻轻道:“不会。我是陪妻主大人出来玩的,怎么敢这么拖后腿?”
阿沫点了他一下鼻子,娇嗔道:“你知道就好。”
他轻轻咳着,没有再接口,屋里便沉默了片刻。
阿沫先打破了沉寂,“璟华。”
“嗯?”
“那个秋岁寒,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璟华又是沉默,片刻后哑哑道:“他是,秋笛的父亲,一个江湖郎。”
阿沫跟着“嗯”了一声,似乎想让自己也再肯定一下。
但未过片刻,她还是忍不住了,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道:“可是除了这个呢?你不觉得也太巧合了吗?”
她咬唇道,直直地注视着他。
“不然呢?”璟华淡淡道,他的表情向来无懈可击。
“我们神族,死了就是死了。魂魄化为飞灰,从无轮回一说。何况父君死于年前,就算转世的话,这个秋岁寒也已经五十多了,时间上也对不起来。”
璟华的声音干净透明,除了因咳嗽而引起的低哑外,无一丝破绽。
“所以你肯定,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阿沫追根刨地,“我不是故意要诋毁他,我只是想提醒你,莫因为他的容貌,对他放松警惕。要知道,便是孪生兄弟,都不可能如此相像,而且茫茫人海,他又偏要出现在你面前,故意来和你结识。”
“这福临村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在我来之前,他和秋笛就已经在了。”璟华的声音有些疲弱,间隔了几次低咳。
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维护那个秋岁寒,就像阿沫情不自禁地会排斥秋岁寒。
“可我总觉得……”
一阵剧咳阻断了她的不依不饶,她替他拍背顺气,却被他轻轻推开。
“咳咳咳咳……”他的面色比先前更苍白许多,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浅浅红润被迅速逼退。
“璟华,你要不要紧?”阿沫被他弄得紧张起来,“我带了蛇莓果的,你要不要先服几颗?”
“不用。”他终于止住了长咳,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喘息道:“先睡吧,我……有点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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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沫并没能睡上多久。
才一个多时辰,璟华的身体已经从先前的寒凉如玉,到现在的滚烫逼人。
“璟华,你醒醒。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去找沅姐姐。”阿沫麻利地穿戴起来,现在是夜半,村人都睡得熟,即便就在屋子门口腾云 ,也不见得会有人发现。
“不用。不过是小病……咳咳,烧退了就好了。”他烧得眼睛都有些红了,翕动着干裂的薄唇道。
“大病小病这得沅姐姐说了才能算数,你烧成这样,我还拖着你在外头玩,回头被她知道,肯定劈死我!”
“我真的……咳咳,真的没事。”璟华仍倔强着,“答应了陪你出来玩的,途回去才叫扫兴。”
他勉强睁着充血的眼眸,绝世容颜憔悴如纸,微弱道:“沫沫若不放心,就去……去秋大夫那里替我抓副药,喝了兴许就没事了。”
阿沫本来急吼吼穿鞋的突然一滞。
她腾地跳起来,站在璟华床头,居高临下,面罩寒霜!
“轩辕璟华,你装病!”
璟华赶紧“嘘”了一声,轻声道:“我哪里装了,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在装!”阿沫咬着唇,恨恨道:“你是觉得我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要这样吓我!”
璟华苦笑一声,终于道:“不是要吓你,可是真的太巧。不仔细查一查,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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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大夫人甚好,听说璟公子突染急症,立刻披衣起床,背了药箱过来。
“公子身子本来就弱,心肺间似有痼疾久治不愈,如今又外感风寒,这才高烧不退。”秋岁寒虽然是凡间的大夫,几句话倒也说个八八。
“有劳秋大夫,还请开个方子,天亮了我好去镇上抓药。”阿沫客气道。
秋岁寒迅速写了一张药方,交给阿沫时,却郑重道:“在下医术粗浅,这张方子也只是令公子暂时退烧而已。公子如此年轻,还望姑娘将来能好好请位(一百零二)痼疾
大丫找了村里最好的一座宅子,着屋主立刻卷铺盖滚蛋,将屋子腾出来招待贵宾。
从晚膳开始,璟华就一直低咳不断。
“璟华,你没事吧?”阿沫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着实担心。
“没事,不过水土不服,嗓子便呛着了。”
“水土不服?那不如今晚就离开吧,我去和那个村长说一下。今晚走和明早走,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不用。”璟华捂着嘴咳道,“你都已答应了人家,何必再出尔反尔。她现在将我们当做恩人一般,不可太过高傲,拂了人家的好意。”
“好吧,那你早些休息吧。”阿沫拖他上床,又去解他的外衫,寒凉的体温让她吓了一跳。
阿沫爬到他边上,紧紧抱住他为他取暖,愁道:“我说你啊,不会又要生病了吧?”
璟华笑笑,伸出臂来给她枕着,轻轻道:“不会。我是陪妻主大人出来玩的,怎么敢这么拖后腿?”
阿沫点了他一下鼻子,娇嗔道:“你知道就好。”
他轻轻咳着,没有再接口,屋里便沉默了片刻。
阿沫先打破了沉寂,“璟华。”
“嗯?”
“那个秋岁寒,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璟华又是沉默,片刻后哑哑道:“他是,秋笛的父亲,一个江湖郎。”
阿沫跟着“嗯”了一声,似乎想让自己也再肯定一下。
但未过片刻,她还是忍不住了,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道:“可是除了这个呢?你不觉得也太巧合了吗?”
她咬唇道,直直地注视着他。
“不然呢?”璟华淡淡道,他的表情向来无懈可击。
“我们神族,死了就是死了。魂魄化为飞灰,从无轮回一说。何况父君死于年前,就算转世的话,这个秋岁寒也已经五十多了,时间上也对不起来。”
璟华的声音干净透明,除了因咳嗽而引起的低哑外,无一丝破绽。
“所以你肯定,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阿沫追根刨地,“我不是故意要诋毁他,我只是想提醒你,莫因为他的容貌,对他放松警惕。要知道,便是孪生兄弟,都不可能如此相像,而且茫茫人海,他又偏要出现在你面前,故意来和你结识。”
“这福临村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在我来之前,他和秋笛就已经在了。”璟华的声音有些疲弱,间隔了几次低咳。
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维护那个秋岁寒,就像阿沫情不自禁地会排斥秋岁寒。
“可我总觉得……”
一阵剧咳阻断了她的不依不饶,她替他拍背顺气,却被他轻轻推开。
“咳咳咳咳……”他的面色比先前更苍白许多,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浅浅红润被迅速逼退。
“璟华,你要不要紧?”阿沫被他弄得紧张起来,“我带了蛇莓果的,你要不要先服几颗?”
“不用。”他终于止住了长咳,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喘息道:“先睡吧,我……有点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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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装病
但阿沫并没能睡上多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才一个多时辰,璟华的身体已经从先前的寒凉如玉,到现在的滚烫逼人。
“璟华,你醒醒。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去找沅姐姐。”阿沫麻利地穿戴起来,现在是夜半,村人都睡得熟,即便就在屋子门口腾云 ,也不见得会有人发现。
“不用。不过是小病……咳咳,烧退了就好了。”他烧得眼睛都有些红了,翕动着干裂的薄唇道。
“大病小病这得沅姐姐说了才能算数,你烧成这样,我还拖着你在外头玩,回头被她知道,肯定劈死我!”
