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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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坐下来,玹华立即在书房外做了个结界,让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玹华向青澜大概讲了下静安失踪的前后经过,凝重道:“这么多人陆续失踪,没人发现是不可能的,问题是为什么明明有人察觉了,却仍被按下不发?”
青澜道:“玹华你的意思呢?”
“青澜,”玹华想了下,抬头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有具体的论断,但能肯定至少两点。
第一,我们离开那么久,特别璟华卸任了兵部大帅之后,九重天上各方势力显然已经有了新的布局,暗流涌动,日月偷换。我父君如今能掌控的还剩多少,很难说清楚。
第二,就算父君仍旧手握大权,但说老实话,我对他,唉……”玹华苦笑了下,并没有往下说,但他要说的意思,青澜和长宁已然明了。
他对这个父君,很失望,亦不大放心。
青澜快人快语,道:“以前我们在兵部,璟华管得严,不许我们有任何冒犯天帝陛下的言语,但说实话,他的诸多做法,我们都早有不满。特别现在,我知道他这样对我娘亲,我就更对他深恶痛绝。”
他握拳在桌上捶了一下,愤恨道:“玹华,若不是他和姜赤羽两人从中作梗,硬拆散我爹娘,我爹便不会惨死,我娘更不会凄苦伤痛一辈子!”
“我明白。”
玹华缓缓道:“我这么说,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大逆不道。但我无所谓,我不像璟华,心里有那么多固执的东西,宁可自己委屈,也要去求这个根本不可能的天伦和圆满。
我这个父君,母妃因他而死,阿沅又被他折磨成这样,这次如果二弟再有什么事的话,我绝对无法原谅他!”
他也是情不自禁挥拳往桌上一捶,酸梨鸡翅木的桌案应声而裂,桌上的笔墨镇纸,还有一摞摞的命格本全都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长宁被吓了一跳,因为玹华眼中喷射出来的怒火。
青澜赞道:“痛快!虽然我跟了璟华这么久,但却还是觉得你更对我胃口,句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璟华这个人,明明是玲珑七窍心,却长了个榆木的脑袋,冥顽不灵!”
“他啊……呵呵,”说到这个二弟,玹华也只有苦笑,“他从小便这样,什么事都喜欢闷在自己肚里,闷烂了都不吭一声。”
长宁仍是一脸悲戚之色。他刚到冥界,尚未见过璟华,很是焦急,“太子殿下,二殿下人呢?为什么你们都不让长宁见他?”
玹华道:“璟华就在此处,只是他目前比较虚弱,静安的事还是暂时瞒着他为好。你若贸然现身,以他的机智,即便不说,也会立刻就有所怀疑。”
青澜道:“是啊,等我们行完九件功德,拿到胤龙翼了,再说不迟。长宁,你暂且先安置两日,也不会太久。”
玹华摇头道:“青澜啊,你还真别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他这句话说得一半,却未再接下去,只是蹲下来,开始动手整理那张刚才被自己盛怒之下掀翻的桌子,苦笑道:“糟糕了,把广王的桌子弄坏了,回头还得赔人家。”
青澜被他吊了胃口,拉住他道:“别弄这个了,让长宁收拾,你给我把话说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玹华微微叹息一声,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多疑,我总觉得璟华他,有点异样。”
青澜蹙眉道:“正想跟你说这个,他最近又旧话重提,让我举荐阿沫去考明年的靖天神兵会,我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玹华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自上次昏迷后醒来,他就有些反常。如今几件事一连,更觉疑点重重,他就像是知道自己拿不到胤龙翼似的。”
青澜道:“阿沫费了半天的劲,总算是劝得璟华肯向天帝陛下开口去讨,莫不是他自己都不敢抱什么希望吧。”
玹华酸涩一笑,“拿个家传的宝物就自己亲生儿子一命,这在普通人家,哪里用得着开口去讨?”
“偏偏放在我们胤龙家,却变得如此难以启齿。璟华也是被阿沫逼得紧了,明知没希望,也只好答应下来。”
他突然压低声音道:“青澜,我其实压根没想过去求父君!”
“那你打算如何?”
玹华一字字道:“逼宫!”
此言一出,青澜与长宁俱是一惊。
玹华沉声道:“我心里早就想好,哪怕背一个忤逆篡位的骂名,我也必须为璟华将这副胤龙翼抢过来!”
“太子殿下!”胆小的长宁惴惴道:“您这是……这是……”
玹华眸色一沉,字字掷地有声,“没错,我就是要造这个反!母妃!阿沅!我们一家人为他牺牲得还不够么?如今我只剩这个二弟,我绝不会再让父君伤害到他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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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对轩辕広早已恨之入骨,与玹华一拍即合,两人在书房里密谋不过片刻,就商定下了计策。
当阿沫陪璟华回到冬暖阁后,玹华悄悄对阿沫招招手,塞给她一本命格。
“我和青澜有事回一趟九重天。这本命格你先拿着,看熟了,一会儿拉着璟华就照这个去化凡,明白不?”
“嗯,明白是明白,”阿沫不解道:“可是玹华大哥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要回九重天?现在不正是要紧时刻么?”
玹华笑笑,“你这个小人精,管得倒宽。我们就是为了让你的璟华能将这胤龙翼拿得更牢靠些才去的!对了,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叫璟华知道,不然功亏一篑。”
“行,你们放心去吧。”阿沫也不多问,爽快答应。
屋子里头,妙沅还在为璟华施针。她这两天研究出一套新的针法,配合玹华的灵力,倒是有了些起色。无奈这赤胆情早已侵入到五脏六腑,再加上火行灵力的反复炙烤。妙沅也偷偷跟他们说过,现在除了胤龙翼,再高明的医术,能解决的问题,也不过是让他在拖十天,还是再拖半月而已。
阿沫蹲在墙角,翻开那本命格,细细看起来。
这个人叫比干,是一个大大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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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觉得头有些晕,像是醉了酒。
但他酒量向来很好,很少会醉,而且最近沅姐姐管得严,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喝酒。
一个妖媚入骨的语声就贴着耳边酥酥地响起:“王叔为何连眼睛都闭了起来?是嫌奴家太丑,怕污了王叔的眼吗?”
璟华惊悟——
自己这是不知不觉地,已化了凡么!
他苦笑一声,这又唱的是哪一出?难不成是大哥睚眦必报,也摆了自己一道?
他睁开眼来,眼前的女子凤眼半弯,朱唇点绛,香腮染赤,纤腰慢拧,算得上是个美人。
只是这美人,凤眼中带了一点妖媚,朱唇边含了一丝轻佻,香腮处胭脂略浓,纤腰摆得又有点过于频繁。
而她的装扮更是离奇,璟华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为何之前自己要闭了双眼,不敢再看。
她只着了件极轻的薄纱,里衣极短,整个腰腹都露在了外面,冰骨雪肌若隐若现,纤腰翘臀令人目不敢视。
她甚至连鞋袜都未着,光着嫩足踩在地上,腰袢及脚踝处都戴着铃铛,随着她细碎的脚步,铃声嘈嘈切切,惹人目眩神昏。
“王叔好生讨厌,奴家为了王叔才特意学得这支曲子,王叔却始终闭了双眼,看都不看?”那女子娇嗔道。
妖媚似刚一曲终了,身上微有细汗,与那浓烈的脂粉气混做一处。
她仍沉浸在刚才的舞曲中,仍旧踏着舞步款款走来,媚眼低垂道:“久闻王叔是朝歌第一美男,奴家只道是外界谣传。今日一见果真惊为天人,不但仪表非凡,竟还如此年轻!”
她偷偷抬眸,望了璟华一眼,似含羞道:“瞧着比奴家也大不了多少呢!”
璟华轻咳一声,他还有些懵懂,但瞧这女子衣着,应该是个宫中的嫔妃,且是个不怎么正经的嫔妃。
“娘娘言重,微臣不过虚长了辈分。”璟华在还没弄清状况的前提下,先按对方说的,摆了个王叔的架子。
“其实奴家也不爱这个称呼,恁的把一个翩翩公子叫得老气横秋。”
那妖妃掩唇一笑,又凑近了些,糯软软道:“不若这样,以后无人处,我便叫你哥哥,你便叫我妲己。”
她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就靠了过来,跌在璟华怀里,娇呼道:“哎呀,奴家不胜酒力,这头晕得很。”
璟华早有防备,巧妙地闪过身子,躲过她这一扑。他抖了抖衣衫,远远站直,作揖道:“娘娘醉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微臣这就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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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的布局,大都差不多,璟华没费什么力气就奔到了王宫外头。
但一出宫城,他就愣了一下。
城外的穷困贫瘠与王宫内的穷极奢华形成强烈对比,四处是矮小破陋的草房,尘土飞扬,摇摇欲坠。路上百姓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市场上,除了卖一些不值钱的破旧玩意儿,还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叫做人市。十几个瘦小的孩子挤做一堆,用几片破布遮着身体,身上插着草签。有个满脸横肉的人贩,时不时扬起鞭子,向哭闹的孩子身上抽去。
一个孩子的价格,还不如一头羊。
璟华在市集中慢慢走着,越走眉头拧得越深。
那个妖妃说这里叫朝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国度,但看起来,这里既无晨朝旭日,亦无子悦欢歌,倒是一片鬻儿卖女,满城凄凉。
这群人中间,唯有他人如虹,颜如玉,锦衣华服,显得鹤立鸡群。因此,当他一踏进那个市集,就有一群小乞儿一拥而上,围着他哭道:“公子!大人!给点吃的好不好?我们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璟华面露为难之色。
“我并未带有吃食。”他轻轻道,觉得十分抱歉。
“没带也没关系。公子施舍几文银子,我们自己去买。”乞儿们道。
璟华拿出钱袋来,还未来得及分发,就被小乞儿们一把抢走,混乱中,甚至连挂在腰上的玉珏也被摸了去。
璟华无奈叹了口气。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个人都岌岌可危,每个孩子都朝不保夕,又何谈民风正道,君子之风?
而此时此刻,自己又是谁?大哥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空心菜!空心菜!各位大哥大婶,来看一看我自家种的空心菜呗!”
突然,一个年轻女子清脆的叫卖声穿过阵阵嘈杂,直钻进璟华的耳朵里!这声音如天籁般,令方才还茫然无措的他一下欣喜若狂,紧锁的剑眉一下舒展开来!
“沫沫!”他紧跑几步,奔到拐角那个大声吆喝的女孩面前,拽住她激动道:“我总算找到你了!”
阿沫狡黠一笑,“大人,买空心菜吗?刚摘下的,新鲜又水灵,包好吃呢!”
璟华压低声音道:“沫沫,你这又是搞得什么名堂?我们这是在哪?我是谁?”
阿沫瞥了一眼四周,依旧没有理他,反而高声道:“大人,您要买就掏银子,不买就别妨碍民女做生意!”
璟华清咳两声,窘道:“沫沫,我……没银子了。”
(一百二十四)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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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笑得前俯后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璟华被那群小叫花围攻的时候,她就躲在一旁瞧得正欢。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素来华彩翩然的璟华露出狼狈样,总是能让她特别高兴,果断落井下石耻笑道:“下回公子一掷千金的时候千万要记得,稍微给自己留点儿。”
她灵巧地挑起担子,招呼他跟上,边道:“行了,我给公子送到府上,您顺便给我菜钱。”领着璟华饶了个小路,一路离开那个喧嚷的闹市。
“沫沫,你这又是在玩什么?”璟华见四下无人,立刻拉住她,卸下她身上的担子。
“和你一起化凡啊,还能干吗?”阿沫揉了揉发疼的肩膀,抱怨道:“这担子可真不好挑,把我的皮都磨破了。”
璟华拉开她的领子,果见肩膀处一片嫩红,心疼地替她吹了吹,“疼么?怎么也不挑个好些的人物来,吃这许多苦?别卖了,跟我回家,我好歹还是王叔。”
阿沫倒满不在乎,“化凡不就是要体验凡人的艰辛么,这算什么?”
她瞧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走到哪里竟然都是玉树临风,风姿绰约的样子,忿忿不平道:“再说你这个王叔,下场比我惨得多,我可不要引火烧身。”
璟华笑道:“我要怎么个惨法?被贬为庶民,和你一起去卖菜吗?那我求之不得。”
“你哪有那么好命!”阿沫幸灾乐祸,“这是玹华大哥特意指定的戏码,你要怪就怪他,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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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大概说了说这副命格。这里是朝歌,是中原大陆商国的国都。
如今的大王叫帝辛,封号纣,人称商纣王。
纣王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有倒拽九牛之威,抚梁易柱之力。唔,那是他娶了苏妲己前。娶了苏妲己后,便是另一回事了。
苏妲己这个女人,璟华已经见过了,天生媚骨,荒淫无度,专惑君王。
纣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耗费巨资为她建了高大宏丽的鹿台,整日作新淫之声、北鄙之舞、靡靡之乐,又从百姓处搜刮各类奇珍异宝,装置其中。
那些珍珠,金银,良玉和美瓷被一车车,又一筐筐地运进了王宫。据说,整座鹿台上,无一处需点灯,因为那些奢靡珠宝在暗夜中散发出的熠熠光芒,足够将四周照亮,炫目如同白昼。
璟华听着,蹙眉道:“这么个昏君,就没有臣子劝谏他么?”
阿沫道:“你呀!”
璟华笑道:“我?我不是王叔么?”
“对呀,你是王叔,也是个托孤重臣,命格上说要辅佐这个昏君呢!”
璟华苦笑:“可见我辅佐得不太好。”
“好不好就看你啦!哦,你的府邸到了,我先走啦。”阿沫撂下挑子,转身欲走。
璟华拉住她,“沫沫,你……不能留下么?”
他实在不愿她走,哪怕只是个凡人的身子,他也想把她搂在怀里,不忍放开。
阿沫被他轻轻抱在怀里,贪婪地嗅了嗅他的气息,又轻轻推开,半真半假道:“好了,我真的得走了,我一个卖空心菜的,怎能进王叔的府上?”
“沫沫,别走。”他手上使了劲,说什么都不放。
“璟华,等你好了,我们有地老天荒,万载千秋的岁月,你又何必急在一时?”阿沫踮起脚,给他一个温柔的告别吻,“我就住在隔壁,我每天都来瞧你。”
“好,那你每日都来。”
阿沫走到一半,又想起来,回头道:“对了,玹华大哥要我告诉你,你上次要他体会的‘不得已’,他已经体会到了。他说也留道题给你,嘱你好好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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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的这个王叔,做得并不轻松。
纣王终日与妲己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整个朝堂政务,几乎都丢个他这个辅政大臣。幸好他出身皇族,本来就擅于这些,而那天在市集上转了一圈,更激发了他天生的悲悯之心,花了几天摸清情况后,立刻着手干了起来。
他英明果断地制定了几条全新的政策法规,同时减轻赋税徭役,鼓励发展农牧业,提倡冶炼铸造,富国强兵。
阿沫每日傍晚,会挑一筐新鲜的空心菜到他的后院,与他说上两句话。他则吩咐自己家的厨子做些好吃的,给整日介只有空心菜可吃的苦孩子改善下伙食。
“我说璟华,你真是个操心的命,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生!”阿沫瞥了一眼他疲倦的脸色,继续低头狼吞虎咽道:“唔,今天这个火腿腌得嫌了些,你回头跟你家厨子说说,下次别搁那么多盐。璟华,我现在知道,原来盐可贵了呢。”
璟华为拟定能适合朝歌城百姓的改革方略来,不分昼夜,日理万机,已经熬了好几宿。他本来就清俊,就这么几天工夫,两颊已明显地削了下去,更显秀逸如玉。
“我也不知何时就要回去,能多做一点就做一点,这里的百姓过得太苦了,特别是那些小孩子。”璟华叹道。
“你披星戴月为百姓谋的福,都及不上纣王和妲己造的孽,片刻就给毁尽了。”
阿沫放下筷子,望着他认真道:“璟华,玹华大哥叫你来的目的,你可想过?做一个忠臣,只是自己鞠躬尽瘁,克己奉公便好了么?难道明知道大王是错的,也置之不理?”
“我一定会劝谏大王。但他毕竟是大王,又有妖妃蛊惑……”璟华似有难言之隐。
他不想让阿沫知道。
除了大王,谁都看得出来,苏妲己对他有非分之想。
所以莫说劝谏,他现在除了上朝根本就很少进宫。苏妲己已经派人请了他好几次,他每次都称病不去。
即便只是凡人的身子,他也不想有任何对不起阿沫的地方。她是他的,那他自然也是。
“沫沫,我今晚要进宫。”璟华吸了口气,突然道。
阿沫噗嗤一笑,“王叔想明白了?我以为你就打算默默耕耘至死了?”
璟华笑笑:“摘星楼竣工,大王要在那里大宴群臣。我推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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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宽袍玉带,缓缓踏上摘星楼。
这里,的确极尽奢华之能事,比之睥睨天下的三界至高九重天凌霄殿,也差不到哪里去。
金huang se的琉璃瓦片闪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无法睁眼直视。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回廊,倒映出宫婢侍从们谨慎而忙碌的匆匆脚步。
璟华再往里走去,只见一座座精巧别致的雅阁,林立在秀山、清泉之中。每座雅阁皆华庭暖帐,四周冰蚕宝罗帐,帐上遍绣撒珠国色牡丹,风起帐动,便如一朵朵真的牡丹在风中婷婷摇曳。
再观雅阁之中,皆以墨山檀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烛,东海明珠为帘,内设一张沉香木卧榻,宽六尺,上铺锦貂华裘,云丝暖被。
而雅阁中更是穷极奢欲,桌案上酌金馔玉,满盘珍馐。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一名侍女跪在一旁专事布菜,一名琴师弹奏古琴铮铮。
“王叔,来来!看我这摘星楼如何?”纣王正在其中的一座雅阁中,远远见到比干,立即大声招呼道。
璟华站立原地,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大王。”
“嗯,王叔,快进来坐。”
纣王对比干倒很尊敬,亲自迎了出来,将璟华拉到软塌上坐下,笑道:“王叔请看,这摘星楼恐怕已是天下第一楼,就算九天之上,碧海之下,也难找出更奢华的来!呵呵,我爱妃这主意不错吧!”
