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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全文阅读

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四十三)史书

    “时年,天族二皇子轩辕璟华率二十万大军,与叛贼姜赤羽大战三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梦泽,以木人巧计一举击败炎龙大军,固其战神不败之名。姜氏父子恶贯满盈,当场伏诛。天后姜懿愧其兄之过,自缢于蕴秀宫中。三皇子轩辕琛华悼其亡母,一夜白头。天帝为安定漠北无辜百姓,令姜氏雪梨继承父位,同时以神力加持,令漠北从此五谷丰登、四季常安。”

    ——不出意外的话,天族的史书上,应该是会这样写的。

    不管事实怎样肮脏血淋,白骨森森,历史的车轮就那样碾压过去了。有的事情上会小小偏离一下,有的偏离得较多,但最终还是会回来。

    结果都一样。

    在这一段短短的文字里,读不到那些血的颜色,读不到那些硝烟的味道,也读不到生离死别的悲伤。

    不经其事,不知其痛。

    后来者不会知道,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定义的是一场战役,是两个君王的最终较量,是几十万人的生死,是每个当事者全然不同的意义。

    对于轩辕広,那是一次胜利,是他数千年的卧薪尝胆,终于扬眉吐气。

    对于姜懿,那是一种解脱,是她扔掉重重的枷锁,终于做回了自己。

    对于姜赤羽,那是一个宿命,成王败寇,他输在自己的野心和一意孤行。

    对于青澜,那是一场梦,梦开始前他是个孤儿,梦结束后,他依然是。

    对于璟华和阿沫,那是一段回忆,纵战火纷飞,纵无尽磨难,却因为拥有对方,而让每一个画面都刻骨铭心。

    每个人都在忙碌。

    天帝带来的十万精兵和那些未曾受伤的士兵们,在太子玹华和田蒙的带领下清理现场,救治伤员,掩埋尸体。

    天帝看大局已定,便向玹华交代了几句,起身返回九重天。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见得是个明君,但却多年来一直勤政。哪怕是这样举国欢庆胜利的日子,他都不会放任自己离开凌霄殿太久,以免落人口舌,引起政局不稳。

    走之前,他去看了看璟华。

    听玹华说,他还不是很好。

    姜懿死前度了全身的修为给他,总算令他暂时性命无虞,但似乎也仅此而已。

    田蒙叫人为他搭了一个临时的简易帐篷,他就半躺在里面。他并没有昏睡,看到轩辕広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不知是没精神说话,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倒是阿沫,瘸着腿,还一跳跳跑过来问他,要不要进来。

    轩辕広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也不愿多呆。

    对这个儿子,他一直觉得心有愧疚,一直提醒自己想对他好一点,但不知为什么,始终做不到。

    也许,他越长大,就越像他的母亲,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阿梅,心里便揪着疼。

    以前因为要讨好天后,刻意对他冷漠。

    但现在呢?

    他苦笑,现在只能说,冷漠也许已经成了习惯。

    两千多年下来,这父子之情,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就像把一棵树压抑在一个逼厄的容器里生长,生长,待它成熟之后,纵毁掉那个容器,但树的根、茎、叶都早已都成了畸形,光怪陆离。

    他已经做不出慈爱的样子,而璟华除了服从他的圣旨外,也不会对他说别的什么。

    与其说是他的儿子,倒不如说是臣子。

    他叹了口气。

    走出帐篷的时候,又听到璟华接连不断的咳嗽,他的喘息里带着哮鸣,像是引起了气道的痉挛,他听到阿沫惊慌失措地在给他找药。

    轩辕広停住脚步,想回进去看看。但就在此时,玹华的那句话又刺耳地回想起来。

    “求父君,能将胤龙翼传给二弟以救他性命!”

    轩辕広脸色一沉,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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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在给姜懿整理遗容。

    阿沫已经帮她换了干净的衣服。这个天后她向来不喜欢当,走时自然也就不要穿成天后的样子。阿沫说就只有一般民妇的衣服,倒正合他心意。

    换好衣服后,青澜就让她走了。一来璟华那里时刻需要人照顾,二来很多事情他想能自己亲自做。

    他打来水,为她洗脸,额头、脖子。再仔细地洗手,擦每根手指。最后脱下鞋,为她洗脚。

    擦一遍,心里叫一声。

    娘亲,澜儿想过要服侍你到老。

    等你老了,我就每天给你洗脸,洗手,洗脚。

    但现在,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他想着,又哭起来。红色的血泪落在水盆里。他急忙用手去擦,弄干净了,再去给姜懿梳头。

    他摸索着,解开姜懿的头发。

    这下犯了难。

    他根本不会梳女人的头发。

    一个脚步声走近“哥哥,我来帮你好不好?”

    青澜诧异地站起,“三殿下?”

    琛华笑了笑,“别这么叫我。母后说,你也是她的孩子,那么我叫你哥哥,没错吧?”

    青澜怔了怔,不知该作何答。

    琛华已接过他手中的梳子,一边梳,一边轻轻道:“以前我不懂事,仗着母后疼爱,终日游手好闲,也不知帮忙父君和二哥分忧,让二哥一个人奔忙,累坏了身子。”

    琛华说话的时候,梳子上发丝缠绕,他想也不想,就将那几缕头发一把都薅了下来。

    青澜眼盲,并未发现。

    琛华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蔑笑,随即又是凄凄的声音,“直到母后没了,我才后悔,以前都没有好好孝顺她!”

    他说着,竟也呜呜地哭起来。

    “三殿下……不,弟弟,你别哭……”青澜拍拍他,心中却也是无以复加地沉痛,忍不住落下泪来。

    琛华恰如其分地停住呜咽,乖巧地替青澜擦去血泪,“哥哥更不能哭。母后说了,哥哥眼睛不好,千万不能哭。”

    “呵呵,好,那我们都不哭。”青澜倒觉得他可爱起来。这个三殿下,其实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娘亲走了,天帝又不是个好父亲,他也确实怪可怜的,以后看在娘的面子上,还得要多照顾他。

    “好了。”琛华莺红燕粉无数,梳个头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拉着青澜的手在发髻上轻轻摩挲,贴心道:“哥哥你摸摸,母后她是不是很美?”

    青澜笑了笑,“等此间事情结束,我要送娘亲回漠北,将她与我爹爹合葬。弟弟,你与不与我同去?”

    琛华低着头,小声道:“我也想再送送,但我怕父君会不高兴我去漠北。”

    青澜想想也对,他毕竟还是姓轩辕的人,去漠北安葬姜氏族人确实很尴尬,这种场合他应该避嫌才对,怎么还能掺和在里面。

    他有些歉意道:“对不起,哥哥没想到这个。那你先回天庭去吧,等我安葬好娘亲,也要回兵部的,到时候再来找你。”

    琛华与他击掌,欢喜道:“好!虽然没了母后,但我又多了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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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琛华跟轩辕広先行启程回天庭。

    近南天门的时候,琛华突然停了下来。轩辕広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等他。

    琛华突然跪了下来,垂眸道:“琛儿一身罪孽,再无颜面踏进这九重天上,请父君见谅。”

    轩辕広道:“你何罪之有?”

    “儿臣身有一半炎龙的骨血,便是大罪。”

    轩辕広觉得他这句话还算中听,说这孩子没什么其他本事,但若说乖巧伶俐,倒确实比他两个兄长要强得多。他点点头,“话虽如此,但……”

    琛华继续道:“儿臣恳请父君准我去无妄海为历代先祖守陵,日夜勤缀不息,代替大哥为父君江山祈福!”

    轩辕広有些纳闷。

    这个只知享乐的小儿子,竟会主动提出去无妄海那种鬼地方吃苦?不过,人大约都是会变的。

    琛华低着头,跪在地上,远望去,便只见他那满头银发,垂下来铺了满地,与周边的云朵结成了一色。

    轩辕広叹了口气,儿子的头发竟然白得比自己还早。也好,虽然一直都不争气,但许是母后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这便突然长大了。

    “也罢。”他点点头,“莫荒废了修为。”

    等他转身离去,琛华便抬起了头,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眸目送他的父君。

    灭了漠北,杀了所有姓姜的,就真的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对我来说,这还仅仅是开始。

    琛华舔了舔嘴唇,突然渴望血的味道。

    她今天终于死了,罪有应得!

    可她直到死前,都只知道依依不舍,拉着那个儿子的手!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自己把她救下诛仙台,一路护送,她竟然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不过没关系,她死了。

    这是她的报应!

    所有不爱我的,看不起我的,都会得到报应!

    那么接下来,该是谁呢?

    是父君大人?还是我的哥哥们呢?

    呵呵,本以为今天会看到二哥断气的。谁知道一个哥哥没死,反而又多了一个哥哥。

    胤龙翼只有一双,除了父君虎视眈眈外,还有这许多哥哥们在前头排队,这可真够麻烦的。

    远处,两个换岗的卫兵朝他这边行礼。

    他的眼眸早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亲和地朝他们笑了笑,跳上祥云,朝无妄海方向行去。

    风吹动他的银发,除了颜色不同,他看上去依旧是那个翩翩美少年。

    只是——

    满头雪,朱砂泪,心魔起,浩劫生。

    ——上卷终

(一)除夕

    天,仍是萧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里卷着几朵乌乌的云,说不清的阴冷。太阳就不务正业地躲在万里之外,偶尔露个脸,却又一会儿又逃之夭夭。

    虽然还是正午,却如黄昏般压抑。

    阿沫又往火盆里丢了几根碳,她拍拍手,掸了掸扬起来的灰,朝璟华望去。

    他盖着厚厚的棉被,被子上还封了一件七尾水貂的貂绒大氅,半靠在床上,眼神空茫。

    如果没有昏迷,他大多数时候,便维持着这个姿势,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离大战结束已经快一个月了。

    漠北政局稳定,新的气候利于耕种,牛羊也可劲儿长肉。石耳和蒯方回来前,第一批麦苗已经收割了,收成很不错。炎龙的子民激动地纷纷匍匐于地,感念天帝神威。

    两人回来以后,便与田蒙一起,将部队整编,先行回了兵部。这些人已经十分默契,没有璟华的命令, 一切也都有条不紊,不用操任何心。

    玹华和青澜被姜赤羽的赤焰九霄所伤,伤虽重,但两人底子都好,养了十来天,也就差不多痊愈了。青澜坐不住,急着要带姜懿的尸首回漠北,将他父母合葬。

    他来向璟华告假,璟华问也没问,就准了。

    云梦泽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是天门山倒了,天门山下,就地掩埋了无数尸骨。

    姜赤羽的三十万大军,自然是赔了个干净。天族将士二十万出征的,也只剩了零星一万人多一点。双方都可谓元气大伤。幸好还有最后天帝带出来的十万增援大军,否则回去九重天的路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败兵游勇,煞是难看。

    云梦泽,只剩了三个人,一头象。

    青澜走前,帮玹华一起,起了一座小木屋,又围了结界,替璟华遮挡风寒。

    阿沫本想大战后立刻带璟华去找妙沅就医,但无奈他现在的身子实在太弱,只怕路上任何一点奔波折腾,都会引起恶化。唯有静静地先养一段日子,等病情稍稳定些,再想办法。

    云梦泽,一天比一天的要冷。

    虽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北方,但因为地处崇山峻岭间,山风涩涩,扑面而来便是阴鹜的寒意。

    这间小屋盖得不错,虽然临时找不到什么好材料,但因为施了法术,倒是也暖意洋洋,将屋里和屋外隔成了两个季节。

    玹华又整天整天地去山里猎各色皮毛,狐狸、貉子、紫貂、猞猁、野獾、果狸……山上的野兽最近都怕极了,但凡有半根毛的,连山鸡都躲了起来。

    他猎回来之后,肉留着吃,皮就仔细地剥下来,清理干净,交给阿沫。玹华少年时就离开了九重天,独自东西南北地闯荡,这些活计都做得像模像样。

    再然后,阿沫就用自己不登大雅之堂的女红缝了一床又一床的斗篷、大氅、盖被……孜孜不倦地往璟华身上堆。

    轩辕広走的时候,要玹华立即启程去背阴山,继续找胤龙翼。

    可他一直没走。

    这样最好,阿沫想,她实在希望能有个人留下来和她一起,壮壮胆。

    璟华现在的样子,叫人害怕。

    “璟华。”她轻轻叫了一声,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又昏昏睡去。

    早上醒来后,她好哄好骗喝了两小口米汤后,便摇头怎么样都不肯再吃。

    她也不敢再逼他,怕他反胃吐了,更伤身体。她坐在门口,拿了针线在那里七高八低地缝皮袄。

    他就睁大着眼睛,努力看着窗子外面。不时又回过头来看她在不在。

    他现在好像特别,特别地依恋她,只要在视线中片刻寻找不到,就急得不行。

    就这样坐了一上午,却什么都没说。

    阿沫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只露出一个头。

    他们那张床,已经被她塞得满满的都是皮毛,他身后垫着的,腿上盖的,身上披的,是各色的貉子毛、狐狸毛、紫貂毛、猞猁毛……

    她噗嗤笑了笑,他就像睡在一堆皮毛里。

    可是那么多的皮毛,那么的温暖,却只显得他更加的苍白和单薄。

    她心疼地摸了摸他清瘦的脸颊,除了极微弱的鼻息和偶尔翕动一下的纤长的睫毛,几乎看不出什么生命的迹象。

    姜赤羽对他的那些折磨太过残忍。

    他本已是朝不保夕,宛如风中之烛,却还强耗灵力,使出了“千军殁”,若不是最后关头,姜懿度了全身的修为予他,现在会怎样,阿沫想都不敢想。

    他失了太多的血,伤口愈合的速度,和玹华、青澜他们相比简直龟速。每天换药的时候,阿沫都在想,一个人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他静静地躺在那堆厚得可笑的皮毛里,苍白到几乎透明,就好像随时都会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傻瓜,我说让你不要乱说话的!” 阿沫抱怨。

    她还记得在大战前夜,他为了布局战事,又是通宵未眠,她催他早点躺下休息。他那时还笑着哄她,说等打完仗,一定天天躺着,连吃饭都要她端来。

    “你这个乌鸦嘴!我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吧!还说带我去玩呢!又骗人!”

    她小声嘀咕着,擦了擦差点就流下来的眼泪,又笑了笑。

    她是个乐观的人。

    不管怎么样,我的璟华还活着,不是么?

    沫沫知道你一定很难受,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每时每刻都很难受。

    但璟华还是活下来了,不是么?

    即使那么辛苦,你还是不忍心丢下沫沫一个人,所以再辛苦也要咬牙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吸着他身上混着药味的冷香。

    璟华,就当为了我也撑下去好么?

    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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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觉一阵剧痛从全身每个骨节里疯狂蹿出,像是突然间被拽入地狱,熔岩般的业火拼命炙烤。

    他握着被单的手紧了紧。

    “沫沫!”

    他喘息一阵,待灼痛稍缓,便轻轻唤她。

    “沫沫!”还是没有回答。

    他心里着急,叫得又更大声了一些,看屋里无人,便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地。

    阿沫奔进来的时候,看到璟华跌坐在地上,只穿了件中衣。她吓一跳,赶紧把他拉起来。

    他身上连一分力气都没有,阿沫连拖带抱,费了很大劲才把他弄回到床上去。

    就这么动一动,他的心已经通通狂跳,隔着被子都能看见胸膛不规律的剧烈起伏。

    “璟华,怎么好端端的起来了?”她一下下安抚他的胸口,帮助他平息下来。

    过了一阵,他才勉强说得出话,“你去哪儿了?”

    “我去灶房拌点肉馅儿,玹华说今晚吃饺子。”

    阿沫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因忙碌而在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兴高采烈道:“璟华,要过年了!”

    他似是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轻轻道:“已经,要过年了吗?”

    “是啊,”阿沫倒是显得意兴盎然,“今晚是除夕。璟华,你们九重天上是怎么过年的?除了瑶池的那一顿,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玩的?”