“我真的……咳咳,真的没事。”璟华仍倔强着,“答应了陪你出来玩的,途回去才叫扫兴。”
他勉强睁着充血的眼眸,绝世容颜憔悴如纸,微弱道:“沫沫若不放心,就去……去秋大夫那里替我抓副药,喝了兴许就没事了。”
阿沫本来急吼吼穿鞋的突然一滞。
她腾地跳起来,站在璟华床头,居高临下,面罩寒霜!
“轩辕璟华,你装病!”
璟华赶紧“嘘”了一声,轻声道:“我哪里装了,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在装!”阿沫咬着唇,恨恨道:“你是觉得我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要这样吓我!”
璟华苦笑一声,终于道:“不是要吓你,可是真的太巧。不仔细查一查,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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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大夫人甚好,听说璟公子突染急症,立刻披衣起床,背了药箱过来。
“公子身子本来就弱,心肺间似有痼疾久治不愈,如今又外感风寒,这才高烧不退。”秋岁寒虽然是凡间的大夫,几句话倒也说个八八。
“有劳秋大夫,还请开个方子,天亮了我好去镇上抓药。”阿沫客气道。
秋岁寒迅速写了一张药方,交给阿沫时,却郑重道:“在下医术粗浅,这张方子也只是令公子暂时退烧而已。公子如此年轻,还望姑娘将来能好好请位名医,为他调理才是。”
此时天已露白,璟华面色潮红,兀自昏睡不醒。
阿沫动身去邻镇抓药,秋岁寒见她面露难色,知道她是不放心璟华一个人昏睡,便自告奋勇留下来。
秋岁寒虽是男人,但因为独自抚养秋笛,照顾起人来也颇仔细,拧了块湿巾替璟华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不知是不是病着难受,璟华在床上一直辗转,呼吸急促,苍白起皮的薄唇轻轻翕动,来回吐着几个破碎的字节。
“父亲……父亲……”
秋岁寒凑着头听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璟公子多半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否则身子虚弱成这样,家里双亲怎么会让他出门?
他烧得厉害,那块用井水浸凉的湿巾,不一会儿就变热了。秋岁寒又搓了一把凉水,回来的时候,发现璟华已经睁开了眼眸,正定定地望着门外。
“璟公子醒了?”秋岁寒忙奔到他床边。
璟华喘息了两声,虚弱道:“有劳秋大夫,我娘子呢?”
“公子病得厉害,姑娘天不亮便替你去镇上抓药去了。”
璟华点点头,虚弱地半靠在床头,“我没事,秋笛还小,秋大夫还是早些回去吧。”
“哦,笛儿晓得的,若醒了,发现我不在家里,会挨家挨户来找我。璟公子,我看你昨晚也粒米未进,要不我去熬点稀粥给你?”
璟华摇摇头,刚要说“不用”,话到嘴边却变成“有劳。”
秋岁寒似是十分高兴他有胃口,答应一声,便快跑了出去。
他的背影也和父君好像。
璟华喟然一叹,重重地向后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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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装病,所以他并未真的昏迷。他并未真的昏迷,所以听到了秋岁寒是怎么跟阿沫关照说,要她请个高明的大夫为自己调理身体,又怎么主动提出说,这样的高烧必须有个人留在身边照顾,否则极容易出事。
他绞了湿巾细心地擦拭,想为自己降温,他雀跃地出去为自己熬粥。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梦呓语,轻轻叹息。
这是他从不敢奢望的慈父亲情,他从小缠绵病榻,父君却从未亲照顾汤药。到得后来,他盼得烦了,开始讨厌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开始在每次生病的时候告诉自己,这并没什么难受,无需父君特地垂怜。
可如今这些温暖和照顾,竟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得到了!他躲在被,瑟瑟发抖,软弱地想把那个凡人就当做是父君,把那些温柔细致,叹息担忧就当做是父君对他迟来的爱。
半刻就好。
只消这半刻,待喝了那碗粥,我再查他。
他无力地半靠在床上,紧按胸口,对自己道。
如今的脸色又是纸一般白,却不是装的。
已经有整整半年都没有发作过了。虽然妙沅提醒过他莫掉以轻心,但他却不信。
他觉得既然筋骨可以重生,那腑脏间的旧创说不定也愈合了。最近一直都控制得那么好,若不是妙沅拉下脸来,他出门几乎都不想带药。
可现在,那个血洞又明目张胆地出来作祟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将疼痛蔓延到全身每一寸关节里,宛如凌迟。
“秋岁寒,你……到底是谁!”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紧捂着心口,直至指节发白。
璟华咬紧苍白的唇,心头的绞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剧烈,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屈服在那强烈而温柔的意念之下。
不不不,清醒一点!轩辕璟华,快清醒一点!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道,他是秋水寒,不是父君!你是在装病,为了要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可为什么脑袋却仿佛真的给寒热烧得昏了,怎么都听不进去?
秋岁寒殷勤友善的容颜总是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那个人冷着脸,一会儿道:“璟儿,你还在等什么?”
一会儿又说,“璟儿,你要像你母妃一样,深明大义,慷慨赴死!”
那样一张面孔和声音在脑海不断翻滚,上演了一遍又一遍!每说一个字,就像又一把尖刀戳在他脆弱不堪的心上,顺着那个血洞,再掏空、再掏大一点。
心脏又一阵剧烈猛缩,他终于趴在床头,低低地*了出来。
不行,真的演不下去!
罢了,听沫沫的,快些离开这里。如果这真是胤龙族的大劫,此时的望星阁应该已有端倪,到时候再看如何应对。
父君,是他身体里的一颗毒瘤,浸透入他的骨血,与他的龙筋龙骨纵横交错,牢牢共生!
甚至随着他的死,这颗毒瘤长得更大,包裹着的表皮薄如蝉翼,轻轻一碰,毒液便淋了一。
不,其实有个更贴切的比喻,就像他体内的赤胆情。
他在胎儿起,便被残忍地浸泡在这种叫做父君的毒液里,共生共长。
妙沅说过,他是世上最完美而强大的药人,因为可以与毒共生,但却不死。
为什么她总是不经意间就能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
“啊,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秋岁寒端了蛋花稀粥进门,却见璟华气息奄奄地躺着,方才不过是发烧干裂的薄唇,现在竟已现出紫绀之色,左紧紧捂着心口,满额的冷汗。
“璟公子可是心疾发作?可有随身药物?”秋岁寒急道。他匆匆搭了璟华的脉,却发现脉象非但与方才诊断时完全不同,更可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璟华胸口剧烈起伏,他缓缓睁开双眸,极冷地吐了两个字:“出去!”
“我叫你出去!”璟华猛的使劲,将秋岁寒往外一甩!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没有控制住上的力道,他这一推竟叫秋岁寒摔了个趔趄,那碗热粥也“哐当”打翻在地,清白米香沾染污尘。
“璟公子!”秋岁寒大约是见惯了病人发脾气,态度甚好,不惊不怒道:“气郁伤身!公子本就有心疾,万万不可如此动气!”
璟华打定主意,也不再装下去,咬牙从床上起来,深吸口气道:“秋大夫,方才失礼。但你我缘尽于此,以后,还是莫再相见的好。”
秋岁寒见他要走,忙从地上爬起来,拦在他身前道:“公子万万不可下床。生在下的气没有关系,性命是大,不可儿戏!”
璟华不答,他伸轻轻推开秋岁寒,大步往外走去。
他这一推其实并未用力,谁知地上被泼了稀粥,秋岁寒往后退了两步,恰踩到那摊水渍上,脚下一滑,便仰面跌倒。
撑在一片尖利的碎陶上,鲜血直流!
“爹爹!”秋笛从门外奔进来,正巧看到璟华推倒秋岁寒那一幕!