苏妲己媚眼如波地望着纣王,又素手轻摇,倒了一杯御酒递给璟华,娇羞道:“王叔,请用。”
璟华不但未接,反站起来,拱手道:“朝歌城外,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大王却听信谗言,在此极尽荒淫奢靡之事。恕微臣一想起百姓风餐露宿,就无法安身于这暖帐之中,一想起百姓食不果腹,就咽不下这山珍海馐!”
他每说一个字,纣王的面色便难看了一分。只等他全部说完,纣王已经满面怒色,脸色铁青。
苏妲己眼波一转,咯咯娇笑,对纣王撒娇道:“大王,王叔日夜操劳国事,为大王分忧,想是累了,才说了这样的糊涂话。您别生气,待奴家劝劝王叔。外面都来了好些个大臣,您还是去陪他们喝酒,何苦和王叔怄气?”
纣王对妲己言听计从,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妲己一看大王离去,便将那服侍的两名宫婢也打发了,雅阁中只剩她与璟华。
“王叔,何苦惹恼大王,自讨苦吃?”苏妲己剥了一颗葡萄,递到璟华唇边,轻语道:“那些百姓与王叔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王叔去管他们作甚?若是眼睛见得烦了,便关起大门,若是耳朵听见哭闹的声音,便来我这摘星楼里坐坐,岂不逍遥?”
璟华立刻退避三尺,正色道:“娘娘慎言。大王独宠娘娘,那娘娘便更该谨言恪行,立正己身,劝谏大王勤于朝政,仁厚节俭,休息养民。”
苏妲己早已在宫中跋扈惯了,见璟华三番两次不领她的情,早已恼羞成怒,冷笑道:“王叔此言,莫非是说奴家不谨言恪行,大王也不仁厚节俭,荒废了朝政吗?”
璟华毫不退让,“微臣正是此意!”
(一百二十五)怒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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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苏妲己怒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才荒唐!”
璟华毫不退让,针锋相对,“你荒淫无度,妖言惑众,置大王于不义,至民生于水火,简直荒唐透顶,祸国殃民!”
苏妲己不怒反笑,将那颗剥了给比干的葡萄轻轻一扔,悠悠道:“原来在王叔心里,就是这么看奴家的。呵呵,奴家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不过就是在这深宫中,使劲浑身解数博大王一笑罢了,这难道也是罪过?”
璟华正色道:“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以德侍君,方地久而天长。娘娘独占盛世荣宠,更应怀瑾握瑜,为后宫之表率。”
“如果我偏不呢?”
苏妲己用一根玉葱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咯咯笑道:“我就喜欢把大王带坏,然后看着王叔生气的样子。对了,我还画了图纸,让大王再造一座酒池肉林!王叔,你可知什么叫酒池肉林吗?”
她掂着脚,轻佻地在璟华面前转了个圈,长长的罗袖故意甩到璟华的脸上,厚颜无耻道:“酒池呢,就是挖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倒满醇美佳酿。而挖出来的土,还可以堆成一座山,上面种满了树,树枝上挂满肉片。王叔,你说我聪不聪明?”
璟华面沉如水,缓缓道:“娘娘乃我大商之不幸。微臣必奏禀大王,杀了你,以肃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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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有句名言:“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
他自那日直斥了苏妲己荒淫奢靡,祸乱朝纲后,便真的走下摘星楼,接连三日长跪不起,非要纣王杀了妲己不可。
他这么跪着,纣王心里自然是十分添堵的。
妲己,他是万万不可能动一根手指头的。但比干这里,也很难办。毕竟他王叔的身份摆在那里,纣王是砍也不能砍,骂也不能骂。
还有,若比干偷偷地一个人跪着也就算了。
他偏偏挑了个最醒目的地方,青天白日,众目睽睽。
跪了第二日,已经有许多朝中的老臣看不过去,纷纷劝大王要珍惜贤臣,莫失人心。纣王不知该如何面对,便连上朝都不去了。
那些老臣泪水涟涟,心痛比干一腔赤诚,却不及那妖妃荒孽的只字片语,也呼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百姓们也自发行动起来,他们向来拥戴比干,见他两天下来脸色已经惨白,人跪在那里摇摇欲坠,便主动为他搭了凉棚,挡风遮雨。
纣王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他往那张大得离谱,足可以容纳十几人同榻共眠的紫檀木漆绘围栏大床上一躺,气呼呼地闭起眼睛。
“大王生什么气呢?”苏妲己剥了颗水晶葡萄,先含在嘴里,再凑过去喂他吃了,缠绵道:“气得都不想看到奴家了吗?”
纣王一见她便眉开眼笑,“爱妃,孤正为了王叔而烦恼呢,快让来孤抱抱,以解烦忧!”
苏妲己却突然哭了起来,抹着眼泪假惺惺道:“王叔道奴家是个祸害,要杀了奴家,大王不会真的这样做吧?奴家死不足惜,只是奴家若去了,以后谁来陪伴大王,呜呜呜……”
纣王被她这几句说得极为感动,将她一把抱到自己身上,狠狠在她细白如玉的脖颈上亲了一口,宽慰道:“爱妃放心,孤这辈子就算杀了天下人,也不会舍得动爱妃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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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跪了三日,纣王仍置若罔闻,照旧日日在摘星楼中与妲己寻欢作乐,妲己说是为大王解忧,选了数十名mei nu,声色犬马,行尽极度荒淫之事。
而那酒池肉林,也已经在着手建造中。
比干到第三日上,终于晕倒在摘星楼下,被家臣送回府中。
外界不知,其实纣王也是在那一天上,平生第一次吼了苏妲己!
“都是你!”纣王高扬起手掌,颤了颤,却终于还是没打得下去,咬牙道:“是你说王叔年轻,跪上几日不打紧的!是你说孤是君王岂可向臣子低头,受臣子要挟!是你……是你这个妖妇,害王叔晕倒,害我们叔侄反目!”
他颓然涕下,全身似被抽空了力气,木木然坐于奢华床榻之上,“王叔他从小待我,如父如兄,我却如此糊涂,害他伤心,卧床不起……”
他仰天长叹,痛悔之泪垂于面颊,缓缓道:“爱妃你去吧,孤要去看望王叔,向他,道歉。”
苏妲己能肆宠于后宫,于察言观色上极为精明。她从未见纣王流露出过如此痛苦之色,便即明白比干在纣王心中依旧占有极重的分量。
这种血缘至亲,她不是轻易哄两句,撒个娇就可以打败的。
何况比干连跪三日,中间纣王也动摇过数次。
虽然不至于说要杀她,但也曾数度冷落,她一次次地想了法子哄他,找来mei nu陪他,这才又令他回心转意,重新对自己好起来。
她是他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犹豫,读到茫然,读到自责。
纵然只有一刹那,也令她胆战心惊。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威胁!
她决不允许有人可以在纣王的心中占比他更重要的位子!
所以她竭尽所能,使了各种手段,哄着大王,希望他能够忘记比干,把那件令他头疼不已的烦心事抛诸脑后。
可事情并不如她所愿。
如今比干这一病反更令纣王天良发现,痛定思痛,深深懊悔,甚至自责。
他还说要去看望比干,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那么,等下叔侄病榻重逢,抱头痛哭,大王是不是更要着恼了呢?是不是从比干处回来,就要把她砍了?或者打入冷宫呢?
不行,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抹了抹莫须有的眼泪,惨淡着脸孔,行礼告退,仿佛也在深深忏悔,自己贪一时之欢,做了这许多糊涂事。
纣王见苏妲己走了,叹了口气,招来宫人替自己绾发更衣,打算去看看比干。
这个王叔,向来脾气耿拧。他是最小的一个叔叔,论岁数其实比他还小了那么几岁,但向来光风霁月,厚德流光,所以被先帝受命为托孤辅政大臣。虽然自己早已不再是“孤”了,但这个“政”倒是一直都尽心尽力地辅着,还辅得很好。
纣王想,等一下见到王叔,还是要好好劝劝他。自己疏于朝政确实不对,以后定要精简为民,跟着他学习治理国家的方法。但妲己那边,也不至于杀了那么严重,王叔对她也许是存了偏见,自己再劝劝。
这两个人,在自己心里都极其重要,失了谁,都会伤心难过,却为什么总要水火不容呢?
纣王边走边想,到得到摘星楼下,卫兵刚要打开大门,后面急急传来一名宫女的声音。
“不好了!大王不好了,娘娘她突犯心疾,恳请大王速速回宫,见娘娘最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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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不过是三日未进饮食,且体力透支,这才不支昏迷。
他醒来,仆从给他端来米汤。他却摇头,说要吃空心菜。
仆从们赶紧去后院,将那日日挑担来卖空心菜的丫头唤了进来,他便立刻好了一些,强撑着坐起来。
“哪有你这么笨的?你是天族皇子,怎么还当真跪了那个昏君,还一跪就是三天!”阿沫朝他白了一眼,满心不痛快。
“我跟你说啊,这个纣王受了你这一跪,定然是要折寿的。我估计他不出三年,就要完蛋!而且不单他完蛋,整个商朝的气数,都给他赔尽了!”
璟华勉强笑了笑,望着窗外的一朵浮云,默不作声。
“璟华,你不舒服么?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阿沫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虽然是把自己叫来陪他,却一直沉默不语。盛世美颜上,如同预见了悲伤的结局,浸透着无法描摹的哀凉。
“没什么,我只是触景伤情。”
璟华勾起没什么血色的唇角,缓缓道:“比干一生忠良,与纣王亲如兄弟,为何长跪三日仍唤不回他一丝良知?”
阿沫被他的郁郁感染,也叹了口气,隔了半晌,却突然问:“璟华,你知道玹华大哥让你来,是想让你体悟什么吗?”
这句话,璟华不知听进去没有。他看着窗外的那朵浮云入神,凤眸中却隐约涌现出痛楚之色。
阿沫并未因此而绕过他,她紧盯着他故意回避的眼神,咄咄相逼道:“你这么聪明,连我都已经看出来的事,又怎么可能不晓得?玹华大哥就是想让你认清楚,不是所有的亲情都像你想的那么好!你干嘛不承认!”
她不知是气,还是心痛,喉咙有些发紧:“璟华,有些人,就算你为他做得再多,牺牲再大……哪怕你一次次豁出自己性命去帮他,去维护他,可在他心里却永远只觉得那是应该的,是你天生就欠他的!
璟华,你知道吗?他是石头心,是最冷酷,最自私的家伙!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
“够了!”璟华突然转过头,大声打断她。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吸了口气,缓缓…道:“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纣王,那便算了。如果……是别人,那么沫沫,我不想下次再听到同样的话。”
“我说的当然不是纣王!”
阿沫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命忍住,大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可他却从不知道要爱惜,一次次把你推到火坑,差点毁了你!他凭什么!轩辕璟华,你告诉我,他凭什么!”
(一百二十六)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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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不发一言,只是紧握着拳头,几乎要把骨节捏碎!
屋里一时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就那样犟着,方才忍住的眼泪,此时都不争气地慢慢流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耸动着肩膀。
璟华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来哄她,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泣,仿佛无动于衷。
“他没有那样,是你弄错了。”
与阿沫激动的喊叫相反,璟华的声音淡漠,有些嘶哑,有些疲惫,只是没有任何感情。
阿沫用力抹了一把眼泪,自嘲道:“好啊,但愿是我弄错了。但是,有件事我也告诉你!”
她走到他面前,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眸光狠戾而决绝。
“从前的事,我不想问,也不想管。但胤龙翼,我绝对是要定了!
因为那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
轩辕璟华,我绝不会让你死!所以,任何来跟我抢胤龙翼的人,我都会叫他滚蛋!哪怕是你的父君!”
璟华猛地抬眸,眼神里带着惶恐,“沫沫!”
阿沫瞧见他的神情,似乎略有得色,更大声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亲人都如此残忍,那么你又怎么能指望他心怀大爱?对三界众生都充满慈悲呢?
牺牲、隐忍、委曲求全,都是最愚蠢的解决办法!这只会让他更贪得无厌,更不择手段!
玹华大哥说得对,就让你看看比干是什么下场!再看看一步步退让,纵容这样的昏君,大商朝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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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拖着病体,一步步走上摘星楼。
上次来的时候不觉得,原来这里竟是这样的高,难怪名为摘星。
纣王在摘星楼的最高处,苏妲己的寝宫。
比干叹了口气。许是因为虚弱,他每往上跨一步,脚步都略有打颤。
还未到达最高那层阶梯,纣王倒迎了出来,伸出双臂,扶了一把已摇摇欲坠的他。
“王叔小心!”纣王道。
这一扶很是及时,亦很是暖心。比干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纣王微微笑了笑。
毕竟是叔侄,他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王叔的,比干想。
许是自己长跪三日的做法太过激了些,他是君王,更需脸面。他定是心中已然痛悔,却碍于自尊,不肯向自己低头。
也罢,莫逼得他那么紧,他尚年轻,待自己好好劝导,终能浪子回头。
比干想得没错,纣王也确实有几分悔意。
当他第一眼看到不过区区数日,向来俊如芝兰,皎若明月的王叔竟憔悴至此,心里也顿感愧疚。
只是这愧疚并没比干想得那么深沉。
“王叔抱恙在身,我却还要令王叔上得这摘星楼来,实在惭愧。”纣王道,倒是带了些痛心疾首的味道,立刻命人为比干看座。
“不妨事,”比干坐下,微笑道:“大王有何事召唤微臣?”
纣王面上有些难以捉摸的形容,吞吞吐吐再三,终于还是道:“爱妃她……”
他抬头瞧了瞧比干的脸色,小声继续道:“心疾复发,危在旦夕。”
比干凝视着纣王。
那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那个他的血缘至亲,此刻眼里布满了血丝,无尽忧伤,既痛且急——
却不是因为他。
他在摘星楼下跪了三天,粒米未进,直至晕厥。大王连面都没有露,依旧夜夜笙歌,日日寻欢。
这些,他不是不知道,他听到底下人在偷偷地议论,但他总是自欺欺人不肯去听。他编了好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大王是有苦衷的,大王只是碍于面子,大王忘了,或者实在太忙。
明明只是个不相干的凡人的身子,可璟华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大王弄错了。娘娘犯了旧疾,理应去找大夫,恕微臣不通医术,帮不上忙。”璟华坦然道,眼波深澈,人淡如菊。
“呵呵,我没有弄错。爱妃的病能不能好,真的只能靠王叔了!”纣王尴尬地笑了笑。
明知不妥,也犹豫再三,但爱妃的性命重愈一切,纣王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短短几个字如一把尖刀直刺进璟华的耳朵里。
“爱妃说,她这个乃是旧疾,必须找到一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方可保住一条性命。”
“谁有七窍玲珑心?”
“朝歌城内,以王叔睿智慧顶,颖悟绝伦,自然是王叔有这七窍玲珑心!”
“找到了又如何医病?”
“剖膛取心,蒸熟了,予我爱妃服用。”
“荒谬!”
璟华简直无法相信,惨白着脸色,不怒反笑,“且不说我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医法!即便有,你取了我的心,你的爱妃活了,可你的王叔却要死了!”
纣王知此言既出,必会惹得比干大怒,但想想苏妲己捧着心口在床上来回翻滚的模样,便又心疼起来,硬着头皮道:“我也知此事为难了王叔。但是爱妃病重,我实在别无他法。”
他索性双膝一屈,朝璟华跪下磕头,又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戚戚道:“求王叔看在我的面上,便牺牲了自己性命,救她一救。我保证,待王叔去后,我定追封您为亚父,以先王之仪风光大葬,您的后人也会得到萌荫,三代富贵无忌。”
璟华脸色愈加苍白,紧抿的薄唇翕动,不愿让跪在地上的这个凡人发现他已心痛如绞。
“我连跪了三天,让你去杀了那妖妇,你置若罔闻。”璟华缓缓道:“今天你来跪我,却是为了她,想要我死。”
他凄楚地笑了笑,脸色惨淡如雪。
纣王依旧跪在那里,却抬起头,大着胆子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叔是个大忠臣,就不该贪生怕死。”
璟华点点头,唇角勾出末日的凄凉,心如死灰。
这一幕,何其相似!
他再三警告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但还是忍不住想了。
他没有办法忘掉,那次父君特意潜入他的梦里,要他答应,放弃胤龙翼。
父君说的虽与这荒淫残暴的人间帝王不同,却一样令他痛彻心扉。
那是父君千百年来,头一次对他露了笑容,慈爱地夸他是识大体的孩子,要他学着像母妃那样,深明大义,慷慨赴死。
父君说,璟儿,父君会为你骄傲,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父君定会代你做到。
哈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只要自己答应去死,一切就都好说?
来之前,沫沫还和自己大吵了一架,说要让自己看清楚,当忠臣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和大哥一定是想以此来警告自己,他们以为自己还没看透,料不到父君的无情,料不到自己可能会有的悲怆结局。
但其实,沫沫,我早就知道了!
我拿不到胤龙翼,就像比干逃不过剜心的命运!