    璟华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好玩的。”

    在他印象里,岁末的时候各部都要述职,他作为兵部主帅也要按时去凌霄殿向他的父君汇报这一年里打了多少仗,赢了几场,封印了何方的妖魔鬼怪,兵力损伤几何。

    还有么,就是年初一一早,要去向父君母后请安,行春礼。父君母后高高地坐着,不苟言笑,他们兄弟挨个儿上前,说一些祝圣体安泰,天威隆隆之类的话。

    这两样,都说不上好玩。

    另外还有一个与新年有关的印象就是,新年有半个月的假期,不用出操,大多数有家有口的将士们会选择回家和家人团聚。

    每年这个时候,他就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准备给家人的礼物,说起回家就能看到一年未见的老父和兄长,媳妇儿和孩子们,一个个都显得兴奋难耐。

    那些留守的将士们也被允许在军营里喝喝酒,赌个小钱什么。他有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喝两口。

    他的父兄都在身边,可他也并没什么团聚的感觉。

    阿沫为他叹了一声,随即得意道,“你们真是没劲,璟华,明年带你去我们西海过年, 那才好玩呐!刚才玹华也跟我说了他在人间过的年,说他们过年时候都吃饺子的。璟华,你吃过饺子吗?”

    璟华摇头。

    他刚想说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灼痛又一下蹿上来,让他一时无法开口,只好握拳咳了咳,作为掩饰。

    “璟华,是不是又不舒服?”阿沫对他已经了如指掌。

    “没有。”

    他的脸颊上有些不正常的酡红,阿沫一摸他额头,果然是烫的。

    “怎么又烧起来了?”她皱了皱眉头。

    他最近一直低烧不断,有两次还烧得特别厉害,几乎失去意识,脱水昏迷。

    “没有,没发烧。”他坚持。

    “璟华!”

    “就是没有!”他声音也陡然大了起来,孩子般的不讲道理。

    阿沫被他吼得有点懵,看着他,愣了半天没说话。

    他捏着被角的手还在颤抖,声音也弱了下去,低低地,却依旧倔强道:“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二)坎途

    阿沫又要去灶房,晚上吃饺子,她还有很多要忙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野味的肉虽然香,但她担心璟华肯定吃不惯,想了想,还是跟玹华说,让他再去抓两条鱼来,鱼肉嫩一些,挑了刺做成鱼肉饺子,璟华也许还能吃下去一点。

    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当然了,他的沫沫一直是个心胸开阔的好姑娘。

    她离开的时候,他差点又想叫住她,说不许再去灶房。

    终于还是忍住。

    他最近总是这样。

    总是时时刻刻都想要把她圈在身边,只要有一小会儿见不着她,就焦躁不安,甚至情绪失控。

    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任性、霸道,几乎不像自己,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莫名其妙地凶她,事后又后悔得要命。

    而当她真的在自己面前了,他又什么话都不想说,说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以前再没精神也还会笑,现在连笑一笑都觉得累。

    他真的,越来越难控制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上的问题,终于开始导致心神的失常,应了父君最后在那么多人面前,丢给他的那句话——常年久病,神智不清。

    呵呵,原来父君一直都是这么看他的。

    他看了看窗外,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模糊的影子在眼前飘落,一粒粒,很小,看不清是什么,但感觉在动。

    是下雪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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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方走的时候,留了大量的食物补给给他们。油盐糖面都是现成的,还有不少不易腐坏的蔬菜。阿沫挑了两颗大白菜,和玹华打回来的野鸡、野兔肉一起,和了点菜肉馅儿,又另外为璟华单独做了鱼肉的。

    她对烹饪其实向来不感兴趣,但为了璟华,也慢慢地把自己逼成了半个小当家。玹华本想交代这个西海公主,菜要先摘,再洗,再焯水,没想到还没开口,她已经麻利又勤快地拾掇完毕,切得虽略有马虎,但卫生绝对有保证。

    “谢谢你,阿沫姑娘。”

    阿沫爽快,“客气什么,小事儿。”

    “我谢你,不是为了这个。”

    玹华顿了顿,诚意道,“璟华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作为大哥,代他谢谢你。”

    阿沫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实事求是、没皮没脸地答了句,“真不用谢,我喜欢璟华,当然要对他好。”

    玹华又笑了,他很喜欢这姑娘的实在。

    “我二弟他,自小就身子不好,也没什么人疼,现在总算有了你。你们若能在一起,我自然很高兴。”

    玹华犹豫了一下,似在斟酌用词,却还是接着说了出来:“但阿沫姑娘,你要知道,璟华他……”

    “他什么?”阿沫正在忙着,头也没抬。

    “他应该陪不了你多久。”

    玹华的声音被故意压得很低,但仍是让她听得十分刺耳。她正在收拾那些鱼,手一颤,刀便割破了手指。

    那道伤口细不可见,但还是有血立刻溢了出来,瞬间便散在了水里。

    她吸了口气,索性放下那些鱼,把湿湿的手在自己身上随意蹭了蹭,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

    “我知道。”她道。

    “璟华的身体怎么样,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我不在乎。

    我喜欢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他今天活着,那就今天在一起。明天如果还活着,那就明天再在一起!

    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出了什么意外,比他还早死呢?谁能保证我就一定寿与天齐?

    玹华大哥,我已经成年了。我想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自己都能想清楚。请你放心,将来即便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

    她这几句话,干干脆脆,明明白白。

    说完,一刻都不耽搁的,又低头去弄她的鱼。这是给璟华吃的,自然要精心再精心。

    只有她略略颤抖的手,泄露了她的内心。

    她知道,他说的都没错。

    璟华陪不了她多久。

    可是她不愿去想。她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总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去触碰,一想到就自欺欺人地跳开。能逃则逃。

    当玹华今天毫无遮掩地说出来的时候,她仍旧感觉像一道惊雷响在她的耳边,把她的心揪成一瓣瓣。

    别去想了,都要过年了。她对自己说。

    她收拾完鱼,又找了干净的缸子,提了一袋面粉,一罐水,往门外走去。

    “玹华大哥,我们回房里去包饺子好不好?”

    外头没有太阳,她却让自己笑得比阳光还明媚,“你弄完了这些兔子,也快些过来。我们多陪陪璟华,他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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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披了件衣服,自己下了床。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每个动作都很慢很小心,一感觉心跳不规律了,就赶紧停下来调息。就这么,竟然在阿沫进门来的时候,也给他走到了门口。

    “啊!你怎么又起来了!”阿沫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又想把他塞回床上去。

    “璟华,你还发着……”她说了一半,又住了嘴,想到他最近似乎都很反感听到别人说他生病。

    “不是很烫,我自己觉得还好。”他笑笑,“沫沫,我想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我就在灶房啊。”

    “我想,帮你。”璟华指指她拿进来的那些材料,微笑道:“你来教我,好不好?”

    “当然好啊!”阿沫这次是真的笑得眉毛都翘了起来,“呵呵,璟华,你会愿意做这个?我真没想到呢!”

    “是你说要过年了。过年了,应该全家人一起动手的,对不对?”

    他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我听蒯将军说过一些,但不知道具体怎么弄。”

    “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没关系,就我们几个,我们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阿沫兴奋极了,却也丝毫不敢怠慢,见他还穿着单衣,立刻以小跑的步子去拿了两件刚缝好的新棉服,先把他给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这是拿他的旧袍子改的,把原来的单衣改成了夹袄,长短都合身,只是他最近又瘦了许多,两件夹袄穿在身上,还显得空落落。

    原来的腰带扣还松了一格,阿沫正说,要不要再重新订一下,璟华却说不用。

    “就这样,挺好,也掉不下来。”

    他将她拎着自己腰袢的小手握在手里,“再说,我又不会一直这样。等病好了,每顿都多吃点,很快就胖了。到时候又要再订,多麻烦。”

    阿沫笑了笑,她踮了脚也只够得到他下巴,便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吻,“没错,等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些,我们璟华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她找了把椅子,扶着他慢慢坐下,“来,我们先和面。”

    她倒了半袋子粉在缸子里,扬起一阵阵白色的烟。璟华已经提了水罐在一边问她,“现在就加水吗?加多少?”

    阿沫道:“我也不知道,你随便加吧。”

    璟华很是小心,才加了一点点就停下。阿沫笑喷:“这点点哪够?你至少加一半下去!”

    他有些脸红,“哦,没关系么?”

    “没关系的!多了就重新再来好啦,反正面粉有很多呢!”阿沫道,抢过他拎着的水罐就往下倒。

    她的语气听上去大大咧咧,但她却细心地看到他提着水罐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赶快不动声色地抢了过去。

    那不过是一罐水,连一斤都不到。

    “接下来干嘛?”璟华问。

    “嗯,这下你难倒我啦,因为我也不知道!”

    阿沫看着一堆白白的粉里,一小洼清水,挠挠小脑袋道:“等一下吧,说不定一会儿面就自己和好了!”

    璟华半信半疑道:“它自己和?你确定不需要一个什么咒语什么的?”

    阿沫立即把他驳回去,“不可能!玹华说得清清楚楚,这是凡人过年时候吃的,怎么可能用法术!”

    “哦,那好吧。”虽然璟华觉得她不太靠谱,但自己也同样说不出个子丑丁卯来。听她的没错,女孩子对这些个,总比自己有天赋。

    “沫沫。”

    “嗯?”

    他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刚才的事,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什么事?”她仍旧没听懂。

    “我刚才,那样对你……”他有些轻微的咬牙切齿,像是从心底无法原谅自己,“我对你那么凶。”

    阿沫愣了愣,噗嗤一笑,“傻瓜,原来就为了这个啊!我以为是什么呢?”

    璟华看着她,她的眼睛明澈水莹,仿佛永远都蕴含着世界上最积极饱满的情绪。

    她抬起头,用同样快乐的声音,满不在乎道:“你最近生病了嘛,心情不好,我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

    她顿了顿,强韧的面皮也似乎有点发红,道:“我听阿湘姐姐说过,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肚子很痛,也都会把自己的丈夫狂骂一顿,骂得狗血淋头!可见,身上如果难受,心里也必定不痛快,总要找个人骂一骂,出出气,这就舒服了!”

    噗嗤,璟华心底再厚重的阴霾,也被她这几句话给吹得散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凑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微笑道:“好,那我也不道歉了。沫沫你就把这账都记下,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狠狠地骂我,把所有的账都讨回来!”

    “那当然!”她本着决不吃亏的精神,立即回吻了他,“我还要加倍,不,加十倍讨回来!”

    “那不行,生一个只准骂一次。”他微微笑道:“你要加倍,那就多生几个!”

(三)饺子

    玹华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吻得忘乎所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个觉悟很高,修养也很好的人,就又退到门外站了一会儿。

    还是她有办法,玹华在门外想。

    呵呵,这个奇怪的小姑娘,她就像是璟华天生的救星。

    璟华每况愈下,这让他忧心不已,所以即便知道自己重责在身,必须赶紧出发寻找胤龙翼,仍是一天天地拖着没有启程。

    大战至今,璟华整个人就像是麻木了。

    没有什么好追求的,没有什么好坚持的,甚至,没有什么好相信的……

    那些是与非,生与死,爱与恨,似乎都不再有意义……

    这个世界,对他也不再有意义。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他并不怎么看得清楚的窗外,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

    玹华忧心似焚,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救一救他的弟弟,也许就只有这个姑娘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她能和璟华在一起,希望他们能一直一直走下去。因为只要她在身边一天,也许他的弟弟就能再多活一天。

    但他又十分矛盾。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对她说了那样听上去冷酷无情的话。

    长痛不如短痛。

    纵然是他的弟弟,也必须要和她先说清楚。他怕她是一时头脑发热,又或者是怜悯泛滥。这样到最后,对谁都不好。

    他毕竟年长了千百岁,又在三界里游历了那么久,见多了痴男怨女,悲欢离合。

    他怕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见了一个男人,就天真地以为是此生所爱。但过得几日,又熬不下去那种苦,半路后悔。

    毕竟,那种坎途,不是谁都可以坚持到最后的。

    而她若后悔,对他那苦命的弟弟来说,却绝对是致命一击。

    但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倒甚是干脆,回答里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不知名的小野花儿,面对着越是恶劣狰狞的环境,越是开得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我喜欢璟华,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他今天活着,那就今天在一起。明天如果还活着,那就明天再在一起!”

    她的话至今还回响在玹华的耳畔,有点幼稚,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苍凉和令人起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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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到房里响起了说话声。

    “璟华,你怎么还不动?”

    “嗯,你说该怎么动?”

    “我怎么知道?我还是第一次!”

    “我,我也是第一次啊。”

    “你……要么先一下、一下的那种,试试看。”

    “是这样么?”

    “好像对,啊啊,不行不行!你,太快了啦!慢,慢一点……”

    ……

    这次,玹华觉得,自己连门口也站不下去了!

    他决定回自己房里,早点睡觉。虽然今天是除夕,但看来璟华他们的这顿饺子,是包到明年也包不完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高兴就好。

    他高风亮节地正要离开,阿沫却突然出声叫住他,“玹华大哥,你在外面吗?”

    玹华像被钉在了原地,尴尬应了声,“呃,我……路过。”

    阿沫又道:“你进来帮我们看看,这个怎么弄?我们弄了半天,好像都不成啊!”

    当场石化!

    这……

    弟弟,你……你实在……实在是……

    唉,鲁莽啊!

    玹华一声长叹,泪流满面。

    虽说我们兄弟俩感情这么好,弟弟有什么困难,哥哥相帮都是义不容辞的。但,但这种事情,你偷偷地来请教我也就算了。怎么能做到一半不成了,这才想到让我临时过来指导呢?

    这,你让哥哥多尴尬呢?

    再说了,你平时也是个仔细的人,怎么事先就不知道多做做功课呢!第一次和人家女孩子,就搞不清楚步骤,这多丢人,你让人家阿沫姑娘怎么看你!

    他顶着满头黑线,低着头,眼睛十分自觉地直视着自己脚尖,一步步走进房里。

    “玹华大哥,你快来看看,为什么我们捣了半天,这粉都团不起来?”阿沫颇头疼道。

    玹华有些疑惑,这才敢抬头。

    一看,璟华和阿沫都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那只大瓷缸,璟华正在阿沫的指导下,老老实实地拿着双筷子在搅拌面粉和水。

    “呵呵……”玹华干笑两声,“你们,在和面?”

    “对啊。”

    “你是在教璟华,用筷子……捣那个面粉?”他笑容有些僵,朝阿沫做了个搅拌的姿势。

    “对啊,我说要一下、一下,朝着一个方向转,可他……”阿沫鄙视地看了璟华一眼,撅着嘴抱怨。

    璟华也求助道:“大哥,这样好像没什么用。”

    太子殿下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他撸起袖子,净了手,走过去拿起那个缸子道:“这个还是我来吧,和面要用手,用筷子是不行的。”

    他清咳了两声,掩饰心虚,“这样吧,我来做饺子皮,一会儿你们两个负责包。”

    他重新倒了些面粉,先在那堆粉里窝了个小坑,倒了些水在这个小坑里,然后再把那些粉一点点往里推,揉成一个粗糙的面粉团。

    随后就两只手交替揉,抓一把,压一下,再换个方向继续抓一把,压一下。有时候看实在粉干了,就再加一点点水。他力气大,揉得有有节奏,那个面团越来越光滑细腻,没几下功夫,就在他手下诞生了一个又大又细的白面团。

    阿沫佩服得五体投地,崇拜的眼神不亚于看他演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卦象。

    “啊,好厉害!”阿沫激动地鼓起掌来,啧啧道:“太子殿下,我今天是真的服了你!你们两兄弟,一个打仗打得好,一个和面和得好,难怪九重天可以一直都统领三界呢!”

    玹华大笑:“你说璟华也就算了,呵呵,统领三界?就凭我这个和面太子?”

    “当然啊,”阿沫认真道,“和面很重要的好么?民以食为天啊!要做天下之主,却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都不知道老百姓要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能当得好天帝呢?”

    玹华点头赞许,“不错,说得好!以后我若登基,少不得要重用阿沫你这样的贤臣!”

    “哈哈!”阿沫也大笑,“这句话我可记下了,以后要是你当了天帝,我可一定要来问你讨个官做做!免得叫我父王老瞧不起女孩子!”