“爹爹,你流血了!”秋笛惊道,转而怒搡了璟华一把,尖声道:“你干嘛推我爹爹!我爹爹好心替你治病,你却恩将仇报!”
(一百零四)无礼
十二岁的男孩,个头蹿得高了,其实心智与个幼童并没多大差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笛又气又急之下,声音尖利且颤抖。他念着璟华救过他,搡了那一下便不敢再动手,但嘴巴上却不肯轻饶,出言更没分寸。
“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其实一样是个伪君子!我爹爹好心医你,你却敢对他动手!你你这样的人,一定遭天打雷劈!一定一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笛儿!不可胡言乱语!”秋岁寒喝止住自己的儿子,“不关璟公子的事,是爹爹自己没站住。”
璟华望着这互相搀扶着的父子俩,浅紫色的唇上挂起涩涩自嘲,大步走出门去。
天还未全亮。
村里已有人早起,远处鸡犬相闻,桑烟楚陌。
璟华强撑着走到门外,使了个隐身诀,靠在屋外的墙上,轻轻喘息。
秋岁寒说的没错,他确是心疾复发,但仗着修为深厚没有太大放在心上。阿沫就快回来,他此刻四肢无力,也不想再跑去镇上寻她。索性就原地等着,顶多告诉她自己套不出秋岁寒的话,被她嘲笑两句而已,再一起回九重天去。
她又哪里会笑自己?她向来是嘴硬心软,倒是自己口是心非,正好相配。
璟华靠了一会儿,仍觉得疲累,便索性坐在地上,暗自调息。
闭眸凝神间,屋里的对话便更清晰地传进耳朵来。
“笛儿,你方才不该那样对璟公子,甚是无礼。”
“哼!谁叫他欺负爹爹!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人,听说他病了,立马就去为他诊病,谁知他醒来,却将气撒在爹爹头上!”
“笛儿!”秋岁寒愠怒道,“璟公子不过是病中心情不好,何况也怪爹爹自己没站稳。你小小年纪,怎的心胸如此狭窄!”
沉默半晌,秋笛讨饶的声音响起,“爹爹别生气了,笛儿以后不乱说了。手还在流血,让笛儿替爹爹包扎伤口吧!”
秋岁寒默叹了一声,“好,笛儿会么?”
“会!”他兴奋道,然后便是打开药箱,拿出药瓶,消毒,缠绷带的声音。
秋岁寒语中带着不被人理解的欣慰,感慨道:“笛儿果真长大了!爹爹不过离开了这一会儿,笛儿竟长这么大了!”
秋笛乖巧道:“哪有离开一会儿,爹爹走了七年呢!要是这次再不回来啊,笛儿可要准备自己出门去找爹爹了!对了,爹爹这七年里究竟去了哪里?快告诉笛儿听听!”
璟华晓得,这秋岁寒对着自己孩子,必不会说出实话,但这父子间的平常对话仍是然他欲罢不能。越听心头越是难受,但越难受,越是想听。
阿沫的身影从阡陌上由远及近,他急急起身,掸平胸口被自己扯皱的衣衫,迎上去道:“沫沫!”
她来回都是用跑的,明媚小脸上淌着晶莹的汗珠,朝阳算准了时候升起,像是故意要讨好娇俏的小天后,将她的汗珠映出比彩虹更美的颜色。
璟华失笑,用手帕替她擦去那些美丽的汗珠,道:“又不是真的生病,何苦跑得这么急?”
阿沫噘着嘴,撒娇道:“真的不成,假的也不成!我就要我家璟华好好的!”
璟华笑笑,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复将她搂紧,道:“沫沫,我们回家好不好?”
阿沫懂事点头,“好!出了这么诡异的事,你叫我再玩下去,我也没心情了。那个秋岁寒怎么样?你问出来什么没?”
“不过是个凡人。”璟华道。
玹华又加了一成法力,胸口已隐隐作痛。
就在今天,望星阁里胤龙母星的色泽更加晦暗!原来的暗红色里,连最后一丝鲜艳也给抽走,只留下那些越来越重的陈旧与死灰。
怨念与戾气突如其来地增多,遍于苍穹!几乎每寸土地的上空都有存在,或多或少而已。玹华弄不明白,为何戾气会突然累积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难不成一下有那么多的凡人都遭逢惨剧?从而令他们性格大变,变得自私、贪婪、虚伪、残暴!
就在张天师禀报了人间异象后,他便多了个心眼,每天早晚都来望星阁,前几天都还正常,以他的修为并不费多大工夫便能予以纾解。
但不知怎的,就在今日戾气的增长一下子暴增到几乎之前的成百上千倍!
他下了朝便呆在这里,却依旧杯水车薪!
玹华不信了这个邪!
二弟不过就出去几天,自己就连平衡戾气这种事都应付不来吗?难道还要等他大婚游历回来,再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不成?
二弟的修为是高过自己数重,这他承认,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他不服输,拼着回去被阿沅骂,又多加了一成的法力!
他就不信消弭不了!
玹华的脸色已发青,有一股带着腥味的液体慢慢冲上喉咙!
就在他要张嘴吐血的时候,一股温暖且纯澈的力量从背后传来,归顺了他胸口焦躁不安的气血,更让他心安。
“二弟,你回来了!”玹华没有回头,却欣喜道。
“嗯,大哥且等一等,先让我将这戾气收了再与大哥叙话。”璟华微笑道。
玹华乐得答应,迅速闪至一旁。
璟华默念法咒,对着胤龙母星闭眸合十。
门窗紧闭的望星阁里,微风,略起。
风吹动着他的长发,在身后飞扬,更显出他的面容神圣平静。
与玹华不同,他看上去似乎没有用什么力,连时光都仿佛静止,唯有纤长细密的睫毛偶尔轻颤。
但九州大地上,那些沉甸甸的污浊竟开始慢慢变浅,缩小!
玹华笑着摇头,无法不心悦诚服。
因为他看到璟华的后背,慢慢发出光来。
那是一道炫目的华彩,哪怕着了衣衫,也从衣衫的里层透出光来,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星,整齐地分布在璟华完美的背部轮廓上。
那对胤龙翼,如此漂亮!
随着璟华法力缓缓吐出,而一明一暗有规律地翕动,虽然还身在望星阁中,却好像飞越了九州,覆盖了寰宇!
玹华啧啧,这就是胤龙翼啊!输在这样的神力上,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很安慰。
怕什么!拥有如此神奇之物,就算降了天煞大劫,二弟也一定能转为安!
那些戾气竟如此沉重。
等璟华全部化解掉,睁开眼眸时,玹华已不在望星阁。
“我在这里。”玹华的声音在阁外响起。
璟华莞尔一笑,踏出门去。
玹华靠墙坐在地上,边上两、三壶花雕酒。
看来自己花了不少时间,大哥竟然已经坐到无聊,逃出去喝酒了。
“唉你小子总算回来了!”玹华咕噜喝了一口道:“怎么样,开不开心?”
璟华笑,“不错。”
他习惯性去拿大哥的酒喝,拎了几壶却都是空的,苦笑道,“怎么不给我留点?”
玹华喝完最后一口,用力一扔,将酒壶掷进浩渺星空中,成为宇之尘埃。
“晚上去我宫里喝,阿沅早念叨着要见你。”玹华道。
“不去。”
“为什么?”玹华立生警觉,每次璟华不肯见妙沅,必是做贼心虚。
“是不是又发作过了?”看着璟华那略显苍白的脸色,玹华心里陡的一沉,板下脸道:“刚发作过,还一回来就去消除那些戾气?是不是不要命了?”