也好,死就死吧!
这心在腔子里如此痛法,就算不死,又还能撑几天?
比干拿起纣王放于桌案上的bi shou,朝自己心口猛地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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蒄瑶连念了三个法咒,才打开那个藏于她梳妆台里的暗格。
许久未开,差点连咒语都忘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拿出里头的那副天水滴。那翠玉依旧莹润,触手生暖,就像自己年轻时候的岁月,安静纯良。
哦,年轻的岁月?
蒄瑶被自己的这个说法惹得笑了。她望了眼镜中的美人,姿妍秀丽,容若桃李。相比出嫁前,如今的自己肌肤更莹润,唇色更艳红,即便不描妆黛,也比少女时更添妩媚。
看上去,倒是并没有老。
可是,为什么想起从前的那些事来,仿佛已经隔了几千年,甚至那些曾刻骨铭心的人,现今已模糊到连面孔都记不起来。
蒄瑶凝视着这副天水滴。
若不是那天陪琛华去无妄海处理静安的尸体,看到静安戴着,她都已经几乎忘了,自己也有着这么一副。
那好像是璟华送过她的唯一一件首饰。他不像琛华那样会哄人,很少送她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副耳坠叫她念念不忘。
那时她误会,以为静安那副也是璟华送的,醋海生波,险些将它扔去,幸亏被琛华给拦着。
啊,那个时候,他们只是一群不识愁滋味的孩子,九重天,使些小性子,耍点小脾气。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璟华,好好爱他。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想。
时间喜怒无常,总是将无忧无虑的人们慢慢推向一个完全无法预估的方向。
蒄瑶慢慢地,除下了原先的耳坠,将那副天水滴戴上。对着铜镜,仔细打量。
这副坠子,除了璟华替她试戴的那次,她自己从没戴过。她总是想留个特别的日子,戴了给他看,叫他欢喜。
等来等去,等到自己被指给了太子。
出阁那日,她将这副坠子锁了起来,上了很复杂的法咒,藏得很深。
如今,她又拿了出来。因为她觉得若再不戴一戴,自己好像已经要记不清璟华的样子来。
她对着铜镜打量一番,却觉得,好像并不好看。
唔,是,太朴素,太单调了一些。
那么黯淡,配不起她雾鬓风鬟、珠兰玉翠!那么质朴,配不起她明媚之姿、雍雅之态!那么粗陋,更配不起她云缎霓裳、霞色翩跹!
蒄瑶没来由的感到生气,忿忿地摘了下来,再一次狠狠朝地上扔去!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想哭。
为什么戴起来不好看了呢?自己曾经那么喜欢它,将它藏得那么深,那么牢,甚至连戴一戴都舍不得。可为什么,真的戴上了,竟觉得一点都不觉得好看呢?
她吸了口气,翘着鎏金护甲轻轻地拭了拭眼角。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如此不理智的情绪。而且,即便以前,她也一向隐忍。
她走过去,蹲下身子去捡。
抬起头,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玉立身前。
(一百二十七)乞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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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华替她拾起那副耳坠,轻飘飘地笑道:“怎么了?我不在,我的蒄瑶是睹物思人了吗?”
他假装拿起天水滴仔细瞧了瞧,“哦,好像又自作多情了呢,蒄瑶想的人,原来并不是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脸色变了变,“琛华,你误会了。”
琛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往床榻上一推,恨恨道:“果真是个贱人!只要你喜欢,比这名贵千百倍的首饰,我一箱箱地送你!你到现在却还是对我二哥念念不忘!”
“琛华,你弄痛我了!”蒄瑶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床脚上,花容失色。
琛华毫不留情,将那副天水滴于掌心轻轻一搓。他的魔功已大成,那坚硬的碧玉立时便化成了齑粉,扬起一阵轻微的白烟。
琛华走近她,又一把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双眸赤红,怒吼道:“我最后说一次,不许喜欢别的男人,特别是我二哥!这世上,只有我喜欢你,我全新全意地对你!你也只可以爱我一个,听到没有!”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蒄瑶被他捏着的地方,纤纤玉腕早已皮开肉绽,甚至冒起嗤嗤的白烟。
蒄瑶早已痛得泪水涟涟,哀呼道:“琛华,你疯了!我……我早就不爱他了!你……快放手!”
“你不爱他?”
琛华勾起邪魅的唇角,冷冷地笑着,赤红的魔眼早已有怒火熊熊燃烧,“为什么还藏着这对破石头!你把他藏得这么好,他转身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你忘了吗?那次在古越楼相见,他身边就已经有了西海的那个丫头!那时候你们分手才多久?才一年不到!”
蒄瑶被他弄得痛不欲生,变出两根藤蔓紧紧缠住琛华手腕,逼他撤手。琛华哼了一声,向后一步。
蒄瑶脸都白了,只觉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绝美的妆容上两行清泪滚落,神色凄楚,自嘲道:“我是什么样的货色,我自己清楚,不用劳烦三殿下来提醒!
你们轩辕家是九天至尊,我不过就是你们手里的一颗棋子,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大哥要立我为妃,你二哥要另结新欢,我除了接受外,我还能怎样!”
她用那美艳的瞳眸毫无畏惧地望着他,冷漠却又极尽挑衅:“就像三殿下你今天要我,或许明天又不要我,你觉得,我又能选择吗?”
“我不会不要你,我永远不会!”琛华又开始咆哮,身后三千白发飞舞,随着他心中不安,疯狂挣扎。
他突然一把抱起蒄瑶,没头没脑地朝她脖颈处吻下去,重重地喘着粗气,大声的,却含糊不清道:“蒄瑶,我不会不要你!你是我的,听到没有?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吻了不知道多久,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像是怕她突然逃走似的,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几乎要窒息,要眩晕!而他更是早已经神志不清,她甚至听到他埋在她的胸前轻轻啜泣。
“蒄瑶,不要想我二哥,求你!我爱你,我只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永远都爱我……”
他不再是那么嚣张霸道,他温柔地舔着她手腕上的伤口,酥*痒,不一会儿就用法力彻底治愈了她。蒄瑶看到他脸上兀自挂着泪,却还是像孩子似的,讨好而害羞地朝她笑。
这个笑容却比腕上的伤口叫蒄瑶更为心痛,她鼻子一酸,泪水又溢了出来。可她却浑然不觉,只顾取出锦帕替琛华去擦他面颊上的泪,哽咽道:“我自然是爱你的。不爱你,我还能爱谁?谁又还会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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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琛华偷偷地起身。
蒄瑶本是极其惊醒的一个人,但琛华既然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她一直就很懂人心。
天阶夜色凉如水,琛华走出拂嫣宫,望着四下无人,往北天门走去。这里是天庭的另一个出口,但比南天门要小得多,高马大车几乎走不进来,所以向来冷僻,守夜的天兵也少得多。
他远远地过去,看到有个人影孤零零地蹲在天门下。
风很大,那人缩着身子,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东渊!”琛华站住,叫了他一声。
东渊猛地惊醒,小跑着过来,谄媚道:“大帅,呵呵,您来了?”
这个东渊,是北斗七星君中天玑的孙子,上次在兵部和长宁互怼了下,被他解了围,自此后就大帅前大帅后地跟着自己。
琛华看不起这个人,但又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他要时刻自省,从前他就是这样的一滩烂泥。
他这个想法,东渊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这声大帅喊得掏心掏肺,热乎劲儿十足,好像自己真的就是琛华的心腹。
“东渊,有新情况?”琛华蹙眉,往后退了一步,东渊方才不知去干了什么活,身上脏兮兮的。
东渊没察觉到琛华的嫌弃,反而更凑近了,神秘而得意道:“回大帅,今天傍晚,我瞧见天帝隐身出了北天门!”
琛华眸色一凛,“你可瞧清楚了?真的是天帝!”
“卑职敢用脑袋打赌,千真万确!”东渊得意道。他别的本事没有,却天生一个能耐,能看穿所有的隐身术,这也是琛华看中他的一个原因。
“长宁去了冥界,现在连父君也去了!呵呵,看来冥界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琛华唇角上扬,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像是在问他,更像自言自语,“东渊,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呢?父君和哥哥们都在,是不是我也应该去看看我二哥,最后送送他?”
东渊其实并不明白琛华所言,但见琛华开口询问,显然很把自己的意见当回事,赶紧点头,自作聪明道:“听闻二殿下向来鞠躬尽瘁,又体恤下属,如果要走,自然该去送……”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琛华捏住了喉咙,眼神阴鹜无情,恨恨道:“他在你们眼里就这么好?好到没有任何缺点吗?你也不过刚来兵部,你怎么就知道!说不定他很凶,很蠢,又很怕死呢!”
东渊被他逼到天门下,只觉得眼前发黑,脖子就快断了。他是个聪明人,虽然又惊又怕,但还是立马看出来这三殿下似乎并不爱听哥哥的好话,立即调转枪头道:“二殿下……贪生怕死,又鲁莽激进,枉顾……枉顾属下性命,比起大帅您,差得……”
和上次一样,东渊依旧没有能够把这句话说完。
他的脑袋歪在一边,眼珠翻斜,已经被生生扭断了脖子!
“见风使舵的小人!”琛华嫌鄙道。
他踢了一脚,将东渊的尸身踢得俯卧在地上,这样可以不用去看那张死状恶心的脸孔,冷冷道:“他是我二哥,没有人可以说他不好,知道么?”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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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心急火燎,横穿三界,从九重天一路奔回冥界。
第十殿外,并没有人。
玹华吁了口气,还好,璟华和阿沫化凡并未回来。
九重天上,他已布置稳妥。青澜是与他同去的,但却并未同归。他安排青澜留在了那里,毕竟兵部的事情,他更熟悉,也更有把握。
路过回廊的时候,他见到了一衡。那个小东西,尾巴上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琉璃之色了,显见璟华他们这次化凡也很成功,快回来了。
快走到第十殿的时候,玹华放慢了脚步。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兴奋的是苦寻了一千五百年之久的胤龙翼终于要重见天日,紧张的是他必须与那个人放手一搏!
那个人,是他的父君!
害死母妃,害残妙沅,又害得璟华差点送命的人!
而如今,如果他还想再做出什么来继续伤害璟华的话,他决不会原谅他!
第十殿的门开了,阿沫一个人,垂头丧气走出来。
“阿沫姑娘,璟华呢?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玹华疾步迎上去,不死心地又往那黑漆漆的甬道里张望。
阿沫气极,咬了咬唇,大声道:“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回来!他是天下最傻的傻瓜!明知道纣王要杀比干,竟还傻乎乎地自己剖了心乖乖送上!玹华大哥,难道你叫我留下来,眼睁睁看他死!”
玹华一怔,“二弟他……真的剖了心?”
化凡剖心,对他们本身的仙体其实无任何妨碍,玹华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
他只是感慨,璟华竟固执至此,宁可剖心摧肝也不肯违拗君王之令!
那如果父君也无情地回绝了二弟要胤龙翼的请求呢?至少,在自己面前,父君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两回。
尽管父君清楚,那对二弟来说,意味着什么。
二弟会不会又默默忍受下来,就像当年母妃那样,牺牲了自己,来成就他的天下霸业?
玹华亦担心,这样固执的璟华,如果一旦得知自己和青澜现在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反而大发脾气,宁死也要护着那个人呢?
他实在没有把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安慰犹在生着闷气的阿沫,“别生气了,那个是比干嘛。我们璟华不会这样,他还是明事理的。”
阿沫昂着脖子,倔强道:“我才不生气!我已经跟他说了,胤龙翼我志在必得,谁要敢打主意,我遇神杀神,遇佛*!”
玹华微微吃了一惊,一直都晓得阿沫胆子大,却没想到大成这个样子。虽然自己也怀着相同的想法,但明面儿上天帝毕竟是他父君,换做旁人,谁敢这么摆明儿了叫板的?
他还待再要说什么,第十殿大门一开,璟华被黑无常从里面扶了出来。
(一百二十八)急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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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虽然嘴硬,一见璟华,却还是立刻奔了过去,将他抱在手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气色比之前要差了许多,似乎这一次化凡令他精疲力竭。小黑放手得快了一些,阿沫还没来得及扶住他,他便身子一软,整个倒在地上。
玹华赶紧将他抱起来,一路飞奔,将他送回冬暖阁。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额头上却又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紧紧拽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显得极为痛苦。
“璟华!璟华!”玹华和阿沫都急得大叫。
璟华薄唇翕张,却除了吐了几口血出来,什么都没有说。
阿沫哭道:“怎么一下就恶化了呢?他之前还很稳定的,沅姐姐说撑到九功完成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玹华急忙以手抵住璟华后心,想再度一些灵力给他,却反击得他身子陡的一僵,猛吐出一大口血来。
“璟华,你看看我,别吓我啊!”
阿沫唤了几声,璟华像是听见了,空茫的眼神终于朝她转去,颤颤地握住她,艰难喘息道:“沫沫,我好难受……”
阿沫与他相识这么久以来,总是再不好也会硬撑下去,绝少听到他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自己承认说难受的,便知如今真的是到了最后关头,反倒不再哭,轻声道:“璟华你忍一忍,沅姐姐马上就给你施针,施了针你就会舒服一点。”
璟华也不知听见没有,只是蹙着眉,胸膛剧烈起伏,偶尔发出一两声极低的呻*吟。
妙沅进来,一看见璟华,脸色登时大变,二话不说就打开诊箱,要去拿那个针灸的布套。她的手抖得太厉害,刚打开那个布袋,竟将整套银针都洒落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再去消下毒!”妙沅故作镇静,蹲下身子,一根根去拣地上的银针,“很快,我耽误不了多久。”
玹华突然抓住她的手,严肃道:“阿沅,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璟华现在即便施针也没有用?”
妙沅脸色煞白,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残忍的话。她一把推开玹华,继续低头拣她的东西,颤颤道:“不会的!我能救他的,我一定能救他!”
“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胤龙翼!”玹华也情急大吼。
他当机立断,对阿沫吩咐道:“去书房把阴钥叫过来!快!”
玹华的命令很简单。
璟华病势突然恶化,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剩余的四件功德,令九功圆满,胤龙翼出。
青澜不在,他们只剩四人,须分头行动。
玹华随便拿了四本命格出来,也不再挑挑拣拣,但凡能符合胤龙先祖所说的“救孽缘,抒冤恶”这六个字的便行。
“就这四本吧,我们现在就走,璟华他等不起。”玹华临行切切关照。
“那璟华他怎么办?”阿沫最后望了一眼床榻上那个犹在昏迷中的人,咬牙道。
“我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快去快回。”玹华拍拍她,沉声道:“璟华他……就看自己的造化了,相信他会等我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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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守在病榻边,不时用帕子去擦璟华头上的冷汗。
这光景令他有些恍惚,仿佛似曾相识,之前在宸安宫时,他们围着重病的二殿下,也是这么战战兢兢,凄惶度日。但再凄惶,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死死活活地熬过来。
对了,那时还有静安陪他。
可如今,连静安都不在了。
长宁用小指沾了些水,擦在璟华苍白干裂的唇上。
“殿下,您可撑住!长宁除了殿下,真的就什么都没了!”他伏在床头,呜呜地哭起来。
璟华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挣扎着抬起手来,虚空地摸索一阵,低低道:“是长宁么?”
长宁忙抓住他的手,道:“嗯嗯,长宁在。殿下觉得怎么样?”
璟华勉强笑了笑,轻轻道:“没……什么,你一个人来的?静安呢?”
“静安她……没来。”长宁记着玹华的叮嘱,忍痛含糊道。
幸好璟华此时昏昏沉沉,也并没有多加追问,缓了一会儿,又问:“大哥他们呢?”
“太子殿下化凡去了,还有阿沫姑娘,他们都去了。”长宁道,替他掖好被角,安慰道:“殿下你且再忍片刻,等太子殿下他们回来,您就彻底好了!”
璟华自嘲地笑笑,似乎是“嗯”了一声,又说了句什么,声音着实太低,听不真切。
长宁将头凑了上去,凑到他唇边,“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咳咳咳,我说……”
璟华突然出指如风,指尖激射出一道浅蓝色的法力,长宁连哼都未哼,便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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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也是一口鲜血喷出。
但他只是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并未多加耽搁,便速速掀开被子,自床上起来。
灵力枯竭到今天这个地步,竟还能一招制住长宁,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的病况是真的,但他的反应夸张了点。本来以他的隐忍,断不会表现出那种虚弱的样子,引得别人为他担心。
他咬咬牙将长宁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远看去和他原来睡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委屈你了。”他喘了几下,苦笑道。
随后,他又走到偏厢,取了那件白色的衣袍换上。
那件是沫沫前两天新做的。身上的这件,被背上贞鳞的伤口弄得血迹斑斑。他不想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候,不修边幅地去见那个人。
他的父君,他们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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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他生过很多次病。
但病得再严重,父君也没怎么来看过他。
后来他长大一些,便严厉地警告长宁和静安,即便病了,也不许再跟别人说起。说了也不过是自己扛着,又何必徒添困扰,让别人看小了去?
但今天,他的父君倒是要来看他了。
因为他答应过,在九功功德圆满前,在胤龙翼出世前,会病重身亡,然后大哥就会理所应当地将胤龙翼呈现给父君。
显然,父君并不是来看他的。
但,反正都要死了,就当父君是来送他最后一面的又如何呢?好歹还心里舒服些。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自欺欺人了。
他面无表情,缓缓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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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果真在书房里等他。
就像东渊说的,他特意隐了身,再从人迹罕至的北天门而出,偷偷潜入冥界。所以此行,并没有人知道。
“璟儿!”轩辕広看到他很是热情,甚至还从书房里快步奔出,想来搀扶他。
璟华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站直了身子。
“儿臣见过父君。”
轩辕広还没等他拜下去,便虚虚扶住他,“璟儿有病在身,无需多礼。”
他打量了璟华一眼,还是微微吃了一惊,“璟儿的眼睛?”
