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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全文阅读

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水火

    那种冻彻心骨的寒意,是他熟悉的,自背后龙脊上传出,像嵌在身体里的一块千年玄冰,把身体里的热量都一点一滴吸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贞鳞损毁后,便一直如此,特别是当与人动手,或者心绪大肆起伏的时候,灵力的流逝便异常迅速,每当这时,他也会觉得特别特别冷。

    算来,阿沫最后替自己移植的那片贞鳞,也差不多到了时候。妙沅说普通鳞片的灵性不够,就算再怎么用法术增强,也顶多管三个月。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自己又是这么不加爱惜地用法,是差不多该到头了。

    想到这儿,他伸手到背后去摸了一下。果然,那片鳞早已经撑不住了,歪歪地贴在一边。那一片伤口又重新裸露出来,触手是黏湿的一片血污。

    他苦笑一下,索性将那片废了的鳞拽下来。他背靠在墙上,无力地喘息,过了一会儿才重又将眼张开。

    不对,那片鳞有些奇怪。

    为什么黑糊糊的,像是被什么烤过一样?

    他怕是自己眼花,又拿近了细看。真的,就在紧挨着身体的那一面,他青绿色的鳞片已成暗黑色!

    怎么会这样?

    他昏沉沉的脑袋顿时也被惊得清醒了一些。照说这鳞的颜色,也并非全身每一处都完全一样,但基本是这个色调。比如他是条青龙,那么鳞片便都是青绿色为主,深一些的地方墨绿,浅一些的地方便是翠绿、湖绿。

    就算是鳞片已死,也不过是发灰发白,但绝不至于会有现在这样暗焦的颜色。

    会不是是因为中毒呢?

    也不太可能,赤胆情在自己身上已经那么久了,若不是妙沅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连师兄那么高明的医术都看不出来,决计不会再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何况,前两次的移植,亦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就在此时,胸口突然一热,像是一团三昧真火猛地蹿上心头。他猝不及防,痛得整个身子缩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弱的*,紧紧握拳。

    还好,玹华这边离他们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阿沫并没有听到他这里的响动。但是接下来铺天盖地的痛楚,不打一声招呼便向他袭来,让他来不及思考,身体里不知何处突然燃起了狂莽的烈火,无情地到处炙烤,仿佛炮烙之刑。

    他只觉得每根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似的,血液蹿到哪里,哪里便是火烧火燎地灼痛,皮焦肉绽般。

    璟华靠在墙角,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快要昏钝,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

    因为只要闭上眼,他就感觉自己真的置身火海,四周的房子在烧,到处是熊熊火苗。他几乎想大喊,说不好了,着火了,叫阿沫快逃。

    但是没有,睁开眼,房子还是房子,床还是床。

    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烟火的痕迹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因为灵力流逝冷得像在冰窟里,一会儿却又像是全身都要被烈火吞噬?

    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好,身体里那团猛火并没有一直烧下去。就在他觉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剧痛总算平缓了一些下来,虽没有完全熄灭,但已经是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脱力地往背后靠去,无声地喘息。刚才的那一阵发作,耗去了太多精力,他必须集中精神好好地想一想,理理思路。

    这身子虽然破,也不能不管,毕竟还有沫沫呢。就算逃不过那个结局,但能晚一点也是好的。

    他苦中作乐,安慰自己。

    冷是有原因的,他知道,也习惯了。

    可是这剧烈的灼烧又是怎么回事?再加上这一个月来一直不断的高烧低烧,和那片莫名其妙被烤焦的鳞片?

    这其中是不是有些关联?

    自己是五行属水的胤龙,再加上从小便中了赤胆情的毒性,一年到头就只有冷,很少有感觉到热的时候。

    沫沫总嫌自己的手凉,其实她不知道,凉对于自己来说才是正常的,热了反倒有问题。

    就像自己的四绝杀,本来是要对应“风、火、雷、电”四种天象的,但也因为他无法修炼火的属性,硬是给他改成了“风、雷、电、霜”。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身体里怎么会埋着这样一团要命的火?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什么时候开始……他手扶着发胀的额头,努力集中精神开始回忆。

    刚掉了贞鳞那会儿?没有。

    后来在观池?也没有。

    和阿沫在人界游船的时候呢?那时候自己已经开始练《秋风破》上的心法了,是不是因为禁术的反噬呢?好像……唔,也不太像。

    那再后来的话,便是魔鬼岛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以妙沅的医术,当时就应该能看出来。

    所以,是大战后的事么?

    他自知这次大战对他的身体损毁极大,完全是不可逆的,但因为本来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而来,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可惜。打仗么,本就如此,他每次上战场,都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那真的是此生最艰苦的一场战役。挂帅之前,妙沅就已经对他诸多警告,他是做了手术后第二天,就硬撑着回到九重天,片刻都没有停留,便一路长途跋涉。

    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无尽,妙沅早对他下了重判,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不仅日夜殚精竭虑,且数度动用灵力,使出绝杀技,甚至最后豁出命去与姜赤羽血拼,差点同归于尽……

    等等……对了,好像就在这里!

    他耗尽了全身的灵力,本来要和姜赤羽同归于尽的,但后来他没死,因为姜懿临终前将她自己的修为度了给他!

    是的,姜懿度了修为给他!

    姜懿是火性的炎龙,她的一身修为远比老君的三昧真火更莽烈得多,现在搁在他这个最畏火的身体里,就像往一个冰碗里丢一个火球,他怎么承受得起?

    呵呵呵,他禁不住苦笑出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自己最近浑浑噩噩,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节。而大哥和沫沫,看到自己劫后余生,也是只顾着让他怎么能好起来,却都没有往这上面去想。

    难怪这一个多月,自己千年来都寒凉如雪的身体总是低烧不断,是因为一直都有着那如火如荼的灵力在日夜煎熬。

    仔细回想,如刚才那般的灼痛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连着高烧几天的话,就会发作一次,但都极其短暂。身上难受的地方多了,他也就没有特别关注。

    记得起来的最近一次,便是除夕那晚,他是有些感觉不对,但后来因为和沫沫闹了别扭,就没顾得上仔细琢磨。

    看来只要这火行的灵力存在自己身体里,就时不时会有这个风险。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又妄动了灵力,这才狠狠发作了。

    痛倒也罢了,忍忍总能过去,但如果就这么任凭它烧下去,焚断了龙筋龙骨,那倒真的无药可救了。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好笑,自己这样的人,居然还在担心无药可救的事情。

    呵呵,这个母后啊,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难得一次好心,却还是办了件坏事。虽说帮他捡回来一条命,但也无异于饮鸠止喝吧。

    不过,也不能说坏事。

    如果不是姜懿,那自己一个多月前,就和姜赤羽一起死了。现在的沫沫,一定伤心得天天以泪洗面,怎么可能还那么带劲儿地练着她的鞭法,在对面那个暖暖的小屋里,香喷喷地用着晚膳呢?

    有她的日子,再怎么难熬也是好的。

    她是他的温暖和希望,更是他所有痛苦的解药。

    哪怕只为了再多看她一天,多看她一眼,也值得他拼了命地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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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这才晓得,璟华说的一早,真的很早。

    他叫了她三次,她都是“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音,也没有任何后续动作。

    璟华无奈,只好动手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她简直是一路闭着眼睛穿的衣服,再闭着眼睛用的早膳。

    看着她一路都迷迷瞪瞪的样子,他又不禁心疼。

    其实她原本就一直是这样子的啊,不过是跟了自己以后,才变得患得患失,心事重重起来。

    真是为难她了。

    特别是还没有被大哥骂醒前的那段日子。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颓废得不像话!好像自己活到现在,还从没那么不像话过。天天臭着一张脸不算,还动不动就朝她发脾气,不知道给了她多少委屈,压抑了多少天性。

    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她的懂事来。

    她收起了所有的小公主脾气,变得勤快、仔细。以前嫌麻烦,没耐心做的,一样样都做得任劳任怨。她连每天睡觉都煎着一颗心,他稍微翻一个身,她就会立刻警醒。

    那时候的自己,不像自己。

    而那时候的她,更不像她。

(十七)栗子

    他们骑在小呆身上,他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继续眯一会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好只有一个月,他又迅速回到他原本的位子上,引导她,呵护她。

    虽然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天下无敌的轩辕璟华,但是他还能教她武功,又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这让她在心理上感觉自己还是被宠着的那个,所以便无意识中又卸下了“伪装”,故态复萌了吧。

    他低头在她的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沫沫,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这个,算是早安吻么?”怀里的小人儿不知什么时候醒的,闭着眼偷笑。

    璟华失笑,“算吧,你醒了?”

    “半梦半醒。”

    阿沫打了个哈欠,终于眯着眼道:“璟华,你前段日子,也没有醒那么早啊,至少都睡到辰时三刻呢,可今天卯时刚过就把我叫起来了。”

    璟华笑笑,他其实一直都醒得很早,有时候一整夜睡不着到天亮也是常事。她以为他起得晚,不过是他舍不得她辛苦,便假装睡着,想让她也跟着多睡一会儿罢了。

    “大概是最近身子渐渐好起来了,所以也没有那么多瞌睡了。”璟华道。

    “真的吗?璟华你觉得好些了?”她在象背上兴奋得一跳,差点脑袋撞上他下巴。

    “是啊,”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是沫沫说的,春天到了,就都会好。我家小公主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阿沫已经从象背上倒转过来,面对面地抱住他,紧紧地,像是想把自己整个儿都塞到他怀里去一样,埋着头默默地不说话。

    “沫沫,怎么了?”

    他摸着她的头发,仿佛听到她若有若无的抽泣。

    她趴在他胸口的衣襟上蹭了蹭,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呜呜……我只是太突然……也太高兴了。前两天还以为你放弃了,以为你就这样认命了……”

    “傻瓜,怎么会?”他温柔地拭着她的泪,似笑非笑道,“沫沫的功夫还没练成,我若是放弃了,岂不是又给了你偷懒的机会?”

    “璟华,我们说好了哦!”她望着他,认真道:

    “反正过几天,玹华大哥就带着沅姐姐回来了。从现在起,我每天都听你的话,认真练功,再不偷懒!你也要听沅姐姐的话,乖乖配合,把身子养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遨游天下,匡扶大道!做一对神仙侠侣!”

    阿沫伸出小指,要跟他打勾勾。

    璟华笑,“答应你就是了,干嘛还要打勾勾,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阿沫不依,黑宝石般的眼睛晶亮亮地盯着他,因为刚刚哭过,瞳仁里还浸着湿润润的水雾没有散去,她就这么仰着脖子等他,无辜又期待,令人无法拒绝。

    璟华伸出手指与她,微笑道:“沫沫,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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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带她来的,还是昨天那个山谷。

    阿沫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从小呆背上跳下来。

    “璟华,今天我们练什么?”她一落地,就挥着鞭子跃跃欲试。

    璟华道,“别急,先让我看看你昨天练得如何。”

    他从象背上拖下来一个袋子,阿沫好奇地凑上去,却见袋子里又分了好几个小袋子,用绳子系紧了口,不知是什么东西。

    “璟华,这里装的什么?是靶子么?”

    璟华笑笑,打开了袋子,竟然都是栗子、花生、核桃、赤豆、小米之类的坚果和杂粮。

    阿沫怔了怔,遂哈哈大笑道:“璟华,你是怕我练到一半饿了,带了这些出来打算野餐么?”

    璟华微笑道:“馋鬼,自然是给你练功用的。来,让我看看,你这鞭子有没有成为了你的手!”

    他说着,捞起一把栗子,就朝空中抛去。

    阿沫立即长鞭出手,在空中挥舞出一道道炫目的轨迹。

    她运鞭极快,前一鞭的轨迹还停留在视线中,后一鞭已紧接而上。刹那间只见半空中都是那支软鞭的影子,交错纵横,似一场流星雨瞬间划破苍穹,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一眨眼,所有的栗子都已经让阿沫打飞,一颗都未落到两人的身上。

    阿沫得意洋洋地望着他,“怎么样?还不错吧!”

    璟华笑笑,“我有说过让你把栗子打飞么?”

    这下阿沫愣了,人家接暗器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一把撒过来,我叮叮当当全部都打飞?

    璟华微微笑道:“让你把鞭子当做手,自然是要做手该做的事。我刚才扔给你三十六颗栗子,你把它们的壳全剥了吧。”

    阿沫当场抖了三抖!

    “用鞭子来剥栗子?”她说完简直无语,觉得自己跟在说绕口令没什么两样。

    璟华走到一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笑眯眯地看她。

    好吧,阿沫咬咬牙,她可不愿承认自己做不到。不就是剥栗子吗?

    不过是用鞭子而已!

    她硬着头皮,走到三步以外,伸手捡起第一颗栗子。

    璟华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沫沫,不可以用手哦!”

    阿沫简直疯了:“什么?我……我用手拣也不可以?”

    “当然不行。现在起,用手做的事,都要用手里长鞭代替。”

    阿沫的脸色发青。

    行,算你狠!她在心里默默咒骂。

    轩辕璟华,你等着,你下次想跟我做什么,我都拿长鞭跟你做!

    你想摸我的手,我就让你摸鞭子!你想我喂你吃饭、喂你喝药,我就统统用鞭子来伺候!

    我看你后不后悔!

    璟华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知道她必定每抽一鞭,心里都在骂自己一句,不禁苦笑摇了摇头,好看的唇角边漾起几许宠溺和无奈。

    他看了她一会儿,便靠在山壁上,阖起双眸,平息身上那窜流不息的火行灵力。

    昨晚他已经想过了,纵然现在身上满是姜懿的修为,但其实还是有解决的办法。贞鳞已经掉了,以后也不必再移植了,就让她的灵力从身体里慢慢流逝出去。

    这样的话,不过是人会慢慢虚弱下去,但还是能拖上一段日子。总比被火行灵力反噬,立竿见影地把自己龙骨焚断了要好。

    至于再接下来,还有没有以后,就再说吧。

    自己也不贪心,阿沫那么聪明,只要能再拖上个两三年的,也足够把她教得像模像样了。至于兵法、战术这些,还是要在实战中慢慢积累的。她去了天一生水,还有青澜可以帮她。多带兵闯荡几次,应该就能胜任的。

    怕只怕她一个女子,又那么年轻,即便是自己遗命定下的大帅,到时候仍难以服众。

    就像当年的自己,年少挂帅,又是皇子,一开始底下将士也是有诸多的不服气,直到自己接连立了几场大功,这才叫人刮目相看的。

    兵营里么,多数还是一些草莽。沫沫以后又是空降,难免在开头的时候,会受到一些排挤,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很多该她去面对的,还是得让她自己面对,也算是她成长的必经之路。而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再舍不得,到时候也要放手。

    不如相信她,会有办法叫大家心悦诚服,会比自己希望的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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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你没事吧?”

    阿沫在练习的间隙,抽空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不放心道。

    “哦,没事。”他给了她一个微笑,“不过早上起得早了,我闭目养养神。”

    她撅了撅小嘴,轻声嘀咕:“哼,你倒舒坦。”

    “剥了几个了?”他轻笑道。

    “全剥完了!”

    “这么快?”他也是眼睛一亮,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你拿来我看。”

    阿沫记着他的话,从练鞭开始,便不得用手,所以仍是长鞭一卷,将那三十六颗栗子平平地送了过来。

    她这一“送”,其实颇有技巧。

    栗子已经去壳,内里果实就已经很软。莫说一鞭抽上去,轻轻一捏也就是碎成渣渣了。所以要用鞭子代替手拿的话,这力度掌握非常有讲究。

    这也是璟华要她练习的目的。

    大力一抽,有谁不会?稀奇的,就是要练这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重一分碎成粉末,轻一分又纹丝不动。

    阿沫这力道,用的正好。

    她并没有直接拿长鞭去卷那堆栗子,而是在离栗子不远处,空甩了几下,形成一股气流,用这气流去托送那堆弱不禁风的栗子。

    她离璟华差着大概一两丈的距离,而这股气流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一直维持在离地面一尺左右的高度,沿途稳稳托送。气流弱了,她就紧甩几下长鞭,再加一把劲;气流若急了,赶着栗子朝一边倒了,她就在另一边再挡一下。

    不错,果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他蹲下身子,用一块方巾,将那堆栗子包了起来,满意道:“不错,每一颗都很完整,没有碎的。中午给你做栗子烤鸡好么?回头你再猎一只山鸡,材料便都全了。”

    阿沫哭笑不得。

    先生,请问我们这是练功还是聚餐啊?

    “所以,璟华觉得我这样算过关了么?”