    她崇敬地看着玹华宛若变戏法般,在案板上撒下些干粉,随后把大面团分成几份,每一份都搓成一个细长条子,接着又快速地揪下一个个小剂子来。他连擀面棍都不用,手不知怎么一压,一推,就飞快地做好了一张张饺子皮。

    “玹华大哥,你这个怎么弄的,教教我!”她兴致勃勃道,“要是一会儿璟华吃了觉得好,下次我自己也能再包了。”

    玹华一边灵巧地擀着饺子皮,一边朝璟华笑道,“二弟听到没?阿沫做什么都想着你,一会儿你可要争气点,多吃几个!”

    璟华虚弱地笑了笑,轻轻道:“好。”

    阿沫看他许久都没说话,知道他又没了精神,哄他道:“璟华,吃饺子还早,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一会儿我叫你好么?”

    璟华摇头,固执道:“不,我要帮你包。”

    “可是,你……”她想说又不敢说,他的额头比刚才还烫,素来苍白的两颊是两片不正常的潮红。

    “我很好,我说过要帮你包饺子。”他似乎脾气又要上来,平平常常一句话,被他说得硬邦邦。

    “好了,阿沫,璟华想包就让他包吧!今天过年。”

    玹华毕竟是大哥哥,微笑着出来打圆场,“来,你们两个我一起教,看谁学得快……”

    他拿了张皮子,率先示范,“喏,像我这样,左手拿着皮,摊在手心里,然后呢用筷子夹一小撮馅儿,放在皮子中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再然后呢,把皮对折,一个个捏出褶子来。呐,这就成了!”

    他放了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案板上,“看,要像这样能坐得住的,那才是好饺子!”

    “好啊,我来试试!”阿沫亟不可待,立刻动起手来。她看着玹华包起来很容易,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手里,这饺子就没那么听话了,前面倒还好,最后捏褶子的部分就洋相百出了。

    那个饺子像跟她作对似的,这里捏上,那里就漏了出来,那里捏上,这里又漏了,搞了几次,整张皮就都烂糊糊的不能用了。

    “玹华大哥,这饺子欺负我!”阿沫哭丧着脸,“一点都不好玩!”

    玹华微笑,“你呀,太贪心,塞了那么多肉馅儿,当然包不住的!”

    他手把手教她包了一个,“差不多这点就够啦,另外,你包的时候,手上带点粉,皮就不容易粘,知道么?”

    阿沫听着,终于勉强包出来个不露馅儿的,洋洋得意在璟华眼前晃,“璟华,看我的!你的呢?给我瞧瞧!”

    璟华微微一笑,阿沫大呼小叫的功夫里,他已经包了三个。一个个个头饱满,大小均匀,连褶子都精致漂亮,就这么齐齐整整地摆在案板上,像三个可爱的小元宝,更像他列队的士兵。

    这下可把阿沫惊呆了!

    她本想来璟华这里卖弄下,没想到人家这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啊,璟华!你,你以前一定学过?你大哥偷偷地教过你是不是?”她不服。

    “没有。”

    “哼!那就是你们两个有天赋,以前的天妃娘娘一定是个包饺子的高手,偷偷地传了这个手艺给你们!”

(四)团圆

    能把梅妃娘娘当仁不让地推测成包饺子的高手,还能理直气壮地认为太子必须面和得好,才能把天下治理好的——这种人才,除了阿沫,也没谁了!

    璟华微笑地看着阿沫和大哥斗嘴,不时候背过身去,压抑地咳几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包了几个,连自己都觉得丑得要命。

    “反正一家子有一个会包的就行了,璟华会了,我就不用学了。”她给自己找了理由,顺理成章地宣布放弃,揪了一个面团,捏自己的小泥人儿去了。

    璟华宠溺地看着她玩儿,一边勤勤恳恳地包着饺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捏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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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色温和宁静,心中却忐忑,好险,刚才差一点又对她凶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越是在意的,就越是不懂得珍惜?

    难道真的是自己潜意识里,非要把她越推越远才罢休吗?

    头又痛起来,眼前那一排排的饺子像是乘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被起伏的浪头掀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摇摇晃晃……

    眼前的大哥和阿沫,两人面孔也越来越模糊……

    “嗒”的一声,筷子掉在桌上。

    看到玹华和阿沫惊惧抬头,璟华略有不悦,淡淡道:“看着我干嘛,不过手滑了一下。”

    玹华笑道:“是啊,这皮子是比较滑,我也常这样。”他也放下筷子,数了数案板上的饺子,道:“差不多了,阿沫,去灶房烧水,先下一锅来吃。”

    阿沫不放心地看了看璟华,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了饺子走了。

    她前脚刚出门口,璟华便整个人便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一连串的剧咳。

    玹华知道他早就已经支撑不住,赶紧将他抱起来,道:“二弟,听话,先去躺一会儿。”

    璟华弓着身子,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固执地摇头。

    “可是你这样子……”玹华急道。

    “今天是除夕,”隔了一会儿,璟华方喘息着,轻轻道,“要全家人一起……吃饺子。”

    玹华看着自己的弟弟,比之大战前的初见,他现在更瘦更苍白,也更像极了母妃。秀美的凤眸中氤氲着层层水汽,羽睫纤长且脆弱。

    他就无力地躺在地上,喃喃念叨着,要在除夕夜和全家人一起吃一顿饺子。语气中没了之前那种说一不二的霸道,而带了乞求的意味,更让人心碎。

    “好,”玹华忍着泪,微笑道,“大哥答应你,一会儿就全家一起吃团圆饭。有我们璟华,有大哥,还有璟华以后的小皇子妃,我们三个一起好不好?”

    他像是在哄小时候那个不肯吃药的弟弟,耐心道,“你先回床上休息,一会儿饺子好了,我拿过来给你。”

    璟华又摇头,“不,我要坐着吃,和你们坐在一起。”

    玹华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坐这个。”他拿了张卧榻过来,让璟华靠在上面,又把桌子整理干净,一会儿阿沫来了,便可以三个人围炉共话。

    窗外,蕴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在今天晚上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地上积了浅浅的一层白霜,这让璟华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还使过的那招“千军殁”。

    那时候自己还叱咤疆场,是三界的定海神针,为百万将士所拥戴。

    不过才一个多月,自己竟然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倔强固执,蛮不讲理,连筷子都举不起来的废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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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蜷缩在那张卧榻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看窗外被风卷曲着,肆意跳舞的雪花……

    他向来很少在意过年和节日这些,他过了两千八百个春节,从来没觉得这是个多了不起的东西。将士们盼着年假能再多几天,他却心里盼着早早结束,好恢复正常的操练,因为那闲下来的十五天,实在叫他无所事事。

    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执意地在乎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吵着闹着非要和大家一起吃顿饺子,好像这有着多惊天动地的伟大意义似的。

    呵呵,就像个幼稚的小孩子。

    他紧紧按着心口,那里早已经被疼痛折磨得狼狈不堪,他疲倦地想让那个叫嚣的声音停下来。

    快了。

    那些对每个人,甚至每个凡人都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两千八百年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团圆,让他慢慢说服自己说,那个东西其实不重要,过年一点不好玩,他也根本不在乎。

    但其实,他是在乎的。

    一直都很在乎。

    比任何人都要在乎。

    特别是当现在,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在他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

    吃上一顿饺子,一家人过个团圆年。

    他固执地想用这个来做结尾,也尝一尝亲人团聚的味道。虽然不是在宸安宫里,没有想象中那样父君和母妃围着送他,但能在这个僻静的山谷里,有大哥和沫沫陪着自己——

    吃完饺子再走,也是不错的。

    “大哥,我最近……可能脾气不好,你别见怪。”璟华突然道。

    玹华笑道:“怎么,良心发现了?”

    璟华也笑了,轻声道,“对不起,我不太懂事。”

    玹华走到他身前,蹲下来,缓缓道:“你不是不懂事,你是太懂事,从小就是。”

    “璟华,你太累了,偶尔放松些没关系的。” 他轻叹一声,道,“你才几岁,像你这样的年纪,很多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们还整天风花雪月,不识五谷,不知忧患,可你……唉,你纵是再任性、再霸道些,也是没关系的。”

    璟华笑了,“大哥果然要把我宠坏了。”

    玹华也笑了,那笑中却饱含着悲戚的意味,“大哥只盼能把你宠坏了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大哥就是把天下捧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

    说到后半句,他已语声哽咽,擦了擦眼角的泪,故意大笑道:“你对大哥再凶也没关系,不过,对人家阿沫姑娘可得好生言语,人家是女孩子。别像大哥这样,把喜欢的女孩子弄丢了,这才来后悔莫及,呵呵……”

    璟华也笑,“不会的,沫沫可凶了,只有她欺负我。”

    “好啊!在背后说我坏话,璟华你信不信我给你个辣椒馅儿的饺子!”

    阿沫端着一大盆饺子,顺带着几副碗筷,连奔带跑地进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两只手就去捏自己耳朵,边跳脚道:“啊,好烫好烫,烫死我了!”

    那饺子刚出锅,确实有点烫,蒸腾的白烟飘得老高,香气扑鼻。玹华闻着嘴馋,他才不怕烫,手指头捞了一个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唔,唔,好吃!”

    阿沫道:“哎,你……有筷子啊!”

    玹华笑道:“这野兔肉的太香,太好吃,你给我筷子,我便连筷子一同吃了!”

    璟华在一旁静静微笑,看着两人打打闹闹,只觉异常满足。

    玹华一口气吃了五六个,突然“哎呀”一声,放下筷子道:“啊,忘了!吃饺子要蘸醋啊!你们等着,我去灶房再寻寻。饺子蘸了醋,这味道包你们终身难忘!”

    他说着便往灶房去了。

    阿沫拿了个小碗,给璟华夹了两个,笑道:“喏,吵着要吃饺子的人,这会儿可高兴了吧!”

    璟华笑笑,道:“沫沫,你喂我。”

    阿沫白了他一眼,强烈鄙视道:“轩辕璟华,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真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夹了一个,小心吹凉了喂他。

    并不是第一次,有的时候如果他不肯吃了,那她喂他的话,就能再多吃个一两口,但像今天这样主动提出来的,却从来没有过。

    他吃得很慢,一个饺子分了五六口,才勉强咽下去。阿沫说如果觉得难吃,可以改喝粥,他却笑着摇头。

    “璟华,是不是鱼肉有点腥?”

    “很好吃。”他轻轻道,“沫沫为我做的。”

    他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好像那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吃完一个,阿沫看到他偷偷别过身,用手捂着嘴,似乎是打了个恶心。

    “够了么?”阿沫不可察觉地微叹一声道,“这个不消化, 别吃太多。”

    璟华想了想,道:“再吃一个。等大哥来,他说可以蘸醋。”

    他像个执着的孩子,要在这最后,留下记忆中的最完美。

    “来咯!”玹华笑嘻嘻进来,手里提了两个瓦罐,兴奋道:“看看,我找到什么了!”

    他把罐子口打开,一阵扑鼻香气冲了出来,“不仅有醋,还有酒呐!璟华,你哪个手下还这么有品位,这可是上好的太雕啊!”

    璟华一听说有酒,眼睛也亮了,笑道:“出来打仗是不准喝酒的,这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违犯军规?若被我知道,可要……呵呵,可要偷偷地谢谢他!”

    “呵呵,还挺聪明,把酒藏在一堆辣椒酱、豆瓣酱里面,幸亏我这鼻子是属狗的,一闻就让我找了出来!”玹华洋洋得意道,一边另拿了小碗,给他们每人都倒上。

(五)祝酒

    璟华的碗里只有浅浅一小口,比阿沫的还少得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就意思意思吧,”玹华对他道:“我能答应给你喝就不错了!”

    璟华笑了笑,倒也顺从地没说什么。有酒就成,他现在多少无所谓,就像大哥说的,能有个意思就成。

    玹华端起酒碗,道:“来,今天是除夕,大哥先祝你们俩,祝我们璟华身子安健,再祝你和阿沫早结连理!”

    阿沫性子爽直,并没有什么扭捏,拿起酒碗,大方道:“玹华大哥要说的就是我要说的,另外,阿沫还要恭喜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

    她看了看璟华,有些不安,刚才喂他吃饺子的时候,故意碰了碰他,他身体还是很烫,体温根本没有降下来,反倒越烧越凶。

    他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损耗了,如果还像上两次那样高烧不退,那今晚还熬得过去么?

    等他们俩都已经说完了,璟华沉吟了一会儿,也微笑道:“那我也说个祝福,我祝大哥早日寻到胤龙翼,辅佐父君扶摇四海,安定三邦。”

    他接着望向阿沫,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他清俊如水的眼眸中似有着千言万语,更似有着千丝万缕、欲说还休的情绪。

    在这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里,他就这样静静望着这个让他此生留下最美好记忆的女孩。望着她,把她的眉间浅笑,笑语嫣然都刻进心里,和今晚这个美好的夜一起,永生难忘。

    慢慢地,他眼中的柔情越变越少,眼神也越来越明澈起来。

    他终于微笑着,舍弃了所有缠绵悱恻的情绪,清清楚楚道:“我祝沫沫能得偿所愿,得大智慧,行大功德,救沧桑庶民,为累世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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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个晚上,真是圆满。

    虽然他最后还是没能吃那个蘸醋的饺子,但意外的喝了一小口酒。他心满意足地听大哥说了许多在人界、妖界和冥界的奇闻异事,还听阿沫说了他们在西海过年时的风俗,四海联欢,歌声笑语不断,从除夕一直闹腾到元宵。

    吃完饺子,大哥又给他们出了灯谜来猜。他比小时候还要风趣,可能是因为去过许多地方,所以有一肚子好笑的笑话。

    大哥跟他赌,说他若猜出来一个,便由他挑一件嘉佑宫里的宝贝,若猜不出,便拿他宸安宫里一件宝贝来抵。

    结果,璟华猜出来几乎所有的灯谜,赢走了大哥七八件宝贝。

    沫沫笑得七倒八歪,玹华肉痛得哇哇乱叫。

    他也还在笑,但那时候人已经十分恍惚。

    脑子里昏昏的钝痛,很难再想东西,最后一条灯谜,他真的是猜的。

    大哥和阿沫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不清,他感觉他们俩好像在叫自己,但声音就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带着空旷的回声,听不真切。

    玹华把终于陷入昏迷的弟弟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还是很烫吗?”阿沫问。

    “用法术也降不下来,”他叹口气,“也难为他了,撑了一晚上。”

    阿沫倒了些清水,用小指蘸了,过去替璟华润了润干裂的唇,连续的高烧,让嘴唇都已经起皮,甚至裂开。

    有个东西哽在她的喉咙,但想着今天是除夕,还是勉强笑了下,无奈道:“总算是歇下了,吵了半天,总共也不过才吃了一个饺子。璟华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玹华站在一边,双手负在胸前,缓缓道:“他本来就是小孩子,我们龙族,两千六百岁才成年,他今年也不过才两千八百岁而已。”

    和阿沫一样,他似乎也是想挥走那种令人讨厌的郁郁,干脆走到桌前拿起那壶酒,又灌了一口,“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他都在做着我这个大哥该做的事。其实,他比三弟并没有大多少。”

    他朝着阿沫一笑,“我二弟这个人,最喜欢硬撑。明明年纪不大,却喜欢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明明心里在乎得要命,却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阿沫噗嗤一笑,“还是大哥最了解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玹华又道:“我瞧他最近大概身上实在是难受得紧,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阿沫你多包涵。如果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你来跟大哥说,大哥帮你做主!”

    说到此,阿沫也眉头一紧,“他最近是无赖了些,但我还不至于受气,我只是担心。”

    她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这场高烧来势汹汹,比前两次都更要凶险。璟华仍蹙着眉,两手紧紧捏着被角,似乎在梦中都极为难受。

    阿沫忧道:“璟华他以前也时常发病,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高烧低烧接连不断。我们已经把屋子弄得够暖了,他也并没有受凉,可为什么……”

    玹华沉吟道:“医术方面,我也不懂。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阿沫,你上次说打算去找阿沅,还得要尽快动身才行,我怕……”

    他叹口气,“我怕二弟会等不起。”

    阿沫颓然道:“我早就打算动身,但璟华他现在的样子,怎么吃得消长途跋涉?魔鬼岛离这里走水路都要两天两夜,还是我昼夜不停游得最快的速度。”

    玹华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想,不如你将去魔鬼岛的路线告诉我,我去帮你把阿沅找回来。”

    “你是说,你去把沅婆婆请到这里来?”