“毒性侵蚀到了眼睛,便看不见了。没事,并不妨碍什么。”璟华淡淡道。
他在桌上摸索一阵,寻到了杯子,倒了水,放于轩辕広案桌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疏淡而有礼道:“这里没什么好茶,望父君莫要嫌弃。”
轩辕広浅浅呷了一口,道:“璟儿为我奉的茶,纵平淡如水,父君也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似有些惋叹,慨然道:“只是没能喝到璟儿大婚时给父君敬的茶,是为可惜。”
璟华淡淡笑了笑,“以后儿臣不在,亦有大哥和三弟会替儿臣尽孝,父君不必担心。”
轩辕広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你大哥他并未察觉么?”
璟华凄楚一笑,轻咳了两声道:“儿臣惭愧,骗了大哥。他只当儿臣病情恶化,加紧去人界为儿臣积攒功德,好唤得神翼出世。”
轩辕広双眸一亮,“现在已有几件功德?”
璟华将盛着一衡的那个笔洗端到轩辕広跟前,“只要一衡的纱尾全部都变成琉璃之色,那九功就圆满了,遵照先祖遗训,也就是胤龙翼出世的时候。”
他说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笔洗。一衡仿佛睡得正熟,只是略略扭了下身子,连动也不动。
璟华笑了笑,将一衡放回原处,似不经意道:“父君心急了些,来得早了。离大哥他们行完功德,恐怕还得有段时间。”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副棋盘来,淡淡道:“左右无事,不知父君愿不愿与儿臣对弈一局?只是要辛苦父君,儿臣如今只能下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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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自幼好棋。
在他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天庭罕逢敌手,高超的棋艺令大他几千几万岁的天玑和南极都刮目相看,最终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但当他今天摆子开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这一生从未与父君下过一盘棋。
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那么陌生。
其实不止下棋,很多事情,他都是第一次。
在普通的人家里,最为普通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从来没有过,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突然一下改变,反而变得受宠若惊。他尴尬,父君亦是。
就像方才进门时,父君奔出来扶他的那一把,他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就像他今天来见父君,却特意要将自己弄得精神抖擞,尽量看不出什么病态来。
他敬父君一杯茶,父君忐忐地受了,还要唏嘘一番,叹些可惜的话。而他也再赔个笑脸,说几句恕儿臣不能尽孝,以慰老怀。
他们俩,都虚伪得可以。
(一百二十九)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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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静得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和落子的声音。
璟华的呼吸十分凌乱,但落子却异常稳定,基本上是轩辕広落子之后,隔上片刻,他也落下一子。如果仔细算一下下,他每次落子的间隔也是分毫不差。
他的造诣高过他父君太多,完全掌握着场上的一切。
就像一只猛虎去捕猎一只弱兔,多久结束,要赢他几子,是保留脸面,还是赶尽杀绝……
都在他一念之间。
璟华拈着棋子,冷静地面对作为敌手的男人。
他没想到,父君竟如此不堪一击。
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花什么精力去琢磨眼前的棋局,不过是面上顾及父君的面子,所以在轩辕広落子之后,总是装作思考一下的样子,才落下自己的棋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的父君,也许这父子对弈的第一次,便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了。
父君有些老了。
上次在梦中相见时,他的龙脊就已经不那么挺拔,两颊也略有松弛。他应该是和姜赤羽差不多的岁数,却不如姜赤羽那般骁勇悍莽,气冲霄汉。
璟华突然感到一些莫名的伤感。
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父与子,君与臣,这场缘分,就这样尽了么?
有一些往事,欲说还休。有一些恩怨,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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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一个子。
有几次抬起手,却又放下,过片刻再抬起,再放下。
他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眉头越拧越深,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璟华,露一个心虚而尴尬的笑。
而璟华落子的时间始终没变过,都是在轩辕広落子之后,间隔一弹指,便“啪”的一声。
那声音不算响,但听在轩辕広耳中,却心惊肉跳。俗话说,布棋如布局,点子如点兵,璟儿果然是曾率百万雄兵的兵部大帅,摆兵布阵,运筹帷幄。
最令轩辕広惶恐的,是他皇儿的气势。
他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不论自己如何左冲右杀,陷阱或埋伏,在他看来便犹如一场一眼被看穿的把戏。那些费尽心机做下的局,那些阴谋阳谋,在他眼里脆弱到不堪一击。
轩辕広突然觉得可怕起来。
这个从来就乖乖听话,不声不响的老二,他的修为和智慧到底有没有边界?
他到底有多强?他的顺从和妥协,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反了自己?
一滴冷汗,从轩辕広的额上滴下来。
与此同时,璟华轻轻“啪的”的一手,微笑道:““儿臣斗胆,要屠父皇的大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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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啊”了一声,惶恐抬头。
他蜿蜒于半个棋盘的一条黑色大龙,尚差一气即可做活,只要大龙能活,局面尚可转机,然而璟华轻轻的一手夹断,断送了他最后的希望。
就是这一颗小小的白子,将他的整条大龙都逼入绝境!
轩辕広苦思良久,想了许多突围做活之法,但不论如何挣扎,璟华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棋里,都蕴藏着无数变化。这就是俗称的“棋筋”,而这一手局面上最大的“棋筋”,由璟华下出来,掌握的整个场上的局面,实可称为“胜负手”。
他终于明白,其实这是一场完全由璟华掌控的战争。
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就已经处于败局。
璟华任由他围住许多地盘,是因为哪怕失了再多地盘,也依然笃定能绞杀他的大龙。
璟华始终没有痛下sha shou,是因为随时都可以下sha shou。
与他相比,璟华不需要埋伏,不需要算计,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步步为营。
因为再多的陷阱和欺骗,在高手眼里,其实都不值一提。
轩辕広突然背脊一阵发凉。
他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其实这么多年来,这个儿子——
一直在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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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棋,璟华已经尽力拖延了很久。
若不是担心玹华他们就快要回来了,他其实还可以再拖下去。
但拖得再久,也有终局的那一刻。他空洞的眸望着父君,暗暗喟叹一声。
“父君,儿臣冒犯了。”他轻声道。
轩辕広慈爱地笑了笑,宛如一个宽厚长者,“璟儿棋艺超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君深感欣慰。”
璟华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外面吧。”
轩辕広走在前面,璟华提着一衡跟在后面,留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一衡打了个哈欠,终于睡醒,突然惊叫道:“天哪,主人,一衡的尾巴又多了好多颜色!再差一块就功德圆满了!”
轩辕広激动地凑过来,只见一衡原本飘逸的纱尾上,只有将近九分之一的地方仍旧是原来的金色,其它都已经变成琉璃之色,炫目鎏金,霞光异彩,煞是好看。
轩辕広极是兴奋,道:“看来胤龙翼出世在望,我们该到哪里去迎接呢?”
璟华勉强笑了笑,转头低咳了两声道:“去……先祖遗迹处,离此处不远。”
他为了最后在父君处留个精猛干练的好印象,强撑到现在,其实早已力不从心。新换上的衣衫里外三层都早已被冷汗浸透,喉咙口反复翻涌上来的咸腥让整个口腔里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璟儿,事不宜迟,速速带路!”轩辕広似乎丝毫没注意他吓人的脸色,只一个劲催促。
璟华勉强提口气,走了两步,却还是膝盖一软,单足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洒出来!
“璟儿!”轩辕広一顿足,不得不回头来等他,愠怒道:“如今已是最后关头,你不论如何也要给我撑下去!听到没有!”
璟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勾起一个惨淡的笑,重新站了起来。
方才在书房,父君还是客气的很。父子对弈,相谈甚欢。
虽然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假象,是父君最后的慈悲,圆了自己的夙愿罢了。
他们中间,那纤弱不堪的父子情,早已在他还未出世前,就已经被一杯毒酒给灼烧得千创百孔,寸寸断裂,就算用再高明的法术,也弥补不了。勉强凑起来的,不过自欺欺人,只要凑近一看,依旧丑陋和虚妄。
璟华咬牙往前,只觉双足如灌了铅一般,重愈千钧,走了几步又不得不停下,紧按住胸口。
他被剜过心,又被剐过鳞,所以他知道为什么大家要用“剜心之痛”和“遍体鳞伤”来形容痛苦。
因为那确实很痛。
而父君,你知道么?其实一直以来,我就是那么痛。
“恕……儿臣无能,恐无法再陪伴父君。”璟华紧咬钢牙,虚弱道:“时间紧迫,父君就跟着一衡走,它应该可以带路。”
轩辕広犹豫了下。
他看到璟华将那个装着一衡的笔洗递给他,但他并没有马上就接。
他的疑心向来很重。哪怕是亲生儿子,哪怕是两千八百年都极听话,极好用的儿子,他亦不怎么放心。
而方才那一场博弈,更令他后怕不已。
为什么璟儿不去?若那个地方有着埋伏呢?
若他不守诺言,不愿自尽呢?
轩辕広看着璟华,看到他茫然地伸着手等待。他似乎确实力竭,那只笔洗端在他手里不停轻晃,惹得一衡不停大呼小叫。
轩辕広叹了口气,还是伸了手去扶璟华。
但他仍旧是慢了一步,他的手还未碰到,璟华就已经再也支撑不住,两手一滑,装着一衡的笔洗重重落下!
“啊!”一衡闭着眼睛,高声尖叫。
轩辕広和璟华俱是大惊失色!那是先祖留下的灵宠,与胤龙翼息息相关,决不能有任何的损伤!
“二哥别急,我替你接着了呢。”一个温暖的声音道。
琛华瞬间来到面前,一手稳稳接住一衡,一手又赶紧扶着早已摇摇欲坠的璟华,令他靠在自己身上,“二哥,许久不见。”
轩辕広有些意外,不悦道:“琛儿,你怎么会来这里?”
琛华抬起头,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道:“儿臣管教无方,让天一生水出了个逃兵,儿臣正为追捕他而来。咦,父君和二哥怎么也会来这里?真是太巧了!”
他望着璟华,先是欢天喜地,但立刻又难受了起来,紧着嗓子道:“我许久未见二哥,正想告假出来寻找,没想到竟然我今日碰见了。可二哥你,你的眼睛……”
琛华腾出手在璟华面前虚晃了两下,见他仍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心知璟华熬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毒入腑脏,看来也确实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想起蒄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面上却呜咽着,泣不成声。
“二哥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吗?能治么?要什么仙丹妙药快告诉我,小弟我说什么都要为二哥寻来!”
璟华笑了笑,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唯有展露笑容,让这个小弟宽心。
琛华现在倒是不错。
听青澜说起,似乎姜懿之死对他的触动颇大,不但一夜白头,而且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游手好闲,就连天一生水,现在也交由他打理。
“不过是暂时不见光亮,没什么要紧。”璟华淡淡道。
“兵部事务繁忙,琛儿若是找到了那个逃兵,就速速回天庭去吧。”轩辕広蹙了蹙眉,吩咐道。
如今已是最后关头,他不愿有任何的冒险。何况稍后要先令璟儿自尽,自己才能得胤龙翼,这也极不光彩,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琛华撅了噘嘴,不情愿道:“儿臣难得才见到二哥一次,哪能就这么走呢?对了,父君这是要二哥办什么事么?不如让琛儿代劳啊!”
(一百三十)神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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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华最终还是跟着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来璟华实在已无力行走,而轩辕広并不情愿以老子和天帝的身份来迁就他。二来琛华也确实乖巧,他的一头银发和无辜眼神,总是能令人轻易忘记各种潜藏的危险,而对他心生同情。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轩辕広自然不愿开口,璟华也无力言语,琛华看着气氛肃穆,便也乖巧地闭起嘴巴。
只有不识相的一衡哇啦哇啦,一会儿问琛华为何白头?一会儿问璟华痊愈了之后会带它去哪里玩耍?
璟华不得不施了一个咒,暂时封住了它的嘴。
那个遗迹并没有变化,至少对璟华来说是这样。
上一次他来这里时,还并没有完全失明,视力时好时坏,即便最坏的时候,眼前也总还会又些许的光亮。
因此他并没有看到,那片代表着九州的九个小沙地同一衡的尾巴一样,已经同步显现出五色琉璃之光,而最后一片中心大陆上也已经有若隐若现的光彩。
琛华将璟华扶到一处干净的地方,贴心道:“二哥先休息下,这是什么地方?”
璟华还未回答,琛华只觉背上一痛,轩辕広已经在背后暗施了法咒。
璟华惊道:“父君你?”
轩辕広冷冷道:“不用担心。不过是令他昏睡而已。琛儿他毕竟是半条炎龙,我们胤龙族的事,要他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璟华闻言陡生寒凉,三弟是父君亲生,从小比自己也要受宠爱得多,却原来闹得半天,在父君心中也不过就是“半条炎龙”的这个评价。
那将来,他答应自己要官拜沫沫为兵部大帅,会不会更因为沫沫是个外族,而又成为一纸空文呢?
琛华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魔功以修至化境,莫说轩辕広的修为,即便是璟华没有掉落贞鳞之前,恐怕也只是与他旗鼓相当。轩辕広这不上台面的偷袭,自然伤不了他。
但他还不愿这么早就暴露。
就像轩辕広说的,他是半条炎龙,这胤龙翼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还并没有把握。但既然是如此强大的力量,自己总得上着点心。
假如这真是胤龙家的祖传之宝,自己无法拥有,那就须当机立断,立刻动手毁了。不论二哥,还是父君,都休想得手!
这里果真是个好地方,地势开阔,人杰地灵,还对应着胤龙族的母星。等下大哥他们也到齐的话,那么一起埋骨于此,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那个西海的丫头呢,她若死了,倒是可惜。
他回想起在西海尨璃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阿沫的情形,她穿着贴身的短裙,正钻在珊瑚丛里洗澡,她很厉害,上来就气势汹汹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那时候自己对她怦然心动。
但是,再心动又怎样?她爱的是二哥,她爱的是二哥!
这令琛华又咬牙切齿起来,他竭力压制心中翻腾起的熊熊怒火,这才保持住脸上的平静,装作是中招昏睡的样子。
你去爱她作什么!
他骂自己,她又不会来爱你!
轩辕琛华,忘了吗?凡是不爱你的人,都不配有好下场!都统统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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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衡的纱尾已经完全成了琉璃之色!
地面上的九州沙地也同时变幻出耀华光彩,绚烂夺目!那些光束似有形的实体般,九州九色,逐渐向上聚集,形成九根光柱,笔直地照射入天空穹顶中!
“璟儿,他们已经功德圆满了!胤龙翼快要出世了!”轩辕広高声道。
他的语声兴奋到发抖,与他平时的端严肃穆大相径庭。
璟华苍白的脸上却仍是没什么表情,他看着空中的某一处地方,有些茫然,轻轻自语道:“哦,这么快?”
轩辕広站起来,走到璟华身边,语声冰冷。
“璟儿,你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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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似是蓦地清醒,有些尴尬。
父君问,自己还在等什么?
他头痛得厉害,像有沅姐姐的一千根银针在脑袋里捣着*,身上又到处都难受,让他的思路也比平时要迟钝好几倍。
等什么?哦,是了,父君是的意思——
自己可以去死了。
他竟然还笑了笑,尽管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尖针一般刺得自己的心脏猛烈收缩。
“父君莫急,儿臣要等大哥和沫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死,才不会引起怀疑,还可为父君省去许多麻烦……咳咳,胤龙翼出世,还……没这么快,儿臣有分寸。”
轩辕広点点头,满意道:“璟儿,还是你思虑周祥。唉,可惜……”
这声叹他倒是发自内心,玹儿找寻了一千五百年未果的东西,这次有了璟儿相助,竟一路顺风顺水地找到,以后身边少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帮手,也真是可惜。
不过好在,炎龙已灭,自己又获得胤龙翼神力加持,纵然没有了这个无所不能的儿子,也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洞内,九色华柱的光芒越来越强烈!
洞外,玹华和阿沫的呼喊声已隐约可闻!
璟华慢慢站起来,背对着洞口,对轩辕広淡淡笑道:“儿臣这就要飞灰湮灭了,父君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这句话,轩辕広倒似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曾劝你母妃不要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因为你此生注定多灾多难。但现在,我又觉得,似乎你母妃的决定才是对的。”
璟华涩涩一笑,“儿臣这一生,大半部分倥偬戎马,匆匆忙忙,也就是近两年才得了一些欢喜圆满。
但我总想,若没有父君,我此刻尚是大千万象中的一粒尘埃,不知在何处缥缈。所以即便苦多乐少,还是要感谢父君生身之恩。”
你于两千八百年前恩造了我,那我如今,便以身还你。
一分一毫,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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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奔进来的时候,璟华已倒在血泊中,却仍一口一口,接连不断地呕血。
他本就灵力枯竭,是靠自己的意志以及妙沅最后每天连续不断的施针,才强吊着一口气,一分一刻的熬着,等胤龙翼最后救命。
所以,于他来说,根本不用做什么戏,只需自己放弃了,不再坚持,撒手人寰那是随时随地的事。
只是难为他算好了时间,极精确的,撑到这一刻,要当着阿沫他们的面,特别是要让她看到,他确实是等不到最后一刻,怪不得别人。
“二弟,二弟!你再坚持一会儿!九功已经圆满了!胤龙翼就要出世了!”