    璟华直起身子,笑了笑道:“过关还早。不过今天的基础练习算是完成得不错,才用了两炷香时分,看来明天得给你多加些难度才行。”

    “这只是基础练习?我们还有别的?”她忍不住有点兴奋。

    “当然啊,正课还没开始呢。”璟华拉起她的手,回头笑道:“跟我来。”

(十八)李白

    阿沫心头一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那回眸一笑,真的是百媚生。

    她被他拉着手,颠颠地朝前走,竟完全忘了不久前还狠狠地发誓说,以后他再来拉自己的手,就让他拉着鞭子的。

    谁叫他那么好看呢?

    真是奇怪,已经认识他这么久了,他们也已经这么好了,可他的样子,自己从来都没有看厌过。

    他走在前面,从自己这里看去,就只有一个清俊颀长的背影,但光这个背影也已经叫她如痴如醉。

    更何况,他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用那绝世出尘的俊颜,撩起她心弦上浅浅一笑?

    简直是三生劫至,满盘通杀!

    阿沫很是羞愧。

    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只看颜值的肤浅女子,自己喜欢璟华也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但为什么偏偏对他的外表一点抵抗都没有呢?

    到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自己才喜欢他?还是因为先喜欢了他,才更觉得他好看呢?

    这就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道旷世难题。

    唉,算了,就让鸡和蛋和谐并存吧——

    他很好看,而自己也很喜欢他。

    “沫沫,你在想什么?”

    璟华见她一忽儿低头傻笑,一忽儿皱眉叹气,不知她小脑瓜里又有些什么古怪想法。

    “啊,没什么。”她有点心虚,赶紧回过神道,“璟华,呵呵……你要带我去哪里?”

    “就是这儿,到了。”他停下脚步。

    阿沫这才发现,原来在她暗暗发花痴的光景里,两人已经到了一处水潭边。

    换在平时,也许这个水潭没有半点出奇之处。不过水色特别清冽,周围有花有草,风景不错而已。这样的水潭,在云梦泽不知道有几百个之多。

    但现在还是冬季,连正月十五都没过。周围尽是一些没有化去的积雪,银装素裹,皑皑白色,所有的湖水、瀑布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唯有这处水潭,完全没有结冰,潭水仍碧绿如翠,通透似玉。水面上蒸腾着氤氲水汽,微波细浪,流水琮琤,宛如神仙洞府。

    “啊,璟华,为什么这里不结冰啊!”阿沫一阵高兴,立马冲到了潭边。

    水竟是热的!

    虽然没有烫到滚沸,但至少绝对不是室外该有的温度。

    阿沫是从小在水里泡大的,这冰天雪地的,不见一点水花儿,她嘴里不说,其实早闷坏了。现在陡见这碧波荡漾,若不是璟华在一旁,不许她双脚沾水,早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但她只兴奋了一小会儿,立马变了脸色,回过头嗔道:“璟华你老实说,是不是又用了灵力,才在大冬天变出这些不结冰的活水来?”

    璟华摇头,微笑道:“沫沫从小在水里长大,竟然没有见过温泉么?”

    “温泉?”这个她听过,但是没有亲眼见过。

    她一直长在深海,大洋底下,冰山岛礁倒是见过不少,却很少去过潭啊、泉啊之类的南方小水。

    璟华笑了笑,带她来到潭边。

    “温泉,就是由地热产生的四季温暖的泉水。沫沫,云梦泽处于两块大陆架的间隙,地下有鬼火岩浆流过,所以如果位置得当的话,这里是能寻到几处温泉的。”

    他轻咳两声,朝她微笑道:“只要动脑筋,并不是什么事都非用灵力做不可。”

    阿沫这才吁了一口气,围着温泉,又眉飞色舞起来。

    但她并不知道,璟华现在是一副说得轻松的样子。但要在云梦泽几百个山谷里找到这个带温泉的山谷,也让他整整跑了大半天。

    虽然一路有小呆驮着,但昨晚火行灵力的再一次发作,不是已经给他颜色瞧过了么?

    “那璟华,我们要用温泉做什么呢?”阿沫撩着水花儿问。

    她依旧迷惑不解,心道:难不成,璟华你是觉得我们每天回去烧水洗澡太麻烦,索性幕天席地,就在这里来个鸳鸯浴么?

    唔,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璟华你果然英明神武。

    她正色眯眯地抬头,只听璟华道:“用这温泉,自然是和你练功有关。”

    没错没错,果真机智如我。等一下我们练得一身大汗,索性一起洗一洗,你替我洗洗头,我替你搓搓背……

    她正想得欢,便听到璟华接着道:“鞭法的第一课,我是要沫沫你,劈断这流水。”

    咔嚓嚓——

    阿沫听到了自己一颗粉红少女心在风里破碎的声音。

    劈断流水???

    不是一起洗澡么?这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实在有点多啊……

    阿沫望着他一张帅绝人寰的脸,愁眉苦脸道:“璟华,你有没有听古人云过?”

    璟华微微蹙眉:“哪个古人?云什么?”

    阿沫正色道:“他们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阿沫看璟华木然,便解释道:“这是一首诗,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云的,意思是说,你用这刀去劈水,这水是劈不断的,你越劈它就流得越起劲儿。”

    她见他依旧不语,便更有几分得意,心道终于有你璟华不知道的东西,可以让自己卖弄下。

    不过,这首诗倒也不是瞎掰,真的是她听一个古人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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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她跟青澜都坐不住,一有机会就喜欢溜出宫去瞎晃。有一次兄妹两个趁父王不在,又结伴出去晃。晃着晃着,就晃到了淮河。

    他们在水下游得闷了,就钻上来瞧瞧风景,也好回去跟小伙伴炫耀下。这一回冒上来的地方,恰好是在淮南的翠螺山。

    小青澜做出一番阅历甚广的样子,告诉妹妹说,翠螺山的山腰上有块奇石,叫采石矶,嵌在葱郁陡峭的绝壁上,伸向江中,所谓峭壁千寻,突兀江流。

    当年太奶奶就坐在这采石矶上看过月亮,如今这块石头已经成为那些凡人们的风景名胜,常有一些著名的文人墨客在那里吟诗作对。

    既然是太奶奶坐过的石头,那自然要膜拜下。那块石头似乎确然十分适合赏月。因为小青澜带着她游过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也有个人坐在那里,一边吟诗,一边看月亮。

    那个诗人好像还喝了不少酒,看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水中的倒影。他看着看着,越看越喜欢,然后就纵身往下一跳,想去捉那映在水中的明月。

    结果么,自然是有去无回。

    投水溺死是那个凡人的命数,他们仙家是不可以轻易插手的。否则便是违了天命,要遭天劫。

    这是大忌讳,长辈们从小就谆谆告诫,小青澜和小阿沫自然也不敢去改变什么。直等那个诗人淹死了,他们才敢游过去。怀着激动的心情,看了看,发现也就是个普通的白胡子糟老头儿,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趟的冒险之旅,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看到了太奶奶的座椅,还看到了一个醉鬼投河死了,回去够跟小伙伴们吹嘘一阵。

    本来小青澜都已经打算带着小阿沫要走了,但回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诗人跳下来的地方,也就是太奶奶的座椅上,现在已经围了好多前来悼念的人,痛哭流涕地往水里扔东西。

    小青澜和小阿沫对视一眼,立刻决定在下头多等两天,好看看扔下来的东西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可以捡回去。

    这种事儿他们早不是第一次干了。

    人类有个很奇怪的习惯。

    习惯自欺欺人。

    比如有人死了,他们喜欢给死去的人烧东西,以为烧了,那死人就能收得到。如果那人是投江死的,他们就喜欢往水里扔东西,觉得扔下去的,那人也能收得到。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扔下来,只是给我们拣到了而已,他们难道不知道么?”

    小阿沫常搞不懂人类这种奇怪的习惯,便问小青澜,“凡人死了,不都到冥界去了吗?一碗孟婆汤下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是孤魂野鬼,还在这人间飘荡,可这烧掉的东西又没写名字,也没有地址,不过是化成灰烬罢了,怎么可能收得到呢?”

    小青澜也无可解释,只能总结为人类的怪癖。

    但他们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怪癖,因为可以在下面捡到很多有趣的东西。而且照他们的经验就是,越是有名的人投江,扔下来的东西就越多。只要找准时辰和地方,常常能有意外的收获。

    比如在五月初五那天,如果你在汨罗江等着,就能搬回去好几百筐的糯米团子。

    这种糯米团子外面都包着一层寸许宽的长叶子,有包成四角的,也有包成三角形的的。里面还有馅儿,甜的红豆蜜枣馅儿,咸的猪油火腿馅儿,都美味到爆。

    照说尨璃富可敌国,从来没想过家里的孩子们会有这癖好——躲在水下面,捡凡人的祭品,然后在一堆小毛孩子中间,分发战利品,充当土豪。

    所以小青澜和小阿沫一看到有人往下扔东西,便经验十足地守在一边。但守了七天,发现岸上那些来悼念白胡子醉鬼的人,虽然一个个都痛哭流涕,扔下来最多的也不过就是些没用的书册。

    小青澜有些失望,他向来不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东西。小阿沫受他影响,也不喜欢那些个不实用的。但闲着也无事,便拿了一本看。

(十九)断水

    “青澜哥哥,你看他们扔了好多的诗集下来啊,会不会都是这个老头儿写的?”小阿沫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青澜一看,顿生敬意,啧啧叹道:“阿沫,你看这凡人厉害了,也不过就六十岁左右吧,竟然写了几百首诗!我都已经六百多岁了,总共写的诗也不到十首,还都是让夫子逼着写的。”

    小阿沫道:“青澜哥哥,你不用谦虚,你也已经很厉害了,阿沫到现在一首诗都写不出来呢。哎,对了,这个老头儿,他说自己是谪仙人哎!”

    “他是谪仙?哪儿写了?”小青澜半信半疑,这老头儿身上一点仙泽都没有,尽是凡人的浊气,怎么会是谪仙?

    小阿沫指着书上,摇头晃脑道:“书上写了啊,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亦号谪仙人。”

    小青澜摇摇头,“八成是他吹牛呢!阿沫,你看这诗里也尽瞎说!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水哪是天上来的?明明是从吐蕃的巴颜喀拉山流出来的啊,我不是还带你去过嘛!”

    小阿沫眨眨眼睛,笑道:“原来这李老头儿是个吹牛大王!青澜哥哥,你看,这里还有……”

    她指着书上另一处道:“你看这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桃花潭我也知道,不过十几尺深,哪有一千尺那么夸张!”

    “没错,”小青澜也起劲地开始在诗集里挑毛病,“还有,你看他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阿沫,你说我游得快不快?”

    “青澜哥哥当然游得快。”小阿沫崇拜道。

    小青澜略有得色,道:“我游得那么快,也不过一日八百里,他一个凡人竟然能行一千里,打死我都不信!”

    他遂扔下那些书,拉起她的手道:“行了,跟哥哥回家。这个叫李白的,净爱胡扯,咱们不看他的破诗了。”

    小阿沫点点头,却还是捡了一本诗集回去。因为她觉得纵然这李老头儿有点爱吹,但写的诗倒还是挺美的。

    她回去后,把那些诗集都看完了。所以现在能洋洋自得地告诉璟华说,以前有个古人,云过这么一句话,叫做: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前一句讲的是科学道理,后一句讲的是人生哲理。她现在对着璟华,傲然地云了这句诗出来,觉得自己十分有文化。

    璟华蹙眉想了想,问:“沫沫,你知道古人是什么意思么?”

    “古人,就是已经作古的人呗!”阿沫想了想,遂肯定道,“没错!青澜哥哥说的,古人,就是已经作古的人,也就是死人!”

    噗!璟华几乎要笑出内伤,却又不便嘲笑她,只能忍住,认真道:“青澜是这么跟你说的么?他说的不对。”

    “啊?”

    “古人,就是前人,也就是指,比我们要早很多年前出生的人。对我们来说,好比像父神,母神,黄帝,祝融……这些上古神祗。”

    “哦。”

    阿沫有点心虚,隐隐觉得璟华接下来的话,似乎要无情地打破她刚建立起来的良好的自我感觉。

    果然,璟华道:“李白的那一世,统共也不过就六十岁罢了。沫沫,在我面前,他实在算不上古人。”

    阿沫哀嚎一声。

    她颤抖着手指着他,一脸悲痛欲绝道:“璟华,你……你怎么也会知道他呢?”

    璟华笑了笑,“这个凡人李白,本是太白星君去凡间渡的一个劫。他不是自己也说了么,他叫李白,字太白,说是谪仙人,呵呵,倒也没错。”

    阿沫嘴角抽了抽:“这么巧?”

    璟华望着潭水,悠悠道:“他渡劫之前,还特地找了文曲星君为他做加持,佑他那一世文思泉涌,声名大噪。”

    阿沫撇撇嘴,“我当他真那么厉害呢,原来是找文曲星君给他做了弊。”

    “也不能这么说,文曲虽然多给了他些才气,但也不过就比普通人记忆力更好一些,领悟更快一些罢了。能做到像他那样,所谓‘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还是要靠他自己。”

    阿沫点点头,“也对。不过他知道自己聪明,云起诗来就特别有底气。诗词歌赋这种东西,见仁见智罢了。你先自己说好,然后拉了一小批人说你好,大家便跟风都来捧你,好像不夸你好,就显得自己眼光不行。璟华你说对吧?”

    她站在岸边一甩鞭子,漾起阵阵水花,笑道:“不像咱们真刀真枪的,到底谁强,鞭子说话。”

    听着她的奇谈怪论,璟华不禁莞尔。你说她错吧,也没错,有时候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这观点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哭笑不得。

    璟华轻咳两声,最终还是昧着良心道:“呃,沫沫这么说,也有部分道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采上的高下,确实还是很难判断的。”

    “就是嘛!”阿沫见他赞同自己,大为高兴,“璟华你竟然也知道天宫里这些个八卦,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埋头写兵法呢!其实这样才对嘛,你要多参加些社交活动,给自己找些乐子。”

    璟华被她堵得又连连呛咳了好几声,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是承认自己很八卦好呢?还是承认自己不擅社交的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那个李白的诗好像确实不错。太白渡劫回来后,对李白的这一世颇为洋洋自得,逢年过节都好印个几本诗集在天宫里分发。第七还是第八次,重新修订版的时候,琛华也给他带了一本来。

    他那一阵子正好在宸安宫养伤,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了几页。他记性极好,看过的东西向来是过目不忘的,所以阿沫现在来跟他云的这么几句,恰好他都知道。

    他扶了扶略本来就胀痛不已的额头,体会到了尨璃的艰辛,因为要教好像阿沫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孩子,确实很不容易。

    他吸了口气,决定不在李白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言归正传道:“沫沫,抽刀断水水更流,那只是凡人的愚见,误人子弟的说法。

    世间万事万物,不论有形无形,只要神力所至,皆无往不摧。

    你今天就在这里好好练,好好体会怎么样可以劈断流水。若日落前仍是无法做到,我便用揽月劈给你看。”

    他说完这句话就跨上小呆,头也不回走了。

    阿沫虽然一千万个不情愿,但也不敢再狡辩什么,老老实实拿出鞭子,开始东一下西一下地琢磨。

    她捣蛋归捣蛋,大局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璟华看上去老实好欺负,又万事都宠着她,但骨子里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臭脾气。他说日落前做不到,便会用揽月劈给自己看,那就绝对会去做。

    到时候若因为自己的不努力,而害得他妄动了灵力,还不如直接拿鞭子抽自己算了。

    璟华待走得远了,这才放任自己松懈下来,软软地伏在小呆身上。

    他没有回头,却侧耳听着阿沫在那边挥舞长鞭击破长空的响声,苍白的唇角浮现起欣慰的笑。

    “小呆,你听,沫沫在用功呢!”

    他贴着小呆的耳朵,轻轻道:“我吓她的,说日落前做不到就要亲自做给她看,这下她一定不敢再找借口偷懒啦。”

    小呆呜呜叫了两声,用长鼻子环住他,似乎怕他再从象背上摔下去。

    “小呆,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再去那个冰潭里泡一会儿呢?有点烧得难受呢。”

    他轻轻拍拍它的头,“还记得怎么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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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在岛上一边走,一边回想。

    其实他和阿沅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她是母妃怀上弟弟以后才来的天庭,而母妃生下弟弟的第二天,她就离奇失踪,统共也不过三年六个月。

    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几乎从未说过彼此间的感觉。

    大多时候,他们谈论的是母妃的病情,他问她母妃今天吃了哪几味药,问她发病时该注意些什么,还有问她母妃肚子里的小弟弟今天乖不乖?