璟华淡淡笑道:“大哥不用紧张,我有胤龙翼护身,不会有事。”
“你受刑后身子便再经不得折腾!快跟我回去见阿沅!”
“我没什么,歇两日便好,”璟华淡淡道,“赶着回来是有要事与大哥商量。你着急我的病,却不问问我为何病发么?”
“为何?跟阿沫吵架了?”
“我见到了一个凡人。”璟华抬眸,一字字道。
玹华对璟华说了最近的朝纲,这才知道原来如此异象不止在月氏国有,九州各地,成百上千!
出乎玹华的意料,璟华并没有太大的吃惊。他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请玹华带着阿沫去嘉佑宫用晚膳,他自己则留在望星阁,闭关静思。
是的,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一下思路,然后再筹划出一个应对之策。
这是他以前在兵部的时候就形成的本能,处境越是凶险,敌人越是难以战胜,他就越是镇定,他需要通盘的考虑,谋定而后动。
所以,当玹华告诉他,九州异象遍生的时候,他反而有一种悬着的心终于坠下的感觉。
这就是了。
是他的天煞大劫到了!
(一百零五)望星
当时在菩提镇他和大哥都以为那个天煞劫指的是他替琛华受九轰雷刑,以为全身龙骨都断了,筋脉肺腑悉数毁了,已经是天煞大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挺过来了,这劫便算是应了。
原来不是。
看大哥的神情,似乎也清楚这点。现在想想也是,既是胤龙族的大劫,以他为罪魁祸首,却怎么可能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倒是现在这样九州遍生异象的看上去比较像历劫的样子。
只是他依旧瞒着阿沫。这是他的天煞大劫,也是他们胤龙族的劫难,没必要将沫沫拖进来!更何况,从认识起,她就不停地再为自己担心,也该够了!
璟华在书案前坐下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将目前所掌握的讯息先进行一遍梳理。
第一,旱情。从张天师的奏禀上看,九州大地上,有许多类似福临村这样的地方,一些原本水源充足之地突然出现旱情。而这些地区,降雨都极为正常,可以排除苍龙水系未及时布雨的原因。
第二,失踪。围绕这些旱情的发生,周边不出十里内必有人畜突然失踪。通常是整个村落完全消失。然而,七年后这些人又都毫发无损地回来,并且记忆全都停留失踪前。中间七年,全部空白。
第三,同步。旱情与失踪同时发生,同时结束,两者必有关联。那些看上去仿佛被土地吸干的水,重新汩汩冒上来的时候,那些失踪的人也同时回来,保持着失踪前的最后一刻状态。再放大来看,九州虽有数百桩奇异事件发生,但大约都发生于同时,也终止于同时。
第四,遍布。最初步的估计,目前涉及到失踪的人口应该有数万人,天南地北,男女老少都有。他已经请大哥帮忙去查点那些失踪人口的具体数目,以及出现旱情的具体地点,希望能从中串出一条规律,得到更精确的线索。
第五,父君。在这上万人中,竟然能有一人能与父君长得如此相像!而且还偏偏让他于万水千山、茫茫人海中有缘遇到!这绝不是一句巧合就能令人信服的!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
从这份刻意里,能分析出两个问题。
第一,不管对方是谁,都已经下了战书,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来了!而他的目标就是你!
第二,他很了解自己,知道父君是自己致命软肋,甚至可能比沫沫他们都更了解自己。他知道,只要打出这张牌,自己必输无疑。
但显然,这并不是他的底牌,这只是他的一个警告,用来试探自己实力,甚至连秋岁寒可能都毫不知情。
自己却已经败下阵来。
胸口又有点闷痛。
璟华蹙了蹙眉,按着胸口,轻轻咳了几声。
喉间隐隐翻起一丝熟悉血腥味。
今日的戾气突如其来的增多,纵然自己修为深厚,而最近身体情况捉襟见肘,再强行去化解,确实是逞强了。
但适逢胤龙族大劫,他不想让大哥对自己有一丝的担心。他想让大哥知道,只要他拥有胤龙翼一天,族内就能太平,因为他无可战胜!
这半年其实都控制得不错,由于要大婚,他一直都不敢怠慢。每日里吃药勤快,又没什么要操心的事。
就像大哥说的,他过得像个舒坦的大少爷,心疾几乎都没发作过,令他在妙沅跟前很是抬得起头来。
但昨天一见秋岁寒,却立马叫他现了形。
璟华苦笑,尽管还不知这个天煞大劫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令他好看的,但毫无疑问,第一回合,他已输了。
秋岁寒这步棋用得好,杀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明知不是他,一遍遍警告自己,心里却听不进去。
可用这步棋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的天煞大劫到底又是指什么呢?
手中讯息看似众多,但全都扑朔迷离,杂乱无章。
他装病是借口,其实还是想留下来,多看看那个人。但却又看不得,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其实他就是不花这个力气也能判断出,这些失踪的人们,其本身都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就像秋岁寒,只以为自己在鲁花镇上呆了一夜而已。
换句话说,他们那七年的记忆全部被掠夺。
他们去了哪里?七年里又干了什么?那个可怕的对手处心积虑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路查下去,好像得不出什么明显的结论。
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呢?
究竟是要启动什么样的法阵,需要同时集结如此大量的水,各种各样的凡人,以及七年的时间?
璟华捏了捏眉心,闭眸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一时也想不出来。
在一些邪恶的禁术里,是需要用到祭祀数千人的,但现在这些人并没有死,而是又好端端地回来了。
如此说来,是不是该好好确认下这些人,七年前后到底有没有区别?
璟华暗叹口气,觉得自己仓促而回还是失策了。若盯着那个镇子,也许能从接下来的日常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事不宜迟,立马就请大哥去那个镇上破析剩余的线索,而自己则和沫沫去昆仑墟,将夸父的封印解除。
本来还没那么急,但如果真的是胤龙族的大劫难,那夸父身为如今唯一还活着的上古神,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也不可知。贞鳞会泄露灵力的事,就是他第一个告诉自己的,也许他还能告诉自己先祖遗言外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璟华无意间抬眸,窗外已经完全的黑了。
九重天的月又大又冷,淡漠地挂在广寒宫口,播撒着渗渗的清辉。
不早了,沫沫还在嘉佑宫里,该去接她了。
他急急忙忙起身,未防备腿上一软,竟栽倒在地上。
幸好这里没有旁人,他狼狈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两条腿慢慢恢复知觉,这才扶着桌案勉强起身。
璟华暗暗心惊。
不过才几天,身体竟然急转而下到如此地步!今日戾气暴增又耗费了大量灵力,若不是如此,即便最近毒发得频繁,也不至于一下溃败至此。
脑中蓦然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一个极有用的讯息!可那个念头还来不及跳出来,轩辕広最后一次佝偻着背,对他说话的样子又强行浮现至眼前!
父君说,以他的修为要日夜与天地戾气抗衡,很是吃力,所以才想得到胤龙翼的加持,否则他也是朝不保夕。
只一瞬,璟华已遍布冷汗涔涔!
轩辕璟华,你的父君没有说谎!
他确实是撑不下去了,逼不得已才想要那对胤龙翼的!
何况,他才是天帝,那对神翼本来就该是他的!