    “对。”玹华笑了一笑,补了句,“你也别整天婆婆、婆婆的叫她,她跟我差不多年纪,没那么老。”

    阿沫已经知道沅婆婆就是天庭前任药师妙沅的身份,曾贴身服侍梅妃汤药数载,所以听玹华说和妙沅熟识,甚至亲昵地称她为阿沅,都没有让她觉得特别惊讶。

    她想了想,玹华的提议让她很是心动,但最终还是摇头,“谢谢你,玹华大哥,但我答应过婆婆,不再让陌生人去打扰她的。她似乎不太喜欢轩辕家的人,上次我带璟华去,婆婆……呵呵,沅姐姐就已经发了很大的火。”

    她说了两次,终于把沅婆婆改成了沅姐姐。既然玹华说两人差不多年纪,那一个叫大哥,一个自然就叫姐姐了呗。

    玹华赞许,爽朗道:“也对。既然答应了人家保守秘密,就一定要做到!坦荡君子,自然言出必行。你倒是个让人佩服的小姑娘,呵呵,我二弟的眼光不错!”

    他望了一眼璟华,沉声道:“但璟华的身子,现在已再也等不起。这样,天一亮,你便去西海找阿沅,我留在这里照看他。”

    阿沫觉得这个办法倒也不错,便欣然同意。此去西海,要片刻不停急游两个昼夜,对体力的考验也是极大。阿沫不敢大意,趁离出发还有数个时辰,赶紧盘坐调息,打算养足精神,天一亮便走。

    玹华也不再打扰他们俩休息,收拾了一下桌子,便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夜,他一会儿想着璟华的病况,一会儿又想着,若阿沫顺利请来妙沅,那自己很快便能与她相见,到时候不知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记得在菡梅别院的那些过往……

    如此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无眠。

    不比璟华,他本是个性子洒脱的人,但纵是如此,在外漂泊一千五百年,再回来与二弟相见,已觉恍如隔世,感慨万千。而如今,又要再见她……

    他不知在分别的这些年岁里,她是如何过的?过得好么?他亦不知当时她为何会突然离开?为何连告别都没有?

    那时母妃刚刚离世,年幼的弟弟又三天两头生病,他白天是少年太子万众瞩目,可夜晚既思念亡母又要照顾弟弟。他想去寻她,却苦于无法抽身,先后派了几批人去,也一直都杳无音信。

    阿沅,不知见了面后,你可曾还记得我,可曾会怪我?

    直到拂晓时分,脑中依旧纷纷扰扰,勉强合了合眼,却突然听阿沫邦邦邦地敲门。

    “玹华大哥,玹华大哥,快开门!”阿沫惶急的语气中还带着哭声。

    玹华立刻跳起来,开了门道,“怎么了?是不是璟华他……”

    阿沫连鞋都只穿了一只,一句话都不说,拉着他就跑,边跑边哭,“璟华他,他……”

    玹华一颗心登时一沉,也不再问,立刻就随她奔了出去。

    屋内,璟华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房梁,浑身僵直,已开始轻微的痉挛。

    “璟华,璟华!”玹华轻轻拍他面颊,却没有一丝反应。

    阿沫哭道:“我都已经试过了,他醒是醒着,却怎么都不理人,像是根本没有知觉似的。”

    她说到一半,突然,璟华整个人都剧烈地抽搐起来,清俊的脸庞一下变成骇人的灰色,额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筋,眼睛瞪得更大,紧咬着自己牙关,咯咯作响。

    “璟华!璟华!”阿沫吓得魂飞魄散。

    玹华脸色巨变,“璟华!”

    他突然一咬牙掀开了璟华的被子,把他整个拖出来!

    阿沫大吃一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玹华抱着他,快步往门外走,“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阿沫赤着脚就追出来,“玹华大哥,你疯了吗?你……你这是要冻死他吗!”

    玹华没有回答。

    屋外还在下雪,气温低得呵口气就能结成冰。玹华走到外面,连他自己都觉得一哆嗦,但他没有停下来,他直接把璟华放在雪地里,开始动手帮他脱衣服。

    阿沫追出来,整个人都扑在璟华身上,用自己小小的身体紧紧护着他,大声道:“玹华你到底要干什么?外面这么冷,你会把他冻死的!”

(六)降温

    阿沫人小,却使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护着璟华,竟连玹华也一时拉不开,急道,“他现在不会冻死,只会被自己的体温烧死!他这个高热来得蹊跷,用法术也降不下来,只好试试我在人界时看到他们用的降温的法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用什么法子?把人放在雪地里冻成冰棍么?”阿沫仍是半信半疑,虽然她知道玹华是要救他,也不再阻拦,但她实在想不通怎么能把一个已经重病的人,再放在这么冷的室外?这不是催命么?

    玹华没好气道:“冻成冰棍还能化开,总比直接烧成灰了强!”

    他看她小脸煞白,也感动于这女孩儿对自己弟弟的一片痴心,解释道:“璟华现在的样子,应该是他们说的高热引起了惊厥,他刚才是不是还吐过?”

    阿沫点头,“对,你来之前,他就已经痉挛过一次,还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玹华道:“那就没错。再烧下去,焚断了龙筋龙骨,血脉逆流,就是阿沅来了也没得救了。来,不管怎样,我们先帮他把体温降下来。”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把璟华上身的衣服全扒了下来,就让他这么赤身**地坐在雪地里。

    璟华依旧是深度昏迷,毫无意识,不时地还会突然的全身一紧,轻微痉挛。

    玹华让阿沫扶着璟华,他自己捏了两团雪,就往璟华身上狠命地搓,甚至在他的脖颈、腋下、肘窝上,直接就拿大团的雪堆上去。

    玹华并没有特意去看,但璟华身上的伤疤实在太过明显。那是大伤小伤无数,有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比较近的,大概就是封印夸父时的八十一剑,砍得几乎都无处下手了,也就是那时起,他修为骤失,身体状况开始急转而下。

    还有就是姜赤羽折磨他时留下的,那些伤尚未痊愈,阿沫每天还在换药,用白纱包着,姜赤羽下手极狠,伤口很深又很长,不忍直视。

    当然还有所有伤痕中最明显的,就是背后龙脊上,那块弄丢了以后又反复移植上去的贞鳞。

    玹华的心紧紧抽了一下。

    他觉得鼻子一下变酸,眼睛慢慢变湿。

    他觉得眼前这个满身伤痕的年轻人,完全陌生。

    这就是自己的弟弟么?

    那个从小身子娇贵,弱不禁风的弟弟,他不是应该好好呆在他的宸安宫里休心养病,吟风弄月的么?他不是应该被父君珍若生命,小心呵护的么?他不是应该淡泊世事,不问今夕何夕的么?

    是谁把他推到这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地方来?是谁逼得他要日日拼命厮杀、夜夜殚精竭虑?又是谁在他身上留下这一道又一道,数也数不清的伤疤……

    玹华用雪搓着璟华的全身,他的皮肤绷得很紧,因为发烫而有些微微发红,那些伤疤也因充血而更明显。玹华知道,他现在摸到的每一个凸起,在当时都是一个狠狠的伤,留了许多的血,痛彻骨髓。

    璟华,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大概过了一盏茶时分,阿沫终于听到璟华有一声极轻微的呻*吟,她大喜过望,“璟华,璟华,你醒了吗?”

    璟华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青紫的唇翕动了几下,似是要说什么,却弱不可闻。

    玹华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璟华的温度还没有退下来,但那种骇人的惊厥总算是止住了。

    他也怕他身子经不起这种雪地降温的极端办法,看他好了一些,就赶紧把衣服重新给他披了起来,轻轻道:“璟华,你觉得怎样?”

    璟华在阿沫的怀里,似是瑟缩了一下,低低似梦呓,痛苦道:“好……难受。”

    虽然仍未完全清醒,但至少已经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阿沫笑中带泪,抱着他呜咽:“你……又吓死我了,你这个讨厌鬼!”

    她赶紧将璟华的衣服重新穿齐整,想赶紧带他回屋去,别这头才好一点,这雪地里的寒气又将他冻得病了,这才真的是雪上加霜。

    她刚要站起来,却又咚的摔在了地上,才发现自己一动不动抱着他,两条腿竟早已麻了,木木地完全不听使唤。

    玹华失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但毕竟他是男人,又是大哥,怎么样都不能落在人家小姑娘的后面。他摇摇晃晃地去扶阿沫,又晃晃摇摇抱起璟华,直走了几步以后,血脉才畅通起来。

    阿沫刚才出来时,连鞋都没穿,光这会儿功夫,脚已经给冻伤了。她忍着痛,也一声不吭,连滚带爬地滚回屋里去。

    阿沫的性格倒是和玹华比较像,也是那种大大咧咧的。虽然璟华是她极要紧之人,但眼下脱离了危险,她又高兴起来,顾不上脚上疼痛,挖苦起玹华。

    “我说玹华大哥,我本来以为璟华这皇子当得挺惨,没想到你这太子更惨。大过年的,不但要自己动手包饺子,还要半夜三更用这人界的土办法当了一回蒙古大夫……哈哈哈……”

    玹华笑道:“彼此彼此,光着脚在雪地里站了半天,你这西海公主也不怎么样。”

    他看了看她的脚,有些担心道:“回去别大意了,仔细瞧瞧,冻伤可大可小。”

    三人回到屋里,璟华已基本清醒,阿沫赶紧给他喂了些清水。问他觉得怎样,他又开始倔强地说很好。

    这么一折腾,天已蒙蒙发亮。

    阿沫收拾了个小包,对玹华大概交代了下璟华日常护理上需注意的一些事项。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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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没打算做什么告别。

    反正很快就回来,来去各两天,也不过四天以后就能见到了。

    还有,她不喜欢告别。

    她不要和璟华说告别的话,永远不要。

    所以她就这样潇洒地走,反正很快再见。但没想到,她还没出门口,本该睡着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叫住她,“沫沫,你去哪儿?”

    阿沫停下脚步,无可奈何。他最近真的是看她看得极牢,就连她去给小呆喂点吃的,都要啰嗦半天。

    她有些心虚地转过身来,又有些心虚地朝他挤出个笑脸。

    “嘿嘿,璟华,你醒了?”

    “沫沫,你过来。”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无奈朝他走进了两步。

    “再过来些,坐到这里来。”他挣扎着坐起来,指了指自己身边。

    阿沫无奈,又朝他走了两步。

    璟华突然厉声道:“你的脚怎么了?”

    “啊,我的脚么?没……没什么啊。”她飞快地在他床边坐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烧倒是退了一点,看来他们人界的土办法还挺管用。”

    “你……别打岔,告诉我,你的脚……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隐含着愤怒,同时不自禁地开始喘息。

    “真没什么……”她捧起他的面颊,亲了一口,柔声道:“璟华乖,我现在赶时间,回来告诉你好么?”

    她开始讨饶,以往只要她用这种细细软软的小嗓子说话,就战无不胜。

    但这次没有。

    他沉着脸,脸色因为热度褪去,而又恢复了一贯的苍白。

    “把鞋袜脱了,让我看。”他声音很轻,却不允许任何的违拗。

    “璟华……”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也不再说话,却挣扎着慢慢掀开被子,自己动手来脱她的鞋。

    “好了好了,你别起来,我……我自己来。”她见他执拗的这个样子,只好认输,慢慢动手脱了鞋袜,把一双小脚搁在他床上。

    “怎么会……这样?”他颤抖着声音问。

    阿沫自己看了也吓了一跳。

    她原来白嫩的小脚已经被冻得完全通红,与脚踝那里甚至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整只脚掌上,不论脚背还是脚心,到处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水疱,最小的黄豆般,最大的有一个铜板大小。

    “啊,好丑,丑死了!”阿沫毕竟是姑娘,看了头皮发麻,痛苦惨叫。

    璟华颤抖着捧起她的脚,声音沉得令人害怕,“怎么会,这样?”

    阿沫自己也没想到这雪地的冻伤竟然如此厉害,她刚才一回来就赶紧穿上鞋袜,那时还只不过有一点点发红而已,并没有起水疱。她也只是觉得走路有点痛,就大意了没做什么处理,没想到一会儿功夫,竟变得如此严重。

    “我……”她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过光脚在雪里站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没事去雪里站着干嘛!”璟华的声音高了起来,又气又急,“为什么还要光着脚?你……你……”他的气息又凌乱起来,低下头一阵猛咳。

    “璟华,你,你别生气。”她真的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忙道歉,“是我一时大意,忘记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你先躺下来,好不好?”

    他摇摇头,苍白的唇边露出凄楚的笑容,“沫沫,疼吗?”

    他不敢碰她的脚,只是虚虚地,一下一下地轻抚,心痛到几乎要窒息。

    “是因为我么?”他道,“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要光着脚站在外面?”

(七)冻伤

    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中的事,但以他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的脚被冻成这样,必定是与自己有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璟华别乱想。”她现在是真的钻心的痛,却只好强笑着硬撑。

    “不管有没有,现在哪里都不许去了。”他不由分说解下她背上的小包,将她按到床上,自己却慢慢地下了地。

    也许真的是太虚弱,他嘴里说得硬,腿下却软,刚一下地便晃了一下,幸好及时撑住了床沿。

    “璟华,你要干什么?”她急了,又要跳起来。

    “我说了不许起来!”他语声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也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吸了口气道,“我去给你找药,你脚上的冻伤很严重,不好好治,以后会落下病根。”

    他在军营中已久,在北方、在九渊这些地方行军的时候,此类的冻伤看得多了,她姑娘家原本皮肤就娇嫩,这种冻到生了水疱的已经算相当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甚至可能双足神经全部坏死,终身残疾。

    阿沫急了,叫起来:“不行!我今天要出去的,璟华,我要去魔鬼岛,找沅婆婆回来!我今天一定要走!”

    “我说了,不许去!”他语气一凛,声音更沉。

    “轩辕璟华,你讲不讲道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烧到惊厥啊!你,你还要不要命了!”她也火了,没见过这么死犟的。

    “我就是不讲道理!”他猛地回过来,朝着她嘶声低吼,清俊哀艳的眸中布满血丝,亦浸满盈盈水光,就像一只受伤被捕的幼兽,绝望地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就是……就是不讲道理……”他的语声陡然低弱了下来,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再说不下去。

    他能说什么?

    现在的他,还能说什么?

    这些日子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于他来说都是煎熬。身体上烈火焚心般的苦痛倒没什么,他早已惯了。他不能接受的是,看着她,看着他用生命爱着的,一直放在最顶端的女孩,如今像个婢女似的,低三下四伺候他。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在观池读书的时候,在人间游船的时候,在魔鬼岛求医的时候,甚至就在前不久打仗的时候……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走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会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而她会陪在他身边,用心地照顾他。她为了他奔前忙后,哪怕再累再委屈,在他面前却总是乐呵呵的。她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他就搜肠刮肚说各种笑话,一副精力充沛得用不完,又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心疼她,有时候就假装睡着,让她也能和衣在他身边躺一会儿,闭会儿眼睛。她不知道,他总是在她睡着后,轻轻地起来,帮她盖好被子,然后便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多久,他就能看多久。

    有几次,她好像做梦,他看到她在梦中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便是无声的泪,充盈了眼眶,再慢慢地流下来。

    他们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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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过几年,就像过了一辈子。

    那个说好的约定,说好了有多远走多远的誓言,就真的到了尽头。

    这么快。

    言犹在耳,而他们却都已做不到,去放手。

    其实在大决战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姜金戈的那些幻觉,对他造成的伤害很大,数以昼夜的精神抑郁和身体折磨,全身腑脏都已接近衰竭,心肺更是一损再损。

    他确实是背水一战,把全身的力量都超常发挥出来,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做了。他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布了有史以来恐怕最壮观的一次玄镜茶,他一个人独行两个阵位的五行聚灵阵,他还最后使了那招“千军殁”,一举破了姜赤羽的赤焰九霄,灭了炎龙大军,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同归于尽的。

    他一直就想死在战场上,如果能报了母仇,又替父君灭了他的心头大患,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多好!