    她的话也不多,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很少说别的。

    梅妃午睡的时候,两个人就默默的守在外面。有时候,她捣弄药材,他就在一边帮忙。或者他做一些上午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她在边上安静地看着。

    他们的相处,也不太像一般情侣那样,没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他虽是个豁达的性子,但毕竟年少,她有时候看出来他对母妃和弟弟的担心。所以每回他问,母妃什么能好起来的时候,她总是扯了谎安慰道:“快了,就快好了。”

    他便愉快起来。

    终于有一次,她再这样安慰他的时候,他说道:“沅姐姐,我既盼着母妃快些好起来,但又怕母妃好了后,你再也不来。”

    她平静如水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朝他微笑道:“你若要我来,我便来。”

    她说了八个字,他记了两千八百年。

    所以说,感情的事,如此玄妙。

    当它发生的时候,彼此都没有来得及去捕捉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觉。

    可当它离去,情感的浪潮冲刷着记忆的浅滩,那些弥足珍贵的,便被留了下来。千百年的岁月,让它在彼此追忆中盛开、发酵,当再次打开,已醇香芬芳。

    此情,当时已惘然。

(二十)劈岛

    当黎明再一次到来的时候,玹华不得不把自己的感情先放在一边,做接下来的打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出发到现在,已半月有余,就算今天能找到阿沅,立刻带她回去,等赶回云梦泽,也要是一个月以后了。何况,阿沅除了医术高明,修为上极为普通,走起来应该连自己一半的速度都没有。

    二弟他能等得了那么久么?

    离开的时候,他的情况就已经很不乐观。

    虽然玹华知道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好,但刚见面的时候,他正在筹备最后的大决战。三军之前,银盔亮甲,那时候的璟华,仍心存凌云壮志,有着沛然生机。

    可大战结束后,他立刻就一落千丈,仿佛风中之烛,末日凋零。

    受了重伤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纵使醒着,整个人也是死气沉沉的,毫无求生之意,就像是所有支撑他的信念一夕垮掉。

    玹华暗自揣度了很久,甚至和阿沫猜测,不知道是因为彻底灭了炎龙,让他壮志再无所寄从?还是因为最后发现姜赤羽并不是弑母凶手,而感到失望?

    说到后一点,他也始终难以释怀。

    璟华口口声声说母妃是被人所害,甚至说已经求证过阿沅,是中了炎龙的赤胆情。可为什么自己竟从不知情?

    那么久以来,不论是阿沅,还是父君,甚至是母妃自己,都从未提起过中毒二字。

    难道一切真的是二弟的臆想么?

    也不是没有可能,二弟甚至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被囚禁于无妄海,被杀害母妃的那些人囚禁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自己就更难逃其咎。

    离开天宫那么久,父君一直放了那个木偶在无妄海代替自己,竟连二弟都瞒着不说。

    那么经久的岁月里,他时常缠绵病榻,一定很思念母妃,也一定找了自己很久。心殇失落,便难免会胡思乱想。

    他其实也很想找璟华聊聊,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到他终日失魂落魄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算了。

    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

    那天父君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病到神志不清,才会幻想出来母妃被人所害这种事情。

    这种话,父君就这样直接说出来,着实很伤人。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这个大哥没当好。

    常年不在天宫,一直都是让二弟替自己挑起了那么重的担子,在外奔波,厮杀血拼。唉,他本该是要好生调养,被仔细照顾的那个……

    所以,不论是为了璟华,还是为了自己,他今天就是拆了这座魔鬼岛,都一定要把阿沅找出来!

    玹华已经数不清这是兜了第几个来回了。

    这座岛并不大,走上一圈也不过就个把时辰,他连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水草都翻过来看过,可仍旧一无所获。

    他在外寻找胤龙翼已久,这寻踪定位术当世不说第一,至少也能排到前三。只要是妙沅在这座岛上生活过,就绝对能发现蛛丝马迹。

    但奇怪的是,不但找不到妙沅的踪迹,就连璟华和阿沫当时在小岛上生活过的踪迹也被消除得干干净净。

    越是消除得干净,玹华便越是觉得不寻常。

    阿沫还颇自豪地告诉他说,岛上有许多的石屋,都被她用五彩放光的颜料画了壁画,一眼便能看到。

    可放眼整个岛上,哪里有这样的石屋?更别说画了壁画的石屋!

    纵使阿沅躲起来不见自己,抑或已经离开了,难道连石屋都一起搬走了吗?

    怎么可能!

    阿沅,是你不肯见我吗?

    可不论你肯不肯,我再也等不及,今天非见你不可!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啊,掘地……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掘地!是掘地吗?

    这地面上没有,那,地底下呢?

    好吧,阿沅,玹华自嘲道:为了你,我可真的是要赴汤蹈火,开山辟海了啊!

    他念到此,便再不犹豫。

    纵身而起,在半空中粗末估计了一下整座岛屿的范围和厚度后,运十成法力于双掌,发出足以崩山裂地的一击!

    整座大海瞬间咆哮!

    从遥远的海底,暗波涌动,一路囤积着力量,由远及近。

    一开始还是肉眼可见的,一浪叠着一浪。但逐渐的,力量和速度都开始以倍数累加,不过寥寥数秒,席卷而来的巨浪竟已经磅礴到惊天骇地的程度!

    海水剧烈震动,连周围的地面也发出震颤,像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发出瑟瑟颤抖的膜拜。

    面前的小岛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上百丈宽,一千多丈长的大坑,裂缝从中心向四周蜿蜒,像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霹雳,又像自远古而来的神秘触须!

    玹华爆发出一阵低吼,将法力继续提升到十重天!

    魔鬼岛,真的被他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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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阿沫心情都极好,进进出出哼着跑掉的小曲儿,眉飞色舞。

    那种绿色的薄荷膏,用来治冻伤十分有效。

    除夕那晚,她因为光脚站在雪地里,而被冻得面目全非的脚已基本痊愈,红色褪去,那些可怕的水疱都结了痂,正在逐步逐步掉落。虽然还没完全掉光,但摸上去已经一点都不疼了。

    璟华怕她留疤,要用灵力为她治伤,她说什么都不肯。

    “女孩子留疤总是不好。”璟华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耿耿于怀。

    “有什么关系?过段时间,这些疤自己都会褪掉,不过晚几天罢了,何必浪费什么灵力?”阿沫不在意道。

    “但我现在每天看着它们就难受。”璟华也很固执。

    “难受就不要看!”阿沫把脚收回来,翘在一边,没好气道:“我不过是脚上留了疤,你就叽叽歪歪到现在,要是哪天我像沅姐姐那样毁了容,手脚都残废了,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我呢!”

    璟华急道:“沫沫,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沫不理他,已穿起鞋袜,一蹦一跳出门去了。

    走出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她穿着自己做的雪地靴,踏在已渐渐消融的雪地上,神采奕奕。

    这是她新做的鞋子,整个靴筒里都有暖暖的毛,外面还有一层厚实的皮,虽然穿了像熊掌,但真心暖和啊。

    她给自己做了一双以后,又给璟华做了一双,但他嫌太过笨重,被她逼着试了一次大小后,便再也没穿过。

    非但不穿,还提醒她不用给玹华做,做了大哥也不会穿。

    “是男人都不会穿这个。”他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

    哼!阿沫才不服气。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种皮毛一体的雪地靴风靡整个三界!让四海八荒的人们都知道它有多好!

    保暖!防滑!不畏风雪!

    笨重点有什么关系,实用就行了啊!

    她孜孜不倦地又给沅姐姐做了一双,沅姐姐腿脚是没有知觉的,不知道冷热,但就更需要保暖。

    唉,也不知道玹华大哥找到她了没有,眼看着都已经元宵了,为什么他们两个还是没有回来呢?

    自己的地图画得甚是详细啊,哪里有洋流,哪里有暗礁迷丛,哪里可以抄近路,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本来一直都提心吊胆,怕大哥走了,璟华的情况会突然恶化,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像除夕晚上就是,璟华突然出现高热惊厥,那场景现在想起来还令她后怕。若不是玹华,果断地用了那种雪地降温的土办法,她真的不知他熬不熬得过去。

    但幸运的是,像是了解她的担心,璟华最近竟都争气得很。

    唔,没错,这才是她最近一直都兴高采烈的最大原因!

    就像他自己说的,春天到了,他真的要好起来了!

    走出了徘徊在低谷的最黑暗时期,璟华像彻底觉醒了一般,不论身体、还是心境都一天比一天好。

    虽然低烧还有,但已经很少有持续几天的高热。以前他的身上总是凉冰冰的,过年前的那一个月又总是烧得滚滚烫,就像两个极端。现在好了,她拉着他,感觉到连手心都是暖暖的。

    那种温暖的安定的力量,从他手心里传来,从认识以后起,还从来没有过呢!

    阿沫不止一次在心里幸福地叹气,感觉自己就像个老太太,终于苦尽甘来,盼到了子孙满堂的那种感觉——

    她老泪纵横地一遍遍感慨,我的璟华这是真的要好起来了!

    就是脸色还是不好,胃口也不佳。

    每次阿沫练功回来,他都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在桌上。他拿两幅碗筷,坐下来陪她一起吃,但每样都只碰一点点。

    “我怕烧得不好吃,所以每盘菜都尝了又尝,不知不觉就尝饱了。”他这样解释。

    她欣然接受。

    康复和练功一样,要循序渐进,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并没有硬逼。

    “没事儿,璟华。”

    她咬了一口鸡腿,含含混混道,“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等我鞭法稍微练得有点像样了,我就去拜个名厨做师父,在烹饪上下一点苦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以后带出去也更有面子!”

    当然,还有一个令她不满的地方——他再也没有和她同房睡过。

    他总是睡在玹华的屋子里。

    用了晚膳,就早早地回房。偶尔,会点灯看会会儿书。大多数时候倦了,直接进房就睡了。

    阿沫厚着脸皮问过一次,璟华说,是因为她现在每天都需要早起练功,所以一定得保证她的睡眠,这样白天才会有精神。

    “你跟我一起睡,总是要讲话讲到很晚。”璟华拍了下她的头,佯怒道。

    有么?阿沫无辜地看着他。

    好吧!她认命地想,反正现在是高强度训练,每天回来,自己都累得跟狗一样,沾着枕头就睡死了。

    一起睡,不一起睡,都搞不出什么花头!

    等我练好了鞭法,嘿嘿……璟华,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二十一)遗书

    “沫沫,快上来,准备走了!”璟华在小呆背上叫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哎,来啦!”阿沫一个乳燕投林,轻松落在他身前。

    璟华拍拍小呆,它摇了摇硕大的脑袋,便稳稳地驮着两人,向练功的那个山谷跑去。

    冰雪在融化,小草在发芽,日子无忧无虑,甜美得不像话。

    璟华将阿沫搂在怀里,嗅着她发梢的香气,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

    初春的阳光洒在他清俊的额头,用那一抹跳跃的暖色,温柔地掩藏起他的苍白疲倦。无瑕的容颜精致立体,每一个棱角都宛似玉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想时光就在此刻停驻——他和阿沫,在这个无名的山谷。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再御,岁月静好。

    他望了望身前那个嘴里还叼着片叶子东张西望的小丫头,嘴角漾起微笑。

    至少这两天,确实是这样的。

    他们好像回到了观池的时候,一个亦师亦友,循循善诱,一个天资聪慧,囊荧映雪。只是现在更好,不需要等到日落黄昏,他们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他每日破晓就来催她,她则一定是会赖床的。明明醒着也装作一副瞌睡连天的样子,非得闹着要他给她穿好衣服才作罢。

    他苦笑着摇头,心里却欢喜,她撒娇的样子,于他是求之不得的奖赏。

    他早已备下早膳,待她用完便赶着去练功。

    那个山谷,现在已有了名字,叫做“潜力谷”。

    那是因为有一天,阿沫突然胸怀大志,奋发图强道:“璟华,我觉得我现在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以后走出去,就能上天入地,燃我无尽潜力!”

    她的正经维持不了半刻,便又嬉皮笑脸道:“要不咱们这个山谷就叫潜力谷吧,好不好?”

    虽然他觉得这个名字不伦不类,但也只好由得她去。呵呵,她的小脑瓜里总是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每天先骑着小呆送她到潜力谷。做一些基础的鞭法练习后,就开始上课。

    教她甚是轻松。

    她领悟力本来就强,又已经有了些基础,一般口头指导就够了,不需要亲自做什么示范。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只需坐在旁边看看即可。遇到偶尔没掌握要领的地方,出声督促一下。

    但他并没有闲着。

    他带了纸笔,坐在一边写他自己的东西。他不让阿沫看,因为那是他的“遗书”。

    很长。

    包括了很多。

    他的武功心得,他的法术修为,他的兵书策略,他的机关阵图……

    他写得很细,就像当面在指点她一样。他甚至预测了她在修炼到哪一层境界时,会遇到什么样的难关,又该如何化解,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还将“天一生水”也为她做了介绍,每一部的优势弊端,主将的武功性格都做了详尽描述。

    这个他曾写给过青澜,那时候还没有认识她,他想让青澜在自己走后接替主帅的位子。

    现在想想,还是她好。别看她现在有点小迷糊,但他的眼光不会错,她才是更好的帅才。

    天一生水是他的心血,他走了总要有人带。

    而沫沫,你是我的希望。

    等我走了,你一定要做得比我更好,叫大家都知道轩辕璟华之后,还有个西海阿沫。

    不用特意来想我,你做得越好,便是在记着我了。

    他这两天在写的是一本《御敌志》。她的对敌经验还是太浅,他历数了古往今来三界之内最厉害的法器、神兽、甚至阵法机关,详解了破法,绘上图示,告诉她一旦遇到该怎样应付。

    他还特地单列了一章禁忌名录,将她应付不了的都归入此章,叮嘱她凡此名录内的,千万不要招惹,假使遇到,也绕道而行。

    但写着写着,发现《御敌志》里,不可招惹的禁忌竟占了整本书的一大半!

    这到底是御敌指南还是逃命指南?

    璟华自己都苦笑。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她。

    与人为战怎么可能没有风险?而但凡只要有一点点风险的,就统统将它归为不可战,命令她丢盔弃甲,速速逃命回家。

    这本书是编不下去了。他压抑地咳了两声,停下笔,望着她的那个方向。

    真想永远把她护在身后,让她在那个无风无雨的港湾里,让她永远都笑语嫣然,烂漫无忧。

    “璟华,我用了多久?”阿沫兴冲冲地奔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笑了笑,扶着背靠着的大树,慢慢站起来,“一炷香吧,比昨天快。”

    今天的热身作业,是将混在一堆的红豆与绿豆重新分开,再放在不同的两个袋子里。这是个仔细活儿,要用到鞭子的巧劲儿,更要用到柔劲儿。

    “璟华,我分了两种豆子,你今天是给我煮红豆汤呢?还是绿豆汤?”

    璟华刮了下她鼻子,温柔道:“沫沫想喝什么?”

    “红豆的,红豆就是相思豆,喝了就会一直思念对方。”

    阿沫想了想,突然又“呸呸”几声,改口道:“见不着的人才相思呢,我和你又不分开,要相思干嘛!璟华,不喝红豆的,喝绿豆汤!”

    璟华温和一笑,宠着她道:“那就绿豆吧。”

    他倒了杯水给她,自己弯下腰去捡地上那两袋豆子。起来的时候,眼前却兀的一黑。

    不论红豆,还是绿豆,全都洒了一地。

    “璟华,你怎么了?”阿沫急忙扶住他,脸色都变了。

    璟华的心还在砰砰乱跳,面上却依然是镇定自若的微笑, “不过是手滑没拿稳,看把你吓得!”

    他悠悠的,反过来还嘲笑她,“就你这点破胆子,以后怎么跟我驰骋三界?”

