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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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抚摸着腕上的新镯子,心情烦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璟华又会突然对她说那些。他的情况是不好,但也不用如此灰心丧气,一衡的那段舞蹈,他是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看懂了的。那时候他还安慰自己说,他应该还有希望,让自己不要再发疯了。
可为什么突然又……
她两手紧紧地对握住,直到握得自己感觉疼了才放开,将凌散的长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脑后一撸,快步回到书房。
墨香雅韵的书房,现在已完全面目全非。里面放满了一堆堆的命格本子,摞在几上、柜上、榻上……青澜和阴钥还在不停地往里搬,就只能扔在地上。
“这么多?”阿沫有些吃惊,“我该到哪里去?”
玹华从一堆本子后面,勉强露出个头来。他身量也很是高大,却几乎被那些命格给淹没了。
“阿沫你别急,我找出来一个,正合适你的,你先去。我这边再看看,有了合适的,我们也会慢慢过去。总之尽早行完那九功,二弟便有救了。”
他朝她飞过来一本,“这个你先背熟了,然后琢磨琢磨怎么把那原本该死的命格给改了,就算是成了。”
阿沫接过,有些犹豫道:“不是说不能改命格么?”
玹华终于抬起头来,笑了笑道:“本来要死的,现在依旧是死了,那还叫什么功德?叫你不能改命格,是说不能用法力,但你可以用其它凡人的方法啊,我们这不就是去化凡的嘛!”
“一点法力都不可以?”
“当然了!不然,以你沅姐姐的医术,如果去九州大地上悬壶济世,救九个垂死的人回来,这功德还不是一瞬一息的事?”
阿沫莞尔,低下头专心去看那本命格。
玹华还是花了点心思的,从汪洋大海中捞出的这个人还与阿沫颇贴切,若化凡的话,可谓本色出演,没有太大难度,可这本命格在如今的她看来,却有些触景生情。
那也是个姑娘,年芳十六,祝家庄人,闺名英台,因喜好诗文,女扮男装去绍兴求学,与同窗好友梁山伯一见如故,私定终身。然祝父却将女儿许配给了太守之子马文才,梁山伯知悉后,相思成疾,不久身故。祝英台闻噩耗,遂以身殉情,在梁山伯坟前,双双化蝶。
凡人的一生,大多寥寥数笔。这祝英台如此催人泪下的一生,写下来也不过就两页不到。阿沫随手翻了翻,在看到梁山伯一病不起的那一段,觉得那个“病”字显得很有些刺眼,不愿多看,就合上了本子,交给玹华。
“这么快想好了?”玹华说她快,自己却翻得更快,说话当口,已经啪啪翻了好几本,都不中意,随手扔在一旁。
“嗯,想好了。”
“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那祝英台爱上梁山伯却又不能嫁他,这才双双殉情。”阿沫舔了舔唇,干脆道:“我只要不爱上梁山伯,光爱那个马文才不就行了?”
“呵呵!好想法!”玹华夸了一句。
“所以,我这就能走了?”
“你难不成还要我给你弄个送别仪式么?”玹华笑道:“阴钥已经让小黑小白来接你了,就等在外面,从第十殿往人界,一会儿得让他们带你走个特别通道。”
“你就没什么要特别关照我的么?”阿沫还是有点紧张,“化凡,我没化过,第一次。”
“我也没化过,”玹华倒是一点没什么,洒脱道:“只要你不用法力,就都没有关系。大不了这次不成,我回头再给你找个命格重新来过。再说,如果在那里有发生什么意外,只要召唤小黑小白,随时都可以回来,有什么好怕的?”
阿沫被玹华这两句话一说,胆气立时又壮了起来,也豪爽地笑了笑,“当然不怕!呵呵,我只要在脱身前,让祝英台别爱上那个梁山伯就好了,接下来自有那马文才会娶她,再太太平平地洞房,对不对?简单得很!”
她走到门口,想托玹华再去看看璟华那边到底是有什么异常,想了想,又还是没说。
应该没事的,她想。
璟华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以前和炎龙作战的时候也是,他总习惯于接受最坏的打算,做最周密的部署,哪怕一个明明是必胜的方案,也会先筹划好几个备用战术。
哎,还想什么呢?我这就去做好第一件功德,旗开得胜,璟华他会等我的。
黑白无常带着她来到第十殿,她看到那些要投胎的人们,排着队喝下孟婆汤,然后便跳进六道轮回的井中。
但她不用,她直接穿过一条黑漆漆的悠长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道白得刺眼的大门。
她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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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上一阵剧痛!
阿沫“啊”的失声大叫,匆忙间睁开眼睛。
一瞬间的恍神,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观池。
眼前是座典型的书院,虽然不像观池的听涛小筑那样,建立在海面之上,但布置基本上都差不多。前方一张夫子的讲桌,座下七八个学生的书案,夫子们摇头晃脑地带领学生们之乎者也。
这是书院的标配。
然此刻,这个书院里的夫子并没有——因为他正站在阿沫的面前,恼羞成怒,提着戒尺没头没脑地往下敲!
“叫你睡!叫你睡!你说说你已经是第几次在夫子的课上睡着了?夫子讲的就这么无聊吗?让你心生厌倦,如此渴睡?”
阿沫摸着自己的脑袋,顿然明白后脑勺上那个包从何而起。
唔,这人叫自己祝英台,这么说自己这就化凡了?
初来乍到,阿沫也不敢多做强辩,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只好忍痛先抱着脑袋,躲避了再说。
右手侧一年轻男子,赶紧抢上一步,紧拦住夫子,大声道:“夫子息怒!英台昨晚挑灯夜读,回味夫子的文章中的金句妙理,直至天明,这才睡眠不足,打了瞌睡。夫子就绕她这次吧。”
夫子垂下手,斜望了阿沫一眼,气喘吁吁道:“当真?你真有夜夜钻研我的文章?”
那年轻人急点头,道:“千真万确,学生怎敢期满夫子?”
夫子轻哼一声,背着手走回讲桌,傲然道:“虽情有可原,但藐视学纪规章,亦不可恕。祝英台,罚你将《张良三拾履》和《程门立雪》各给我全文抄写三十遍,散学!”
学生们呼啦一声全散了,连夫子也抱着经卷没了踪影。
阿沫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笔墨书册,装进书袋。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记得最后的印象,是走进那道白光闪闪的大门,然后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如果自己已经是祝英台了,那梁山伯呢?
她下意识地望了眼方才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那名男子,该不会就是他吧。他也留了下来,正在帮夫子批改学生在课堂上默写的功课。
阿沫瞧了他一眼,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侧面颊还有个酒窝。
阿沫叹口气,这梁山伯挺招人喜欢,怎么看也不像个为情所殇的倒霉鬼。可命格上也写了,他相思成疾,郁郁而终,阳寿不过十九。
“英台!”他看课堂里的人都走尽了,匆忙跑到她身边,心疼道:“怎么样?夫子打得痛不痛?让我看看。”
阿沫本能后退一步,躲开他想来摸自己脑袋的手,略尴尬地笑了笑,“呵呵,梁……梁兄,我还好。”
他愣了愣,突然笑起来,“英台你是被打傻了吗?哪里来什么梁兄,我是文才啊!”
阿沫如梦初醒地望着他,失声道:“你是马文才?那梁山伯呢?”
“梁山伯?那是什么人?要不我还是找个郎中替你看看吧,怎么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马文才皱皱眉,十分担心道:“英台,我与你自小便定了亲,可谓青梅竹马。此次我要来红罗读书,也是你不愿分离,这才女扮男装与我同行。我们……本是结了学业便回家成亲的,你怎么……怎么全都忘了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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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借口要洗澡,将马文才轰在门外,万分悲苦地一个人整理思路。
怎么会这样呢?
马文才和祝英台才是原配?而且看来还感情甚笃的样子,不然怎么会连他出门读个书,祝英台都要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呢?怕他被别的女人拐跑了?
这……这和命格上写的不一样啊!出入这么大!
秦叔叔,你们这命格本子也太不严谨了啊!阿沫痛心疾首。
“英台,英台!你放心洗,我就在外头守着!”马文才尽心尽责道:“若要热水,就知会我一声,我再替你去取来!”
唔,这孩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阿沫噗嗤一笑,真的解开了衣服,跳进了那个热气氤氲的大澡盆里。
(一百零九)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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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身子有些沉重,但这个祝英台还算和自己基本接近,连容貌也像了个七八分,在人界的女子中算得上是绝代佳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喜水,索性便整个儿沉入了水底,埋头思考。
虽然情况和原来想的不太一样,但现在这样,其实更好。这里压根就没梁山伯什么事儿,而马文才和祝英台又是情投意合,那自己岂不省事儿了?
只要让祝英台太太平平地和马文才入了洞房,没有什么人来殉情,那也就算是大功告成,行了第一件功德。
阿沫越想越高兴,竟一边洗澡,一边哼起了跑调的歌儿。
等她洗得舒舒服服得出来,看到马文才正蹲在房檐底下奋笔疾书。
“马文才,你在干嘛呢?”阿沫问。
马文才看到她,立刻站起来,却因为腿蹲麻了,一个趔趄往后一仰。
阿沫急忙伸手拉住他,“小心!”
那一瞬,他与她凑得很近。
她刚洗了头,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他的颈上,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滑落,痒痒的,还带着皂角的味道。
马文才心神一荡,脑中一片空白。
“马文才,你干嘛蹲在这里?”阿沫问。
“哦,我在替你抄书啊!夫子罚了你的,又忘了吗?”马文才积极地把那三十遍《张良拾履》和三十遍《程门立雪》,一共满满六十页白宣捧到她面前,无不担心道:“你若明天不交,又会惹夫子不悦。我就替你抄了。”
阿沫心里默叹一声。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英俊、温柔、细心、体贴……幸亏祝英台是喜欢了他,这样好的男人放在面前若不爱,那也实在太没有眼力劲儿了。
“马文才,谢谢你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呢!”阿沫道。
马文才望着她,却仍面有忧色,含蓄道:“英台,你确定头上的伤没事么?”
“没事啊,我很好。”阿沫道。凡人的身子是很脆弱,但现在的祝英台也不过就头上起了个小包,没什么了不起,她不懂为什么马文才三番两次不放心。
马文才委屈道:“可英台你为什么今天一直连名带姓的叫我,你一直是叫我文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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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十分的大气,自从马文才这样要求了以后,她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他“文哥哥”。
阿沫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化凡,所以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原先的那个自己,得用祝英台的思维去换位思考。
再说,自己此行的任务,就是义不容辞地撮合祝英台和马文才,直到把他们俩撮合进洞房里,所以凡是有利于这一条的,她都积极响应。
马文才想比肩望月,她就赶紧搬板凳、上瓜子;马文才想执子之手,她就赶紧递上自己的爪子!
“唔,文哥哥,要我说那夫子的学问也不怎么地!咱们这样读书不过虚掷光阴!”
这天散了学,阿沫与马文才并肩回自己的寝舍,一路旁敲侧击提点他道,“反正你爹爹也已经为你在朝中寻好了差事,不如早点回家,把咱俩的正事儿给办了!”
马文才稍觉吃惊,自从上次英台被夫子敲了那么一下脑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他亦十分感动于她的改变,现在的英台主动,热情,甚至火辣,让他心猿意马。
而且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催促他早些回家成亲,虽然说学业为重,但美人当前,他又怎能坐怀不乱?闻言便欣欣然道:“其实昨日令尊大人也来信催促,说今年你我的红鸾星动,最好把喜事办了,宜室宜家。”
“好啊!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回家去,回家还得准备彩礼嫁妆,至少两三月。”
阿沫确实着急,命格上说祝英台是十八岁死的,现在离她要死的那个时间点也不过就三个多月,须得快快将他们送入洞房,免得节外生枝才好。
“英台怎么比我还急?”马文才笑道:“我已有打算,等明日欢迎过新同学之后,便向夫子辞行,然后便先送你回家。”
“新同学?什么新同学?”阿沫脸色有点僵,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从背脊一路往上爬。
“是鄞州来的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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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是要来。
阿沫垂头丧气了半柱香时分,便又豁然开朗。本来么,这命格也不至于错得这么离谱,明明说好有个梁山伯的,怎么可能压根儿就没影儿了呢?
也好,现在他既然来了,说明有这么档子事儿,反而让我心里踏实,否则谁知道回去了那胤龙老祖认不认账呢?
接下来我只要按戏本子走,看到那梁山伯坚决不理,瞧都不瞧他一眼,想来也没多难。况且,这马文才看着也挺不错,又已经和祝英台有了文定,何苦舍近求远呢?
但直等第二天,阿沫在学堂里见到了梁山伯,才晓得自己这如意算盘实在是打得太简单了!
他眉目如画,衣冠胜雪,温润如庭前玉树,淡雅如皎月临风,不过是堪堪地在夫子面前行了个礼,说了句“在下鄞州梁山伯”,阿沫便已经目瞪口呆,差点昏死过去——
鄞州来的梁公子,不是别人,赫然就是璟华!
冤家啊,冤家!阿沫几乎口吐白沫,要这么形影不离吗?不过就是化个凡,短短个把月的事,你好好在秦叔叔的那间暖阁里躺上两天,我也就回来了,干嘛还巴巴地跑来。
而且,你这一来,不是明显扯后腿吗?让我当着你的面和马文才卿卿我我,你这是给我添堵,还是给你自己添堵呢?
“在下梁山伯,以后同窗为学,还请祝公子多多提点。”
散学后,璟华朝她走过来,浅笑吟吟。
“啊,不敢不敢,梁兄擢秀之才,小弟以后还须梁兄多多关照才是。”阿沫急忙起身,拱手回礼,说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文才在一旁道:“早闻得梁兄乃鄞州才子,若不是我与英台已经向夫子请辞,当真要好好向梁兄请教。”
璟华唇边勾起淡淡一抹微笑,不动声色道:“哦,我这刚来,两位便要走了?真叫人叹惋。”
阿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硬邦邦道:“不好意思,我们都已经跟夫子说好了,明儿一早就……”
“英台!”马文才打断了她,道:“梁兄远道而来,我也久仰他的才名,失之交臂实在可惜。不如今晚就由我做东,在舍下小聚,我与梁兄对酒吟诗,也不枉你我相交的缘分。”
璟华微笑:“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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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夕阳微沉的时候,梁山伯如约而至。阿沫等在门外,看到他从小径的那一头走来,微风轻拂他走过的地方,让路旁的野花轻轻摇曳身姿,让飞舞的彩蝶围绕在他脚旁,夕阳的颜色十分温和,在他背后涂抹一层淡淡的光。
他就从那个暖而雅致的光线中越走越近,看到了阿沫,抬头朝她一笑。
阿沫觉得,那一刻的时光仿佛停驻!
路旁的花啊,树啊,小河啊,房舍啊,她都看不见了……
傍晚邻人回家的声音,同窗们背书的声音,她也都听不见了……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个朝她微笑的男子,从碧落到黄泉,从地老到天荒。
“祝公子,久等了。”璟华用那好听的声音道。
但这一声“祝公子”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阿沫狠狠一跺脚,立刻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和使命,暗道一声该死!
“啊,梁公子请进!文哥哥就在屋中,已等候多时了呢。”阿沫特别强调了下“文哥哥”三个字。
璟华微微一笑,走入屋中。
三人坐下后,寒暄片刻,璟华便取出一壶酒,客气道:“小弟不成敬意,便以这壶自酿的‘烟波里’,为马公子、祝公子助兴如何?”
马文才欣喜道:“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原来梁公子不仅有生花妙笔,竟还有一手杜康绝艺,如此俊杰,怎可不结交?来,英台,快快倒上,我们先敬梁兄一杯!”
阿沫怨念哉道地替三人都倒了酒,碰了杯。
她刚要把酒往嘴里倒,却被璟华突然拉了一把,瓷杯滚落地下,应声而碎。
“干嘛不让我喝酒!”阿沫不明所以。
璟华微微一笑,道:“喝了,今天的事就谈不成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马文才头一歪,已经趴在了桌上。
“文哥哥!文哥哥!”阿沫夸张地惊叫,推了他几下,依旧纹丝不动。
阿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惊惶地望着璟华,双手抱胸,边退边道:“你你你……你把文哥哥怎么样了!你这个坏人……想要干嘛?”