这些念头被强塞入脑,令他从头到脚都如被冰水灌顶,刺痛麻木,没一丝力气。刚站起来的身子,因脚下虚软,竟又直直跪倒在地上。
胸口叫嚣着,剧烈起伏,他紧压住心脏,感觉每一口呼吸都艰难异常。
在那个先祖遗迹中,他亲眼看着父君违背承诺,对大哥和沫沫下手,这让他说服自己,最后向父君反戈是对的。父君不仅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所有阻碍他的人。
每当被弑父的痛苦折磨到无法喘息的时候,他就咬着牙反复对自己说,父君是个自私、贪婪之人,自己弑父是对的,是保护了大哥、沫沫和沅姐姐。
但如今看来,并不是。
如此堆积如山的戾气,连自己都应接不暇,更何况年迈的父君?
他也许,真的是不得已。
可自己却杀了他。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做得好,大哥的二弟,沫沫的璟华终于活下来了!甚至那些朝臣们在换了一个天帝之后,依旧三跪九叩,陛下叫得起劲。
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但其实,自己和从前坐在同一个位置的父君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杀了对方!
阁外远远传来脚步声,和阿沫清脆脆的呼唤:“璟华,璟华!你还在里头吗?我来接你了!”
璟华听着那温柔轻唤,心脏又是猛地一缩!
不不,等一等!有个东西,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就快要想起来了!
别再去想父君,快把那件事给想起来!
璟华紧咬着唇,苍白薄唇上已见血色,他拼命按住自己毫无章法、剧烈起伏的心口,艰难思考着。
该死!明明就想起来了的,却偏在这时候又发作,痛得不只是胸腔,甚至连脑子也钝住了,不肯再转!
他强迫自己调整凌乱的呼吸,理智点!轩辕璟华,把那些没用的破情绪都给我收起来!你杀也杀了,现在忏悔,于事无补!
受不住的话,就把脑子和身体分开来!给我好好想一想!
在那之前那个一瞬而飘过的念头是什么?
父君胤龙翼对抗戾气
对!是戾气!
璟华脑中陡然清明!
父君说谎了!以前根本没有那么浓重的戾气,父君的时候没有,自己登基三年来也从来没有!
这戾气是伴随着旱情缓解,失踪人口回来后才开始的!
那暴增的戾气,便是人界第六个异象!
他长出了一口气,竟一下瘫软在地。
(一百零六)黑烟
秋笛已经大了,所以并不需要像别的小女孩一样,让爹爹来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不出意外地被鱼丸纠缠,但也只是在她家逗留了一小会儿,就提着书袋回了村子。
等用过晚饭,打算拿出书本来写功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课本。
秋笛惊出一声冷汗,这才第一天上学,难道就弄丢了课本?爹爹若晓得,定不轻饶。且今天这篇文章,先生是关照了要背诵的,明日上学时还要抽考。若没有课本,明日连先生那里都交不了差。
不行,非得找出来不可。
秋笛想了想,觉得自己一路上都规规矩矩走路,没开什么小差,袋子又始终扣得好好的,不可能会掉在路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拉在了学堂,或者是鱼丸家。
秋笛从房里溜出来,见秋岁寒在另一个屋里看医书,也没跟他打招呼,一个人偷偷溜出了门。
他走得匆忙,连灯笼都没带,出了村就是黑漆漆一片。好在已经快到十五,天上的圆月又大又亮,倒也勉强能看清。
风不知从什么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吹得他背上发凉。
一只田鼠突然从田埂间蹿出来,又从他脚背上经过,吓得他一哆嗦!
“呸!什么鬼东西!”秋笛骂了一声。
他毕竟还还是很怕走夜路。但若要他老实跟爹承认今天上课开了小差,或者说让他明天在先生面前背不出课文来,那他宁可选走夜路,咬牙撑过去就好。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秋笛,快快找到书本回家!”他口里念着乱七八糟的菩萨名号,把听说过的菩萨都召唤了一遍后,便到了鲁花镇。
平时,鲁花镇一直要比福临村热闹得多。这里商铺酒楼一般都要到很晚才打烊,有时候村上的铺子关得早了,他们都会到镇子上来买。
但今天鲁花镇一点声音都没有。
整个镇子就像是死的。
烛光倒是从窗子里透出来,看能看得到一些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但那些人都完全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就像站着,或者坐着,睡着了。
秋笛一个人站在镇子的中心,四周一片死寂。冷冷的月光照着他,打在地上一个长到变形的诡异的影子。
秋笛站在书院的门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再坚持一下就好,等拿了书本回去就好。毕竟已经走到这里了,可别半途而废。
还是一样的布置,只是黑夜里,空荡荡的学堂显得凄清诡异。秋笛轻手轻脚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前后左右细细查看。
没有,书本不在这里。
秋笛嘘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了,这压抑恐怖的气氛让他忍不住凭空乱想,总好像有无数妖魔鬼怪藏在那黑暗里一样。
他毕竟心慌,三两步离开的时候,踢倒了一条板凳。板凳“邦”的一声落下,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震耳。
秋笛捂着耳朵向后缩了一脖子,顾不上被弄痛的膝盖,赶紧跳起来就跑,生怕惊动了先生出来察看。
可当他才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
有个人影附着在学堂的墙上!
那个地方正对着门口,方才进来的时候,月亮被云彩遮住,并没有那么明显,而现在,青渗渗的寒光将那个人影映得一清二楚!
他就在那里!
就在自己的后面!
秋笛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四周静得可怕,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极慢极慢地转头,突然“啊”的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先生,赫然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保持着白天讲课时的样子,可就像一尊泥塑!
而最最可怕的是,他的先生,正向着窗外月亮的方向,张嘴喷吐着黑烟!
天呐!
这个先生是鬼!这个学堂闹鬼!
秋笛连滚带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出来了还不敢停下,又一口气朝前奔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这才停下,呼呼喘气。
怎怎么会这样?我要回去告诉爹爹,爹爹会信吗?
会不会以为我不想上学,找借口偷懒?
不过也实在太怪了!都说鬼怕见日光,可放学时还看到先生有站在日头下送我们出来呢!他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凶一点,上课无聊一点。
会不会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说不定先生是在抽烟袋,秋笛想,他见村里人抽过那个,确实嘴里会吐烟。
他定了心神,顿时不再那么害怕,放下心来看看四周。他很少来镇上,刚才这么一阵不辨方向的急跑,怕自己迷路了。
可眼前这块地方自己认得,今天下午还来过,好巧不巧竟是鱼丸的家。
秋笛敲了敲门。
他毕竟是小孩心性,方才还惊魂未定,一会儿也就淡忘了。他甚至想着等拿到书本后,要拿这个事情去吓唬鱼丸,看她吓得尖叫的样子。
没人应门。
门没锁,秋笛轻轻推了推,便走了进去。
“鱼丸!鱼丸!你在家吗?”
秋笛一边高声叫,一边往里走。厅堂里还亮着灯,纸窗里映出鱼丸一家围坐在桌前的影子。
“鱼丸娘,打扰了!我就想问问我的书”
秋笛一边朝厅堂走,一边高声道,话到一半又生生嘎住!
鱼丸一家,她的爹娘,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围坐在桌前。
和学堂里的先生一样,他们全都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而每个人的嘴里,都喷吐着滚滚黑烟!