    阿沫把洒了的豆子重新捡回袋子里,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面有忧色,“你这两天咳得也厉害了,要不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在这儿练就行了。”

    璟华这次倒没有拒绝,想了想,便微笑道:“也好,这个绿豆汤得多煮一会儿才能酥。我先回去,一会儿煮好了,就让小呆来接你。”

    他从地上捡起那个袋子,招了小呆过来,临走前又关照道:“沫沫,第一重‘断水’你已过关,第二重便是‘破光’。这两天正是你突破的关键阶段,一定不能松懈,我等下……等下再过来看。”

    最近咳嗽确实又厉害起来,他没说几句,又捂着嘴急咳,拍了拍小呆,急急走了。

    说说煮绿豆汤,可他拿走的那袋分明是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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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小呆驮他到了冰潭,眼前的黑雾才慢慢散去。

    不得不说,小呆甚是聪明。

    虽然璟华当着阿沫的面,说要先回家煮豆子。但它并没有那么做。

    “谢谢你,小呆。”

    璟华伏在它背上,虚弱地笑。

    “沫沫起名字总是颠三倒四,”他的声音已弱不可闻,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大脑袋,边夸道:“你明明这么聪明,却叫你小呆……呵呵,她自己,才是小呆。”

    小呆扬起鼻子,呜呜叫了两声,表示附和。

    这是他们俩的秘密。

    每当璟华说要回家煮饭啊,或者什么其它的借口,小呆都很心领神会地把他带到这里来。

    就算半夜,它也会偷偷驮着他,溜到这里。

    这个冰潭,现在已是他的救命稻草。

    火行灵力日夜炙烤着他全身的筋骨,像是要把他的血液都烧干才罢休。虽然贞鳞已第三次掉落,灵力在缓缓流逝,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留在身体里的还是太多太多,争先恐后地叫嚣着,恫吓着,横冲直撞,气血逆行。

    他不得不靠冰潭的彻骨之寒来暂时降低自己的体温。虽然玹华和阿沫都没有细说起,那天是如何在雪地里给他降温的,但他看到阿沫冻伤的脚,便略知了大概。

    他的高热,并不是什么受凉、风寒引起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对症的药可吃。当体温越来越高时,也只有靠那种野蛮的法子,硬生生把温度降下来,否则便是极度的危险。

    阿沫说现在他的手好暖,好舒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时,每刻,都像在赤焰烈火中煎熬。

    几乎每隔四五个时辰便要在冰潭里泡上一会儿,这才能维持只比常人略高一点的体温,也就是阿沫以为的低烧。有时候半夜里烧得实在难受,只好溜出来到这里浸上一会儿,这也是他不敢再和她同房的原因。

    他并没有昏迷,但却连从象背上下来的力气都没有。小呆见他伏着好久都不动一下,呜呜叫了两声,伸过鼻子,将他轻轻地抱了下来。

    璟华蹙了蹙眉,那不断燃烧着的火行灵力让脑袋一阵阵发疼,他按了按眉心两侧,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轻道:“老规矩,如果一盏茶我还没有上来的话,就把我拉上来,记住没?”

    他在身上系了跟绳子,纵身跳下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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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冰潭降温的方法,虽然管用,但对身体的伤害却也极大。

    他本就是畏寒的体质,每次去漠北那种地方,总要大病一场,现在却一天几次地往冰水里跳,心肺处的旧疾,不发才怪。

    阿沫说这些天,咳嗽日益严重,那实在是客气的。

    身体里是鬼烂神焦的三昧神火,身体外又是冰冻彻骨的寒潭古水。他活生生夹在中间,便如无间地狱,重刑加身,说痛不欲生,毫不为过。

    “大哥说我别扭,好像……还真的是,冷也不行,热也不行……”他自嘲道:“灵力空虚不行,现在灵力……太多也不行。”

    不知是冷,还是难受,他人已经瑟瑟发抖,但面上依旧是努力保持着笑容。

    “小呆,你说沫沫现在在干嘛?”

(二十二)微观

    他想着她,依旧兴致勃勃,仿佛那个遭受巨大折磨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重‘断水’沫沫才用了半个月就掌握了呢,是不是很厉害?呵呵,她差一点就要比我都快了!当年我在师门可是排了第一的。

    小呆,沫沫如果跟我一同学艺的话,肯定也是同门中的佼佼者了。”他嘴角上扬,骄傲道。

    “如果她父王那时候能送她来终南山学艺该多好,她……就是我的师妹了,呵呵,很多故事里,师兄师妹最后都在一起了。

    而且那样的话,我们就能早好久认识,在一起的时间,也能……多好多。

    小呆,你看多可惜,我本来就命不长,偏偏在快死的时候才刚刚认识她。”

    他努力微笑着,后面几句话已经完全听不到,只看到他紫色的薄唇微微翕动。

    “小呆,跟我……说说话,我好累……小呆,别让我睡……”

    他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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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前的那个黄昏,阿沫正在温泉边发脾气。

    她往水里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水花飞洒到空中,形成一道晶莹的雨幕,仿佛夕阳落下前最后画下的一笔浓墨重彩,带着七色霞光,淋了她一身。

    可她的心情却远没有这么灿烂。

    折腾了一天,身上早湿透了,一半是汗,一半是被水淋的,乌黑冗长的头发乱糟糟黏在脸上、缠在身上,像一条筋疲力尽、狼狈不堪的小鲤鱼。

    啊啊啊啊啊啊……

    她烦躁到几乎抓狂,干脆整个跳到水里,不分青红皂白,拎起鞭子一顿狂抽,惊得水花四溅。

    “怎么办!怎么办啊!天都快黑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抽断流水!”

    “璟华说天黑前做不到,就要亲自做给我看,我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动用灵力了……”

    四散的水花慢慢落下,整个水面又归于平静,腾腾烟雾缭绕,如仙气氤氲。阿沫终于还是蹲在水里,捧着小脑袋,呜呜地哭起来。

    一个温柔的怀抱环住了自己,身子被轻轻提起,飞离了水面。

    璟华在岸边放下她,逗她道:“怎么啦?练不成就躲在这里哭鼻子?”

    他轻咳了两声,一伸手,那根被她丢在温泉里的软鞭嗖的一声,又回到了他的手上,朝她扬了扬,轻笑道:“连鞭子都不要了?”

    她不肯抬头,仍在低声啜泣。

    “乖,不哭,”他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唤她,“沫沫才刚开始啊,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可是,我……”她抬起小脸,眼泪汪汪道:“我不想让你失望。”

    她的眼睛本来就极大,乌黑的眼眸就像两颗晶莹的黑曜石。但现在这极大的眼眸里也盛不住她的泪,泪珠们掂着脚尖儿在眼眶里晃来晃去,随着她说话,一颗颗扑簌扑簌滚落下来。

    璟华笑了笑,将她抱在怀里,怜惜地擦去眼泪,“傻沫沫,你从来都没有叫我失望过。”

    她小小地抬起眼,嗫嚅道:“可是,我抽不断流水……我试过了,试了一整天。”

    璟华笑笑,站起来走到岸边,“来,看着我的动作!”

    “不,璟华!”阿沫急忙握住他的手,有些张皇:“你……你不可以!让我再试一下!”

    “没事,我不用多少灵力,不过做个样子。总让你一个人瞎琢磨,我这个师父做得也太不称职了,是不是?”

    他将她搂在身前,把鞭子塞在她的手里,再紧握住了她的手。

    “沫沫,要像这样!”他说着,长鞭挥出。

    仿佛施了魔咒!

    阿沫手中的长鞭像是突然间充满了吸引力!眼前的一池春水,随着她鞭子指引的方向,整个儿地飞向空中,就在自己面前,约一丈高的地方,整整齐齐形成了一道水幕!

    更令她叹为观止的是——

    那道水幕,竟乖乖的,在空中完全静止不动!

    璟华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清喝道:“现在,劈开它!”

    阿沫点点头,屏息凝神,将鞭子朝水幕甩去——

    哗!

    那道水幕,齐刷刷从中间被劈为两半!

    阿沫目瞪口呆!

    原来流水,真的可以劈断的啊!

    直等那道水幕,再次沉落到水底,飞扬起的水花淋了她满身。

    她刚被璟华擦干,又湿哒哒了一身。可她完全不知道躲闪,整个人还愣愣的,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璟华微笑道:“沫沫不是做到了么?有什么难的?”

    “我做到了?”她梦游般,仍没回过神来。

    他无奈地再次替她擦头发,肯定道:“是啊,劈断流水,你做到啦!”

    “啊,对啊,我做到了!璟华,我做到了!”阿沫终于反应过来,一下钻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像条缠人的小泥鳅!

    “可是,怎么会呢?璟华,流水怎么会变成刚才这样子?我一点都不明白!”

    阿沫激动不已,在他怀里跳来跳去,连语速都是平时的两倍!

    “为什么流水能空中停住不动?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是你施了定身咒吗?

    而且璟华,你看到没?我那一鞭劈过去的时候,竟连断裂的缺口都是整整齐齐的!

    那感觉根本就不像水,而像一块木板,不,铁板!

    璟华,怎么会这样?水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拉着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完全停不下来。

    璟华知道她性子,微笑道:“沫沫别急,让我慢慢说好么?”

    他拉她在岸边坐下,耐心解释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劈断流水很难呢?甚至一开始,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但如果,我今天的功课是要你用鞭子劈断一块木板、或者铁板,你就会觉得轻而易举了,是不是?”

    “那当然啊。因为流水根本是没有形状的,怎么劈开呢?木头和铁块都有形状啊。”阿沫眨眨眼睛道。

    璟华微笑道:“沫沫,流水、木头和铁块,其实是一样的。”

    他望着她迷惑不解的样子,解释道:“你用你的小锯子去锯一块木板和铁板,会发现留下很多的木屑和铁屑,对不对?”

    “对。”

    璟华随手捡了一颗小石子儿,往水里打了个水漂。小石子儿在水上轻轻点了好几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这流水也是由一颗颗的水珠组成的,和木屑、铁屑的道理一样。你觉得它没有形状,是因为它流动得太快。”

    “流动得太快?我听不懂,这池水明明是静止的。”

    璟华转头轻咳了两声,道:“我说的这个流动,并不是指大江奔涌的那种流动。”

    他望着她,解释道:“大部分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宏观现象,小溪潺潺,惊涛骇浪这种。

    但如果从微小的局部来看,哪怕整个湖面都保持平静,组成流水的每一颗小水珠,还是在动的。

    木头、铁块这些东西也是,从微观角度看,有许许多多眼睛无法看清的微小颗粒,在自己固定的位置附近,保持着运动。”

    “璟华是说,比如你刚才手里那颗小石子儿,里面也许许多多的小颗粒都在动?”

    “对,就是这个意思。”璟华道,“许许多多,百万、千万、万万恒河沙那么多,时时刻刻都在动。”

    “可我都看不到啊。”阿沫有点不可思议。

    璟华笑了,“沫沫,你看不到的东西,不代表它就没有发生。还记得我们在魔鬼岛,沅婆婆那个反射光线的障眼法么?有时候,眼睛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这么说吧,我们现在在云梦泽,在你面前的每一朵花开,每一片叶落,你都能看到。但如果你化了真身,飞到云头上,在万里高空,你看云梦泽是什么?”

    阿沫想想道:“是一个亲水小品。”

    “那时候你还看得到它每一次的花开和叶落吗?”

    阿沫恍然道:“看不到了,我只能看到大概的四季变化。”

    “现在明白了?”

    阿沫点头,“嗯嗯,我懂了!看着这石头、这水都没有动,其实里面有无数的小颗粒都一直在动,只是太小了,我们看不见。”

    “对,沫沫好聪明。”

    “可是我还是不懂,就算有很多小颗粒在动,又怎么样呢?这跟我劈不劈得断流水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劈不断流水,是因为流水没有形状么?”

    “对啊,你怎么可能把一个没有形状的东西劈断呢?”

    璟华笑笑,“这就是我要解释的,一件东西是什么形状,取决于它里面那些小颗粒动的速度有多快。流水没有形状,是因为它的那些小颗粒运动得速度非常快,而木头、铅块有形状,是因为那些小颗粒动的速度相对较慢。”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边将她凌乱贴在两颊边的发丝理顺,边道:“你想要劈断流水,只要将它变得像木头一样,不就好了?”

    阿沫双眸一亮,压抑不住小小的兴奋,“你是说,是让我把小水珠的移动速度变慢?就像你刚才那样,把流动的池水变得像一块铁板?”

    璟华微笑颔首,“聪明!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他望着热气腾腾的池水,清冽的凤眸却如尚未融化的冬雪,隐隐折射出昔日无可匹敌的自信、众神敬仰的孤傲,还有一些被隐藏起来的落寞不甘。

    那些复杂的神色一瞬而逝,阿沫根本没有来得及察觉。璟华重又扬起唇角,恢复成他一贯温和雅致的样子,淡淡道:“流水无法变慢,但你却可以更快!”

    接下来的十五天,阿沫练习的便是如何能变更快。

    只要更快,比那些小水珠移动的速度更快,那就能将流水当做铁板,生生劈断!

    若连流水都能劈断,那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兵刃能挡得住她?

(二十三)失踪

    而当阿沫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璟华,说她终于也能像他那样,做到挥鞭断水的时候,璟华竟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余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即就丢了第二个难题给她——

    破光!

    阿沫惨叫一声,立即从喜滋滋儿、美颠颠儿的云头上跌落下来,小嘴撅得有点变形,但还是连滚带爬回潜力谷钻研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璟华有几分不忍。

    他也不想逼她那么紧,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修为提升了整整一重天,他的沫沫是有多聪明,多刻苦,又多么了不起啊!

    他该好好奖励她的。

    休息几天,睡个懒觉,吃吃喝喝,庆祝一下。

    可是,他又怕来不及……

    “璟华,你答应过,大战结束,就带我去玩的!”有一次晚膳的时候,阿沫无意中嘀咕了一句。

    璟华心中有愧,她还是孩子,玩心重。

    虽然她很听话,起早贪黑地用功,但学习终究枯燥。

    好几次,她一起床就想好,雄心壮志地说等今天练功回来,就要先去放莲花灯,再去抓萤火虫,最后还要回来听他讲以前南征北战的故事……

    但一次都没去成。

    一半是因为他,一天撑下来,实在精疲力尽。

    另一半是她自己,饭还没吃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隐隐的心痛变成明目张胆的撕扯。

    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在有限的时间里,是不是两个人更应该好好珍惜彼此?去三界内最壮丽的名山大川走一走,陪她做每一件她想做的浪漫的事。

    这样以后,倘若她回忆起来,也能有个念想,璟华带我一起来过这里,璟华和我一起做过这个……

    大战刚刚结束,他们是不是也该放松放松,像每一对恋爱中的情侣一样,樽前月下,走马看花,聆风弄潮,琴瑟和鸣……

    而不是像现在,逼着自己,也逼着她,天天呕心沥血,快马加鞭,抢着跟时间赛跑。

    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第二天一早,他到她床边说,今天不必早起,最近太辛苦,可以放她一天假,就当是休息。

    她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像得到了特赦,心满意足又钻回暖暖的被窝。可一盏茶以后,她打着哈欠自己起来了!

    “我都习惯早起了,躺着也睡不着,浪费光阴!”

    她狼吞虎咽吃了一个卷饼,把小嘴塞得满满的,煞有介事道:“璟华,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偷懒?怎么能怕辛苦?”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贪玩的孩子变懂事,却更让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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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光,是鞭法的第二重。

    比断水要难得多。

    断水是要用鞭子将流水劈断,而破光便要求将光线拦腰斩断!

    疯了,这个怎么玩?

    阿沫完全没方向!

    她抬头望了望天上那明晃晃的太阳,挂在那儿一上午了,越看越觉得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鞭,哀叹一声:璟华啊璟华,你不会是要我用手里这玩意儿,把卯日星君从日辇上赶下来吧!

    我倒不是没这个胆子,但这样做,貌似是要犯了天条的吧,到时候还得拖累你,那……那多不好。

    可如果不这样做,那还要怎样才能把光线拦腰斩断啊!这光线,它可是千丝万缕地往下洒,雨露均沾,防不胜防啊!

    阿沫抓耳挠腮,几乎想破了头。

    别急,别急,让我来从头理一理。她吸了口气,对自己说。

    我是怎么学会断水的?

    璟华说不要从表面去看问题,要深入地去看微观。劈断流水只是表面,背后的意思,其实是要我出鞭的速度比流水小颗粒更快,这样就能做到!

    那么,现在这个破光,它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呢?

    阿沫抬起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里去看挂在天上的红日。今天的日光不算特别猛烈,但这样直视还是有点刺眼。

    她被太阳晒得有点瞌睡,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有件事情迸进了脑子里。她想起小时候,听父王讲过的一个故事。

    具体讲什么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但印象最深的是,是这个故事里,有个巧手织娘,用鲛人的鱼骨做针,用太阳的金光做线,织了件袍子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她的爱人穿上那件袍子后,就变得刀枪不入,然后打了胜仗。

    她记得自己听了那个故事以后,还问父王,这故事是不是瞎编的啊?太阳光怎么能用来做线呢?这根本就摸不着啊!

    父王还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脑袋,夸自己聪明,说以前给阿湘姐姐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可没提出这么多问题来。

    不过她现在想起来,却突然心里一动,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光——线!光——线!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答案很接近了,只要再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一切就昭然欲揭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

    光线,它到底是不是线呢?