璟华极配合她浮夸的演技,浅浅一笑:“沫沫,想我了么?”
(一百一十)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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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觉得马文才碍眼,便将他背到了屋子外头,回来后,和阿沫两个并排坐着聊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聊了一会儿,阿沫又嫌坐着太累,把阵地挪到床上继续。
“不是说不能用法术吗?你把他弄晕了,会不会被反噬?”阿沫有点担心。
璟华笑了笑,“沫沫,人界有种东西叫**,可以让人短时间内不省人事。”
“还有这么高级的东西?那我们的法术不是白练了?”阿沫将信将疑,“不说这个,你怎么来了呢?你身子……都好了?”
之前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很健康,他的手也很温暖,他的双眸明亮,灿若星辰。
“不过是借个凡人的壳子一用,”璟华无奈道,又握了握她的手,“有些笨重,但比我自己的那个还是要好一些。”
“璟华,你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阿沫望着他,鼻子有些发酸,情不自禁把头埋在他怀里,喃喃道,“虽然我明知道这是假的,但我还是……还是好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不管是璟华和沫沫,还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哪怕最后成了两只蝶儿,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都很满足了。”
“傻沫沫。”璟华亲吻了她,低下头,掩盖那笑容里的勉强。
“对了,你为什么要过来呢?你来了只有添乱啊!”阿沫言归正传开始抱怨,“祝英台本来可以不爱梁山伯的,我觉得她和马文才感情很不错啊!这样只要他们入了洞房,我就大功告成了!”
“可现在,现在梁山伯竟然成了你!”她撅着嘴道:“你叫我这个祝英台怎么对你视若无睹法?你这不是给我捣乱吗!”
“沫沫,你这法子不成的。”
璟华轻叹,“我遇到大哥,他说你的法子,竟是强迫祝英台不去爱梁山伯……唉,我就知道要有问题,这才急着过来。”
璟华望着她不可置信的样子,解释道,“自古姻缘由天定,这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缘分是在三生石上写好了的,你怎么可能强迫得了?纵然今天不是我化凡成了梁山伯,也会有别的机缘巧合,让你这个祝英台非爱上他不可。”
“那你说怎么办?你不知道,这马文才和祝英台是从小就订了亲的,梁山伯才是后插一脚!”
阿沫忿忿不平,又愁兮兮道:“如果真要按照命格走,你就还得要去祝家庄提亲,亲眼看到祝家收下马家的彩礼,然后被气得吐血,郁郁而终……而我就还是要殉情……”
璟华语声淡淡,将近冷酷道:“凡是命格上写了的,都不可妄动。这个梁山伯必须要死,而祝英台也只能为他殉情。”
“那……那我们的功德呢?”
“自然也是要做。”璟华语声有些喑哑,却仍是强笑了笑,道:“沫沫,我这不是来帮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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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才第二天醒来,莫名地觉得腰酸骨头疼。
“文哥哥昨夜喝醉了,这才会觉得不适。”阿沫解释道。
马文才努力回忆,摇头道:“不应该啊,我记得只喝了一口,怎么就醉得不省人事?这梁兄的酒也太凶猛了些。”
阿沫认真道:“文哥哥酒量差,以后还是别贪杯的好,喝醉了……呃,容易误事。”
马文才揉了揉一片混沌的脑袋,叹道:“梁兄文采斐然,本想昨夜与他于诗词文章上切磋一二,没想到竟如此狼狈。唉……”
他懊恼了半日,又有些难于启齿道:“英台,你看……呃,我们筹备婚事也不急在一时,但若与梁兄这样的惊世才子失之交臂,着实令人抱憾终身。不如……呃,不如……”
“文哥哥想说什么?”
马文才一拍折扇,欣然神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人生何处不相逢!英台,我们不如多留几日,留下与梁兄秉烛抒怀,畅谈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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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本来以为这样做会很尴尬。
因为她与璟华中间,横生生插了一个马文才,两人眉目传情的时候,总会有诸多不便。
但几日下来,她便发觉自己多虑了。
马文才以东道主自居,带着她和梁山伯,遍游红罗书院方圆十里。三人成行,非但不尴尬,而且简直就没有她什么事儿。
今天邀梁兄去泛舟,临着滚滚波涛,吟咏遣怀伤流水;
明天带梁兄去赏月,对着皎皎清辉,唏嘘命运酬壮志;
再后天,拉梁兄去饮酒,举着醇醇玉液,感慨人生苦别离……
他们甚至,还日日下午约了一起蹴鞠,在绿茵场上叱咤飞奔,去铸他们的兄弟友情!等满身臭汗,赤膊了上身,同窗七、八个男人,竟还甩了她,一起跳进山后头的桃花潭中,集体洗了把冷水澡!
现在的马文才,每天睁开眼都兴高采烈,斗志昂扬,如痴如醉,乘风破浪地驾着他友谊的小船!他和梁山伯的感情亦如千里之驹,鹏程万里,形影不离,与日俱增!
本来是阿沫心中打着小九九,想留下来与璟华多耳鬓厮磨几天的,但现在完全倒了个儿,阿沫催着马文才返乡成亲,却被马文才以各种理由推了好几回。
晚上,阿沫一个人在床上辗转,觉得这事情总有哪里不对,而且是越想越不对。
马文才之前对自己也算体贴和温柔,但他面对着璟华的时候,那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他的一张嘴,天天念叨的尽是梁兄;他那一双眼睛,看着梁兄的时候,热切得像火,却又温柔得似水。
这眼神好熟悉啊……
她突然间一个激灵,从床上猛弹起来——我的天,这马文才,该不是第二个小鹿吧!
她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淋下,气得牙根发痒,暗骂道:轩辕璟华,你这个祸害!天上人间,痴男怨女,你就没消停过!
阿沫当即觉也不睡了,气呼呼地起了床,跑到璟华的房门外头,咚咚咚地敲门:“璟……不,梁山伯,你给我开门!”
隔了半晌,璟华才开了门。
阿沫看看左右无人,立刻走进来,砰的反手关shang men。
璟华的样子,显是已经睡了再被她闹醒,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脸带倦容,不解道:“沫沫,怎么了?”
阿沫有些意外,道:“你已经睡了?”
“嗯,这凡人的身子,容易乏。”璟华勉强笑笑,“这么晚找我有事?”
阿沫点头,“璟华,你……你又闯祸了,知道么?”
“闯祸?”璟华有些莫名。
“嗯,祸水的祸!”阿沫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语气启齿,是愠怒,还是吃醋?只好脸红了红,尴尬道:“我觉得,马文才可能看上你了!”
璟华先是一愣,随后失笑:“沫沫,他是男子。”
阿沫郁闷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男子又如何?大帅是忘了小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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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微一簇眉,垂头不语。
似乎是也觉得这事情颇为棘手,过了半晌,璟华方轻叹道:“这命格中,也并未说起马文才是个断袖啊……”
阿沫见他这个迷惘无措的样子,只觉颇为可爱,不禁噗嗤一笑,方才的着恼都丢了九霄云外去,习惯性地脱了鞋,爬上他的床榻去,幸灾乐祸道:“谁叫你非要过来的,若是别的梁山伯,也不见得就逼他成了断袖!这倒好,本该是你们俩来抢我的,现在反变成我要和他来抢你!”
璟华不以为意,笑了笑,坐到床边,望着她温柔道:“也无妨。明日那马文才约我去登高,写意丹青,我称病不去,他自得无趣。你再催促他尽快返乡便好。不早了,沫沫这便回去吧。”
阿沫反往被里缩了缩,撒娇道:“不嘛,我今儿就在这睡,璟华陪我一起睡!”
璟华拿她无法,只好道:“那你须得明日早起,偷偷回自己房去。”
他替她脱去外衫,这便熄了灯,与她同衾共榻。
“璟华,我好喜欢与你一起睡。”她往他怀里钻了钻,满足道:“就跟那时在云梦泽时一样。”
璟华习惯地将手臂伸过来,让她枕着,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笑道:“傻沫沫,这都不是你我的身子,只能算是那一对凡人在一起了而已。”
阿沫听着他均匀而有力的心跳,突觉悲从中来,咬唇道:“凡人就凡人好了,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天族的皇子做得还不如一个凡人自在。璟华,我想好了,等你好了,我们便什么都不管,定要痛痛快快玩它个几千几百年再说。”
璟华默了默,隔了半晌才“嗯”一声,轻轻重复道:“是啊,定要玩个痛快再说。”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似是说与自己听,“睡吧。不管是谁的身子,能和你再有这么一个晚上,我也没有白来这趟。”
(一百十一)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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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马文才兴致冲冲地去璟华房外等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璟华一连三日足不出户,三日之后,虽然仍同窗共读,但却有意避开马文才似的,总是保持距离在三尺开外。
马文才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顿然变了个人,终日沉默不语。之前阿沫催了他几次返乡未果,但自从璟华不搭理他之后,阿沫只提了一次,他便立刻决定启程。
他们启程的那日,梁山伯前来相送。
梁山伯望着祝英台,目含秋月春水。
马文才也望着梁山伯,眸中泪光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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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越剧《十八相送》选段,范瑞娟、傅全香版本基础上进行改编,由此向老艺术家们致敬!)
出了城,过了关,再过一山又一山。凤凰山上百花开,缺少芍药共牡丹。
马文才道:“梁兄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归,我家有支好牡丹,梁兄要折也不难。”
梁山伯道:“牡丹花儿虽好,怎比英台更俏?山伯堂堂男儿身,要折便折女娇娘。”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前面就是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
马文才道:“哪个是公?哪个是母?两鹅比翼水中游,安能辨它是雌雄?”
梁山伯道:“鸳配鸯,凤求凰,才子映佳人,可惜马兄你非红妆。”
眼前一座独木桥,祝英台心慌又胆小。堪堪寸步不敢移,梁兄扶她过桥去。
祝英台道:“如此过桥有一比,好比牛郎鹊桥候织女。”
梁山伯道:“英台若是女红妆,定比织女冠群芳。”
马文才道:“你我兄弟情比坚,管他红妆不红妆!前头便是草桥亭,不如结拜成金兰!”
三人结拜情义深,十八相送到长亭。鸿雁从此两分开,情根深种相思怀。
祝英台道:“梁兄家中可有妻房配?中意女子把她爱?”
梁山伯道:“愚兄尚无妻房配,要娶就娶如贤弟这般。”
祝英台道:“我家恰有位小九妹,品貌就如我英台。”
梁山伯道:“如贤弟这般好品貌,愚兄花轿早来抬。”
各自心事重千钧,临别依依难分开。梁山伯啊祝英台,中间还有个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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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祝家庄后,阿沫收了性子,在自己的闺阁中寸步不出,这中间发生了数桩事,包括:
第一个月,马家正式三媒六聘,定下婚期。
第二个月,梁山伯shang men,向祝家xiao 激e提亲。被祝父一顿奚落,说自己从来只有一个女儿,何来的祝公子,又何来的小九妹。
第三个月,听闻梁山伯回去后一病不起,日夜咳血,拖了不到一月,告郁郁而终。临终前嘱家人将他葬在九龙墟,英台婚轿经过之所,好最后见她一面。
“银心,你去替我买一匹素白绢布来。”阿沫对镜搽着胭脂,漫不经心道。
这凡人的身子确实不经用,在知道梁山伯噩耗的这些日子来,她明明并没有伤心,却还是跟着逐日的消瘦苍白下去。不搽点胭脂,实在盖不住那凄惨的颜容。
“xiao 激e,你马上就要出阁了,大红嫁衣都做了好几褂,还要这素白娟子作甚,没的沾了晦气!”银心不情愿道。
阿沫眼一瞪,银心便乖乖的滚去了。
照命格所写,祝英台该在嫁衣下暗穿丧服出嫁,求马文才允她花轿绕道,至梁山伯坟前祭拜。风雨雷电大作,坟墓裂开,祝英台以身殉情,双双化蝶而出。
这命格,写得还真是别出心裁。
阿沫心想,边以蹩脚的针线为自己缝制丧服,缝不了几针,眼前便糊了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揉了揉眼睛。
连日来,哭得厉害,眼睛也不好使了。
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明明知道是假的,也明明知道那个不是璟华,但看着眼前这素白,还是被生生刺得疼痛。
璟华,你不会这样的。那个只是你的替身。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翌日良辰吉时,阿沫浓妆艳抹地把自己搽得一脸喜庆,又在脑袋上插了无数珠光宝气的珠钗,拜别了双亲,面无表情地走上花轿。
今天,不过是做一场戏。不需用到什么情感。
那是两个凡人间的事,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剧,千古绝唱,与她毫不相关。
她和璟华,会以好戏收场,做完这些功德,得到了胤龙翼,璟华就会好起来,那时候他们就双双对对,日久天长。
“英台,请上轿。”马文才穿了大红吉服,从高头大马上下来,走近她身旁道。
阿沫略一吃惊,数月不见,马文才竟也已清瘦了一大圈,一张脸青白青白,眼圈发黑,气色并没有比自己好多少。
哦,对了,他也是爱着梁山伯的。
阿沫进了轿子,走了一程,掀起轿帘一角,对马文才道:“人死不能复生,梁公子英年早逝,文哥哥也不可太过忧伤,保重身体为上。”
马文才凄恻一笑:“昔有高山流水,子期伯牙,今有我与梁兄,一别成永诀。英台,你说你我今日这鼓乐花灯,满目繁华,却留我梁兄孤坟一座,凄凄惨惨,让我情何以堪?”
阿沫道:“眼前便是梁公子埋骨之所,文哥哥既如此伤怀,不如略作停留,英台与你一起坟前祭拜。”
马文才沉吟片刻,叹道:“也好。”
他扶英台从轿中出来,遣了众人,走向梁山伯坟。
一抔黄土,垒砌一个半圆形的土堆,周围无依无靠,任凭风吹日夜。梁山伯死时才十九岁,未娶家室,这墓碑上便只写了“梁山伯之墓”简简单单几个字,连个阳上人都没有。
山风凄凄苦雨清,遥想当日在红罗书院,三人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是多么畅怀。而今,惊才绝艳,名动鄞州的少年却只剩一具白骨,默默长眠于地下。
前后不过三月。
马文才与祝英台身着大红吉服,于坟前双双跪倒。
与马文才的满面悲戚不同,阿沫表情甚是平淡。
“文哥哥,当着梁公子的面,我想问一句话。”
“什么?”
“你既不爱我,为何又要娶我?”
马文才脸色一凛,“英台你说什么?”
“这里就只有你我,文哥哥何必自欺欺人?英台早已晓得,你心中所爱之人乃是梁公子,却不是我。”
马文才的脸猛然抽搐,嘶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倾慕梁兄的才情,与他结为知己,又岂是你想的那般龌蹉不堪!”
阿沫满不在乎,嫣然道:“不过是个断袖,有什么龌蹉不堪了,干嘛那样说自己?”
马文才似十分愠怒,勃然道:“无稽之谈!我爹爹乃堂堂杭州太守,我纵不算家世显赫,也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又怎么会是那种污秽小人!”
阿沫噗嗤一笑,“这断不断袖的和家境又有何干?你爱梁公子,同样也是清清白白的心无杂念,又何来污秽?”
马文才似不可置信,怔怔道:“你,这么想?”
“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断袖不偷也不抢,不过是追求心中所爱罢了,又何苦被视为洪水猛兽,到处遭人嫌鄙?”
马文才眸中隐含泪光,激动道:“英台,我真未想到,你……你竟能这么想!”