灶上的火还没熄灭,那锅汤被反复煮着,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九重天上,情势不容乐观。
望星阁中戾气不但未曾缓解,竟一日沉过一日!每日化解都要耗去比前一天更多的灵力,但往往今天才消弭干净,第二天又是铺天盖地。
如此虚耗必然入不敷出,而他自见了秋岁寒引发心疾后,整个人又一下打回到替琛华受刑前那种令人担忧的状态。现在不仅是沅姐姐和沫沫,连大哥也要小心瞒着。因为若被知道,定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再去望星阁。
“二弟!”玹华在外头,高声道。
璟华赶紧收了法力,将暗红色的胤龙母星推回到浩渺星空中,令其自转。
“进来吧。”璟华迅速拭去额上虚汗,声音中仍透着沙哑。
玹华进来,瞧着他略有发白的脸色,不放心道:“怎样?不行就不用太勉强。大不了我和青澜联手”
“不用,不勉强。”璟华淡淡道,“胤龙翼神力当世第一,一些小小戾气,我还没当回事。”
他说话的时候,却有血腥味冲上喉头,被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不过为何天地间突然戾气暴涨,倒是也要及早查明白才好。否则尽管我可以消弭,却要日日给拘在九重天上,哪里都去不得。”璟华轻描淡写道。
玹华笑道:“怎么啦?还想着和阿沫出去玩?”
“不是,”见成功消了玹华的疑心,璟华也淡淡笑道:“我想去昆仑墟。”
“放了夸父?”
“对。”
他解释道:“一来,这是我对他的承诺。二来,胤龙族适逢大劫,他又是上古时代到现在唯一活下来的神,兴许能知道些当年的事情。”
“二弟怀疑这次的劫数会与上古有关?”
“我也不能肯定。”璟华轻轻道。
他这两天并不太好,方才又耗了不少灵力才化解了囤积的戾气,此时光站着说话已觉得十分疲倦,却又怕被玹华看出破绽,复挺了挺僵硬的背脊,语声却再也高不起来。
“胤龙族向来没什么大劫,但偏偏是我得了胤龙翼之后,突然来了这么个天煞劫。所以我想,也有可能是咱们先祖在上古时候得罪了谁,债主讨债来了。”
玹华蹙眉道:“既然是先祖欠下的债,那问问一衡不就知道了?”
“问过了,一衡说没有。”璟华捂着嘴咳了两声,又轻轻道:“况且也只是我的猜想,没凭没据。”
“那二弟觉得”
“上次我托大哥查的事,如何了?”璟华不答反问。
“哦,已经有结果了。”玹华道,“那些人不多不少,恰好九万零一人,旱灾发生的区域也都已经汇在这张地图上。”
玹华取出一张绘制精准的地图,交到璟华手里。
璟华蹙眉看去,那是他们兵部统一绘制的地图,九州四海,南北各地都遍布着一些小圆圈,代表那里发生过旱情。
圆圈越大,代表旱情越是严重。根据玹华的标注,在活水源头,或是几条河流交汇的水域,圆圈都非常大。
璟华闭眸半晌,又睁开道:“我本来以为这些异象会启动某个上古的法阵,但现在看来,这些地点天南地北都有,并没有什么必然规律。”
玹华道:“可是恰巧便是九万零一人,这数字难道不巧?”
“很巧,但能说明什么?”
玹华无语。
璟华道:“不能说明问题,再巧合也没有用。”
“那你说怎么办?”玹华无语,又将问题丢回给他。谁让这个二弟理智到不可理喻?
璟华又咳了两声,快速地用帕子擦了,清冷的声音分析道:“大哥莫急,我觉得现在有两条线可以查下去。
第一这个叫秋岁寒的人,他的出现必然是有目的的,如果是冲着我的大劫而来,那决计不会就此在我命中消失!
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麻烦你大哥替我跑一次福临村,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包括他幕后之人。”
“这个没问题!”玹华爽快道。
“去福临村的时候,顺便也要查湘江的水,包括鲁花镇那些消失了七年的人,现在有何异样?是否有人能记起这七年里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好!还有呢?”
“还有一条,就是我去将夸父的封印解了,顺便向他请教当年之事。
根据先祖所言,当年胤龙翼被砍下来的时候,夸父就在当场,可当年我第一次在漠北见他,他只字未提。只是含糊地说贞鳞不可失,以及父君没有胤龙翼的事!我还怪他怪他胡说”
璟华说到此处,又断断续续咳起来,想压却没压住,反倒越咳越凶。
玹华皱眉,从他进来到现在,二弟已经咳了好几次了。他最近脸色一直不好,这几日躲在望星阁,不肯去见阿沅,更是每况愈下。短短几天工夫,竟又倒退回三年前那种苍白消瘦的境地。
玹华暗叹一声,倒了杯白水递给他。
璟华谢了伸手来接,却被玹华眼明手快,抢去手中握着的帕子。
摊开,果然一片殷红。
(一百零七)独孤
“别大惊小怪,不过是咳破了嗓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璟华料得玹华要追究,抢在他前头道。
“咳破了嗓子?”玹华怒道:“你当大哥是两百岁的无知小儿吗?你沅姐姐一间屋子里,有半屋子是医书,我就是一知半解道行也能比你高!”
“大哥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他依旧一副漠不关己的态度,甚至眼睛都未离开刚才的那张地图。
“你!”玹华气得快要发疯,一把抢过地图,仍在地上,骂道:“你把自己说的话都忘了是不是?你记得那时候在菩提镇怎么跟我保证的吗?你说以后要好好的,让身边每个人都放心,再不让阿沫为你担心,为你哭,你忘了吗?”
“大哥不必那么激动。”璟华抬起眸来,望着玹华。他语声平静,表情里带着一丝无奈,就像一个大人无法理解又吵又闹的孩子。
“有的话,我不想说出来,我觉得你们应该懂我,至少大哥应该懂。但为什么你又好像总是不明白。”
“我不懂你心里想什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玹华语气很不耐烦,想掩饰那些担心,却欲盖弥彰。
“好吧,那我今天说最后一次。我希望大哥好好听,以后也莫要再拿这个来烦我。”璟华不带情绪道。
“我是天帝,也是一族之长。我的命不止是我的,也不是沫沫的,或者是大哥或者沅姐姐的。在我为了你们好好活下去之前,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我去担负!
从我坐上凌霄殿那个位子起,从我得到身后这对胤龙翼起,我就要承载起整个种族和天下的安危!
所以,你应该要明白,当时能得到胤龙翼,并不是让我白捡了一条命而已,并不是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们说说笑笑,从此幸福无忧地生活下去。它附带着一个契约,我必须要用我的命,守护族人,守护天下!
如果有一天,需要我抛弃性命去换取世人的平安,我一定会去做。因为那是我必须要做的。”
璟华一口气说完,胸口更剧烈起伏,整个人苍白冷硬,更带着君临天下的不容情面与不可违抗。
而玹华也久久不曾开口。
璟华说他应该会懂他。没错,他当然懂。
将责任与大道凌驾于个人的小幸福与小安乐之上,莫不要说现在已经登基为帝,三界至尊的璟华,就是从前他只是兵部大帅或者天族皇子的时候,也都会这样做。
他向来便是这样的人。
为了别人可以轻易舍弃自己。
何况现在,这份舍己上又加了一个重重的责任,便弃得更加义无反顾。
只是靠这个lou dong百出的身体,那天下的安危,那三界的重任他又能背负多久?
是不是到最后实在背不动,也走不动了,就连带着那些重任一起倒下来,曾被他守护的人们漠然远去,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只留下自己这些亲人围在他身边,陪他最后一程?