“璟华,呜呜……你给我撑住!真的马上就要好了,求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你不许死,不许丢下沫沫!听到没有啊,璟华!”
耳边是大哥的悲鸣和沫沫的痛哭,他们发疯般拼命叫着自己,他甚至还听到了一衡的声音,惊恐的,带着娃娃音的大哭。
是的,他的魂魄就要散了,所以他给一衡施的那个默言咒自然也失效了。
那么多的尖叫和哭声里,唯独没有父君的声音,没有挽留,没有不舍。
父君,您等急了吧?不用担心,儿臣这就去了。
他最后握了握阿沫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认错,况且现在手腕上还有一个镯子,那是他送她的礼物。
原来我吧,沫沫。
你一定会骂我是胆小鬼,骂我是逃兵。呵呵,你一定会气得发疯。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
心很累,累到再也没有力气多跳动一下。
那里还很痛,痛到我终于投降,不得不让它停止。
他最后翕动了一下嘴唇。说不出来声音,只留下一个颤抖的唇形,那个形状是阿沫熟悉的。因为之前,他常常对她这么说。
“沫沫,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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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停止了呼吸。
几乎与此同时,那九色华柱的光芒瞬间强了数倍,就像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后,最终酝酿出了一个能令天崩地坼的巨大力量,直冲入青弘色的穹顶。光芒之强烈,令满天星斗,日月光华也黯然失色!
穹顶似被强光刺穿了般!除了阿沫仍抱着璟华的尸体无动于衷外,所有人都被那巨大的动静引得转头望去!
胤龙翼,真的要出世了!
那些光芒像是利器的锋刃般,将星罗密布的穹顶按照九州的形状,轻易切割成一块块!每一块中,星子在九色强光的照耀下愈加明亮,数量竟也越集越多,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已经是原来的好几倍。它们挤在一堆,密密麻麻,用肉眼根本无法数清!
终于,像是再也挂不住了,一颗流星飞速划破天空!
闪闪的一瞬,便照亮整个山洞!流星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凄美而炫目的光痕,仿佛提醒那极为短暂的美丽,真实存在过。
未等第一颗的光芒陨落,紧接着,便又是一颗!
一颗,再是一颗!
数亿百千计的流星从天空纷纷坠落下来,终于形成了一道灿烂恢弘、波澜壮阔的流星雨!
它清澈如勇士之泪,耗尽生命,划破长空!守护黑夜中的人们,守护善良和正义永世长存!
它执着如扑火飞蛾,明知必死,却慨然赴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投奔光明和希望!
它无畏如斗霜红梅,不惧严寒,傲然枝头!用一生的绚烂为那个值得的人,惊艳怒放!
流星一颗,接一颗……
既是死亡,又是颂歌。
它们并没有像普通流星那样,陨落后光芒也随之消失,坠落之后,竟停留在了半空,扑闪扑闪,时亮时暗。
又过了一会儿,掉落下来的流星已经越来越多。互相间像有一股神秘力量在牵扯,它们慢慢地汇集,自动地排列,逐渐汇成了一对翅膀的轮廓!
“胤龙翼!竟然是这样的!”轩辕広痴痴道,眸中迸发出贪婪的火花。
(一百三十一)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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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木然地跌坐在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浅青色天空中,那双由无数星光组成的的翅膀,璀璨夺目,如有着生命一般缓缓扑动。
是的,那就是胤龙翼了。
蕴含着天地间最神圣无极的力量!也是自己整整找了一千五百年的东西!
回忆起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在旅途上,从两眼睁开就开始赶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一条又一条河,直到日落西山,疲惫地沉沉睡去。
刚开始出发的时候,是带着父君的希望去的,那是胤龙族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亦希望胤龙一族能在自己手里强盛起来,那亦是每一个少年太子都会做的梦。
不知不觉,他走了几百年,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空手而归。他开始想家,想已经过世的母妃,想年幼体弱的弟弟。
云中子说,璟华纵好生休养,亦难活过三千岁。
离那个期限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急。他白天寻找,晚上闭上眼睛便开始做梦,梦中他挖出一个宝藏,里面就是他要的胤龙翼!甚至有时他还会梦到,父君慈悲为怀,将胤龙翼传给了弟弟,那强大的神力立刻就治愈了他!
可后来,他终于明白,那真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要让父君放弃胤龙翼,比找到胤龙翼更难上一百倍!
他左右权衡,终于决定铤而走险,与父君分庭抗礼!哪怕背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也一定要救璟华!
他与青澜背着璟华密谋,在天庭做了周密部署,暗中布控了天一生水的所有兵力,只等他这里胤龙翼出世,青澜便带着将士们冲进来,逼轩辕広退位,拥立璟华为新帝!
现在,那对朝思暮想的神翼就摆在眼前,缓缓扑动翅膀。
可他却并没有向青澜发出那个他们说好的讯号!
因为,二弟死了!
他木然地看着父君大步走过去,似乎是施了一个法咒,想把那胤龙翼召唤到身边,但似乎并不管用。父君的脸色变了变,却并没有放弃,立刻又念了第二个咒语。
玹华有点厌烦,掉过头去。
哦,竟然看到了三弟。
大概刚才是一直顾着璟华了,三弟的白发那么明显,自己竟都没有看到。
他的神情也很复杂,眸中有一种奇怪的嫉恨和不甘,他像是随时都要扑过去,但又硬生生地忍住。
玹华不想去管,不论他们做任何奇怪的事,自己都不会有反应。
好像真的变成了无妄海中,父君替他做的那个傀儡!
不会思考,没有情感!他不知道下一刻自己应该干什么,这一刻又在想什么。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年大战结束,璟华在云梦泽会那么自暴自弃,仿佛一下坠入迷茫,找不到继续生活的意义和勇气。
因为那时候,璟华也如自己现在一样。自己看到父君见死不救,璟华则是得知了母妃去世的真相。
那是关于父亲的信念,被父君自己生生捏碎。
但是说穿了,这也没什么。
反正二弟已经死了,一切因他而起的爱恨也都烟消云散了。
现在站在面前的父君,对玹华来说,就如同一个路人。他无动于衷地看着,看着那个人念了一个又一个咒语却仍驾驭不了那对神翼,渐渐地暴躁起来,丑态百出。
是啊,父君的眼里只有胤龙翼。
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玹华缓缓朝躺在地上的弟弟走去。也好,现在终于没有什么能再折磨他了。
从出生到现在,他都那么辛苦地活着,为了这个人或那个人而努力硬撑,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他走到璟华的尸体旁,对阿沫道:“阿沫姑娘,你先起来,我要为二弟念《长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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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神族,死后很快就会显出真身,不论皇族与平民,落葬时皆以真身真容加以安葬。龙族便以龙身安葬,凤族便以凤身安葬。
但这就有个问题,比如胤龙族这样真身十分庞大的,一旦化成龙形往往就很难搬运。所以,但凡体面些的,寿终正寝前都有亲属陪在一旁,一旦湮灭便立刻围在一旁念诵《大菩提长生咒》,以保住尸身仍旧维持人形。直等到了陵墓坟冢,再现原形,落地安葬。
璟华是胤龙嫡系,照祖例都是要送回无妄海的。所以玹华才会说要为璟华念《长生咒》,就是怕一会儿他现了真身后,尸身搬运起来不方便。
“阿沫姑娘,你……节哀。二弟他已经死了。”
阿沫仍旧抱着璟华,看都没看玹华一眼。
她想掏手绢去擦璟华唇边的血迹,掏了半天却什么都掏不出来。
是了,她一直就不喜欢带绢帕这种东西在身上。
她是个粗心大意的小姑娘,以前璟华好像也笑着说过,说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记得带条绢帕在身上,她又爱闹爱出汗,出了汗不擦干,便容易着凉。
他说了两次,见她依旧忘记,也就不再说她,只是每次出门都为她多带一条。她后来也习惯了,要用,便问璟华去拿,仿佛她的绢帕就该放在他那里似的。
想到这里,阿沫还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青澜哥哥说自己爱欺负璟华,好像还真的有点。
她伸手到璟华的怀里去摸,果然摸出两条手绢,一条白色大一点的,是他自己的。还有条湖绿色小一点的,是给她的。
除了手绢,竟还有许多其它东西。
一包葵瓜子,一包绿豆糕,一包山药酥饼,还有一包糖豆。
阿沫一件件摆在地上,连玹华都吃惊不已。
“璟华怎么会带这些东西?”玹华失声道。
他甚至突然冒起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希望现在这个死去的人并不是他弟弟,而是别人冒充的。因为璟华根本不会去吃这些东西,更何况喜爱到要随身携带的地步!
“那是给我的。”阿沫轻轻道,无情打破玹华的幻想。
她甚至还带了几分喜悦和满足,就像小女孩向旁人炫耀自己的情郎有多温柔和体贴。
“我喜欢吃零食,而且我常常肚子饿。所以璟华就总是习惯在身上带一些吃的,他总喜欢说我在长身体,要多吃些才好。”
阿沫终于抬起头,对着玹华巧笑嫣然:“其实我早就不再长了,我是大人了,可他总是把我当小孩。”
玹华紧咬牙关,他觉得已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眸中掉落出来,那个东西速度很快,立刻从脸上滑落下来,从干裂的唇边经过,微咸。
“阿沫姑娘,麻烦你让我先替二弟念了《长生咒》,若是一会儿现了真身,就……不好了。”
阿沫的语气一下就绷了起来,生冷道:“你们胤龙的规矩怎的那么古怪?《长生咒》是给死人念的,你念我的璟华做什么!”
“阿沫,璟华已经死了!”
“你胡说!”阿沫声音陡然尖利,仿佛连那胤龙翼上的星光都为之闪了一下,“璟华好好的,哪个敢说他死了!”
她三两下擦干净那些血迹,轻抚他的面颊,语声又放轻柔了起来,自言自语。
“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是没打算喜欢璟华的。
我不想被小情小爱牵绊住,我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孩子,我总想着要做件了不起的大事情,叫我父王刮目相看。
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越来越喜欢他。谁叫他这么好看呢?这么好看的人天天在边上对着你笑,你很难拒绝的吧。
其实他除了长得好些,修为高些,脑子再好用些,也没什么了。你们别看他好像很无缺公子的样子,他缺点一堆了!骄傲,固执,死脑筋,爱逞强,口是心非,死要面子……唉,说都说不完。
他还老骗人,说要带我出去玩,每次都赖皮。
你说我这么爱玩爱热闹的人,为什么却偏偏喜欢他这样一个没劲的?想想真是好没道理啊……”
阿沫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一会儿说说璟华的好,一会儿又念叨两句他的错。她颠三倒四,叙事毫无章法,有的甚至前后连贯不上,让人摸不到头脑。
但现在根本就不用去听她说了什么,任何只要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抱着已经死去的ai ren,喃喃细语,时而低声倾诉,时而含羞带笑,似乎怀里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真的只是因为疲倦而小睡了一会儿,只要她在耳畔再温柔呢喃几句,就会将他唤醒。
但不管她再怎么自欺欺人,璟华的身体已经开始起变化。
莹莹青绿色的光芒围绕在他周围。在光芒的掩映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慢慢发青,甚至有的地方已经显现出鳞片的轮廓。
玹华大惊,不再管阿沫的阻拦,开始念诵《长生咒》。因为如果再不开始,照现在的情形,璟华很可能就会当众现出真身来——一条身长百丈的青龙!
“不许念!”阿沫大怒,站起来厉声道:“我说了璟华没死,你念什么念!”
“阿沫!”玹华也大吼一声:“你给我冷静一点!”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不停颤抖的身子,明明想安慰,却发现连自己也说不出话来。
隔了许久,他才轻轻拍拍她道:“哭出来吧,阿沫。大哥知道你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好不好?
璟华他……真的死了,呼吸心跳都没了。
我们让他好好地走,别让他在这里,就现出真身来好不好?这里离无妄海还很远,不然你叫他……叫我们怎么送他回去?”
阿沫肩膀不停地抽动,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挣脱玹华的双臂,吸了口气,清清楚楚看着他道:“玹华大哥,你可能以为我疯了,以为我悲伤过度,可我真的没有。
璟华是没了呼吸,我知道,但那只是暂时停止,过阵子就会好的!他以前也有过,有过两次,我吓得半死,但后来都好了!
你相信我好不好?这次一定也是,等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又会突然活过来,你相信我!”
她又扑到他身上,牢牢地保护住他,低声道:“璟华答应过我,不会死!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他亲口跟我说,他还有希望的,他说只要拿到胤龙翼,他就能全好了,然后就能和我在一起千千万万年!
对,胤龙翼!我们已经有胤龙翼了!璟华很快就会好了!”
她终于又高兴起来,从璟华身上转开目光,去看那对仍在半空中扑腾的神翼。
“璟华,那就是胤龙翼了!很好看,也很配你。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替你拿过来,有了它,你很快就会好的。”她望着地上的尸体,温柔笑道。
“玹华大哥,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璟华。如果一会儿他醒了,告诉他我很快回来。”
阿沫低头吻了他的唇,缓缓朝轩辕広走去。
(一百三十二)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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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腕上是一枚古朴灵韵的镯子,非金非玉,雕工雅致,特别是接口处一朵绽放于波涛顶端的小小浪花,更是活泼细腻,栩栩如生。
“你这个家伙,看着老实,也不怎么说肉麻话,其实却比谁都狡猾。你把这两句话设成了咒语,是叫我每次用的时候都要说一遍吗?”
“高兴了吧,我现在就要说咯!”阿沫自言自语道:“璟华爱沫沫!”
她说这句的时候,琛华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他从璟华倒下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假装昏睡,整个胤龙翼出世的过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是没有轻易动手。
父君、玹华和阿沫,这里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并不着急。他只是想看看这胤龙翼到底怎么样才能弄到身上去,还是只能弄到胤龙身上去。
所以,如果胤龙翼的神力而已为他所用,那么他就先得到神力,再毫不犹豫杀了这里所有人,毁尸灭迹!但如果胤龙翼真的只有胤龙嫡系才能拥有,那么他就立刻出手毁了它,然后也杀光这里所有人!
杀了父君,兄长!一举铲除所有的障碍,他为天帝,蒄瑶为后!
轩辕広一直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胤龙翼,并没有发现身后虎视眈眈了很久的小儿子。他已经施了十几个法咒,包括一些古老的,只有胤龙王才掌握的密咒,依然没什么用。
轩辕広已经有些失态了,天帝千万年修炼出的从容不迫被丢到了一边,饱满的天庭上略有细汗渗出,念咒的语速越来越惶急。
阿沫的长鞭倏地向他飞来!
“大胆!”轩辕広向后急退,呵斥道。
阿沫不过吓唬他而已,鞭子从他身前两尺的地方虚虚滑过,连他天帝的龙袍都没有碰到。
“那个是璟华的,天帝陛下就不要妄想了。”阿沫道:“我说了半天你都听不见,所以只好用这个方法引起天地陛xia zhu意。”
“疯丫头!”轩辕広怒不可遏,“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是你爹还是璟儿!”
他与阿沫在炎龙大战时有过一面之缘。
本来如果璟华没死,这段姻缘他倒也不反对,因为毕竟西海的财力摆在那儿,如果能结下尨璃这个镶金带玉的亲家,国库、兵力都是一大益助。
但现在璟华都已经死了,什么都是空谈。他本不想为难这个丫头,但她实在胆大包天,竟敢当众挑衅他天帝的威严!
阿沫手提长鞭,直视轩辕広,脸上既没有刻意掩盖的悲伤,也没有一丝一毫畏缩。
她一字字,以一种超越她年龄和阅历的镇定,缓缓道:“我不太会说话,但我的意思希望天帝陛下明白。胤龙翼我非要不可,而且璟华等不了很久,拜托你快些让开。”
轩辕広冷笑一声,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根本不予理睬。
他继续念动法咒。这一次,胤龙翼居然发出了更强烈一些的光芒,但随之也更暗了,似乎是也已经显得不耐烦。
“啪”电光霹雳般的狠辣一鞭,挟带着呼呼风声,破空而来!
这一鞭看似凶险,其实阿沫仍留着余地,本不会伤到任何人。
但偏偏听到“啊”的一声惨呼!
阿沫一惊,琛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轩辕広身前,阿沫那一鞭子便正抽在他身上,浅色的衣衫上顿时当胸一道鞭痕,鲜血淋淋!
这一鞭很是冤枉。
但冤枉的不是琛华,而是阿沫。
因为阿沫原来算好,这一鞭子下去,应该恰好会令轩辕広再倒退四寸六分,离开胤龙翼三尺左右,让她的下一鞭能把胤龙翼囫囵卷走就够了。
她根本没想过要伤人。
但琛华这么斜刺里冲出来,恰好把自己送到阿沫的长鞭之下,本来虚张声势的一招,现在变得兵刃相见!
轩辕広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琛华还死死地将天帝挡在自己身后,半跪下哀求道:“求阿沫姑娘手下留情!我知道二哥死了让你很伤心,但这真的不能怪父君!胤龙翼是家传至宝,天下只有胤龙王才有资格拥有。就算二哥没死,你硬要让他得胤龙翼,难道是要逼他篡位吗!”
阿沫一愣,随即道:“你误会了。我们不要当什么天帝,我只是要用胤龙翼救璟华就好了。”
她亦沉了脸道:“三殿下不要再咒你二哥,快快让开,不然我可就真的动手了!”
轩辕広冷冷道:“阿沫姑娘刚才那一下,莫非还不算动手?”
他将琛华往后一拉,爆声怒喝:“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今天我就替尨璃来管教管教你!”
他的身后陡然爆出一道乌金色的光柱!