    断水,只要把流动的水变得像铁板一样,就一点不难。

    那破光呢?璟华,我要把光线变得怎样,才可以做到呢?

    她正埋头苦思,突然看到小呆朝她急匆匆地跑过来。

    “小呆!今天这么早就来接我?我还没觉得饿呢!”

    她站起来也朝它奔过去,“璟华这么快就煮好甜汤了?不是说这个豆子要多煮一会儿的吗?”

    今天小呆有点不寻常,不再像往常那样,看到她亲热地用大脑袋来蹭她。它像是急躁,仰着头,呜呜地叫。

    “小呆,你怎么了?”她也莫名有些不安,突然惊道:“是不是璟华他……”

    小呆点头,叫声又急又慌。

    “快带我去!”她急忙跃上象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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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冰潭边,阿沫整个儿呆住。

    她不知道璟华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地方。

    这其实不算是山谷,而是一个巨大的溶洞,藏在一个山坳里。刚走进去,一股阴冷之风扑面袭来,饶是她从不畏寒的火性体质,也不自禁地打了好几个哆嗦。

    “璟华!璟华!”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颤声喊着,甬道里只传出她孤独的回声。

    溶洞很黑,又不知有多深。空气里很潮湿,岩壁上湿漉漉的,一直在渗水,还有许多不时从石钟乳的顶端往下落,滴滴答答像下雨一样。

    有一两次,她以为自己摸到了一片潮湿的衣角,但后来发现,其实只是野生的苔藓。

    阿沫往手里呵了口气,这里真的好冷,阴寒潮湿,和她练功的那个温泉相比,就像跨越了一整个季节。

    “小呆,璟华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来这么冷的地方?”

    她伸手施了个照明术,那是观池的时候,璟华教过她的“佛光普度”。

    她的修为还不到家,现在还只是“佛光普照”的境界,但已经有许多的明亮的如夜明珠般的小光点飞到了顶壁和四周的岩壁上,让黑暗的溶洞瞬时明亮了起来。

    小呆用鼻子卷着她的手,急急地往前走。它似是来过了很多次,已经熟门熟路,沿途都没有逗留,直走到那个寒潭边,才停下,指着潭底,呜呜乱叫。

    水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被凿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缺口,容一人大小。潭水幽深不可见底,泛着乌黑的邪魅的光,像一张血盆大口。

    一截绳子软软地挂在岸边。

    阿沫望着潭底,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璟华在这下面?”

    小呆点点头,它往前垮了一步,大着胆子用鼻子触碰了下那冰冻刺骨的潭水,立马被冻得嗷呜叫了一声。

    阿沫将那截绳子拉起来,发觉在水下的部分并没多长,末端很粗糙,明显是在石头上磨断了。

    好了,阿沫基本了然。

    璟华是龙,虽不是水里的苍龙,但在水下呆上那么一会儿还是不碍的。

    怕只怕这玄冰寒潭,水温太低,他抵不住,身子受损。

    从这绳子来看,应该本来是打算系在自己身上,让小呆把它拉回去用的。但不知什么原因,绳子突然断了,小呆拉上来的,只是半截断绳。

    但为什么他要去这个冰潭呢?看小呆对这里熟悉的样子,他们应该常来这里。是来练功的吗?还是来疗伤?是璟华想借这寒潭的力量恢复自己的修为吗?

    可为什么又要用绳子绑着自己呢?这个寒潭虽然也很深,但不至于难住他们这些龙,为什么要像人类那样,让小呆把自己拉上去呢?难道他游不上来?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不过一闪而过,她行动却片刻没有停下,已经将头发在脑后重新扎了个利落的短鬏,脱下外衫。

    下水前,她再次大声问:“小呆,我再问你一遍!璟华在下面是不是?”

    小呆点头。

    “他很危险?”

    小呆又点头。

    “好!”她二话不说,朝那个被凿破的冰窟窿里一头扎了进去。

    冷!

    潭底的水虽没有结冰,却比冰更寒冷百倍,仿佛一根根利刺,戳进她身体里,扯断了龙筋,压碎了龙骨。

    “璟华!你在哪里?”她点亮眼前的光亮,四下开始寻找。

    潭底空空如也。

    “璟华!璟华!”她叫了几声便停住。这个潭是个倒锥形的,虽然深,潭底却很小。她眼前不过一两丈的一个空间,比一间屋子还小,根本藏不住人。

    璟华不在这里。

(二十四)女王

    她不死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又沿来路一寸寸摸过去,因为过于寒冷,她连游速也变慢了些,但也好,正方便她仔细摩挲。

    突然,手下一痛。

    她一看,原来自己身前,靠着潭壁的地方,有一块凸起的尖利的石头。刚才自己没注意,用手撑了一下,手心就被割破了。

    那一处确实很粗糙,阿沫摸了摸,发现石头的尖峰上,挂了剩下的另半截绳子。

    璟华真的来过这里!

    阿沫的一颗心沉沉浮浮,就像这水潭里的气泡。

    璟华他到底在潭底做什么?

    如果是练功,或者疗伤,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还有,他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这里就他们两人,难道还有别的人已经先一步把他救了上来?

    阿沫想着,立即浮出了水面。

    “小呆,快跟我走!可能是玹华大哥他们回来,已经把璟华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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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骑着小呆,风驰电掣地往家里赶。

    “小呆,你是蜗牛吗?你们洪荒远古象都跑得这么慢的么?”阿沫简直想拿鞭子抽它。

    都不知道璟华现在怎么样了,他肯定是已经在无力游动的状态下,才会想到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这种方法。

    小呆委屈地呜呜了两下。平时它驮着璟华回家一般都要小半个时辰,今天大概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冲到了家门口,阿沫还嫌它慢!

    “璟华!璟华,你回来了吗?”阿沫跳下象背,跌跌撞撞,边跑边叫。

    “阿沫!”有人在背后叫她。

    她回头,怔了怔,遂喜出望外道:“青澜哥哥!”

    青澜也激动地朝她奔过来,“阿沫!”

    他摸着她的脑袋,又摸了摸她的小脸,皱了皱眉道:“怎么全身都湿漉漉的?璟华呢?他好点没有?”

    阿沫看到哥哥,一下子变软弱起来,扑进青澜的怀里,道:“青澜哥哥,我……呜呜,璟华失踪了!”

    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说什么!璟华殿下怎么了?”

    阿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小小山谷里今天一下人气这么旺,除了青澜,竟然还来了别人!

    一个白衣女子就站在青澜的边上,冰肌玉骨,孤高艳绝。

    阿沫的第一感觉是冷,第二感觉还是冷,第三感觉才是,唔,有那么点点好看。

    她其实不太以貌取人。

    自己本身是龙族,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基本都是精品,当然更有璟华这样的人间绝色,所以,普通的俊男美女对她来说,根本不入眼。

    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其实也是长得极好了。她的眉目五官都十分动人,精致立体。眼眸深邃,睫毛浓密,皮肤更是好得仿佛冰雕玉砌般。

    这放在一般人眼里,绝对属于惊天地泣鬼神的女神级别,但照阿沫的话说,主要看气质!

    她的气质,就一个“冷”字。

    就像一座冰雕放在那里,从前脑门儿到脚后跟儿,都释放着刺骨寒意,冷到让人一看就一个哆嗦。

    阿沫刚从寒潭里上来,再看着这么一个冰雪美人,实在消受不起。

    冰美人说话的声音也透着料峭寒意,毫不客气质问道:“你怎么伺候二殿下的!竟会让他失踪?若是有什么差池,我绝饶不了你!”

    阿沫觉得这冰美人是不是脑子也被冻坏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自己是璟华的一个小婢女,而她才是璟华的什么人似的!

    简直莫名其妙!

    青澜眼睛看不见,但也已经嗅出来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硝烟弥漫,责备道:“小梨,怎么说话的!这是西海的阿沫公主,是我妹妹!”

    他回过头,又对阿沫道:“这是漠北的姜雪梨,现在是炎龙女王,也是……呃,”他跺跺脚,叹气道:“也是我妹妹。”

    阿沫这才想起来,难怪这冰美人看着眼熟。原来是姜赤羽家的三女儿,现任的炎龙女王。

    上次见她,是在璟华的玄镜茶里。她站在雪山之巅,接受八方子民的朝拜。

    阿沫瞥了一眼这个冷冰冰、凉飕飕的女王殿下,都不屑理她,拉过青澜就往屋里跑,边跑便道:

    “璟华,本来倒像是好点了,这两天好像又……哎呀,我也说不清楚。我们早上还好好地在一起呢,后来他说先回来煮饭,留我一个人在练鞭法的,后来小呆来找我,说璟华不见了!”

    她有点语无伦次,想到那个玄冰深潭,那半截断掉的绳子,心更慌起来:“青澜哥哥,我好担心……我以为是玹华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想到是你们……”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青澜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一直在抖。

    他叹口气。

    为什么他的阿沫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了那个人,不是忙前跑后地奉汤喂药,就是哭着跟自己说他又怎么怎么了……那狼狈的样子,甚至让小梨误会她只是个跟在那人身边的小丫鬟?

    璟华,你抢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却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让她快乐?

    璟华,我知道你是不得已,但……他的心里也被堵得沉沉的。

    “走吧,先回去换身干衣服,青澜哥哥这就带你去找他。”青澜道。

    “啰里啰嗦!”

    姜雪梨不耐烦他们俩在这里慢慢说话,白色的身影一闪,就朝前面的小屋冲了过去。

    阿沫没想到她看着冷得要命,性子倒是比自己还要莽撞,急道:“哎,你等等,有结界!”

    姜雪梨哼了一声:“雕虫小技!”,手一挥随便就破了,脚下亦丝毫没有停顿。

    “哎,你懂不懂礼貌!”

    阿沫这下怒了,“女王了不起啊!进人家家门不知道先问问主人的吗!”

    姜雪梨此举确实很失礼。

    阿沫在屋外设了结界,就相当于在房门口挂了块“请勿打扰”的牌子。倒不是说这个结界你打不打得开的问题,而是一种礼节。如果不是主人请你进来,你最好不要硬闯。

    这是仙界普遍的常识,阿沫他们很小就知道。

    但姜雪梨自小就被送进祭司殿,和那些沉默寡言的大主教过着平淡乏味的日子,也从没人跟她讲过这些。

    姜赤羽自己也粗莽,几个子女在礼数上都缺教养。

    姜雪梨又向来不合群,从小清高冷傲,现在当了女王,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一点,倒有极像姜懿。

    青澜一路都纵容着她。一是因为上次大战时,璟华把姜赤羽和五个儿子一网打尽,现在炎龙姜氏除了她以外,基本没剩什么人,对她心中有愧。

    二来,总觉得看到这个表妹,就会想起自己的娘亲。姜懿的性格也是这样外冷内热,眼高于顶。娘亲不在了,看着这个酷似娘亲的表妹,也是一种安慰。

    三人吵吵闹闹地踏进院内。

    青澜突然道:“阿沫,你在烧什么?”

    他眼盲了一段时间,听力和嗅觉都异常灵敏,刚在外面有结界阻挡还没有察觉,现在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阿沫一愣,果然看到灶房外,升腾起袅袅炊烟。

    她心中一喜,连奔带跑奔了进去,还没进门,就听到璟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沫沫回来了吗?”

    “璟华!”阿沫一颗心悬到现在,乍然间再听到他温润略带低哑的嗓音,又一次没出息得想哭。

    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想钻到他近日来,逐渐温暖起来的怀抱里,好好地质问他,为什么又来吓唬人。

    有人比她更快。

    白色身影一闪,姜雪梨已经抢先挤到门口,唤道:“二殿下,是我!”

    璟华打开门,蓦然一惊,愣了愣才道:“女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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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甚是狼狈,再一次昏倒在那寒潭里。

    他其实早有准备,跟小呆说好把自己拉上去的,却不知怎的,绳子断了。

    幸好那下冲之力极猛,尖石在割断绳子的同时,也将他狠狠地撞了一下,将失去意识的他又撞得清醒过来。

    小呆在岸上焦急地唤他,他其实都听见,只是实在没有力气游上来,也无法出声告知。

    潭底奇寒无比,他坐了一会儿,不但火行灵力被暂时熄灭,身上也已渐渐发抖。他知再呆下去,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子一会儿又要狠狠报复,更怕小呆会去找了阿沫来,咬着牙,拼命游了上来。

    但晚了一步,他使出全身力气,终于爬上岸的时候,阿沫的声音已经从洞外传来。

    “璟华!璟华!”她的声音焦急惊惶,脚步凌乱发颤。

    他不敢回答,怕自己这个样子又吓坏了她,只得屏息凝气躲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交错而过。

    离得最近的一次,她几乎都摸到了他的衣角!还好洞里十分的黑暗,他一闪身,她再次去摸,只以为是一片青苔。

    等她施了佛光普照的照明术时,他已经挣扎着走出洞口,预先一步回到家里,装作在灶房煮汤,若无其事地等她回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青澜回来了!

    还带了姜雪梨一起!

    “二殿下,你……你怎么可以做这些下人的活?还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姜雪梨脱口而出。

    璟华还未开口,姜雪梨已经朝着阿沫冷冷道:“你就是这样照顾二殿下的么?自己在外面疯,让尊贵的殿下为你准备吃食?”

(二十六)毁容

    青澜微微一笑:道:“我也算是她表哥,能照顾她一点,便照顾她一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梨她,也很可怜。”

    阿沫睥睨一眼,“小梨?”她哼了一声。

    “你别看她那个冷冷的样子,其实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小就给父王送到了祭司殿,若不是这次璟华扶持她登上王位,恐怕就要在那个祭司殿老死终身了。”

    阿沫继续用鼻孔对天说话,哼哼道:“所以就横一个二殿下,竖一个二殿下,急着投怀送抱了?”

    青澜又笑:“阿沫,你吃醋了。”

    “吃醋?我吃她的醋?笑话!”

    阿沫要跳起来,青澜这么说,简直莫大的侮辱!

    我跟璟华的感情,就是中间隔万里长江,也休想有人能插进一条腿来!我吃她的醋?哼,笑死人了!

    青澜听她气得呼哧呼哧,不再取笑她,温和道:“其实我这次去漠北,小梨照顾我很多。先是绑着找到我爹爹的骨骸,再将我娘亲和他合葬,立了碑修了坟,这些事前后都是她在帮我操办。她还将我爹爹的名字刻上了炎龙族的勇士碑,为他正名。”

    “所以,阿沫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介意她态度上逾礼的地方,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其实心肠不错。”青澜最后道。

    阿沫勉强道:“好吧,言语上我就不跟她计较,反正她应该也呆不了几天。不过我丑话先说好,”

    她立马补充道,“要是她敢对我的璟华打什么主意,我可对她没那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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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朝两边褪去。

    玹华收起法力,踏上被他自己生生劈开的魔鬼岛的核心内陆。

    他的胸膛略有起伏,手也隐隐有些颤抖。

    以为自己是紧张,怕劈开魔鬼岛后,发现仍一无所获。

    但现在,他看到了前方,那七栋闪着五彩光芒的小房子。

    那是阿沫干的,用五彩油鱼仔和鸭头鱼膘做成的会发光的颜料,刷了的小房子。

    看到了,玹华反而更紧张,甚至背上都隐隐起了一层冷汗。

    他走近那些小屋,仔细看了阿沫的涂鸦。每一栋房子上,都有着她和璟华。

    她和璟华在竹林中舞剑,她和璟华在江南泛舟,她和璟华在雪山之巅,滨海之畔,携手共游,相依相伴……

    阿沫,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把心里最美好的东西都画在了这里,她的爱情和梦想。

    那么阿沅,我们的呢?

    我们之间,似乎只有那些隔了几千年的遥远回忆。

    回忆藏得越深,思念便更清晰。那么阿沅,你呢?

    你有没有和我一样,也藏了那么久,让思念溢满出来,早已经铺天盖地?