“大哥,我”璟华见玹华沉默,遂换了一种略轻松的语气,缓缓道:“我方才只是想让你明白。在大义和我个人之间,必然是大义更为重要,这根本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但现在,我毕竟有了胤龙翼护身,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璟华”玹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已经让璟华讲完了,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实在说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话,只好叹道:“大哥不是怪你,我晓得你有自己的原则。我只是唉,我只是好怀念你在菩提镇的最后几个月那时候,我们把你养得多好,脸色也好,也没现在这么瘦。”
璟华失笑,“大哥你怎么跟沫沫一样,总是爱拿胖瘦来衡量人?我修为高,瘦些也不妨事。”
玹华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苦笑道:“我本来总想着把天帝的位子交给你了,就能和你沅姐姐远走天涯,好好陪她,将那些年她吃过的苦,都好好弥补。现在却被你拖下了水,想走都走不了。”
璟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抱歉,等我渡了这个天煞劫,大哥便不用再为我操心。”
玹华笑道:“你啊,你自生下来,大哥大嫂便为你操心操到现在,现在想起来说抱歉也已经晚了。
好吧,我答应你不告诉阿沅,也答应替你去福临村和鲁花镇跑那一趟,但你要实话告诉我,平衡这些戾气每日需要耗你多少灵力!从回来到现在,赤胆情又发了几次!”
璟华垂眸不语。
玹华望了他一眼,肃然道:“你跟我说最后说一次,那我也跟你最后说一次!
你讲的大道至上,我同意!因为毕竟我也是皇族!也是胤龙家的子孙!但你这些话,我就不信你的沫沫会同意!会任由你乱来!你若想我帮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就自己看着办吧!”
璟华的这个软肋,果真屡试不爽。
他听到阿沫的名字,终于肯抬起头来,睫毛轻颤数下,竟已换了张轻松自然的笑脸,只语声低哑,泄露了力不从心。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刚从菩提镇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各方面都顺,沅姐姐又照顾得精细,自然不能再好。
大哥,我这副破身子,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你老拿我这辈子的最好来比,我怎么比得过?”
玹华叹道:“你的赤胆情,其实是最忌讳心绪波动和突然间急耗灵力的。这样天天虚耗灵力,只怕比之前从贞鳞伤处流逝走的只多不少。”
璟华望了眼浩渺星空中兀自旋转的胤龙母星,深澈的凤眸中波澜不动,“好在有胤龙翼神力加持,我目前并无大碍。待渡了这个劫,再好好调理回来就是了。”
玹华道:“可是那个秋岁寒,你考虑过怎么办么?如果他是那个人故意做了来引你发病的,你怎么应付?要不要我这次去福临村时,顺便就将他解决了,以绝后患?”
“不行!”璟华立即打断他,斩钉截铁。
“二弟,你不能将他当做父君,他只是长了相同的脸,他是个凡人!”
“我没有当他是父君,他是人。”璟华吸气道:“但凡人就可以随便被处理掉么?他还有个孩子,他是那孩子的父亲!”
“一个凡人,和胤龙族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能相提并论吗?”
玹华不去理璟华越发清寒的脸色,坚决道:“二弟,你也是行伍出身的,晓得孰轻孰重!胤龙族面临生死存亡,你要用妇人之仁将自己框死么?”
“我说不行!”璟华声音也陡然高了起来,苍白的额头青筋暴起,难掩心中愤怒。
心脏又不争气地绞痛起来,像是盘恒于他体内的毒蛇听到他们谈起那个名字,立时便无孔不入地跳出来,站在心口血洞上随便咬掉几把烂肉,然后顺便嘲笑。
“会受影响,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璟华白色衣袍下身子轻轻颤抖,声音却异常平稳,眸光清澈,坚定不移。
“我身为三界的守护者,若因为自己的原因,就任意处死一个无辜的凡人,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保护他们!他们又凭什么来信我!”
“可是那个人会利用这点,让你看到秋岁寒就想到父君,从而削弱自己的战力!因为他认定你会对一个无辜的凡人下不了手!”
玹华已经想好,如果那个秋岁寒是璟华的又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他作为大哥,就必须替他除去。
就像那时候对父君一样。
璟华要守护的是天下,那么他要守护的就是这个弟弟。
玹华一步步走近他,一句句戳他要害!
“你刚才不也说过,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还要担负天下和大义!所以你就任由他这样毁了你自己么?
一次次频繁的毒发,再要每日负担这狂增暴涨的戾气,也许不用等到他露出真面目,你这里就已经重病不起了!
你又拿什么来守护你的ai ren和天下呢!”玹华直视着自己的弟弟,一字字道:“成全大义,必有牺牲!就不能像你这般软弱!”
“我并不觉得自己软弱。”璟华望着他,语声淡淡,却不容置疑。
“没有关系,大哥来替你做。”玹华继续紧逼道,“大哥晓得你的脾气,我替你处理好这件事,你安心渡劫即可。”
“璟华请大哥保证,此去决计不可伤害秋岁寒父子。若无法做到,那我只能改请青澜帮忙。”璟华又摆出那种温和有礼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冷冰冰,硬邦邦。
“璟华!”玹华在背后叫他。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璟华已大步离开望星阁,留了一个清绝的背影和一句话给玹华。
“我决不会再因为一张脸,而让自己情绪失控。”
璟华这句话自然不是凭空说说,因为他向来过目不忘。
他记得多年前曾看过一本书,里头记录了一种方法,可以封闭人内心的情绪。
那是一种失传了许久的古法,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邪仙所创,他将这个方法写进了书里,不久便自尽了。
邪仙死后,这本书也一度失踪,后来又偶然间被人发现,在许多法术高明的宗师手里数度辗转,最后呈到了他的面前。
向来嗜书如命的他却翻了几页就合上了。
他不喜欢那本书的名字
独孤。
(一百零八)知己
迦南栩望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面前是一盆拔丝凉面,黑山药泥的底座上,插满了一根根浇灌了糖汁的细面,凝结了之后就像簪子一般硬硬的。
他又在上面做了许多的点缀,樱桃、龙眼、莲子、葡萄这些晶莹大颗的还有绿豆、红豆这些玲珑小颗的,拿线穿了一串,轻轻飘荡,随风摇曳。
这是他发明的新菜式满头珠翠。
用来送给那个美丽又害羞的女孩子。
迦南栩想,她应该会喜欢,那天她便是梳着这样的发式来赴宴的。
迦南栩抱着那盆拔丝凉面,又在南天门口等了很久。
她答应今天来九重天上找他。
唔,他们的进展算是挺快。自从璟华大婚上第一次见之后,第二天他立马跑了一次西海,感谢她那晚上不嫌弃,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酒醉。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每天都会去西海报到,将那些感谢的话又重复一遍。
后来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的说辞,就大着胆子请她来九重天上玩。她竟然答应了。
阿湘亭亭玉立地出现在南天门口。
迦南栩很是兴奋,隔老远就对她挥手。
今天吹的是南风,迎面刮过来,凉面上挂的那些丁零当啷的珠翠真的呼啦啦乱摇,吓得迦南栩只能背对着风,将怀里的东西好好护着。
“迦南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阿湘看到他弓着背,倒退着过来接自己,奇怪道。
“啊,阿湘殿下,我怕风把这礼物吹坏了,这才倒退着来迎驾,勿怪勿怪。”
“啊,迦南公子太客气了,您是阿沫的师父,直接叫我阿湘就好了。这是礼物吗?谁的?”阿湘睁大双眸,期待道。
“自然是给阿湘你的。”迦南栩改口倒改得快,“你看这像不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梳的那个百鸟朝凤髻?”
他殷勤地将那盆凉面捧给她看。
他们已经进了南天门,风小多了。阿湘面上露出惊喜之色,指着其中的一根凉面,欢欣道:“啊,真的很像呢!你看这支,上面的莲子与樱桃相间,与我那支海珠玛瑙簪简直神似!”