阿沫点点头,十分真诚道:“不瞒文哥哥说,断袖我并非没有见过,文哥哥这断袖断得如此顾全大局,且不与人添麻烦,委实十分难得。”
马文才自嘲地笑了笑,叹了一声道:“我本不晓得自己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与英台你自小青梅竹马,等成了亲,便与你成一对恩爱夫妻,此生纵无荡气回肠,但也好在温暖美满。不曾想,竟在红罗的最后几日,遇到了梁兄。”
阿沫讪讪劝道:“这个,缘分啊。”
马文才道:“我自遇到梁兄后,这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是真正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英台,我,我……唉,我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
马文才跪在梁山伯的坟前,伸指抚摸着碑上刻的名字,颤声道:“梁兄的名字,我回来后,独自写过不下千遍,没想到现在却是在他的碑上又得重见。”
阿沫叹道:“只是你心中既爱慕梁公子,为何却又来娶我?你可知,我父亲便是贪慕虚荣,想让我嫁给你这个太守之子,这才拒了梁公子的提亲,令他染疾身亡。”
“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害得梁兄身故。”马文才抬起头来,已是泪眼婆娑。
(一百十二)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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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中,为梁兄茶饭不思,父亲大人也看出端倪,恼羞成怒,将我关在柴房整整三日,粒米不给,逼我忘了梁兄,迎娶你入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不肯,我母亲便以死相胁,说我是马家的不肖子孙,她有我这样的儿子,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我老母年迈体弱,我实在不忍她如此,便只好答应下来。不曾想,却……却令我与梁兄从此天人永隔!”
阿沫轻轻叹了口气。这马文才如此痴情,又一表人才,真的是没什么不好。
只可惜,是个断袖。
可是,自己刚才不是还在劝他说,断袖不偷不抢,凭什么遭人嫌鄙,那现在又哀叹什么?
是了,该这么说,可惜他断的这个袖,是我的璟华。若是世上别的男子,那就断去吧,我也不是如此狭隘之人,但你若爱上我的男人,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兽,那统统不行。
“英台,”马文才兀自伤怀自责,“你可会怪我?”
阿沫点点头,“十八里相送梁公子为我所做的那些比喻,你也都听到了,他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亦对他芳心暗许。文哥哥,如果不是你,我们本该是一对。”
她平静地解开外面的婚服,露出里头素白的丧服,又拆下满头珠翠。三千墨发披身,全身上下便又只剩一黑一白两个颜色。
她立于梁山伯的坟前,立于这阴沉压抑里,只觉玲珑身段堪折,盈盈笑面羞花,虽脱下了喜服一身素白,形容却反而更光彩照人,似乎此时才是要出嫁的新娘。
马文才见惊得站起来道:“英台,你这是要做什么?”
“情之所系,死生相随。我自是要去陪我的梁公子。”
阿沫捋了捋被大风吹得四散而乱的头发,大声道:“如今梁公子身故,我与他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龛。”
“英台,你真的要为梁兄殉情?”马文才又惊又愧,失声道:“果然还是英台你对梁兄爱得更深,他选你是没错的。我自认对他掏心断肠,却还做不到像英台这般。”
阿沫笑道:“爱与不爱,并不是这样来衡量的。你对梁公子一心一意,坚如磐石,也让英台敬佩。而我为梁公子殉情,只因他走了,我活着无趣,又想着他一人在九泉之下孤单寂寞,这就早些下去与他相聚。”
她抬头往天上瞧了一眼,天边的那团乌云踏着响雷,已经滚滚而至,几道霹雳撕破了墨一般的天空,给人间带来一刹那的光明,却又因为这光明让人看清了丑恶,而更觉得胆战心惊。
冷清的坟地里,狂风呜呜而过,鬼哭狼嚎般。
阿沫不得提高了数倍的音量,但依旧被风的呼啸吞掉了大半,听着缥缈虚幻。
“英台走之前,想送文哥哥一句话。
这世上的爱情并没有什么清高污秽之分,爱上一个男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更不是你的过错。
只是凡事不可强人所难。
爱之要义,在于成全。你若爱一个人,便要全力让他过得最好,不管最后你们能不能在一起。
这样,哪怕你不能够陪在他身边,只要想起他此刻是快乐的,你也就再无遗憾。”
阿沫说这些的时候,狂风怒雨已倾盆落下,狠命地砸在地上,重得能砸出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小坑!似乎天地怆然,草木同悲,也在哭一声“梁兄”!叫一声“你等等英台”!
她的最后几句,马文才已经很难听清。坟地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人都东倒西歪。但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紧紧抱住墓碑,仍不忘伸出另一只手去拉祝英台。
他对她还是很好,即便他爱的不是她。
梁山伯的坟已经裂了开来,阿沫知道她的时机到了!她放开了马文才的手,顶着风使劲朝那里爬去。
“我要走了!希望文哥哥也能找到自己所爱之人,我和梁公子都会为你祝福的!”她在那道裂缝旁,大声与他道别。
“英台!”马文才嘶声痛喊。
阿沫已一纵身,跳了下去。
坟墓又瞬间合上,地动山摇随即消失,连天空也像说好了似的,在那一刻齐刷刷云开雾散,万里晴照。
马文才围绕坟墓发足狂奔,拔下坟头半墓野草,忽而痛呼祝英台的名字,忽而又痛呼梁山伯的名字,捧着祝英台脱下的嫁衣,涕泪俱下,哭喊直至力竭。
“梁兄,梁兄!小弟好思念你!英台,英台,为什么连你也弃我而去!”马文才哭得昏天黑地。
突然有轿夫纷纷道:“快看,坟上有两只彩蝶!”
马文才恍惚间抬起头来,看见那一对彩蝶从祝英台方才跳下去的地方,又重新冒出来。围绕他的身边翩翩而舞,似旧识,似好友,久久不散。
“梁兄,英台,这蝶儿可是你们?”他喃喃道:“是你们化了蝶儿来劝慰我吗?你们并没有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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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跳下那坟,恰被璟华堪堪接住。
“啊,璟华!”数月未见,阿沫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一口亲了上来。
“嘘!”璟华笑笑,轻声道:“沫沫你小声些,那马公子还在上头,若穿了帮,这一场功德可前功尽弃。”
阿沫心疼地皱起眉,虽然那咳血病逝是假的,但他的脸色仍略显苍白。
璟华轻笑道:“为了挖这条地底通道,我日夜赶工,三个月都不曾晒过阳光,没什么血色也是正常。左右一副壳子,回去便用不上了,沫沫你又何必计较。”
阿沫惊道:“三个月?就这么条小甬道,你挖了整三个月?”
璟华刮了下她的鼻子,笑叹道:“我现在可是肉身凡胎,而这条道要通到贸城外,足有好几里地,还要在这个坟里做上机关,令它能开能阖,你当很容易么?”
阿沫吐吐舌头,不忍道:“我与那马文才只需在家害害相思病,却要累得璟华做这苦力。不过我们的运气可真好,今时此刻恰好有狂风暴雨,刚才那场戏真的便有如神助。”
璟华狡黠一笑。
哪来的那么多运气,不过是事先找了雷公风伯帮忙,他自己不能用法力,但没规定说不可以找人制造一下气氛啊。
“将那两只蝶儿放出去,我们便回吧,也算是功德圆满。”璟华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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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冥界,一切便又恢复如初。
玹华依旧坐在那堆高高的命格本子后面,寻找适合化凡的机缘。人界三个多月的辰光,在这里不过弹指一瞬,他连坐的姿势都没有变。
“回来了?觉得怎样?”玹华看到璟华走进来,赶快搬开两摞厚厚的命格,在榻上腾出个地方,让他坐下。
“我还好,”璟华摸索着坐下,轻勾薄唇,露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轻声道:“辛苦大哥了。”
玹华道:“哎,自己兄弟,说这个做什么?也怪我鲁莽,没跟阿沫交代清楚,还害你跑这一趟。”
璟华笑笑:“也没什么,除了那梁山伯地道挖得辛苦些,我和沫沫此行算得上顺利。”
“何止是顺利?简直是旗开得胜!”玹华满脸笑意,“阿沫,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转身跑出屋外,一会儿又提了个小水缸进来。
那青玉瓷的水缸原来好像是个笔洗,现在盛了水,用来给一衡做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你们看,一衡的尾巴!”玹华将一衡递到他们面前。
一衡见到璟华十分激动,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使劲儿讨好,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谄媚道:“主人,主人,你回来啦!一衡好思念主人!”
璟华听到一衡唤他,笑了笑。
阿沫吃醋道:“马屁精,我也回来了啊,你怎么不想我!”
一衡“哼”了一声,鄙夷道:“主人长得好看,对一衡又温柔,我当然是想念主人!”
阿沫正要再损它几句,却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欢欣道:“天哪,一衡,你的尾巴!”
那条金纱尾上,有一小块的部分竟然变成了七彩之色,随着视角的不同流光溢彩,变幻着缤纷色泽。纱尾蹁跹,袅娜温柔,小小的青瓷笔洗里,仿佛跃动着一道会流动的彩虹,随着一衡每一次甩尾,而洒出一片悦人心目的光泽!
一衡骄傲地撅起屁股,翘起尾巴道:“就在刚才,一衡的尾巴突然就有一块变成了七彩琉璃之色!太子说,这是先祖保佑新主人,让你们顺利归来的预兆!”
璟华并没有什么惊喜,只是淡淡道:“我也猜会这样,做完一件功德,总该有个什么显示。以后一衡的尾上,应该还有更多显示,直等到它的鱼尾全部变成彩璃之色,那就该是……”
他闭上那双已经完全不见任何光线的俊美凤眸,似落寞地笑了笑,“就该是胤龙翼出世的日子了。”
阿沫伸出手指头,轻轻敲了下一衡的脑袋,欣然道:“小臭鱼,你可要争气点,早点让尾巴变色,你的新主人也能早些痊愈。”
她满怀希冀地回头望着璟华,却在他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半分喜悦之情,面上的欣喜也淡了下来,担心道:“璟华怎么啦?为什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高兴呢?”
“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乏而已。”璟华强笑了笑,“青澜呢,他不在这里?”
“青澜他化凡去了。”玹华笑道,“我觉得那个命格,十分适合他。”
(一百十三)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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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一片冰雪,乍看,以为又回到了漠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之前的漠北。在气候还没有被璟华改变,依旧寸草不生的那个年代。
这里是北俱芦洲的一个小国,玹华跟他说了名字,但青澜转眼就忘了。
他不记得这个国度的名字,但他记得那本命格上,那个女孩的名字——姜七七。
好巧,她也姓姜。
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排行老七。上面有一个大哥,哦,不,本来有六个,但后来六个哥哥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成了大哥。
这种混乱的程度,倒真的也和漠北差不多。
冰天雪地的严寒,青澜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遥遥如高山劲松,猎猎如莽原逐翠,天地间,除了风吹动他的衣袂轻摆外,一切肃然无声。
君子美兮,风清扬兮,君子默兮,志凌云兮!
他在雪山的悬崖边,静静等待。他知道,她会从这里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红点在皑皑白色中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声娇叱和惊呼:“停下!臭马,快停下!啊,救命!救命啊!”
青澜俊眸一凛,一个火红衣裙的女子已映入了他琥珀色瞳仁里。她胯下的那匹白马想必也是罕见的神俊之物,只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便风驰电掣般,驮着她从山脚一路冲到了眼前——
眼前就是悬崖!
马上的女子早已花容失色,不敢再看前方,只死死地拽着缰绳,绝望闭上眼睛。
她闭着眼,并没有等到自己摔下马来,滚下万丈深渊,却等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再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青澜身姿挺拔,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那匹受惊而横冲直撞的骏马,另一只手温柔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属下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年轻的侍卫恭谨道。
“你,叫什么名字?”姜依依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却在看到他的时候,面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阿岚。”她听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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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岚因救驾有功,被特调为公主的贴身护卫,日夜寸步不离。
公主很喜欢阿岚,做什么都要拖着他一起。阿岚也真的很好,好相貌,好身手,对她更是千依百顺。
只是,话很少。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总有一种挥洒不去的悲伤。
“阿岚,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是那样的颜色?和我们都不一样?”公主问。
“我,是外乡人。”青澜道。
“外乡人?阿岚,你的故乡在哪里?”公主很好奇。
“漠北。”
“那是什么地方?阿岚能带我去吗?”
青澜笑了笑,他喜欢这个公主,她的神色言语都像他的表妹姜雪梨,好吧,其实更像——
年轻时候的姜懿。
一样美艳无双的容貌,一样骄纵跋扈的脾气。
他喜欢她,才有如此多的哀伤,他不忍她像他娘亲一样,从一个高枕无忧的公主,慢慢的,一步步走向疯狂,走向绝望。
是的,她像他的娘亲,他们甚至还会有一样的命运——公主爱上侍卫,从来都是悲剧收场。
临行前,玹华说了她的命格。
她爱上了自己的侍卫,私奔出逃。然后被她的大哥带人追缉,当着她的面,砍下那个侍卫的头颅。
不久后,她远嫁他国,怂恿国王出兵,反戈自己的故乡。连年的战争持续了三十几年,狼烟烧毁了十里春风,铁蹄践踏了江山如画,将士们尸骨堆积,百姓们饿殍满野,四起bao dong。
最后,当她已经满头苍苍白发。她拄着拐杖,踏着白骨和废墟,走回她出生的那个地方。那个曾经盛满她青春和回忆的地方,如今已是满目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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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在听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那个故事,太像他的爹娘。
“我要去救她!我不会让她变得跟我娘一样!”他对玹华道。
现在,他和公主一起坐在草地上。幸好他来得尚早,眼前的女孩仍旧是如花的笑颜,明若朝霞。
“漠北是很远的地方,但和这里一样,也是漫天的冰雪。如果我们一起回去,我可以教你骑马,教你射箭。”他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
“是吗?”公主的眼睛亮了亮,是那种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女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天已经变暖,雪融化了许多,露出青涩的嫩草。
白马悠闲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吃草。公主往后一躺,把自己靠在青澜的怀里,幽叹道:“可是我舍不得我大哥,阿岚。虽然他看上去很凶,但却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方才顺手摘了一朵芙蓉,插在自己的云鬓雾鬟间,盈盈花香,曦曦晨露,娇芳欲滴惹人折。
“阿岚,你知道吗?大哥好像想把我嫁到火云国去。”公主咬着唇,面露忧虑,“可是我听说那个国王又老又丑,王宫里有几百个女人。”
“公主不愿去?”青澜道。
“当然不愿啊!”她坐起来,又羞又恼道:“你这个傻瓜,你难道不懂……我……我……”
她欲说还休,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懂。”青澜握住了她的手。她穿得少,一双小手有些冰凉。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热,垂眸缓道:“阿岚懂公主的心,阿岚的心里也有公主。”
她笑了。
凑近他刚毅的面颊,轻点了绛唇。
不知谁解了马儿的缰,白马似害羞地跑开了去。春风吹动,冰雪消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美丽情绪,爬上少女心头。
滋生,蔓延,缠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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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云国四处征伐,二十万大军已先后灭了周围四个小国,战火直燃西南边境!
公主哆哆嗦嗦地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娇生惯养的她甚至不知出门该带什么,连最爱的花瓶和胭脂香粉都舍不得扔下。
青澜宽厚一笑,“公主,出门在外,东西越精简越好,否则便是累赘。”
公主张皇地点头,又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从包裹里拿了出来。
“公主,你若害怕,便不用走。”青澜道。
“不,阿岚,大哥他已经败了,他要将我送给那个国王做他三宫六院里的嫔妃,我才不要!”她委屈哭道:“我就算死,也不能嫁给那种荒淫无度的老头子!”
青澜拍着她一抽一抽的肩头,安慰她:“放心,公主不会死,也不会嫁给那个火云国的国君,阿岚会保护公主。”
他牵来那匹白马,与她骑了上去,连夜离开了皇城。
那一路甚是坎坷。
前有险途,后有追兵。他们不敢挑大路,尽拣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里跑。纵那匹白马是千里神驹,青澜又武功盖世,仍是九死一生。
她华贵的衣衫已经沾满了尘土,精致的妆面蓬头垢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几天几夜,离自己的宫殿跑了多远?