    他留一个完美的背影,在父君和世人们眼中,他还是那个被人敬仰的轩辕璟华,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英雄!

    可后来的事就像一个笑话。

    姜赤羽临终说,他并没有杀了母妃,他纵死了,可弑母之仇并未得报。

    而大哥,也不是给人软禁在无妄海的,他只是在外寻找胤龙翼罢了,只要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就像现在。

    而他自己也没死,姜懿最后度了全身的修为给他,他没能死成,而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废人一般,苟延残喘。

    一切,煞有介事地开场,锣鼓喧天,喊杀震震,可闹了半天却草草结束。

    就像某个大家琢磨了半天,酝酿了最好的情绪,准备了最上等的纸墨,打算要画一幅猛虎下山图,才画了个虎头的时候,有事走开了,然后便有个三岁的孩子,拿起笔在宣纸上随意乱涂了一只猫的身子。

    让好好的一幅猛虎图,变成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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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自己,就是这个最大的笑话。

    弑母之仇也好,大哥被囚也好,就像他父君所言,是他这个神志不清的人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来,这样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沫沫从一个满身灵气、俏皮聪颖的女孩子,变成一个服侍他的小丫头?还是看着她因为自己多吃了一口,或者少咳嗽了两声而欢呼雀跃?

    不不,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在观池,他与她怦然情动,惺惺相惜,亦师亦友。

    在杭州,他与她剪烛共话,江南烟雨,情浓意浓。

    在魔鬼岛,他与她死生相依,千辛万难,形影相随。

    在决战时,他与她并肩御敌,君生我生,不离不弃。

    他早就说过一百次,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更美的人生,如先祖那样,化真身以尾画地,龙翔九天,笑傲天宇。

    那才是她该过的日子,就像在昨晚,他举杯对她说的那样,那些美好的祝福,字字出自肺腑,源于真心。

    而现在,她丢弃了她的那些梦想,她甚至没时间去练她的鞭法,而只是满足于天天围着他转,做以前长宁和静安才会做的那些事情,喂他吃饭,帮他梳头,替他已经溃烂的伤口换药,甚至在他呕吐了之后,蹲在地上替他收拾那些秽物。

    他已经不能再飞了,她因为爱他,所以也折了自己的翅膀,陪他一起腐朽。

    呵呵,轩辕璟华,这就是你的爱么?

    你就拿这些,去给你最爱的女孩么?

    没有欢笑,没有浪漫,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天长地久。他甚至想过离开她,偷偷地走掉,但他连走出这个屋子的能力都没有。

    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在清醒的时候,努力陪她一起说说笑话,说病好了以后的事,说将来怎么娶她,还要生几个孩子……

    他一本正经地说,她信以为真地听。

    他的话都是空话,她的笑也全是假笑。

    他们,真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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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又怎么了,会弄得她光脚站在雪地里,她说高烧惊厥,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震惊和心痛,看到那双柔白光嫩的婴儿足,竟会因为自己,被冻伤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模样!

    她一定很痛,脱下鞋袜的时候,他看到她在倒抽冷气。她一直有这个小动作,如果痛了,或者受惊了,就会下意识地倒吸冷气。

    其实他也很痛,在他的心里,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已经不能给她幸福了,快乐也没有,未来也没有,甚至连陪伴也做不到……

    而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要变本加厉地伤害她了么?

    “沫沫,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点药。”他有些茫茫然,将揽月拄在地上,慢慢走到另外一间。

    田蒙他们走时,留了许多的药给他们,外敷的、内服的,应有尽有,都放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没去过,但他看阿沫每次都从这里面拿各种各样的出来,仔细找了找,找到一罐药膏。

    他尽力想快些,莫让她久等,但眼睛看那些小字很费力,走也走不快,仍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回来。等他坐回到床边,只觉头晕目眩,一颗心咚咚跳得好像要从喉咙口跑出来。

    “璟华,这是什么?”阿沫问。

    他紧闭着唇,连话都不敢说,怕一开口让她听到自己凌乱已极的喘息,只是低头打开罐子,轻轻抹了些膏药在她的脚上。

    那药膏是绿色的,略有透明,像凝脂般,还带着一股麻油的香气。璟华抹得很仔细,就像在她脚上画一副细腻的工笔,所有的地方都没有遗漏,不薄不厚涂满一层。

    “觉得好点么?”坐了一会儿,他方敢开口说话。

    “好多啦!”阿沫仍是那种听了让人欢欣鼓舞的语气,喜滋滋道:“涂了就立刻感觉凉飕飕的,一点都不痛了呢!璟华,这药膏叫什么?”

    “薄荷膏。”

(八)自刎

    “真的吗?薄荷?”她闻了闻,摇头道:“没有啊,一点都不像薄荷,倒是有麻油的味道,香香的,让人家都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这好像可以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有些不好意思。

    璟华笑了笑,“沫沫是饿了么?昨晚还有没有饺子,我再给你下一点。”

    他说着就真的起身,打算去灶房。

    “不不,璟华,我不饿。”她看到他刚坐下又要起来,急忙叫住他,“你别乱跑……你把我的鞋给我,我要走了。”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故意,他刚才去替她找药的时候,顺便把她的鞋不知藏去了哪里,不然她早就下地了,哪会那么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乖乖等他回来,再给她上药。

    之前的笑容迅速褪去,他注视着她,静静道:“我说过,不许去。”

    “璟华,不要闹了!”

    他的声音清晰得有些发冷,就像这屋外的寒霜一样凝重,“我没有开玩笑,脚伤好之前,不许下地,不许走路,更不可以沾水……”

    “你凭什么?”阿沫凶狠地打断他,毫不留情面,“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你知不知道昨晚为了救你,我和你大哥有多辛苦么!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么!”

    她也压抑了许久,这些日来的担心、害怕,全都用笑脸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现在撕开了,便*裸地展露出来。

    “你现在不过是暂时地把体温降了下来,谁知道下一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你不让我去找沅婆婆,就那么想死!那么想让我替你收尸么!”

    说到最后两句时,她已经歇斯底里,泪流满面,却仍旧浑身蹦得很紧,像穿了一副尖利的盔甲,双眼通红,倔强地,狠戾地瞪着他,想要用目光把他刺穿!

    “我偏要走,我不但要走路,还要整个泡在水里,一路游回魔鬼岛!我就是不许你死!”

    她狠狠地望着他,咬牙切齿道:“轩辕璟华,你惹到我了!我阿沫发誓,这辈子,哪怕毁天灭地,哪怕弃神成魔,都绝不会让你死!”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眼泪,语气决绝,每一个字都比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酷更冷酷一百倍。

    她挑衅地看着他,当着他的面,跳下床,将刚涂满药膏的脚,堂而皇之地踩在地上,甚至还故意用力踩破几个大的水疱。

    她都没有找她的鞋,就直接这么走了出去。她走得快极了,被弄破的伤口,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血水印子。

    “我保证,你走出这个门口,就再也见不到我。”他微颤的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

    阿沫猛地回头,看到璟华倒提着揽月,指着自己胸口。

    “璟华!”她愣了愣。

    他凄绝地笑,“沫沫,你赢不了我的。”

    他就靠在门边,弱不胜衣,提着揽月的手微微发抖,映着屋内昏黄的烛光,整个画面苍白而绝美。

    不过是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的距离,浅浅一道门槛,竟把两人隔成了世界的两端。

    “没错,我赢不了你。”阿沫瞧了他一眼,笑得哀婉:“因为我舍不得你死。”

    “但我如果不去找沅婆婆,你迟早也会死,过几天死和现在死,没什么大分别。”

    她昂着头,反而继续往外走,踏上了外面的皑皑白雪地,赤足在地上走出几个血印。

    她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了解,我拿姜金戈来换你的时候,都说的很清楚了。”

    她走两步,又转过身来,但脚下未停,倒退着继续道:“你莫以为那是我吓唬姜赤羽的,那是我真心话。你死了,我就来陪你。你现在死,我现在就来陪你。你若执意留下我,不让我去找沅婆婆,过几天你死了以后,我也会来陪你……”

    “你们俩闹够了没!”

    玹华一声大喝,大步走来,连脚步声里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怒气!他看也没看,就一把夺过璟华手里的剑,狠狠扔在地上!又几步奔出来,把光脚的阿沫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去。

    “你给我进来!”他进了屋,回过来指着还愣在原地的璟华,吼道。

    璟华面色白了白,不声不响地跟着玹华,慢慢进了屋。

    玹华把两个人都按在床上,规规矩矩并排坐好,指着鼻子开始破口大骂:“都出息了是吧!啊!大过年的,非逼得我骂你们一顿心里才舒服是吧!

    璟华你可以啊,堂堂七尺男儿玩自刎!你吓唬谁啊!你要死,去死啊!我们轩辕家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英雄,没有自己拿刀子吓唬姑娘的!

    你觉得自己的命无所谓是吧,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母妃为了护住你,舍了自己的元神!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枉费母妃对你的恩情!

    还有阿沫,那么好的姑娘,跟着你前前后后,从没有半句怨言,你竟然敢这么对她!今天要不是看你这身子骨经不得打,我做大哥的就要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该怎么珍惜姑娘!”

    璟华咬着牙,脸色煞白,一声不语。

    倒是阿沫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刚才还死拗着性子,这会儿看璟华被骂得劈头盖脸,反倒心疼起来,好几次偷偷去瞧他脸色,怕他心绪激动下身子受不住。

    趁玹华骂他的间隙,大着胆子小声劝道:“玹华大哥,璟华他,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过是心疼我脚伤,这才出此下策……”

    “你给我闭嘴!”玹华连她也没有放过,不客气道:“照道理我不该骂你,但既然你叫我声大哥,不管你将来是不是嫁给老二,那我都有这个责任提醒你!

    别动不动就陪他死,陪他活的!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还有你的西海老父,有疼你的哥哥姐姐!你还有你大好的青春,你的将来,你的梦想!

    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只为他一个人活!明不明白!”

    玹华看了眼并排坐在床上,已经完全被骂傻了的两个人,稍觉解气。他骂了半天,只觉口干舌燥,走到桌前,猛灌了好几口冷茶,这才冷静了一些。

    “你们以为,能为了对方去死,这份爱就很了不起么?”

    他苦笑了一声,俊朗双眸中弥漫起一种跨越了千山万水后的苍凉,以及他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无奈和凄怆。

    “错了。我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死是最容易的。”

    他看了两人一眼,语声严厉,但是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缓缓道:

    “最难的,是活下去!

    当所有的爱都离你而去的时候,

    当所有人觉得已经艰难到极点,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你还能爱自己,

    还能坚定地按照原来的想法继续活下去——

    这才是最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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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的脚步于到处都是一样,云梦泽在玹华的严词喝骂声中迎来了新一年的第一天。九重天上也为了迎接这一天而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与祖制相比,今年的春节已经算是精简了许多。

    天后姜懿突然暴毙,聪明的臣子都知道这是天帝陛下不可触碰的逆鳞,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后如何安葬,尸身去了哪里……都讳莫如深,切切不可问,不可提。

    许是琛华那一头银发,以及最后自愿请去无妄海消减罪业的举动,让轩辕広有了那么一丝感动。

    他最后还是没有废了姜懿的后位,而是允许她以天后之名位列了天族宗祠。

    但毕竟是有了这么一桩不尴不尬的白事在身,让礼部的官员很是头疼。他们既不能按照天后去世的礼法大操大办,又不能完全不当一回事,将新年庆典找常规那样弄得热火朝天。

    当然,官员们都是睿智的。眼下这个难题固然麻烦,但也还难不倒他们。

    他们结合兵部的伤亡奏表,以大战刚刚结束,国力空乏,需要体己为民、休养生息为由,将祖制上规定的新年贡例与欢腾喜乐的庆典一律打了个折。

    所有新年祭祀、典礼、宴席等方面,凡需要天后亲自主持的地方,能模糊了事的一律模糊了事,能一笔带过的都一笔带过。

    这样一来,便又精简了许多。

    但也有实在省不了的地方,比如大年初一的天帝开笔之仪。

    几千万年来这项仪式都是由天后亲自伺候笔墨,再由天帝陛下题字,以朱笔写下祥言瑞语,以祝来年四海安泰,六道升平。

    如今姜懿不在了,找谁来做这个活呢?

    如果找外臣,其实多的是人选。但这个新年开笔的传统呢,算是天帝携家同贺新春,有点与民同乐的意思,所以若找个不相干的文人才子来给天帝磨墨总是不妥的。此人不但要是皇族,最好还是个女眷,且身份不能太低。

    如果天帝有公主,那倒也可以。比如上上任天帝就一直很喜欢由公主来磨墨,所谓红袖添香。但偏偏现任天帝三个都是儿子,且三个又都讳莫如深地不在宫中。官员们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有人灵机一动,提议改由太子妃主持。

(九)开笔

    所以现在,大年初一的子刻时分,蒄瑶一身云兰蜀锦缎花八幅罗裙,温婉端仪地正站在轩辕広的御书房内,准备新春开笔大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蒄瑶伸纤纤玉指,先是在一樽寓意皇天后土、政权永固的“金瓯永固杯”中盛入了屠苏酒,再点燃一支金花永年烛,取了朱漆雕云龙盘,将天帝的亘古常青笔在炉上微熏。

    蒄瑶做这些向来得心应手,从不会出什么差错。只见她微微揽起衣袖,手持香墨,不轻不重地磨着,待墨稍转浓,便轻轻搁下,铺开碎金红纸,恭请轩辕広题字。

    这场开笔典办得十分妥帖。

    蒄瑶虽然年轻,但不论是她选择的服饰妆容,主持典礼时的从容风姿,还是她温柔委婉、宁静谦雅的笑容,都极具大家风范,甚至因为她比姜懿更多了一份不可拒绝的亲和力,让人觉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瑶儿,今日辛苦了。”轩辕広也觉不错,结束后微笑夸许道。

    “儿臣难登大雅,幸得父君在旁多加提点,才不致让儿臣有了疏漏。”蒄瑶垂首答道。

    轩辕広点点头,他喜欢她这样安分的样子,不张扬什么是非,却是踏踏实实能做一些事情的。至少现在姜懿不在了,整个后宫交给她,自己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年末各部的那些岁论,年初上报的预算,经过她重新调整分配后,一样样倒也施行得颇有起色。有的地方,其实自己也早就看出问题,想动手革新,但一来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二来有些地方碍于老臣的面子和历来的规矩,有诸多难开口的地方。现在换个新人来说话,不讲什么情面,大刀阔斧的,反倒方便许多。

    “岁末年初是稍微要忙一些,今年也多亏你了。”轩辕広慈祥道,“等忙过了这阵,你抽空也回去歇歇吧。”

    蒄瑶似有些不安,她秀眉深锁,杏腮含戚,一副哀婉正拿捏得恰到好处。

    姜懿走得不光彩,她作为义女,既要让人看到她的伤心动容,显得孝感动天;又得让人家明白,姜懿薄情寡义,她这个义女其实也够憋屈的。

    甚至能有好事者为她打个抱不平,说一两句,姜懿罪有应得,死了才好之类的,那便更为她这番演绎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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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蒄瑶正低眉顺眼,自艾自怜道:“恕儿臣惶恐,儿臣不知该回哪里去?”