光芒虽不耀眼,但其蕴含的浑厚灵力却如洋洋大江深不见底,攻势未出,光就这强大力场已叫人呼吸一窒。
与此同时,一条灵力所化的黑色巨龙在光柱中腾空而起,神龙摆尾,长啸九天!
玹华立刻脸色大变,他认得那是父君最厉害的一招“胤龙在天”!
从没有人看过天帝出手,因为他从不需要出手。
所以,几乎没有人晓得,轩辕広的修为竟也如此之高!
玹华的动作快过头脑思考,他未及多想,只本能地往阿沫那里扑过去!
已经迟了!
阿沫口中吐出一道血线,然后便像一个坏掉的娃娃一样,被抛得高高,直飞出去!
玹华呆住!
他的视线跟随那道弧线一起,看到阿沫最终被扔在地上的样子。
那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姿势!落地的时候,身子软软的,摆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怪造型。
那种样子,应该是全身的骨头都碎尽了,才可以像捏泥人一样,把手脚任意拗成各种样子。
“你杀了她?”
玹华喃喃道,依旧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二弟尸骨未寒,你……就杀了她?”
轩辕広面沉如水,“伤我皇儿,又藐视天威,不该杀么?哼,武艺如此低微,吓得连鞭子都扔了,这种人还想做我兵部大帅!璟儿的眼光也真是可笑!”
他当然是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本来是不愿意得罪尨璃的。
但这个丫头已经因为璟华而对自己怀恨在心,而且年纪轻轻竟已在鞭法上有如此造诣。
不杀她,难道等着她日后不断的行刺么?
哼,敢对天帝动手?真是叫璟儿宠得无法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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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已经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一切,太过残忍。残忍到他好像就快要麻木,感觉不到伤心和难过,也感觉不到父君的冷漠和残酷。但他偏偏还差了最后那么一点,他还是有感觉的。
他以为璟华死了,那就是悲伤。
他以为父君见死不救,已令他心如死灰。
原来悲伤上面,还可以更悲伤。
心死了一次以后,还可以再死第二次。
轩辕広鄙夷地将悲痛欲绝的玹华扔在身后,傲然地想继续刚才的法咒,却突然间脸色大变!
阿沫的长鞭,竟在空中与胤龙翼缠斗起来!
那根长鞭甚是灵活,就像被灌输了神识,左劈右绕,上扬下阖,她似乎竭力想抓住那对翅膀,将他捆绑起来,但又始终都顾惜着他,不忍伤他,所以明明有了很好的机会,最后还是被大翅一挥,功亏一篑。
更奇怪的是,那对胤龙翼竟也一点也都不讨厌这根长鞭,与刚才对那些无聊咒语的态度截然相反,他像是寂寞已久后突然遇到了心仪的玩伴。
除了长鞭真的要捆住他时才会轻轻扇开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宽容地在与她周旋。有时候觉得她生气了,还会讨好地轻抚她两下,邀请她继续与自己共舞。
玹华像是被人猛敲一记!蓦地清醒过来!
阿沫的长鞭还有灵识,阿沫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他疾步奔到阿沫身边,果然看到她正微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看着长鞭与胤龙翼的相斗。
但这个,还是阿沫吗?
她全身的龙骨应该是完全碎了,连五脏也都已经震裂!她就像一个不小心被做坏了的面人娃娃,被生气的主人发脾气乱揉一团,然后又扔在了地上,摔得面目全非。
她鼻青脸肿,已经难辨原来的模样。浮肿的嘴唇歪在一边,眼睛也只能睁开一条缝,耳朵和鼻子里不停地渗着血,气若游丝。
可她看到玹华,还是拼命笑了笑。
好像在说:玹华大哥,看我能不能干?
是啊,当轩辕広向她发出那致命一击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挥鞭抵挡,可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长鞭脱手的,而是早有打算!
她打算舍了自己的性命,为璟华拿到胤龙翼!
用自身为饵,吸引轩辕広的攻击,同时以神识操控长鞭,捆住了送回到璟华身边。
但那胤龙翼实在太不听话,她的长鞭根本不是对手,反而对方像玩儿似的,在长鞭中穿梭游走,高兴得就差仰天长啸了。
阿沫瘫在地上,只剩半条命,即便妙沅赶到,立刻救治,也不知道能恢复几成。玹华雪上加霜,心如刀绞。他不敢动她,只得在她身边蹲下,强忍住悲痛劝道:“阿沫,切不可再耗费灵力,等你沅姐姐回来。”
阿沫没有能够回答,她一点都不在乎沅姐姐回不回来,她现在最想的,其实是能转一转脖子,看看璟华那边的情况。
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以前璟华心脏骤停,超过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而现在已经这么久了。
她更担心的是,她的肺好像被什么扎穿了,有点漏气,她已经拼命在呼吸了,却还是快要窒息。全身都好痛,痛得她要昏过去,脑袋昏昏咚咚,那个指挥长鞭的神识也好像和自己一样快死了……
她急得要命,可胤龙翼却还在跟她玩儿似的。
“璟华,再等沫沫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她嗫嚅着,终于阖上了双眸。
在她看不到的远处,璟华化身为龙!
(一百三十三)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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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的衣衫寸寸绷裂!
苍白的皮肤逐渐覆盖上碧绿盈翠的鳞片!
隐去人类的躯干和四肢,终于显露出苍丽华美的龙的形体!
龙行绛气,追风踏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蛰眠已惊,一啸动天。
他就在那里,像是与生俱来就应该存在着的,匍匐在胤龙之祖开创的这片九州大地上。
他如此庞大,昂扬的角快要刺穿头上的穹顶,蜿蜒的身姿几乎占据了整个山洞,勉强地盘曲起来,这才没有撑破这里!
他如此威仪,虽紧闭龙目,但那方正宽广的额头,不怒自威的须冉,让人看一眼就情不自禁想要跪下双膝,感念他的恩德,膜拜他的神威!
每一根龙骨都坚硬似神铁,铮铮桀骜,代表着自先祖以来从不曾屈服过的气节!
每一块肌肉都喷薄着力量,遇强则强,哪怕历经劫难仍奋髯而起,傲笑九天!
细看龙鳞莹润碧透,每一片都如稀世甄翠,散发着柔和而坦荡的光泽,像是在被他雄动九州的凌厉之姿震撼之后,又偶然窥到了蕴藏于内心深处的慈悲。
那一条青色的巨龙,如一座完美的雕塑,无与伦比!无懈可击!
唯独背后龙脊三寸三分,有一处地方丑陋醒目,是块丢了贞鳞的疮疤。
在璟华还是人形的时候,这里是终年都无法愈合的,血肉模糊之下,可见一片青蓝色的光芒,是日夜不断往外泄涌的灵力。
而现在,那个地方已经完全黯淡,没有鳞片,只看到底下面淡粉色的筋肉。
是啊,因为,璟华已死,灵力耗尽而死。
玹华颓然地跪在阿沫身边。
还没有来得及为璟华念诵《长生咒》,现在都已经现了真身出来,还怎么送回无妄海安葬?
而他更无法原谅自己,没有保护好阿沫,让她在璟华的尸身前被父君打成重伤,这又如何让他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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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鞭没了神识操控,软塌塌掉在地上,如凡间一根最不值钱的麻绳。
胤龙翼难舍她的离去,他不死心,一次次地将她拉起来,背到空中,期待她能再陪他玩耍。
但几次后,他终于伤心地发现,她再也不像原来那样,不管他怎么努力尝试,只要一放手,她就立刻又软软地跌回了地上。
他明白过来,这根俏皮可爱的长鞭就如同她的主人,再也没有醒来。
胤龙翼围绕着长鞭原地振翅,肃肃似哀鸣,直到璟华显了龙形,露出脊背上丑陋的疮疤。
那一刻,胤龙翼呆了一呆,似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振翅,向璟华疾冲而去!
他无比激动,像是失散了许久的亲人重逢;又像是漂泊了万里的游子终回故土。
他迫切地,不顾一切地朝璟华飞去!
看,他就在那里,我可怜的主人!
他背上的伤口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个地方痛入心扉,又寒凉彻骨,被盘古斧给硬劈下来时,那滋味曾经叫他日日难眠!
他趴在那里,陷入了昏迷。没错,失去了神力,令主人一下虚弱了很多。不过没关系,只要再次回到主人的身上,他就立刻会拥有天地间最雄浑伟大的力量!
胤龙翼煽动起飓风,发出数倍于之前的耀眼光芒!
风起时云涌,乍起腾九霄!璟华背后那块裸露的肌肤,竟也开始出现与胤龙翼相同的星星点点,似乎也感应到了对方,而积极地做出回应!
胤龙翼认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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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欣喜若狂!
他呆立原地,双唇颤颤翕阖,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
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只要胤龙翼认主,二弟也许就死不了,就还有救!
胤龙翼飞到璟华的身上,在正对他龙背的地方缓缓降落。而璟华也从背脊贞鳞处开始,逐渐晕开强烈的银光,直至覆盖全身。那片银光和胤龙翼发出的盛大光芒一起,互相辉映,融合,最后形成一团强光,将双方都牢牢包裹起来,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远处的天空隐隐响起雷声,沉闷的,自天际滚滚而来。
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洞内,一时异象四起。
飓风、龙卷、大雪、雷暴……不分时节,也不合逻辑地同时出现,争先恐后,像是要亲眼见证这一场亘古以来最大的浩劫,如今终于沉冤得雪,物归原位!
然而,就在这风雪交加,电闪雷鸣中,两道超越了一切自然力量的强劲法力突然迎面袭来!
一黑一红,分别向璟华和胤龙翼攻去!
玹华暗叫不好!
虽然他已经防到了这一手!他料到轩辕広会偷袭璟华,所以在黑色光柱刚一起势的时候就冲了出去,全力抵挡!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乖顺胆小的琛华也会陡然发难,而且来势汹汹,直奔胤龙翼而去!
“砰”的一声!
玹华硬碰硬接下父君这一掌,便也如阿沫方才一样,飞出数丈开外,狂喷一大口鲜血!
轩辕広的修为本来就高出玹华数重,况且他本来的目标是璟华。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会引得胤龙翼认他为主?却弃他这个正牌天帝于不顾?简直奇耻大辱!
三界之内,四海八荒,没有人可以逾越他的权威!
没——有——人!
他突然恼羞成怒,非将璟华的尸身打成粉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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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倒在地上。
那个只知玩乐的三弟,不知什么时候已变身银发赤瞳,身后魔气暴涨,阴邪狷狂,冷酷地催动赤红色法力向胤龙翼攻去!
玹华脸色一白,急痛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轰隆隆!
只闻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那雷声灌耳,似要将青红的天空震裂成两半!无数霹雳在裂缝处蜿蜒而下,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幕墙,硬生生截断了琛华的攻势!
那是,裂天奔雷掌!
青澜于千钧一发时,骁勇地挡在璟华与胤龙翼之前,大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天一生水所有将士都已在外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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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调整了气息,慢慢站起。
又是这样的结局,多么熟悉的场面。
二对二。
他和青澜并肩站在一起,面前站得恰也是一对父子。
与炎龙大战不同,这一次不是姜赤羽和姜金戈,而是他自己的父君和三弟。
呵呵,讽刺!
玹华很想看看现在璟华的情况,但他没有回头,也没工夫回头。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时候,璟华和胤龙翼都已经被包裹在一团亮得晃眼的通天光雾里。
琛华斜睨着眼,须发虬张,魔气再度暴涨。
方才那一击只是试探,他魔功初成,还没有把握,只用了两成功力,竟然被青澜轻而易举地化解,而现在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白发三千,赤瞳血眸!
如世上的最纯洁和最邪恶,诡异地融合在一起,迸发出令人惊惧的力量。
“琛华!你疯了吗?我们是你哥哥!”青澜大惊道。
“他没有疯,他堕魔了。”玹华大喝道,“别管他,保护璟华和胤龙翼!”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同样蓄势而发的父君!
并不意外。
在经历了父君向自己和阿沫动手,甚至向已经化龙的璟华动手以后,再看到琛华堕魔,已经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收手吧,父君。”
玹华望着轩辕広道:“天一生水就在外面,难道还要我把他们叫进来,让大家看我们父子相残的丑态吗!
真的不想再叫你父君,因为世上没有一个父君,会如你这般自私。
为了与炎龙联姻,你生生逼死母妃!
为了掩盖你的罪行,你逼阿沅自尽,又将她折磨致残!
而为了胤龙翼,你更是一次次地相逼二弟!今天他死了,你不仅当着他的面要杀阿沫,连他化的龙身都不放过!”
玹华咬碎钢牙,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极度痛苦,像蚀骨断魂的毒水,喷灼在肌肤上,一滴便是一个血洞!
“呵呵,我真想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一个人竟可以无耻成这样!
为什么你这样无耻的人,竟是我的父君?
身边每一个爱你的人,你都拿来利用,二弟越是爱你敬你,你就越将他践踏得喘不过气来!
轩辕広,你有三个儿子。如今一个被你逼死,一个堕魔,只剩下我这一个。”
他望着自己的父亲,背后腾起金色的法力光柱,一字字道:“而我,要杀了你。”
轩辕広眯起眼睛,身后乌金色光柱愈加强盛。
“忤逆子!你们一个个都不懂我的苦心!”他冷笑:“弑父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若不怕遭报应就来吧!”
胤龙在天,朝玹华当胸击来!
而几乎与此同时,琛华也运起法力,向青澜攻去!
玹华凄然一笑,父君果然没相信过任何人,从前还未反目时,他在自己面前显露的功力也是做了极大的保留。
因为直到此时轩辕広,才显出了他的真实修为!乌金色的光柱陡然比先前更亮,且宽且高了数倍!
而一旁,琛华运起的红色光柱中也开始蒸腾出阵阵腥臭的气雾!
玹华和青澜的身后,胤龙翼发出的星光已经将璟华巨大的龙身牢牢地包裹在里面,就如混沌初开,天地孕育万物时一样,形成一个银白色的巨大光球,完全看不到里面。
玹华放声大笑:“青澜,你怕不怕死?”
青澜也是一笑,从容道:“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
两人笑谈壮志,视死如归,为身后之人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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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与琛华联手,亦正亦邪,竟是举世最强!
那道乌金色和红色光柱融合在一起,无比默契地互补着彼此招式中的缺漏,令对方更完美的同时,也令自己更强大。
这是一道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恐怖力量,回山倒海,席卷八荒!
玹华和青澜全力抵抗,却只将对方的攻势延缓了那么片刻,随后便觉一股大力直扑面门,两人胸口一紧,登时飞了出去!
而那道惊骇的力量完全没有受到遏制,反而长驱直下,继续向那个银白色的光球发动猛烈攻击!
银色光球剧烈震动!在赤红和乌金色光柱的左右夹击下,胤龙翼的光芒已不再如初时那般强烈,时明时暗,摇摇似要破裂。
(一百三十四)生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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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咬牙,一步步向前爬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澜胸口中了琛华一掌,还未落地就已经昏死了过去。他自己被轩辕広的法力扫了一下,腰部以下也已筋脉寸断!
但他还清醒着,他看到轩辕広一边继续施法,一边大踏步朝璟华和胤龙翼的方向走去。
他惨淡地笑了笑,用上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朝前挪。
当轩辕広经过身边的时候,他伸出手,用最后一点可笑的力气拉住那黑金蟒缎的衣袍。
“放过二弟!”他仰着头,嘴角淌着血丝,喘息道:“父君,求……求你!”
这是一个特殊的角度。玹华匍匐在轩辕広的脚下,勉力支撑自己,抬起头,笔直看他。
原来,这个就是父君的样子。
他们都说三兄弟中,他的相貌最像父君,可是直到现在,他才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楚。父君的脸模糊而陌生,透着三界之主的威严,也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现在知道我是父君了?知道要求我了吗?”轩辕広无情道。
他轻轻地一扯,就把玹华甩到一旁,像挥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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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龙翼的光芒已没有那么刺眼,流露出优逸华美的姿态,流泻般铺展在地面上。
轩辕広双眸发亮,千万年未曾有过什么表情的脸孔上,激动到难于言表。他觉得哪里有稍许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他太兴奋,以致不顾细想,只是如痴如醉地望着那平铺开伸长有数丈的美翼!
“父君。”琛华在后面叫住他。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赤瞳,坦然微笑道:“儿臣好歹也助父君得了胤龙翼,但父君就这么据为己有吗?”
轩辕広沉默片刻。
璟儿已死,玹儿和西海那两兄妹也都重伤昏迷,虽说天一生水都在外面伏围,但以自己的修为,那些将士除了徒增伤亡外根本起不到作用。
这也是玹儿迟迟没有下令,命士兵们进攻的原因吧。他很清楚这点,他和璟儿一样,悲天悯人,难成大事!
倒是这个最没看好的儿子,竟然有着自己的狠绝!可惜……
轩辕広微微蹙眉,不屑道:“琛儿有一半的炎龙血脉,难道也想染指这胤龙翼吗?只怕给了你,你也用不上!”
“父君说笑了。儿臣怎敢夺父君心头之好,大哥二哥不就是前车之鉴吗?”玹华轻笑。
他的嘴角继续勾起一个邪魅而优雅的形状,“倒是凌霄殿上那个位子还有点兴趣,父君也坐了这么久了,若是腻了不妨让出来,换我坐坐!”
他嘴上说得客气,出手却毫不容情,一招“恨天错”,带着毁灭世间万物的恨与绝望,以摧拉枯朽之势直逼轩辕広面门而去!
这招尚未用老,左右手又分别出招!红色的魔光剧烈闪烁,地动山摇,映得他一双赤瞳像要滴出血来!