“公主,你再撑一下,等翻过这座山,阿岚就带你找个郎中。”青澜抱着她,将马催得更急。
许是因连日的惊吓疲累,昨天夜里,她突然起了高烧,烧得小脸潮红,满嘴水疱。
“阿岚,阿岚,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抱着他,哭得眸眼通红,高贵娇矜的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狼狈成这样。
“不会,阿岚在,公主不会死。”青澜柔声道,将她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免得马背太颠,令她难受。
“阿岚,阿岚一定不要丢下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阿岚。”她钻在他怀里,哭道。
离开故国,离开那座皇城,她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她唯有藏于心底的骄傲,和她身旁这个深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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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青澜带她逃进了深山,接花间的露水给她喝。
她烧得迷迷登登,以为自己又回到后花园,和她的阿岚一起躺在草地上,并排看星星。
白马通灵,不用缰绳儿栓,也不会乱跑。倒是她喝了些水,烧稍许退了下来。
“阿岚,你也喝点。”她看到他嘴唇早已干裂得起皮,如缎墨发间夹了几枚草叶,心中一痛。
“我不渴。你病了,要多喝水才好得快,知道么?”青澜又给她喂了一点,扬起唇角,琥珀色的瞳眸依旧灿若天上星辰。
她已清醒了些,神色黯黯,低声道:“阿岚,是我拖累了你,你觉得我太任性吗?”
“别说傻话。只要我在,就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可是,大哥很快就要追上来了不是吗?我们根本是逃不掉的!”她哽咽道,“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等下大哥来了,他一定会杀了你!阿岚,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一个人先走!”
“我不会离开公主。”青澜平静道。
“阿岚!”
山风清冷,她本来就生着病,浑身难受,此刻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只会紧抱着他,嘤嘤地哭。
天地如此之大,大得她不知明日该往哪里去好;天地又如此之小,小得容不下他们这段哀婉凄恻,乱世mi qing。
“阿岚,如果天永远都不会亮就好了。只要天不亮,大哥就不会上山来,抓我们回去。”
“阿岚,你后悔吗?”
(一百十四)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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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而暴戾的王率着精兵层层围山,不过两个时辰,就在一处山洞前,捉住了他们。
王的脸上阴郁至极,像暴雨来临之前的压抑恫吓,望着青澜一字字道:“不过一个侍卫,竟敢肖想公主!实在罪无可恕!”
“不是他!不关阿岚的事!是我自己要逃走,阿岚只是一路保护我!”她在发着抖,却还是努力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他。
她看到周围里外三层的弓箭手,也看到大哥手里慢慢拔出的剑。
那把剑,她认得,杀了她其他的五个哥哥。
“求大哥不要杀他!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听你话,去嫁给那个火云国的国王,求大哥放过阿岚!”她哭着,爬到王的身边,死命按住那把邪恶的剑。
“七七,记住我对你说的话。”阿岚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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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醒来的时候,已经远离了她的国度。
北俱芦洲有许多这样的小国,她的白马神骏,不过两日,就已不再望得见自己的故土。
她的国,火云国,已是千里之外。
只是如今,她已孤身一人。
“岚羽,你知不知道漠北在哪里啊?”姜七七骑在马上,轻抚它背上的鬃毛。
她给它起了这个名字,用来纪念阿岚。
从此九州大陆上,多了一个红衣女子,她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走过千山,踏过万水。
从北俱芦洲到中原大陆,路途遥远,磨难重重。她这一生,都漂泊在去漠北的路上,要去那里寻找一个叫做阿岚的年轻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再是明艳如花,也不再是灿若烟霞。她挺秀的腰肢慢慢弯了,她如秋水般的明眸慢慢昏花,她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一人一马,远赴天涯。
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她的白马也已经再也站不起来。她仍旧在心里怀着希望,在那个叫做漠北的地方,有她的ai ren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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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微笑着的年轻人,那个总是保护她,温柔又寡言的年轻人,在最后的时刻,招来白马,将她送到马上!又用自己的绝世武功替她和白马挡下一阵又一阵箭雨,直到她安全冲出重围。
白马跑得极快,她自然没有看到,在他奋力替她挡下的那些箭镞中,仍是有数十支射中了他。
他只是努力地不肯倒下,不让她看见他的背上早已插满了狰狞铁镞。他朝她离去的方向,努力地留给她最后一个笑容,让她相信,他也逃了出去,会在漠北与她相会。
最后的那个夜里,他曾抱着她坐到黎明。
“阿岚,你后悔吗?”
“不后悔。”
“阿岚,你说我们会死么?”
“不会。”
“真的?”
“真的,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只是,我们可能会分开一段时间。”
“分开?我不要和阿岚分开啊。”
“那么多追兵,我们分开逃走,把握更大一些。”青澜笑道:“你先离开,骑着白马去漠北找我,那里是我的故乡,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嗯,记得。”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也一定会等你,在漠北一直等你!”他最后握着她的手,坚定道。
七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恨!
哪怕这个世界再多坎坷,哪怕ai ren不在身边,也还是要留着希望,因为它会帮你筑起一座天堂。
而他,会在天堂与你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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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钥在孽镜里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青澜被围攻,疾风骤雨的箭朝他射过来,那些尖利的箭头戳穿他的皮肉,深深地扎进他的身体里!
她看到血喷出来,渐渐染红他淡青色的衣衫!
她看到他逐渐力竭,一条腿中箭跪了下去,举世无双的剑法也出了越来越多的破绽!
直到最后,她看到他倒在地上,眼睛仍望着七七逃走的方向。
阴钥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那是青澜啊,她的青澜!
“阴钥!”青澜被小黑小白领出来,又已经是出发前的衣衫,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
她情不自禁奔过去,与他紧紧相拥。
“傻瓜,哭什么?”青澜温柔地拭去她眼角边的泪,琥珀色瞳仁里盛满了久别重逢的笑意。
“我看到你……流了很多的血,死了。”阴钥咬着唇道。
“可那不是我,”青澜笑了笑,“那是阿岚。”
他用了他父亲的名字,成全了一个他和公主的梦。
“可是,阿岚也死了。青澜,为什么不像二殿下和阿沫那样,让阿岚活下去?让他最后和公主在一起呢?”
“阿岚没有死,他一直活在七七的心里。”
青澜搂阴钥的肩膀,边走边缓缓道:“七七并没有像原来命格上写的那样,因为痛失ai ren而走上绝路,没有引发连绵战火,血流成河。她这一生,会怀着自己的希望活下去,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秦广王的第一殿。玹华在门口迎接两人,闻言接口道:“没错,青澜你做得很好。七公主白马走天涯,避免了一场人间惨祸,少说救了几万条性命。”
青澜紧走几步,到他身边道:“玹华,你怎知道?一衡身上又有显示了吗?”
玹华笑着点头,“已经有了,且比二弟他们那次的面积还要大得多。”
青澜欣慰道:“总算不辱使命。我说玹华,我们以后就挑那些一下能多救好多人的,一样是去人界跑一趟,一样行功德!”
玹华笑骂道:“你们西海的果然会算账,难怪家藏万金!好了,璟华还在休息,帮我照顾他。我准备准备,这就要亲自跑一趟了。”
青澜愣了愣,“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玹华笑着拍拍青澜的肩膀,潇洒跟着黑白无常走进第十殿,头也不回道:“去修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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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玹华为自己挑了一本命格。
青澜说的没错,一样化凡,挑那些行一功就能救百千性命的,自然更好。倒不是为了功德大小,他们仙界之人,救民水火,匡扶天下本是理所应当。
这个,玹华也早想到了。所以,他从昨天起就开始关注那些大的惨案,战争或者屠杀。
然后,他就找到了现在手里的这本命格。
那是在西牛贺洲,当时诸侯混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嬴政,他灭六国统一天下后,为防止北方匈奴进犯,便沿着地形修筑了一道长达万里的军事要塞,人称“万里长城”。
这项工程,对于那些凡人来说,便如蜉蝣撼大树。秦王嬴政在全国抓了上百万人,日夜为他修葺。当时的条件极为艰苦,有无数人在服役的过程中饿死或者累死,民怨载道。其中有个叫范喜良的书生,成婚三日就被抓来做苦力。妻子孟姜女思夫心切,带着做好的寒衣,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到了长城却听说范喜良早已埋骨长城之下。
孟姜女悲愤交加,向着长城昼夜痛哭,如啼血杜鹃,望月子规,直哭了十天十夜,忽听轰隆隆一阵山响,一时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长城崩倒了八百里,这才露出范喜良的尸骨。
玹华之所以会挑这个命格,一来因为这个故事委实十分悲苦,二来他亦是未来君王,于这为君之道上自比旁人更多一些共鸣。
百姓同情孟姜女遭遇,咒骂嬴政残暴。却不知这修建长城,将北方匈奴阻挡在外,就好比是给自己家里装上一道结石的铁门一样,同样是功盖千秋的头等大事。
嬴政此人眼光是有的,手段也是有的,唯独缺了些慈悲,少了些沟通,这才明明造福了后代,却还落得个暴君的骂名。
玹华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一个明君。
临行前,他又去看了璟华。
虽然妙沅说他的情况比在背阴山的时候要稳定些,但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令他惶恐不安。眼下又要离开两三日,就更不放心。
璟华还在冬暖阁,玹华去的时候,恰逢妙沅和阿沫都不在,他看到璟华正靠在榻上,怔怔地睁着双眸,却眼神一片空茫。
是的,他在遇到一衡以后,就彻底瞎了。
玹华突然有点懊恼,不晓得自己硬把他拖来这里是对还是错。虽然妙沅对他说,璟华就算平安地呆在梦泽,也一样会逐日虚弱,恶化,没有胤龙翼,他迟早会像梅妃一样。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璟华在十里魂渡,一路陪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仍是让他感到心中一阵抽痛。
“是大哥么?”璟华听到了声音,勉强往上坐了坐。
“不用起来,你躺着就好。”玹华忙道。
他看到璟华的床榻边竟然还堆了不少的命格,有几本摊开了,貌似正看到一半。
“璟华,是你在看?”玹华诧异道,“你不是……”
“哦,是我闲了无事,让沫沫读给我听的。”璟华并没有介意,笑了笑道:“那么多命格,你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
玹华也笑,那笑中却带了涩,“你啊,还真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大哥手脚快得很,不用你帮忙,你给我好好养病就好。”
璟华轻咳了两声,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才忙碌至此,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光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你做得还不够多么?”玹华叹道,“二弟,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喜欢为别人操心。”
璟华似笑了笑,垂眸不语。
片刻的沉默后,璟华突然道:“大哥,倘若我等不及你们行完那九功……”
“怎会等不及!”玹华有些粗暴地打断他,“大哥不许你胡说!”
“我只是,呵呵……”璟华笑了笑,淡淡道,“大哥你知道,凡事我一向都喜欢做个周全的打算。”
他双眸平静地盯着前方,语声里既没有对生的留恋,也没有对死的惧怕,什么都没有。
(一百十五)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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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沫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璟华接着道,说到她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略略有些颤抖,泄露了内心的忧心忡忡。
“我拜托了青澜,明年带她去考靖天神兵会,以她现在的修为,拔得头筹是没有问题。但是她毕竟太小,修为虽高,心智却不成熟。真的到了那个位子上,我又怕她不懂与人相处,难以适应。”
这个难题困扰他多时,他也不再隐瞒,叹了口气,缓缓道:“她总是想出人头地,做一番了不起的事情来。我也想助她一臂之力,可她飞得越高,我就越不放心。”
玹华大声道:“二弟你又何必庸人自扰?阿沫姑娘走到哪里,都有你这个兵部大帅罩着,有什么好怕?”
璟华勉强笑了笑,“我终年在外征战,其实能陪她的时候很少。大哥,若以后在九重天上,沫沫她呆得闷了,我又恰好不在她身边,就拜托你和沅姐姐多照顾她,护她周全。”
玹华大笑:“这还没成亲呢,就为她想这些有的没的!以你媳妇儿这个暴脾气,她不惹别人就已经很好了,谁还敢惹她,不怕被她鞭子一顿狂抽?
你若是怕她闷,大哥教你个法儿,你呀就让阿沫给你多生几个娃,你宸安宫里多个五六条小奶龙,她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也不会整天往外跑了,哈哈哈……”
璟华也跟着大笑起来,成亲啊,小奶龙啊这些字眼儿让他听了开心极了,都笑出了眼泪。
玹华看他气息紊乱,也不敢再惹他发笑,道:“好了,言归正传,璟华你好好养着,别老胡思乱想。大哥这就去替你去再行一功,左右不过两三日便回。”
璟华虽脸色极差,对玹华要做的这个功德倒是兴趣盎然,还不肯放他走,问道:“大哥,你这个命格说的是什么?”
玹华就将嬴政抓壮丁筑长城,害得范喜良命丧黄泉,孟姜女又哭倒长城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璟华听过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我方才听沫沫读了一本命格,也有点意思。说的是一个姓赵的贵族全家被灭门,他的两个好友冒死将他的遗腹子救了出来。而仇家并没有善罢甘休,于是在全国下了一道屠婴令,杀了几千个相同岁数的孩子。”
玹华动容道:“几千个孩子?”
璟华道:“是啊!无辜枉死本就可怜,更何况还是些未满周岁的婴孩,不知大哥有没有兴趣。”
玹华道:“下次吧,嬴政的这本我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这就去了。”
他刚转身打算要离开,璟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拼命压抑着,但却一声更凶似一声,怎么都停不下来。
璟华整张苍白的脸孔已经咳到青紫,胸腔中又发出那种可怕的啸鸣声,背过身子紧紧地捂着嘴。再到后面又仿佛欲呕,趴着床沿,整个人都簌簌发抖。
玹华忙放下手中的命格本子,坐下来替璟华输送些灵力。
适才他一直都在想着化凡为嬴政后,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那百万壮丁的命运,也令孟姜女不再成为千古怨妇,一路想着一路走,竟顺手拿着命格本到璟华这儿了。
现在他将那本子随手往床榻上一放,手刚碰到璟华的后背,只感觉璟华身上的灵力早已空空如也,就如已干涸许久的土地,自己刚送进去的那些立时便消失无踪。
玹华心中突然一凛,想到璟华方才说的那句“倘若我等不及你们行完九功”的话来,莫不会真的一语成谶?
他只输了没多少灵力,璟华便喘息着推开。
“我不妨事,”他低低道:“大哥莫在我身上徒劳,等寻得胤龙翼归来,便是我真正大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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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听到玹华离开,关上房门的声音,璟华这才散了架般往后靠去,一边隐忍地低咳,一边摸索着去拿床边的那本命格。
嬴政的命格。
方才他故意咳嗽,偷偷在玹华那里掉了包。
他还说了谎,他最为担心的并不仅仅只是沫沫,还有他的父君。
担心大哥一旦得知自己离世的真相,会与父君反目。
母妃的事,大哥早已猜到,他不过是一直在焦虑自己的病,这才暂时放在了一边。在云梦泽的时候,他就已说过,他不会就这样算了,不管是父君还是别人,这个人杀了母妃,又将沅姐姐折磨致残,他一定会血债血偿!
如今,他和沫沫都正满心欢喜,以为找到胤龙翼就能让自己续命,倘令他们得知,是父君逼迫自己最终放弃胤龙翼的话,必然会怒火中烧。甚至到最后,极有可能联手向父君发难!
而那时,父君有胤龙翼相助,身怀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神力,大哥和沫沫又有几许逃生的机会!
这是一场无法化解,且无法扭转的悲剧,远较他们现在看的这些命格更凶残得多。
以大哥的脾气,父君接连向母妃、沅姐姐和自己下手,必忍无可忍。而沫沫这边,失去自己一个,就足以令她发疯。
所以一方面,自己必须仔细计算好每一个细节,务必要把那一场死亡演得极为自然,毫无破绽。
而另一方面,就是他今天偷换命格的目的——他想让玹华看到父君当年的不得已。
在他偷换的那个命格里,大哥不得不做一个选择,是牺牲自己唯一的孩子,拯救上千个同龄的孩子?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死去,而无动于衷?