    蒄瑶见轩辕広似乎没听明白,解释道:“之前因要处理后宫事务,所以儿臣一直暂住在之前的拂嫣宫中。但眼下如果要回无妄海的话,那后宫之事便难以安置了。”

    轩辕広这才想起来,原来这蒄瑶已不单是姜懿的义女,而已经算是自己的长媳,三媒六聘被那个木偶娶到了无妄海。

    他心里算是怅然了那么一下,如此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让她在那么个死人坟墓里,守着一个不会说不会动的木偶人,确实挺可惜。

    但转念又一想,左右她也不过就是个义女罢了。再聪明能干,也是孤身一人。整个宗族都已死尽了,她亦再无任何的身世背景。

    若不是被她占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日后玹儿回来,倒说不定可以另配佳偶,去和冥界的阴家或者西海苍龙家的什么公主嫡女配个姻缘,多个强有力的外援,也能让自己这江山再多一重稳固。

    想到此,那刚还没冒头的怜悯便又被踩得一干二净。轩辕広暗暗着恼,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个贱人,人虽死了,造下的孽却还未消停。自己统共也就三个儿子,长子的姻缘已经再玩不出什么花头,剩下的璟儿和琛儿,这结亲的事须得好好盘算一番,切莫再白白浪费了。

    轩辕広的脸上晦明不定,看得蒄瑶一时不敢开口,只静静立于一旁。

    轩辕広沉吟半晌,道:“瑶儿,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母后咎由自取,这重担便要你挑起来。你是太子妃,亦名正言顺,放手去做便可。”

    “儿臣遵旨。”

    蒄瑶语声谦恭,心中却百感交集。

    轩辕広既如此说,那这后宫凤印是非自己莫属了。她自小在这九重天上,看尽了旁人的眼色,始终轻声细语,谨慎做人,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盼到了苦尽甘来的这一天。

    那些曾经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如今都要高高仰视我!曾经我要小心巴结的,现在都来巴结逢迎我!那纵使跟了无妄海那个木头人,纵使终身不得所爱,那又怎样呢?

    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丝念头一闪而过:如果当时天后并未阻挠,而是如我所愿,让我嫁给了璟华,那与如今的权势荣华相比,又是哪样更好些呢?

    那时的自己,毕竟还是年轻些,眼界也狭隘,只看到了那些情爱缠绵,便以为是全世界。

    若真的嫁给了璟华,如今的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不上不下的二皇子妃罢了。天帝有三子,璟华又是个最不会言语的,终日奔波苦战,流血卖命,又能为我讨得多少天帝隆恩?若哪一天真的马革裹尸,血染沙场,岂不又连累我,孤零零终身无依?

    她暗道一声侥幸,惊了细细一身冷汗。

    蓦然回首,觉得自己这几年来的起起伏伏,简直就像是一场赌局。自己在赌场上,押了一把大小。本以为已经输得彻彻底底,赔了全身家当,没想到开宝了之后,输是输了,却在另一处尽数捞了回来。细数所得,竟还远胜于自己赔进去的那些。

    相反,再看那赢了的庄家,得意了几天,还没来得及摆阔,新添置的衣裳行头还没来得及穿,出门时却一个飞来横祸,撞了个头破血流,将赢来的风光悉数败尽。

    好险,自己差一点就做了那个人——璟华的皇子妃。

    一时的得偿所愿,却自此憋屈在宸安宫中,和自己的前半生一样,唯唯诺诺,人云亦云,继续地湮没在人群中,做个永远的人生输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有谁能想到?当时权倾天下的天后为了打击璟华,将她一道懿旨指给了太子。不过寥寥数载之后,天后倒了,却让她取而代之掌了凤印,成了这九重天上的后宫之主。

    说起这命盘起伏,世事跌宕,纵然是仙家自己,也未必能预先料到。

    她心中反复思量,面上却依然是那谦卑乖巧的神态。轩辕広淡淡瞧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道,“无妄海那边,你若有闲暇就回去看看不妨,毕竟新婚燕尔。”

    蒄瑶答应一声,心中却暗讽,自己已经知道无妄海的那个玹华是假的了,天帝却还以为自己不知情,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什么新婚燕尔。

    天帝与天后,果然一样的无情无义。莫看他现在将凤印交予自己掌管,一副倚重自己的样子,但其实在他心中,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件为他所用的工具罢了。

    就像璟华。

    璟华是他的一柄剑,为他荡平四海纷争,保他这龙椅能坐得稳当。而自己……呵呵,蒄瑶想,天帝应该想把自己当做一把算盘,把各部的糊涂账算得清楚而已。

    至于这柄剑什么时候砍得钝了,剑刃卷了;或者这算盘什么时候珠子松了,框子掉漆了,他都不会关心。

    工具而已,还指望他真心待你?

    在她行礼告退时,轩辕広又补了一句,“琛儿亦去了无妄海,要在那里向列祖祈福,为他母后消减罪业。你回去时,不妨也去瞧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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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蒄瑶很听话,当天下午便去了无妄海。

    她坐着三十六乘翠霞凤辇,前后呼拥着八个头等宫婢,浩浩荡荡出了南天门。一路上,共有三乘其它的车舆停下为她让路。车舆的主人下车来,与仆从们一起恭候在道路两旁,请太子妃殿下先行,其中有一乘还是广贤真人的座驾。

    这是平时天后出行才会受到的礼数。

    蒄瑶虽还是谦和地请对方与自己同行,但心里却是傲然的。

    那种被捧到至尊的位子,再弯下腰做出来的平易近人,和一开始仰着脖子来迎合别人的谦卑,完全不同。

    她现在是属于前一种。

    但蒄瑶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便是什么时候都能认清自己。

    从小在深宫里长大,让她绝不会因为地位一时的提升而忘乎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荣宠不过是自己多年的准备,恰好遇到了一个有利的时机。

    她有一些手段,而恰逢轩辕広需要。如果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她不会是唯一的那个,而一旦有了更好的人选,或是其它的什么变数,她亦随时都可能会被牺牲掉。

    就像那个时候,为了打击璟华,而牺牲了她的幸福一样。

    琛华也好,姜懿也好,昨日再扎眼的风光,今日也有可能成为过眼云烟,看着他们,她早已想得通透。

    想要不被牺牲,就必须自己掌握命运,而不能靠别人的施舍,靠璟华不行,靠姜懿不行,靠轩辕広更不行。

    她,必须靠自己!

    或者一个暂时能与自己结盟的,志同道合的伙伴!

(十一)蔬菜

    下了几天,雪终于停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处都铺满了白色。悬崖上、树梢上、小屋的屋檐上,挂了一串串的冰棱子,高高低低,好像风一吹就会叮当作响的风铃,煞是好看。

    云梦泽不算北方,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雪,也积不到齐腰那么高。地上铺了地毯那么厚的一层,出去的话,深一脚浅一脚,倒也能踩出两行明显的脚印。

    阿沫现在就盯着门口的这两行脚印,忧心忡忡了一上午。

    璟华出门去了。

    大年初一早上,玹华把她和璟华都狠狠地骂了一顿,看两个人都老实了许多以后,问她要了去魔鬼岛的路线,就动身亲自去接妙沅,把他们这一对残疾青年丢在了家里。

    于是,他们两个就着大部队之前留下来的一些粮食和玹华打猎留下的野味,开始自力更生,身残志坚地过起了日子。

    这样吃其实没什么不好,阿沫觉得。

    炒盘腊肉,啃个兔头,再加个馍之类,她和玹华之前一直就是这么吃的。只要有辣椒,就能每顿都吃得兴高采烈。当然,有酒更好。烧菜用的料酒,早被他们偷偷喝光了。

    璟华向来就胃口很差,他每天基本喝两口清粥了事,情况糟的时候,粒米不进也是常事,当然更从不关心其他人到底吃什么。

    但自从被大哥骂了那么一顿之后,他倒好像是洗心革面,开始对那些柴米油盐的琐事操起心来。有时候还会撑着到灶房,坐在阿沫边上看她炒菜。

    所以,麻烦来了。

    璟华在看她烧了两次饭以后,就开始摇头,说,“沫沫,你这样不行的。你在长身体,不能总吃肉,要吃蔬菜。”

    阿沫愕然。

    第一,她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发育的黄金时段,该长的都长好了,莫非这位先生嫌自己长得还不够到位?

    第二,为什么一定要吃蔬菜?自己在西海从小就是只吃虾肉、蟹肉、蚌肉、鱼肉……当然,偶尔也会吃一点凉拌海带丝之类的,不便秘,不长痘痘,不也挺好嘛?

    第三,现在寒冬腊月的,光动嘴先生你说得轻巧,你叫我到哪里去弄蔬菜?

    她当时瞪了他一眼,想也没想就朝他回敬了过去。

    前两条倒也罢了,阿沫十分后悔说了第三条。因为当晚璟华也就是笑笑,没说什么。可今天一早,当阿沫醒来的时候,她就发觉大事不妙。

    光动嘴先生不光动嘴,而且迈腿出去了!

    他在桌上留了一张条,说出门去找蔬菜,叫她在家等着。

    这下阿沫吓坏了,她急忙到床底下找鞋,想穿了出门去寻他——可她没有找到鞋袜!

    光动嘴先生,还极有先见之明。

    她在平时自己放鞋袜的地方,又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沫沫,你的鞋已被我藏起来了。别出来找我,我很快回来。”

    阿沫仰天哀嚎。

    她发誓以后一定要在家里,买上一百双鞋!要准备一个大屋子,里面什么都不放,专门放鞋!粗跟的,及踝的,尖头的,露趾的,皮毛一体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看你轩辕璟华能藏几双!

    但现在,她只能瞅着门口那两行脚印发呆。

    他已经出去了很久。

    璟华生病以后,阿沫就很少再睡过懒觉,可她一早醒来时,他就已经不在了。而现在,太阳已经快晒到晌午,他依旧没有回来。

    她的眉越蹙越深。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玩笑归玩笑,但璟华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她比谁都清楚。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她连带他一起上路去魔鬼岛求医都不敢,更何况这么大冷天的,他竟一个人跑了出去!

    屋子里施了法术,又烧了炭,始终都很暖和,可阿沫却觉得越坐越冷。

    她开始想象璟华一个人在林子里摔倒了,起不来;又或者走着走着,突然就昏了过去;再或者,遇到什么猛虎啊,毒蛇啊之类的窜出来,咬伤了他……

    她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他毕竟是龙啊,普通的毒蛇虫蟒怎么伤得了他?可她没有办法,在见到他之前,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她等得越久,满脑子就越都是这些愚蠢的画面:

    璟华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璟华从悬崖上滚下去头破血流……

    她甚至怀疑,会不会璟华现在就已经在门外了?他就差最后的两步路就到了,可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好虚弱地倒在自己家的门口……

    而最最可气的是,在她自行脑补的这些狗血画面里,他的手里竟然全都捏着两颗莫名其妙的蔬菜!!!

    呜呜,天哪!她快要被自己气死了!

    可是,可是,她也真的快急死了好么!

    她啊啊大叫,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堆杂草,想把这些糟糕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她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对自己说:

    “阿沫,你听着,你这个叫做妄想,只有愚蠢不自信的女人才会这样!你必须立刻停止!不能再让它来羞辱你的智商!”

    “好的!”她自己回答,“我当然不是愚蠢的女人!我不会再乱想!我要的是行动!行动!对,我要行动!”

    她嘴里喊着,就真的开始行动。

    没有鞋……没有鞋……

    哼!没有鞋,就真的困住我这样的天才了吗?

    她毫不犹豫地从床上随便扯了一条不知什么毛的毯子,反正他们床上,这种毛毯数不胜数。她三下五除二用匕首割下来一尺见方的两块,把自己的脚放在中间,四周紧紧包裹起来,再拿绳子在脚踝处扎紧。

    脚踝上还有多余的毛翻出来,她自己看了也笑了,现在的两只脚就像两只小烧麦。

    这毯子做的鞋又松又软,又都是毛毛,包着她受了伤的脚极其舒服,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堆里。

    阿沫里试着走了几步,乐坏了,心想怎么没早点儿想到做这样的鞋子呢!这鞋不但里面穿得舒服,而且因为外面是真的兽皮,还不怕雪水渗透。回头真的要多做几双,给自己,给璟华,还有大哥和沅姐姐!

    她走得比想得快,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人已经冲到了院子里。外面果然很冷,她跺了跺脚,打开院门冲了出去。

    皑皑的白雪地,璟华的两行脚印仍十分清晰。可是,可是为什么?

    阿沫心头猛地一缩——脚印出了院子后,竟然只持续了没几步路,就不见了!

    难道他刚走出这里,就……

    阿沫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凝结了!

    她失魂落魄地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来回兜了几圈,什么发现都没有,正气喘吁吁地地打算再往前找找。

    她的脚步突然顿了顿。

    因为在视线的最远端,她发现,有个灰色的小点正慢慢朝自己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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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点移动的速度还挺快。

    阿沫刚刚浮起来的希望又沉了下去——不可能是璟华,他走不了那么快!

    那小灰点来得实在太快,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叹完,便又睁大眼睛,转为惊喜,挥手大叫道:“小呆!小呆!”

    果然是小呆!那唯一幸存下来的小象在几个月时间里又长大了许多,跑起来又稳又快,瞬间就到了眼前!

    而骑在小呆身上的的那个人——

    阿沫刚才还焦急地一路大喊他的名字,现在人到了眼前,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笑容还挂在唇角,泪却先落了下来。

    倒是璟华从小呆身上下来,慢慢朝她走近,轻咳两声笑道:“怎么了,我的小公主,才分开半日,就想我到哭了?”

    阿沫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回头就往屋子里走去。

    她抱着膝盖,气鼓鼓地往床上一坐。过了一会儿,璟华提了个袋子,扶着墙吃力地走了进来。

    “生气了?”

    “哼!”

    “担心我?”

    “才怪!”

    璟华淡淡笑了笑,他从袋子里把自己的战利品一样样放在桌上,似浑不介意道:“沫沫你来看,谁说冬天就没有蔬菜的?我找到好多呢!有萝卜,土豆,白菜……还有这些,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哦,我还挖了好多野菌菇,都长在山壁上……”

    阿沫终于顺着他的话看了眼桌子,也许是拿不动,他带的量并不多,但品种很丰富。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找到这些的,看他身上干干净净的样子,也不像是翻山越岭,飞檐走壁了的。

    想到这里,却又不禁心酸了一下,现在的他,应该也没有这个能力了吧。

    但她的心只酸了那么一下下,根本无法熄灭她的满肚子火——就为了这几颗愚蠢的蔬菜!愚蠢的土豆和萝卜!让她如坐针毡地担心了整整半天!

    他知不知道她一上午坐在这里,盯着那两行脚印是什么滋味吗?

    他知不知道在她的脑子里,不断重演各种可怕又狗血的剧情是什么感受?

    “轩辕璟华,你……”她终于忍不住想要怒骂出声。

    “我只是……”他轻咳了两声,微笑道:“想让自己,有点用。”

    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道:“我想让自己变得有点用,而不总是让你来照顾我。”

(十二)松鼠

    他扶住她的肩头,替她擦去还挂在脸上的泪痕,“让你担心了,对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沫沫,我想……能为你做点事。”

    也许是脸色不好,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苍白,“今天早上,我感觉好多了,所以就想出门去转转。你看,我特地穿了很多,而且我一路都骑着小呆,并没有很累。”

    他确实穿了许多,阿沫刚见到他的时候就想笑,他不但穿了自己那两件棉袍子,外面还又裹了一件皮袄,一件狐毛大氅。

    “你穿得就像一只会滚的毛球!”她*裸的嘲笑。

    璟华看到她终于笑了,也跟着微笑道:“呵呵,说实话,我已经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屋子里热,脱了吧。”阿沫道。

    她帮他把那件皮袄和大氅脱下来,一边仍是蹙了蹙眉,穿了这么多,可他的手依旧是冰的。

    “璟华,其实你不用介意我照顾你的事,”她想了想,还是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照顾对方的。现在你生病了,我照顾你。以后若我有哪里不好了,就换你来照顾我啊。”

    璟华笑笑。

    他知道,并不只有现在而已,他的病会生很久,直到离开。

    就像母妃最后舍了他和大哥一样,尽管很爱他们,但还是不得不离别。

    在他们两个还没有认识的时候,从他丢了贞鳞的时候,甚至在他还未出世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那么迫切地想为她做点事情。

    在自己还可以走得动的时候,挖一颗小小的土豆。

    在她脚被冻伤的时候,藏起她的鞋子,不让她出门。

    听上去,很幼稚。

    但对他来讲,却已经是最大的能力。

    以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守护她,照顾她,即便没有天长地久,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总是主动给予的那一方。

    在观池的时候也好,在与炎龙大战的时候也好,他总是引导的那一个。他是她的良师益友,是为她遮挡风雨的保护伞,是她在黑暗里迷路时亮起的灯塔,是她在不知所措时,看一眼就能安下心来的力量!

    不仅是她,他也是整个天族大军,百万将士的定海神针!他有横扫千军的武功,叫敌军闻风丧胆!他有无人可破的智谋,为四海传颂!