她又指着另一支挂了红豆串与黑豆串的凉面道:“这支就和我那支拈花看年华的步摇简直一模一样啊!啧啧,想不到迦南公子如此才华横溢,阿湘由衷佩服。”
迦南栩见阿湘喜欢,更受鼓舞,长身玉立道:“是阿湘你那日瑶台花容,远胜星华,这才给了在下灵感不瞒阿湘姑娘,自那日起,我便夜夜不能寐,总想做个什么作品出来,才不负你倾国之姿。”
“真的吗?”阿湘脸红道,“我有给了你灵感?”
迦南栩点头,认真道:“千真万确。阿湘,你莫瞧不起我们厨子。很多人认为,我们只不过是煮个汤,炒个菜而已。其实,我的每道菜,都是艺术!”
他见阿湘听得用心,更有信心,接着道:“就像那些书画大家,或者是一代宗师一样!那才是高明的厨子!我要让我的菜成为一种安慰,一种满足,一种情感的交流,而不仅仅是果腹之用!”
阿湘本就对迦南栩怀有好感,此时听得频频点头,眸中泛起敬意。
“阿湘姑娘,我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做菜的,也不是给谁都做菜的。”
小厨子又骄傲起来,捧着那盆凉面,睥睨万里层云,温柔千里,“这盆满头珠翠,我只做给你一个人吃,因为你是最懂它,也是最懂我的人!”
“只给我一个人吃?”阿湘简直感动得快哭了。
她本来就多愁善感,这迦南公子长得翩翩如玉,又是金翅大鹏家的独苗,还会做得一手好菜来讨人欢心!啊,简直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好到不能再好!
她甚至觉得,这个小厨子比起她的天帝妹夫来,也没有差到哪里。
迦南栩温柔道:“是啊,阿湘。我还会做许多好吃的菜,你若喜欢,我便一道道做给你吃。以后,我便只做给你吃。”
他拔下一根冷面,连带着上面晃悠的坠子,一起递给她,“来,尝一下!”
阿湘内心汹涌,那情感的潮水湿湿的,又咸咸的,从心里溢出来,又从眼里流出来。
“呜呜,迦南,你真的太好了!”爱哭的阿湘这次算找对了地方,迦南顺利成章地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安慰。
他也是个情感丰沛的,看着自己创作的礼物送出去竟然能令心爱的女孩感动到哭,那心里的成就感也是汹涌得要溢出来。
是啊,他喜欢上阿湘了。
不是像阿沫说的,因为姐妹俩可能长得有些像,退而求其次。而是另外的原因,完全发自内心的。
迦南栩是个有些执着的人。
比如说做菜,他始终坚持那个是他的人生理想,是一种艺术境界。别人不懂没关系,嘲笑也没关系,只要他发自内心的热爱就好了。
但艺术的道路总是孤独而曲折的。
尽管他生来优渥,不需为家族使命这一类的事情操心,但曲高者和寡,他在一堆腌臜现实的厨子当中总显得格格不入。大家关心的是,今天这道菜是被陛下吃了多少,以此来衡定你的水平高低,而不是用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创意啊,流派啊,内涵啊,感悟啊。
他很苦恼。
他对阿沫一见钟情,是因为阿沫在血库中救了他。可阿沫也不懂他,她拜他为师,向他学习厨艺,但目的很让他失望。
她只不过是想让璟华长胖些。
但姐姐阿湘就不同了。
她是认真地在听他对美食的独到见解!她发在肺腑地赞同每样食材都有各自不同的情绪!她深深理解当完成一件作品时那种巨大的无法描摹的幸福感!
对,她也做设计,她设计的是衣衫。
她也有不被人理解的苦恼。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裁缝和绣娘的活儿。
没有人认为卓越的品味是衣衫的灵魂,也没有人认为,完整的衣衫设计要包括发式、首饰、妆容、甚至包括气质在内的整体搭配。
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迦南栩觉得打开了人生的新境界,他真正地看清了自己。没错,阿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阿沫更适合自己。
“迦南公子,这简直是艺术臻品,美轮美奂!请恕我不忍下箸!”阿湘红着脸喃喃道。
“没事,阿湘。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迦南栩也有些脸红发烫,但仍一鼓作气道:“我有了阿湘,以后便有灵感源源不断,无需舍不得。”
“嗯。”阿湘悄悄抬眸,水灵灵地望了迦南栩一眼,含羞答应。
迦南栩深情款款地递过那一根凉面,阿湘含情脉脉地伸手来接
突然,凉面被半道劫走!
阿沫嘎嘣一口,咬掉那满头珠翠,嚼了两下吐出两颗葡萄籽,挑剔道:“还行,师父下次用没籽的葡萄,我顶烦吐籽!”
迦南栩愣愣地看着她,“阿沫,你回来了?不是说要玩三个月么?”
阿沫叹口气道:“唉,人界出事了,下回再跟你解释吧!我先借阿湘姐姐用一下!”说完便一拽阿湘,风风火火就跑了。
迦南栩捧着满头珠翠,呆呆站在原地。
阿沫将阿湘带到了宸安宫的书房。
和所有第一次见到璟华藏书的人们一样,阿湘睁大眼睛,愣了好久。
“陛下有这么多书啊!真了不起!”阿湘咂舌。
“这算什么稀奇?这样的书房,我们璟华有一百间!更稀奇的是每一本,我们璟华都读过!不论你要问什么,他立刻就能说给你听,厉害吧!”阿沫得意道。
“厉害,我想都不敢想。”
“唉,可是要读得下去这么多书,他小时候该是有多无聊!”阿沫叹道,“哪像我们兄妹,成天快活,四处闯祸!”
阿湘笑道:“你这是由爱生怜,你自己不爱,觉得无聊,陛下可未必觉得。再说,你若真觉得他闷,不如早点给他生个小太子出来,父王可唠叨好久了。”
阿沫有些惆怅,又叹了口气,“恐怕这阵子,他还没这个心情呢!阿湘姐姐,你晓得你的湘江断流了吗?”
阿湘听她提到正事,也不再玩笑,道:“晓得。前阵子人界处处异象,不止湘江,许多处大江大河都断流了。父王已经增派了雨师勤加布雨,但雨点刚落地,便被地面吸收得一干二净。”
“不错,我也去布了次雨。璟华说,那雨打在地上,便像打在烧得滚烫的铁板上一样,还冒嗤嗤白烟!”
阿湘点头道:“是挺吓人的。好在现在都已经解决了,父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阿沫,你们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前回来的吧?”
“没有解决,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阿沫道,“我们怀疑那许多的水源,以及失踪的人是为了要启动某个极厉害的法阵。那法阵开启,便是璟华的天煞大劫!”
“什么?天煞大劫?”阿湘失声道。
“嘘!”阿沫急忙封住她嘴巴,“轻点!这是我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的,你千万别说出去!”
她放开阿湘,“所以我们才急急赶回来。他还当我不晓得,但我哪有那么笨,看玹华大哥一天到晚如临大敌的样子,猜都猜到了!”
“这个劫,渡得过去吗?”阿湘担心道。
“我也不晓得,”阿沫摇头道,“璟华修为是天下无敌了,但你也知道渡劫这种事,并不是靠修为就可以了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知道有什么法阵是要以水为媒的?”
阿沫指了指这个庞大的书房,“我在这里查了好几天,也不明要义。”
阿湘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只听过以血或者灵力为媒的,但也不会要如此之多。阿沫,会不会你们想多了?水么,也就是洗洗刷刷,溶污解垢罢了,哪里还能启动什么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