其实,他也知道,大哥要去体会的那个人生,那个忠义之士与父君其实无丝毫可比之处。但他希望好歹能借那一个并不恰当的比喻,令大哥体会一下,一个父亲的不得已。
玹华说的没错,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总喜欢为别人操心。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他也总是要殚精竭虑为周围的每个人想好将来的一切,每一个环节巨细无遗。
他不忍看父君老迈,耄耋之躯仍要为平衡天地戾气而耗尽自己灵力,所以只要父君露出那个虚弱的样子,哪怕他清楚,那就是历代天帝本该承担的责任,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救命的胤龙翼拱手相送。
他知道这是一个让人难于理解的选择,也知道自己的离去会让大哥和沫沫陷于无法愈合的伤痛,但就如天生的致命伤般,无法不这样去做。
所以,他不得不在这一个错误的选择之后,又费尽心思地为这个错误东缝西补,越弥补,越荒唐。
他终于走上了当年母妃的老路。
带着万般无奈、抱歉和担忧匆匆离去,明知不值得,却还是要维护那个人。
那个从他尚未出生起,就一直在伤害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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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被人推了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人累了,就去歇一会儿,公主今晚怕是生不下来。”
原来自己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可是,奇怪,为什么称自己为“大人”,难道不应该叫自己“陛下”么?自己现在可是始皇帝啊!
他睁开眼睛,突然吓了一跳,失声道:“阿沅?你怎么也在这里!”
妙沅“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璟华说你此行需要一个帮手,让我在这里相助于你。”
玹华莫名道:“帮手?不需要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吃了一惊,他只是穿着普通文人的服饰,根本不是什么九五之尊!
“阿沅,我们这是在哪里?难道是小黑小白弄错了,这不是秦王政的那个命格吗?”
妙沅也莫名道:“什么秦王?玹华,我们这是在故绛城,是晋景公的时候啊!”
“晋景公?”玹华叹了一声,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苦笑。
璟华就是璟华,就算已经是到了今天这样,他想做的事,依然没人可以阻止。
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定要向自己推荐这本命格?是对那些枉死的孩子抱有格外的同情么?也罢,反正一样是功德,既来之,则安之吧。
玹华看了一眼妙沅,她亦是普通妇人的打扮,只是肚腹高隆,竟已是身怀六甲。
妙沅被他看得有些害羞,毕竟她的真身还是个未嫁姑娘,却只好硬着头皮道:“你是驸马赵硕的门客公孙杵臼,我是你妻子程婴,也是公主的闺中密友。赵家三日前已经被满门杀了,只有公主被我们冒死救了出来。”
玹华点点头,大概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这是南赡部洲一个诸侯割据的时代。
国君晋景公昏庸无能,大权旁落。朝中有一文一武两大势力,文臣赵硕,才情四溢,官拜左上卿,晋景公更以公主下嫁,是为驸马。武将屠岸贾,野心极大,一直视驸马赵硕为眼中钉,为构陷赵,他发动一场政变,以莫须有的罪名嫁祸之,并一举屠了赵氏满门三百余口,只剩身怀六甲的公主在公孙夫妇帮助下仓皇出逃。如今躲藏于二人家中,已临盆待产。
玹华走过去,轻轻搂住妙沅的腰肢,微笑道:“这么说,我们也快要有孩儿了?”
妙沅含羞啐道:“不过是化凡罢了,又不是真的。”
“是啊,真的太子妃,哪能这么寒酸?”玹华笑道:“我总算是懂了,为何二弟要叫你来协助于我。阿沅,我们是何时成婚的?你已经几个月了,何时生产?”
妙沅咬着唇,羞道:“我们是公主做的大媒,成婚已有一年多,产期就是这两日。”
玹华大喜过望,忍不住蹲下来,附耳在她的肚子上,笑道:“乖宝宝,一会儿出生的时候可记得要灵巧些,若弄痛了你娘亲,爹爹可要打屁股的。”
(一百十六)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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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等在产房的外头,已经来回转了四、五时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期间,门里头公主那凄厉的惨叫声始终就没有停过,听得他头皮阵阵发麻。
说起来,玹华也并不是第一次在房外待产,两千八百年前,他亦有此经历。也是阿沅接生,他等在门外。
是啊,那次,是他的母妃。
他在门外等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阿沅抱着自己的弟弟走出来。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一看便知道他继承了母妃所有的美丽。可他又是那么小,那么虚弱,皮肤薄得可以清楚看到底下纤细的血管,紧闭着眼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母妃,玹华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他不是傻子,纵璟华竭力隐瞒,但母妃是怎么死的,他心中其实早已雪亮。他只是顾念璟华现在病着,不愿拂拗他的心愿。
既然不想捅破这层脆弱的父子情,那就随他去吧。这样也好,他盘算好了,等得到胤龙翼之后,自己就拿捏着这一条,去与父君谈判。
父君那样绝情的人,既然当年能狠得下心对母妃做出那样的事,如今肯定也不会顾惜璟华的性命。他求了几次无果,也不再抱这个希望,但若握着他弑妻的这一条罪名,逼他放弃胤龙翼,这倒是个好计策。
那本是父君欠璟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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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终于开了。
当妙沅抱着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走出来的时候,玹华有一瞬间的恍神。
仿佛时光倒回,他回到了宸安宫的门口,看到了刚出生的小璟华。
现在这个孩子,也是那么小,但却很健康,刚才还在里头,就听到他惊天动地的嘹亮哭声,可见中气十足。现在吃了第一顿奶,已睡得没心没肺。
玹华仔细端详了下,小家伙鼻子很挺,眼线又长,长大了想必是个周正的人物。
“是个男孩。”妙沅道。
玹华竟也隐隐有些激动,“我可以……呃,抱抱他吗??”
妙沅笑了笑,把孩子递给他。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玹华的手臂很僵硬,想让那孩子睡得舒服,又怕会弄醒了他。“就像捧着一百个容易碎的鸡蛋。”他尴尬道,“我都不敢动。”
“没事的,”妙沅笑道:“你可以摸摸他,这孩子健康得很。”
玹华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刚碰到小家伙的手,就被一把牢牢握住,怎么甩都甩不脱。
玹华笑笑,“他的手好小,手指甲也好小。真滑稽,怎么会有这么小的手?”
妙沅柔声道:“玹华,他好像喜欢你呢,我刚才也让他抓我手指来着,可他没有。”
“是吗?你喜欢我?”玹华笑着去逗那个孩子。
仿佛有种奇妙而陌生的感觉,随着那小手指悄悄传递到玹华身上,又倏地一下钻进了玹华的心里,慢慢地生了根,安了家。
那感觉软糯而温暖,纤细而绵长,像无数条藤蔓在心底生出了牵挂,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去拥抱,去守护,去亲眼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一天天长大,拥有幸福。
“既然我们有缘,那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你手劲儿这么大,长大了一定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就叫赵武好不好?”
玹华对妙沅道:“对了,公主呢?”
妙沅的脸色不太好,“公主薨了。”
“既然命格如此,阿沅也不要太过悲伤。这孩子,我们总会将其抚养cheng ren。”
妙沅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蹙眉朝他瞪了一眼,咬唇道:“我不是悲伤,是我……我好像也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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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婴生的也是一名男孩儿。
她奶水充盈,哺喂两个孩子绰绰有余。所以看上去,玹华现在倒是真的安生乐业,整天阶窝在家中照顾夫人月内,左拥右抱一双孩儿,简直不思进取。
但到了晚上,他就开始绞尽脑汁。
为避人耳目,公主薨后他们灵堂都不敢摆,连尸体也是他趁夜亲自带出郊外,随便挖了个坑,草草掩埋。
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连下了几日的暴雨,城外一座木桥断裂,在找人抢修的时候,埋于桥下的公主尸体被发现了。
屠岸贾立刻找人验了尸,确认这就是带孕出逃的公主庄姬,并且同时确认她死前已经为赵硕诞下了遗腹子。屠岸贾向来是信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信条,当即下令封城,满城搜索那个不知去向的孩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每个有婴儿的人家都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官兵“哐当”一声冲进门搜索,就连尚在月内的妇人闺阁,也不放过。在屠岸贾的默许下,官兵态度粗野狂暴。有的孩子哭个不停,惹得他们烦了,就被当场就扔在地上摔死,士兵们则扬长而去。
但光这些搜查,玹华倒还应付得来。
妙沅与公主在同一天里生产,两个孩子前后相差不过数个时辰,他对外一统口径,称夫人一怀双胎,自己得的乃是一对孪生儿。
毕竟一个小婴儿,除了年龄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在这故绛城里,这样的婴儿少说有几千个,屠岸贾就是再不可一世,又怎么可能从大海里捞出针来?
但如果根据那本命格上说的,那么天一亮,那张惨绝人寰,令千万母亲崩溃断肠的屠婴令就会张贴在城中的大街小巷。
玹华在书房冥思苦想无果,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回到自己房中。
两个孩子都已喂饱,并排睡得正香。妙沅戴着一根藕色的头巾,慈爱地轻轻哼着摇篮曲。
玹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觉得这画面极美,美得他不忍走进去,就站在门外痴痴地望着。
倒是妙沅发现了他,冲他一笑,“怎么傻站在那儿?”
玹华笑着走进来,“怕吵醒你们。”
他俯下身,轻轻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阿沅好香,可真是越来越好闻了。”
妙沅有些难为情,羞嗔道:“不就是奶水的味道么?你又不是吃奶的娃,贪这味道做什么?”
玹华也在她边上坐下来,笑谑道:“我不吃奶,可我要吃阿沅。”
他将她搂在怀里,手指穿过她的乌黑发丝,深情凝望。
妙沅本就极美,现在因生了孩儿,俏丽容颜中更添了一种成熟的shao fu韵味。肌肤愈加白皙娇嫩,吹弹可破,柔媚乌黑的美眸就像两颗已经熟透的黑葡萄,波光潋滟,一颦一笑间都像要滴下水来。
“阿沅真美。”玹华痴情道,“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的美。”
妙沅笑了笑,怜惜地望着他道:“你呢,还没有想出办法吗?”
毕竟是凡人的壳子,连熬了几个晚上不眠不休,他现在也是满脸疲惫,双眼充血。
玹华摇头,无奈地轻叹一声。
“天一亮,那张屠婴令的榜文就要贴出来了。”他望着两个熟睡中的孩子,苦笑:“二弟抛给我的这个难题,可比修长城难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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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替公主验尸的仵作,并不能说出公主产子的具体时刻,只能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月份。屠岸贾丧心病狂,张贴“屠婴令”,称倘若三日内找不到赵氏孤儿,便将全城内所有一月以上,半岁以下的婴儿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屠婴令”一出,整座故绛城一片哀声。
玹华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形色匆匆,神色戚戚,连之前总会对他笑着打个招呼的左邻右里,也再无心交谈半句。
就像一座被死亡笼罩的孤城。
有的妇人看了告示,当场就吓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倒地,被野蛮的士兵拉起来,扔在一边的凉棚下,直到自己醒转,或者家属来接走。
而那些棺材铺子里,婴儿棺椁和小寿衣的销路一下子紧俏起来,木匠师傅和裁缝师傅连夜赶制都供不应求。
但生意再好,老板们的脸上也无半分笑意。
玹华走进去,棺材铺的老头正低头写着什么,玹华瞥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
“老板,我要……”
老头抬头看了看他,斑浊的眼中似乎混了些水光,怆怆开口:“你走吧,没有。”
玹华道:“你还没问我要什么。”
“你不就是来买婴儿棺椁的吗?今天已经是多少人来问过了?没有!没有!没有!”老头一下激动起来,情绪失控地朝他大声嚷。
婴儿棺椁?玹华下意识地往铺子里瞧了一眼,那里正停放着一个小巧的黑楠木棺椁。
老头“哇”的一声跳起来,操起扫把凶狠地朝他打来,大声咒骂:“看什么看,这是要留给我自己孙儿的!他才满四个月,却要给那个什么该死的赵氏孤儿一起陪葬!啊,我苦命的孙儿啊……阿爷救不了你,只能给你留一副最好的棺椁,送你上路啊……”
老头扔了扫把,蹲在墙边,哭天抢地地嚎起来。
玹华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他只是想买些香火蜡烛烧给那个死去的公主。
因为他的疏忽,令她尸骨都难以保全,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做完全没用,但既然在凡间了,那就入乡随俗的好。
但那棺材铺老头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
(一百十七)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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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己和阿沅救下赵氏孤儿,为赵硕留下这最后一条血脉,如此忠义之事,在百姓眼中,竟被恨得咬牙切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只是些平凡的小老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不懂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今日多打了一只兔子,明日菜价又降了半分,都会高兴个半天。
他们只想每天回家来,会有孩子奔出家门口,扑到自己的怀里,糯糯地叫一声“爹爹”,只要那娇嫩的小嘴在自己脸上亲上一口,劳作了一天的疲劳也都统统都能消除。
他们只想省吃俭用,攒些银子,等再大一些了,便送孩子上私塾去,盼他用功,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等孩子成年了,请媒婆说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亲,小两口早点给他们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延续香火。
所以,那些士大夫们的忠孝啊,节义啊,情操啊,气节啊……在那些老百姓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个远在天边的故事,听过就算。
想起来了,也许会在月下纳凉的时候,对自己的孩子说一说,笑一笑,但如果要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成就那些名门忠烈,千古热血——门儿都没有!
玹华有点慨然。
现实,有时候真实得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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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的时候,仆从们告诉他,有个女人来求见夫人。
玹华心一惊,立刻往前厅奔去。
他看到有个女人跪在地上,阿沅正要拉她起来。
“大人,您回来了?”妙沅见他回来,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但又转瞬即逝,愁道:“这是韩夫人,一直跪着不肯起,大人来帮我劝劝她。”
玹华动容道:“韩夫人,何苦长跪不起?”
他认识这名女子,是守门大将韩厥的夫人。韩厥也是一位义士,在他们带着公主逃亡的时候,果断放行,遂自刎以谢罪。
韩夫人丧夫不久,全身素白孝服,脸色更是煞白,望着玹华夫妇,双眸含泪道:“公孙大人,程大夫,‘屠婴令’已下,未亡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那苦命的孩儿!”
玹华蹙眉,“夫人恐怕弄错了,那‘屠婴令’是屠岸贾那歹毒之人所下,你求我并无用处。”
韩夫人凄然一笑,“怎会没有用处?先夫便是为了保全赵氏孤儿,这才舍生取义。如今家中,只剩未亡人与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不求大人,还能求谁?”
玹华道:“屠岸贾凶残成性,为了找到赵氏孤儿,竟下令屠尽全城的婴儿!不瞒夫人,我家中也有一对方出生不久的孪生儿,正为此忧心不已。”
“公孙大人何必惺惺作态?别人或许不知内情,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韩夫人收起眼泪,冷笑道:“当时两位带着公主逃走时,她已身怀六甲,不日便要临盆。我倒要问,那她后来生下的那个孩子又去哪儿了呢?公孙夫人,你运气还真不错,这孪生儿几率极小,你倒是说生就能生得出来!”
玹华与妙沅对望一眼,沉声道:“韩夫人慎言!韩大人也是令杵臼景仰的热血之士,韩夫人难道要在他死后,再毁他名节么?”
韩夫人尖声大笑,擦了把眼泪,恨恨道:“我一介妇孺,哪懂什么名节不名节!我只知道若不是遇上你们几个,我夫君根本就不会死!
那个什么赵氏孤儿,他的死活干我夫君何事?不但要他为此赔上性命,害我家破人亡!现在你窝藏着那个扫把星,害得我们唯一的儿子也要送命!害得全城的孩子一块儿跟着送命!”
她倒退几步,指着玹华凄厉大笑:“你们这个行的是哪门子大义?你们自以为是,和那个屠岸贾根本没有区别!一样是刽子手!刽子手!”