    他被誉为战神,名号响彻三界。只要是他带兵出征,就没有打不赢的战役!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少年从军来,就这样骄傲地活到现在。他时刻都准备着死在战场上,让自己壮烈地死去,却无法接受屈辱地活着。

    所以,在过去一个月里,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这样尴尬地过着每一天。

    没错,他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所以他很反常。他常常睁大眼睛在那里,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要沫沫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她相处;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

    其实,别人没有不对,不对的是他自己。他的脾气也不是发给别人的,他现在恨的人是他自己。

    就像玹华对阿沫说的,他总是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其实并没多大,他也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他这样的年纪,能坦然面对死亡已是不易,更何况要他一下接受一个与过去截然相反的自己,从万人拥戴的高度一下跌入低谷?从给予保护的那一方,变成在自己心爱的女孩面前,什么都做不了的被动?

    还是玹华骂醒了他。

    事实就已经是这样了,老天给他出了道难题,把他的骄傲和自信都拿走了,却偏偏留了他的命,一时半刻还没死,那么中间这段日子,这个平庸的他,怎么过?

    “我不是介意谁照顾谁。”

    他隔了很久,才淡淡笑了笑,“不过大哥说得对,我不能总是这样迷迷瞪瞪地过日子。以前仗着修为精深,总以为……咳咳咳……以为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但现在,我是说即使像现在这样,也不能真的……就躺在床上等死了,是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被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断,有几次咳得厉害,中间便要喘息许久。但自始至终,他的语调都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璟华……”

    “我能想通,你该为我高兴。”

    他望着她微笑,“说明我并没有放弃。哪怕不再是战神,但我依然是轩辕璟华,一样要好好活。”

    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尽管那双手一点热度都没有,“沫沫,我不会放弃。以前说有多远走多远,现在也一样。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活一天算一天。”

    阿沫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暖了暖,这才跟他勾起小指,笑笑道:“璟华说的没错,我就当我们在大决战那天都被姜赤羽杀了,现在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白捡来的。我们活一天算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也要好好地,开开心心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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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并不怎么赞同。

    按照璟华的意思,她去灶房煮了一锅菌菇萝卜汤。璟华要帮她添火,但柴火弄出来的烟灰呛得他咳个不停,她就只好让他呆在一边,给了他几颗萝卜让他坐在那里削。

    她自己去烧柴,然后不时回头看他两眼。

    今天的太阳很好。

    他就坐在门口,正好太阳晒着,在地上拖了个颀长的影子,那么好看。

    直到过了很多年以后,阿沫仍旧记得那一刻的画面。他穿着那件显得有点旧的白色棉布袍子,碎碎的阳光洒了一身。

    他比紫竹林初见时要瘦了些,脸色也苍白,可他依旧是那么好看。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纤长的倒影,眉眼鼻唇,每个弧度、每根线条都像是画师的精工细作,完美到无可挑剔。

    他弯着腰削萝卜,不时别过身去咳嗽两声,有时又会抬头,朝她这里望一望,如果她正好也回过身来看他,两人便相视一笑。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忙他手里的活。不过是两个萝卜,他对待得却无比认真。

    阿沫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于是回过头来,望着炉火。直到柴烧到了手里,她被狠狠烫了一下,这才惊觉。

    是啊,她在难过,为他难过。

    他像是认命了。

    认真地去挖土豆,认真地削萝卜,他说活一天算一天,听上去是积极阳光的样子,可是在他心里,难道真的就认命了?自此以后,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的轩辕璟华?

    还是他也已经知道,即便沅姐姐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他的活一天算一天,是活给自己看的。

    他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让自己难过,这才做出坦然面对的样子,让自己至少不必为他的情绪担心。他要在倒计时的生命里,力尽所能地给予她最后一点温暖和欢笑。

    他还是做不到成为一个接受者,他始终还是想给予,哪怕就削一颗萝卜,或是博她一笑,也是他为她做的事。

    “好了。”璟华站起来,身子却突然晃了一下,还好扶住了墙。萝卜洒在地上,人总算没有摔倒。

    “没事,”他看到她紧张地奔过来扶住自己,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过起得太快,一点点头晕而已。”

    “嗯,我知道。”她抬起头,咬着嘴唇笑了一下。

    她趁着蹲在地上陪他一起拣萝卜的时候,像是有意无意地碰了他一下。

    他的手不再凉了,而是热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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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因为是野生的,那一锅菌菇萝卜汤倒真的是鲜掉眉毛。阿沫给他盛了一碗,很清淡的汤,纯素,连一滴油星子都没有。

    璟华抿了一小口,颇有兴致地开始说今天的见闻。

    “今天如果不是小呆,我差点就捉到一只小松鼠了。

    沫沫你见过松鼠么?身子小小的,尾巴却很大,很蓬松。它们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总是拿自己的尾巴当缓冲,这样多高都不会摔着。

    呵呵,我想捉一只回来给你养着玩的,你一定会喜欢。它们跟你一样,喜欢吃松果、花生之类的小零食,你自己吃的时候,丢两颗喂它就行。它会像人一样,用两只前爪捧在手里吃。

    我今天正巧看到一只,红色的,尾巴上还带了点黑的条纹。喏,就在我采这些菌菇的时候,它躲在一棵大云杉上,大概是觉得我侵犯了它的领地。

    我想捉了它送你,就试着在树下做了一个陷阱,那一只也不知是不是成精了,很狡猾,就是不上当。我在树下等了很久,不然也不会那么晚回来。沫沫,我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最后给小呆叫了一声,把它吓跑……”

    “璟华……”她打断他。

    “嗯,我明天再去看看,它应该还……”

    “璟华!”

    她再一次打断他,她不想听什么松不松鼠的故事。

    他怔了怔,抬头看她。

    两人都没开口,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有点过分。

    “过两天,玹华大哥把沅姐姐接回来,你就会好的。”阿沫道。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熟练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低下头,喝汤。

    “璟华!”阿沫拉过他的手,大声道:“听我说,你不会永远就这样子!”

(十三)上岛

    他的手烫得要命,可是她不管,她用力地捏着他,几乎要捏碎他的龙骨!

    “沅姐姐,她一定会治好你,然后你就能像以前一样,你的武功、你的修为都可以恢复!

    你还会有通天彻地之能,还可以带领你的天一生水,做那四海八荒威风凛凛的战神!而不只是……只是每天帮我抓什么松鼠,削什么土豆!

    沅姐姐,她是神医,是药师如来最好的弟子!她会治好你,然后我们会在一起,过很久很久,每天都很开心!

    璟华,你相信我!玹华大哥他,应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明天这个时候,他就能到魔鬼岛,能接到沅姐姐,然后再过两天,他们就能一起回来,那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璟华看着她,听她在说,一直保持微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里面像是有一簇簇燃烧的火苗。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调子比平时的要高亢许多。

    她说了那么多,那么激动,无非是想让他相信,也是想让她自己相信。

    相信只要再过几天,等妙沅来了,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

    “我相信。”他的目光温柔而宠溺,就像哄一个爱说大话的小孩。

    “璟华!”

    “好了,”他给她夹了菜,平静道,“快吃吧,吃完了一会儿我教你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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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泽离妙沅住的那个魔鬼岛,少说有二十万海里。

    玹华走的时候,阿沫还给他画了一个详尽的地图,当时玹华就觉得,这么远的路,不太可能像阿沫说的什么游个两天两夜就能赶到。

    但他没好意思说,人家一个姑娘,怀着对爱情的滚烫信仰,信誓旦旦说能到得了,凭什么他说到不了?

    他也是怀了对妙沅一腔赤忱,沉沉相思啊!

    但事实证明,他光从长江口出去,钻过琉球海峡,进入东海,就已经花了一天半。

    而这才只有喵喵一小点路程,前面还有整个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大东洋在等着他。

    玹华深吸一口气,闷声不响一头扎进去。

    等他从佛陀海峡的大安迦岛东边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深深后悔自己不该就这么把重病的弟弟甩在家里,让阿沫照顾着——这个不靠谱女青年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因为他根本没有像阿沫说的那样只花了两天,而是花了整整十二天!

    现在玹华就站在魔鬼岛的边界。

    这片海域确实危险异常。

    围绕着整个魔鬼岛下面,全部都是深达几千丈的海盆,北部是突起于四周深海盆的巨型海台,西和西南侧则是广阔的大陆架,而南端更是深不可见底的无极海沟。

    在妙沅住的魔鬼岛附近,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半岛,和被半岛围起来的海峡、海峡群岛……零零总总一千两百多座,多得连名字都懒得起。这些岛屿的存在,不仅让海域险峻,也大大增强了附近洋流的复杂性。

    这里有三条巨大的洋流拦腰穿过,从附近大步转向西北,宽度、深度都极其磅礴,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域,而速度又快得惊人,一昼夜几乎能行上百海里。

    每当这些洋流互相交错冲撞的时候,那便会形成极其可怕的海底漩涡。莫说普通捕鱼的凡人,哪怕是海族,只要沾染上一星半点,便立即被拉入无尽的黑暗漩涡,毫无生还希望。

    今天还算平静,既没有高达几十丈的海龙卷,也没有如地狱鬼火般的海底火山喷发,但光是眼前这错综复杂的海况,也已经让玹华发晕。

    不得不说,不靠谱女青年,还是有她值得肯定的地方。虽然算错了来回的速度和时间,但至少她在绘制地图方面颇有天赋。

    如果不是她,要在这一千两百个岛屿中,找到魔鬼岛,说不定还要再花上十二天都不止!

    黑暗,幽深,阴冷。

    阿沅,你就在这里么?

    你会不会怪我来得太迟呢?

    深达几千丈的海峡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妙沅作为十世好人所拥有的那与众不同的纯净仙泽。

    但玹华依旧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牵引。不知道是一口气游了十二个昼夜的关系,还是什么其它原因,自登上魔鬼岛来,每踏一步,他竟都觉得脚下发虚,难以抑制的张皇。

    漫长的相思淹过胸口,又堵住了喉咙。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叫出那个名字,连声音都不像是自己:

    “阿沅,你在这里吗?”

    “阿沅,我是玹华,嘉佑宫的玹华,还记得吗?”

    “阿沅,母妃过世后,我一直在找你,但找不到你。你……你如果在,请出来见见我好么?”……

    深海里难分昼夜,玹华只能凭借着鱼群的集栖和光线的散射移动来估摸时间。他在岛上已经停留了三天三夜,也不知呼唤了几千几百声,却没有一点回应。

    整座魔鬼岛像是空的。

    玹华苦笑了一下。

    这种情节已经重复了多少次了?

    有时候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生时的生辰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自己这一生大多飘零,居无定所,而自己所爱惜的人,能陪伴自己的时间,又总是那么短暂。

    母妃、璟华、阿沅……

    他脚步匆匆,似乎总在忙着寻找——

    寻找胤龙翼的秘密,寻找救治弟弟的办法,寻找此生所爱……

    一次次的满怀着希望而去,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他甚至不知道此次的魔鬼岛之行,会不会又像之前无数次的寻找一样,空手而归。

    岛上空空的,回荡着他已经嘶哑的声音。

    这个岛很奇怪,能掩盖所有生灵的气息,不管是仙泽还是妖气,任何人一踏上这个岛屿,气息就会消溺得无影无踪。

    除了自己的心,玹华感受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气息。但他仍旧一遍遍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阿沅……阿沅……”

    喊得他声声泣血,喊得他悔断肝肠。

    但就是这样,一声接一声,那个被尘封了千百年的名字终于叫得越来越顺口,她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隔了那么久,他终于可以暂时地放下一切,放下胤龙翼,放下他作为天族太子所要肩负的责任和义务,用那样炽热的情感叫出她的名字来——

    阿沅,我来了,你还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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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习鞭法的场地,是璟华今早出门时看好的。

    这才是他今天非出门不可的真正原因。

    玹华的那顿骂,让他蓦然惊醒过来,他不能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等死。活一天算一天,那么在他死之前,他要尽可能多地再做点什么——为她,做点什么!

    他毕竟是轩辕璟华啊,当然不止挖几颗土豆,削几个萝卜而已——

    他要教她!

    观池只是开了个头,他要把没有教完的继续教下去,争分夺秒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她很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她将来会很有出息!甚至超过现在的自己!

    从和姜赤羽父子最后的对决中就能看出来,尽管那是她第一次直面强敌,可她的表现却让他骄傲。

    就算看到自己被姜赤羽那样折磨,普通女孩早就魂飞魄散了,可是她没有,她一点都没有乱了阵脚,沉着冷静地将计就计,最后反擒了姜金戈,救出了自己。

    她善良、正义、豁达、勇敢……

    她重朋友、重感情、有责任心……

    她临危不乱、有勇有谋、锲而不舍……

    呵呵,她那么好!她真的是个难得的人才,是个帅才!

    如果她能学全自己一身本领,那说不定将来,连天一生水都可以整个交给她!由她去带领,闯一番大作为,赢光耀三生的大功业!

    唉,她那么好!叫他怎么舍得放下……

    “就是这里了,”璟华让小呆将他们驮到早上他找到的那个山谷,道,“沫沫,下来吧。”

    阿沫还在犹豫。

    上午逞强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便立竿见影地烧起来了。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个发烫的炭炉,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摸出热度。玹华又不在,她好怕他会像除夕那天晚上一样,再度高热惊厥。

    她不自然地笑笑,开始找各种理由退缩,“璟华,今天就先回去好不好?也不急于一时,你看,我的脚还没全好,练不成的。”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压抑地咳了两声,淡淡道:“不碍的,我们今天不练腿法,你坐着就行。”

    “可是璟华……”

    他将鞭子递给她,语声中带着严厉:“正五花、反五花、平五花先各做三百个给我看!”

    “璟华……”

    他手腕一抖,手中长鞭便朝她抽了过去,喝道:“开始!”

    阿沫赶紧往边上一跳,惊道:“璟华,你不要动手,你不可以……”

    他下手毫不留情,软鞭一下接一下地朝她挥去,像长了眼睛般,每次都打在离她脚下一寸不到的距离,飞扬起阵阵雪沙。

    “我说开始,你……咳咳,你听到没有!”他边抽边大声道,似乎怒不可遏。

    阿沫像受了惊的小鹿,惶恐地躲闪,“我,我知道了!璟华你别生气,我这就开始!马上开始!”

    璟华这才停下来,严厉地将软鞭扔给她。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紧闭双唇,狠狠咽下已经溢到齿缝中的血,缓缓走到一边。

    阿沫接过鞭子,咬咬牙,开始在空中做最基本的挥击练习。

(十四)严师

    三百下正五花,披荆斩棘!

    三百下反五花,料敌先机!

    三百下平五花,横扫千军!

    “一、二、三、四……”她在口中数着,她故意背对着身子,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看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不要去看他!她对自己说。

    不去看他,就不会难过!

    他不是想让自己练好鞭法吗?那就集中精神,努力练习!

    不要去看他!什么都不要想!

    来,看着手里的这根鞭子,做个雁字双回环!第一圈蓄势,第二圈发力!鞭子再放长一点,轨迹要最完美!

    软鞭在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和着阿沫哽咽的数数声,她任凭眼泪肆意地落下来,丝毫不影响手里的连贯动作,倔强地就让它们风干在脸上。

    连擦都不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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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鲜血争先恐后地溢出他好看的薄唇,他终于再也站立不住,弓下身子跪在地上,压抑地无声地咳。

    原来自己,真的,再也不能动武了。

    不过就轻轻甩了几下鞭子,用来吓唬她而已,心口处那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的剧痛,就像是要把他活活撕开。他凄笑着看了她一眼,紧紧地按住自己胸口,手指拽着衣襟,将雪白的棉袍揉成一团狼藉。

    一、二、三、四……

    巧的很,他也在数着数,和她一样。

    数一下,便挨过去一分。

    他瑟缩着,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胸膛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像是要狠狠教训他方才的狂妄,砰砰砰的仿佛要爆裂开来。

    每跳一次,就有无数血液剧烈冲击着他全身的筋络,他佝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一口一口,吐不尽的鲜血。

    两百五十六……六百四十一……

    一分分地挨着,在她做完九百下练习之前,必须好起来!