“离天怒”加上“断天尘”——直逼轩辕広的胸腹,后发而先至!
这三招魔性极强,比之方才使将出来的要狠戾上数倍!轩辕広脸色一变,骂一声“逆子”,硬着头皮运功抵挡。
但闻一声铿锵龙吟!
振聋而发,响遏天宇。越彩之章,踏歌而行。
一道醇和而绵长的法力横空出世,就在轩辕広快要抵受不住之前,替他阻住了琛华的攻势!
那些邪恶的,丑陋的,扭曲的力量,方才还叫嚣着不可一世,如今却像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一般,被初升的太阳一扫,即刻化为了灰烬。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父君答应儿臣要善待大哥和沫沫,为何又出尔反尔?”
轩辕広与琛华俱脸色大变。
方才明明已经死透了的璟华,死了连尸体都已经化了真身的璟华,竟好端端地站在站在面前!
他的墨发飘扬在身后,仿佛自亘古穿越而来,全身笼罩着神圣与苍凉之美。
他出尘绝世的容颜,再不见半点病容,眉如远山,眸若深潭,玉颜朱唇,一瞥惊鸿。
他曾经黯淡空洞的凤眸,如今又重新盛满了光彩,像是集满了九天上最璀璨的星,又像是采撷了四海中最深沉的水,幽深得让人不敢去看,只怕一看后就再也舍不得移开。
他赤**裸着上身,张扬着野性与雄奇的力量,仿若降临人间的神祗。从前布满了全身的伤疤完全不见踪影,连心口处被割去龙鳞的地方,也奇迹般复原如新。
但这些都不是让轩辕広最吃惊和嫉恨的——
璟华的背后,赫然一对华丽的巨翼!
不再由无数星光组成,也不再伸展在体外!
那是一幅已经渗刻进他骨血中的刺青,细腻苍劲的画风,雄浑华美的笔法,从脖颈以下,直至腰际,盘踞了几乎整个后背!他们已经牢牢融为了一体,璟华清晰的背部线条令神翼更立体,喷张的肌肉轮廓令神翼更雄浑!
轩辕広猛然意识到,他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那时璟华就已经从龙身变回了人形!
就在那对巨翼之下,璟华已经死而复生,可他却疏忽了如此重要的事!
“哈哈哈……”
寂静无声的山洞中,想起了不合时宜的笑声。
他方才还在向自己的父君动手,逼他退位,此时却不仅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幸灾乐祸道:“父君,看来你又要失望了。胤龙翼已经和二哥长到一起去了,你说怎么样才能弄下来呢?不知道剥了皮会不会有用?哈哈哈……”
璟华一步步走向轩辕広,语声低沉压抑,“我以为只要让你得了胤龙翼,你就会满足。但我错了,你要的其实并不是胤龙翼!”
他望着自己的父亲,带着无尽悲悯,缓缓启齿道:“也许父君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要的,其实是权力,是要站在九重天的最高处,俯瞰众生。
也许在一开始你真的是忍辱负重,只是想得到力量,振兴胤龙族。但,这些年下来……
父君,你早已不知不觉地变了,变得贪婪、自私,忘了先祖继位天帝的初衷。”
璟华走到阿沫身边蹲下,用手掌轻轻抵住她的后背,输入具有极致愈合功能的醇厚灵力,眸色悲痛:“父君,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机会,可你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轩辕広猛抽一口冷气,嫉妒到双眸发红!
因为他看到璟华掌下缓缓吐出的灵力——
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有人拥有过这样的灵力!他的眼睛很毒,哪怕西天佛祖也会让他看出一丝瑕疵来!可璟华的灵力,没有丝毫的瑕疵!
醇厚,绵长,温暖,明净……
有惊涛骇浪的迅猛,又有春风化雨的绵柔……
有宇宙的无边无际,又有深海的无穷无尽……
原来这就是胤龙翼的力量!孽障!这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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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只感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夹杂着阵阵除而后快的妒恨向自己后背袭来。
是父君!
他凄凄苦笑,却连动都没动,一边继续为阿沫疗伤,一边腾出一只手,向后挡了一挡。
轩辕広倒退三步,嘴角淌下血丝。
“你知道么?父君。”璟华缓缓站起来,直视着轩辕広的眼睛,眸中无尽苍凉:“其实方才,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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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耳走来走去,越来越不耐烦,嚷道:“青澜将军已进去了这许久,怎么还不发令让我们增援?”
他摇头道:“不行,我越想越不放心,田将军,我们冲进去吧!”
田蒙背负双手,狠狠瞪他一眼,“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不得将令,岂可擅动!好好等着吧!”
蒯方道:“没有消息就是好……好消息,说明大帅自己不需……增援!”
众人望那洞口望了一望,明晦不定。
青澜先前对玹华说,兵部所有将士皆在外候命,当然只是说给轩辕広听听的。
他确实做了周密的布置,但那是指在九重天上各要塞的把控,真正带来的不过一万人余,却各个都是精兵猛将,极度可靠的心腹。
与炎龙的那一战,天庭兵力受了极大损伤,尚未完全复原,哪里带得出那么多人来?况且带着那么多人哗啦啦冲进冥界,夜魔萨不以为他们攻打冥界的才怪!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妙沅和阴钥化凡回来后,就跟着青澜与田蒙等人会合。阴钥是冥界的少君,有她带领着那些士兵进入背阴山,这才少去了不少麻烦。
现在,她们俩跟石耳他们一样,候在洞外,同样心神不宁。
“沅姐姐,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妙沅眉头紧锁,却不发一言。
长宁霍地站起来,攒了极大的勇气,道:“我不管!我就是违抗军令,也一定要去找殿下!”
他拔腿就跑,却听整个洞里轰隆隆一阵巨响!脚下地面剧烈震动,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轰塌下来,山崩地裂!
田蒙立刻冲了出去,边跑边朝石耳和蒯方喊道:“保护少君和妙沅上人先走,其他人跟我进去救殿下!”
但他刚说话,就发现自己的命令似乎下错了。
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幽暗洞口,地上投射出一道修长的人影——璟华抱着阿沫,缓缓而出。
身后紧跟着玹华、青澜,还有已陷入深度昏迷的琛华。
天一生水向来训练有素,青澜只朝众将士轻轻扫了一眼,四周便立刻鸦雀无声。他朗声道:“天帝陛下驾崩,遗诏传位于璟华殿下,敬天法祖,回九重天后择日登基。”
说完,他率先单膝跪地,大声道:“兵部副帅青澜率众将士,恭迎天帝陛下回宫!”
他这些话运了法力,立刻便远远穿了出去。
整座背阴山上,一万多将士立时呼啦啦全体跪下,震天动地吼道:“恭迎天帝陛下回宫!恭迎天帝陛下回宫!”
那上万人的声音加在一起,如沸腾的热血,如蓬勃的旭日,只吼得地动山摇,瞬间穿透了万里层云,回荡在四海八荒。
正是:
清夙孽,正云天。旧恨偿,新愁生。
——中卷终
(一)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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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在自己的闺房里,心事重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前提是如果这也能算闺房的话。
东边儿的墙上,挂着的全是刀枪剑戟一溜排,还有梅花镖啊、追月弩……唔,这些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另外还有一边儿墙,上面挂的都是她自己发明的,还来不及起名字的古怪法器。
当然,她也是有妆台的。但她的妆台是她的实验场,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以前,她总是对那些实在看不过去,而擅自理她桌子的婢女们大发脾气。因为她执着地认为,只要不断尝试将不同的药水倒在一起,就一定能混合出天下无敌的毒药或者解药。
还有那个叫人过目不忘的霸下战车,依旧威风凛凛地杵在屋子当中,占了她闺房的一半大小。如果不事先提醒,任何进来的人都会被吓一跳,然后对这位西海小公主产生一种哭笑不得的敬佩之情。
唯一可惜的,是她养的两条电鳗,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偷偷逃走。那个齐腰深的大缸里,如今只有几根水草空空荡荡,颇有些物是人非的寂寞。
阿沫看着这些,情不自禁地笑。
那时候的她,可有多傻。但也好可爱,不是吗?
她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那辆战车,又捡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塞进行囊,潇洒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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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你又想跑到哪儿去!”
姐姐阿湘极有先见之明地堵在结界外,背后是十几个捧着云锦霞缎、珠光宝翠的宫婢。
阿沫的脸抽了一下,随即义愤填膺,抗议道:“阿湘,你……你竟然给我设结界!”
阿湘与这个mei mei两千多年斗智斗勇下来,已积累了极丰富的战斗经验,并不觉得自己理亏,撇了撇嘴道:“你也别怪我,这可是父王交代下来的,说怎么样都不能让你再跑了!你自己说,你都已经逃走多少回了?”
那个结界从里头不能出去,但从外头却可以进来。此时阿湘带着后面那批丫头呼啦啦一拥而入,本来就乱七八糟,捉襟见肘的屋子立时挤得不行,连根针都插不下。
阿沫一看那些衣服首饰,立时无赖般地往床上一倒,左右翻滚,大声哀嚎:“每天都要试几百套嫁衣,这样的日子绝对生无可恋!阿湘姐姐,你趁早杀了我吧!”
阿湘噗嗤一笑,“我的簃ei mei茫憧墒翘斓郾菹碌男募饧猓仗熘滤叶愀贩3慌卤话笊现锵商穑俊?br />
“那我不嫁了!”阿沫继续滚。
阿湘又是一笑,“你不嫁,莫说父王不肯,天帝陛下恐怕也要急疯,到时候发兵填了我西海可更是要命!你就乖乖的,饶了姐姐吧!”
阿沫倒是腾地坐起来,认真纠正道:“怎么会!璟华可是好天帝,从来不会假公济私!”
阿湘笑道:“好,天帝陛下贤明仁武,恩泽三界好了吧?是姐姐自己爱虚荣,盼着我们阿沫出嫁时能风风光光,叫四海八荒那些不服气的,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给我好好瞧瞧,看我们苍龙家的姑娘生得有多标致,配天帝陛下那是名副其实!”
阿沫苦着脸,满心不情愿地被阿湘从床上拽起来,撅着嘴道:“姐,你也叫他璟华吧,别老是天帝陛下,天帝陛下的,我听着好不习惯。”
阿湘吐吐舌头,笑道:“你有陛下宠着,无法无天,怎么叫都行,我们可不敢。”
阿沫逃家失败,又开始每日的折磨——被那些宫婢服侍着,套上一件又一件繁复啰嗦的衬裙、罩裙、里裙、外裙……没完没了的裙!
每一套嫁裙,都有相应搭配的发式和首饰,十分考究。而且还不是简单地套一套衣服就算完,需得配合了化好妆面,再弄好发式,戴上首饰,十几个宫婢一起动手,一套下来最快最快也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阿湘与阿沫,虽是亲生姐妹,但性格迥异。
阿湘天生就喜欢摆弄这些,平时就乐此不疲,现在碰到自己mei mei要出嫁,而且还不是嫁给普通王族,竟是要嫁到九重天上,做母仪天下的天后娘娘,自然更是精神抖擞,精挑细选,精益求精!
姐妹俩有一点是很像的,就是对于自己所热爱的事业,都有着极大的热情和取之不尽的精力。西海有的是钱,随便她折腾,而天帝陛下又重孝在身,虽然一早就下了聘,但也必须要三年以后才能正式大婚。
激 qing,财力,时间,阿湘都有了。
于是倒霉的就是阿沫了。
阿湘亲自出马,迅速召集了四海内最有创意的设计师,最出色的版师和最有名的绣娘,组成一支天后造型设计团队,为阿沫量身定制嫁衣。
她先是派人搜罗了近千年来各路神仙大婚时所穿过的礼服款式。这样,一来可以分析出大众的品味喜好和流行趋势,二来也避免了阿沫的嫁衣与人撞衫。等调研完了,阿湘才允许他们设计。
第一批就设计了三百套,第二批还在出图样,但据说已经有了五百套。现在到了试穿阶段,阿湘更是从款式到尺寸,从绣工到质地,无一疏漏。
她不光用眼睛看,每次还会带一名画师、一名文书。
试穿时凡她点头的,就算是入了围、晋了级。画师迅速将阿沫穿着该套礼服的模样快速落笔成画,文书则负责速记,将阿湘认为尚待改进的地方,飞速记下来。回去后立刻精改,进入第二轮选拔。
天天如此,轮番轰炸,以阿沫的性子自然要叫苦连天,她已经偷偷离家出走了好几次,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阿湘才不管阿沫难看至极的脸色,口中喃喃自语:“唔,我家阿沫皮肤白,这件的颜色倒是很衬呢!款式也雍容大方……唔,只是如果那天天帝陛下穿玄色礼服的话,就有些抢了风头。这样吧,回头再选一件稍暗些的料子,重做一件我看看……首饰的话,这枚凤钗倒也不错,但用墨玉代替碧玉吧,更显得贵气。”
阿沫望着镜中的自己,头上宛如一个万紫千红的花盆,不知道阿湘从哪里看出雍容大方来了。
她哭丧着脸道:“阿湘姐姐,能不能少插几根钗子?”
反对无效!
阿湘立刻将她驳了回去,苦口婆心道:“怎么能少呢?我还嫌插得不够多呢!阿沫,你要知道你们大婚那天,可是有四海八荒所有的神族仙君都在看着!
你须得保证他们不论站在东西南北哪个方位,都能一眼看得到你头上金灿灿的钗子,这才显得我们西海的实力!你嫁过去,那是和胤龙门当户对的,并不见得是高攀了他们!”
“可是我头很重啊!”阿沫叫苦。
“坚持一下嘛!阿沫啊,你是要嫁人,一生就这么一次啊,怎么样都要最最风光才行!再说了,你要嫁的可是九重天上的天帝陛下,是我们整个西海的骄傲啊!
我们苍龙家从来都没出过天后,最多最多也就是姑妈家的表姨姐嫁给了礼部的尚书,那会儿她就已经戴了三十六根钗子,可美死她了!不行,阿沫,你怎么也得戴七十二根,盖过她的风头才行!”
阿沫哇的就哭了。
可是阿湘不管她,她做个手势,便立刻有人将阿沫身上的这套衣服换下来,拆下头饰,再另换一套。
“啊,这件倒是很好呢,修身的款式很凸显我们阿沫的身材,而且也不显呆板。”阿湘只觉眼前一亮,十分满意眼下这套的造型,点头夸赞道:“这个不错,只是阿沫个子不够高挑,记得把发型梳高一些,显得挺拔。”
“姐姐,我也觉得这套很好,特别特别好,我看就这套吧!其它的也不用试了,不可能超越了!”
“嗯……”阿湘沉吟,这套好是好,可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眼熟呢?
“把那本现有婚服名册给我拿来。”她吩咐道。
阿湘埋头翻了几页,果断否定道:“不行,这套前太子妃大婚时就已经穿过了!”
她抬起头,却发现阿沫正顶着花盆头,自暴自弃地扳了一只帝王蟹的蟹钳在吃。
“阿沫,不要再吃了!一会儿腰粗了穿裙子就不好看了!”阿湘一把夺过mei mei的蟹钳,严厉警告。
“可是,你还没给我用午膳啊,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阿沫委屈道。
“唉,你就克服一下,好不好?哪个新娘子大婚前不饿上三个月的!你腆着肚子好意思上凤辇吗?”
阿湘苦口婆心道,“阿沫啊,你可不是一个人,你代表的是我们……”
“代表的是我们西海,代表我们苍龙,能嫁去九重天上,是光宗耀祖的事!一定要痛改前非,规规矩矩,拿出一个真正的公主的样子,不能叫天下人看了笑话去!”
阿沫背书似的一口气代她说完,不耐道:“对不对?阿湘,你都老生长谈了多少回了!”
阿湘苦笑了下,自己动手替阿沫一根根拔下头上的发钗,又解开她被硬绑起来极其难受的发髻,最终披散下来如瀑的长发。
她望着镜子里的mei mei,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沫啊,并不是姐姐要啰嗦。
只是我们从小都没有母后,姐姐也不知道女孩子出嫁应该注意些什么。
所以总想方方面面尽量完美些,给你准备数不尽的嫁妆,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样才不会让天族看轻了我们西海,也不敢来欺负你。”
阿沫看阿湘神伤,鼻子也不禁一酸,咬着唇道:“姐姐放心,不会的。璟华他待我可好了。他要娶我,并非因为我家的财力,我要嫁他,也不是因为他是天帝。”
阿湘点点头,与mei mei抱在一起,哽咽道:“我知道,我家阿沫福气好,找了个好人家。姐姐是舍不得你……”
(二)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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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肃肃,是无妄海终年不变的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玹华踏上这里的时候,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嘲讽。
三界中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一千五百年一直在无妄海清修,修得都已经勘破红尘世俗。
虽名义上立了妃,但也常年分居,等于让人家守了活寡。而他更是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这才在轩辕広死后,由二皇子璟华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但其实,他根本就是第一次来。
新添的墓冢很是好找,有个白色的颀长身影跪在那里。阴风吹得他单薄的衣衫,许久,一动不动。
“璟华,起来歇会儿。”他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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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有个很好的优点。
他很会做菜。
而他有个更好的优点,就是每次带饭菜来,总会再带上一壶酒。
现在,兄弟俩就在坟冢前,相对而坐。
“多谢大哥又来看我,”璟华笑笑,“只是皇子守灵,规定是不能进五谷饮食的,你却每次都害我犯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玹华与他碰了下杯,不以为然道:“就算活人不吃不喝,死人也活不过来。话说你现在是天帝了,就把这破规矩都废了吧!”