妙沅见她悲恸已近崩溃,心中不忍,上前安慰道:“韩夫人你莫这样,尚有两日,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韩夫人怔了怔,喃喃道:“尚有两日,不错,我的孩儿尚能活两日……”
她突然朝着玹华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将那赵氏孤儿交出去!不是我心狠要他死,只是他不死,全城几千个孩子都没有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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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沅半夜里起来喂奶的时候,懵懂中发现灯还亮着。她略整理好衣衫,掀开帘子,果然玹华还在灯下思索。
“先睡会儿吧,你如今是凡人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妙沅给他披上件大氅,“夜寒露重,别回头把自己给累垮了。”
玹华勉强一笑,“我不困,阿沅先睡吧。”
“没事,我就再陪你坐会儿。”妙沅温柔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我竟然陷入了这个两难的境地,走投无路。唉……”玹华苦笑。
他叹了声,睁着冲忙红血丝的双眸道:“阿沅,你说一条命和千万条命,到底哪个更重些?我们这样费尽千辛万苦要保住赵氏孤儿,到底对是不对?”
他说着,摇篮里的小婴儿又啼哭起来,妙沅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放在怀中哄着。
“是老大么?”玹华问,为了把孪生子的戏做足,他们也不再以少主相称,只是用老大、老二把两个孩子区分开。
妙沅点头,“这孩子,不哭不闹,除了吃得比老二多些,其他都很好带。”
玹华笑道:“能吃是好事,你若应付不来,赶明儿去请个乳母来。”
妙沅没有接话,只低着头,假意在哄孩子。
但她并没有骗过玹华,他分明看到她的泪滴在那孩子的襁褓上,晶莹破碎。
“阿沅别哭。”玹华将她和那孩子一起搂在怀里,“我不会让他死的。你刚出月内,哭了对眼睛不好。”
妙沅哽咽哭道:“玹华,我做不到!不论哪个孩子,我都舍不得!他们都是无辜的!”
玹华搂紧她,“别急,还有两日,我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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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玹华借口去买菜,又出了门。
其实这些本用不着他,但反正在家中也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出来探探情况。
今日的气氛倒像比昨日好些。
街市上突然间多了许多怀抱婴孩的妇人,像突然约好了似的,成群结队地上街来。
路两旁,那些平日里只有赶集时才摆出来的小摊子也热闹起来,年轻的父母们纷纷解囊给孩子买各种风车啊、拨浪鼓啊,糖人啊,虎头鞋啊……
那些孩子其实还小,抱在手里还不太会玩,但父母们不管,只要孩子眼睛往哪里多停留了一秒,立刻就要把那里的所有吃的玩的,都搬过来,唯恐不及。
玹华看到有一对衣衫破旧的夫妇,手里抱着的孩子却穿金戴银,小手小脚上各挂了一个金镯子。
他还看到两名年轻的父亲,因为要抢最后一个风车,而红了眼睛,大打出手。
还有的母亲带着孩子上馆子,叫了一桌子大鱼大肉,说这辈子都再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了,非要给才半岁不到的娃,强行喂了许多食物下去。孩子因无法吞咽,有的当场噎死。那些咽下去的,也因消化不良而拉稀,虚脱至死。
更有甚者,急急忙忙将结下的娃娃亲给办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办。于是满眼都是抱着孩子上花轿,抱着孩子入洞房。满堂的喜庆结彩,却只闻凄凄哭声。
玹华再听不下去,转身往家里跑。本来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外头更乱,让他从脚底往上直冒凉气。这个屠婴令一下,全城的婴孩都难逃厄运,全城的每个家庭也都跟着分崩离析。
他刚踏进家门,便看到妙沅正戴了斗笠准备出去。
玹华吓了一跳,忙抱住她,“阿沅你去哪里?你不会跟那些人一样,也疯了吧?”
妙沅抬眼,悲痛道:“大人,韩夫人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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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是自尽的。
她死在自己的房中,一根白绫悬上房梁,蹬腿便死了。
玹华道:“怎么这就自尽了呢?她昨天不是还来求我将老大交出去么?”
妙沅道:“是隔壁的好事者,硬说她的孩子便是赵氏孤儿,今早破门而入,将她的孩子抢走,去交给了屠岸贾。”
“什么?”玹华大吃一惊,“竟有这样荒唐的事!”
妙沅道:“那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牵累,就想随便找个别人家的孩子顶罪。韩夫人孤儿寡母,又是韩大人放走公主的,肯定被众人迁怒,于是就成了替罪羔羊。”
玹华深叹了口气。
现世报,来得好快。
昨日这个韩夫人还shang men来,口口声声骂自己是刽子手,要自己把老大交出去,否则便去屠岸贾处揭发。
而今日再见,她已是冰凉一具尸骨,她的孩子也将随她一起长眠地下。
他想到昨日在棺材铺里老泪纵横的那个老头,今日在街市上看到的那些已经疯了的父母。
没错,不论贫富,每个孩子都是母亲怀胎十月,带到这个世上的,都是父母的宝,是每个家庭的希望。
如今,屠岸贾已疯癫入魔,要屠尽这都城里所有的希望,那这座城不疯才怪。
一边是满门忠烈惨死,受人之托要保下这最后一条血脉;一边是几千条无辜性命,全城婴儿即将成刀下亡魂——
轩辕玹华,你又该何去何从?
(一百十八)救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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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依旧坐在灯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妙沅道:“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你还没有想出来么?”
他沉默不语。
“其实,你早就想出来了,只是一直都不忍跟我说,是么?”
“阿沅!”
“我就猜到了。你早就有了办法,只是怕我伤心,一直不肯说。”妙沅点头,眸中已有波光闪动。
“阿沅,你会怪我么?”
妙沅不语,只是将头埋在玹华胸口,默默垂泪。
玹华轻轻安抚她道:“阿沅,这孩子为了拯救满城无辜而死,死得其所。他此生早夭,但我会保他来世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妙沅强忍住不哭出声,但眼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让我再……抱抱他。”她道。
可是她已哭得手脚无力,根本连个孩子都抱不起来,只好又交还给玹华。
那孩子喂养得甚好,白白胖胖,睡梦中似乎还咯咯笑了下,口中流下一两条婴儿的混着奶水的唾线。他睡得如此香甜,浑不知黎明后即将来临的厄运。
玹华抱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从心底蔓延上来,瞬间占据了他全身的每一寸,千丝万缕都痛入凌迟。
不过是化凡而已,不过短短月余。
为什么竟已对这个孩子有了如此深厚的情感,割不断,难舍离,就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骨血,他感受到的每一分快乐,自己也会跟着快乐,而他受到的每一分伤害,自己都会跟着痛入心扉。
他突然觉得自己竟像城内那些个没出息的凡人般,此生再无他愿,只盼能看到这个幼小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能开口叫他爹爹,能用那令冰雪都融化的好听声音,在每次他亲吻时,都嫌弃他的胡渣。
他轻轻抬手,擦去那孩子淌下的口水,哽咽道:“原谅爹爹,爹爹……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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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还未亮。妙沅最后喂了那孩子一顿,独自出门。
走的时候,玹华还未醒。
大街上气氛肃穆,她来到屠岸贾的府邸前,叩开了门。
“屠将军,公孙程氏求见。”
屠岸贾召见了他,那个凶残成性的将军满脸横肉,斜睨着眼瞧她,立即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公孙夫人所为何事?”
程婴道:“愚妇人有了赵氏孤儿的下落,欲告知将军。”
“哦?”屠岸贾眼睛亮了起来,“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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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明刀真枪的官兵撞开公孙府的大门!
公孙杵臼仓皇间相迎,愕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程婴尾随在屠岸贾身后。
公孙杵臼大惊:“夫人,你……你怎会?”
屠岸贾奸邪一笑:“公孙大人食古不化,倒是你这夫人冰雪之心!来人,给我搜!”
公孙杵臼怒目圆嗔,张臂以身拦在门外,却被几个官兵一把推开,踉跄跌在地上。
不多时,便有人从房内抱出两个婴儿。
程婴急忙上前抢过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哭喊道:“将军明鉴,那个便是赵氏孤儿!请将军念在我主动献上逆臣之子的份上,饶过我的孩儿,也饶过满城无辜小儿!”
公孙杵臼被方才那一推,撞破了额角,鲜血流下面颊,混着血泪涕然。他咬牙冲上前,想抢回那个已被屠岸贾抱去的孩子,便立刻有两名卫兵牢牢架住了他。
公孙杵臼无处使力,目眦尽裂,怒吼道:“夫人,你怎可做那背信弃义之小人!赵家满门三百忠烈已成亡魂,独留上卿大人的唯一血脉,断不可毁在你我手里啊!”
程婴亦满面泪水,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凄然道:“大人,不是妾要枉做小人,只是……那是妾和大人的孩儿啊!是妾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儿,你又怎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亲手断送我孩儿的性命啊!”
屠岸贾哈哈大笑:“没错!公孙杵臼,你这夫人不但长得花容月貌,人也比你要识时务得多。用这个孽子的一条命,换你亲生儿子和满城几千个婴儿的命,可是划算得很!”
他将怀中婴儿一把高举过头顶,那婴儿受惊,顿然大声啼哭起来,小手小脚在空中拼命乱蹬。
“公孙大人,你早把这个孽种交出来不就好了么?省得这几日,城内家家人心惶惶!”屠岸贾哈哈大笑,旋即将那婴儿往地上轻轻一掷。
啼哭戛然而止!
那婴儿如一团豆腐般,砰地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无声地从七窍里流了出来,粉嫩的小脸一团血糊,一双眼睛依然懵懂地睁着,仿佛还未看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程婴连叫都叫不出来,摇晃两下,便晕厥倒地。
公孙杵臼满目血泪,窸窣窣跪爬到那婴儿身边,颤抖着抚摸小婴儿的脸庞,替他合拢双目,仰天嘶喊道:“大人,杵臼无用,未能保住你唯一的血脉!杵臼惭愧,这便跟随少主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头朝梁柱上撞去,登时头破血流,立时毙命。
屠岸贾瞧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捻须轻蔑道,“果然还是亲生儿子的命更重要些。若不是这样逼一逼你,你又怎么肯乖乖把这孽种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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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沅悠悠醒转。
公孙杵臼的尸体依旧还在那里,她知道那个只是玹华在凡间借用的一个壳子而已,真的玹华应该已经在撞柱而死的刹那,就安然返回了冥界。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停不下来?
两边的胸口都有点痛。啊,是了,该喂*奶了。
她解开衣襟,怀中的孩儿已经迫不及待,急急地往胸口拱,却寻找那个甘美的源泉。
他已经大了一些,已经会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万般珍惜地捧着,咕咚咕咚地大口吞咽。他闭着眼睛,神情那么满足,仿佛得到了世上的最幸福,就是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管它外面风雨缥缈,地动山摇。
“吃吧,乖孩儿,多吃些。”妙沅凄笑道:“再也没有弟弟来和你抢了,你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凄然地望着她的另一个孩子,此刻正躺在冰凉的地上,小小的身体早已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左边的胸口胀痛得更加厉害,无数温柔和慈爱找不到出口,汹涌翻滚,顶得她极度难受。
她的左边,一直是留给老二的啊。
那才是她亲生的孩儿,痛了整整一天,才生下来的孩儿啊。
他那么小,没有哥哥淘气,也没有哥哥勇敢,可今天却代替哥哥救下满城婴儿的性命,做了最最了不起的事。
好孩子,不要怪爹爹。他是,不得已。
她抱着公孙杵臼的尸体,突然回想起最后一夜,玹华独自枯坐到天明,挺拔的背影萧瑟落寞。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抱着孩子亲个没完,俊美双眸中噙满泪水。
就在那一刻,他与她,都明白了璟华一定要他们来这里的用意。
是啊,不得已。
你爹爹他既要成全大义,又要守护无辜,他万般无奈,百转千回,纵千万人亦往矣,他身上有那么多为难之处,最后只好牺牲了自己,牺牲你。
原谅他吧,好不好?如果可以,来生再做我们的孩子,让爹娘好好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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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一路跑进冬暖阁,兴奋喊道:“璟华,好消息!一衡的尾巴又变了!”
璟华靠在榻上,并没有动。
青澜以为他没有听到,又提高声音道:“璟华,我说一衡的纱尾,已有三分之一都成了琉璃之色了!”
璟华神色漠然,隔了很久,方缓缓道:“我听到了,那很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每个人都竭力想完成九功,助他得到胤龙翼,唯他这个当事人却在心中偷偷盼着,能把这时间拖得晚些,再晚些。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那之前,耗尽最后一分灵力,沉疴难愈,无力回天!
人人都道那是救命宝物,却恰成了他的催命符!
九功已完成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他顶多还剩六个功德的时间——
可以和沫沫在一起。
又一阵滔天剧痛突然蹿上心头,璟华不动声色地抓紧被角,面上却看不出一丝变化。
“青澜,沫沫呢?她说去找阴钥,已经……已经很久了。”
“我没见到她啊,阴钥也不知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她们俩会在一起的。”
璟华神色突然一变,挣扎着起来,去摸床头边摞着的那叠命格本,急道:“这上面说了些什么,青澜你……你快读给我听!”
青澜读了几本,每本都是才读到一半,就被璟华急急打断,“不是的,不是这本!”
他又抓起一本,朝青澜手里塞,“快看看这个,上面说什么?”
就这样,青澜连读了七八本,都不得要领。璟华一直摇头,气息极度紊乱,脸色又白到泛青。
青澜担心起来,“璟华,你别急啊。你到底要找什么?”
璟华不理,只顾把那堆命格一本本拎起来,抖落几下,然后又随手扔在一边。
青澜见璟华疯魔般,一边剧咳不止,一边仍捂着嘴不停地寻找,他也急,想帮却又帮不上,只得道:“璟华,你别这样。你到底要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啊!”
这句话刚说完,只见从一本本子里,轻飘飘掉出一封信函来,青澜接过,诧异道:“喜帖?这就是你要找的?”
“喜帖?方才还没有的!”璟华茫然,追问道:“谁的喜帖?”
“鲛人族公主,于安娜。”
(一百十九)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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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脸色一沉,将方才抖落出喜帖的那本命格朝青澜手中一塞,急道:“就是这本,读出来!快!”
青澜匆匆翻了两页,觉得这本命格也无特异之处,既没有大规模的灾乱,也没有暴行,不符合他们现在所要找的条件,但他还是读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的是朱丹国有位王子,一次乘船出海,遇上暴风雨,整船的人都遇难了。唯独他,遇上一名居于深海中的女子,将他救上岸边。该女子婀娜妩媚,歌喉宛若天籁,舞姿犹可倾城。王子极度迷恋于她,也为报答救命之恩,当即将她带回国中,封为王妃。”
璟华喘息着打断他,“不是的,方才沫沫读给我听的命格,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
“方才记载的分明是,那女子将王子救上岸边,却怕泄露身份,不敢出声。只等天亮时,有位邻国公主的船只恰好经过,见王子昏迷在浅滩上,忙遣人上前救治。王子误以为那邻国公主才是救命恩人,心怀感激,不日便重金下了聘礼,将那公主迎娶回国。”
“前半段一样,可后面却不同了。”青澜蹙眉道:“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本么?”
“自然是同一本。”璟华忍着又一波剧痛,咬牙道,“后面不同,是因为沫沫和阴钥已偷偷化凡,在那王子的命格上动了手脚,强加了他与鲛人公主的这段姻缘,这本是不该有的。”
青澜怔怔地望着那封凭空多出来的喜帖,“那也挺好啊,王子与安娜,有qing ren终成眷属,省得多情空余恨。”
璟华苦笑,“她们两个胆大包天,擅做姻缘,青澜,你再读下去,便知这结局究竟是喜是悲。”
青澜接着往下翻,便有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映入眼帘:
王子婚典上,新娘无意被水酒淋湿身体,突然显出人身鱼尾,众人方才惊觉王妃是妖,遂群起围之,将其火焚。翌日,朱丹国突发海啸,海水暴起十丈,举国百万人口无一生还。
“这……王妃是妖?不是鲛人族的安娜公主吗?是鲛人fu chou么,竟要淹掉整个朱丹国?”青澜亦被这字里行间的草菅人命所震惊,兀自惊魂未定。
璟华道:“凡人愚昧,又怎知道鲛人的存在,只道人身鱼尾便是妖孽。鲛人向来凶残,乃海上一霸,那个朱丹国杀了他们的公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如何是好?原本命格上还没有这么多的杀戮,如今被阿沫和阴钥她们一改,硬生生造出后面这许多祸事来……”青澜蹙眉,“先不说天谴不天谴的,我怕连之前行的那些功德也会功过相抵。”
璟华挣扎着起来,“不行,我要过去一次,沫沫她……”
他灵力尽失,全身早已没有一点力气,不过刚下了床,就双腿虚软倒在地上,捂着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剧咳。
“璟华,你先顾好你自己!”青澜看不下去,“你这个样子,又怎么去帮她?”