    “阿沅……”

    他轻轻地唤,却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他怕出声惊扰,又像过去无数次一样,醒来后发现只是大梦一场。

    “阿沅……阿沅……”

    他走进一间间石屋,推开一道道门,又一次次走出来。

    没错,这里是阿沅住的地方。

    他找到了她以前惯用的那些针灸器具,找到了她手术用的那些形状奇怪的小刀,也找到了一格格她用来收藏丹药的小屉,和一筐筐的尚未炼制的药草……

    他忍不住轻轻地去抚摸那些她用过的东西。

    也许在昨天,也许就在方才,阿沅正握着这支笔,在纸上写下什么;阿沅正提着这支笸箩,梳理她的药材……

    已经只剩最后一栋石屋,如果阿沅就在此处的话,那推开这道门,就能见到她了。

    这栋石屋的外墙,似乎和前面那几栋有所不同。

    完整的石壁似乎被切割成了一片片,每一片龙鳞大小,再重新拼凑上去。石壁上展现的与其说是一幅画,更不如说是一副拼图。

    而画风与之前的相比,则更显精致细腻,意境也更隽永,画上的阿沫不仅美,且充满灵气,一颦一笑均栩栩如生。光就画技来说,这一副的功底无疑比之前那几幅要扎实许多。

    只是这幅画上,永远只有阿沫一人。

    龙翔九天的阿沫,济世惠民的阿沫,万众瞩目的阿沫,笑傲山河的阿沫……

    玹华的心一沉。

    竭尽所能助她完成梦想,送给她一个最恢弘灿烂的未来——

    这便是他弟弟此刻心中所想吧。

    只因他很早便知自己无法陪伴心爱的人走到永远,他甚至看不到她的那些功成名就,所以只能挥毫在此,想象她的美好,以寄心中情思。

    璟华,大哥说什么都不会看着你死!

    玹华一咬牙,推开最后那道石门!

    石屋中果真坐着一名女子。

    “阿沅!”玹华失声道。

    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细细的黑纱,只露出一对娟秀的眼眸。

    见有生人闯入,那女子也并未起立,只是抬起头来,眸中略有惊讶,似乎惊异于有人能闯进这里。

    “阿沅……”他紧上几步,语声哽咽。

    “阿沅,我是玹华,太子玹华,你不记得我了么?”

    黑衣女子一脸警惕,转着轮椅退后两步,摇了摇头。

    玹华这才发觉,那女子是坐在一架木质的轮椅上,虽着了衣裙遮掩,但也看得出腿骨纤细无力,显示残疾已久。

    玹华心中陡的像被揪了一下,颤声道:“阿沅,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会……”

    女子蒙着面纱,但也似是冷笑了声,打着手语,木然道:“仙君认错人了,我与你并不相识。”

    玹华走南闯北,精于各种语言,甚至连鸟兽之语也不在话下,这手语自然也难不倒他。

    只是他见她用手语说话,知她不仅双足残废,连语言表达也已不能,不知在失散的这些年里,她经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他心中悲伤难抑,痛苦地紧闭双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此处虽然窘陋,但亦是一安身之所。望仙君高抬贵手,成全……小仙清修。”眼前的女子见他闷声不语,自己也眸色淡淡,下令逐客。

    玹华恍似未闻,仍站在原地,呆呆地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又恢复到清朗潇洒的样子,笑道:“沅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竟然赶我走?是嫌玹华叫你阿沅太过无礼么?那我便按照原来的叫法,叫你沅姐姐可好?”

    黑衣女子一怔,娟秀双眸中止不住亦有波涛暗涌。

    上一次,听到这声称呼自他口中说出,已是两千八百多年前的事,此时再一次听到,不管她再装得如何若无其事,也难以自制。

    “你弄错了,我只是一个孤老婆子,并非你说的沅姐姐。仙君还是快快请回,莫在这里做无谓逗留。”不过隔了一瞬,她依旧打着手语,冷冷回绝。

    玹华笑笑,并不理她所说的那些话,反而更走到她身前,就着她身边蹲下,柔声道:“那时候我尚年少,便叫你一声沅姐姐。但在后来的这些年里,我在心中,已偷偷改口叫了你无数次的阿沅……呵呵,现在再叫我改回来,反而不习惯了。”

    她一把将他推开,怒道:“我不是沅姐姐,也不是什么阿沅,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她的这双手,手筋早已断了,现在是拿腿上的筋脉移植到手上派勉强用场的。平时做一些轻柔的动作还可以,连略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起来。

    她这一推,根本没有丝毫力气,却反被玹华捉住了双手。

    玹华低头,他记得这双手。

    这双手美若柔夷,十指纤纤,曾多少次为母妃施针抢救,又多少次亲侍汤药。

    “阿沅,我找了你这么久,你还要再推开我吗?”他苦笑。

    他凝视着她,缓缓道:“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但不论是哑了也好,瘫了也好,玹华以后总会照顾你一生,再不会让你一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大洋底下。”

    她亦望着他。

    这些年,她变了,他也变了。

    他长大了许多,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一个英姿勃发、神采奕奕的青年。

    只是他眸中,望着自己时的炽热神情,他话语中的深沉挚爱,一如往昔。

    她心中一痛,却紧接着从他手中抽出双手,嘲讽道:“你这人真是好笑,我说了不是阿沅,你却总是不信,还来这里做出这幅深情的模样。”

    她冷笑一声,“也罢,就让你看看我的样子,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

    她缓缓揭下自己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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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惊得倒退三步!

    这……这能算是一张脸么?

    无数的疤痕纵横交错。

    每一道创口都那么深,痊愈后结的疤,便如狰狞的爪,匍匐在原来娇嫩的肌肤上,已经完全看不清任何五官的模样。

    最长的一道疤几乎半尺,从左边脸颊一直拉到右边,跨过中间的鼻梁,甚至削断了鼻骨。

    而最为恐怖的是,她的右边面颊上,赫然有三个小洞,隐约可直视其口中的牙齿。

    “现在,你还觉得我就是你的阿沅吗?”女子冷笑,“还是我吓到了尊贵的太子殿下?”

    “哦,忘了说了,最讨厌的地方,是这几个小洞,经常会漏口水下来,我不得不常常用手巾去擦,很麻烦。”

    她说着,还特地漫不经心地去找了块手巾,佯装去擦的样子。

    她只擦到一半,手却又一次被握住了。

    她看到这个英姿俊朗、身份尊贵的男人,慢慢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他好看的眸中,正有滚烫的泪水落下来。

    “阿沅,痛不痛?”

(二十七)初心

    他接过她的手巾,轻抚她破碎的脸庞,痛心道:“阿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我?”

    “我不是……”她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惊惶闪躲,瑟缩道:“我不是阿沅,不是那个阿沅!”

    她哭喊着,挥舞着双手,要挣脱她的怀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千百年加筑起来的防线如今正一点点崩塌,她甚至能听到心里那个不堪一击的声音。

    他每叫一声“阿沅”,心中便有一块状似坚硬的东西开裂,土崩瓦解,然后一片连着一片,摧拉枯朽,势如破竹!

    他紧紧地抱着她,不停叫着她的名字,问她痛不痛……他语无伦次, 他颠三倒四。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亦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感觉到,从掌心,到身上,他都喷薄着滚烫的温度,似痛苦,似懊悔,似迟来千年的温暖,带着无比坚定的意志,无比强大的决心,刹那消融心头冰雪,令她那颗被封冻住的心又恢复感知,重新悸动……

    这次是真的吗?

    真的可以结束噩梦了吗?

    岌岌可危的堤坝终于轰然倒塌,她唯一完好的眸中,流出委屈的泪。

    “玹华,玹华……”她在他怀里哭道,“阿沅好痛,好辛苦……”

    “嗯嗯,我知道。”他拿自己的脸紧贴着她的,流着泪,却又抬头笑:“阿沅不怕,都过去了!我来了,我以后会保护阿沅,再没人敢欺负阿沅!”

    他的泪和她的泪,流在一起,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他和她,头凑在一起,额头紧贴着额头,先是哭,然后又笑,然后又一直一直哭……

    “阿沅,不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哭坏了。”他心疼道。

    可她停不下来,她有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苦楚和那么多的相思……

    她不过是药师如来门下那个只知钻研药理,不问世事的关门小弟子,被调上天庭担任药师一职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上了九重天上的太子,那个温暖的、洒脱的、明朗的男孩子。

    但后来,她却无辜被陷害,甚至因为她是十世好人,不能妄加杀害,而在她身上施加了无数令人发指的酷刑。

    她在最美丽的年华,被毁去容貌,割去舌头,挑断手筋脚筋,日以继夜地经受折磨……

    那些人希望她可以熬不住,然后自己去死,永绝后患。

    但是她没有。

    她以沅婆婆的身份,孤独地,近乎绝望地躲在西海海底,过了两千八百年。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撑过那些残酷的令人绝望的折磨,为什么能忍住漫长的无尽无止的岁月,而没有选择草草结束生命。

    不是因为自己特别坚强,勇敢,也不是因为自己求生意志多么的坚定——而是,因为他。

    为了他,为了现在。

    而她受了这么多的苦,盼了这么久的人,却直到今天才姗姗来迟,才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叫她怎能不哭?

    “阿沅,真的不能再哭了。”

    他实在没办法,试着去吻她的唇,想吮去那些咸咸的泪水。

    她蓦地一惊,像被抽了一鞭子一样,立马朝后缩了回去,苍惶地,牢牢地捂住自己的脸。

    “阿沅。”玹华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挪开,让她那张丑陋到简直恐怖的脸孔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很丑,会吓坏你的。”她打着手语,又急急忙忙去找刚才的那张面纱,两只手,不,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沅,别这样。”玹华道。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些狰狞的伤疤,一点点用指端的温柔去抚平她的创伤。

    “阿沅,不要怕让我看到这些。”

    他轻轻道,每个字都充满坚决的,稳定人心的力量,“看到你的脸,看到你的腿,看到你不能说话……看到这些,都会让我,唉……”

    他微微叹了口气,“会让我很心痛,也很愤怒,我会想着怎么来补偿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爱护你!会想着怎么去抓到那个把你害成这样的人,将他碎尸万段!”

    “但唯一不会的,是嫌弃你。”玹华道,“我永远永远不会嫌弃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因为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眼睛来爱过你,我都是用这里。”

    他握着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它在这里一直没有变,就是我以前的那个阿沅。”

    妙沅痴痴地望着他,足足有一炷香的时分。玹华也就这么望着她,始终静静微笑。

    终于,妙沅也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阿沅也没有变,阿沅心里,一直在想着玹华。”

    玹华眼睛一酸,禁不住泪湿眼眶,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落泪欢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沅心里也是和我一般想法。”

    妙沅似羞涩点头,想了想,又急急补充道:“我的腿确是无法再走,但这脸上的伤却是可以治好的,不会一直这样。”

    玹华豪爽笑了笑,“治得好最好,治不好也没有关系。阿沅,你知道我向来不看重皮囊。”

    他顿了顿,又不解道:“可是,既是治得好,为何你又一直拖着不治?”

    妙沅望了他一眼,低头不答。

    玹华看了她,便心下了然。

    她不治,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治。

    女为悦己者容。她既不知何时才能与自己重逢,那这美与不美,治与不治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分别。

    想到此处,更觉她对自己情深义重。他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容道:“既如此,阿沅快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去救璟华,他……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玹华说到弟弟,心又是一沉,自己出来已经大半月了,会不会璟华他已经……

    他不敢再想,强迫自己赶紧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

    妙沅腾地放开他,警惕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你只是来求我救你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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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说去灶房帮忙阿沫端红豆汤,房间里便只剩下璟华和雪梨两人。

    姜雪梨踏进屋子,顺便打量了下四周。

    玹华的这间屋子甚是简陋,除了一些基本的日用品再无一物。璟华搬过来住以后,不过在桌子上添了笔墨,和一些刚誊写好的书册。

    其实他白天基本都陪阿沫在他们原来的那间,只有晚上就寝才会来此,所以也并未将陈设多加改变。只是阿沫看他被褥单薄,硬是又给他抱来了厚厚的铺盖,这才让这里显得没那么寒酸。

    好在姜雪梨出自漠北,虽为公主,但从小在祭司殿清修,也谈不上锦衣玉食,对于一个天族的二殿下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倒也没有太多的诧异。

    “沫沫去准备点心了,女王殿下远道而来,先喝杯茶解解乏吧。”

    璟华亲自斟茶,动作从容优雅。虽是在陋室寸地,却恪守着两国外交之礼,一尽地主之谊。

    姜雪梨早已脱下自己的斗篷,直接朝床上一坐,不满道:“跟你说了,别老是叫我女王殿下,我叫你璟华,你就叫我梨花,大家都把殿下两个字去掉,多好。”

    璟华唇角扬起,是那种保持距离的微笑,“女王殿下说笑,规矩不可废,直呼其名,那是璟华失礼了。”

    “你这么说,就是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姜雪梨嗔怒道,“人家一片真心,却换得你拒人千里!”

    “璟华惶恐!璟华确有把殿下……有把雪梨当做朋友的。”

    他虽不情愿,但见她似乎要翻脸,只好无奈改口。心中暗暗苦笑,这堂堂的一国之主,其实心智还不如沫沫,是个十足的小孩子。

    听到他唤自己雪梨,她这才心满意足起来,过去把他手中茶壶往桌上一放,又拉着他一起坐到床上,疼惜道:“璟华你手好凉,脸色也好差,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璟华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抽出手来,微笑道:“雪梨你多虑了,我身体很好,无任何问题。”

    姜雪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从小在祭司殿长大,并没见过几个外人,更何况是胤龙这样的外族人,许是胤龙族的男子便都是这样清秀文弱的也未可知。

    她几个哥哥都是俊美粗犷型的,龙骧虎步,啸诧风云,她从小见得太多,早已审美疲劳。

    因此璟华上一次借着封印夸父的机会,潜入漠北,在祭司殿求见她的时候,她便一下被迷住了。

    她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温润谦和,优雅如玉的男子。

    他说起话来温和如天籁;

    他写起字来行云如流水;

    他微笑起来如春风化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吹皱她心中一池春水,漾得她少女心田激起圈圈涟漪。

    他当时亦受了重伤,虽因不愿在炎龙面前示弱,强行撑着,苍白的脸色却骗不了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姜雪梨却在看惯了孔武壮汉后,突然看到如此一个弱柳扶风、温润似水的天族殿下,一下子情生萌动,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与他合作。

    璟华慧智通透,又岂会不知雪梨的那点小心思?

    只是一来大局当前,他不得不将个人情感放置一边,虽不喜对方是因为这个而与自己建立盟约,但好在雪梨也并未提出什么要两方结姻之类的附加条件。

    二来,他自恃极有自制,暗忖将来即便雪梨单方面示好,自己也完全能把握分寸,处理好此事,不致将两国关系陷入僵局。

    现在,他看似雍雅从容,尽显待客之道,更口口声声说说已将对方当做了朋友,但其实,在这位不请自来的女王殿下面前,他早已倏地一下地进入到战备状态。

    他尽显天族兵部大帅的术业本能,条件反射般地表现出最高昂饱满的精神,即便对方只是一个爱慕他的女子,在他看来,却如和两国之间针锋相对并无二致,绝不可让她瞧出半分自己重病膏肓的样子。

    他其实多虑了,姜雪梨从未想过要来探他这个天族大帅的虚实,在她眼里,璟华只是那个让她一见倾心,又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而已。

(二十八)甜汤

    这一碗红豆汤,甜甜糯糯,直喝得姜雪梨几乎快把自己舌头吞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璟华煮的么?”雪梨问。

    他们漠北民风粗犷,男子大多在外劳作狩猎,回家便对对女子吆五喝六。她根本无法想象,如轩辕璟华这样一个令父兄们都极为忌惮的人物,会在家里煮得一手好汤。

    璟华礼貌点头,“殿下,哦,雪梨若喜欢,便让沫沫再为你添一碗。”

    阿沫头也不抬,硬硬回绝道:“没多了,就这四碗。”

    她彼时正在为几人置碗筷,四人中就她和璟华还未动过自己面前的甜汤。

    璟华望了她一眼,带着商量的口吻哄道:“沫沫,你早上不是说不爱喝红豆的么?你这碗便让给雪梨,回头我煮绿豆的给你好不好?”

    阿沫立即头也不抬,一口气喝光了自己的,将空碗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喝!”

    璟华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又迎上姜雪梨那热切的目光,只好道:“其实璟华这碗,也为曾动过。雪梨若不嫌弃的话……”

    姜雪梨忙不迭接口:“不嫌弃,不嫌弃。”心中却道:莫说你未曾动过,你若喝过,那便更好。

    她还未伸手,阿沫已经先一步抢过璟华那碗,一仰头又全部倒了下去,道:“我也没吃饱,我练了一上午,消耗……呃,太大……”

    她吃得太快,又急着说话,不禁呛得连连咳嗽。璟华肚里好笑,站起来为她拍背顺气,面上却带着责备口吻道:“沫沫,怎么如此急躁,没一点礼貌!”

    雪梨看她狼狈的样子,不禁幸灾乐祸,轻哼一声道:“听闻西海富可敌国,我还当都是钟鸣鼎食的精贵人,没想到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阿沫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你说什么!我就是我,你扯什么西海!我……不过呛了一下,有什么好笑的,你吃东西从不呛的么!”