    看着她!他对自己吼。

    只要看着她,就能挨过去,就不会那么痛了。

    眼睛有点充血,模模糊糊。但没关系,他看到了,那是她!那个小小的影子,那就是她!

    空旷的场地上,长鞭发出回响,扬起阵阵雪花。她正在心无旁骛地努力练习,那么认真。

    三百下正五花!三百下反五花!再加三百下平五花!

    她的手法还有点不够娴熟,但每一下的轨迹倒是很饱满流畅。哦,看!她刚做了一个雁字双回环,蓄势到位,发力漂亮!

    很好,沫沫。这样就对了。

    你不能因为我,就折断了自己的翼。

    原以为我们可以携手翱翔,去蓝天长空,实现你扶世济民的梦想。但现在,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飞。

    我会在最后的时间里,督促你多学本领,武功、法术、机关、阵图……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我的四绝杀么?只要你肯学,我什么都教给你。

    不过,这段时间里,我可能会比较严格。如果我太凶了,你不要怪我好么?我不是故意要对你生气,我,呵呵……

    我,只是没有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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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九百下最基本的挥击练习,阿沫终于停下来。她微微娇喘,里衣已完全湿透。

    原来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真的可以忘记痛苦。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在想着璟华,唯恐他因妄动灵力而发病,一会儿又担心他高热不退而产生什么危险。

    但两、三百下以后,她就完全地沉浸到鞭法中去了。她忘情地挥舞着,那支鞭就像与她融为了一体,如蛟龙出水,收放自如;又如长虹贯日,灵动恢弘。

    现在一旦停下来,她还来不及喘气,璟华的样子又第一时间钻进了她的脑子。她像被自己的鞭子抽到了一样,立马回过身去找他。

    “璟华!”

    还好,他仍旧笔直地站在那里,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一点。

    她不安地审视着,带着一丝歉意,伸手去摸他额头, “璟华,你还好吧?刚才有没有不舒服?”

    “我很好,”他似不经意地挡开她的手,用准备好的手巾温柔地替她擦汗,嘲笑她的紧张,“沫沫,你不用那么杞人忧天。”

    阿沫见他没事,这才吁了口气,吐舌笑道:“我……我大概是太紧张了,我看你刚才用鞭子挥我来着,沅姐姐说你再不可以动武的。”

    璟华的笑容依旧,他解开她的发绳,仔细地擦她被汗水黏湿的头发,“大夫都喜欢夸张,你看我大战的时候,都动武多少回了,也没怎么样。”

    他掩唇轻咳两声,微笑道:“方才不过动了动手腕,连这都要发病,沫沫真当我是瓷做的么?”

    阿沫站在他身前,由得他给自己弄头发,听了亦放下心来,喜滋滋道:“那就好,我想也不至于。对了,璟华,你看我刚才练得怎么样?”

    璟华点头嘉许,“不错,要领基本都掌握了。来,你自己把身上也擦一擦,练得一身汗,别一会儿着凉了。”

    阿沫马马虎虎擦了一下,就把手巾还给他,兴奋道:“那璟华,你接下来要不要教我新的?是抖击吗?还是连环击?”

    她虽没有系统地学过软鞭,但从小跟着青澜混的,这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鞭法其实并不难练。最基础的,就是刚才她练的那种五花挥击。等练熟了,便可以学习抖击。

    抖击练到一定境界,可以做到直线来直线去,也就是常说的,一条鞭子隔着窗户眼儿里打人,打着了再立马抽回去,神出鬼没,无迹可寻。

    等抖击的技法也练熟了,再加上原来的五花基础,就能产生无穷无尽的变化,所谓无处不可抖,连环开弓抖。

    再往上,就能练“缠”字诀,练它的去势和深度。这时候就不再靠师父教了,而是靠各自的天赋和悟性去领会,做到鞭鞭相扣,无往而不至,无至而不破!

    当然,这是普通的鞭法套路。刚拿到鞭子那会儿,璟华还忙着打仗,她自己一个人满腔热血,便按照平时脑子里的印象瞎练瞎玩儿。

    现在璟华既然正式要教她了,那自然还是得听璟华怎么说。

    璟华笑了笑,没接口说鞭法的事,倒是重新又拿了条干净的手巾出来,耐心地替她擦身上的汗。

    他轻叹口气,对她摇头无奈道:“沫沫,我说了多少次,出了汗要及时擦干,否则便容易着凉。”

    阿沫正在兴奋头上,心催着他最好快马加鞭地赶紧往下教。偏偏璟华却一点儿不着急,在那里擦完了头上擦身上,不停地擦来擦去,擦得她一点耐心都没有。

    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哎呀,没事儿,我又不是你,动不动就生病。我从小身体可好了!”

    她刚说完,就捂着嘴,知道说错话了。

    璟华的手明显一滞。

    “对不起,璟华,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回过头,期期艾艾道。

    他的笑容有点苍白,唇角却还是保持着弧度,“傻瓜,你又没说错。”

    他顿了顿,声音略有些哑,“不过,我说的也没错,仔细点总是好的。沫沫答应我以后每次练完功,自己记得把汗擦干,好不好?”

    “嗯。”她拉着他的手,仍旧是很烫。

    她有点不安起来,从天亮到现在,除了中午那一会儿,他几乎一整天都站在外面露天的雪地里,中午又只喝了那几口清水一般的萝卜汤。

    “璟华,刚才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能太劳累,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先回家躺一会儿。再说,天不早了,我还要做饭。”她乞求道。

    璟华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淡淡道:“做饭这些事,以后都不用再操心,练好你的鞭法就行了。”

    他将鞭子重新交到她手上,“你不是想学接下来的吗?我现在就教你,记好了!”

    “沫沫,我要你把那些套路都忘记,一个都不要去想。你把这条鞭子想象成自己的手,手的延长。你想做什么事,手能直接做到的,鞭子也要同样可以。”

    他就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说到有的地方还隐隐有些嘶哑,但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就像在沙场点兵。

    他努力地站得笔直,眼神清澈犀利。他面前只有一个她,却仿佛面对着千军万马。他不过是在教她鞭法,却仿佛在面授机宜,指点她如何大破三军,屡立奇功!

    “璟华,鞭子怎么能当做自己的手呢?我不明白,鞭子在我手里握着呢!”阿沫诧异道,人家教鞭法都是什么劈字诀、扫字诀,梅花鞭、盘龙鞭之类的,可没听说过把鞭子当做手的。

    璟华微笑不语,突然铲起地上一团雪,就朝她踢去。

    阿沫本能地用手一挡,将雪球轻而易举地击成粉末,娇嗔道:“璟华,你干嘛?”

    璟华笑道:“明白了没?你用手来打散雪球,是出自身体本能的反应。你会不会去想,我要伸出右手,然后对着雪球出掌,把它打碎,再把手收回来?”

    “当然不会啊,哪有那么傻的人?”

    “一样的道理。你如果心里有套路,那就相当于你对自己下了这么复杂啰嗦的命令一样,从鞭子出去到收回来,中间就多绕了好几个弯。”

    他看到阿沫不住点头,眼神也亮了起来,知道她已经有所领悟,微笑道:“我要你做的,就是把鞭子也当做身体的一部分。它就像是长在你手上一样,你想它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它到哪里去,就能无限延伸到哪里去。”

(十五)完美

    “嗯嗯,我懂了!”阿沫豁然开朗,璟华不过只言片语,却像为她打开了一道紧闭的大门,看到了之前想都想不到的辉煌美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兴奋极了,拿着鞭子跃跃欲试,“璟华,我要忘记所有的招式和套路,就像指挥自己的身体一样去指挥这根鞭子,对不对?”

    “对。”他掩唇轻咳了几声,又看看天色道:“现在还早,你还能再练两个时辰。我先回去准备晚膳,一会儿让小呆回来接你。你的脚伤还没好,不可以多走路。”

    “你?你来做饭?”她几乎不敢相信。

    璟华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招手让小呆过来,坐上去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把手卷成个喇叭,远远地对她喊:“练完功,别忘记要把汗擦干!”

    阿沫也拿手卷了个喇叭,朝他大声道:“知道啦!你可别把饭煮糊啦!”

    他看着她越变越小的身影,笑了笑。

    傻丫头,不经意说了那样的话,就以为自己会生气,还急急忙忙地道歉。

    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我不过是担心。

    怕你以后一个人,练完了功没人替你擦汗,怕你着凉。

    小呆轰隆轰隆地往前跑,他却还一直扭着头看她,直到她的身影越变越小。

    眼前的黑雾也越来越重,他终于再也看不见她。努力抓着缰绳的手松了开来,便从象背上一头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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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湿湿的,一直在擦着自己的的脸?

    是沫沫么?

    璟华心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直等眼前黑雾散去,这才慢慢看清眼前事物。

    他失笑。

    哪里是什么沫沫,分明是小呆用长鼻子一下下蹭着自己的脸,湿湿的是它的口水。

    “小呆乖,把我弄起来。”他轻轻道。

    小呆继承了母亲的天赋,能听懂人语,又与阿沫和璟华处得极好。它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璟华醒来,也十分高兴,慢慢地蹲下身子,用象鼻轻轻卷起他,放在自己背上。

    璟华已经没有力气坐直身子,索性便伏在象背上,附着小呆的大耳朵,喃喃苦笑道:“小呆,一会儿可不许告诉沫沫,知道么? 她正努力练功,别让她分心了。”

    他轻轻地,对着小象自言自语,“小呆知道么,我现在只要想着沫沫将来能很有出息,能上天入地,成为这三界之内最有本领的人,我就特别高兴,高兴到连身上都不觉得难受了。”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仿佛真的看到了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小呆啊,你呢,就好好地跟着沫沫。以后如果有人问这四海八荒的,谁是新的战神啊?你就跟他们说,是西海的阿沫!他们如果问,那阿沫的本领是谁教的呢?你就说是……”

    他突然间顿住,仿佛一霎那失声,后面的几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

    原来自己还是做不到那么坦然,还是会难过。

    想到在她每一个美好的将来里,都没有自己;想到别人若问起她师承何处,她会怎么说;想到她会怎么怀念自己,会不会伤心和难过……

    想到这些,就有湿热的泪从眸中跌落下来。

    “呵呵,小呆,你就跟他们说……”他已经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继续做出漫不经意的笑容,轻轻道:“是她在观池,拜上仙无涯子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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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的时候,小呆把阿沫接了回来。

    她兴致很高,若不是怕璟华等她着急,还想再练一会儿的。

    “璟华,璟华!我觉得我找到一点点感觉了,让鞭子成为自己的手,手的延长!天哪,你怎么会想出这么棒的招数来!你果然是武学奇才,当之无愧!”她抱着他,兴奋得情难自已。

    “我明天还要再去,我要趁热打铁!不,我今晚就要去!”她果然心急。

    璟华看她高兴的样子,摸摸她的小脑袋,宠溺道,“傻瓜,练功哪能一蹴而就呢?今天练得够了,明天再去吧。”

    “唔,那好吧,我听你的!璟华,我饿了,你烧了什么好吃的?”阿沫陶醉地吸吸鼻子,等不及道:“唔,好香!好香!”

    璟华笑了笑,他最喜欢她这个岁月无忧的样子——爱吃、爱笑、爱闹、爱撒娇,这才是他的沫沫啊。

    他将她带到桌前,也给她看他的战果。

    野菌蒸山蘑、米椒炒野鸡蛋、红烧狍子肉,还有一道杂菜汤。荤素相宜,品相俱佳,光闻味道,已是极大的诱惑!

    “哇!天哪,璟华这全是你做的?”她惊讶地张大嘴,大得能把自己的拳头都吞下去。

    璟华微笑。

    “天哪!天哪!天哪!”她一口气感叹了好几声,“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尝尝看。”他递了筷子给她。

    她吃了一口,眼睛便瞪圆了。

    “怎么了?不好吃?”他这下有点尴尬。

    “不不,”阿沫使劲摇头,又往嘴里使劲塞了好几口,“是……唔,太好吃!好吃得我……呜呜,都要哭了!”

    她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一边夸张得叹气,“唉……狍子肉,好吃!炒鸡蛋,好吃!野菌菇,好吃!杂菜汤,唔,也好吃!唉……璟华,璟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她像是喝醉了一般,拉着他反复感慨,就要把油腻腻的小嘴蹭到他衣服上,无限崇拜道:“璟华,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沫沫,你怎么啦?”他看到她颠三倒四的样子,感到好笑。

    “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嗯。”

    阿沫望着他完美俊颜,痴痴道:“你说,你就看了我乱七八糟地煮了那么两次饭,就学会了,而且比我烧得还好吃不止一百倍!你修为那么高,人又聪明,呵呵,你还长得那么好看,还会做饭……璟华,你知不知道自己就像一个天才,完美到没有缺点……”

    “沫沫,想说什么?”

    “呃……我想说,”幸亏她脸皮一向厚得很有深度,恬不知耻道,“跟这样完美的男人在一起,会让我很有压力。”

    璟华失笑,压抑地轻咳两声。

    她是故意逗他笑的,为了感谢他教她,还有今天的这顿晚餐。

    他还说,以后的晚餐都不用她操心,她只要练好鞭法就行了。这么说来,前几天他蹭在灶房里看她煮饭,也是有预谋的了。

    阿沫觉得,虽然璟华一直都没什么架子,但不管怎么说,他一个大男人,天族的皇子,天一生水的大帅,能为她屈尊做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她怎么能不感动?

    所以,尽管他们之间,可能已经不需要那些谢来谢去的话了,但是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发自真心地想表达一下,让他高兴。

    她故意用那种夸张的口气,长吁短叹,她以为他会像以前摸着她的小脑袋,叫一声傻沫沫,或者说一些别的什么,也嘲笑她一把……至少,发自内心地笑一笑吧。

    他笑倒确实是笑了,只是很勉强。

    他一声不响地替她盛了饭,关照她自己吃,又说为她烧好了热水,叫她吃完去洗澡,便离开了房间。

    “璟华,你……你不一起吃吗?”她在背后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哦,我已经吃过了。”

    他走到门口,回了头轻声道,“一会儿你洗完澡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功。”

    “璟华,你不高兴?”

    “没有。”他朝着她淡淡笑道,温柔的目光里藏着倦意,“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休息了。”

    她咬了咬唇,有句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嗯,晚安。”阿沫最后道。

    她的脸皮并非真的厚如城墙。

    因为她本来是想问的那句是,这里就是我们的房间,璟华,你还要回到哪里去,为什么又不和我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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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去了玹华的那间屋子,刚关上门,整个人就顺着门背滑了下去。

    好险,就差一点点,就要在她面前撑不下去了。

    他苦笑着,坐在地上,压抑地声声剧咳。

    想好陪她一起吃顿饭的,却还是没能做到。她好像还浮夸地表扬了自己,怎么说的?是说自己上得厅堂下得灶房?不不,她类似这个意思,但原句不是这样。

    哦,对了,她说“完美”,她用了这个词……

    呵呵,她竟用了这么高的评价。他刚才应该趁机嘲笑她几句,说完美的人都不长寿,天妒英才,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惜他急着要掩饰自己尴尬的状况,连她说什么都没有能仔细听清,更别说怎么机智地回答。

    明天吧,明天争取能陪她一起吃晚饭,她一定会开心的。学习辛苦又枯燥,总得给她多一点奖励,才能坚持得下去,她毕竟还小呢。

    璟华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任何好转。

    玹华的屋子比他们自己那间要冷得多。他们那里终日烧着炭盆,床上又全是厚厚的盖被毛毯,他还从来没觉得热过,更何况玹华这里?

    他这个大哥,一直是风餐露宿惯了,床铺上只马虎地垫了一层,又冷又硬,而一条盖被更是薄得连棉花都摸不着。

    璟华少小时便从戎,也不是个娇气的人,但现在身上冷得发抖,看到如此凉薄的被褥,就只好苦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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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介绍:
她觉得自己有诸多的好,甩他的前任不知道几条街: 第一好是脑子好,他率百万天兵,她狡智百出,便可做军师,多好; 第二好是够专情,他那前任先嫁他大哥,又偷情三弟,是个女人都能比她好; 第三好是酒量好,两个人喝喝小酒,聊聊人生,酒后还能乱个性,简直不能再好; 第四好吵架吵得好,他夫君是条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夫君是条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