璟华摇头,执拗道:“青澜,沫沫她……还小,我怕她应付不来。”
“她哪里小了!你做兵部大帅的时候,远没有她现在大!”青澜也气不打一处来,不留情面道:“你总是把她护在身后,她根本就没机会长大!”
他望着低头不语的璟华道:“说让我明年推荐她去靖天神兵会,却直到现在,仍一点风浪波折都不敢让她经历,你说说天下还有比你更口是心非的人么!
阿沫是个帅才,但也要磨炼,你当年打了多少妖兽鬼怪,剑上染了多少血,才攒下今天的军功和威名!你要助阿沫成就她龙翔九天的梦想,可这梦想,光靠你一路扶着,又能走多远!”
青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说重了,璟华坐在地上,神色惨白。
他顿了顿,缓和语气道:“说起这个,我正想问你,为何明年要我去写这封荐书,你自己不写?”
璟华反应有些许的迟钝,隔了半晌,才恍惚道:“我……为了避嫌。”
“我亦是阿沫大哥,避嫌的话,我和你半斤八两。”青澜沉声道:“璟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璟华并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自嘲般地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护不了她一辈子。她总是要学着自己长大。”
他咬牙慢慢站起身来,对青澜道:“麻烦你让小黑小白传个讯,将此事后续略作提醒,至于后事如何……”他暗叹一声,闭目咬牙道:“便由她去吧。”
青澜望着他因日渐消瘦,而棱角更为分明的脸庞,叹道:“放心,此事我自会盯紧,不会让她们俩闯出什么祸来。你就安心养病,也给她一个机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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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确实胆大包天。
她读了那本朱丹国王子的命格,便认定这个居于深海的女子正是她在观池读书时的同窗好友于安娜。
她见璟华困顿,便也不再吵他,趁他睡后便偷偷出去找了阴钥,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安娜救了那小王子,他怎么反去娶了邻国的公主呢,这也太欺负人了!”阿沫忿忿不平。
阴钥道:“安娜她向来老实,别说表白,连抬头看人家一眼,都脸红半天的。自然是没有向那王子剖明心迹,这才被那人类的公主抢了先。”
阿沫眼珠一转,嘻嘻笑道:“阴钥,你说这救姻缘算不算功德?”
阴钥知她古灵精怪,向来鬼主意甚多,噗嗤一笑道:“姻缘也是缘分,救姻缘自然算功德,阿沫,你又在想什么?是打算去替安娜做一回红娘么?”
阿沫勾着阴钥的胳膊,一路走,一路嘿嘿笑道:“聪明!你说我怎么能眼看着自家姐妹这么吃瘪,竟输给一个人类的公主,这也太不像话了!”
“你是这就要去?”阴钥有些意外,“你也不和二殿下说一声?”
“哎,璟华好不容易睡着,别吵醒他。我们不过去提醒下那小王子到底谁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
阿沫拉着阴钥往第十殿一路小跑,“抓紧点儿,说不定我们回来时,璟华还没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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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天生丽质,无需装扮,已是人间尤物。
是以,阿沫这个伴娘当得甚是轻松。
她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让已经红妆素裹的新娘反过来为她梳头,安娜手巧,不过片刻,她那一头蓬乱的墨发已是规规整整,梳了个活泼俏丽的流苏倾城髻。
“谢谢你,阿沫。”安娜粉面娇颊,声音轻如蚊蚋:“这次若不是你和阴钥帮忙,恐怕那王子到现在都不晓得是我救了他,也不晓得我的心意。”
“自家姐妹,不用客气!不过安娜,我真得好好说说你!”
阿沫大言不惭地一挥手,转而严肃道:“你不知道现今这世上,好男人简直就是稀世之珍,竞争不知道有多激烈!你喜欢的男人,必须立刻下手,晚了半拍就连骨头都不剩!
甚至,更优秀一点,比如我家璟华这样的,你不但要和女人抢,还要和男人抢!不但要和活人抢,还要和死人抢!唉,安娜,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一路披荆斩棘,栉风沐雨啊……”阿沫长吁短叹,苦恼道。
安娜掩唇一笑,温柔道:“嗯嗯,我知道了。”
阿沫满意点头,“知道就好,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客气,喜欢就大声说!说了他不爱你,那是你运背,但如果你不说,那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她想了想,突然道:“对了,为什么你现在突然能开口说话,也有两条腿了呢?我记得以前在书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刚遇到你时,差点都不敢相认。”
“阿沫,我成年了。”
安娜微笑道:“我们鲛人族的女子,成年前,声带未完全长好,只能以歌声作语。这鱼尾也是,成年以后才有足够法力隐去,令我们在岸上能维持人形。”
“在岸上?那回到海中呢?”阿沫好奇。
“回到海中,还是会回复成鱼尾的。”安娜有些不好意思,“阿沫,我们是鲛,不能与你们龙族相提并论。”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有朱丹国的女官觐见,要为安娜讲解入宫后的一些礼仪,如何参见国王、王后陛下,如何在百万臣民前举手投足,不失宫廷雍容。
在朱丹国的那些人看来,安娜不过是个居于海边的草莽女子,机缘巧合,救了王子。论身份,那是远远配不上王子的,只是王子一见倾心,非卿不娶,这才不得已娶了回来,心中其实并未对她有多少的尊敬。
阿沫性子爽快,也并不在乎这些,那些女官要教安娜规矩,那就教呗。她耸耸肩,潇洒地走出来门外,伸了个懒腰。
却有一位女官在后面叫住了她,朗声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阿沫一回头,失声道:“小白姐姐!”
(一百二十)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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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不会是璟华他……他……”毕竟是偷跑出来,阿沫心虚,且心神不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无常摇头,“二殿下没什么,只是托我来向公主殿下传个讯。”
她将改变后的命格向阿沫重述了一遍,道:“二殿下嘱公主于新婚之夜千万留神,稍有不慎,便是洪荒泛滥,灭顶之灾。”
阿沫也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怎么会这样?我……我和阴钥不过撮合了一下而已。这……不应该是好事么?”
白无常道:“唉,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命格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是福是祸,旦夕之间。二殿下应该是发现了你为王子与那鲛人公主牵了红线后,命格便扭转直下,这才急着让我来告知你,盼你小心处理。”
“璟华他,不过来吗?”阿沫咬唇道:“小白姐姐,他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二殿下不来,应该是相信你能应对好此间一切。”白无常明眸一笑:“你可别叫他失望了。我先走一步,还要去那王子处通知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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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蹲在屋檐下,盯着那廊柱上新贴上的龙凤呈祥图案,依然有点茫然。
不过就是帮安娜表白了下啊。
这就,闯祸了?
这就让海水倒灌,整个朱丹国都没了?
这,不能吧!
可小白姐姐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啊,璟华更不会骗自己。那想必是真的了。
况且,安娜方才不是也说,只要一沾上水,她还会变成鱼尾的样子。难道真的会像命格上说的那样,今晚有人无意将酒水泼洒在安娜的身上,迫她露出人身鱼尾的样子,然后被当做妖怪,活活烧死?
她整个人一抖。
天!她竟害得安娜被烧死!这……委实太可怕了!
如果命格真的变成这样的话,那安娜死于非命后,鲛人族必不善罢甘休,发水淹国也是极有可能的。
以前在西海,父王就谆谆告诫说,鲛人这个族类,很不好惹,女鲛大多温柔美貌,天性善良,但男鲛都是些披头散发,口生獠牙的野蛮怪物,且心胸狭窄,极其善妒。朱丹国要是真不知天高地厚烧死了他们的小公主,那绝对是几百万人赔命的下场。
几百万人命啊!
阿沫害怕起来,要是真因为自己胡闹了这么下,不但害死安娜,还害死那么多无辜,自己真的是百死莫赎!
那边,吹吹打打的礼乐已经响起来,是宫里的乐师在准备晚上的演出。王子对安娜宠爱有加,知道她喜丝竹,好歌舞,便特地为她组建了一支宫廷伶人,在今晚的婚典上为大家做特别演出。
天哪,怎么办?阿沫只觉从背脊处升起一股嗖嗖的凉意,一直往上,冷汗涔涔。
璟华,璟华你怎么就不管了呢?沫沫这就要大难临头了,你怎么不来救我?
她蹲在墙角边,望着这满城欢腾喜庆,快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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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如期举行。
安娜虽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自从她被王子带回来后,那丹唇皓齿,明眸善睐,那艳光四射,莺惭燕妒,令王宫里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喜欢上了她,为之倾倒,为之折腰。
她的歌声如此美丽,比所有管乐师奏出来的乐曲都要动听百倍,她一起歌喉,远近的鸟儿都会飞到她宫殿前的那棵合欢树下,静静聆听,直到曲终,都不愿散去。
她挥一挥袖子,那霓裳红罗,便是天下最难以描摹的动人舞姿,她在水池边摇曳,池里的鱼儿纷纷跳出水面来膜拜,她在林间婀娜,便有对对彩蝶模仿她的舞姿。
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儿们,只听闻新王妃的美貌,并未见过真人,都暗暗不服气。她们踌躇满志,穿了最雍容华贵的衣裙,点了最艳丽瑰雅的胭脂,前呼后拥着来王宫赴宴。她们抱着希望,王子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将这个村野丫头娶了回来,甚至只是出于报恩。
王子挽着安娜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进来,在大殿上交拜了天地,便轻扶着她,在国王下首坐了下来。
臣子们一拨接一拨地向王子和新王妃敬酒,但都被阴钥和阿沫挡了回去,说新人酒量极浅,若喝醉了晚上没法洞房,那可是误了大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暗忖这新王妃为人腼腆和善,看着极好相与,可身边的这两个陪嫁姑娘却是水泼不进,遇神杀神的模样。
几个不愿惹事的便悻悻退了回去,遇到也是拗性子的武将,阿沫便一仰头,把那一大杯子般若汤咕咚倒进自己喉咙里,握着空杯,再将那双天生的大眼睛睁得更大,将他们一个个瞪回去。
一晚上下来,阿沫已经小脸通红,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阴钥不禁有些担心,捅捅她道:“阿沫,你行不行啊?不能喝别硬撑啊!”
阿沫呵出一口酒气,醉眼迷蒙道:“我……呃,没关系,最最要紧千万别让那些酒水洒到……呃,洒到安娜身上!否则就是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都……都担待不起。”
阴钥道:“我知道,我特地关照了御膳房,王妃这边,不但酒水,连汤都不可以上。”
她扭过头,看到王子正低着头,干巴巴地吃着一盆酱牛肉,叹道:“我觉得王子一定会恨死我们的。”
“恨就恨好啦,只要安娜不沾水,不露出尾巴,她就不会被当做妖怪抓起来,那鲛人族也不会水淹了朱丹国。我……呃,我也就不算闯了大祸!”
阿沫露出凶相,又吓退两个来敬酒的大臣,接着打了个嗝。
所有的菜都已经上齐了,丰盛的食物令大臣们酒足饭饱,大家安然地坐在那里,也没有人再来向王子和王妃敬酒,只静静坐着观看那些咿咿呀呀助兴的歌舞。
“阿沫,”阴钥道:“好像差不多了呢,是不是只要大殿上不出事儿就算大功告成了?”
“还没结束,千万别松懈啊!还有最后一会儿工夫……”阿沫醉得脚步踉跄,双眸通红,“不过……呃,我好想吐啊!阴钥,这酒好差劲,上头!”
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昂首挺胸地站着,因为现在只要弯弯腰,就一定能当众吐得稀里哗啦。
忍住啊,阿沫!忍住!她鼓励自己道。
等回去以后一定戒酒!太痛苦了啊,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酒好喝的呢?一定是疯了,简直难喝极了!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紧紧地站在安娜的外围,和阴钥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般牢牢守住,不让任何一点带水的东西接近安娜。
王子挽着安娜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对国王和王后行了个礼道:“父王在上,儿臣今日能有幸迎娶安娜为妃,要多谢上天赐我这段姻缘,更要谢父王、母妃玉成。
安娜于儿臣,乃命定之人,在儿臣遇难之时,舍生相救,更是不惜远离家乡,跟着儿臣来到这深宫之中。
儿臣想明日即刻启程,带安娜返乡,一来解她思乡之苦,二来按照俗礼儿臣也理当拜望其族内长辈。今日便来辞行,望父王应允。”
王子这番话讲得极为合情合理,国王与王后对视一眼,微笑颔首。
王后慈爱道:“王儿,安娜不仅是你妻子,更是你救命恩人,以后要好好待她。”
阿沫这里也是长长吁了一口气。
回去好,回去好。
这王宫里人多眼杂,安娜必须得保证自己时时刻刻身上都是干的才行,万一什么时候给沾上一星半点的水花沫沫,那可就露了原形!灭顶之灾,说来就来!
比如后花园浇个花儿啊,水塘边喂个鱼啊,夫妻俩一起洗个鸳鸯浴啊……这种普通王妃都会做的事情,对安娜来讲,样样都是大忌!而这种大忌,多到简直防不胜防!
但如果出了王宫,那就不一样了,安娜要提防的只有王子一个人,那就容易得多。再不济,就像白娘子和许贤那样,那么高法力值摆在那儿,还会弄不过一个凡人?
阿沫这头一边努力把胃里正咕噜咕噜往上冒的东西给强压下去,一边嘿嘿嘿的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
阴钥使劲儿推她,“不好了!你看安娜她是不是好像快哭了?”
阿沫揉揉眼睛。
啊,真的啊!
王后拉着安娜,慈爱地问长问短,还将自己手上价值连城的戒指摘下给她戴,说这是他们的传激a bao物,历来由母亲传给女儿,她没有女儿,那传给儿媳也是一样。
安娜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就像一碗已经盛得满满的玉盏,再多一分就要溢出来,而现在不过是借着表面的张力,来回晃荡罢了。
阿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那一滴感动的,晶莹的泪,随着纤长睫毛的一下扑闪——
落了下来!
阿沫只觉得浑身都要炸了!
她提醒吊胆,如履薄冰地防了一个晚上!酒水也不行,汤水也不行,统统不可以靠近!
最后的最后,竟是叫安娜自己的一滴泪给毁了啊!
阿沫再也来不及多做思考,只本能地“啊”地一声大叫,拔腿朝安娜冲了过去!
她是化凡来的,早已经没有武功,只是使了吃奶的力气,飞快奔到安娜身边,在那滴泪落到她腿上之前,伸手接住!
好险!没有酿成大祸!
她尚未来得及高兴,突然“呕”的一声,胃里翻涌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哗啦啦全部吐在了安娜的身上!
(一百二十一)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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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秽物,以水为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安娜的衣裙立即就湿了,身体也湿了。
阿沫的酒已经完全被吓醒了!
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身艳红的绣着牡丹金兰的嫁裙下,有什么东西迅速鼓出来,将裙子撑得越来越饱满,不留一点空隙!
那东西还在不停地继续朝外鼓胀,将高级的丝质缎料撑得变形。再然后,只听“嗤啦”一声,嫁裙便被顶破了!
一条巨大的鱼尾弹了出来!
足有一人那么长,丰满迤逦,闪着粼粼光泽,最后那一段更是美丽至极,像一把巨大的扇子,尴尬地平铺在地上,惶然而无辜。
阿沫只觉一阵空白。
她想要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部分错误!可是没有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至少有几百上千人,他们都看到了!
看到了新王妃长出了鱼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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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腾地就站了起来!
方才还一脸慈祥的王后,脸色刷的就变得惨白!