璟华笑笑,“好。”
“就是嘛!”玹华看了眼璟华的脸色,皱了皱眉,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别以为自己有了胤龙翼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身子是要靠保养的。白天要处理那么一大堆政务,下了朝批完了奏折,就直奔这儿来守灵,跪到天亮,还不给吃不给喝的?这是不是非得把人弄得病倒了,才能显得孝感动天?”
璟华笑了笑,小眯了一口酒。
玹华继续嫌弃道:“你看你,到现在也没长出几两肉来,回头要是让你沅姐姐看见,还不知要怎么批你呢!我跟你说,今天带来这几个菜,你都给我乖乖吃完了,一个都不许剩,知道么?”
璟华淡淡笑了笑,“大哥还记得云梦泽的时候么,那时候沫沫还说,以后大哥登基了,凭那手和面的工夫就一定能做个好天帝。”
玹华也笑道:“是啊,也只有阿沫姑娘会这么说。其实,你来做这个天帝才是最好的。璟华,你的文韬武略,大哥是愧仰不及的。再说,大哥离开天庭那么久了,也早已经不习惯这种被束缚的日子了。”
“大哥太谦了,你的性格洒脱从容,随遇而安,比我要好得多,也更适合。倒是我,太拘谨了。”璟华自嘲地笑了笑。
他望着墓碑上刻着的轩辕広三个字,轻声道:“我知道,大哥其实是为了沅姐姐,对吗?既然她不能成为太子妃,那你就陪她,索性连太子都不做了。”
玹华顿了顿,随即洒脱一笑:“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他爽快承认:“父君害了她,她不愿再回九重天上,那我就陪她四海为家。再说,还有蒄瑶……”
他顿了顿,灌了一杯酒,叹道:“蒄瑶的事情,也很棘手。唉……父君也真是害人不浅,好好的又拖了人家下水,还让我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妻子。
如今四海八荒都晓得我玹华是有了家室的人,难道还让我与她和离不成?真要这样,那就更荒唐,我本来就没娶过她,又怎么与她和离?”
璟华微叹道:“若真是那样,对蒄瑶的名声也不好。我也一直在琢磨,不知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处理,总觉得如果因为这个,就让大哥放弃皇位,着实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做什么劳什子天帝!”玹华笑叹道:“想到以后你要一辈子给拘在这凌霄殿里,天天批不完的奏折,我就乐得合不拢嘴。”
玹华边说边不停给他夹菜,一会儿就在璟华的面前堆了一座小山,“这么说吧,如果今天换做你是我,阿沫是阿沅的话,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她高兴,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在一边?”
“自然。”
“那不就结了?”玹华嘲笑道:“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情圣吗?你大哥就不能算一个?”
璟华也被他逗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只是如此,又要和大哥分开了。”
玹华见他语声干涩,心里也跟着泛起酸楚,却大声道:“哎,又不是永远不见,你沅姐姐可是每半年都要回来监督你的。所以你最好自觉点儿,别到时候惹恼了她,再天天给你开苦药吃。”
璟华笑笑,“不会。”
他与大哥干了一杯,看到大哥依旧爽气地一干而尽,然后又大口吃肉。
大哥口口声声说没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太子虚名儿,他也不愿当这个劳什子天帝。
为了沅姐姐,这算得了什么。
但璟华知道,大哥放弃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他放弃的是他的名字,轩辕玹华。
璟华登基时,将两个兄弟分别赐封为轩王和康王,但其实,玹华连轩王都不是。
从背阴山里出来,玹华就跟在他与青澜的身后,装作一名普通的士兵。
他亲自抬着父君的灵柩,但是却没有资格披麻戴孝,也没有能够以长子的身份主持落葬大典,送父君最后一程。
甚至,他没有能够住回自己的嘉佑宫,而只是睡在兵部的临时客房里。
包括现在,他依旧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从灶房里做好了饭菜,来这里看自己。
不是说太子有多好,但那确实是就是真实的他啊!
可现在确实有家不能回,有名字而不能承认。
他不得已放弃,是因为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将他与另外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孩捆绑在一起。
他们给了那个女孩一个太子妃的名号,他就只能连太子都不做。
他选择隐姓埋名,从此相忘于江湖。
大哥也被剥夺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就像从前自己被夺走了健康一样,只是那个东西不如自己的那么明显,就容易被忽略。
他的潇洒不羁,常常容易让人忘了他所受到的伤害。人们常有一种错觉,错以为乐观的人,就一定是快乐的人。
但其实,他也有他的沉重,他要背负的东西。
他要在沅姐姐面前,赎罪。
他的爱里面,永远都带了一个洗不清的污渍,那个是父君留下的,肮脏的,丑陋的,血腥的污渍,深深刻在沅姐姐心里,怎么样都洗刷不掉。
那些恐怖受刑的日子,千载之后仍难以忘记,她会在梦中惊醒,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大哭。每每那时,他便心如刀割。
他爱她,但他也欠她。
他要用一生去爱,也要用一生去偿还。
“明天就走吗?”璟华问。
“嗯,走了。”玹华喝得很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让阿沅等了不少日子了,你这里也基本没什么要再帮忙的了。”
他将杯中酒往轩辕広的墓前一洒,苦笑道:“父君,儿臣也再敬你一杯,以后就要各奔天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你。”
他转过头,再次看着璟华道:“其他我没什么不放心,只是你。二弟,你……”
玹华没说出来,但他晓得璟华那样的脾气,最后却不得不亲手弑父,只怕心里又不会放过自己。
“你怕我自责?”
璟华淡淡道:“父君早已经丧心病狂,那种情形下,我根本只能自保。更何况他杀了母妃……大哥,他甚至要杀你和沫沫……”
他说了一半,喉咙有些发紧,哽着勉强发声道:“所以我如果不杀了他,胤龙翼在他的手上,就只会令他更为所欲为,害死更多人。”
璟华抬起头来的时候,眸光已平静如水,“大哥,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让我化凡去做了比干。”
“阿沫不是说,你依旧不肯不听她劝,剖了心出来吗?”玹华不明白,璟华为什么又突然会提起此事。
“我是不肯听。”璟华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因为那时候我始终相信,以死相谏是有用的。我觉得只要比干死了,纣王就能幡然醒悟。就像我觉得,只要父君得到了胤龙翼,他就会满足了一样。
我这条命是父君给的,他要收回去,我也不能说什么。只希望他能念在我为他而死的份上,以后能善待沫沫。
为了比干的事,我和沫沫还大吵了一架。她哭着先跑回来,而我发现在她那天挑来的空心菜里,藏了一颗为我准备好的心。
纣王招我进宫的时候,我就把那颗心带在了身上,然后当着纣王的面,往胸口刺了一刀,趁他不备,将那颗假的心送给了他。
我假装死去,实则暗中观察。那个纣王答应我只要我肯剖心,必洗心革面,肃清朝纲,将那苏妲己赶出宫去。可我一死,他就忘记了所有的承诺。
他建了酒池肉林,和苏妲己终日荒淫,又树了炮烙之刑,将谏言忠臣杀一儆百。”
璟华轻抚轩辕広的墓碑,叹道:“那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回来后就一直很惶恐,总是在想,如果父君也这样怎么办?而那时我已经死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酒也洒了几滴出来。
“好了,璟华,别多想了。”
玹华拍拍他肩膀,“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父君虽然死了,但死前也悔悟了,还求我们将他和母妃合葬,这不挺好么?”
璟华笑了笑。
他也喝了口酒,面前的那些菜却丝毫未动。
他们现在对外的说法是,前任天帝为了救重病垂危的次子,不惜耗尽自己灵力,以命换命,这才为璟华赢来一线生机。
这真的挺好,死后留个好名声,其明德馨行,厚德流光正广为天下传颂。
玹华却没有璟华如此感慨,只是摸着墓碑上白梅的名字,忿忿道:“也就你会答应,和母妃合葬?他配吗?他见了母妃也好意思?”
璟华不语。
他知道母妃是会愿意的。
不管别人怎么觉得父君不是,怎么觉得他自私懦弱,但在母妃心里,他始终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那个在她还是花匠女儿的时候,就以太子身份与她私定终身的人,那个在她低头培土时,会蹲在一边静静看她好久,然后又递上一把小锹的人。
轩辕広和白梅。姜懿和阿岚。
历经了千百年的挣扎,命运波舛,总算死能够同龛。
“来,最后还剩一点儿,我们兄弟俩把他干了!”玹华提起酒壶,豪迈道。
“胤龙翼等于是给了你第二条命,这回你可给我争气点,好好爱惜!等大婚时候,给我寄个帖子,再准备几坛好酒!大哥多远都赶回来!”
玹华把酒坛倒空,最后一点便冲了出来,不小心洒在璟华的袍袖上,湿了一片。
那是很烈的酒,璟华似乎微微蹙了蹙眉。
“哎哟,真是的!”玹华随手拿了块布,像是想替他擦干,却冷不丁一把撩起他的袖子。
璟华整条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狰狞抓痕,深可见骨,而本该红色血肉的部分,却泛着黑幽幽的诡异之色。
(三)心魔
玹华脸色登时变了,“你老实说,这是什么?”
璟华不声不响地抽回自己手臂,淡淡道:“前两天在守灵时打了瞌睡,不小心蹭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玹华狠狠放开他,怒道:“是不是老三?你告诉我是不是老三!”
他气得将手里的酒壶砰地扔到地上,大声道:“我跟你说把他关到天牢去,用捆灵绳把他从头到脚绑了,再废了他的修为!你偏不听!你看看你,这这都是毒气!你才刚好几天!”
璟华不为所动,淡淡道:“三弟偶尔激动了才会这样,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乖的。更何况,他根本就伤不了我。”
他暗运灵力,果然那些伤痕就已经浅了许多,再次抬起手臂证明给玹华看,“大哥,我有分寸。”
玹华没有再说什么,他瞬间蹿上来一种不好的感觉。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似乎现在这个如日中天的璟华,并没有比以前那个气息奄奄的璟华,更让他放心多少。
是继续留在这里保护他么?
他立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相当可笑。
璟华已经是天帝了,三界之内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他又有了胤龙翼,更是放眼天下无人可敌。
他还需要什么保护?
只怕真的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忧思过度了。
“你自己小心。”他警告道。
“会的,大哥放心。”璟华笑笑,“大哥去西海接沅姐姐,顺便替我向沫沫带句话。说我要守孝三年,你让她乖乖等我。我若瞅着空,便会常去看她。”
早朝一般都是清晨卯时,天还没亮的时候。
璟华在兵部的时候,起得比这还早,所以也没有什么不适应。他现在依旧还是在宸安宫,有臣子提议说要为他新起一座宫殿,毕竟他的宸安宫不仅算不上奢华,还是所有宫殿中偏破败的,实在不适合让天帝居住。
璟华摇摇头,否了。
与炎龙那一战,元气大伤,至今未复,天族的国库又千万年来都是入不敷出的境况,能省则省吧。
但他转念又一想,三年后就要大婚,到时候还有沫沫要和自己一起住。这个念头让他很是甜蜜,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一小个弧度,又改口道:“那就略加修葺一番吧,不可铺张。”
他的身边也依旧只有长宁一个人服侍着。
他半生戎马,实在不喜欢一大堆人围着自己转,很多时候,其实连长宁都用不着。
璟华其实更想让长宁去个别处,也让蒯方给长宁在“生”部派了活。因为只要在宸安宫里,他就基本是呆在静安的那间小屋子里,一呆一整天。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偶尔自言自语,偶尔默默垂泪。
静安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个不起眼的丫头,但却是长宁心里头的最爱。
从无妄海回来,璟华让人准备了一些早膳装在食盒里,换了朝服便出门去了。
“时辰还早,殿下为什么不用了早膳再走?”长宁习惯了,依旧是称璟华为殿下。
“哦,我昨日还有些奏折没看完,所以得早些去。早膳我带着了,去那里用也是一样。”璟华道。
长宁将他送到门口,叮嘱道:“现在政务繁重,殿下也是才刚刚大好,切记要保重身子。”
他望着璟华腾云而去,点头感叹,毕竟是第二次活了,晓得要爱惜了。至少现在再忙,殿下都会记得每天按时用膳。
璟华在离开长宁的视线之后,就催动云头去了宝庆宫。
上朝还早,他总是趁这空档去看看琛华。
手臂上又隐隐有些痛,璟华撩开袍袖,方才给玹华看时,被他用灵力强压下去的伤口又明显起来,甚至比那时更为狰狞。
璟华微微蹙眉。
宝庆宫里还是一片昏黑,璟华点了一支小小的烛,不忍吵醒琛华。
他还在梦乡,一头白发铺散在玉枕间,金玉美颜,相映成辉。
他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睫毛也很长,有时微微扑闪两下,纯净安详。
璟华在琛华额头轻抚,见他慢慢睁开眼来。
见到璟华,琛华显得很是高兴,“二哥,你来看我了?”
璟华微笑道:“是啊,醒了吗?二哥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琛华露出一个乖巧的表情,笑道:“二哥最好了,除了蒄瑶,就二哥来看我的最多。”
他掀了被子起来,却在下地的刹那,没有站稳。
璟华忙扶住他,琛华尴尬地笑笑,自嘲道:“呵呵,你看我,现在整天睡,睡得我脚都软了。”
他走到桌前,打开那个食盒,深吸一口气,赞道:“唔,好香!”
他盛了一碗粥,拿食羹舀了一口,陶醉地咋咋嘴巴,又舀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真的很美味啊!虽然明知道这样的粥喝下去,会让我变得像傻子一样,再睡个几天几夜都醒不过来,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璟华脸色一变,道:“琛华,不是这样。”
琛华朝他冷冷一笑,“不是吗?那为什么每次二哥来看我以后,我总是不停地睡,睡得脑子昏昏沉沉,手脚也没有力气?你敢说你没有在粥里下毒!”
璟华脸色有点难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粥里没有毒,你想多了。”
琛华眉色一挑,挑衅道:“好啊,那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把这碗粥喝了?”
璟华看了看他,笑得有些勉强,却仍是道:“好。”
他走过去,将琛华方才吃到一半的粥,悉数吃了下去。
最后一口,璟华的手却没有拿稳,将粥碗掉落在了地上,当的摔成几瓣!他同时后退了两步,掩着嘴,似乎要吐。
琛华幸灾乐祸地走过去,悠悠道:“二哥还是太大意,你给我的粥没有毒,我给你吃的却是有毒的。还是统帅三军的大帅呢,这点防范都没有!哦,说错了,现在早已不是大帅,而是天帝陛下了!那就更应该时刻注意,别做不了几天,就让人给行刺了!”
璟华掩唇咳嗽了几下,将那不适感压了下去,脸色有些发白道:“三弟,你本是神族,强练那些毒功和魔功,会对元神有很大的损伤,及早弃了吧。”
“弃了魔功,让我成为任人宰割的废人吗!”
琛华血眸圆睁,大声冷笑道:“轩辕璟华,你这个伪君子!你别再喋喋不休那些废话,你把我关在这里,你不就想把我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吗!
我真不懂,你已经有了那么多了,为什么连给我一点点都不肯呢!
你以前有蒄瑶,后来又有阿沫,就连父君,他虽然那样对你,但心里唯一信任的人也是你!甚至,母后哈哈,连我母后这样的人,都会将全身修为度给你!
轩辕璟华,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向着你!你现在还得了胤龙翼!你到底凭什么!”
璟华默然不语。
琛华的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
这命运看似处处磨难,但最后其实都还是绝处逢生。自己看似不幸,其实却还是大幸。
倒是九重天上,寥寥数载来,已是物是人非。母后父君相继暴毙,大哥此后也是远隔天涯,身边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琛华下的毒并不猛烈,他自己也晓得以璟华的修为来说,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他仍执意这样去做。他就是要让璟华晓得,哪怕只要能看到璟华流露出一点点的痛苦之色,对他来说也是高兴的。
璟华深吸了口气,心口一阵绞痛。琛华做的如此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琛华的狡猾也就狡猾在这里,璟华若是不喝,他便不会下毒,甚至还当着自己面再喝下去,道一声,二哥你从来都不信我。
而这一句,恰是璟华的命脉。
他不想让琛华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假的有意无意都不可以。
琛华的堕魔,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魔,是心中的信仰骤然崩溃。他一直都以为父君母后相敬如宾,而自己亦是最得宠的那个小儿子,却在一瞬间天崩地裂,猝不及防间看到了最残忍真实的画面
原来他们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不但没有爱过,还觉得自己是对方身上那个讨厌的衍生品,弃之而后快。
琛华还他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反差,这才一下丧失了信念,堕仙成魔。
就如自己,刚得知母妃被害真相的那段日子,在云梦泽,不也是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吗?
亲人一个个离去,琛华从备受宠爱的小皇子一下跌到谷底,人人避之不及,如今这世上也唯有自己还能救他。哪怕就是再辛苦,也一定要将他带上正途,决不能任由他在魔道中继续沉沦下去。
璟华蹲下身,去捡方才被他跌破在地的瓷碗,缓缓道:“琛华,有些事也许还存在误会。但你相信二哥,我会慢慢化去你身上的魔性,助你修复仙元,再像从前一样,去了这白发赤瞳。”
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毒性影响,璟华的动作有些缓慢,捡了几片瓷片后,就转过头去,压抑地轻咳了几下。
再回头时,发现琛华已经替他拾起了最后的几片,蹲在他脚旁,呜咽道:“对不起,二哥。我不该不该那样伤你。”
璟华略有些泛白的唇边绽开笑意,拉着琛华一同起来,宽慰道:“没关系。二哥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二哥没事。坐下来,我再替你化去些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