    她平常嬉皮笑脸,真的严肃起来,那双大眼睛一瞪,还是颇有威慑。那时候在观池,就已经收服了一帮同学做她的小跟班儿,可见天生是大姐大的派头。

    姜雪梨被她一凶,本能地往后一缩,竟不敢响了。

    “都少说两句!沫沫你……”璟华脸色一冷。

    他似乎是被阿沫传染,一句话未说完,竟也弯下腰,紧紧用手捂着嘴,压抑不住地剧咳起来。

    “璟华,你……”阿沫一见他咳嗽,也顾不上再和雪梨斗气,低声道:“你不要紧吧?”

    璟华好一会儿才抬起身子,脸色比方才又苍白了几分,喘息了几下,冷冷道:“你……你莫气我,我就没事。”

    “我……我哪有气你。”她噘着嘴,小声地,委屈道。

    “我说了雪梨是贵客,你这样对贵客,还说没气我?”他的声音依旧隐含怒气。

    “好了,”青澜实在看不下去这三个人,“都是自己人,干嘛一见面就吵!不就一碗甜汤么,都犯得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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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碗汤,喝得一点不甜。

    像是奠定了一个不友好的基调,接下来的相处,便更是尴尬。

    璟华为了避免让两个女孩子再生口角,只能尽量减少两人共处。用过午膳,就让小呆送阿沫出去练功,说日落了再来接她。

    阿沫看他今天脸色一直不好,不敢再违拗他,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让那个雪梨形影不离地黏着璟华,但也无可奈何。

    青澜听她气哼哼儿地,边走边把长鞭甩得啪啪响,便知她心里不痛快。

    他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已成习惯,看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这会儿她走了,他留在屋里也坐卧不安,两盏茶不到的时分,已来来回回转了了好几个圈儿。

    他终于站起来,讪讪道:“璟华,阿沫她一个人练功,也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难处,我还是去看看”。

    璟华蹙了蹙眉,道:“沫沫她不碍的,雪梨远来是客,我们应好好招待才是。”

    雪梨正求之不得,忙不迭道:“没事的,表哥你还是去看看阿沫姑娘吧,一个人练功,回头走火入魔就糟了。”

    青澜早已一溜烟儿飞了出去,璟华暗叹一声。这下屋里便又只剩他与雪梨两人。

    一下午,璟华一直坐得笔直,远远地喝茶。

    雪梨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雪梨搜肠刮肚,说了一下午,他也有问必答,不卑不亢。

    浅笑风雅,温存有礼,当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越说,雪梨却越是忐忑,眼前这个男子,让她完全捉摸不透。

    他自始至终都极为客气,甚至在自己和那个西海的丫头发生冲突的时候,也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但为什么总觉得他就像那千年不化的雪山一般,永远都无法接近?

    自上次在祭司殿密谋以来,她只在玄镜茶中与他见过几次,每次寥寥数语,讲的又都是国事,不但解难她心头相思,反撩拨得她爱火愈燃愈烈。

    她本来在祭司殿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但一见到这温雅如画的男子后,少女思春,竟如雨后春笋,**,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就像入了魔障般。

    每日醒来,眼前晃动的便都是他绝世出尘的俊颜;晚上入梦后,又都是他的柔声细语,低眉浅笑。

    她看着杯中的茶水,便想到璟华用玄镜茶跟她说过话,就在这茶水中浮现出身影;

    看着皑皑雪山,茫茫冰川时,便想到璟华常穿的衣衫也是这纯白素色;

    甚至整整一晚都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屈指可数的几句话,反反复复背得滚瓜烂熟,却仍是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她从小被送入祭司殿,周围都是不苟言笑的大主教,与家人来往也极少,不像大姐二姐那样,虽然各自心怀鬼胎,却又偏偏经常凑在一块儿,无话不谈的样子。

    青澜说得很对,她确实很像姜懿,长得像,脾气也像。她高傲里带着冷淡,不逢迎,不附势,即便在兄弟姐妹中也是格格不入的那个,更没什么知己朋友。

    她爱上了天族的殿下,怀了满腔柔情,却无人相诉。

    她甚至偷偷地羡慕自己的姑母,能嫁去天族,但却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做到。

    她无从讨教,更不屑讨教,面上波澜不惊,肚里却暗暗企盼。

    她只盼能再见一见他,告诉他,自己中意于他。

    因此,当青澜这个表哥,同时更身为璟华的副帅来了之后,她亦是激动万分,不住打听璟华的近况。当听说他要回去的时候,更是说什么都非要同行。

    她现在已是女王的身份,来去无人敢说个“不”字。她冠冕堂皇地说,璟华改变了漠北万年霜冻,为子民带来五谷丰登的好气象,她无论如何都要当面感谢于他。

    她自忖容貌也算上乘,又是女王身份,与他这个天族皇子算得上良配。

    而如今,只剩她与璟华二人。这氛围,这时机,便如天赐。

    “璟华,”离上一轮的闲谈已经有半刻的沉默,她想还是早些开口,免得一会儿青澜回来,又再没机会说。

    “雪梨请说。”璟华一直正襟危坐,虽然应她要求已改口不叫殿下,直呼其名,但这所有的礼数,该有的,一点儿没省下。

    “璟华……”她毕竟年轻,纵心思单纯,性格直接,但遇到这种事,话到嘴边,却仍是扭捏难以开口。

    屋里又沉默了一阵。

    璟华笑了笑,站起来彬彬有礼道:“实在抱歉,璟华要去准备晚膳,恐怕要失陪一会儿了。雪梨若嫌坐在这里无聊,不妨四处随意转转,这里并无什么禁忌。”

    说完,便告退了。

    雪梨几乎脱口而出说,我陪你同去,但又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女王身份,凭什么弄晚膳给那个小丫头吃现成的,便又在座位上犹豫了一下。

    便是她这么一犹豫,璟华已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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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也几乎是逃出来的。

    前一刻还风翩若惊鸿地留给别人一个完美的背影,后一刻关了房门,整个人便倚着房门滑了下去。

    捂着嘴,压抑不住的阵阵低咳,脸色惨白。

    他每次浸泡冰潭,都算好了时间,唯恐时间过长,令寒气入体,引发咳喘旧疾。

    但不知是因为今天失去了意识,导致浸在寒潭中的时间过久,还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浸泡,终致堤溃蚁穴,剧咳不止。

    他回来后很久都手足冰凉,待火行灵力占了上风后,便又通体滚烫如炙。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实则如身处阿鼻地狱,水火加身,苦不堪言。

    若是平常,他还会在阿沫下午练功时,小睡片刻,养一养神,好晚上再多几分力气,陪她吃一顿饭,说上几句话。可今天为了应付那个姜雪梨,自冰潭回来便强撑到现在,实在精疲力竭。

    他不得不匆匆起身告辞,以准备晚膳为名,逃了出来,他怕自己会在她面前显出弱态,同时更怕——

    怕姜雪梨会说出那句可怕的话。

    蒄瑶的事,如前车之鉴,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再不拘小节的女孩子,也会摇身一变,变得柔软易碎;再温柔斯文的,也会立刻长满尖刺、易燃易爆——

    只要这个女孩子,她怀了春心。

    蒄瑶如此,这个姜雪梨,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雪梨更比蒄瑶麻烦——

    她还是漠北的女王。

(二十九)下药

    大战刚刚结束,炎龙不仅大败,更面临新王加冕,国内时局动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炎龙子民大多支持她,石耳与蒯方也将姜家势力剩余的拥趸们铲除干净,但总难保还有人窥窃神器,蓄势反扑。

    如此敏感时期,不论是天族,还是作为最新持衡拥璇的雪梨,都必须辅车相依,切忌出现一丝一毫的猜忌与裂痕。

    否则,便是载舟覆舟。新政瓦解,不过顷刻之间。

    额头一阵阵胀痛,心口处又是撕裂般的剧痛,璟华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襟,费力喘息,才消停了没几天的赤胆情的毒隐隐又要发作。

    他苦笑一声,自己果真是个不得安生的命。大哥走后,自己也找到了抑制火行灵力的方法,这才太太平平教了沫沫几天,就冒出来个漠北女王的事。

    青澜也是,她要跟来,就真的让她这么来了?倘若她真的开口,说要自己迎娶她,自己必然是一口回绝,却难免会令她心痛神殇。到时若她一怒之下,走个极端,再度引发两国大战,那自己真是要成为两族之罪人了。

    他叹了口气,擦了擦溢出唇角的几缕血丝,扶着门缓缓站起来。

    不管怎样,得在她开那个口之前,想个办法,速速把她送回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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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顿晚餐,每个人都食不知味。

    璟华一为阿沫布菜,姜雪梨便一副好奇的样子,凑过来道:“璟华,这是什么?我在漠北从未吃过。”

    璟华很识大体地为她也夹上一筷,雪梨便喜不自胜地受用着。

    有了中午的教训,阿沫再不与雪梨起口角之争。

    她只是更全神贯注于自己碗中的食物,璟华给她吃什么,她二话不说,立马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大眼睛又紧紧盯着那几盘菜,一副如饥似渴、欲求不满的样子,但偏偏就不动手。

    璟华怎会不知道她心思,无奈又给她布菜。然后便重演上一幕。

    两个女孩都十分生猛,青澜不过说了两句漠北的民风见闻,再去夹菜,发现盘里竟全都空空如也。

    他默不作声吃了三碗白饭。

    好在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用过晚膳,本以为还要上演真正的剑拔弩张。

    却没想到,阿沫和雪梨才坐了不到片刻,就都哈欠连天,七倒八歪地回房睡了。

    璟华的房里,隐忍的咳嗽始终断断续续,一夜未停。

    挨到三更左右,他终于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去院里牵了小呆。

    还没走出院子,便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负手站在门口。

    “青澜,”璟华有些诧异,“你……也没睡?”

    青澜回过身来,没什么表情道:“我若睡了,岂不是也像阿沫一样,日日给你蒙在鼓里?”

    璟华压低了咳了几声,苦笑,“青澜,你误会了。”

    “所以请你解释清楚!”

    青澜绷着脸道:“为什么要在饭菜中下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每天给阿沫喂药,令她整晚昏睡么?”

    “我……”璟华一时语塞,却也等同于招认。

    青澜怒意勃发:“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瞒着她!阿沫全心全意对你,竟连你一句实话都换不到么?”

    “青澜,我……”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又弯腰不住咳嗽,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我不是有心……瞒她,我,我是……”

    青澜听他咳得这么辛苦,心中也略有不忍,口中却道:“你最好给我个信服的理由,你这幅样子,阿沫是一看就心软,我却不吃你这套!”

    这句话还没说话,却听到璟华倒在地上的声音,剧烈的咳嗽也戛然而止,耳中只闻他急促而无力的喘息,甚至从肺部传来的恐怖哮鸣。

    “璟华,你怎么了?璟华!”青澜吓了一跳,急忙朝他奔去。

    他听到璟华是咳了一整晚没错,但他以前常咳嗽。从白天到现在,他都好好的,陪着雪梨从容大方,谈笑风生的样子,还亲自下厨做了晚膳,宾主尽欢。

    青澜甚至暗嗔,他现在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为什么一个多月前他离开的时候,一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样子,让阿沫天天愁煞。

    青澜没想到,他其实已经病得这么重。

    只怪璟华他装得太好。

    如果青澜没瞎,他就能在上午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他苍白到异常的脸色;也能在刚才拦在院门口斥责他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微微泛紫的唇和已经烧得潮红的两颊。

    “璟华,你发烧了?”青澜摸到他滚烫的身体,惊道。

    “我……”璟华的声音已弱不可闻,每说两个字,就不得不停下来维持艰难的呼吸,“我不是……故意,瞒……瞒她。”

    青澜哪里还顾得上再去追问他瞒不瞒她,只是急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璟华虚弱地笑了笑,喘息几下,还在一个字一个字费力解释道:“我不想……沫沫……担心,我想……让她开心点。”

    “别说废话了,我信你!璟华你是不是旧疾又发作了?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吃的?”青澜焦急地开始摸他的衣服。

    “吃……完了。”

    “吃完了?那怎么办?要不我去叫阿沫,她平常都是怎么做的?”

    璟华一时说不出话,只好摆手。

    转念一想不论摇头或摆手,青澜都看不到,只好又低弱道:“不要叫她,她……明天还要早起,练功。”

    “那怎么办?要不我输点灵力给你,会不会有用?”青澜也快疯了,病急乱投医。

    自然是没有用的,他现在就是这一身火行灵力惹的祸。

    青澜问他怎么办,呵呵。

    璟华心中苦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一次在漠北封印夸父的时候,他身受重伤,也是靠青澜这条金龙一路上给他输灵力,万金生水,终于吊住了他一条命。

    那时候,事情还比较单纯。

    他因为贞鳞被毁,自身的灵力不断流失,也导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赤胆情毒性频频发作,最厉害的时候,甚至因为全身血脉闭塞,引起了视力的衰退和下肢瘫痪。

    他靠着三个月一次的移植手术,和练习《秋风破》上的心法,开源节流。

    事情到了这一步,固然有点儿麻烦,但还总算自欺欺人地暂时地度过了难关。

    可最后,他背水一战打败了炎龙大军,怒斩姜赤羽父子,那时候他是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去的,若不是姜懿,他应该只比姜家父子,晚死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姜懿为救他,度了全身的修为给他,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了。

    刚开始的那个月,姜懿的灵力还没有与身体完全融合,他自身灵力亏空,修为尽失,赤胆情时时刻刻发作,简直寸步难行。

    但后来,火行灵力逐渐占据了身体,就像一柄双刃剑。他看上去确实比之前要好很多,至少行动如常,只是依旧不能动武、不能动气,否则灵力汹涌起来,便立时三刻给他看颜色。

    他甚至连之前凉寒的体质都得以改变,阿沫觉得他变得温暖起来,是真正痊愈的预兆,暗暗欣喜。他也未曾就此做过任何解释。

    但猛烈的火行灵力岂是他这个水性的身体可以承受得了的?何况他本来也就像妙沅说的那样,千疮百孔,是个勉强糊起来的虚架子,稍微碰一碰只怕都要散架,何况天天烈火炙烤。

    烧得实在受不了,就去冰潭降温,但浸泡过久,又会引发心肺处的旧疾。

    他知道这是恶性循环,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姑且得过且过地混着。

    他知道不论怎么做,自己也逃不开和母妃当年一样的命运。精力有限,他也不愿在这事上多费脑筋。

    他只求拖一天,再拖一天。

    多陪陪她,多教教她。

    所以当现在,青澜问他该怎么办时,他是真的回答不出。

    体温那么高,再烧下去势必极度危险;可若再继续浸泡冰潭,赤胆情的毒性猛扑,也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连头都开始剧痛,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变成一件极度艰难的事。璟华还翕动着薄唇,想开口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像一道电流击穿他绵软无力的身体,令他双目圆睁,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璟华!我可以做什么?快告诉我,我能做什么!”青澜急疯了,抱着他大叫。

    他看不见璟华的状况,所以更慌乱,只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身体一阵阵剧烈颤抖,一种恐惧蔓延全身。

    又开始了,那种高烧带来的痉挛。

    璟华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但幸好并未完全昏迷,他趁着最后的清醒,紧紧抓住青澜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小呆,冰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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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是和他一起跳下去的。

    小呆带他们来的路上,璟华就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青澜不知道那个潭底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左右不放心,便抱着他一起跳了进去。

    他是炎龙,天生不畏寒冷。但也觉潭水寒冷刺骨,就像千万恒河沙的小尖刺,一枚枚沿着龙骨的缝隙钻进身体,又痛又麻,堪比酷刑。

(三十)昼夜

    这就是璟华每天过的日子么?

    白天陪着阿沫,世外桃源,安达静好的样子,夜晚便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咬着牙,受这剑树刀山,冰火酷刑?

    这的确像是他会干得出来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澜只觉得鼻子一酸。

    为什么事情到了他的身上,就总是让人胸闷得透不上气,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沉沉的,仿佛自己要把自己憋死;

    为什么就算痛痛快快骂了他一顿,还没爽过半天,便立刻要后悔,悔的还比爽的面积更要大得多;

    为什么每次在他身上,在他暖暖的笑容,淡淡的话语后面,总是会发现那么多不得已,那么多苦衷,那么多扼腕和心痛?

    唉……阿沫,为什么你就偏偏喜欢了这么一个人?