“你……这是什么东西?”国王强作镇定,指着安娜喝道。
安娜的脸也立即煞白,就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了一样!
她睁着大眼睛,惶恐地看着国王和他的大臣们。
那些方才还过来要向她敬酒的人们,那些笑眯眯祝福她和王子百年好合的人们,现在一个个都对着她指手画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方才嫉妒她的美貌,羡艳她歌声和舞姿的士大夫的夫人xiao 激e们,纷纷露出震惊、害怕、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神情来,她们艳红的娇唇翕翕合合,都在说着同样一句话。
“天呐,她竟然有条尾巴!”
终于不知是哪个人率先喊了出来,“妖怪!新王妃是个妖怪啊!”
“没错,她是个妖怪!吃人的妖怪!变了人形来迷惑王子的!”
“来人,护驾!快点拿下这个妖怪!”
方才还一片吉瑞祥和的大殿里,顿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整齐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那是王宫里的侍卫们赶着奔来救驾。国王和王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喜宴会这样收场。
也是犹豫过、挣扎过的,但想想最终还是满足了王儿,毕竟那是他真心所爱,又是他救命恩人,若辜负了只怕要遭恶报!于是打破了世俗门第,回绝了邻国的公主,娶了一个乡野村女!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个半人半鱼的妖怪啊!这让他们今后如何在臣民们面前抬头,若传出去,更要叫周边那几个婚事被拒的邻国国君笑掉大牙!
国王暴跳如雷,“传我的令!不必顾忌,把这个妖孽抓起来!”
安娜已经快晕倒了,一句话为自己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在王子的怀里簌簌发抖。
阿沫的面前像是定格了一般。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和茫然,哪怕一次次和璟华出生入死,也没有叫她这样失魂落魄。
安娜惊恐的眼神,国王满面的愤怒,还有面前那些人的幸灾乐祸她都看在眼里,清清楚楚,尖锐得像一把刀。
她知道自己闯了滔天大祸,她只希望自己可以替代安娜去受那份尴尬和耻辱,她更希望自己能代替安娜去死,替她承受接下来那个被烧死的悲惨命运,因为至少她的璟华和青澜哥哥,不会一怒之下就淹了别人的国家。
但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
宫里的侍卫动作极快,不过片刻间就已经拿着wu qi在殿外围了一圈,那些明晃晃的刀刃上映出跳跃的烛光。那些喜烛的火光燃烧得正旺,烛泪顺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一滴滴往下流淌。
阿沫将拳头握得紧了些,挡在安娜身前。
为以防万一,她早已查看过地形。朱丹国是个岛国,大大小小有几千座岛屿,王宫就建在其中的一座岛屿上。而她只要能带着安娜平安逃出这座宫殿,跳进大海,事情便还有转机!
她打算和那些侍卫们拼一拼,尽管现在没有武功。但她毕竟年轻,手脚也还算灵活,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怕死。
“阴钥,你带着安娜先走,我来断后。”阿沫低声吩咐。
她想好了,事到如今她必须保住安娜不被捉住。只要安娜不死,就顶多是坏了她跟小王子的婚事,朱丹国那几百万百姓却还不至于白白送命。
她还有希望。
而她是那种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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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传来丝竹乐声。
一群舞女从门外婷婷而至。
她们一步,一步,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凌波踏月行……
她们旋转,旋转,水袖腾空,腰肢温柔,翩若惊鸿舞……
她们每个人,竟都拖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与安娜一模一样的鱼尾!
王子望着自己的父母,又望着满朝文武,朗声笑道:“父王恕罪,儿臣临时起意,和众位开个玩笑。不想竟令父王受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的语气虽仍严厉,脸色却已经缓和下来很多。
“父王,儿臣与安娜,缘起这波涛之中。所以,可说是以海为媒,以浪结缘。所以儿臣今日特意令宫中的舞者排了这样一支曲目,以庆祝儿臣的这段美满姻缘,天作之合。”
王子指着池内舞姿翩跹的美人们,对安娜道:“你也去吧,带她们一起。”
安娜立时心领神会,感激地看了王子一眼,便应声而去。
“哈哈哈……”国王愣了愣,突然开怀大笑,“原来如此!王儿,你可真是太调皮了!不过,很有趣!哈哈,确实很有趣!”
大臣们反应更快,也立即识时务地回应着国王的笑声,一边更起劲,更大声地哈哈大笑,一边争着说道:“哈哈,我早知道定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是,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宫里那都是浩然正气,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吗?”
“对嘛,要有妖怪,也不可能会有新王妃那样漂亮的妖怪,我说新王妃那是仙女下凡差不多!”
“是啊,你们看那舞姿,简直惊为天人,所谓‘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也不过如此啊!”
“要我说,这鱼尾也实在太美!这鱼尾舞,比寻常的舞姿更为妩媚婀娜,我提议,举国上下都应效仿此等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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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像刚参加了一场极艰辛的战役一样,全身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软趴趴地往地上一坐,望着重新又举杯欢庆的人群,觉着跟做梦一样。
是做梦么?上半夜做了个噩梦,下半夜又做了个好梦,互相抵消,最后还留给我个快乐结局?
是自己的运气真这么好?次次化险为夷?还是璟华说说没来,其实又暗中相助了?
有个人挨着自己坐下来,阿沫以为是阴钥,鼻子一酸,扯着对方袖子抹一把辛酸泪,一副劫后重生,再世为人的惨样。
“阴钥,呜呜,可吓死我了!你怕不怕?啊,我以为我们这次死定了!
呜呜,也不带这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啊!我要是心脏弱一点,以后就不是相濡以沫的‘沫’,直接变成口吐白沫的‘沫’啊!”
对方似乎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开口,“你们是安娜的朋友吧?”
阿沫愣了愣,抬头懵道:“呃,王子殿下!”
“谢谢你们。”
王子微笑着,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类,但他确实眉清目秀,如芝兰玉树,难怪安娜一见倾心。
“安娜说,那天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以她的胆子,估计只是把我救到岸上,就偷偷躲起来了吧。那样,我就不会遇见她,更没机会爱上她。”
王子望着舞池中翩翩而舞的美丽新娘,动情道:“而安娜,她那么好,如果我不能和她在一起,那这一生会错过多少幸福啊!”
“王子殿下,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阿沫吸了吸鼻子,道:“安娜她很爱你,爱了很久。我作为朋友,只是帮她大声说出来而已。呵呵,幸福这种事情,既然来了,就要自己伸手,牢牢抓住才行!别人是不会硬塞给你的!”
“嗯,没错。”
“可是我还是不懂,这些舞者是怎么回事?”阿沫仍是不解。
“是我安排的,安娜已经告诉我了。”
王子笑笑,“成亲前,她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她说她不愿瞒我,宁可让我得知真相后,再决定娶不娶她。”
他自然是愿意娶她的。
那个温柔可爱的女子,她是鲛人又怎样?她有一条硕大的鱼尾又怎样?
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她愿意为了他,离开自己的家乡和族人,跟着他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王宫里;
她愿意为了他,日日夜夜忍受用两条腿走路,而放弃那片蔚蓝色的沉静大海;
甚至,她还可以为了他,放弃她动听的歌喉,曼妙的舞姿……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她有勇气放弃所有的东西,也愿意承受所有的痛苦!
哪怕最后得不到他,哪怕要化为大海上的一颗泡沫,她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女子——
“我也爱安娜。”王子道,语声温柔而坚定。
“她向我坦白了一切,只让我更爱她,决心要用自己的一生,来保护她。”
(一百二十二)尸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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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泗水阁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已入夜,除了轮值守夜的士兵,大部分将士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训练后,都已安然进入梦乡。
然而田蒙的屋子,灯还亮着。从外头望进去,人影绰绰,似乎还不止一个。
除了青澜,天一生水的三部大将,都济济一堂。
田蒙道望了望其余两人,“确认三殿下今晚仍不在此留宿么?”
石耳道:“放心,申时值班的兄弟亲眼见他进了南天门,还换了便服。再说了,田将军,你什么时候见过三殿下在咱们兵部留宿过?咱这儿的枕头被褥他哪儿睡得惯啊?”
田蒙不理石耳的轻蔑耻笑,神情凝重道:“既如此,把长宁唤进来吧,切忌不要惊动旁人。”
不一会儿,长宁便走了进来,他手上的烫伤已基本痊愈,但神情颓唐,清秀的眸下,黑影深重,像是接连许久都没睡过好觉。
他看到几位将军,躬身行礼道:“不知深夜召唤长宁,有何吩咐?”
田蒙道:“听说静安失踪了?”
长宁猛地抬头,颤声道:“田将军莫不是找到她了?她在哪里?”
田蒙做了个眼色,蒯方便取出一副绿色的耳坠放在桌案上。
长宁一看,便即悲从中来,痛呼一声:“静安!”手捧着那对耳坠,泪流不止。
田蒙见长宁悲痛欲绝,哭得都快晕厥,便给他看座,又让蒯方倒了杯水给他。
“长宁,你确定这是静安的么?”
长宁哭了一会儿,好容易收住眼泪,凄凄哀哀道:“怎么会认错?这是九渊回来之后,我亲手送给她的。她很喜欢,一直戴着。”
田蒙道:“但据我所知,九渊那次,妖兽洞里曾出了三副这样的天水滴,你又怎能肯定一定是静安的呢?”
长宁道:“是出过三对没错。但静安的耳洞偏小,我为了她能戴着合适,特地将挂坠这里磨细了些,所以一认就能认出来。”
田蒙为人仔细,听他说了之后,有特意再去瞅那副耳坠,确实是在挂坠部分有些重新打磨过的痕迹。
长宁说了一会儿,又呜呜哭起来道:“求田将军让长宁晓得,到底是在何处找到这副坠子的?静安她是否……是否已经灰飞烟灭了?”
田蒙叹了口气道:“这副坠子,是石耳将军找到,拿来给我的。当时九渊,你和二殿下、青澜将军一起挑选天水滴之事,我也有些印象,所以见到了,立刻就想起你来。”
石耳是个急性子,忍不了像田蒙这样一句话分个几次说,大声嚷道:“长宁,我来告诉你我怎么找到的!今日我去放天马时,遇上一只不长眼的尸鹫……”
这尸鹫又叫“报丧鸟”,他们仙界之人,在湮灭之前,往往会在魂魄中散发一种特有的气泽,常人无法察觉,确实尸鹫的最爱。因此若一般家里有哪个快要仙去的,这些鸟儿往往会不请自来,绕屋子飞上几圈,嘎嘎地叫。
璟华自炎龙大战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对于他的生死,兵部每个人东猜西揣,谣言已不止一天两天了。石耳在此时看到秃鹫,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更不愿意被其他士兵见了,惹得不必要的非议。
石耳继续道:“我平生最讨厌这些个哇哇叫的晦气东西,你说咱这兵部,各个都好端端的,凭什么让这些扁毛畜生扰了清净!我立时手起刀落,将那只畜生生生拆了!
杀了那一只不算,我又想起无妄海那边,尸骨遍野,向来尸鹫成群,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时驾云直奔无妄海,将那边的尸鹫灭了个干净。我杀得兴起,有时候便穿膛剖腹,竟然在其中一只的肚子里,叫我瞧见了副天水滴!”
长宁颤抖着声音,不敢开口,抖缩数下,却又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石将军,你看到……看到她没?”
石耳摇头,他知道长宁是问有没有看到静安的尸骸,“那边倒是干净得很,除了这对耳坠外,什么都没有。”
蒯方安慰道:“既然什……么都没有,那静安或许还在人世。长宁,你先别……急。”
田蒙摇头道:“我倒觉得,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更可怕。无妄海乃历代皇族埋骨之所,阴煞之气甚重,所以常会引得一些凶兽野物前来,有一些兽类自相残斗的痕迹反倒正常。这副天水滴,若不是恰巧被尸鹫吞进了肚子,也绝难再见天日。”
他叹道,“如今被处理得如此干净,分明是欲盖弥彰!”
长宁嚯的站起,悲愤道:“田将军,你说这凶手会是谁?长宁豁了性命不要,也定要替静安报了这个仇!”
“凶手是谁,我还不敢妄加推断。但这九重天上暗流汹涌,只怕立时便要有惊天浩劫啊!”
田蒙扫了一眼石耳,道:“石将军,你今天去户部查得如何?”
石耳道:“户部还瞒得紧,不敢声张,我动用了一些影卫,打通了好些个关节,这才查得从年初到现在不过个把月,却已经失踪了四十九名仙婢小倌。”
“四十九个?”田蒙悚然道,“这才不过短短数月!九重天上这么多人踪影不见,竟然能瞒到现在,滴水不漏!”
蒯方道:“恐怕都是些不着紧的下人,所以失踪了也没……没人在意,只是又再向户部要人,以填补空缺。”
石耳道:“不说草菅人命吧,但那些宫里的管事向来很少过问一些下人的事情,走失了几个人也不会在意,更不会上报,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田蒙沉吟道:“不错,瞒上欺下向来便是为官之道。户部那些人即便有所察觉增,但也懒得去追查缘由,直等到发现时已经数量太多,更不敢声张,怕天帝降个渎职之罪。”
长宁咬牙道:“户部,现在不是拂嫣宫的蒄瑶在管着么?我这就向她告发此事去,让她为静安做主!”
田蒙眸色一凛,“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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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和阴钥跟着黑白无常,重回冥界,一迈出第十殿,简直恍如隔世。
啊,冥界的空气竟然这么清新,冥界的天空竟然这么清朗!最重要的是,璟华和青澜就站在那儿,等着这两个闯祸精平安回来。
阿沫连奔带跑扑到他怀里,当机立断开始撒娇:“啊,太刺激了!璟华,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惊险!多亏我和阴钥机智无敌,这才化险为夷,还促成了安娜和那个王子的好姻缘。”
璟华微笑着拍拍她,又轻轻放开,“我知道,我知道。沫沫最勇敢,就是酒量差了点,是么?”
“啊,都被你看到了啊!丑死了,丑死了呢!”阿沫捂着脸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说错了话。
她不死心地又盯着他那双俊逸的凤眸,那里依然是暗灰色的,空洞的,没有聚焦的。
璟华却似并没有在意,宽厚地笑了笑,“看来以后得管着你,不能由着你乱喝。”
青澜笑道:“你管得还不够多吗?简直比父王还麻烦!要我说,你得放开了让阿沫多喝,把酒量练出来,以后才不容易醉。”
璟华低头轻咳了几声,笑着不语。
阿沫四周望了望,道:“对了,沅姐姐和玹华大哥呢?他们也平安回来了吗?”
青澜道:“他们还要更早些。这次倒真是不错,玹华和你们都各立了一大功,一衡的尾巴上,变色的部分已经快一半了。咱们再加把劲,估计很快就能拿到胤龙翼了!”
璟华唇角上扬,看似微笑。可那笑容里,却隐藏着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悲涩。
一半了,他和沫沫的时间,只剩最后五件功德了。
怎么办?
他还有好多地方没带她去,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还想好好,再好好地看看她……
可是他必须要放手了。
在胤龙翼到手之前,制造出重病不治的样子,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样,才能毫无破绽地将那神力呈给他的父君,让他以化解三界中的戾气,弥补其灵力的日夜损耗。
那是他一个儿子该有的孝道,也是一个臣子该尽的忠诚。
他这一生,智谋冠绝寰宇,修为无人可及,却怎么样也都无法解决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伴他挚爱的女子,共生华发。
“沫沫,陪我走走。”他微笑道,不想再浪费任何和她相处的时光。
“你可以吗?沅姐姐允许吗?”阿沫问。
“阿沫,你陪他附近走走,没有关系。”青澜开口,替自己的兄弟解了围,“广王那边有事找玹华,我也去瞧瞧。就不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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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有人找,但却不是秦广。
而是长宁。
青澜刚踏进门,就愣了一下。
他不是个细腻的人,但屋里哀戚的气氛太过明显。曾经的清秀少年已是满面憔悴,痛哭流涕跪在玹华面前。
“青澜,九重天上恐怕出事了。”玹华凝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