    青澜摸了摸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璟华,这千年玄潭确实厉害,他的温度下降了一些,偶尔有抽搐,但也没之前那么剧烈。

    青澜不敢再多呆,带着他游上岸。

    天就快亮了,他小心地输了一点点的灵力过去,以便让他尽快醒来。

    果然,大约过了一会儿,璟华发出一声低弱*。

    “现在觉得怎么样?”青澜轻轻将他扶起来。

    “好多了……”璟华本来视线模糊,再加上洞里昏暗,根本看不清他面容,只勉强笑了笑,轻轻道,“青澜,谢谢你。”

    “谢我倒不用,”青澜仍带有怒气,道:“你每天给阿沫下药,让她熟睡,就是为了不让她发现,你来这里?”

    “青澜……”他依旧虚弱,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愈加缥缈。

    “还有,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滚炙如火?”青澜追问。

    璟华默了默,低低道:“我……贪凉受了风寒,所以……”

    “你是连我都要瞒么?”青澜的火又蹿上来,“你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而且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一直都是寒凉的体质,又怎么会一下如此反常!你不说清楚,别怪我告诉阿沫!”

    “这还不是拜你娘亲所赐!”玹华的声音自洞外传来,愠怒的,回荡在四周。

    “玹华?”青澜一阵欣喜。

    他听阿沫说过玹华是回魔鬼岛请沅姐姐的,现在玹华回来,那就是说璟华有救了!

    可是,等等,玹华说,璟华的病是拜他娘亲所赐?

    这句他就听不懂了,这和他娘亲又有什么关系!

    青澜的脸也绷了下来,“我只知道我娘舍了她自己性命,救了璟华,你们还要怎样!莫要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璟华也努力撑起半个身子,靠在石壁,极力提高声音道:“大哥,不关……母后的事。她……度我一身修为……是想救我。”他说了两句,已然喘息不已,不得不住口。

    之前青澜进来的时候,未曾施过照明术,洞里一直漆黑一团。直到玹华此时进来,才抬手照亮了溶洞。璟华隐约看到他的背上还背了一人,那人身量娇小,纤细单薄,应该是沅姐姐没错。

    玹华对那女子极为细心,先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叠成一个坐垫,这才让那女子坐在上面,又披了一件斗篷在她身上。

    “阿沅,这洞里阴冷,你小心些,莫受凉了。”

    玹华安置完妙沅,又急急奔去看璟华。

    “二弟,又发作了?”他不是青澜,第一眼就看到璟华那灰败的脸色,心痛如刀绞。

    “还好,让大哥担心了。”璟华勉力一笑,低低道。

    “大哥,怎么找到这里?不会是沫沫她……”想到此,苍白的脸色又要发青。

    “放心,她还在睡。”玹华拿他没办法,心痛道:“我看你和小呆都不在,就猜到了。璟华,是大哥不好,回来太晚了,让你天天都受这种折磨。”

    “大哥,不碍的。我这些天,过得挺好。”璟华虚弱地笑,笑意却是真的。

    妙沅一直一声不响坐在那里,突然挥着手,啊啊大叫。

    玹华又急匆匆赶回她的身边,道:“阿沅什么事?”

    妙沅指指璟华,玹华道:“你要过去为二弟诊脉?”

    妙沅点头。

    玹华面露喜色,又将她抱起来,放到璟华身边。忙中还不忘将自己外套做的那个垫子也拿过来,垫在她身下。

    “沅姐姐,有劳。”璟华看妙沅坐到自己身边,伸了一只手出去,客气道。

    谁知妙沅根本没来扶他的脉,而是朝着璟华的头一顿乱敲。

    “阿沅!阿沅!你干什么打我二弟?”玹华急忙阻止,好在妙沅双手无力,打了这么几下,也没什么大碍。

    “我让他,还有你,让你们兄弟俩自作聪明!让你们自作聪明!”

    妙沅怒不可遏,手语的动作幅度也大了起来:“他被赤胆情荼毒了两千多年,浑身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已经是动不动就要断气的人,还不好自为之,还不知天高地厚给自己灌了那么烈的火行灵力!”

    “阿沅,你消消火,这火行灵力不是璟华他自己要的,是……”玹华看了一眼青澜,终于还是忍住道:“是意外得来的。”

    妙沅才不管,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天,“我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他本性属水,水火不相容这么浅显的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她指着璟华道:“他哪怕是浑身灵力一分不剩,都要好过现在被火行灵力日夜焚烧!”

    她望着玹华,冷冷嘲讽道:“幸亏你游得快,若再晚来几天,你见到的二弟,恐怕就是一截焦骨!”

    “而且,你告诉我谁想出这个办法的?冰潭降温!哼,真是不要命了!是你?还是你弟弟这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妙沅恨恨道。

    玹华被她说的有点发虚,小声道,“上次,二弟他烧得太厉害,都惊厥了,我怕他出事,便将他带到雪地里,为他降温。后来约莫是我走了后,二弟他也学我的样子,自行来了这里……阿沅,这样,不妥么?”

    “你说呢!”妙沅狠狠瞪他一眼,眼中却泛起了焦急的泪花,“他身中赤胆情,本来就畏惧寒冷,却三天两头往这玄冰潭里跳,你说……你说……”双手颤抖,已经说不下去。

    玹华随着她一句句,一颗心也登登直往下沉,面色难看至极。倒是璟华,似乎事不关己,只一边静静看着,表情无丝毫变化。

    玹华轻轻拍了拍妙沅,知道她面上虽凶狠,亦是因为心里急痛攻心,恨铁不成钢。

    她是真正看着璟华从无到有,看着这个小生命一点点孕育,长大,再来到世上的人,她和母妃、和自己一样,早在他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爱意。

    她对璟华,似慈母,似长姊,爱之深,责之切。

    “阿沅,别急。”玹华拍了拍妙沅兀自颤抖不已的单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你先好好想想。”

    青澜在角落中沉默到现在,他虽看不见妙沅打的手语,但从玹华的只字片语中,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约莫是自己的娘亲将火行灵力强行度给璟华而引起他烈火焚身。

    “沅姐姐,此事既是因我娘亲的灵力而起,那青澜自当负责到底,如有青澜可以效力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澜,你……你的眼睛又何时搞成这样!”妙沅进来到现在,注意力都在璟华身上,也并未发现青澜双目失明的事,这会儿看到他,亦是大为惊讶!

    玹华、璟华都懂手语,这些人中唯有青澜与妙沅的交流颇为困难。青澜眼盲,妙沅的手语他根本看不到。此时,妙沅看到青澜紧闭的双眸微微下凹,便心知他并非眼睛染了什么疾病,而是活生生将自己眼珠抠了出来,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不禁狠狠白了他一眼,忿忿道:“年轻人,一个个都不知好好爱惜自己!”

    看她这个气得瞠目切齿的样子,倒是璟华笑了笑,轻轻道:“沅姐姐放心,青澜这个要比我好治……他娘亲留了副眼珠给他,回头你找时间……帮他按上就行。”

    “那你呢!你……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我早就跟娘娘说,不要留下你,省得养不活,还让人伤心……”

    妙沅前两句还凶神恶煞的样子,说到最后,已无法再打手语,捧着头,呜呜哭起来。

    玹华过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慰道:“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总能想出办法,二弟他会没事的。”

    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语声哽咽。

    他一路狂奔而归,就是盼着妙沅是璟华的最后一线希望,现在她虽未直接宣判噩耗,但看她这焦急落泪的样子,结局已再清楚不过。

    洞中一时沉默。

    倒是璟华打破这悲戚气氛,勉强微笑道:“沅姐姐,不必伤心。璟华大战当日便该死了,多活了这些时日,都是白捡来的,已经很知足了。”

    他喘息了几下,又转向玹华,低低道:“如今漠北已定,四海升平,近百年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战事,父君……父君那里也再无用到璟华的地方。只等大哥找到胤龙翼,助父君完成夙愿,那便……便足矣。”

(三十一)六人

    玹华怒道:“我不许你这么说!璟华,你把自己当什么!你死了,对父君、对大哥来讲,只是少了个替天族征战四方的人而已么!你以为你这么死了,就很潇洒,很心安理得?你有没有为自己想一想,为阿沫姑娘想一想!”

    璟华低咳两声,凄楚一笑,“沫沫她很想得开,倒是不必担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以为她很想得开,那不过是她做出来,不想让你难过罢了!”

    青澜紧握拳头,闷声道:“我也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上次在宸安宫,你刚封印了夸父的时候,也都以为要死了!不是也好好地活到现在!”

    “上次是……”璟华苦笑,上次是以为母妃无端惨死,所以才紧攥着那一线生机,说什么都要撑下来,手刃炎龙,为她报仇,没想到却是一场闹剧收尾。

    他不想再提这个,也不想搞清那些似是而非,扑朔迷离的过往。他只想再陪阿沫几天,过一段他生命中最值得留恋的时光。

    他有点累,不,是很累了。他不想再为了谁去咬牙硬撑,也不想再执着地要讨还什么公道。

    过去的,就过去吧。

    就连他自己都很快要成为过去,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前几天那样,就很好了,如果老天仁慈,再给他几天这样的日子,他真是做梦都要笑了。

    “璟华,母妃去世的真相,难道你也不想知道了么!”

    玹华知道那是他心中大忌,不敢随意提起,但眼看他倦倦的,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一咬牙激他道:

    “我已经在路上问过阿沅,你说的没错,大哥现在相信了。你和母妃都是中了赤胆情的剧毒,而且就是炎龙王族才拥有这药。璟华,你难道不想再追查下去了吗?”

    璟华摇摇头,淡淡道:“母妃已逝去那么久,这查与不查并无差别。我以前太固执,做了许多无谓的傻事。”

    “璟华!”玹华瞠目欲裂,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

    璟华仿佛没有听到般,自顾自扶着石壁,咬牙站起。他招过小呆,缓缓地骑了上去,转头对几人虚弱笑道:“天都亮了,我该回去叫沫沫起床了,还要给她准备早膳。你们如果饿了,不妨也一起过来喝碗粥。呵呵,沫沫说,我的厨艺还不错。”

    青澜冲过去,拦住璟华,厉声道:“轩辕璟华,我不许你这样!听到没有,不许!”

    璟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于他的固执,好看的薄唇泛起一丝苍白无力的笑,轻轻道:“青澜,你不许我这样,可我……我还能怎样呢?”

    他拍了拍青澜的肩膀,淡淡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后你就多陪陪她。沫沫她还小,再过个几百几千年,说不定就把我忘了。她是好玩好热闹的性子,你和她在一起,确实也比我要适合许多。”

    他就骑在小呆身上,一摇一晃地向洞外走去,清俊的背影单薄萧瑟。

    此时,洞外晨光微曦,旭日东升正喷薄而起,一道道玫瑰金色的朝霞缓缓射进洞口。

    璟华就往这绚烂无边的朝霞中走去,一些高光已经将他的身影包容进去,越往前走,一人一象的背影就越看不真切。

    从玹华他们这里看,那感觉就像是他被洞口的五彩霞光吞噬了一般,只要进入那个光圈,缥缈背影下一刻就会化作烟尘,再也触摸不到。

    明明是充满了希望的年纪,明明是走向一个充满了温暖的地方,可却仿若日暮西凉,万念俱灰。

    他一开始还努力地挺直身体,随着阵阵剧咳,便逐渐弯了下来。这里没有外人,他也索性不再勉强自己,懒懒地伏在小呆背上,让温暖的霞光照在自己的脸颊上,虚模假样地给苍白的脸颊染了一些淡淡粉色。

    即便只是初升的日光,对他来讲,依然刺目。因为伏着身体,长发都柔顺地垂落肩头,双眸微闭,纤长羽睫在眼睑下投了一道淡淡剪影,他连呼吸都极其微弱,整个人就如一副清静隽永、与世无争的水墨画,美到令人心颤。

    “小呆,”他感受着日光的温暖,唇角还略略弯起了一个弧度,仿佛极享受的姿态,“你看又是一天了,我又能多陪沫沫一天,这不挺好?”

    他轻轻道,自言自语,“不过今天来了好多人,又是漠北的女王,又是一见我就骂的沅姐姐,唉,吵死了……

    呵呵,你说我和沫沫两个躲起来好不好?这云梦泽有几百个山谷,我们找一个钻进去,再做个结界,就是大哥也找不到我们呢!”

    他想着自己都偷笑起来,和平常那个端正清冷的样子大不相同,唇角勾了个完美的弧度,就像一个想了坏主意,预备要作弄大人的顽皮孩子。

    小呆晃晃脑袋,似乎表示反对。

    璟华在象背上被颠得难受,不由紧紧抓着它,抱怨道:“小呆!小呆不要摇啊,你摇得我都要吐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见是玹华拦在前头,按住了小呆,不让它继续往前。可怜的小呆正犟头倔脑地与他相抗,身体不住摇晃。

    “大哥?”他蹙眉道。

    玹华面无表情道:“二弟,我有办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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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静静的云梦泽一下变成六个人之多。

    玹华来了,自然不准璟华再去灶房,雷厉风行地将他赶回床上,逼他又睡了一会儿,扬言不听话就告诉阿沫。

    迅速安置好弟弟,他又将妙沅送回阿沫那屋,让她先稍事休息。阿沫被璟华下了药,每天不等他来叫就不会醒。

    妙沅也不去叫她,她自见了璟华后,便医痴本性爆发,只一边呆呆坐着,闷头想怎么解决璟华身上那个要命的火行灵力。

    随后,玹华便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奔去灶房为所有人做早膳。他和青澜两人胃口都大,之前璟华用的那些小打小闹的锅子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便找了作战时伙头军用的那种大锅,一口气烧了一大锅粥,和面、做馅儿,又蒸了四十几个包子。

    趁着包子还在笼上蒸着,玹华又马不停蹄,拉了青澜,上山找材料,动手起了几座新的小木屋。

    对于这位太子殿下左右开弓,如此强大的动手能力,青澜不禁叹为观止。

    这许多的事情,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他安排统筹得井井有条,而且不管粗活细活,每一样都拿得起来,做得像模像样,速度更是飞驰电掣。

    他既要照顾弟弟,又要照顾妙沅。璟华看着温和好说话,犟起来也是死犟,妙沅更是捉摸不透的古怪,可他却能分别捏准两人的软肋,连哄带骗,三言两语就将两人都安置得妥妥帖帖。

    九重天上,青澜只佩服璟华一个,对于这个太子,其实毫无印象。准确说,只在瑶池婚宴上,见过一面那个木偶般的替身。

    大战过后,他和玹华在一起养伤,也随便聊过一些。那时,青澜就已经对玹华的阅历和见解相当钦佩。

    三界六面,神魔两道,奇闻异事,秘史典故,他都如数家珍,许多青澜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他都亲眼目睹,甚至亲历其中。

    他不仅见多,而且识广,哪些帝国兴盛了,哪些种族灭亡了,究其原因,玹华往往一阵见血。

    而现在,青澜看着这个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亲力亲为照顾弟弟和妙沅,甚至做着一些稍有身份的贵族都不屑动手的琐碎小事,心中再次感慨。

    九重天上,人才何其多也!

    这两兄弟,一个身体力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四海断绝学,为八荒开太平;一个则以当世难敌的修为济苍生、安社稷,奏盛世强音,颂四海升平。

    青澜甚至觉得,如果由玹华早些继任天帝,那情况是不是会比现在更要好很多?至少他体及民苦,心怀慈悯,而不会像现在天帝那样,高高在上,只晓得拼命守住他那个位子。

    这一顿早膳,看似吃得热情友好,实则各怀心事。六个人坐了整整一大桌,却没几句话。

    璟华没什么精神,只是怕雪梨心中起疑,更怕阿沫担心,才勉强坐在那里相陪。整顿饭的时间,也不过坐在那里望着阿沫,叮嘱她认真吃饭,自己却连筷子都没动。

    阿沫看到妙沅来了,别提多高兴,一直问长问短,问的最多的便是怎样才能治好璟华。但碍于雪梨在场,不方便直接问,便一直打着手语。一顿饭,她两手一直不停,连吃饭都顾不上,被璟华说了好几次。

    姜雪梨被天族太子的身份一震,也没了昨天那种趾高气昂的女王气焰。玹华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雪梨的那点心思,虽然也是客客气气对她,但大有一种“我二弟是名草有主的人,谁也休想”的架势。

    是以今天,雪梨一对璟华嘘寒问暖,玹华便立即接口,以大哥身份表示感谢。雪梨嘘一次寒,玹华便问一次暖。礼尚往来,算无遗漏。

    璟华看在眼里,好笑之余不由暗自感激。堂堂太子替他尽这东道之谊,名正言顺,他便乐得脱身。

    而另一方面,雪梨似乎对这个一身黑衣,甚至以黑纱蒙面的妙沅,更心生畏惧。她本身也冷,但妙沅却是一种比她更冷更傲的存在,她不过是雪,妙沅却是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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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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